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usic (云轻风淡),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寂寞高手(5)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May 22 13:32:22 1999), 转信
第五部 英雄不寂寞
权力帮有难,萧秋水为何不赴?
他跟权力帮虽曾系死敌,但在峨嵋金顶一会中,李沉舟对萧秋水
有知遇之恩,而且以萧秋水侠烈性情,断无可能任由赵师容回去
孤军作战。
——何况那时萧秋水也在怀疑柳五柳随风。
一切的理由只因为萧秋水被擒,动弹不得。
诚如李沉舟所言,这世上能困住萧秋水的人实在罕有。
可惜他还是算漏了一个:燕狂徒!
不过燕狂徒纵要萧秋水束手就擒,也是要到五百招以后的事。萧
秋水的“忘情天书”、“少武真经”不是白练的。他的武功已在
柳随风之上,与李沉舟已近仲伯。
燕狂徒并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萧秋水倔强性格。在当阳城一役,燕狂徒方知此人是
宁可被打死而不可以屈服的。所以他一上来,使用突袭制住萧秋
水。
萧秋水,乍见唐方正激动时,为燕狂徒所制,直到现在,燕狂徒
犹不知萧秋水的武功已非昔可比。
燕狂徒是武林奇人,却不是什么前辈风范的高人,他向来不拘礼
俗,抓了萧秋水就走,也不计较出手时是否正大光明。
他点了萧秋水的穴道,提着他狂奔了一阵,这一路奔去,萧秋水
心中自然急得要死,终于到了一处峰顶云境,坡路上山的所在,
燕狂徒忽然停下,道:“我要解手。”把萧秋水向大石上一放,
独自在路边解起手来。
萧秋水的穴道被燕狂徒重手封闭,哑穴却未封塞,只是燕狂徒一
路急奔,风涌激烈,使他无法开口而已,如今一旦得歇,燕狂徒
把他重重一放,撞得遍体生痛,但也顾不得如许多,破口骂道:
“燕狂徒!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放开我!”
燕狂徒侧目斜睨道:“干吗?你也要解手么?”说着把双肩一耸,
打了个冷颤,已解手完毕,拍拍手走回来,道:“你要小解,我
替你扒开裤子,就解在这里好了,你要大解,就解你左手穴道,
总要擦擦屁股的。”
萧秋水气到极点:“你没胆放开我是不是?你枉为誉满江湖的前
辈!”
燕狂徒火般的眉毛一扬,呵呵笑道:“这个‘誉’么?不提也罢!
江湖上的人,见到我就要杀,这个臭名,我可担当不起!你要杀
我,枉费唇舌而已!我不放你,怕你这人驴子脾气,打不过人,
便要自杀,我留着你还有用!”
萧秋水为之气结,但灵机一动:又道:“我保证不自杀,有话公
平的谈,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燕狂徒笑道:“你用什么法门都骗不倒我,我已经制住你了,还
用得着冒这一个险,万一你自绝经脉,我出手再快也没用,我才
不上当哩。这又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昔日各大门派外加权力帮
和朱大天王的人一起暗杀围剿我,我也没讨还公道两字!”
萧秋水禁不住又骂道:“枉我在长板坡救你,你这不知好歹的人!”
燕狂徒大笑道:“好!好!好!妙!妙!妙!长板坡之役,又有
谁叫你来救我?如今救也救了,所谓君子施恩不望报,你重提此
事,是要我报答你么!哈哈哈……你既救了我,我便会报答你,
我带你去,也为的是报答你啊,这自有你的好处……”
萧秋水呸了一声,平时他也不致如此毛躁,只是他急于要找唐方,
便心头火起,道:“谁希望你报答!快放开我,我要找唐方……”
燕狂徒哦了一声,故作状道:“唐方么?就是那个穿着青衫戴面
具的小姑娘啊……嘿嘿嘿,待我赶过去先把她一刀宰了。”
萧秋水知燕狂徒的个性,有什么不敢做的,连忙噤了口,燕狂徒
知道生效,又狠狠地加了一句道:“你再想溜,我就杀了她,一
定杀了她!你只要跟我去,那我就不为难你,连‘天下英雄令’
也还给你!”
萧秋水痛苦地道:“我不要你任何东西,但你不能碰唐方!”
燕狂徒大喝道:“好!君子一言!”萧秋水道:“就怕你言而无
情!”燕狂徒双目暴睁,道:“我燕某别的不讲,但无信字,则
非人也!”
萧秋水大声道:“只要你言而有信,要我去的地方不伤天害理,
我陪你去,绝不逃走,你又何必制我穴道!”
燕狂徒道:“你的人我信得过,我点你穴道倒不是怕你逃走,而
是不要你出手。我燕狂徒做事,向不要人助手,也不要人多口!”
萧秋水诧问:“那你要我一道儿去做什么?”
燕狂徒双瞳闪过一丝淡淡的苍凉,道:“第一个去的地方,有你
在,可能比较生效……”
萧秋水奇道:“我不出手,也有作用?”
燕狂徒不答,却喃喃道:“至于其它两处……却连我自己也无十
成的把握……假如我死了,他们也必有大损折,你要逃走,大概
无碍,那我就要告诉你一些话儿,而且要你将这些话转告给一个
人……”
萧秋水道,“总共要去三个地方?”他心弦大震,连武林第一奇
人燕狂徒都没有把握战胜的战役,究竟是什么样的战役?燕狂徒
想要交代他些什么话?要告诉给谁听?
燕狂徒默默地点了点头,背负双手,望向远山。
萧秋水不禁又问:“哪三个地方?”
