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ocatelli (梵天明王),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骷髅画(11)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Apr  9 09:39:48 1999), 转信

第二章 别问我是谁




    聂千愁在厉啸声中出手。

    风动、草飞、树木摇。

    仿佛连月亮都变了颜色。

    唐肯觉得自己双耳,像给一千条固体的蜘蛛丝扯拔着,痛人心肺,那厉啸声似一下子把
他的眼球充血,把他五脏六脉打翻捣碎一般!

    唐肯已失去抵抗的能力。

    这一刹间,掌风已冷沉地,毫无生气地,甚至无知无觉无情无性命地掩近胸前。

    出掌的手,仿佛没有生命。

    中掌的人,也必死无疑。

    丁裳衣手中的剑光自披风里发出夺目的厉芒,直夺聂千愁的咽喉!

    聂千愁突然偏首向丁裳衣,发出比刚才更凄厉的狂啸。

    白的牙、尖的舌、红的唇、黑的发,这一声厉啸,虎地宛似

    地底里卷来一道狂流,把松针倒射上空。

    丁裳衣也觉得身体周围卷起一道逆流,卷起身上的披风,整

    个人像连根拔起的失去了依凭:等到能够勉强稳下步桩时,剑已

    脱手,嵌入松干里!

    高风亮在同时间一刀砍向聂千愁。

    他的刀一出就切断聂千愁的啸声。

    那可怕的厉啸!

    聂千愁只做了一件事。

    他倏然打开了腰畔左边第一只葫芦。

    葫芦塞子一开,“嗖”地白光一闪。

    然后高风亮只觉手上一轻。

    他的刀碎了。

    碎成千百片,落在地上。

    高风亮怔了怔,这时,丁裳衣也被啸声澈飞,聂千愁那毫无生命且摧残生命的一掌,依
然向唐肯胸膛按下去。

    三人联手,尚且抵挡不住聂千愁这一掌!

    就在这时,唐肯左膝后关节处,突然一麻,这一下来得十分突然,唐肯脚一软便跪倒,
聂千愁那一掌,仅在他头上三寸不到之处击空。

    这一掌是没有掌风的。

    也没有气势。

    只有死。

    掌击空。唐肯就死不了。

    唐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避得了这一掌的。

    丁裳衣、高风亮又惊又喜,还带一点错愕,他们也不知为何那一掌没有击中唐肯。

    聂千愁也怔了一怔,他的掌就在唐肯头上,只要他再往下按,便击在唐肯的天灵盖上,
唐肯一样是死定了。

    可是聂千愁并没有那么做。

    他只冷哼一声,“你幸运。”便缓缓的收了掌。

    唐肯马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不是要跪你,我只是——”

    聂千愁冷冷地道:“不管怎样,你都已避开我一击。”

    唐肯想一想,自己也想不通,何以能适时躲开那一掌。便道:“你一掌打不死我,可以
再打第二掌。”

    聂千愁冷笑一声,不理他,迳自向高风亮行去。

    高风亮叹道:“没料到十年不见,你己练成了‘三宝葫芦’。”

    聂千愁道:“你刀法好,我不得不用了其中之一。”

    高风亮苦笑:“现在我连刀也没有了。”

    聂千愁往地上一指:“还有草。”

    高风亮沉吟了半晌,道:“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冤枉的,你非杀我不可?”

    聂千愁木无表情地道:“打从这件事一开始你们就死定了,你自戕,我便不动手。”

    高风亮毅然道:“好,我死。但你放了他们俩。”

    聂千愁淡淡地道:“我一掌打不死的人,决不再杀;至于丁裳衣,鲁大人吩咐,要生
擒。”

    高风亮狠狠他说了一声:“好。”

    聂千愁的黑发又波动了起来,他用一种很低沉、很缓慢、很悲悯的声音问:“可以了
么?”

    高风亮高声豪叱:“可以了。突然卸下带子,迎风一抖,衣带如长刀。”

    可刚可柔的长刀!

    高风亮解带时带已成刀,带化作刀时刀已砍到聂千愁头顶上。

    聂千愁没有避。

    他似来不及闪躲。

    高风亮立即又砍第二“刀”。

    聂千愁还是没有反击;

    他似连招架也来不及。

    高风亮扬气吐声,又砍了第三刀。

    聂千愁还是木然不动,月色下,松树旁,他披发如狂,就像座不动明王。

    高风亮砍了三刀,收手,丢掉带子,气咻咻的道:“你杀吧。”

    聂千愁问了一句:“你还要不要再试试?”

