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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hb (鑫儿), 信区: Emprise
标 题: 会京师18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Sep 6 21:12:05 1998), 转信
第十八章 斗魔头
无论怎样小心防范,人总有疏忽的时候。
暮色已浓,月兔东升,是个凉爽的晚上。
紫柏山上,这一群人怎么迫忙,也不想在黑夜赶路,所以就在山上扎营。
野火生起,姚一江的暗器猎了两只野兔,邝无极戮死了一头野猪,烤肉的香味袅袅升
绕,围过松柏间,在清爽的明月间飞绕。
无情选了个干净的地方,端坐在一块大石上,在吃着干粮。
戚红菊随手横了把笛子,在吹着古曲,一曲既毕,邝无极拍手笑道:“戚女侠吹得真
好,吹得真好!”
黄天星却眺望山下,半晌沉声道:“从前我来北城,匆匆在这里过宿,还可以看见山下
远远的地方,就是那边,还有一簇簇灯火,现在,都没有啦,唉,也不知周世侄他们怎么
了。”姚一江在他身侧,仿佛是老将军身旁的老部属一般,在此际少不免要说一两句安慰的
话。
“老堡主,您请放心,我想我们一定会赶得及的。北城既然有敌来犯,晚间怎会灯火通
明呢!”姚一江尝试移开令人担忧的话题,笑问道:“从前老堡主跟谁来此地?”
黄天星“呵”了一声,声音一片苍凉:“从前么……从前常跟西镇故镇主蓝敬天,南寨
老寨主伍刚中来此,一齐访北城老城主周逢春,呵呵呵,到晚上一齐策马至此观望,纵论江
湖,何等豪情……而今蓝敬天已先走一步,前几个月伍刚中也……唉,就只剩下我老黄一
个,要是此番救不及周世侄,也不知他日阴曹地府里,何以见逢春老弟了……”
姚一江不料这么一问,反而撩起黄天星的伤心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边的姬摇花轻
轻走近无情的身侧,不惊尘烟一般地轻声问:“你要不要多吃一些?”
无情猛地一醒,看见姬摇花在月色下像月宫的逍遥仙子,又像人间里的最温柔的小母
亲,不禁心头一震,道:“我……我在想事情……”
姬摇花摇首笑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要不要多吃一些。嗯?要不要?”
无情苍白的脸颊,不禁一红,嗫嚅道:“姬姐姐…,抱歉……我没听……听清楚。”
姬摇花却似根本不听他说什么的,像小孩子掏出什么秘密的东西给大人瞧,她自背后腰
间递出块烧兔腿,笑道:“哪,趁热,快吃了它。”
月色下,松风轻摇,松柏山是个好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名胜,但通常名胜之地都没有这
般幽静。
无情望去,只见姬摇花的神情既像疼爱孩童的最母性的母亲,又像是天真烂漫最少女的
女孩,奇怪的是两种女性的特征,都在她柔媚的笑靥里怒放,无情似看得痴了。
很少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性的,因为,有一种特性已属难得,何况是两种皆有!
无情也是人,甚至是很年轻的男人,他怎能完全无情呢?
姬摇花和他并肩坐在石上谈,她的年纪比无情大了将近十年,像这种少年的心事,她是
相当了解的。
这种年龄的男子,有作为的多是趾高气扬,只会向情人倾吐其雄姿英发的轶事和可歌可
泣的悲喜,却不会在松山下,月色下听情人的低诉。
姬摇花准备听,可是无情跟一般的少男不同。
无情没有倾诉,他也准备听。
于是他们什么也没讲,都在仔细聆听。
听那风如何吹动那发,听那低低且细细的呼息,看,看那水雾如何在月华下降落,听,
听彼此的心跳是急是缓。
姬摇花把无情当作孩子还是弟弟,甚或爱人?
无情呢?他把姬摇花看作是母亲还是姐姐,甚或情人?
总之这是两个天涯落魄的江湖人。
还是姬摇花先说话,她的声音像那风穿过松针一般柔,一般和蔼:“你为什么不问我结
过婚没有?”
无情笑了,笑得很天真,很无邪:“这并不重要,是不是?”
姬摇花也笑了,她的笑不仅可以摇花,就算是树,就算是山,也会一齐随之轻摇,更何
况是心?然后她问:“可是我要问你。”
无情奇异道:“问我?问我结过婚没有?”