燕狂徒笑了一笑,舒伸了一下筋胳,道:“我们先上临安府,官
道旁的‘关帝庙’去。”萧秋水却注意到他一双白眉,始终未曾
舒展。
燕狂徒说着又提起萧秋水,狂奔了一阵,这时一弯新月,已挂梢
头,燕狂徒奔至一处庙前,其时秋风劲急,落叶萧萧,破落的残
庙前只有枯树寒桠一株,燕狂徒道:“临安府的人夜夜笙歌:在
边城马革裹尸的军将们是白死了;却可怜关二爷的灵位也无人祭
拜!”
萧秋水听得热血沸腾,觉得燕狂徒这人虽似癫佯狂,但有时说的
话,颇有道理,只听燕狂徒又唏嘘道:“你是正当英壮,象这棵
春天的树一般:而我,却是寒秋了,那雪降的时候,就要掩埋了。”
说到这里,忽然向天大笑起来,只听“噗噗噗”一连急响,无数
劲风掠过,萧秋水大吃一惊,只是惊起一树乌鸦,向晚天黑幕飞
去,萧秋水不禁心头一寒,正待相咨,燕狂徒忽低声喝道:“襟
声!”飕地快如流星,闪入道旁草丛之中。隔了片刻,萧秋水便
听到马蹄急奔之声。
只见两匹红鬃烈马,直向“关帝庙”驰来。马上的人装束随便,
布质粗糙,而且都无马鞍,因为奔驰速度极快,身子与马背几乎
贴成一条线,两人都双手紧紧抓住马鬃;两人方到庙前,马人立
而止,烈马长嗥声中,两人已翻身下马,对着破庙,噗噗噗叩了
三个响头。
萧秋水在月光下看出,只见两条大汉,眉粗目亮,神威凛凛,燕
狂徒却低声咕嘀道:“糟糕,糟糕,真叫这两个混帐小子毁了我
的大事!”
却见一人脸有青记,叩拜后目注“关帝庙”道:“关二爷,您老
人家义气忠肝,名耀千古,咱兄弟今番来此,只求了此心愿,只
要能保住将军,我练家兄弟,纵受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他
几句话说下来,也不如何大声,却说得无比真诚。
另一大汉,没有说话,却紧紧抓住腰畔钢刀,手背青筋凸露。
就在这时,有一阵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地近来。萧秋
水不禁稍稍皱了皱眉头,因为这响亮的鸾铃声,跟这破庙肃煞的
景象很不调衬。只见燕狂徒的侧脸,火烧般的眉毛一扬。
这时那两名姓练的大汉,相互望了一眼,留绺大汉道:“来了。”
青记大汉十分精悍矫捷,嗖地拉胡须大汉闪入了草丛之中,只露
出两双锐光炯炯的眼睛,注视庙前的情形。
不一会儿,“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近了,还夹杂着繁沓的步
履声、马蹄声。又一会儿,官道上出现了三匹马,前后簇拥十几
个着紧身水靠的人,瞧他们熟练矫捷的身手,一看就知道是训练
有素的武林中人。
而那三骑却迥然不同。中间的人,马驮金鞍,气派非凡,缰辔皆
饰珠光宝气,马上的人,披金色披夙,脸窄而长,两颗眼睛如绿
豆一般,皮肤又黄得近褐。马鞍子上系了个铃铛,每走动一步,
铃铛就一阵轻响,使得马上的人,更加神气。
他身旁左右两人,就完全被这人的贵气比了下去。左边一人,骑
的马混身漆黑,只有尾白如雪,腿高臀壮,是一流骠马。马上的
人,赤精上身,肌肉如树根盘结,光头盘辫,目若铜铃,唇薄如
纸,坐在马上,一座山一般。如此看去,金披凤者是女真族人,
而这人则是蒙古勇士。
第三人紧跟二人之后侧,哈腰赔笑,打躬作揖,却是汉人。这第
三人萧秋水却是认得,正是昔日在长安古城被“蓝凤凰”桥上杀
退的朱大天王的义子——“铁龟”杭八!
萧秋水看到杭八一副阿谀奉承的样子,便已心头火起;这三骑逐
渐行近,那金衣人一勒马,马长嘶一声,立时停止,蹄上“咯得
咯得”地走了几个歇蹄步。那女真人问:“是这里吧?”他说得
虽然平淡,但语气阴寒,听了足令人心里发毛,却又带有一种使
人畏惧的威凛。
杭八凑前笑道:“是,是,就是这里,二太子一看就出,了不起,
好眼光……”
那女真人横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叫我什么来着?”
杭八一怔,心头给他瞧得发寒,猛醒过来,苦着脸掴打自己脸颊,
道:“是,是,我又叫错了,二……”女真人双目一瞪,如鹰鹫
一般森冷,杭八又自心里打了一个突,道:“二……二公子……”
女真人嗯了一声,淡淡地道:“看在朱顺水面上,恕你无罪。再
犯小心我要你的狗命!你们这些汉人,拿你们当人看就不知好歹!”
这句骂得极毒,杭八却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拜谢。萧秋水只见燕
狂徒鬓边太阳穴上的眉梢又是一动。女真人道:“在这里等他来,
是最好不过了,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守株待兔’,这便是了。”
萧秋水只觉“守株待兔”这用法,似乎不妥,却听杭八又伸出拇
指,借口胡柴地道:“二……二公子真是博学渊源,连汉族的粗
文陋矩:都件件通晓……”
那女真人喝道:“胡说!大汉文化我向来羡慕得紧,才跟父王打
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这每一垣每一寸上的文化,怎能说粗文陋矩!”
说着向天长叹:“要是我大金国能得天下,这瑰丽博大的文化,
便是属于我们的了。”说着负手,眺月沉思。
萧秋水听了那女真人这一番话,心中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至
少比身为汉族人氏的杭八珍视得多了,但又深觉不妥:金人既爱
慕汉人文化国土,又何苦征战经年,弄得残民以虐,败垣废墟,
以致生灵涂炭呢。
那杭八又道:“我看,点子快要来了,我们不如先埋伏好,杀他
个措手不及。”
女真人望了一会儿月亮,回过头来,道:“他也本是神武天生的
好将军,若肯投效金国,咱们如虎添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万
里、千里、百里三位前辈因事未能赶至,我也无把握将他一举成
擒!”
