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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大侠传奇(11)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May 22 13:45:32 1999), 转信
第十一章 梁思王的身份
萧七抬起头来。
他的身躯随时都是站得笔直的,就算坐,也坐得笔直,他的白
贝一般的牙齿在暮色间虽然不会显现出来,但他高宽的额,峻峭的
棱角,在淡暮中依然令人一眼望去,印象深刻。
他笔直地走过去。
他不想对方觉闲出手。
这倒不是因为他自知不是方觉闲的对手,而是他真的不想对
他的朋友出于——除非他自己有适当而充足的理由时,不管这理
由是不是一种必须的解释,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当他作敌人一般
地,消灭他的朋友。
可是他现在当然不想消灭方觉闲,或让方觉闲消灭。
那掌声和说话的声音,正好使他可以走过方觉闲——而迎向
那两人。
那两人正舒适闲但地拂袖站起来,付了茶钱,如所有赶城路客
一般,拍拍衣衫,哎,又要在晚上来临前,赶一座城了。
那两人当然就是:
僧人和文士。
萧七走到两人的身前。
那文士青衫白袜,脸带微笑,样貌平和。
那僧人白眉低垂,他的眼睛又一直往下看,就像闭目走路一
样。
萧七就拦在两人面前。
唐甜也悄悄地掠过萧七身后。
方觉闲问她,她只答了部分实话,尽管实话只有部分,但这些
话,绝不能传出去,这两人,绝不能留活口。
那文士三络长须,随风微动,平静地笑道:“你挡着我们的路
了。”
萧七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拍手呢?”
那文士回答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因为我们都有手。”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听了那小哥儿的话,有手的人都应该拍
手的。”
萧七脸色一沉,道:“我也有手,可是我没有拍掌。”
文士笑道:“随你的便。”
萧七却径自道:“因为我的手,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拍掌。”
那文士毫不动气,微笑,那僧人却说话了。
他虽是出家人,但一说起话来,火气却非那文士所能比:“你的
手能杀得人吗?”这句话已问得够绝,他居然还要加多一句:“我看
它连只鸡都捏不死。”
就在他讲完那句话的刹那,萧七已出手。
他的手中本来无剑,在瞬间已有剑在手。
他手中剑本来无招,但刹那间已刺了七剑。
那老僧摹然出指——他的头依然没有抬——食指弯曲,勾了
七勾,每一勾,都勾佐一剑。
萧七的七剑疾刺,都让他以指勾消去了。
萧七大为错愕,那老僧这时才抬头,张目……
腾,腾,腾,萧七一接触到那僧人的目光,如受重击,连退三步。
但老僧也松开了手指,任由他带剑而退。
但就在这时,唐甜出手了。
她决定不让这两人活着走出去。
她射出的是“子母离魂嫖”,这是唐门非常有名的暗器,其中
一镖还可迂回攻击敌人的背部,一前一后,两面夹击,防不胜防
——这“子母离魂镖”在神州奇侠故事中的《剑气长江》、《跃马黄
河》以及《两广豪杰》中,都——再由唐门子弟施用过,应付过几番
大战。
唐甜是唐门子弟中,女子是最出色的人之一,她当然会使“子
母离魂缥”。
而她的子母双镖,是几乎贴着萧七双胁下射出去的——只要
不伤着萧七,无论敌人功力怎样高,发觉时已迟,早已跃过那短短
的距离,而命中目标了。
她本意是要先除去老僧——她的计划绝不能被自命正道、多
管闲事而又实力雄厚的少林派知晓——然后再集中人力去对付那
个看来比较难对付的中年文士。
她的镖贴萧七身体而出,使得她的出手了无痕迹。
可惜她也因此,被萧六那雄岸的伟躯,掩住视线,未能看见那
老僧抬头的目光。
要是她看见那双眼睛……她就会想起武林中的一人,就不至
于这样贸贸然地胡乱出手了。
那老僧以七指破七剑,再以双目一瞪,吓退萧七三步,可是他
毕竟也是一个人,唐甜的暗器当然还比不上当年唐宋、唐绝、唐君
伤这等唐门翘楚,但她借萧七的身躯作为屏障,待老僧发觉有暗器
时,他双指一拈,夹住前面一枚钢梭!
萧七一面退,一面大喝:“般若指!住手!是……”
话未说完,另一枚“子镖”,已无声无息地打向老僧背心。
就在这时,那青衫文士的手,忽然动了一动。
他的人平凡,但就在那一刹那,完全不同了,就像一个高大无
铸的神!
刀光一闪!
刀光是谈青色的。
“子镖”就在一刹那碎,被一刀斩为两截,嵌入岩石之中。
然后倏然间,刀光又不见了。
文士还是文士。
他随随便便地、脸含笑地站在那里。
唐门是武林第一暗器世家,唐甜自晓得使“子母离魂镖”以
来,从未见过,甚至也向未听过,有今日这番事情!
