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usic (云轻风淡),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寂寞高手(1)(温瑞安)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May 22 13:29:01 1999), 转信
第一部 高手
“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育翁正作场;
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
如此用唐教坊的二十八调遗音中的十八调,唱了一段,由未泥色
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未色打浑,添一人作装孤,
演起“黄梁梦”来。
这浑名“鼓子词”的杂剧,扛堂扛堂地在台上演,戏台稍嫌简陋,
显得搭建匆匆,但戏服华贵,而且一徘排、一列列,坐得满满,
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聚神看戏,闲嗑瓜子。或交
头接耳,时哄然叫好。有的孩童,在戏台旁嬉踢毽子,妇女桅子
膏味道好一阵冲鼻。在戏台前排,人群中望去,第一眼必被他神
容吸引住的那人,正皱了皱眉,搐了搐鼻,仰天打了一个喷嚏。
这教千人万人中首先望得着的人,便是“君临天下”李沉舟。
李沉舟也并非专注在唱词上,他略带倦意的眼神游这四顾,时有
父老妇孺来问好道平安,他也连忙起身,脸带微笑的招呼:元大
妈还有做饵块么,真是好手艺,吃过便难忘……庚四爷的风湿痛
好了些么,回头叫秀山给四老爷上药去……戴细官怎么了,上次
给唬着的事,究竟压惊了没有?……如此一一相询,如煦煦暖暖
家人语,谁也难以想象,在峨帽金顶以一人而对千百名武林一等
高手的虎视眈眈下,谈笑自若、技压群众的“权力帮”帮主李沉
舟,在这里一样亲切如家长、笃诚如君子,温文识礼的慊慊淳儒。
李沉舟便是常常凑办些节日,诸如梨园、弹词、大鼓、参军戏等,
给帮中家人娱赏。李沉舟也偶出现其间,跟大家殷勤问候。他对
属下极严,对属下家人则视若至亲,放帮中上下,无不对之愿效
死相报。
这时台上的戏开得正闹,一名白胡子自发自眉的老爷子持拐杖巍
巍颤颤走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连忙搀扶,李沉舟也扶另一
边,笑道:“汤公公越来越健朗了,再过几年,连我也自叹弗如。”
那老公公想说话,张开手,嘴也呀呼呀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胡都盖住了嘴巴,李沉舟笑着替他酪湿了胡梢,梳理了纹路,
旁边的老头子笑道:
“帮主,您提携我几个儿子,又迁升我几个孙子,连同那几个小
反斗,也一人得道,鸡大升天,您待我们汤家五代,真是恩同再
造,粉身难报啊……”
李沉舟微笑道:“这是哪里话,汤家五代同堂,都为‘权力帮’
立过大功,是帮里欠汤家的恩典哩。是了,您老今年三月才做过
九十大寿,令尊大概也年龄过百了吧……”那老头儿笑得眼皮都
睁不开了,说:“帮主您好记性,我爹他三十九岁生下了我……”
李沉舟咋舌道:“老爷子福寿并昌,真了不起。”那汤老爷子似
老得连手都不灵便了,挠着头讲不出一句话,只能点头致意,李
沉舟微笑表示了解,这时又来了帐房吉先生。这老先生已喝得醉
态阑珊,委顿不堪,手中犹执着秤锤,一摇一摆地打着酒呃,李
沉舟笑道:“怎么,吉先生打起‘醉拳’来哟?”
吉先生醉斜着眼,笑道:“‘醉八仙’?我只会打”醉螃蟹’。”
吉先生不谙武功,帮中上上下下都知道,“醉八仙”是普通的武
艺,吉先生在帮里住久了,多少也知道一些。吉先生如此说,模
样又怪形怪状,众下都笑了,李沉舟拍拍他的肩道:
“吉先生,坐下来听戏吧,是兰陵工的破阵子呢。”吉先生当下
颔首,李沉舟拉了张紫檀木凳子叫他坐下了,又去搀扶汤老太爷
和汤老头父子落坐。
这时戏正演到了“大面”。“大面”又叫做“代面”,演的是北
齐兰陵王,文才武略,骁勇善战,但容貌秀美若女子,因恐不足
以威敌,乃刻木作假面,常着之以临阵。曾破周师于金清城下,
勇冠三军,齐人壮之而作此舞,以模拟其指麾击刺之状,世称
“兰陵王人阵曲”,在唐时已盛行。戏者戴着可怕的大面具,身
着紫衣,挥金妆刀,执鞭而舞。
这时台上的人,舞得正是激烈,随着交集的乐音,而且上盘旋着
振翅欲翔一般的龙蛇,剧烈地旋转着。李沉舟微笑地看着。这时
“兰陵王”忽地一个纵身,半空翻七个筋斗,人人一齐喝得一声
彩。
这时鞠秀山匆匆走了过来。鞠秀山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
中的“水王”。“八大天王”中,“鬼王”阴功死于浣花溪中,
“蛇王”老少死于伏虎寺中,“剑王”屈寒山殁于骑鹤钻天坡上,
“火王”祖金殿逝于峨嵋山下,“人王”邓玉平被杀于鸿门,
“药王”莫非冤浣花萧家丧命,“权力帮”中现只剩下了“水王”
与“刀王”。
鞠秀山在权力帮是个儒生。权力帮虽是武林帮派,但也亟需文藻
之上、才识博洽的人来应付些事理。帮里交给鞠秀山的差事,无
不一一办理得妥妥贴贴。日久之后,立了无数小功,又不以自居。
李沉舟知道了,便派他一些大差事,凡事交在鞠秀山手上,无不
治理得一清二楚,又快又妥。但此人行踪神秘,常无故不在,启
人疑窦。李沉舟便派给他极棘手的事,来考验他,鞠秀山虽遇凶
险,但依然处理得稳稳当当。李沉舟万般考较他后,试出此人任
劳任怨,克勤克俭,而且谆谆谏言,耿耿忠心,便提升他为“八
大天王”中的“水王”。
李沉舟知这鞠秀山向来稳重淡泊,遇事精明强干,而今见他手持
一物,脚步稍有些仓急,知发生了事儿,当下问:“什么事?”
鞠秀山道:“人头。”李沉舟一皱眉,遂又展开,问:“什么人
头?”
鞠秀山用身背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打开那布包的结,张开来凑
近李沉舟,李沉舟一看,又一整眉道:“‘虎婆’?”鞠秀山道:
“是”
“狮公虎婆”与“长天五剑”,俱是“权力帮”的要将,当日
“五龙亭”、“古严关”、“海山门”之役,这七人均有参加,
而且举足轻重。而今“狮公虎婆”中,“虎婆”首级在此,李沉
舟也不禁要锁紧双眉。换作往比权力帮自是赔得起,但这些年来,
权力帮损兵折将无算,连对朱大天王的攻势,都得改为自保,易
反攻为守,步步为营,对萧秋水那一伙人也以连横而非对立,权
力帮处境之窘迫,可想而知。
李沉舟当下问道:“她怎么死的?”鞠秀山道:“今日是‘狮公
虎婆’轮值,她的尸首是被送来的。”李沉舟问:“送来的人呢?”
鞠秀山道:“死了。”李沉舟问:“怎会死了?”
鞠秀山道:“送这颗头颅来的人,早已被逼服毒,人头一送到我
手里,立即就死了。”
李沉舟道,“那对方断无可能为了送这颗死人的头,而费如此周
章。”
鞠秀山道:“是。”
李沉舟目光闪动,道:“那么这颗人头定必有问题了。”
鞠秀山道:“是有问题。”
李沉舟问:“什么问题?”
鞠秀山用五只手指,轻罩住那“虎婆”的头盖骨,道:“这头壳
曾给人用刀整个小心地剜去,然后掏出里面的东西,而塞入炸药,
接缝得极其巧妙,若不留心,很难发觉得到。”
李沉舟沉吟道:“这炸药能不能自燃?、
鞠秀山立刻摇首:“不能。”
李沉舟道:“那么敌人之所以杀“虎婆’,是为了将她的头内安
置炸药,这塞满炸药的人头,当然是为了炸死我……”目光射向
鞠秀山。
鞠秀山垂首道:“是。”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你以为那安排这道毒计的人,会在什么
时候下手?”