杭八却笑道:“他虽有些声威,比起二太……不不不,……二公
子,二公子来却是还差……差那么一大截。”杭八一面说着,一
面用左手拇食二指比划。
女真人冷笑道:“算了,咱们大金国悍将无数,但未出此不世英
雄,哼,哼,‘武将不怕死,文官不贪财’,哈!哈!哈!可惜
宋国尽出你这等人才!”
杭八给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又嘻嘻笑道:“我这等人,也
没什么不好哇……至少可以给二太……二公子,帮得上些……小
忙。”
女真人也不为甚已,道:“说得也是。”拍拍杭八的肩膀,这
“铁龟”真个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女真人哼了一声道:“我们
给飞将军在朱仙镇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死伤无数,血流成
河,却敬他是一条英雄,只想令他回心转意,归顺北朝……你们
宋国的人,却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十二金牌召他回去还不够,还
要在这道上赶尽杀绝……”
萧秋水脑门轰轰然一声,血液上冲,“飞将军”三字,犹如自天
而降,登时忆起他当年在浣花派剑庐,得会岳太夫人和“阴阳神
剑”张临意时,已定下的“见岳飞”的毕生志愿,难道来的是……
只听杭八道:“二公子有所不知,那姓岳的跟金国只是兵戎相交
的仇敌,跟咱们朝廷的官儿可是势不两立的强仇。谁站得稳脚步,
另一方就必定得倒下去……试想,咱们秦相爷怎会又怎能容得下
岳将军!”
女真人想了想,笑道:“宋国那么大,土地那么富庶,却容不下
一个岳飞,难怪好汉都死绝了。没想到你还有些小聪明,局势捏
拿得倒挺有准儿的。”
杭八搔头笑道:“别的我不成,跟随朱大天王那么久,顺水转舵,
看清局势,这点把握不是我杭八夸口,是有几分真本领的。”
女真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岳飞已接令,专程寅夜赶返临
安,待到了朝廷,秦桧要将他是杀是剐,都没问题,只要我父王
一声令下,秦桧还不是唯命是从!却又何苦派你的人来截杀,又
再三恳求我父王遣我来援手?”
杭八以为女真人真的请示于他,他只图表现优良,可望升官发财,
当下知无不告:“二公子说的是……不过,京师之中,不少岳飞
党羽,他们或劫狱,或请缨,总之会设法营救岳飞,尤其是韩世
忠、刘琦这等不识抬举的家伙,说不定会联合起来,要是有什么
异动,那就糟了,秦相爷不得不未雨绸缪,来个斩草除根,外加
上先下手为强……”
女真人道:“岳飞万里兼程,算是白回了。”
杭八得意地道:“若他被咱们刺杀于此,明日未到临安,相爷正
好定他个‘违命’之罪,包叫他满门抄斩!”
萧秋水只听得心脉责张,眶眦欲裂,手中都捏了一把汗。燕狂徒
却伸手连他“哑穴”也封了,只见他根根银发竖起,却未有所动。
那女真人又道:“好计划,你们南朝人,作战怕死,却诡计多端,
岳飞这次可谓死得不明不白。”
杭八笑道:“其实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才多呢。这几天来,一路上
有人图救岳飞,都是让咱们或朝廷的禁军、相爷心腹手下,尽皆
杀死,封官发财的人,也多得紧哪!若是岳飞知道,准叫他心疼
死了……有次梅镇的民众集体在官道上等候岳飞,结果给我们杀
光杀尽了,一村的人哩,尸首都布了五六里路……”
女真人道:“你们宋人,手段真忒也狠!却以为我们不知么?你
们奸淫烧杀,又抢虏掠劫,事后赖到我们身上,便是你们的拿手
好戏。”
杭八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嗫嚅道:“二太……二公子神
通广大,我……我们……”
女真人一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朱老先生为我们开路清道,
立的是大功;今番若成事,自也有重赏。”
杭八忙咚噗一声跪倒,拜谢道:“属下万谢二太子……不不不……
二公子大恩。”说个不停,女真人微笑道:“起来,却未知这一
战是否功德圆满?唉,你们宋人,好不容易得一勇将,却连多等
几天,到京师再定罪诛杀,也待不及,唉。”
杭八起身道:“这次部署,是天王精兵,岳飞惯于沙场征战,这
种武林狙杀,他断断应付不来的。这点二公子万万可放一千个心……
至于让岳飞回朝,相爷是怕‘夜长梦多’呀……何况……何况相
爷早一一细查了岳飞的底细,却是不贪财,不徇私,不枉杀一人,
不鄙行一事,根本无法治之以罪……”
女真人听到此处,向天呵呵大笑一阵,中气充沛,只震得马匹一
阵嘘呜,道:“向来奸臣杀忠臣,何须有罪?只要我大金国的父
王点一点头,你们宰相要杀忠臣良将,不过是喝酒吃饭的事儿一
般而已,只要朝廷要做,把比干皋奠打成大好大恶之人,绑在城
门任民割剐凌迟,也在所不难。”
原来这女真人,便是金术兀的二太子,因慕宋朝文化,以国为姓,
汉名为慕夏。其时金国兵强势大,连骁勇善战的蒙古人,每年都
要进贡女真族人,这马上沉默寡言的蒙古人,便是勇士浩特雷。
这两人是金尤兀特派监视宋人捕杀岳飞的使者。
金慕夏望望夭色,道:“看来岳飞就快到了。”
杭八道:“岳飞接了十二金牌,不寝不眠,父子兼程赶来,定必
又疲又饥,在此地伏击他,正是最好不过。我们先埋伏起来……”
忽听叱喝一声,那蒙古人比手划脚,说了一会儿的话,一个黑色
水靠中隙露朝廷官服的人,踏前一步,道:“蒙古勇士说,他不
肯埋伏暗狙人。”
杭八跺足道:“唉呀,这岳飞虽是强弩之末,忒也不得了啊,怎
能明打明攻?这岂不吃亏……律三叔,你还是去说说吧。”
这翻译的人,原是宋朝带刀侍卫律靖旋,今番一起在这儿,要伏
杀岳飞,当下又照杭八的意思,对蒙古人说了,那蒙古人仍是摇
头不肯,杭八无奈,只得望向金太子,金慕夏沉吟了一阵,终于
还是向蒙古人叽哩咕噜说了几句,瞧那蒙古人的神气,还是不服,
但已不敢多说了。蒙古其时尚受金国威胁,随时可以出兵攻打,
蒙古人哪敢再得罪以致祸国?金慕夏道:“好,我们藏起来再说。”
这时一阵风吹来,草动沙飞,庙里传来一阵乍听如呻吟般的声响,
杭八骂道:“哪来一阵怪风!”便要指挥大伙儿在庙边匿藏起来,
金慕夏忽然道:“慢着。”
杭八一怔,金慕夏道:“草堆里的朋友,你们要自己出来,还是
要我们揪出来?”