    高风亮气苦地笑了一下:“没有用的,你刚才已用手在刀锋要砍中前挡了三下,但在我
们看来,你好像连动都没有动。”

    聂千愁道:“真正的速度,反而不让人感觉得出来有多快。”

    高风亮苦笑道:“就像大体运行,日出月落。”

    聂千愁道:“也像光线、声音、岁月,自然的反应,快得没有让人感觉到速度。”

    高风亮道:“所以我不打了。”

    聂千愁道:“毕竟你曾经是我朋友,我不忍杀你——”

    高风亮眼神一亮,聂千愁接道:“可是你仍是非死不可……你还是自决罢。”

    高风亮“哈,哈,哈!”笑了三声,道:“好一个朋友,好得逼死人的朋友!”

    聂千愁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无比的激动,使得让人看去,感觉到他的黑发如潮汐汹
涌,脸上的皱纹像海水褶腾。

    “朋友?!没有朋友,我会有今天?!”聂千愁厉啸的声音凄厉得直如割切入脑:“你
以为我不爱朋友?当年‘自发狂人’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朋友,最自豪的就是朋友!”

    晚风徐疾有致。

    松针簌簌而落。

    聂千愁如狼嗥月,又如夜枭一般凄戚,像厉鬼在追索魂魄!

    “你没有被最好的朋友出卖过,又怎么知道朋友的无义?你未曾被至亲的朋友伤害过,
又怎么了解朋友的无情?!”

    高风高蹑嚅地道:“我……我没有出卖过你……”

    聂千愁如夜叉般狂笑了起来,松针如雨一般折落,茅草如风般激扬。

    “你当然没有,你只是我普通朋友,如果是你暗里给我一刀,我倒无所怨,只恨自己不
戴眼识人……,而真正致命的朋友,是在我身陷囹圄之中,仍维护他,仍不惜为他牺牲一
切,仍信任得一至于把财产武功权力全授于他的人。——”

    他眯着眼、切着齿问:“你被人这样害过吗?”

    “你被你救过的人冤枉过吗?”

    “你被你一手栽培出来待他如兄弟一般好的朋友诬陷过吗?”

    “你被那个人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但仍然以为他是你一生最要好的朋友,你尝过这种屈
辱吗?”

    “你一生的前程、理想、亲人、伴侣、名誉、性命、财产,全给你最信任的人一手毁
了,而你还是信任着他,不虞有他,连最后一线生机也混灭在他手里,你试过这种味道
吗?”。

    聂千愁哈哈大笑二声,又说了八个字:“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唐肯虎地跳了起来,叱道:“他是谁?他是谁?”

    聂千愁眯起眼,嘴唇下拗:“他?他们!”

    唐肯急着道:“他们究竟是谁?!”

    聂千愁横了他一眼:“你要知道干什么?”

    唐肯瞪大双眼,逼视过去:“为你报仇呀!”

    聂千愁肢上的皱纹又翻腾了起来,闷哼了一声。

    唐肯大声道:“像那样子的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聂千愁冷笑道:“要是这样,你到街上去,随便揪十个人,起码有八个是该杀的。”

    高风亮喟息道:“其实朋友好聚好散,你放的感情陷得越深,悲喜越强,喜则比兄弟还
亲,悲则翻脸无情,这又何苦呢?”

    聂千愁瞳孔收缩,一字一句他说:“不是何苦,而是你未真正受过这种椎心之苦。”

    他冷冷的加了一句:“你幸运,因为你没有被人如此深切地背弃过,你不会知道这种痛
楚。”

    高风亮揶揄地道:“那你就大开杀戒,伤害无辜,以现在的杀戮来推翻以前的慈悲
了?”

    聂千愁盯住他,问:“你说得漂亮,真是菩萨心肠,要是遇到这种万劫不复,非人遭遇
的是你,看你还那么潇洒不?”

    他目光闪着电针也似的尖锐光芒:“那时,只怕你又有另一套杀人的宏论了。”

    唐肯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大声道:“不值得的。”

    聂千愁皱眉道:“什么不值得?”

    唐肯认真的说:“为了小部分人的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使得你带着深仇过活,那是多
么不值得呀。”

    聂千愁格格笑着,也不知是笑还是哭:“有什么不值得?这样活着,我觉得很振奋、很
强悍、很充实、很痛快!”

    唐肯反问:“但比以前快乐吗?”

