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abyss (Deep...Deep...),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湖汉群英-6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Mar 26 20:26:36 2000), 转信
湖汉群英
六
午膳设在客房的外间,仍由小孤一个人张罗。
所有的人,都派遣出去活动打听消息,连小羽也到城内各处走动,客院里只有
逍遥公子和小孤两个人,不许店伙逗留,整进客院显得冷清清。
菜肴很丰盛,备有两壶酒。
小孤替他斟上酒,在一旁侍立,眼眶仍然红红地,但小嘴撅得老高。
「小孤,你觉得这位夏姑娘怎样?」他心中好笑,这个小丫头强烈地憎恨夏姑
娘,气到现在还没消呢。
「公子爷,甚麽怎样的怎样?」小孤气虎虎地说。
「呵呵!你知道我说的怎样。」
「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也是很坏很坏的女人。」
「奶的批评公平吗?」
「凡是教唆、引诱、存心不良拖人下水做强盗的人,都是坏人中最坏的人。」
「各人对强盗的看法不同┅┅┅」
「哼!在公子爷来说,强盗是一样的。这女人存心恶毒。」
「恶毒?不批评过份吗?」
「她要勾销公子爷逍遥公子的身份。只要公子爷沾上这件事,日後还能公然在
江湖逍遥?」
「我真有点佩服她了。」他喝乾了杯中酒得意地大笑:「她真的有点与众不同
,我同样有点对她存心不良。呵呵?她这次错得太厉害。」
「她本来就错。」
「她应该知道我这种男人惹不得,我也知道她这种女人惹上了後患无穷。」
「公子爷就不该让她惹。」
「不惹她,我就无法找到黑吃黑的最好时机了。小孤,不要再像吃错药似的生
气好不好?谁叫你扮侍女扮得不称职呢?侍女本来不该在主人面前向客人乱发议论
的,这叫做自讨苦吃。」
「只要公子爷舍得,把她交给小孤处理。」小孤终於展颜笑了:「就不会有後
患。」
主人不上当,她有说不出的高兴。
「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大人的事不许管。」他指指房外:「风雨又来了,你去
看看。要有礼貌,知道吗?」
小孤一个箭步到了房门口,一个黑衣的美丽少女,正莲步轻移踏进月洞门。三
进客院夏姑娘的上房外间,她正和一位像貌清瘦颇有气概,年约半百出头的青衫客
进食。
两人都小饮,中午喝酒不是好习惯尤其是美丽的少女,不宜午间喝几杯。
「真控制不了他?」中年青衫客问。
「似乎不易。」她有点心神不宁:「奇怪,他到底一种人?」
「花花公子,错不了。」
「但这种花花公子,我还没碰见过。」
「他该不会对你无动於衷吧?」
「这倒是难以估料,他眼中确曾涌现情欲之火,可是┅┅┅天杀的!我不相信
我会失败。唔!不知怎地┅┅┅」
「怎麽啦?」
「我┅┅┅我好像┅┅┅」
「该不是你真的喜欢他吧?」中年人脸色一沉:「他真的十分出色,人才一表
,财大名气不小,年轻英俊而多金,正是你这种魔道浪女心目中的好情人。我警告
你,你必须成功,千万不要误事。」
「你少管,天下间没有必须保证成功的事。」
「那赃官的珍宝,据估计足值十万两银子。乔小辈的实力,足以帮助咱们成事