只听“霍霍”两声,两名大汉跃了出来,青记大汉大驾道:“好
奸贼,竟敢诬害岳元帅,我练虹升跟你拼了!”
另一个胡须满脸的大汉也骂道:“兀那狗贼,无耻下流,待我练
俊贤替岳爷爷清道!”
说着一个挥动铁锥,一个拎起银钩,挥舞呼喊攻来,那二三十个
黑衣人,身形闪动,迅速摆起阵势,围着两人,杭八却怪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再兴的旧部‘练氏双雄’,哈哈哈,既是
如此,正好替我们先祭祭兵刃,快利一下!”
这两人正是岳飞收服的盗匪,后为宋朝屡立大功、作战骁勇的杨
再兴杨将军的部属。秦桧等奸人因恐岳飞等聚众生权,所以在遣
调兵将希防时,故意分散这些作战英勇的悍将勇举,拨作其他庸
将麾下置不用或借故剪除。练氏双雄等发配南海,眼见将领昏庸
无能,而同袍兄弟,十之八九都不明不白地丧生,悲愤莫名,按
捺不住,便违军纪逃逸,闻岳飞在朱仙镇大捷,喜不自胜,连程
赶去报效,要直捣黄龙,雪靖康之恨。不料在途中听得岳飞已被
敕令调迁,练氏兄弟哀愤莫名,便要在这路上守候岳将军,恳其
为国珍重,愿效死同往。
谁知二人在客店投宿,无意中听得杭八这一干人要伏击岳飞的消
息,便先躲在庙旁,待岳将军来时,出言示警,好叫歹人好计不
逞,却未料金慕夏也是个厉害角色,竟然洞察出他们匿伏的行踪。
二人此时早已豁了出去,只求决一死战,拼得一个是一个,拼得
两个是一双。
燕狂徒身形一动,正想出手,忽然身体中奇经八脉,如万锥攒刺
般刺痛,一齐发作,跟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原来燕狂徒数十年前,傲啸江湖之际,曾被十六大派高手,连同
当时才算初崛起的“权力帮”以及朱大天王的部属围攻,燕狂徒
虽负重伤突围而出,十数年来,消声匿迹于江湖,当他在擂台会
再度复出时,武功已因疗伤护体,失去了三成,擂台之会,燕狂
徒再度受巨创,他年岁已大,要痊愈已难有望,只是消耗惊人的
功力,勉强暂时将之克制而已,旧创可能随时复发,而且旧伤加
新创,正可谓一发不可收拾。
燕狂徒因见知年事已高,近日来眉跳气喘,难望久活,内心急于
要完成几件心愿,所以不顾一切,在未能完全羁制内伤之前,便
又复出,功力再减退二成;此刻他的武功,实不及他自己全盛时
的一半。
此刻燕狂徒只觉一阵阴森之气,带着刺痛,奇经八脉,上下交流,
无不空滞错乱,而带脉环身一团,络腰而过,状如束带,更血脉
倒流,冲逆难受。他双服翻白,全身忽寒忽热,所中的阴毒暗器
和掌力,一齐暴发,可谓内外交征。
燕狂徒竭力平定心念,以止观法门,由“制心止”,而至“体真
止”,来逼住体内真气游走、血脉逆流。此刻性命悬一线,唯以
个人几十年来性命交菊的修为来压制。此刻他忽如炎日临空,盛
暑锻铁、手执巨炭、身入洪炉,全身汗浸,忽如天降飞霜,冰封
万里,脚陷雪窖,怀抱寒棒,全身又结了一层薄冰。
萧秋水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无奈穴道被封,明知燕狂徒正在
要紧关头,却无法相助。
再回首注视场中,那儿的情况,却更是紧急了。
这时练虹升,练俊贤二人,已跟场中的黑衣人交起手来,练氏兄
弟可说是杨再兴麾下悍将,杨再兴的铁枪,在战场中十荡十决,
当者披靡,练氏兄弟的铁锥银钩难免受其影响,都有点使枪的气
态。
朱大天王的弟子、秦桧的部下、金太子的下属,这些黑衣人之中,
不乏高手,但一时也未能夺之得下。
练氏兄弟求挨得一阵是一阵,只要岳元帅到来,自然洞透奸党计
划,以致狙击不成。
但金慕夏等人焉看不出练氏兄弟的心思,金太子稍点了点头,
“铁龟”杭八大声叱道:“吠!兀那小狗,快快就擒!”他这时
手上兵器已改作了哭丧棒,策马直驱,一棒分打二人。
练虹升将铁锥一架,哨地一声,星花四溅,练虹升只觉对方哭丧
棒有一种奇异的阴劲,接下了这一棍,却使体力反激,极不舒服;
杭八也觉得对方膂力奇大,硬接这一锥,震得虎口发麻,险些儿
握不住兵刃。
两人又各自大喝一声,杭八策马调首,又向他冲来,练虹升人在
低处,却双目暴睁,横锥当胸,丝毫不让;两人如此棒来锥往,
已来回冲刺了一十四次,交手十九招,都觉得势均力敌。
练虹升吃亏在并无坐骑,所以难作主动冲击,而且又心有挂碍,
一方面担心弟弟练俊贤的战况,另一方面又挂念岳元帅的踪迹,
所以一个疏神,吃了一棒,打在背上,打得他口吐鲜血,宽厚的
背肌上,多了两行如鲨噬般的血洞。
练虹升受伤,而战气不衰,环锥稳守,那边的练俊贤,越战越勇,
杀却对方一人,又伤一敌,但双拳不敌四千,何况对方如此多人,
终于被伤了三四处:他披发覆脸,咬发苦战,毫不退让。
那边的练虹升,见情势紧急,心生一计,待杭八冲锋过来时,突
地一滚,一锥横扫,居然及时打断了两只马腿,要知道以练虹升
的功力与年岁,要使这一招,端的是十分危险,若一锥不及时击
碎马腿,马蹄一旦踏下来,练虹升不死也得重伤,至于杭八若能
及时勒缰,棒往下击,练虹升则更无悻理。
但这一刹那间,练虹升及时做到了,他打断了马腿!