    聂千愁一时答不出话来。

    唐肯又道:“难道仇恨能使你从前一切失去的都能复活过来吗?”

    聂千愁盯住他,脸上的皱纹又震动了起来:“但却可以使我为报仇而活下去!”

    唐肯也怔了怔,最后道:“难道杀我们会令你快乐?”

    聂千愁答:“不杀你们我要为人所杀;”他狠狠地道:“现在我学会了一件事;”

    “与其我死,不如你亡。”

    高风亮长叹道:“我们都不是你对手,你杀吧!“

    聂千愁霍然转身,道:“你不自戕?”

    高风亮道:“我俯仰皆能无愧,决不自绝于江湖。”

    聂千愁的黑发、皱纹、衣褶又似潮水般翻腾起来,双目寒如黑夜海角的两点飞星。

    “好,你这是逼我亲手杀你。”

    陡然之间,突兀到顶点的,聂千愁长身而起,腰间左首第一只葫芦,“噗”地激射出一
道电也似的白光,雷霆万钧的劈击往丈外一棵松树,随着他的一声暴喝:

    “着!”

    轰然一声,千数百松针如暴雨般倒射上天,松树干中折,树枝四分五裂,聂千愁已掠到
树后。

    他腰畔葫芦的光芒,是何等强烈。

    他一落到树后,积聚多时的掌力,就要发出。

    树后有人。

    还有光。

    厉芒。

    他腰畔葫芦的光芒有多灿目,这光芒就更灿亮十倍!

    如同电炸星分的奇芒中,他居然看见了一个人。

    在这时候,无论他看见谁,他都不会感到震讶,同时手上的一掌,也必定会发出去。

    可是他感到不止震讶的惊诧。

    他那一掌也发不出去。

    因为他看见的居然是自己。

    ——自己又怎么会在树后?

    松树裂开,怎么竟还会有个聂千愁?!

    聂千愁一怔,这一震间,他立时已明白。

    可是一道剑光,在聂千愁这样的高手感觉到和发觉的时候,已到了他后头三寸。

    聂千愁手按在腰畔中间的葫芦上。

    剑陡止。

    剑锋没有再逼进。

    聂千愁也没有拔出葫芦塞子。

    一时间,剑和人都顿住。

    松树,喀察地坠倒下来。

    松树折落,发出蓬然巨响。

    聂千愁整个身体僵硬,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最接近那剑锋的部分肌肤,已炸起了麻皮。

    可是背后的人,站在那儿,无疑比剑锋更淬厉、锐利。

    ——这是个什么人?

    ——谁的杀气那么逼人?

    聂千愁知道,今晚在这剑锋下的要不是自己,早已倒下了。

    ——不是被剑锋所刺,而是被杀气摧毁。

    ——这简直是无坚不摧的杀气!

    聂千愁苦笑。

    他看到自己苦笑。

    他面前是一面镜子。

    镜子雪亮,映着月光,人形般的大小。

    敌人匿伏在松后,给他发觉了,不动声色施于一击,但敌人居然放了一面镜子,人却躲
在另一处,让他击了个空,乍见自己,错愕之下,陡然出手!

    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形,不能算败。

    可是先机尽失。

    ——对付这样可怕的敌人,先机尽失的结果会怎样?

    想到这里,他握葫芦的手紧了一紧。

    背后的人说话了:“你最好不要动。”

    聂千愁冷冷地道:“你还没有胜。”

    背后的人道:“我还没有出剑。”

    聂千愁道:“我仍可以反击。”

    背后的人道:“我不想杀你。你不开葫芦,我不刺出去。”

    聂千愁姿态没有变,也没有说话。

    他从镜中只看到一个人自腰以下的身子。

    虽然这人的下盘有衣服紧紧裹着,但他知道里面没有一寸多余的肌肉,没有一分浪费精
神的站着。

    这人腰部以上给坍倒下来的松枝遮掩着,或许是这人故意站在那里,让人看不清楚。

    聂千愁脸肌抖动了一下,正要开口,背后的人道:“别问我是谁。”

    聂千愁道:“你准备在我背后站一生一世?”

    背后的人道:“我可以收剑。”

    聂千愁道:“请。”

    背后的人道:“但我有条件。”

    聂千愁长吸一口气。

    吸气的时候,黑发又如海涛波动。

    然后他紧紧抓着葫芦,一个字一个字凑成一句话:

    “我从来不在受威胁的情况下谈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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