,你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将他争取到手,但可不能动真感情。」
「那是我的事,我这种女人从不动真感情,比无情花更无情。」她的话僵硬得
连自己也感到不安,因为她并不想这样说。
以往,她确是这种女人。但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逍遥公子的气概、
人才、武功,确是姑娘们心目中的好情人好伴侣,尤其是捉摸不定的性格,更易引
起浪女们的好奇和占有欲,与及强烈的好胜欲望。
不易到手的东西都是好的,得不到的更是珍贵。男人对女人的看法也差不多,
太容易到手的女人最不值钱。
天上的星星最美最珍贵,因为星星是摘不到的,无人能拥有的。
「但你似乎有点反常。」中年人冷冷地说。
「我从来没失败过。」她不胜烦恼地丢下箸,感到食不甘味:「动武没有把握
,色诱如果也┅┅┅也┅┅┅难道┅┅┅难道我真的┅┅」
「真的反而被他迷住你了,难怪奶一而再劳而无功。你这朵欲海奇花已经靠不
住了,我得赶快通知李老哥另行设法,不能坐失良机。」
中年人不再进食,丢下杯离座,匆匆向房门走。不等他伸手拉开房门,身後已
无声无息出现夏姑娘。身形疾转,中年人警觉地亮出防守姿势。
「你想干甚麽?」中年人沉声问。
「我不让任何人知道我失败。」她美丽的面庞不冉可爱了,布满了浓浓的杀机
。
「你┅┅┅你真的承认失败了?」中年人脸色一变。
「我承认我心乱了。」
「那表示┅┅┅」
「我不甘心的。」
「动了真情,你┅┅┅」
「所以你知道我要干甚麽。「她语气奇冷,杀机已浓得快要凝结了。
「你知道奶奈何不了我,我是你在世间唯一了解奶的男人,唯一能替你安排与
策画一切的男人┅┅┅」
「我会找到另十个能取代你的男人,甚至比你更能干的一百个男人┅┅┅」
中年人倏然双掌齐推,一记劲道十足的凶猛狠招推出填海突下杀手,随即身形
暴退,凶猛地以背飞撞上了闩的房门。以进为退,这一着相当高明。除非对方不对
招化招,不然绝对拦不住破门而出的人。
碧蓝色的身影,毫无阻滞地切掌劲而入,几乎随掌後收,高耸的酥胸似乎贴在
掌上移动背部刚要撞上房门,纤纤玉手恰好扣住了中年人的双肘,面对面四手相接
,双脚随即立地生根。
「砰」一声轻响,中年人的背部贴上了房门,而不是用劲撞上的,撞的力道已
消失无踪中年人不甘心反应奇快地抬膝猛顶她的下阴致命要害。纤手向下一沉,扣
牢的肘部突然传出骨折声。
中年人被按得向下俯,膝盖的恶毒一凿自然瓦解,而姑娘的膝盖却乘势上抬。
「哎┅┅┅呃┅┅┅」中年人骇极闷声叫,叫声最後走了样,像泄了气的球。肘骨
碎了,下颚也破裂。
纤手一扬,倏然疾下。「你死吧!因为你该死!」她咬着银牙说,手抓住中年
人的脑袋一扭,喀一声颈骨应手而断。下手冷酷无情,几乎把中年人的头扭断,将
尸体塞在床下,立即着手整理,清除打斗所遗留的痕迹,这才泰然从容进食。
最後一张烙饼食毕,门外突然传出三声轻叩声。她脸上涌起得意的胜利笑容,
拭净手整理一下衣裙,款步到了门旁,欣然拉开房门。脸上的得意胜利笑容,突然
消失无踪,换上了失望揉合着惊讶的神情。门外站着的人不是逍遥公子,而是一个
气度雍容、像貌堂堂的中年蓝衫客,胁下挟了一个四尺长的黑色怪长布囊。
「呵呵!怎麽啦?你像是见了鬼。」蓝衫客的笑容邪邪地:「秋姬,你一定进
行得不顺利。」
「你怎麽来了?」
「呵呵!我不能来?」
「你会落在眼线眼中的,过早泄露行藏┅┅┅」