马悲鸣,蹶地翻落,杭八便被摔了下来。
练虹升哪肯放过?一锥便刺了过去!
杭八倒也机警,尤其是事关他自己的性命,反应自是快极,人未
落地,便已翻滚开去!
哧地一声,铁锥刺中杭八的背心!
当的一声,原来杭八的背上有一块铁板,铁锥便刺在铁板之上,
稍为挫了一挫,杭八仗赖了这一挡,翻滚而去,险险躲过了这一
锥。
只是铁锥上涌来的大力,撞凹了铁板,也撞中了背肌,他只觉喉
头一甜,也呕出了一口血来。
原来他背上,真的着有铁甲,这锁子甲一类的铁背心,是因他这
人常常暗算狙杀别人,所以也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被
人暗算。他自恃武功高,敌人正面出手,尚可守架,而且他一生
中,向不落单,恃着人多势众难有人杀得了他;但背后不长眼睛,
若被人暗算,那可糟了。
于是便特地制了一件铁甲来护背,这一下,便保全了他一条性命,
他兀自惊魂未定时,练虹升叱道:“狗厮鸟!真的是龟免子!”
挥舞铁锥,又攻上来,杭八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恋战。
练俊贤那边,一双银钩,又钩下一人头来,此时他已负七八道伤,
仍是酣战不休,反过来追打强敌,金慕夏策马旁观,不禁低声叹
道:“若宋朝人人如是,别说我们不敢出兵,就算宋方派军打我
京城,我们也不作抵挡,枉死军民。”
那蒙古人浩特雷听得如此说,便嘶吼了一声,音若兽嗥。金慕夏
回首笑道:“你不服么?”
蒙古人用手大力拍铁铃一般的胸瞠,嘶鸣不己,金太子道:“你
想试试么?”
那蒙古人大声嘶鸣,十分开心,不住点头,金太子微笑道:“好,
你去吧。”
那蒙古人“呜哗”一声,在金太子面前翻了两个筋斗,表示答礼,
呼地一个大翻身,到了练虹升处,一出手箍住了他。
练虹升已可算是熊背虎腰,彪形大仅,但跟这蒙古人相比,还差
了一截,蒙古人的摔跤,世所闻名,练虹升一旦被他拿住,双锥
便挥动不得。
练虹升心中早骂个一千八百遍,这胡儿偏在此时捣乱,又力大无
穷,挣脱不得。练虹升急中生智,忙松手弃锥,双锥“忽忽”二
声,落了下去,恰好插中了浩特雷的足踝。
浩特雷哇呀一声,痛人心脾,登时松了手,练虹升趁机反拿,左
手扣他的“魂门穴”,右手扣他的“章门穴”,足膝顶住他的
“期门穴”。
浩特雷的摔跤术虽好,又力大无穷,无奈先手一失,对认穴又不
似南人如此精确,登被制住,但他也是一条好汉,死力反击,只
是武学中有道:“三门一关,到鬼门关”。浩特雷的情形,正是
如此。
就在此时,浩特雷忽一低首,砰地一声,两人互相擒拿,相距极
近,这一撞便撞中练虹升的鼻梁,练虹升不防有这招,掩脸倒退,
浩特雷反败为胜,一把手扭住了他,却在这时,一记闷棍敲在练
虹升的脑袋上,脑浆四迸,练虹升登时没了命。
蒙古人双目如铜铃般暴睁,放开练虹升,练虹升身子登时似没了
骨脊般倒了下去。杭八偷袭得手,得意大笑,蒙古人叽哩呱拉,
指着杭八痛骂,十分愤怒的样子。
原来蒙古人天生好战,但不失好汉本色,因见练虹升勇悍,便上
前一斗,杭八在一边偷施暗袭,杀死浩特雷的对手,浩特雷怒极,
杭八不知他说什么,只好向金太子望去。
这时那边的练俊贤在浴血苦战中,仍耳听八方,眼观四面,乍见
兄长身亡,怒急攻心,吃了一鞭一肘,挥扫银钩,也伤了一人,
便向蒙古人背后冲来。
杭八站在浩特雷正对面,眼瞥及此,正想示警,却见金太子森沉
地摇了摇首。杭八登时将喊到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
原来金二太子见浩特雷一上来,就制住了悍勇无比的练虹升,心
中已然不快;又见练虹升反败为胜,心中倒有些希望他们拼个同
归于尽。但浩特雷旋又控制大局,如此一来,一个蒙古人,岂不
是比自己金国的兵员,秦桧的部下,朱大天王的手下都威风得多
了?
