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yhb (鑫儿),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逆水寒63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Sep  6 19:37:22 1998), 转信

第六十三章 临死前,照镜子            


    廖六决定要过去东面看个究竟。

    四周都是寂静的,流动着一股淡漠的烟气,月色朦胧,有一股说不出的诡秘。

    月色一忽儿明,一忽儿暗,明的时候似没有限度的膨胀着,暗的时候像突然间被林间、
草丛里什么野兽吞噬了一般。

    这种幽异的气氛令廖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他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一群
人摸黑上山去挖掘山顶那两颗闪闪发亮的宝石,山下的人远远望去,那些上山的火光,到了
靠近宝石的地方,忽然间一阵狂风大作,就熄灭了,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但人为财死,鸟
为食亡,还是有很多人都为了宝石,带良弓,备良箭,驱良犬,骑良马,上山掘宝,但结果
仍是一般,没有下落。

    后来村民发现那座山居然会移动,这才知道:那座山不是山。

    而是一条盘伏已久,几已化石的千年巨蟒。

    那两颗五彩斑澜的宝石,自然就是蛇的双目。

    寻宝者要采“宝石”,自然要经过巨蟒的大口,等于送入蟒口,这血盆大口在一张一合
间,便把寻宝石的人全吞食掉了。

    廖六现在正有这种感觉。

    他觉得自己正站在“蛇口”上。

    危机似是一触即发,可是他又不知道危机在那里。

    他用手拍了拍绑在腰间的一个国字织锦镖囊,四处探了探,撮唇卷舌发出三长一短又一
短三长的蛙鸣。

    这原是他与张五的联络讯号。

    没有回应。

    廖六等了半晌,心下纳闷,忽然鼻端飘过一丝淡淡的烟味。

    廖六从这似有若无的烟气里,立时分辨出方向,往乱草丛中掩去。

    越过了一大片荒草地,从草缝里看出去,可以见到一大片乱石之地,怪石鳞峋,大小不
一,再过去便是河涧,水流潺潺,在黑夜里像喃喃的念着符咒,除了偶然撞击在河岩上翻出
巨浪,其余都像一匹灰色的长布,伏在夜的深处,谁也瞧不清楚它的真面目。

    河边有一堆余烟残木,火光刚刚熄灭。余烟仍袅绕。

    廖六心付:老五好快,居然已把那三个恶煞逐走了?”

    他瞧了一眼,正想又发出蛙鸣暗号,联络张五,突然,他眼角瞥见一件事物:

    一对脚,自一块大石后平伸出来。

    有人倒在石后。

    廖六一伏身,已贴地闪到石旁。

    他没有立时转入石后,他虽然能判断对方是仰倒在地上,但仍提防对方是不是诱他入
彀。

    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张五的脚。

    张五穿的不是这种编织草履。

    廖六在石旁等了一阵,那双脚依然动也不动。

    廖六突然伸手一弹,一颗小石子,已击在那对脚的脚背上。

    同时间,廖六一闪身,已自伸脚处的另一端转了进去。

    他的目的是要对方发觉脚部遇袭的刹那间,他已自从另一端逼近,而取得制敌先机。

    那双脚“拍”地被石子弹了一下,却并无动静。

    廖六抢进石后,本来旨在声东击西,但月下的情景却令他当堂惊住!

    ——只有脚。

    ——没有头。

    这一对脚只到了腰身,便被人拦腰斩断,断口处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廖六大吃一惊,退了一步,第一个意念就是:老五怎能下此毒手!

    他这一退,蓦地发觉头上似乎被某件事物,遮去了月华的光影。

    他单掌护顶,身子斜裹一错,抬目一看:几乎和一个人打了个正照面!