「客店人多,不要紧。」蓝衫客举步入室:「老怪和鬼王找到了我,所以我要
和你商量。假使你能把逍遥公子拉到咱们一边,就用不看老怪和鬼王了。哦!你那
位跟班神机军师陆元呢?」
「吃饱了他就走了。」她掩上房门,神情恢复镇定:「他说要去找你,你却来
了,半途一定错过啦!坐,吃过了没有?」
「和老怪鬼王喝了几杯。你这里情形如何?」
「的确不顺利┅┅┅」
「咦!那花花公子难对付?」
「出乎意外的难对付。」她苦笑:「你最好回避一下,我在等他来回话。」
「哦!难怪奶看到我,脸色怪怪的。」蓝衫客审视她的神情变化:「我已经打
听出他赶走了无极元君,看来这小辈比咱们所估料的实力,要雄厚多多。秋姬,真
得好好控制住他。」
「我正在尽力,而且正打算和他上床。」她所说的话,距离高贵淑女身份有十
万八千里:「尚先,你不会感到不舒服吧?」
「我的女人多的是。」蓝衫客脸不改色:「我既然不介意你和神机军师上床,
又怎会介意你和那小辈偷情?秋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咱们这些江湖妖魔鬼怪
千万不可认真。弄到十万银子,咱们可以快活好几年,值得的。你不介意我床上有
女人,我当然不介意你床上有男人。呵呵!唔!你好像有点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即便是妖魔鬼怪也会变。」
「说得也是┅┅┅唔!房外有人┅┅┅」
「也许是他来了,你走吧!从後窗走。」
「好吧看我还得四处走走。」
走廊尽头是花径,花径不远处,是进入独院的月洞门,独院里住着逍遥公子一
群人。月洞门平时看起来颇为雅致美观,有点诗情画意。
可是,在张蕙芳姑娘眼中,这鬼月洞门不但没有诗情画意,简直又丑恶又可怕
,像是怪兽的吃人巨嘴。
所以,看到这鬼门她就感到身上发冷,两腿发软不听控制,而发冷之外,还感
到心跳不正常。
她可以不进去,但却又非进去不可。
她脸色发育,双脚不争气不住颤抖。盯着那可怕的月洞门,她几次想转身回头
,却又无法转身一走了之。
真希望这里有个地洞,可以让她钻进去躲起来,躲过这次灾难,或者躲一辈子
。
这里没有地洞,院子里面倒有一只大荷缸,缸里的荷花正在盛开,不能让她躲
进去。
也许,她可以拨剑闯进去,气势汹汹用剑架在逍遥公子的脖子上,然後┅┅┅
然後,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把心一横,挺了挺酥胸,把剑挪开拨剑的位置,迈
动发抖不争气的腿,一步步挪动不听话的脚,终於走进了月洞门。
似乎,在感觉上她已经被怪兽吞噬了。
廊上,站看明眸皓齿的小孤,看到了她,明眸中有困惑的表情。她一身黑衣裙
,表情长畏缩缩,与那晚闯来求见的气势汹汹表情,判若两人。
「你怎麽啦?」小孤不胜诧异:「你像个送葬的,更像一头落水的小猫。」
「我一定要见逍遥公子。」她硬着头皮说,她知道自己的嗓音走了样,变得怪
怪的,不像是她的声音。
「你一个人?」
「是的。」
「奶的来意┅┅┅」
「昨晚甘爷夫妇答应了的。」
「好吧!随我来。」
「谢谢。」
逍遥公子仍在进食,样子好可怕。似乎,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食物。
其实逍遥公子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脸上有平和的笑意。