杭八杀了练虹升,金二太子不知怎的,有些惋借,又萌一股妒意。
这时见练俊贤为报兄仇,向浩特雷冲来,便不示警。
众人见金二太子如此,便都不再阻拦;浩特雷犹自大驾杭八,练
俊贤不懂蒙语,认定这光头巨人一上来,兄长便遭横死,悲痛之
余,再不讲究武林规矩,一回双钩,便已钩中蒙古人的左右“肩
井穴‘之中!浩特雷乍受重创,狂嚎一声,也不回身,仰脑一撞,
砰地撞中练俊贤的”天井穴“,两人都身受重伤,头昏眼花,一
时未能恢复,忽听半空金衣如矢,飞投而来,啪啪两掌,分左右
击中两人。两人只觉中掌若落叶般轻,原不在意,但所中之处,
忽如遭雷殛,摧肌断肠,嘶嚎半声,都溘然而逝。出掌的人自是
金二太子金慕夏。众人未明他因何出手,而且连浩特雷也一起杀
掉,但见他出掌轻若飞烟,但此轻轻一掌,顿此将二彪悍至极的
人摧枯拉朽一般击毙,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忙不迭地如雷般喝
起彩来。就在这时,那浩特雷忽又从地上跃起,他明明已死了,
巨大的身子忽然弹跳起来,拦腰抱住了金二太子。金慕夏大喝一
声,反掌拍夫!只见浩特雷双目圆睁,不住地在说话,眼眶也不
住渗出血来,金慕夏知道这蒙古人一直在重复一句:“你为什么
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金二太子不理会那么多,一直打下
去,打到了第十七掌,那环抱着他的巨蟒身般粗的铜臂渐渐松了。
金太子运力于掌,双掌一合,“哇嗷”一声,猛力一冲,终于挣
脱了浩特雷的揽抱。
浩特雷砰地一声,栽在地上,永远再也起不来了。
金慕夏端详了老半天,外表虽强作镇定,心里却怕这人再度跃起。
看了半响,确知浩特雷早已气绝,这时杭八等纷纷走了过来,大
吹猛捧,既为金太子开脱,又把他赞捧得上了天。
其实浩特雷死得不明不自,不知金二太子何故杀他,金慕夏这时
却在别人赞美声中,心底里暗忖:宋人气数已尽,有的忠臣良将,
都给贪官污吏丧尽,不足畏也;倒是北边苦寒烁热之地,这些鞑
子勇悍无比,而且声势日益壮大,不可不虑,此番回去,定要禀
告父王,要严防北疆。
他心下盘算已定,当即道:“岳飞就要到来,快清理尸首,我们
埋伏去。”就在这时,山风扑面,将那关帝爷的破庙,直吹得格
格作响。
金慕夏呆了一下,忽然分辨出一种很细微的东西。
呼吸。
这呼吸十分细微:细微到几近完全听不到,显然是一流内家高手
发出来的呼吸。
但这呼吸又十分急促,似在极衰弱的状态。
这又不象是一流高手的呼吸。
若非如此,他还真听不出来,有人躲在这附近。
他未入中原前,已知道中土武林多能人异士,不可轻视,他年纪
虽轻,但决不鲁莽行事,自傲托大;心意既定,便道:“我们出
手的讯号是‘拜神’,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即动手。”
众人应道:“是!”。
这些人平时欺压良善百姓惯了,自也作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
而且自恃武功高强,那曾怕什么来着?而此番要杀的是威震天下,
任大守重的岳飞,他们都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金慕夏用手一指,道:“杭八,你带一批人,就藏在那里……”
话未说完,骤然之间,飞掠而出,已扑入灌木丛中,只见一老一
少两人,都是令人一见难忘的壮容,金慕夏稍犹疑瞬息,一掌就
向其中一人的头顶,拍了下去……
他打的是“百会穴”。“百会穴”是人生百穴之宗,这一掌下去,
自是非死不可,何况他的“轻烟掌法”,出于越轻,对方伤得越
重,他心知能在此潜伏如此之久,而令自己一直未曾发觉的,必
是武林高手,而且在自己掠入灌木丛中时,尚能恒静如常者,单
止这份定力,就是一流好手,所以他的出手,自是更加轻了。
他却不知这两人的确都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中的一等一好手。而
且在此刻这两名一代宗主偏偏都无法还手。
他打的是燕狂徒。
燕狂徒正受内外交征之苦,他此刻运功与逆走血脉相抵,却一直
羁绊不住,耳边如金鼓齐鸣,铁骑奔跃,眼前旌旗如云,刀光似
雪,如罩身炊瓶之中,忽又感寒如玄冰。
他明知此刻五心向天,未必不可将真气导引正途,但此刻心火未
清,暴伸暴缩,若萧秋水能助一臂……他这才想起萧秋水已被他
点了穴道,这一忆起,更加心煎如沸,就在这时,金慕夏一掌击
在他脑门“百会穴”上。
这一下,一般烈风,几乎摧裂他的脑子,但是这一般力道,刚好
稍稍挫了自己的逆走真气——只那么刹那间,燕狂徒已将内息纳
入尾闾,再由尾闾升空臂关,一到臂关,便大可控制,真气再由
夹脊、双关,升至天柱、王枕,最后纳回顶心的泥丸宫,在片刻
之间,舌抵上胯,内息下面下降,又经过神庭、鹊桥,到了重楼
之后,经黄庭、气穴一关,便纳入丹田之中。
他运气奇速,顷刻间已运转一大周天。砰!砰!二声,双掌击出。
金慕夏击中燕狂徒一掌,却见这狮子一般堂皇的老人,脸色阴暗
不定,他不知自己所作的行动,是对是错,便想照准萧秋水的
“缺盆穴”又是一掌。
就在这时,燕狂徒的双掌已击中了他。
就在击中他的衣袂,未及他的肌肤之一刹那,燕狂徒闪电般易掌
为指,戮中了金二太子上“云门”下“大赫”二穴。
金慕夏乍然受袭,不及闪躲,大喝一声。
他大喝一声用意有二,一是提醒众人,并警示自己受袭遇险:二
是运起“小祁连山金燕神鹰”所授的气功,大喝一声,逼出闭塞
之气血。
但燕狂徒的功力,金燕夏哪里抵消得住!才叫得了半声,声音登
时窒在咽喉,便已被点倒。
这时杭八那一干人纷纷吆喝着冲了过来,燕狂徒一手拎住金慕夏
的脖子,猛把他提了起来,紧了一紧,金慕夏几乎连眼睛也凸露
了出来。燕狂徒喝道:“你们上来!再多上来一步,我就拧断这
金小狗的颈子!”