    那人俯脸垂手,廖六惊觉时已离得极近,但因背着月光,样子看不清楚,廖六闪开再
看,才发觉那人双目凸露,五官溢血,早已气绝多时。

    廖六心下狐疑:究竟这儿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时,他也认出这人是“九大护卫”里的
其中一人,被人拦腰砍为二截,身首异处,下身落在地上,仅露出二足于石旁,而上身就搁
在石上,血液犹汩汩淌下,由于石块高巨,在昏暗月色下,廖六一时没有留神,不意石上还
有半截尸首。

    廖六退了两步,足下突然踏到一物。

    江边的石子全是硬崩崩的,而今他脚下突然触及一件软绵绵的物件。

    廖六反应何等之快,脚未踩实,立即一弹而起,人在半空,拔刃出手,只见地上是一个
人,伏在那儿,也不知是生是死。

    廖六左足足尖方才沾地,右足已疾地一挑,把地上那人挑得一个大翻身,变成仰朝向
天!

    浮云掩映,光暗间照了一照,地上有一件事物也寒了一寒。

    廖六眼光一瞥,立即认得出来,这是刚才被自己和张五联手吓跑的三名“护卫”中里那
名老汉。

    现在老汉陈素就躺在地上。

    单刀已脱手。

    刀口有血迹。

    他的颈项也只剩下一道薄皮连着。

    这老汉赶来通风报信,却死在这儿,难道老五为了争功,竟下了这般辣手,忘了爷的吩
咐么?!廖六心下狐疑,忽见远处又趴了两个人。一个半身浸在溪涧,一个伏倒在涧边草
旁。

    廖六一见,心中像被擂了一记。

    半身浸在溪中的人,廖六认得,那便是“九大护卫”之首洪放。

    另外一人,在月色昏冥中,从衣饰身形中隐约可以分辨:张五!

    ——莫不是张五和这干人拼得个两败俱亡?!

    廖六心下一急,急掠过去,叫了一声:“老五!”

    张五唉了一声,身子略略掀动了一下。

    廖六连忙俯身,扶起了他。

    廖六在弯腰搀扶之际,仍有戒备,若有任何不测之变,他至少有七种应变之法,六记杀
手,三种闪躲之法,防备来自身后左右的攻袭,但近里一看,发现果是张五。

    只见张五血流披脸,奄奄一息,廖六情急之下,防范便疏,就在这里,张五双眼一翻。

    张五睁开了眼睛。

    廖六突然觉得异样。

    ——那感觉就像是:怀里的人是张五,但那一对眼睛,却肯定不是张五!

    他警觉的同时,“张五”双肘一缩。

    这一缩十分奇特,就像双手突然自手肘间倒缩回骨里去,但在肩膀上突生了出来。

    这变化十分之快,廖六一旦发现情形不对,那一双“怪手”,各执一柄铁叉,已刺到他
双肩上!

    廖六原本想立即放手,但己无及,急中生智,双手原本抱住张五,陡然变招,五指挥
弹,扣拿他身上七道要穴!

    ——就算对方用双叉废了他的一双手,他也要对方全身为他所制!

    他这一招果然要得,“张五”双叉骤止,也不知怎的,双肘一拢,竟挟住他的双臂,但
一对铁叉,也一时插不下去。

    这一下子僵持,廖六突然一脚踩地!

    他这一脚踏地,砰地一声,“张五”双脚似被什么大力震起一般,一时跃了半尺。

    人一离地,难以藉力,功力便衰。

    廖六一个大旋身,把“张五”摔了出去!

    他务求先脱身,看定局势,再定进退!

    可惜就在他旋身的刹那,两柄钩子已到了他的胸际。

    廖六手上还与“张五”纠缠着,人也正好在全力旋转,这一对亮晃晃的利钩,他是避无
可避,躲无可躲!

    这刹那,右钩子先刺入他的左胁,左钧子挂入他的右腰,廖六这一下子猛旋,登时自腰
至胁,从左而右,被撕裂了两道口子,皮开肉绽,鲜血直冒,肠流胃破。

    廖六大叫一声,发力把“张五”摔了出去,一手拔出一个布包,一脚把从后袭击的人踢
退三步。

    突袭的人是洪放。

    洪放没有死。

    他觑准时机,一击得手。

    他的双钩留在廖六体内,一时抽不出来,廖六突然出脚,他只有弃械急退。

    廖六已然打开了布包。

    一面长柄古镜。

    镜子!