当然,人进食时,样子的确很难看,一万个人中,找不出一个进食时令人产生
美感的人。
她的心境让她觉得逍遥公子可怕,甚至任何事物都十分可怕。感觉中,她的心
快要跳出口腔了,胃抽动得难受,身躯抖得更厉害了。
「请进。镇定些,张姑娘,我的菜肴不是人肉做的。」逍遥公子向她笑笑说:
「没有害怕的必要。奶是客人,作客期间奶是安全的,除非你自己故意制造不安全
的情势,我是一个好客的主人。」
她觉得咽喉被甚麽东西卡住了,说不出话来,木然地迈步入房,脚沉重得迈步
困难吃力「请坐。」逍遥公子食毕离座,在壁下的环椅主位前伸手肃客就客座。
中间隔着茶几,她脱力地坐下,再不坐,她真要支撑不住倒下了。
「昨晚姑娘与令兄来过,在下就寝了,未能接待,十分抱歉。」逍遥公子见对
方一直不开口,只好尽主人之谊找话说。
「我不┅┅┅不得不来。」她总算能把话说出了。
「以令兄黑衫客的名头、声望、履历来说,在下该算是後进,贤兄妹造访赐教
,在下不胜荣幸。」
「昨晚我┅┅┅我兄妹鲁┅┅┅鲁莽了些。」
「咱们道上的朋友,都是夜间活动的特殊族类。贤兄妹昨晚夤夜前来,乃是极
为正常的事。张姑娘的来意┅┅┅」
「我希望与公子谈谈,单独的谈。」她努力克制不安的情绪,说话恢复逐渐正
常了。她的目光,落在一旁虎视耽耽的小孤身上。
「婢仆前无秘密。」逍遥公子委婉地拒绝:「小孤是我的亲信,有甚麽话姑娘
尽管说。」
「这┅┅┅」她的脸色更苍白了。
「你有难言之隐?」
「小妹妹┅┅┅」她向小孤用恳求的声调说:「可否请┅┅┅请回避一下?谢
谢你。」
小孤表面上心硬如铁,手上手下都不饶人,其实内心并不真的硬冷。由於张姑
娘神色凄惶,态度也客气,小丫头油然生出同情心,不等逍遥公子示意,淡淡一笑
向门外走,在门口转头再瞥了张姑娘一眼,默默地走了。
「张姑娘,你面对的不是一头吃人的老虎。」逍遥公子惑然说:「奶到底有何
见教?要谈些甚麽?」
「我┅┅┅」她觉得心脏要停止跳动了,身上在冒冷汗,咽喉卡得更紧了。
「谈阎知县的事?」逍遥公子单刀直入。
「是┅┅┅是的。」
「你打算┅┅┅」
「和┅┅┅和你谈┅┅┅谈条件┅┅┅」
「谈条件?」逍遥公子一愣。
她从腰间的荷包内,掏出一张银票,用抖索的手展开在茶几上。
是宝泉局的官票,河南府宝泉局开出的,天下各地宝泉局皆可十足兑换,不抽
厘金,折色银与出票款已先付的官票。
面额是一千五百两纹银,算是高额官票了。
「家兄虽然是邪道人物。」她的情绪逐渐稳定,可以面对事实了:「但从不做
丧心病狂的事,不滥取不义之财。这是我家仅有的财产,在公子爷来说当然不屑一
顾,但我兄妹已是罄其所有了。」
「张姑娘,你这是甚麽意思?」逍遥公子一头雾水,不胜迷惑。
「另一样┅┅┅另一┅┅┅」
「甚麽另一样?」
「我。」她勇敢地说,但原本苍白泛青的脸,突然出现奇怪的红潮。
「你?」逍遥公子更糊涂了。
「公子爷不向颜知县下手,请收下这张银票。公子爷如果肯鼎力保全颜知县,
颜知县所有的财物都是公子爷的,外加这张银票,和我。」
「咦!你的意思┅┅┅」
「为奴为婢为侍,我甘心情愿跟你一辈子。」
逍遥公子剑眉深锁,虎目神光炯炯,逼视着这位提出过份要求的美丽女英雄。
所有的人聚会真定城,除了他是适逢其会之外,都是为抢劫阎知县而来。
阎知县是所谓赃官,被革职的赃官。
而这位张姑娘,却为了保全赃官,提出这种痛苦的条件,为了甚麽?