杭八那些人投鼠忌器,况且他们诸般作态,莫不是要得到金太子
赏识,好升官发财,而今太子在人手里,哪里敢有异动;但萧秋
水这边,也是变了脸色。
萧秋水倏然色变是因为他与燕狂徒接触不多,但颇了解他那狂飚
般的性格,断无可能拿金太子也威吓住其他人不敢造次;以燕狂
徒的如火烈性,定必冲进去大杀一番,半个不留,而今如此,必
有所因。
最大的可能就是燕狂徒的功力并未恢复或并未完全回复。
强敌圜视,而自己受制,主将功力又未曾恢复,这是十分可怕的
事。
何况这些“强敌”,莫不是手辣心狠,卖国贪荣的人物,而且这
些人若杀了燕狂徒和自己,那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关系整个家
国命脉的岳飞岳将军了!
“铁龟”杭八当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天神般的大汉,就是名动天
下的楚人燕狂徒,若他知晓,恐怕早已逃之不迭。杭八心中所盘
算的,不过是如何在太子面前立功,为他升官发财铺路。
杭八当下喝道:“你是谁?快快放下太……二公子爷,有话好说!”
燕狂徒瞪着眼睛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杭八怒道:“你若敢伤二公子一根寒毛,我就把你剁成肉泥!”
金二太子听了,心中大奇,按理说对方一招擒住自己,功力远在
杭八等人之上,大可轻易将之打发,何必大费唇舌?当下疑窦顿
生,只听燕狂徒冷笑道:“我若要伤他,你们又能怎样?”燕狂
徒手里又紧了一紧,金慕夏顿时一口气透不过来,脸色发黑,杭
八心想这次若金太子有什么“冬瓜豆腐”,自己可要遭殃,当下
急叫道:“别别别别……”
燕狂徒嘿嘿冷笑几声,便住了手,暗自调息,原来他真气虽通行
无阻,但至带脉之下,双腿已不能动,血脉闭塞不通,形同朽木,
而且功力回复不到一半,他心中忖念,自己封了萧秋水的穴道,
现在却无法维护他,自己照顾自己,尚无问题,故计划一举将众
人杀尽,方才是上策。因为并无把握一击得手,双腿又苦于不能
动弹,所以迟疑未下杀手。
杭八转念一想,这人看来不好惹得很,他既制住金二太子,我也
要制住他的朋友才好!骤然闪身,已钳住萧秋水,将哭丧棒一架,
架在萧秋水后颈上,如鲨齿一般的尖刺,嵌到了萧秋水的肉里去
了。
燕狂徒明知杭八身形一动,是扑向萧秋水,奈何下盘苦不能动,
无法相救,只听杭八喝道:“你放开二少爷,我就放你朋友,否
则……”
“否则什么?”忽听一人问。
杭八忽听此话,大吃一惊,回首一望,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
已站了一个人,月光澹淡下,这人容色飞越,却不清楚多大年纪。
杭八大怒,叱喝:“来人,拿下!”
他连喊三次,部下都屹立不动。杭八顿有毛骨悚然之感。只见昏
朦月色下,他部下的背后,都踏出一个人来,这些人都是宋民服
饰,手持短刃,抵住杭八手下的咽喉。金太子噫了一声,他虽为
燕狂徒所制,但事事瞧得分明,他几乎不敢置信,积弱颓靡的宋
朝,居然有这一群英悍、矫捷的宋人,简简单单,轻轻易易,神
不知鬼不觉间就制住了自己的部下。
而这些部下除了金兵精锐外,还有宋军及朱大无王手下的武林人
物,在这于神秘人物面前,竟都如此的不堪一击!
“否则什么?”那人再问。杭八一咬牙,道:“否则我就把他一
刀给杀了!”
那人紧接着问:“你是什么人?”
杭八映着月色一照,觉得那人还颇年轻的样子,胆子登时壮了,
道:“什么什么人?”
那人笑道:“你是宋民,怎又帮金人打我们宋人?”他说着,指
了指燕狂徒挟持中的金太子。
杭八一时哑口无言,金太子知来人非同小可,便答:“什么金人
宋人,天下一家,大宋王土,谈什么分际!”
那人微笑道:“金二太子,你也别装蒜了,记得颖昌之役么?我
们曾相会过!”
金太子听得心里头一寒,只觉这人好眼熟,却不知是谁。
那人笑道:“你们杀人伤人,汴京还不够么?要到临安府来滋事!”
杭八不知这人是谁,恶向胆边生,喝道:“去你妈的蛋!”