鞠秀山道:“现在。”
就在这时,那戏台上飘飞倏忽的、兰陵王”,呼地斗然翻出,纵
刀斜削,金刀耀日,一刹那间,下了七记杀手。”
同时间,左边的吉先生,秤锤忽然点打而出,疾戮李沉舟后心七
大要穴!
同一瞬间,右边的汤老太爷,白花花的胡子变作鞭子,“督”地
迎头鞭下,左手“大韦陀件”,右手“小金刚拳”,双锋贯耳,
连环打出!
这刹那,直如电光石火,李沉舟摹地不见了。
他已闪到了台上,那手握赤金鞭,执持紫全刀的“兰陵王”,与
他正斗在一起,只见人影倏忽,如两只大乌般此起彼落,看戏的
人,无不因变起非常,愕然立起。
他们站起来的时候,汤老太爷已倒了下来。汤老太爷的招数,突
然打空的时候,便等于全打向吉先生。吉先生居然以秤锤一一化
解,但就在此时,他已发觉自己背后已多了一人。
汤老太爷狂嚎回身,尚未出手,那人已一刀刺中了他的心窝。正
中心房,那人飘然身退,汤老太爷倒了,喘息,神情又回到那病
骨支离、老迈不堪,汤老头儿这时俯伏过去,哭道:
“爹,你……”泣不成声。那青衣罗帽的青年双手放入袖内,也
不为已甚。
吉先生的武功比汤老太爷要好。他化解了汤老太爷的一轮急攻后,
再要觅路而逃,已来不及,这时他可一点醉态也没有了,在鞠秀
山的一双如水长袖下,失尽了先手,锤秤也丢飞
了。
鞠秀山的武功,一如“道德经”中的“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
强委下,柔弱处上。”吉先生左冲右突,仍然冲不出鞠秀山掌影
笼罩之下,忽地“水王”将袖一卷,声势转弱为强,如一张大铁
帚般迎面扫了过去。
吉先生见来势如此盛强,忙拍出双掌,想借势后纵,并乘机逃遁,
忽觉来势陡缓,又化强为弱,水袖舒展,竞在他手中塞了一物。
这时吉先生的双掌,正全力一击,手中忽多了件东西,吉先生情
急间翻腕亮爪,自然送出内劲,“波”地一声,那事物被他捏穿,
“轰”地一声,火石硝烟,吉先生惨嘶而倒。
他抓的正是“虎婆”的人头。
“兰陵王”的刀光,耀眼生花,颜色夺目的戏服灿灿闪亮,三人
之中,他的武功比吉先生还强十倍。他初只求打中头颅,引起爆
炸,与李沉舟同归于尽,但李沉舟一上来就把他迫回台上,使他
远离了炸药。他只好再求其次,想要伤敌,一上来就变了七八种
武功,却连李沉舟的衣袂都没法沾到。最后只求得脱,但李沉舟
身形东倏西忽,“兰陵王”金刀霍霍,闯了十次,被化解了十次。
“兰陵王”长叹一声,口刀自刎,李沉舟轻哼一声,身影一闪,
一出指,“嗤”地破空射出,击中他腕后三寸处的“会宗穴”,
“兰陵王”金刀呛然落地。
“兰陵王”大喝一声,舞服上的金饰一齐急响,他人如大鸟般跃
起,平飞掠出,掠到了一柱擎天的旗杆上,轻轻一点,宛似飞燕
在天空一折,又掠了出去。
这轻功简直令人瞠目:但他掠出去的身子,却几乎撞到李沉舟!
天空那么阔,他竟撞上李沉舟。
“兰陵王”一咬牙,身未回,身形却“味”地倒飞而出,宛若流
星,斜挂纵落,在鸡蛋花树丫上一点,又疾地冲天而起,这次去
势,比刚才更道劲急,他的舞服在骄阳下映耀,犹如孔雀开屏,
破空而去。
可是天空那么大,李沉舟仍是在前面的路上等着他。
就在这时,“兰陵王”的身子遽然急旋起来,这急旋之际,他茧
绸长袍,竟然冒出一般白茫茫的浓烟来。
所有的人都怕那烟有毒,捂住了鼻子,“兰陵王”越旋越急,白
烟也愈来愈浓,并发出啪啪火花,在浓烟之中,一倏淡淡的人影
破空斜里射出。
他那令人神驰日眩的衣服,已置于地上,他的人着了一套窄身短
打,急掠而出——就象壁虎逃避敌人留下了断尾,来吸引住敌人
的注意——他的身法快如鬼腕。
李沉舟跃开,静静他说:“慕容若容,败了便败了,你不该逃走
的。”
这时“兰陵王”的身子已跃上了围墙,陡地一顿,在轻轻柳梢弯
稍稍迟疑一下终于跃落,李沉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地一人自围墙外升起,倒落口墙瓦上,怔在当堂,背向众人,
只听围墙上有人说:
“是的,你不该逃走。”
那去而复返的是“兰陵王”,他仰天倒下,跌落到墙内来,咽喉
如喷泉一般涌冒着鲜血,喉咙格格有声,在脸具后睁大了眼睛,
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落下,恰好来了一阵凤,那柳丝在围墙外点头也似的,这时
围墙上便飘来了一个人,身着青衫文士中,正在用一条洁白的手
帕,抹揩自己的手,脸上带了个淡淡的微笑,是柳随风。
李沉舟没有再说什么,他蹲下来,俯视汤老太爷的伤势。汤老太
爷的伤当然是没救了。他一面咳,一面咯血,一面挣扎起来,妄
握李沉舟的手。李沉舟伸手让他握住了,汤老太爷展开了一个安
慰的微笑,李沉舟用另一只手掌拍拍他的手背,露出理解的眼光。
汤老太爷大口大口地喘息一会,道:“…好……帮主您座下‘刀……
王……’……他的刀法又进步了。”
杀他的人便是“刀王”。“刀王”兆秋秋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没有作响。汤老太爷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已神衰力竭,支撑不住,
犹自问道:“你……杀我的是……什么刀?”
兆秋息杀人,每杀一人,即换一刀,天下闻名,只听他道:“是
清臣守节刀。”汤老太爷听得一震,阎阁双目,竞淌下两行清泪
来。
原来唐开元天宝年间,安禄山反于范阳,择兵南下,西进潼关,
颜皋卿与弟真卿两兄弟起兵勤王,举事响应,以号召勤王有功,
加御史大夫:未几河推凡十六郡,重归唐室。后常山城破彼俘,
安禄山擒之,因曾对他礼遇有加,痛斥之:“何负汝而反耶?”
皋卿正气凛然的骂道:“我为国讨贼,恨不能斩汝!”安禄山怒
极,便将颜皋卿和幼子颜诞、便子颜诩,一同肢解处死。
颜真卿便是皋卿之弟,写得一手好字,又是一门忠烈,官拜太子
太师。玄宗曾叹其二十四郡县无一忠臣,得真卿奏章,大喜曰:
“朕不识真卿作何状,乃能如是!”李希烈兵变,宰相卢相因畏
惮真卿刚正清廉,欲借刀除之,乃建议真卿去汝州安抚,李希烈
掘坑于廷,胁以为相。真卿叱之日:“汝知有骂安禄山而苑者颜
皋卿乎?乃吾兄也。吾年近八十,位至太师,知守节而死,岂受
诱胁?”卒被害,颜真卿字清臣,这“清臣守节刀”是德宗追念
他的忠节而铸的。
汤老太爷知自己乃丧生在这柄刀下,潜然泪下,汤老头子悲声位
道:“爹爹,帮主待我们闺家恩厚,你又何苦如此做…”
汤老太爷勉力嗡动嘴唇,苦笑道:“孩儿,我这般做,确是丧尽
天良,全无心肝……但慕容家……慕容世家对我们先人,有过活
命之德,再造之恩……有恩,岂能不报……”汤老头哭道:“可
是帮主对我们家也有恩呀……”汤老太爷溢然道:“那是后……
后来的事……”说到这里,目光涣散,已眼见不活了。
李沉舟接去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放心去吧。今日的事,
不会向你后人追究。”汤老太爷听了这一句话后,才算放了心,
便咽了气。汤老头抢天呼地,嚎陶大哭,李沉舟拍了拍他肩膀,
站了起来,这时烟雾已散尽,帮中的人,早已在这顷刻间不慌不
乱地离开了场地。戏台上只剩下了几个人:李沉舟、兆秋息、柳
随风、鞠秀山和痛哭中的汤老头,以及汤老太爷、吉先生、“兰
陵王”的尸体。戏台上空荡荡。
李沉舟问:“他真的是慕容若容?”