「一生一世,我都感激你的恩德。」张姑娘一字一吐,脸上的红潮已退,重新
恢复苍白。
「张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些甚麽事吗?」逍遥公子神色凛然,一字一吐。
「我知道我做的事,我等你的回答。」
「我要知道为甚麽。」
「请不要问。」
「这┅┅┅」
「我知道公子爷是花花公子,我知道我今後的处境和结局,我决不会後悔,绝
无怨尤。」
「我的天!我的口碑这麽坏?」
「我不介意,是我命该如此。」
「我一定要知道原因。」他坚决地说。
「抱歉,我不会说。」
「令兄怎麽说?」
「家兄已是走投无路,他同意我的作法。」
「不说明原因,我不能答应你。日下真定城内城外群魔乱舞,目标全在阎知县
,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而且,我的身份地位、名号声誉、为人道义、
财富声势,都不许可我这麽做,我岂能冒大不韪保护一个可恶的众矢之的?」
「公子爷┅┅┅」
「不要说了。」他沉声说。
「你┅┅┅」
「我不能答应你。」
「我只好走最後一倏路了。」张姑娘拾起银票离座,挺起胸膛向外走,在房门
口止步回身,脸上有漠然的神情:「我们在院子里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从屋顶向下跳的人,是金笔秀士敖世纶。
院对面的墙根下,站着一个獐头鼠目、留了八字灰胡的糟老头,右手支着一根
四尺长铁手杖,鼠眼阴冷的光芒闪烁,不住盯视着夏姑娘的房门。
金笔秀士是从夏姑娘的房顶跳下的,大白天飞檐走壁在屋顶走动惊世骇俗,这
位侠义门人未免太过招摇,肆无忌惮。
房内的夏姑娘误以为是逍遥公子来了,其实不是。
糟老头吃了一惊,眼神一动。
「阁下。」金笔秀士伸手,用食指向糟老头钩动,表示要糟老头离开墙脚走过
来,神情相当轻蔑。
「年轻人,你叫我?」糟老头怒声问,眼中冷电炽盛,冒火了。
糟老头手中的铁手杖相当沉重,不可能隐瞒练武人的身份,何况糟老头根本不
想隐瞒。
「不错。」金笔秀士冷冷一笑。
「老夫认识你吗?」
「你应该认识我金笔秀士的。」
「老夫为何该认识你?」
「因为你本来就认识我,知道我正打算要严狗官的命,两你却是严狗官的保镖
之一,先期前来真定潜伏探道的狗腿子,这几天早该打听出我金笔秀士为何而来了
,何必反穿皮袄装佯?」
「老夫根本就没把你金笔秀士当作一回事,只留意其他可能有威胁的人。这家
店共有五个劲敌,其中没有你,你还不配。」
「你生死一杖侯五常吹起年来了,反常啦!来吧!松松老筋骨,在下要打发你
滚蛋。你的杖,我的笔,一长一短,一强一险,正好各擅胜场,优劣互见,看谁是
真正的胜家。」
双方相距不足五尺,杖一举便可击中要害。而金笔秀士的金笔仍在囊中,垂右
手背着左手,一派满不在乎的懒散劲,不像是面对强敌,倒像是和老朋友半途相遇
,高兴地驻足话旧。坐死一杖口气虽硬,其实心中发虚,竟然不敢突起发难袭击。
「你根本不值得老夫计较,只有你老爹妙笔生花,才配与老夫打交道。」生死
一枚阴阴一笑,反而将手杖挟在胁下:「老夫替严知县保镖,是堂堂正正的活计,
虽则老夫不是白道人士,但并不能禁止白道以外人士保镖。你敖家是侠义名门,老
夫不信你敢冒大不韪,抛开武林道义,扮强盗或黑道人公然向保镖挑战寻衅。赶快
滚蛋吧!年轻人,这不是你侠义门人该来的地方。」
姜是老的辣,一顿锋利的话把金笔秀士套住了。
「哈哈!在下知道你奸猾过人,诡计多端,以为你真的聪明机警,岂知仍是老
笨驴一个。」
「甚麽?你┅┅」
「你想想看,在下为何公然现身?」
「你想激老夫┅┅┅」
「在下公然叫破你的身份,你还能在这里鬼混吗?哈哈!在下用得着用金笔戳
穿你这名狗的心坎?」
「你┅┅┅」