    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临危之际却抽出了面镜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庙里。

    火光渐渐暗了下去,只维持一点点的暖意。因为没有人添加柴火,原先的柴薪已渐渐烧
完了。

    戚少商合起眼睛,想好好的运气调息,但眼前本来还有晕黄的微光,随着光芒的暗落,
在黑暗里,出现的身影也就越来越多。

    劳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一位位结义兄弟的溅血,一个个连云寨弟子的哀号……最
后息大娘哀怨的目光。

    “少商。”

    她伸出手来,柔弱无依。

    杀伐声起,影影绰绰里也不知有多少敌人。

    在黑暗里,似乎有一个强大无匹的力量,把她卷了进去,拖了进去……

    息红泪的手如临风无凭的一朵白花。

    眼神楚楚……

    “少商”。

    仍是那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一声无奈的呼唤。

    就在这时,那一声不像是人可以呼叫出来的惨嘶,透过重重黑幕,刺入戚少商耳里。

    戚少商双目一睁。

    他立即看到昏暗里一对厉目。

    那双目光闪着晶绿的神采。

    刘独峰的眼睛。

    刘独峰的眼神比剑还厉。

    在他睁目的同时,刘独峰已睁开了双眼。

    “你不静心打坐,内外伤便不易复原。”刘独峰的眼睛像透视了他的内心。

    戚少商惭然:“我……”

    “我明白。”刘独峰道。

    “那声惨呼……?”戚少商问。

    刘独峰皱了皱眉头:“也许是小五小六太淘皮了,声音不是他们两人发出来的。”刘独
峰语气里也有些不安。这时火头已熄了,只剩些金红的残烬,随着野外的松风激扬星散。
“你应该要敛定心神。一个学武的人必须要先能定静,然后才能有修为,这跟学道的人一
样,先静后定,才生大智慧。”刘独峰双目炯炯有神,望着他道,“你甚有天分,招式极具
创意,变化繁复,很有‘通悟’的境界,只在内力修为上不足,定力也差了一皮。”

    戚少商道:“所以我不是你的对手。”

    刘独峰道:“但日后焉知我是否敌得过你。”

    戚少商双眉一展,随后沮然道:“我这身伤,恐怕要恢复当年功力,也断无可能了。”

    刘独峰道:“你别忘了,无情天生不能聚力习武,还双腿残废呢!”

    戚少商长叹道:“其实,这身体的伤,戚某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心上的伤,再也难
以愈合。”

    刘独峰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觉得很难受是吗?”

    戚少商点点头。

    刘独峰两道锐利的目光观察似的逡巡了戚少商脸上几遍,“以前没有经历过这等苦,是
吗?”

    戚少商道:“我原是管缨世族,但为奸宦所害,自幼沦为草野,十三岁起浪荡江湖,浪
迹天涯,什么苦楚不曾受过?只是,到了今天这种处境,众叛亲离,人残志废,前后无路,
身在俎上,人生里还有什么比这更苦的?”

    刘独峰淡淡地道:“我也曾经过这种时份,也许没有你的情形险恶,但是,要想渡过人
生最不易渡过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当它已经渡过了,现在只是一场回忆:越艰苦的事
情,只要渡过了,就越值得记住。只要当它是记忆,已经过去了,就不过得那么艰苦了。”

    戚少商望定刘独峰,笑了,笑得很傲慢,也很滞洒:“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试试。”他说。

    刘独峰和戚少商都合起了双目。

    正在此际,廖六那一声撕肝裂肺的惨呼,再度刺入了戚少商的耳中。

    戚少商陡地睁目。

    黑暗中那双绿眼已经隐灭。

    刘独峰呢?

    难道刘独峰已在这一刹间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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