青衫人点点头,走过去,把“兰陵王”的面具解下,现出一张极
端清秀的脸孔。
李沉舟端详了一阵,道:“相貌是跟传说相象,但象,并非就确
实是他。”说罢看着青衫人,似要等他口答。
“是他。”青衫人道:“慕容世家有三绝,‘银针金缕拂穴手,
其人其道还其身’。”他说着慢慢张开手掌,食、中、无名尾指,
各夹住一枚五寸一分见长的细针,在阳光映照下亮晃晃是一阵光
芒,
李沉舟点点头道:“是‘慕容银针’。”青衫人淡淡一笑道:
“我差点也接不了。”李沉舟一笑道:“连江南柳五也差些儿没
接住的,当然就是‘慕容神针’了。”青衫人道:“既是‘慕容
神针,那这人着不是慕容世情,就是慕容若容或慕容小意了。”
青衫人柳五笑了一笑,又道:“慕容小意是女的,慕容世情……
他若来了,死的恐怕是我。”
李沉舟颔首道:“那他确是慕容若容了。”微唱一下又道:“可
惜。慕容若容惊才羡艳,威震夭南,今番却丧命于此。”李沉舟
看着地上的尸首,又说了一句:
“可惜。”
鞠秀山忽道:“帮主,他们在帮中隐伏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这
么一击?”
李沉舟道:“昔怀一饭之恩,不惜吞炭纹身,毁容燔发,只待一
击,要成大事,牺牲是免不了的。只借他们这志在必得的二击,
委实讨不了好,全军尽没,亦未免大令人惋借了。”
柳五柳随风忽问道:“老大是怎样看出他们要出手的?”李沉舟
一晒道:“其实也没什么、慕容若容演的‘兰陵王’,技艺很高,
而且一身武功,无论怎样假装,都是假装不来的,秀山这时拿那
装炸药的人头给我,我问起知道这炸药须力击才致爆炸,那这些
伏兵显然都是为了杀我……”
李沉舟笑了一笑,又道:“他们不该找轻身功夫那么好的人来饰
演动作如许频繁的角色……只不知道,安排演戏的人,向来细心、
今日竟教人混了进来也不知!”
原来“权力帮”中,每一组人事都分得极其周密,接待有接待的,
稽查有稽查的,甚至跟踪有跟踪的,杀人有杀人的。诸如厨子,
不但手艺高明,而且善于分辨毒药,所以若有人在莱中下毒,根
本就不容易;至于今日居然教人冒充了“兰陵王”的戏子上来,
确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一人奔了过来,双手向李沉舟递上一面密封,李沉舟随手拆
开,道:“原先的‘兰陵王’角阿忽雷,三天前遭人勒毙……这
下可好,没得查了。”原来“兰陵玉”一发动,局面一受制,帮
里即有人紧急勘查“兰陵王”的底细,却发现原先演“兰陵王”
的阿忽雷,早已被杀多日。
柳随风悠然道:“上个月前老大要‘屠龙屠虎’打听的事,不知
消息如何?”李沉舟道,“‘屠龙屠虎’,已经死了。”
柳随凤讶然道:“已经死了?”“屠龙屠虎”为当日“九天十地,
十丸人魔”中“千手人魔”屠滚之子,两人武功凶狠霸道,犹在
其父之上,而今竟都死了,连柳随凤都微微有些震讶。
李沉舟道:“不但他俩死了,连我们派去川中庸门卧底的‘不回
刀’杜林,在慕容家做好细的‘铁脚老李’,都先后遭了殃。柳
随凤听着听着,诧异之色却是愈浓。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权力帮”给萧秋水等一般抗力,摧毁过半,
剩下的又与“朱大天王”抗衡,声咸大减,实力渐弱,江湖上道
消魔长,此消彼长,总是轮个没完。“权力帮”日下仍是“天下
第一大帮”,除“朱大天王”势力及“神州结义”外,确也无其
他势力可与之相颉颃的。
“蜀中唐门”隐伏于川中;近数十年来,只要弟子出来行走江湖,
必人才超卓,干出一番轰动的大事来,“即墨”墨家,自成组织,
纪律甚严,我行我素,颇有野心。“神州结义”一脉,原予“权
力帮”最巨打击,但萧秋水与李沉舟在峨嵋金顶一见如故,并且
砥志抗金,所以反而抵消了彼此的战祸。
萧秋水跟他的弟兄正矢志杭金,转战于疆场之上,李沉舟亦派人
参战,也从此得调养之机。“朱大天王”一般怎能容让“权力帮”
恢复,所以攻势更是频急。
这年间,“朱大无王”的“七大长老”和“权力帮”的“四大护
法”,全皆在燕狂徒或峨帽山之役中战死,朱大无王的“三英四
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也只剩下了断门、闪电、腾雷三剑臾
以及雍希羽之“柔水神君”,至于“权力帮”,伤亡更重,八大
天王”中,仅剩下了“水王”和“刀王”,“十丸人魔”中,只
剩下了“无名神魔”、“神拳天魔”、“一洞神魔”、“血影魔
僧”、“快刀天魔”五人,“双翅·一杀·三凤凰”中,只有
“蓝凤凰”高似兰与“红凤凰”宋明珠还活着。
烧是如此,“权力帮”还有李沉舟、赵师容和柳随风三大巨头、
虽是帮威衰靡,版图日蹩,但声势武功,非但别帮他派无可强项,
就连“朱大天王”,相映下也黯然失色。
而个不回刀”杜林是“快刀夭魔”杜绝的儿子,刀法端的非同小
可,早在唐门卧底,却无缘无故叫人识穿了,杀了尚不知晓。
“铁脚老李”系已故的“飞腿天魔”顾环青的师弟,武功直追顾
环青,却也叫人看穿了,死于慕窖世家之中,柳随风微显优色,
又问:
“盛文隆呢?”
盛文隆外号“拳打脚踢”,是老拳师“神拳天魔”盛江北的嫡亲
儿子,在朱大天王麾下化名“宗以权”,潜伏已久,近日一直未
有消息。李沉舟摇摇头,道:“还是没有讯息。”
柳随风不禁问:“老大,您看,要不要将师容姊召回?”
李沉舟道:“师容随萧秋水抗金,这里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分
了她的心。”
柳随凤垂首道:“是。”
李沉舟道:“你心中想到了什么事,无妨直言。”
柳随凤稍稍沉吟一下,即道:“以近日情势而言,朱大无王、慕
容世家都有野心,唐、墨二家,也有异动,恐怕日内就要出事,
此刻帮中人少,再分出去抗敌,恐为不智……”
李沉舟考虑了一下,忽然豁然一笑道:“老五,咱们昔日也曾只
有七个人……后来更只剩下了两个人,也没怕过,今日怎么啦?”
柳随风也随着微笑,但仍微有怔忡之色。李沉舟看在眼里,道:
“你莫要过分操心。朱大无王从前扳不倒我,现在也扳我不倒。
唐门实力隐伏,倒是危险。墨家子弟,绰厉取死,但有唐门牵制,
谅无大碍。”
柳随风道:“但萧秋水一股,杀我帮中人实众,若不趁此灭之,
任由其坐大,恐有将来之患。”
李沉舟沉思了一下,说:“萧秋水赤手空拳,全仗信义二字打天
下,他的际遇是好,但我不能杀他。他确确实实在抗金,国难当
前,一切私怨都应当放下,我们不但不应在此际分他的心,更该
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何况萧秋水真个是全力以赴,复国杀贼,并
非乘机扩张实力,我们在此时夹击他,必贻笑天下,万万不可。”
季沉舟笑了一笑,眼神里又有一层似有似无的倦色:
“如果是我看走了眼,就算他日萧秋水更恁威风,我也认了。”
柳随凤蹙眉不语。李沉舟善于鉴貌察色,当即道:“怎么,你还
有话说么?”