房门开处,纵出一身碧蓝的夏姑娘。
「好哇!狗官的保镖混到这里来了,正好乘机拨除。」夏姑娘娇叫,人到、声
到、剑到。
生死一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迎面一杖点出,势沉力猛有如电耀霆击,挟忿
出手凌厉万分,轻灵的剑真不敢与杖接触,接触势将折断。
碧蓝的猛扑身影在杖尖前消失、重现,反俯生死一杖的左侧背,像是鬼魅幻现
,闪动太快了。剑光如匹练,剑气及体。生死一杖经验老到,人影在杖尖前消失便
知不妙,杖向下一沉,杖尖着地,人飞腾而起,借刀向前飞翻,间不容发地避开一
剑穿胁的厄运。两空翻上升两丈馀,登上了瓦面。
「你们最好放手,不然死路一条。」生死一杖在瓦面上阴森森地说:「老夫只
是一个跑腿的,主事的人一个指头,也可要你们死一百次,後会有期。」
夏姑娘一击落空,确是有点心中懔懔,但於心不甘,猛地飞跃而起。
但生死一杖的「後会有期」四字末出口之前,身形已向另一座屋顶电掠而走,
势若星跳丸掷。等姑娘升上瓦面,生死一杖已远在第三座屋顶上了。
「追不上了,姑娘。」下面的金笔秀士笑笑说。
夏姑娘飘落的身法,轻灵妙曼极为出色。
「好!飘逸超尘,轻功中的极品,凌空凝气,点尘不惊,姑娘的造诣,年轻的
一代中无与伦比。」金笔秀土情不自禁喝起彩来。
夏姑娘嫣然一笑,黑亮的水汪汪明眸不住打量他。
「敖秀士夸奖,足增本姑娘十倍身价。」夏姑娘显得十分高兴:「阁下就是大
名鼎鼎的金笔秀士?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一代侠义道年轻俊
彦,果然名不虚传。生死一杖横行天下卅年,凶名昭着,目中无人,在敖大侠面前
,竟然不敢出杖,可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敖大侠真替年轻的一代子弟增光。」
「好说好说。」金笔秀士居然相当客气:「姑娘是为狗官而来的?」
「不错,可惜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殊途同归。」
「昨晚是敖大侠在屋上观战?」
「对。姑娘的剑术阴狠奇奥,可惜急功心切,让那位扮老妇的姑娘有机可乘,
确是失策。」
「黑夜间有所顾忌,我不想发生意外,所以不愿出杀着。下次碰上她!哼!敖
大侠,何不至客室小叙?咱们谈谈狗官的事。」
「抱欢,在下有事待办,不能稽留,再见。」金笔秀士抱拳一礼,含笑走了。
以他的身份声誉来说,怎能与来路不明的黑道女人在一起相聚?所以藉故告辞
,其实他对这位明艳照人的姑娘颇有好感。
夏姑娘冲他的背影阴阴一笑,眼中的冷电炽盛。
剑出销,张蕙芳姑娘的激动情绪冷静下来了。
逍遥公子站在丈外,目不转瞬打量这位行径怪异的小姑娘,用眼睛、用心灵,
来探索小姑娘的内心。
他看到了些令他心灵震撼的、心中生寒的东西。
那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感觉,破釜沉舟与天地共沉沦的悲壮气势,出现在这位小
姑娘身上了。「为甚麽呢?」他问,剑眉锁得紧紧地:「我们没有任何仇恨。」
「我知道我理亏,但我是不得已。」小姑娘的嗓音完全变了,变得僵硬刺耳,
有金铁交鸣的味道:「所以,我如果杀死你,我也死。」
「有必要吗?」
「我没有脸活下去,我做了世间最愚蠢的事,与及不该做的事。我只能说,我
抱歉。不论结局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如果有来生,来生我再还你。」
「张姑娘,理智一点好不好?」他苦笑:「把原因告诉我,在我能力所及的范
围内,我一定会帮助你。比方说,我可以不向阎知县下手,但我不会要你的银票,