“母镖”似被人夹住一枚靖蜒般钳住;“子镖”则让人一刀两段,
就似两只被拍死的蚊子一般嵌入石上。
她面对那青衫文士,只觉那文士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蔼,她
忽然觉得全身被琳了一盆冷水似的,几乎被冷汗湿透。
因为她摹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这时萧七正在大呼下去:“……不能杀,不能杀!他是地眼大
师,他就是南少林仅存的寺监地眼!”
那老僧目中的神光,渐渐收敛起来,目光从锐利转向澹和,微
笑合十:“阿弥陀佛,老袖是地眼,那位檀越……”
他还未说完,唐甜就拜伏下去,道:“小女子唐家唐甜,拜见地
眼大师,梁大侠……”
那文士微笑反问:“你怎知道我就是梁斗?”
唐甜声音微颤道:“就算有人像梁前辈一样的刀法,也不会有
人像梁大侠的风度。”
那文士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前辈,好一个大侠!”他笑笑又说:
“可惜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大侠梁斗的故事,在神州奇侠故事的《江山如画》、《英雄好汉》
里,已有详述。
自从“剑王”屈寒山在峨媚浴血后,两广一带的武林,大侠梁斗
可说是翘楚。
但是他生性淡泊,对名利一概不取,行迹不定,这些年来,也很
少人知他云游何处。
而今他又出现了。
大侠梁斗。
地眼的目光已十分慈祥,他看得出萧七虽是一个好杀的青年,
但并不是无恶不作的人,一个青年见着前辈会害怕,至少他还畏天
惧地,不曾完全无法无天。
他道:“不完全是‘般若指’,勾住你七剑的。是‘多罗叶指’。”
萧七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是好,也许地眼、梁斗的武功,不是高
到了不得、无可敌的地步,只是在初出江湖的侠义少年来说,这些
年传说中的前辈人物,不是武功可以去限量的。
这时铁恨秋、唐三千、容肇祖,以及方觉闲,也上前来拜见这两
位钦慕已久的前辈名人。
梁斗向方觉闲道:“你的身手,已不在当年萧易人、南宫无伤之
下,为何不在江湖上好好闯下一番基业,作些有意义的事?”
方觉闲摇首道:“晚辈对于站在别人尸首上的名,浸在别人血
泊中的利,都不感兴趣。”
梁斗点点了头,道:“也罢,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只可惜了太好
身手……只是,位又因何要杀了公子襄?难道……你跟他有什么
夙怨?”
方觉闲惨笑,道:“无怨无仇。”
梁斗背负双手,背后一弯新月,已上柳梢头。
“哦?”
方觉闲道:“我杀公子襄,只因我答应了我的一个恩人,要为他
做一件事。”他苦笑了一下:“而他要我做的就是这件事。”
梁斗长叹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一位武林前辈,
早已说过的,这也怪不得你,只不知你的恩人是谁,何以要你这般
做?”
方觉闲没有回答,他望向容肇祖。
容肇祖恨不得张开雨伞,来遮往他这张挟恩以报的脸,他只好
苦着脸道:“我也是不想杀公子襄的,只是欠了人的恩情,答应人家
的事,自己做不来,只得托以能人了。”
梁斗颔首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已诺必诚,了无后悔,是大
丈夫所为,本无可厚非……却不知又是谁,叫你这般作呢?”
这下轮到萧七愧无自容,恨不得打下洞把脸藏到地下去。
因为别的人可以说出主使者是谁来,但他却没有理由说出是
唐甜怂恿他作的,为了唐甜,他心甘情愿。
梁斗看了看萧七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唐甜,眼里露出了
解的神情。
“唐姑娘年纪轻轻,跟公子襄应了无过节,又何苦如此劳师动
众,使公子襄退无死地呢?”
从梁斗询及方觉闲因何要对付公了襄时,唐甜已打从心里拟
好了一份说词,所以她稍微挺了一挺胸脯,甜甜一笑,道:“公子襄
存心不良,对萧大侠的瑰宝,意图染指,系对唐小姨的貌美——这
些不只是小女子妄加猜测,江湖中大半的人,都这样以为。”唐甜又
很认真地反问回去:“梁大侠在武林中,一向是好打抱不平,济世为
怀,而当日萧大侠与前辈更是相交莫逆……”她的眼睛居然直视梁
斗,问:“而今萧大侠、唐小姨可能都落在公子襄手里,却不知梁大
侠因何坐视不理,反而来问小女子何故要对公子襄不利呢?”
她的语音极其挫脆旖旎,但语锋迫人,梁斗却笑了,谈谈地道:
“因为,公子襄他不是这样的人。”
唐甜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她仍未气馁,晏晏一笑道:“人说,画
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前辈跟公子襄有交谊,也未
必能看到他肠胆里面去啊?”
粱斗说:“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笑笑又温和他说:“我
跟他不止是有交谊,我是他父亲,他是我儿子。”他又说:“我儿子他
不会做这种事的。”
这一下,连诡计多端的唐甜,从容镇定的方觉闲,全都愣住了。
容肇祖期期艾艾他说了半天:“您……您老……您老就是梁思
王……”
梁斗很好笑地反问道:“我并不太老,是不是?”