柳随风答:“是。”
李沉舟道:“无妨直言。”
柳随风迟疑了一下,李沉舟知其必有极难启口之事,叫道:“老
五。”
柳随凤微微一颤,应道:“在。”李沉舟更看出他是满怀心事,
于是道:“老五,你跟我闯荡江湖数十年,连师容未来前你就到
了,有什么话儿不可说的,除非你不把我当哥哥了。”
柳随风慑懦道:“老大如此说,折煞小弟,只是……只是这事……
这事跟师容姊有关……”
李沉舟脸色一沉道:“是她的也可以直说!别婆婆妈妈的,罗嗦
什么!”
柳随风一颤,终于道:“…·我听外人传闻,……师容姊近年来
跟萧少将军东征西伐……宛若情侣……只怕他们……他们已……”
这几句话下来,连兆秋息和鞠秀山都变了脸色。只见李沉舟默不
着声了好一会儿,脸色愈来愈沉,忽“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见柳随风脸色有些惴惴,便收了声,说:“老五,江
湖上的人长了嘴巴,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
怎么连这点都勘不破?,
柳随凤忍了忍,还是禁不住要说:“可是这回事盛传得很厉寄,
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他说着,知道李沉舟不会相信,不禁有
些激动,一条青筋,横在他额空上问了问:
“老大,还是查查的好,免得受了欺还不知道。”
李沉舟忽然一闪身,到了柳随风身前,一扬手,众人都吃了一惊,
李沉舟的出于何等之快,手已搭到了柳随风的肩膊,柳随凤却连
眼睛都未多霎一下,李沉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兆秋息和鞠秀
山这才算松了一口气,李沉舟道:
“你提醒得好。不过第一,萧秋水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师容我
信得过;第三……就算他们在出生人死的征战中作出苟命的事,
也是相孺以沐/只要心没有变,作出这些事,我不介意。”然后
他以手按着柳随风的肩膊,一双眼睛如一柄龊炼淬厉的剑,看着
他,慎察地问:
“你懂了没?”
柳随风以上齿咬咬下唇,隔了半晌,道:“懂。”李沉舟放下了
手,舒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兆秋息、鞠秀山、柳随
风以及汤老头子,霎时间清理了地上的尸首,退了出去。
李帮主说“都出去”时,便没有人能留在他身边,任谁都不能够。
李沉舟待他们都离了之后,仍站在原来的地方。这地方原是他问
身过来去拍柳随凤肩膀的所在。现在柳随风已不率,适才在他身
形一晃之际,柳随风如果闪躲,他说不定会真的出了子。可是柳
随凤却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所以他也没有出手。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讲赵师容的坏话,从来没有。他与赵师容
自相识起迄今;武林中无不目为“只羡鸳鸯不羡仙、赵师容不但
武功、智谋、组织、办事都有过人之能,而且从来知道自己的份
位,不以自己才艺有所逾越,只一心造成李沉舟的霸业;跟赵师
容在一起,决不会跟弟兄疏远,或耽迷于美色,或捎磨了壮志。
赵师容,不但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妹子,更是他的好助手。
赵师容从未出过错,所以没有人能说她的坏话。
李沉舟隔了良久,缓步踱了起来。当他离开他原先站立的地方时,
青有板上,两道深深的履印,嵌了进去。
刚才的话,已激起他心中万丈波涛,但他不动声色,硬生生压了
下去,那真气到了脚下,竟将石板踩得深陷进去。
——师容,究竟是不是?
他脑海里浮现了萧秋水剑气纵横,有王者风貌的样子…·又想起
了那巧笑情兮的赵师容他竭力甩了甩头,心里一个声音在喊着:
不会的,不会的…
——要真的是,师容,你无需瞒我。
这院子深远,李沉舟踱过那戏台侧畔,回首望去,只见一列列、
一排排的座椅空空,人都去了,只留下一地纸屑、瓜子壳等物。
他看了心里嗒然若失,继续往院子里走过去。
他愈走进去、花树花叶愈荫浓。他一路上萧索地走。走到一丛丛
一簇簇的黄花爬满了的地方,稍稍停下来,想到往日赵师容曾在
这里,与他相嬉。这地方没他允许,谁也不能进来,也谁都进不
来。他就跟她闹着,在树浓荫处,两情缠缮。后来赵师容翻过身
来,以手支额,发上都是草叶,痴然出神。
那时暮阳金澄亮的一颗,坠悬在海空那边,照得她侧脸金红了轮
廓,李沉舟看得心里喜欢,忍不住说:严你好美。”赵师容只是
痴痴地凝视那远处,李沉舟也随而注目过去,赵师容在晚霞里伸
出了手,说:猕看,花好漂亮。”
李沉舟只见那牵牛花的色泽在夕阳里渗进殷红一抹,却见赵师容
侧脸挽高舍的脸蛋儿,竟比花还柔匀,心中怜借无限,便亲了一
亲。赵师容淡淡一笑,两人就要相呢,忽见花架上有一双黄雀,
你跃过来,我跃过去,振翅比翼翔了回去,叉追逐回来,落在花
间上,吱吱卿卿,煞是亲蜜的样子。
赵师容妩媚一笑道:“你是它,我是它,它们是我们两个。”李
沉舟笑道:“我们两个脏鬼……”说着又胳肢她,搂着她在草地
上打滚。
这时忽飞来了一只长红色长嘴蓝顶的美丽小乌,那母的小黄雀,
就飞开了,跟那红嘴鸟在一起,开始上下飞翔,吱啾莫已,到了
后来,甚是亲蜜,那雄的黄雀立在一旁,甚是沮丧的样子。赵师
容见了,撇着嘴道:饿才不是它哩。”
说时那雄黄雀忽然掠起,直往地上重重一摔,撞在石上,迸出了
脑浆,竟自死了。李沉舟、赵师容都吃了一惊,未料到那雄雀竟
如此烈性,都来不及阻止。那雌雀竟自与红嘴鸟飞了。
李沉舟心中恙然大怒,心忖:这小鸟儿天性如此薄情,不如杀了!
当下拾了一粒石子,道:“待我将它杀了。”赵师容侧首问他:
“杀了谁?母雀还是红嘴乌?”李沉舟见赵师容在夕阳中脸红得
象秋天最美丽的颜色,又柔和无比,竞自痴了,怔了一下,才道:
“两只都杀。”可是说着话时,两只鸟儿都飞走了,只剩下黄色
雄雀的尸体。
李沉舟这时想起来,心中一阵惆然。
这时他已走到林子里一棵紫檀树下,重重地踏了三脚,只有轧轧
之声,不远处一棵极大的银叶板根,其根部缓慢裂了一个大洞,
里面有一个身段窈窕的红衫人,一耸肩就跃了上来。
这人艳若桃李,杏腮含春,正是“红衣”宋明珠。宋明珠自从在
丹霞山一役,巧战“别人流泪他伤心”邵流泪,重创了他后,自
己也被打下深崖,与萧秋水有过一段夙缘。
她依然是红衣劲装,黑腰带黑靴鞋,眼睛象明珠一般的亮。
宋明珠跃上来,道:“宋明珠拜见帮主……”
李沉舟第一句就问:“小蓝回来了没有?”
宋明珠一愣,即道:“没有。”忽又想起道:“但据‘长天五剑’
自翟塘捎来的讯息,高姊姊只怕眼下就到。”
李沉舟嗯了一声,又问:“你识得萧秋水,他为人怎样?”
宋明珠又是一呆,没料到李沉舟会这样问。李沉舟见她有些狐疑,
即道:“你曾被朱大天王的长老邵流泪击落山崖,被逼服‘阴极
先丹’,萧秋水也被迫食;阳极先丹’,但你两人都守礼始终,
我都知道了。我问的是,萧秋水的人,节制力、克抑之能如何?”
宋明珠一阵诧异,这事只是她和萧秋水的事,李沉舟如何得悉?
她当下不敢再犹疑,说:“丹霞山之事,到最后仍不致坏了名节,
当然是事有凑巧,掉落在、草虫’上,但由始至终,把持得住的,
不是我,而是他。”宋宋明珠明艳如火,说到此处,在李沉舟澄
澈的目光下,仍不免有些赦然。
李沉舟道:“那你心里恨不恨萧秋水?”