一千五百两银子还不够做我的零用钱,我的荷包里,经常有宝泉局与天下四大钱庄
的公私大额银票庄票。」
「难就难在我不能告诉你,那会引起更大的灾祸。乔公子,你最好用剑。」
「这┅┅┅」
「因为你的摺扇,很难挡得住我决死一击。」
小孤出现在他身旁,捧着一把剑。
「爷,她有难言之隐。」小孤的星眸深处神情复杂。
「我知道。」他取过剑神色特别庄严。
「小孤经历过深沉的痛苦,她可能也有同样的痛苦。」
「你撑过去了,她┅┅┅」
「爷,求你给她一次机会,就像过去给小孤、卓叔、小羽、甘叔夫妇一样慷慨
。」小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在考虑,而且慎重考虑,你放心。」他向张姑娘走去。
「我知道我是理亏的一方。」张姑娘脸色难看已极:「但情势不由人,我只好
有一步走一步,得罪了。」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肯承认自己理亏的,奶是一位好姑娘,我希望┅┅」
「我放肆了,接招!」张姑娘横定了心,不再多浪费唇舌,立即断然挥剑进攻
。
剑是好剑,青芒闪烁有如一湖秋水般晶亮,剑术更神奥诡奇,出手便是辛辣霸
道的狠招银汉聚星,似乎同时有千百颗星星,以他为中心狂急地汇聚。
他心中一广,收敛心神挥剑反击,撤出重重剑网。
张姑娘形如疯狂,狠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抢攻,声势似乎主宰了全局,一剑
连一剑形成绵绵无尽的剑浪,奋不顾身要冲破逍遥公子的重重剑网。
「铮铮铮┅┅┅」剑开始疯狂地接触,罡风似殷雷,澈骨裂肤的剑气远及丈外
,好一场狂野绝伦的恶斗,双方的绝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险象横生,令人目
眩神移。
太快了,旁观的人不可能看出招式和剑路,闪动的人影已经不易分辨,更难看
出剑影飞舞的实体形状,完全是力与速度的致命拚搏,生死间不容发凶险万状。
青钢剑泰山压卵似的攻势,终於呈现空隙。
逍遥公子的防卫网已缩小至极限,突然到达临界点,到达爆炸边缘。
一声沉叱,剑网怒张。
「铮铮」两声狂震,青钢剑倏然外张。
剑涌千堆雪,乱舞的剑花中,一道扭曲的虹影破网而出,後发先至陡然锲入。
「生死决!」逍遥公子的沉叱震耳,剑势丕变。
青钢剑在生死一发中内收,但来不及了,差了一刹那,劲道被吸引住斜拉,右
胁不由自主地冲向扭曲锲入的虹影,陷入死境。
「哎呀┅┅┅」在廊下观战的小孤惊呼。
虹影再次扭动,划破了张姑娘的胁衣,身形失去控制,斜旋而出。
这瞬间,虹影侧射,到了张姑娘的脊心。
张姑娘似已失去反应力,身形继续斜旋,被绝招生死决所发的神奇劲道所主宰
,不由自主冲出、旋转、以背向敌,暴露在穿心一剑的生死险境中。她是行家中的
行家,一受对方剑势的控制,便知生死已决。
逍遥公子的剑势又变,电射而出的虹影陡然停顿,但锋尖已贴上姑娘的背心。
收发由心,好险。
失去控制的身形仍然冲旋而出,背心上的剑尖险极地疾退三寸。
张姑娘脱力地踉跄扭转身形,精神似已崩溃,剑失手掉落,发出一声绝望、凄
切、无助的叹息,终於像见水的泥人,向下挫倒。
逍遥公子一闪即至,剑虹疾闪。
张姑娘的左手向上一抬,袖底弹出一枝尺长的短斑竹萧,射向自己的咽喉。
「啪!」恰好光临的剑虹,拍中了短斑竹萧,几乎不可能地将萧拍飞出两丈外
,萧的管口,是从肌肤下擦过的,生死仅一发之差,这一剑拍击神乎其神。
身躯仍向下挫倒,倒下便失去知觉。
「好好照料她。」逍遥公子向奔到的小孤神色黯然地说:「她已抱有必死之念
,此中大有可疑。」