姬摇花啐道:“你呀你,怎会是!”
无情脸上一热,笑:“那——那我猜不出。”
姬摇花道:“你的腿……”
无情的脸色倏然变了。
姬摇花不再说下去,她看见无情慢慢别过脸,脸向山壁,看着漆黑的夜色,像一座充满
心事的雕像。
姬摇花垂首道:“要是我触伤了你,你不要见怪。你不必回答我的话。”
过了好一会,无情的声音方从静夜里传来:“不。我会告诉你。”然后深深地望了姬摇
花一眼,看见她抬目时深注的眸子,继续道:“因为我没跟别人说过,所以不知如何开
始。”
姬摇花“哦”了一声,然后静待他说话。
无情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很遥远,声调也很奇怪:“我的故事很长,因为一共有十六年的
血和汗,我的故事也很短,我的故事都很不好听。”
“只要你说的,我都喜欢听,不管长或短。”
“十六年前我是六岁的孩童,生长在一个富有之家,一家三十二口,父亲高中过,能文
善武,诗才京城称绝。母亲一口细针,能绣出皇官御园里也无以培植出的花朵,而且一口绣
针,能刺七十二穴道,百发百中能治病杀……”
“那时我很快活,很天真,无忧无虑……然后,有一天晚上,十三个蒙面人,闯了进
来……”
无情脸色在夜色中变得煞白一片,接着又道:“尖叫、惨呼、鲜血、格杀、强暴……父
亲在浴血中倒下了,中了一背的暗器……母亲俯视父亲,就在那时被擒,用最残酷的手法杀
了……全家三十二口,鸡犬不留……”
一个大胡子走过来,逼问我家里的藏宝和针诀,并向我施刑,就这样我的双腿……我没
有哭,我不会哭……另一个瘦子哈哈大笑,飞起一脚把我踢到后院去……”
“然后他们扬长而去,临走时放了一把大火,连走过来救火的邻居也一一被杀后,抛入
火中——我是在草丛里,火海中,用这一双手,一步一步爬出来,然后晕在黑暗里的……”
“我那时候之所以能爬出来,是因为我记往了他们的行为,记住这笔血海深仇,记住他
们的这一晚……”
无情的身子在冷风中抖索,突然看着双手,声音中断,呼吸急促地响了一会,然后才逐
渐较为平复地道:“我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个星光灿烂的星天……一个清矍的老人
怜惜地抱着我——我记得很清楚。我知道他是好人,仿佛天生就是照顾我的人,于是我大声
哭了,扯他拉他,问他官差爷爷们为何不替爹妈报仇?……”
说到这里,无情冷笑了几声,然后道:“这老者告诉我说:没有用的,一般的差役只能
欺善怕恶,管束良民罢了,遇到富豪土霸,或黑道高人,皇亲国戚,就没办法了。然后他
说:我告诉你这些,你不会懂的。我说:我懂,我懂……
“他老人家仿佛很惊讶,然后他告诉我说,天意使他遇着了我,他也是公门里的人,不
过,还没有一个人他不敢抓的,也没有人他不敢杀的,只要是该杀的,他可以担得起来……
他怜悯地问我:想不想我替你报仇?……”
“我忽然不哭了,告诉他说:不想。他更惊讶。我说:求您教我本领,我要自己报仇。
他开始时坚持不答应,我又哭了,而且是嚎陶大哭。……后来他看了看我已毁了的双腿,我
说:您不答应我,不如不要救我更好。我不仅要自己报仇,而且要学到本领,和您一样,为
天下人报仇。他笑了:想不到你这个年龄,能说出这种话。……
“最后他答应了,并且告诉我,从此他悉心的培养我、教导我,也同时教导几位师
弟……我迄今仍惊奇那时我年纪那么小会说那样的话……直至我长大后,才知道他老人家便
是名动江湖的诸葛先生,渐渐的,我们师兄弟也成了武林中所称的‘四大名捕……”
无情在夜色中无奈地笑了笑。
风停了,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世界上一旦完全沉寂时,也不知它是在悲哀,还是在伤情。
好一会儿,姬摇花才幽幽地一叹,说道:“那屠杀你家的强盗,最后都找到了吗?”