宋明珠用上齿咬了咬下唇,道:“恨。”遂而又摇了摇头,道:
“不恨。”
李沉舟问:“为什么恨?为什么不恨?”“三凤凰”原是归总管
柳随风所隶属,李沉舟很少对她们温言谈笑,柳五则不然,柳五
一生不对女子疾言厉色,如果他不喜欢那女子,他宁可杀了她,
也不斥骂她。
宋明珠抬了抬眸,长睫毛颤了颤。她不明白今日李帮主怎么会忽
然问起她这些事情来,但是觉得眼前的人,如家长一般亲切,使
她禁不住将一切都倾吐。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在那时,不该太拘泥古板,心里又很感
谢他的拘礼。”宋明珠坦然说,“我自小闯荡江湖,也经历过些
辛酸,武林人不是对我畏之如蛇蝎,便是图非分之念……象萧秋
水这样的人,确实很少,他……好象不是人。”
李沉舟扬眉微笑道:“哦?”
宋明珠忙道:“好象不似一个真的人,我总是以为活生生的人是
有七情六欲的。”
李沉舟道:“也许他是因为唐方……”
宋明珠咬咬唇又说:“要是为了唐方,那更不应如此。在那种时
候,又有什么好怪罪的?萧秋水和唐方是名满江湖的爱侣,但飓
尺天涯,始终未能在一起,这我也知道……唐方姑娘我没见过,
江湖侠侣,心胸绝不致如此狭窄,而我自己也不会自作多情到以
为能取而代之……只不过,唉,萧秋水真不是人!”
李沉舟笑道:“或者是怕你不愿意?”宋明珠拾头看向李沉舟,
挂了一个甜甜的笑意:“我会不愿意吗?”
李沉舟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抑或是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笑得咭咭连声,花枝乱颤,道:“帮主,他连您的虎威都
敢攫,还畏惧什么来着?”
李沉舟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怕不怕?”
宋明珠一愕,问:“怕什么?”
李沉舟道:“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低头,低声道:“他不知道的。’
李沉舟大笑道:“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宋明珠错愕抬头,只见
李沉舟笑道:
“连我都知道的事,他很少有不知道的。”
宋明珠倏地变了脸色,李沉舟紧接着一句:“柳五的为人,你是
知道的了。”
宋明珠紧抿着唇,点了点头,好久以前,还有两只“凤凰”。
“金余凤凰”冷笑卿便因不听他的话,忽给柳五下令抓起来剥光
了衣服,当众批判后活活淹死。“火凤凰”水柔心因恋上武当派
卓非凡,两人打得火热,不听柳五劝告,柳随凤使一把火,烧毁
了水柔心的容颜,水柔心愤而自杀。
宋明珠每当想起这些事儿,冷笑卿被淹死时的一头湿发,惨白的
双颊……水柔心被烧的的脸疤,疯狂的笑声…便暗自惶粟。
李沉舟微笑再加了一句:“柳五不杀你,便很可能因为丹霍山那
儿,你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宋明珠听得不住颇首,
李沉舟又道:
“可是柳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随时改换一切态度……今天
他不生气的事,明儿他再想想,或许就会佛然大怒了。”
宋明珠又惴惴不安起来,李沉舟又说:“可是如果我去说情,或
许他会碍在我面上,不会怎样……”说到这里,便止住不说了。
宋明珠颤声问:“您……您要我怎样?”
李沉舟正色道:“我不要你怎样。首先,你是柳五的人,我问的
话,你都可以不必答。但是你现在有求于我,我可以向柳五说,
不过,你先要口答我一个问题、做一件事。”
宋明珠考虑了一阵子,毅然道:“帮主,本来您有事相问,我匆
无不言。”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可惜我问的就是柳五的事。假使…”李沉
舟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
“假使柳五要你杀了我,你杀不杀?”
宋明珠的脸色一时回不过来。这问题包含了三项:第一,柳随凤
有没有叫宋明珠杀他?第二,柳五有没有生过杀李沉舟之念?第
三,要是有,宋明珠杀不杀?
宋明珠神色变幻了一会儿,李沉舟一直在看着她,在仔细看着她。
宋明珠吸了一口气,道:“五总管曾提起过。”
李沉舟一展眉,道:“提起过杀我的事?”
宋明珠默默点了点头,脸色也恢复了红润,道:“是。五总管说,
如果有一天,他要我杀你,从那时起,我便可以杀他了。”
李沉舟皱眉道:“为什么?”
宋明珠盈盈望着他道:“他说,因为他那时候已不是人。”
李沉舟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叹息如落叶一样飘忽。
“你有没有听过‘老伯’的故事?”
宋明珠摇摇头,李沉舟道:“那是一个才子写的故事。‘老伯’
是帮会领袖,他跟:万鹏帮’争霸,起先占了上风,后来儿子、
得力助手,都死于狙杀,他假装被打得无法还手斗其实暗中培养
最后全力一击:要攻陷‘万鹏堡’。帮中可信赖的人,只死剩律
香川一人。他就在没有出击前将帮中一切交给他,却不料交给了
他之后,立即就遭到了律香川的暗算。原来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对
手,而是朋友。”李沉舟说到这里,双眼又有一种空漠的神情,
平视宋明珠道:
“我今比可算也接近这种田地1所以我不能再疏忽,纵是最好的朋
友,也要留意一些。”
宋明珠睫毛颤动,忽然问了一句:“帮主觉得五总管有嫌疑?”
李沉舟不答反问:“柳五知不知道我常找你们来聊天儿的事?”
宋明珠垂首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李沉舟笑了,悠然望天:“他该知道的。”
宋明珠想了一会儿,问:“那您……您要我做的是什么事?”
李沉舟轻声道:“杀了我。”
宋明珠一惊,惊然道:“什么?”
李沉舟淡淡笑道:“对。就是杀了我。”
宋明珠退了两步,仍不敢相信李沉舟说的是真话:“您要要我杀
你……”
李沉舟微笑,陡掣出一柄金光烙溜的短力,道:“对,你快杀了
我。’
宋明珠讶骇莫已,嚎懦问:“为……为什么……”
李沉舟道:“因为用这柄刀杀我,杀不死我;若真的有人用刀杀
我,我就死了。”李沉舟见宋明珠疑窦丛生的样子,知道她尚未
明白,便笑道:
“我叫两个人来,你便明白了。”
说着拍了两下手掌。两声掌声一过,一株高大的桐木材后,问出
两个人来。一人全身蓝衣劲装,身材高挑颀昂,如铁骑风云的大
将军,却是清谷秀雅的女子。
宋明珠诧唤:“高妹姊!”
这女子便是宁蓝凤凰”高似兰,她身边的人,黑布蒙脸,身形看
来甚是熟悉。
“宋明珠不禁问道:“你……你已回来了?,”
高似兰点点头,李沉舟道c“她早已在三天前口来了,”转身向高
似兰说:
“你告诉她盛文隆所探得的虚实吧。”
“是。”高似兰应,即向宋明珠道:“盛文隆潜伏在朱大天王鹰
下已三年有余,却忽被瞧出身份,他逃了出来,而杜林和老李都
死了。他逃出来时只剩下一口气,我去接应他时,迟去一步,他
便给人千掉了。他只来得及告诉我几句话……”
宋明珠睁大着眼睛听下去,她知道这“几句话”必有很大的干系。
用生命换来的话语,通常都是极珍贵的。果然高似兰道,
“盛文隆说:朱大天王、慕容世家、唐门三方面都派出了杀手,
要在帮中里应外合,杀了……帮主。这“帮主”两个字,原本就
是“李沉舟”的名字,高似兰当着李沉舟的脸,就算是转叙,也
有讳避。李沉舟接道:
“今日看戏的时候,已来了一批杀手。”
高似兰固不知晓,哦了一声。李沉舟道:“来的是慕容世家的人,
而且都是一流好手。”
高似兰问:“是慕容小意?”李沉舟摇首道:“不是,是慕容若
容。”高似兰剑眉一扬,又问:“让他逃了?”
“李沉舟摇首,笑道:“一个也没逃得了。”高似兰柳眉一竖:
慕容若容?”李沉舟道:“也死了。柳五亲手杀的。”
宋明珠杏目圆瞪,问:“所以您怀疑柳五杀人灭口?”李沉舟摇
首道:“柳五手下,向难有活口,这不能疑他,但是还有庸门以
及朱大无王的杀手要来……与其让他们先动手,不如我先死了好
些。”
宋明珠依然不解。李沉舟道:“我死后,权力帮的大权落在什么
人手上?”