「好可怜的姑娘。」小孤凄然地说,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毫无生气的身躯。
「她的剑术,很像百劫邪神的邪剑,一种姑娘们不适宜的剑术,但她已获其中
神髓。百劫邪神不是甚麽好人,她老爹九灵萧张威,也不是善男信女。她所提的要
求,有陷我於不义的阴谋,但不合情理。」
「也许,小孤可以找出原因┅┅┅」
「不要勉强她。」
申牌左右,随从们陆续返店。
甘锋与车夫卓勇,都是精明干练的老江湖,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活
动方便,所以消息收获最多。
被妖道们打毁的客厅,已经由店伙们以最快的速度清理装饰完竣,活动不必局
限於客房了。
最後返店的卓勇,在厅中向主人禀报。尽管逍遥公子并没把他当仆从看待,但
他坚持以仆从自居,禀报时不肯落坐。
「二君一王共分三处客店落脚,全在南关,注意力放在 山驿附近。」卓勇有
条理地将所得的消息一一说明:「在北面四十里的伏城驿派有快马眼线,消息很快
便可传到府城,所以在这里的人并不积极活动。」
「这是说,他们要等的人,一到伏城驿便可有效地受到监视了。」逍遥公子提
出分析。
「是的,公子爷,他们的布线工作做得相当扎实。卓勇已经概略见过他们的人
,总人数足有五十以上。三个老凶魔好像在等候某个重要的人前来,所以无暇全力
对付我们。如果所料不差,今晚他们很可能前来行凶。」
「这是说,咱们即使赶快离开┅┅┅」
「也来不及了,公子爷,他们会集中全力,追出城在官道上毫无忌惮地痛击我
们。」
「我们只有在此地和他们了断。他们要对付的人┅┅┅」
「真是一个姓阎的赃官,据说在博平县两年任期内,助纣为虐帮助税监阎王马
堂搜刮,竭泽而渔破家民户上千,吞没了大批金珠宝玩,因此被马堂猜忌而丢官。
马堂不甘心,由於不知阎知县的金珠藏在何处,猜想必定掳赃返乡。事实上,二君
一王是阎王马堂派来的人,这三个凶魔其实是马堂暗养的狗爪子,志在夺取阎知县
携走的、本来该是马堂的、价值十馀万银子的金珠宝玩。」
「原来如此。」逍遥公子欣然说:「卓勇,你们不怕二君一王吧?」
「有公子爷在,天下三大剑侠卓勇也敢操刀而上。」卓勇拍拍胸膛说,豪气飞
扬。
「这笔金珠,让他们花不如我们替他们花,至少可以周济不少需要帮助的人。
」
「对,公子爷,咱们可以替他们积一些阴德。」
「咱们仍然玩老把戏。」
「等二君一王得手之後,再黑吃黑,这是公子爷的规榘,卓勇十分拥护。」
「咱们先好好策画,当然得先应付今晚即将到来的困难。」
「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公子爷有能力应付任何困难,卓勇深具信心。」
隆兴寺後面有一条横街,三倏弯弯曲曲、大白天也显得幽暗的小巷子,有一条
贯通前後街,巷口就在三皇庙左首不远处。
因此,小巷才是真正藏污纳垢的鬼地方,在隆兴寺与三皇庙这条横街上你争我
夺的龙蛇,窟穴大多数建在小巷子里,真正见不得人的事,在横街反而不易发生,
小巷子方可以大胆地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所以,小巷子白天很少有人行走,晚上就鬼影幢幢,是非多多。小巷子的居民
,就算有规榘的清白人家,也相戒不敢悬挂门灯,挂也不点燃,点燃一定会被那些
忌光的蛇神牛鬼打破。因此天一黑,小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是发生罪案的
温床。那些忌光的族类,就喜欢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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