无情木然在风中,然后扬了扬手,淡淡地道:“我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不
过,总有一天……所以,我每天都是在报仇,不止替自己,也替天下孤苦无告的人……他们
就叫我无情,因为,我下手的确无情……”
风静,人静。
姬摇花的肩挨着无情,淡淡的香气袭人,无情心中一阵温馨。
没有再说话,因为,此时已不需要言语。
倏然,在静夜中,忽有马嘶自山腰传来,片刻已冲上山峰,又快又急!
无情只说了一句话:“一共两骑。”
邝无极与姚一江立时窜了出去,隐没于黑暗中。
黑夜中两匹马四蹄飞,顷刻已冲上山坡;黑夜中尚且赶路如此惶急,就像是冲着他们来
的。
两匹马同时出现,马高且壮,马上的人,十分精悍,且一脸惶急之色,一见山峰上居然
有人,惶急登时变成疑惑。
而在这时两道人影闪出,一左一右,包抄在马匹两旁,正是邝无极与姚一江。
邝无极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一名黑衣壮汉怒道:“干你屁事!”
姚一江带笑问道:“两位黑夜赶路,所为何事?”
另一名壮汉也是穿黑衣,衣襟上似乎还绣了朵黄花,却一鞭抽了过去叱道:“莫妨你大
爷办事!”
邝无极一戟挡过,“虎”地一声扫了回去,然后是一阵乓乓乒乒的打了起来。
黄天星望了望,觉得那使马鞭的汉子很面熟,这时另一名壮汉手持大斧,打得急了,吼
道:“妈拉巴子,你们欺负咱北城也欺负得够了,老子跟你拼啦!”
黄天星人虽老,眼却尖,一瞥见这黑衣壮汉襟上也有一朵黄花时,不禁失声叫道:“住
手!是自己人!”
这一叱,宛若焦雷,人影倏分,使双斧的大汉循声望去,愤怒成了惊喜,大嚷道:“黄
老堡主,你怎么来了!您怎么来了!”
黄天星仰天豪笑道:“果然是你,杨四海,怎么你的‘开山斧’,也没以前的劲了?”
杨四海笑得嘴已合不起来,仿佛见到久别了的亲人,拖着另一名粗黑汉子的手,走过来
打揖道:“黄老堡主,适才四海有眼无珠,竟敢和您老人家动手,实是该死……这位是城里
兄弟,叫刁胜,快来见过黄老堡主……”
黄天星笑道:“不必多礼,”没料刁胜却一把跪了下去,黄天星忙待扶起,刁胜悲道:
“我们星夜杀出重围,为的就是要找黄堡主您,还有‘南寨’殷少寨主,‘西镇’蓝镇
主……北城已被‘四大天魔’围了个把月,粮食全断了,城里的人都饿得半死不活,偏偏又
有瘟疫,最惨的妇孺幼儿,个把月来,战死的,病死的,饿死的,城里的人死了近半,救兵
却迟迟未到……黄老堡主,您来了,这就好了,我们周少城主等得好急啊,要不是白姑娘劝
住,他早就不顾一切,出城决一死战了。
黄天星动容道:“你快起来……北城怎样了?”
刁胜不单没起来,就连杨四海也一起跪下去了,哭丧着脸道:“北城快要撑不下去了,
‘四大天魔’率十六名手下攻了三次城,我们快守不下去了。城内十大护法,己战死三名,
另三名被抓去制成‘药人’反过来攻城,还有两位受了重伤,唉……”
黄天星沉声道:“快起来,起来好说话。”
刁胜老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道:“我们剩下几十个还能打的,再聚几个敢死的,一共
十个人,趁夜赶出城去,就只有我们两个冲得出来,其他的……”
黄天星歉道:“南寨与西镇都各遏奇难;无法救援你们,我已把堡中的力量分成三部
分,一部分去援助南寨西镇,一部份坚守东堡,其他的都随我来北城,一路上杀看来,也只
剩下这几个人。
杨四海喃喃地道:“只要老堡主来了,北城就一定有救了。……奇怪,我们之所以还能
冲得出来,倒是大半因为对方的人力似减弱了一半……”
黄天星道:“这倒是不奇怪,因为‘四大天魔’中的‘魔神’淳于洋及其‘四大恶
神’,‘魔仙’雷小屈与手下‘索命四童’,都死于我们手上。”
刁胜、杨四海二人的目光闪过一种奇异的光芒,忽然雀跃道:“那太好了……老堡主,
现下你们就请赴北城好不好,真是刻不容缓了。”“
黄天星断然道:“好!我们不趁夜赶路,怕的是路不熟,怕遭到了暗算,又怕有误会,
现在有你们带路,则是最好不过了。”
黄天星回头想问无情,却见四名青衣童子已扛起轿子,随时待发,刁胜、杨四海望着那
顶轿子,也若有所思。
一点声音也没有。
马就留在山下,在月色下,森阴的树丛中,一小群人在迅速移动,连一点声息都不带。
他们的行动迅速,利落且无声,两更工夫,便已打从小径到了紫柏山下,翻过了紫关
岭,一座幢然的古城,便远远的站立于山腰间,像一头飞不走的龙。
此刻的北城,不再是昔日的繁华,连一盏灯也没有。众人慢慢逼了近去,只见城门书着
三个大字:
“舞阳城”!