床明珠不假思索便道:“师容姊。”
李沉舟道:“可是如果师容在河北一带艰苦作战呢?”
宋明珠想了想,道:“那就理应由五公子当家。”
李沉舟道:“我死了以后,帮主就是他,朱大无王和唐门的人,
以及那不为人知的内好,如果要灭权力帮,就得先杀柳下,
宋明珠双目一阵亮:“我明白了,若无人杀五公子,五公子就是
那内好。”柳随凤在当年创帮七雄中排行第五,年轻潇洒,位居
总管,所以被称为“五公子”或“柳总管”。
李沉舟笑了笑,没有直接作答,宋明珠禁不住要问。“如果内好
不是柳五公子呢?”
高似兰微笑道:“那五公子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宋明珠急切地道:是呀。”
李沉舟问:“柳五的处境为何会危险?”
宋明珠一愣,即答:“因为有人要杀他呀!”
李沉舟道:“所以只要保护着他,或者说,监视着他,不管如何,
那暗杀者,迟早都会出现。”
宋明珠恍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忽又清然道:
“可是……可是您……您又怎能死去呢?”
李沉舟道:“所以便要你杀了我。”
宋明珠又茫然了起来。李沉舟道:“我杀了我。”他指住那蒙面
人,然后又指住自己,一字一句道:
“我的英魂才能口来保护或者监视柳五”
高似兰把那人的面中扯下。那人的样子,竟和李沉舟长得一模一
样,不过目光痴呆,挂了一个笑嘻嘻的神情,宋明珠竟未见过世
界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人,但精神气质竟又如天渊之别!
李沉舟缓缓道:“他不似的地方,如果死了,就谁都看不出来了。”
死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木然的。或者说没有表情。总之一个人死了,
便失去了知觉、能力、武功、智渝感受,以及一切。
但真正有武功、才能、判断、敏感、智慧的人,仍潜伏在帮中,
在暗里监视着一切。
宋明珠这才了解了李沉舟的用意。
只听李沉舟道:“这人天生痴呆,容貌和我相似,一当帮主的时
候,就开始养他,将他养了好久,藏了起来,他要什么便给他什
么,一生不愁吃、不愁住、不愁花用/他容貌有不妥的,便给他
易整,到了今天,他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他生存的享受,都
有过了,但生命的意义,便是为我死,而我因他死而继续活下去。。
人,李沉舟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要你一剑,将我杀了。”
宋明珠瞠目道:“我为什么要杀帮主?”却见那酷似李沉舟的人:
不知死之将至,依然嘻嘻傻笑,呆呆不已,心中不禁一阵发寒。
她一生任性行事,视人命如草芥,所以才在丹霞山上,一上来就
重伤了吴财,杀了劳九,而今见到这好似没有脑袋过了半生的人,
也不知怎地,竟有些惊然。
李沉舟道:“你杀了‘我’的理由是:萧秋水和你在丹霞山的事;
你将那颗‘阴极先丹’扣了起来。”
宋明珠退了一步,嘎声道:“…您……您怎么都知道?”
李沉舟平静地笑道:“我怎会不知道?我知道你并非独吞,而是
给了柳五,柳五告诉你,这事不可张扬,是也不是?”
宋明珠低下了头,花容惨淡。
李沉舟道:“柳五一向风流便搅,他有多久没理你们了?”
宋明珠知道在这帮主面前,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当下用力咬下唇,
道:“已经一年多了。”
李沉舟点头哺哺道:“这可能便是那‘阴极先丹’之故。柳五虽
功力深厚,天生颖悟,但‘阴极先丹,的威力,确要了他不少代
价。”
宋明珠听了,头垂得更低。李沉舟补充道:“你便为了这个,畏
罪拒抗,连同左常生,将我杀了……当然,以我功力,你们很难
轻易杀得了我……”
高似兰接道:“李帮主平日喜欢在这林中踱步,每次他都吝欢在
这里静思默想帮里的应对之策,你和我便匿伏在前葵树下的机关
里,而左常生假装拿飞鸽传书禀报,三人一齐动手,杀了‘帮主’,
由于帮主武功高强,所以左常生也死了…”
宋明珠问:“那……那高四姊又为何要弑帮主?”高似兰是原存
“五凤凰”的老四,“血凤凰”奠艳霞是大姊,“金凤凰”冷笑
鲫是老二,“火凤凰”水柔心是排行第三,“蓝凤凰”高似兰居
第四,“红凤凰”宋明珠则是老么。
高似兰淡淡地道:“因为我将梁斗等人被擒之处告诉了萧秋水,
才致萧秋水得上华山,使得上官、费二族互拼殆亡,萧秋冰的势
力因而坐大小:我因怕帮主见罪,所以横加杀手。”
宋明珠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那…人郊左人魔又固何杀“帮主’?
高似兰淡然道:“他真的是想杀帮主,所以他只好死了。”
宋明珠睁大了园眼,讶然道:“他……1
高似兰道:“他是朱大天王派来卧底的人,也卧了这许多年了。”
李沉舟道:“所以他杀了‘我’之后,只好死。
宋明珠终于了解了这件事。但她还是有一事要问:“我们杀了”
帮主’,天下之大,哪还有路可走?”
李沉舟笑道:“你们跟着我,天下又怎会有绝路可走?”
宋明珠喜上眉梢,劳心喜悦地道:“我们……我们可以跟着帮主。
“
李沉舟道:“嗯。一起做一些替‘权力帮,剔浊扬清的事。”
高似兰忽道:“只不过这样之后,帮主您就不得露面了。”
李沉舟道:“我当然不露面。我自小心里就想,死了之后
再复活,一切都是不是一样?我在江湖上,做下了那么多的事,
有善的,有恶的,有人当我是恩公,有人叫我为好贼,总之,就
真是罪魁祸首,但也举足轻重……我一直有个异想,想知道我死
后,武林中对我是怎样的评价?我死后,江湖会不会在风波诡谲
中将我迅速忘怀,匈了不久之后,便连新的一代也不知道我李沉
舟来了?只有我死,才能看出真心,访得实在。今日你俩要来替
我了这心愿,只要能顺利找出元凶,日后定然有赏。
高似兰和宋明珠拜道:“能为帮主效命,殊幸欣悦,怎能接受类
赏……,
毯样悦着,李沉舟心里却在悠然想到另一件事:师容,他心里狂
喊,也唯有这样,才能试出你的真心了……要是你负了心,我就
算抓拿到暗杀者,逮住了元凶,也难再世为人,而要永沦为鬼了……
他边般想着时,一人正从林外小心翼翼走了进来。这人长袍阔袖,
但在他身上穿来,一点都没有从容的样子。高似兰轻声叹道:
“左一洞在武林中出名的好似鬼,今日却要平白做了冤鬼。”
左常生一见李沉舟,慌忙作揖,李沉舟劈头第一句就问他:
“朱大天王好。”
左常生脸色,登时大变。他还未来得及回话,李沉舟自怀中掏出
一只情鸽,递了过去,左常生错愕下双手接过,然后宋明珠和高
似兰就同时出了手。
“一洞神魔”的肚子本是空的,有个大窑窿,但这下他连胸臆上
也多了个窑洞。
“红凤凰”的脸姣心狠,“蓝凤凰”的冷艳无情,左常生这次就
算有九条命,也逃不过这一击;就算逃得过,又有什么用呢?有
李沉舟在。
李沉舟不在了。李沉舟的死讯传出去的时候,全帮都震住了,有
人以为是未日了,有人悲号当堂,茶饭不思,有人披白中、戴麻
孝、有泪痛哭、无泪位血,有人兀自不肯相信。
柳五不是其中任一类。
他没有哭,只静守李沉舟尸身旁,足足三天,三天后,有人见到
他叩了九个头,站起来时,额上冒血。然后他向旁边的人下达了
一道命令:
“向朱大天王投降。”
在四川、湖北两省间,长江上游之“三峡”,长七百里,为行舟
险地。
三峡之首——翟塘峡上——有一艘吃饱了凤的帆船,顺流而下,
航过时,忽然打起了一面炽红的血旗,然后又升起了一面小小的
白旗。
在旭阳照射下全色的江水晃漾,一座山头上,有一人举一黑色绣
金龙的旗帜,招凤晃了一晃,这道旗号立即一山飘过一山,一丘
传过一丘,一直传到霍塘峡上。
翟塘峡有翻山越岭,连绵十余里的山寨,一匹快马,马上的人,
俯身几乎贴在马背上,几乎同一条直线一般,举着一商赐色绣金
龙的大旗,冲人山寨中,马蹄激起黄沙漫漫。