唐甜忽然觉得很荒谬。
她自度聪明绝顶,见机行事,却不料今天居然在一父亲面前,
说了他儿子老半天的坏话!
人这是旁的还好,却刚好是名动江湖的大侠粱斗!
——他是梁斗也还罢了,而梁斗也正是梁思王!
原来梁思王是梁王一线嫡传下来的世族,至北宋时尚在朝握
有兵权,但到了南宋,梁系子弟式微,徒具名声富贵,在朝已无力
量,至梁思王时,已十数代。
梁思王本身当然有期世侯的影响力,但在武林中,梁思王却是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甚至没有人想到这一向行踪无定的贵族世
胃,居然会武,而且便是最广交结友,游戏人间的大侠梁斗!
而公子襄——梁襄——便是他的儿子!
唐甜这下可没话说了。
梁斗向她道:“你也不必难过,你要害襄儿的原因,我可以猜测
一二,唐姑娘……唐方的成就,不是妒忌就可以换取的……唐女侠
是人间绝色,她在古城一战,不借弃家而赴结义神州,不辍不舍寻
觅萧秋水……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力的,嫉妒,只会害了你……”
唐甜听着,双颊发烧,挂下两行珠泪来。
梁斗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在旁的地眼,却忍不住合十
“阿弥陀佛”了一声,学叹道:“女施主,你今番坠人烦恼妄心之劫中
矣;还不快快回头。”忽然睁目,目中神光暴射,喝道:“苦海无边,回
头是岸!”
唐甜被这一喝,震得一震,眼泪簌簌而下。
接着人也不由自主,对地眼大师跪了下来。
地眼大师与天目神僧,原为南少林寺两大寺监之一,他两师兄
弟的武功,仅在掌教和尚大师之下,两人的指法指功,更是一时无
铸。
只是在浣花溪畔,跟“权力帮”第三号人物柳随风一役中,天
目、地眼勇奋力战,虽与和尚大师等先后戮力击倒柳五,但天目也
在是投捐躯,该役中,和尚、方丈、天目神僧惧殁,南少林寺中,便以
地眼大师马首是瞻。
但是武林中在那一阵子的变动,十分动荡,地眼在当时雄心勃
勃,立志要复兴少林派,而且借自己在江湖上的威名,来统领各大
门派,成为抗金及打击黑道人物的主力,所以堕入武林纷争之中,
以致跟武当派大永老人祭无朋主办当阳擂台,结果一死一受辱。
旋又因勘不破武林中的“武无第二”之心,在燕狂徒、萧秋水闯
篙山时再度受挫。
惟那次燕狂徒、萧秋水一老一少离篙山后,地眼大师亦心灰意
懒,离开北少林,既未返福建,却云游各处,在苦行中悟佛道,他在
一路上端视人民疾苦,顿生慈悲心,跟以前尚武好杀的性情,已大
是不一。
恰好他在路上逢着“一生好与名山游”的大侠梁斗。梁斗一
生,喜与市井豪杰相交,放着个“梁思王爷”名位富贵不当,而常存
常心,游历人间,而又在这段时间内,凭了他伟大的人格,创悟出比
“剑王”齐名时更神妙的刀法。
梁斗本就是通懦学、悟佛道的人,与大彻大悟的地眼一见如
故,两人结伴而行,一路上,在武功上互相切磋,在学问上互相洁
摩,相交莫逆,这些日子来,也不知为民间作了多少行侠济世的善
事。
而地眼大师原有的戾气,亦因佛光普照而除尽。
再加上大侠梁斗那博大的宽宏,温和谦冲的胸怀,更使地眼除
了作为一个一个难得的武林高手外,更是一个得道高僧。
所谓“一理通,百理明”,地眼心情递变,一心不乱,反而能领悟
了天目大师所学的指功,以及少林派的几种绝学。所以地眼大师
竟成了少林现存高僧中,唯一谙“多罗叶指”、“般若指”、“阿难陀
指”、“金刚指”法的人。
当然,一代奇僧天正大师的“拈花指”,地眼尚不能同时妙悟。
地眼见唐甜跪下,两鬃秀发卷垂,神情凄伤,楚楚动人,心里起
慈悲念,便柔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今日堕入苦海,全国不晓
戒字,而生妄心,而生嗔念,只要能‘戒’,必定可以恢复宁定之心;
法性空寂,法相如幻,女施主一定要以金刚之志,破除痴念。”
唐甜抬起泪眼,惶然问:“我敢问大师,我如何戒始?”
地眼道:“一切佛法无不是戒,戒是学佛之根。要常思己过,要
心存诚厚,然后要定。定是正定,世人病根,在终日动乱,必须以定
来对治,故佛说一切法,无不以慧为导。”说罢合十又道:“戒’如防
贼,‘定’如缠贼,‘慧’如杀贼,到未了不防不缠不杀,阿弥陀佛,始
成正果。”
说完之后,这老僧合起凌厉的双目,在暮色里,宛如一座森峭
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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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悄悄
独在冷照
芳踪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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