旁边还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是为:“周敬述题”。周敬述乃北城始祖,也是第一代城
主,下传三代,迄今第四代周白宇掌管,北城从没有一天像今晚这么沉寂,这么惨淡过!
黄天星心中感触甚多,不禁轻叹了一声,刁胜“嘘”了一声。悄悄道:“敌人就潜伏在
左近,随时都会出来,黄老堡主请稍安毋躁,我打个暗号,与周少城主取得联络了再说。”
黄天星点了点头,杨四海一扬手,向天打出三点星光,一闪而没,跟着黑暗的城顶,也
有三点星光升起,黄天星吃了一惊,城里看来平静,其实是守卫森严,无时无刻不在戒备防
范。
接着城门口打出一盏惨白色的孔明灯。刁胜疾道:“城门已开了,嗡,我也不想放过你们,我们迟早要打上
一场的。不过,只是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截断你们的兵力,把困在城里的人用
沸油淋死、一网打尽的?”
黄天星听薛狐悲顺口道来,无所不自在,气到鼻子都歪了,但他是忠厚人,不想领功
劳,因此断然道:“不是我发现的,是这位小哥儿要我们问守门的老王去哪里的,我来过这
里十几次,每次守门的都不同,那有什么‘老王’?那时我才生疑的。”
“小哥儿”就是那名使“断肠剑法”的青衣童子,只听他机灵地道:“这话不是我说
的,是咱公子要我向黄堡主说的:他还叮嘱我们随时防范姓‘杨’的与姓‘刁’的偷袭。”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无情还在城头上,白衣飘飘,好一会他才说话:“我本来也不知
道,既没见过杨四海与刁胜,也没进过北城,他们也没露出什么破绽,只是这两人和邝兄、
姚兄打了一场,打得甚不精采,而在上山入城时,这两位轻功却又极高了,令我怀疑:他们
为什么要隐瞒着武功呢?多日没东西吃的人,怎么内息如此调匀?于是我开始注意起来。”
薛狐悲瞪了两人一眼,“刁胜”与“杨四海”互觑一眼。
无情的声音继续在冷风中飘送:“你也不必责怪他们,北城既被围,断断不可能让我们
安然进入的;你们两人说经过一番冲杀才闯出重围,但这里最新战痕也有七八天之久了。最
重要的是,你们居然用最耀目的星火来联络,也不怕包围的敌人看见,这都使我万分狐疑
的。然后我未进门,便嗅到沸油味,于是,我在城门挡着之际,吩咐了四童一些话,即悄然
飞身上墙头,再从上面绕过这里,即看见两手捧沸油桶的人,于是什么都明白了。”
薛狐悲仰天大笑,手中的杖却徐徐嵌入地中去:“好!好!果然不愧为‘武林四大名
捕’!难怪我也不知道你何时上了城头,原来你未进门前已上去了,我眼睛毕竟没有昏
花!”
无情冷冷道:“若我不在未进门便已上来这里,只怕早已给你那一杖砸成肉浆了。”
薛狐悲笑道:“不管你在里在外,砸成肉浆的命运仍然一样。”说完这句话他就飞起,
整个人像旋转的风车,打着旋斜飞上城头,旋转的是杖影,他自己就是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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