黄沙未落,那人已勒马跃下平地,两名大汉:箭矢一般迎了上去、
跟那大汉交头接耳几句,那两人脸上都露喜色,返身往寨内奔去。
那持旗帜的大汉这才有隙裕在那大木捅中打一大盆水,泼洒向脸
上去,来减低他身上狂奔过后的焕热。
那两名大汉急奔,奔过了几个哨岗,到了一个用黑色木条建筑如
铁一般威风的寨前,便停下了,一个高瘦赤精大汉走出来,那两
名大汉俯耳过去,说了几个字、这烧窑的赤膊汉脸上立时出现欣
喜之色,双目嘉许地看着两人,用力在他们肩膀上一拍,返身就
掠了进去。
他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闸门,多少弄堂多少巷弄,忽在一处黑色窄
门前止步,小心翼翼、恭恭谨谨地行近去,一个身着白衣、轻摇
梧扇的文士,神色冷然的行了出来。
那烧窑工人模样的人也凑过去,说了几句话,那文士脸上,立时
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那轻松平淡的容态,立即不见了,又追问
了几句,沉思了一下,挥手叫那汉子去,但脸上已掩柳不住狂喜
之色。
他又沉吟了一阵,急将捂扇一阁,快步踱入窄门。窄门一过,原
来是一宽敞至极,简直如平原一般的大殿,大殿上什么置设都没
有,远处有一张三十余丈长的大理石桌子。桌子顶端,只有一张
椅子。椅子后面,有一道屏风。
屏风上绘有一只欲飞九夭、翼翔爪张的金龙。
那大厅十分宽敞,没有门也没户,更没有屋顶,阳光就直接自天
空洒了进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房子上面,除了日、月、星星、
云朵,偶尔的雨水和鸟。
那文士走进来时,脚步已禁不住为那喜悦而轻快起来。由于大厅
太过阔大,以致那张奇长的桌子,不会让入觉得过长。
那文士却知道天下英豪到此地来聚议时,都得站着,只有桌子那
端的唯一一人,才有资格坐这唯一一张椅子,而且是坐着听那些
站着的人报告,这对于那些诚切禀报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件令他
们梦寐以求的殊荣了。
可是那文士实在无法抑遏心里的兴奋,他每走近一步,脸上的狂
喜之色就增多了一分。他急急走去,忽听一个声音,来自他的头
顶。这声音,他知道,是屏风后的人说的。
“什么事?”
那文士听得心头一栗,忙道:“禀告天王,有喜事相报。”
这文士正是“柔水神君”雍希羽,他是“朱大无王”手下两员大
将之一。那声音却冷冷地道:“你为了一个息讯,在行走时大意
到不得了,从你走过来的五十二步中,至少有四十七次可以供人
一击得手,可谓大意至极!”
雍希羽一听,不由自己的淌出了冷汗,惶惧不已。那声音才问:
“是什么事?行近相告。”
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个星铄老叟,身着铁色长袍,背负双手,走了
出来,正是朱顺水。雍希羽慌忙走前一步,稽首下拜。
“叩见天王。”
朱顺水一挥子道:“你说。”
雍希羽即道:“李沉舟死了。”
朱顺水将头一扬,目如厉电,瞧得雍希羽猛地一震,朱顺水双目
如电硕一般掠过后,半晌,才一字一句问道:“消息确实?”
雍希羽拜伏道:“翔实。”
朱顺水的神色不变,但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狂喜之色。他缓缓
地站立起来,虽身材不甚高大,但精悍无比。他一站起来,雍希
羽即垂手退过一旁去。
朱顺水站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来回踱步,雍希羽知道朱大天
王遇事喜欢来回踱步沉思,更不敢惊扰。朱顺水踱了一会儿,便
走人了屏风之里。
待他再从屏风另一边出来时,他已有了决定。他简短地下令:
“柳五必然来降。但其实是假烽。此令三十六分舵,七十二水道,
假意受降,全面备战。”
消息传到墨家子弟那里时,墨家子弟正随大将刘铸与会兵在顺昌
决战。处处都有墨家的子弟在磨剑抚刀,刀光映得墨家人的脸上
油然寒光。
墨夜雨听完了消息,只说了一句话:
“派十个精锐的去吊唁,若没死,在灵枢上补一刀;如果死了,
杀光他棺材旁边的人。”
墨家大弟子墨最没有发问。但墨夜雨仿佛已瞧出他心里所问。
“李沉舟若未死,则是等咱们去,咱们不能不去;李沉舟若死了,
他的手下定沉不住气,进攻咱们,咱们也非去不可。
墨夜雨说罢,走到中天皓月下,仰头闭目沉思。他长长的影子映
在地上,银缎的披风如一只大自蛾,披在他身上,从背后看去,
他的双眉竞长及须边,额顶泛映着月色煞白。
墨最静静退了出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知道墨夜雨在临大事时,喜独自在天穹下仁立沉思,不容人相
扰。
唐门唐君秋系蜀中唐门与俗世红尘的总联络人。所有的唐门弟子,
要出去闯荡江湖之前,都得让他审定过,或要通过他的考验。
他在唐门二代子弟中排行老二,坐镇中州,他离得虽远,但一直
是唐门的“咽喉”,要人唐门的人,不管是武林中人,不管是官
宦、货商,都得通过他的势力。他在唐门,可算是主理外务的首
席人物,跟主理内务的老大唐尧舜,俱是手执大权的人物。比起
专门训练高手与杀手的老三唐灯枝、老五唐君伤,可说是铢两称
悉,各有千秋。
可是这次从唐门内堡派来的好手,一批又一批,如唐大、唐朋、
唐柔、唐猛……都是有去无回——甚至连“唐门三少”的唐肥,
也铩翎而归;而这次派出来的人,更是老五唐君伤的手上第一号
人物——
唐宋。
唐未来到了他的地盘,这事连唐君秋都不敢怠慢。唐门高手,一
旦执起法来,是六亲不认,甚至可以大义灭亲。
唐君秋知道外面出了事。儿十年来暗中训练的唐家堡好手,已逐
个遣出,有重要任务完成。他的两个重要手下:唐本本和唐土上,
也垂手待命。
“他把这个近年来所听得最轰动,但也最对唐家堡有利的消息向
他对面的白衣少年说了。
那少年却不动容。
少年沉吟了半晌,轻轻呷了口茶,时已秋未,天气微寒,他却轻
轻摇了摇招扇,然后又哼了个小调,唐君秋一直在等,等到了后
来,这少年人居然似已睡去,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径拨着扇
子。
唐君秋感受到那微未的一点点凉凤——系从那扇子吹过少年的发
襟再传来的——唐君秋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愤怒。
着不是,若不是他知道这人就是庸宋——唐家内堡的人捣什么鬼,
一个比一个更骄做了?上次从这儿出来了一个后朋,又做又慢,
出去还不是叫“权力帮”给杀了!
——难道这些人真当自己老了?
可是自己为庸门奋斗挣扎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运筹帷幄,
冲锋陷阵,他哪样未立过汗马大功?居然叫这些“内堂,训练出
来的小毛头儿小觑了!
——可是怒归怒,脾气是发作不得的。
——自己这几年来好女色,唐老太太已深深不喜,唐宋是唐老太
太手边红人,更是得罪不得。
想起唐老太太,他就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庸宋这时忽然问:“你冷么?”
唐君秋笑道:“大白天的,不冷。”
唐宋的眼,睁开了一丝窄缝,再问:怀冷你为何打冷颤?”
唐君秋登时火起,但觉唐宋那睁开的一隙缝的眼内,却如冷电一
般地陌住他。唐君秋居然能按捺得下来,心协我毕竟是他伯父啊,
闯荡江湖也比他多,他敢怎么样?当下笑道:
“我发个抖儿,十六少也要查根究问么?”
唐宋懒洋洋地道:“二伯父打颤,我不想问;不过二怕父要是因
为念起老太太就起抖儿,恐怕老太大会不喜欢……”唐宋懒懒地
笑了一·笑又道:
“堡里的唐朱,就是在做梦时愤然唤‘老太太’,就被唐老鸭处
死了,这事你可知道?”
唐君秋脸色变了。唐老太太就是唐门当今最有权力的人,也是当
今武林中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鸭就是她近身婢仆。唐君秋脸色
变得快,复原得也快,他居然阿傻地笑道:
“是,是,十六少提点得是,我老不中用了,该多多学习……只
不知……”他说到这里,故意不说下去,待唐宋追问。
谁料这十来二十几的小伙子,居然一点都不急,一句都不问,起
来轻轻呷口茶,又躺挨下去,打起吨来,唐君秋暗骂了一甸:见
鬼了!只好径自说下去:
“对于李沉舟的死,不知十六少有什么打算?”
唐宋的眼球略为转了一转,有气无力的问:“你呢?你有什么看
法?”
看法?这小子自己没主见,要探听我的底!好,看我的l“李沉舟
死,柳随风不能服众,武功又不如人,正是一举摧之的好时候。”
唐宋这时缓缓地,但完全地把眼睛睁开,他凝重地用手,将杯子
端到唇边,吸了一口,茶含在嘴里,似在细细品茶,好一会才吞
下,道:
“这消息不似权力帮的真正讯息。上次我叫你杀的权力帮卧底
‘不回刀’,杀了没有?
在旁的唐本本立即答:“杀了。”他说的时候垂在两旁的两只手
爪子紧了紧,他练了三十年的“鹰爪功”,随时可以飞身掐死敌
人,比暗器还有效,杜林就是死在他的一双“鹰爪手”下。他向
来都觉得自满。
唐宋低叱了一句:“我没问你!”
庸本本低头道:“是。”
唐君秋忙道:“是唐本本将他杀了。”
唐宋道:“你可知道他杀得奇差无比么?要不是他跃出窗口时着
了我一记,他右腿内侧中了我一枚木棉针,恐怕早让他逃了。”
庸本本听得全身抖了起来,原来他杀杜林的时候,已细察过局遭
没有人,却让“不回刀”杜林警觉,跃出潜逃,却在窗口稍稍一
顿,是以自己一击得手。事后才发现,杜林的“气海穴”有一枚
绷针,却不知是谁神出鬼没般下手一原来竟是十七少!
庸上上见自己的拜把弟兄脸如死灰,身子发颤,不明所以,也不
安起来;唐君秋带这两人已久,一见此情形,心里已了然了八九
分,当下调解道:
“阿本在唐家堡,曾打下龙蟠虎踞的‘石头城’,早岁曾在猜凉
山扫叶楼救过十六少的尊翁……燕子矾一带的基业,都可以说是
他打下的……”唐君秋说那么多话,是为了借这些功绩来保住唐
本本的位置。庸本本在他手下,善解人意,近年来的美女,多半
是肉他跟贪官污吏勾结,才络绎不断的供应上来,另一个唐上土,
可蠢笨得多了,连一句奉承的话儿也不会说。唐宋听了,哦了一
声,向唐本本微笑道:“这些年来,辛苦悠了。你在唐门‘外围’,
当什么职位?,庸宋如此柔声问。
唐本本受宠若惊,答道:“是二大爷的左刺史巡使……。
庸宋笑道:“很好,现封你为正司马……“唐本本大喜不过,正
待致谢,唐宋又道:
糙封溢号‘本赞公’。”
他说完这句话,唐君秋的脸色就变了。庸本本脸色却没变。他已
死了。他的尸首正缓缓的倒下去。在他一旁的唐土土,整个人都
愣住了,脸色如土。
庸宋却笑道:“你很好,既不贪花,也不好色,更不阿谈奉承,
老太大很瞧得起你……他的位置,由你一并代了。”
唐君秋额角隐然冒汗。唐宋又呷了一口茶,在饮茶的时候,眼睛
眯得细细的,不知是观察人,还是在品赏茶的滋味。
庸宋却笑道:“权力帮那桩子事,绝木如此简单,他既要我们知
道李沉舟死了,咱们来个相应不理,以不变应万变……何况,”
他笑了笑,悠哉游哉地道:“据说‘权力帮,中已有了我们唐家
最厉害的人,主掌了一切……”
唐君秋忙应:“是。”微拾眼望去,只见唐宋又在轻摇招扇品奈,
唐君秋摹然发觉,这少年人在饮茶、摇扇时,眼睛眯成一条线,
显然都在想事情,也不知怎地,一股寒意,自脚跟底直冒上了心
头。
唐家百数十年前也有一个阴毒、年轻而厉害的人物,叫做唐玉。
他的故事已有武侠前辈精彩记传,令人读后犹有余悸。昔年“唐
家堡”与“火凤堂”一战,死了不少人,但唐家堡的实力依然屹
立不动。
这百几十年后,唐门三大年轻高手,除了唐肥重伤,不知去向外,
唐宋和唐绝,都是令人闻名色变的人。唐宋冷毛毒,而且六亲不
认;外貌却温文儒雅。唐绝最绝,绝得连“唐门”也没几个知道
他怎么绝法。
慕容世情到了晚年,中年丧妻之后,最疼惜的是他的一对子女;
他的儿子慕容若容,风流俊雅,才藻澎涌,悟性奇高,而且对弹
词说书唱戏,俱有心得,他天生颀俊,而且嗓子又好,不但隐然
有其父之风,在剧艺舞技上,也有小成。
如果一定要找弱点,慕容若容只有一个弱点:
“心高气傲!”
“暗杀李沉舟”,这个意念,乃出自慕容若容本人,慕容世情并
不知道。如果慕容世情知道了,定不会让他去;他既爱情这个聪
明伶俐的儿子,更不想将潜伏在“权力帮”数十载的“伏兵”牺
牲掉。
——李沉舟岂是如此轻易暗算得了的:
可是慕容若容去喳算他,慕容世家与权力帮之结仇,来自纂容英
之被杀。而慕容英之所以被杀,乃起白于权力帮与萧秋水在乌江
之役后、误会有慕容世家的人与役,一大世家与一大门派,本已
形成对立日显,何况还有这等肇祸恶因!这导致了后来的慕容英
雄为南宫世家的”鸿门阵”所杀,而甫宫世家正是权力帮所指使
的。,慕容若容年少气盛,想闯出一番事业,于是只身赴权力帮,
狙杀李沉舟,突围不成,反被柳随风所杀。慕容若容再也没有回
到姑苏去。
慕容世情是先听悉儿子被杀的消息,过后三日,才传来李沉舟死
亡的讯息。
慕容世情当时在酒宴上听得独子丧命的消息。他的两粒眼泪,滴
在玻璃色酒杯里,瞬即欢酒喧闹如故,十分畅愉,一点也没有哀
伤之情。次日他到寒山寺去拜会一位老僧听禅,联袂到虎丘灵岩
寺,邀游了一日,到了第三日,偕一群硕学名儒,武林泰斗,大
宴于苏州沧浪旁,宴至半筵,悉闻李沉舟毙命的消息。
慕容世情拍案大哭三声,悲声吭歌日:“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
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微风吹闺阔,罗帷白弧扬。揽衣
曳长带,展履下高堂,东西安所之?徘徊以访惶。养乌向南飞,
翩翩独翱翔,悲声命侍匹,哀鸣伤我肠,感物怀所思,沾涕忽霜
裳。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他一面吟哦悲唱,走到中庭,
拭泪道:
“呜呼!沉舟既死,世情何复生?逝我李沉舟,天下难寻敌手!
你们明天就随我去金陵拜祭他。”从此日起,便不酒不宴。全身
槁素,绝少言笑。
慕容小意是慕容世情唯一的爱女。她早已收拾好行囊,指派了人
选,只待她父亲的一声令下,即可出发。她年初及笋,娇痴无邪,
清美绝伦,琴棋诗书画,无一不精,她更精干的是,观察辨识她
父亲的一喜一怒,所思所念,所以她知道她父亲“赴金陵”的决
定,早在三天前游园、设宴、作乐、行酒的大热闹中,已筹划好
了的。
“赴金陵”不仅是一次吊丧,而是一次“行动”——慕容世家对
“权力帮”的一次总行动。
书海网书http://www.hongzhi.com.cn/grzy/luorj
--
夜月悄悄
独在冷照
芳踪渺渺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Baggio.hit.edu.c]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03.605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