那人脸色一变,抢前一步,杭八正想杀掉萧秋水,再来应付此人,
也不知怎地,为此人气势所迫,不自觉地手下一慢,那人探手一
拗,就夺下了他的哭丧棒,一踢脚,就把他踢飞出去,顺手将萧
秋水接了过来。
萧秋水只见此人出手,武功十分平庸,而且一派正宗,功力也不
见得如何突异,但偏偏在举手投足间,产生了一种大气势、大气
魄、不可思议的力量,而且含有一种百战沙场的大无畏,所以一
出手,就打退了“铁龟”杭八!
杭八被那人一招打退,金太子立即想起一个人来了,骇然叫道:
“你……”
那人笑着挥手道:“今天你在危境之中,而且人孤力寡,我不想
杀你,你且回去,他日在战场上,我在千军万马中斩你首级。”
燕狂徒满腹狐疑,又见金太子闻言后神色惨然,便喝问道:“阁
下何人!”
那人笑而拱手道,“在下岳云。随家父返京复命,知途中乱党埋
伏,故在下先行一步,为父清道,前辈是……”
燕狂徒一听“岳云”两字,退了两步,失声道:“你父呢?”金
慕夏趁机一挣,挣脱了燕狂徒的钳制,回身“啪啪”两掌,打在
燕狂徒胸胁上。
燕狂徒却宛似未觉。金幕夏打了两掌,心中已慌慌惶惶,心念疾
忖:别说这癫癫癞癞的人武功深不可测,就算单凭这岳云个人之
力,已够不好对付,何况自己已先机尽失,埋伏失败!不如还是
三十六着,走为上计!
原来在颖昌一役中,金兵布阵十五里,金鼓震天,城堞为之动摇。
但守将为岳云与王贵,二将计议,将白军统制董光留守,以先锋
军副统制胡清守城,王贵、岳云二人出战,从早杀到晚上,斩金
兵五千人,金统军上将军夏金吾,便死于岳云之手;金副统军粘
汗孛董被重伤,抬返汴梁途中气绝,兀术为之丧胆。
由于是役以众击寡,金兀术以为胜券在握,便叫二子去参战,意
思是讨个功劳回来,方便迁升,殊料一败涂地。金慕夏也非常人
也,在夏金吾战岳云时,曾与上将军双斗岳云,但见岳云在阵战
麈河中如天神奋威,三招即斩夏金吾,金慕夏一招俱插手不下,
吓得心胆若裂,一直打马逃至汴梁,才敢稍停。
从此金慕夏畏绝了岳氏父子。愈是畏惧,便愈想杀害岳飞、岳云,
只是一旦见着了,还是吓得手脚发软,没了斗志。
金慕夏返身便逃,杭八等看见主帅走了,便忙不迭跟着便跑,其
他人见没了主儿,纷纷抱头鼠窜。月色下,那一小撮人瞬间走得
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岳云、燕狂徒以及萧秋水三人。岳云的部下,
也悄悄地整队退去。岳云似已司空见惯,对金兵溃窜的事,已不
足为怪,笑道:“我手下这一干兄弟,便去接家父来。”
燕狂徒眼睛发出了亮光,喃喃道:“你父亲要来!你父亲要来!”
岳云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燕狂徒,关切地问道:“前辈要见家
父么?不知有何见教?前辈的双足,可有不妥?在下稍通医理,
可否代为察看……”
燕狂徒厉声道:“你毋近来!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料理!我要
见你父,是有要紧的事相告!”
岳云凑近一步,道:“有什么事儿,前辈告诉在下,也是一样!”
燕狂徒道:“好!就告诉你!我不准岳将军见皇帝!”
岳云倒是一呆,噫道:“哦?”
燕狂徒道:“你父是孝子,你也是孝子!你试想想,这次回京,
还有命吗!秦桧、韩佗胄这等狗官,会放过你爹吗?刚才这些人,
便说是秦桧派来的,也有黑道上的败类,和金贼合作,要伏杀岳
将军!你想想啊,你们一旦死了,丧尽了大宋土地,伤尽了天下
百姓的心!你父亲对不对得起你娘?你对不对得起你娘?对不对
得起你们的老婆儿女、百姓军民!”
岳云耸然动容。燕狂徒愈说愈是振奋,大声说:“如果我是岳将
军,我就不听命于朝廷,领着一般兄弟兵,为大宋人民打江山去!
岳将军不怕没有强援,粮,百姓供得起,人,武林多的是!”燕
狂徒说得激动起来,须发幡扬。
萧秋水在一旁听了,也为之震动。他没料到燕狂徒这看来放荡不
羁的前辈,竞有一般如此激烈的爱国心,而且要自己答应的第一
件事,原来是劝阻岳将军奉诏回朝!萧秋水不觉热血沸贲,觉得
就算为这事儿饶上了自己一条性命,也是值得。
只见岳云沉思了一会,说:“前辈所说,自是字字金玉良言,当
头棒喝。”岳云苦笑了一下又道:“只是……”
燕狂徒瞪眼道:“只是什么?”
岳云道:“只是家父常与我言:‘行事不计成败,只求心安。’
此刻举国烽火,人心异离,家父情知此行必死,也在所必行,以
免带头起来,违逆帝旨,即一呼百和,成了声势,于宋于国,一
无好处啊!“燕狂徒跺足道:“唉呀,现今是皇帝昏庸,不图恢
复,秦桧却要害你全家啊!有言道,‘大丈夫宁死战场,不毁于
佞贼手中!’岳将军英名一世,你也耿耿精忠,如此自投罗网,
不值得呀!”
岳云微笑道:“只要忠臣死,能得天下安,万世平,那死也并不
可畏!”
燕狂徒抓腮搔脑,急道:“怎么这般食古不化!你们为国家民族
谋大事,还是替宋朝皇帝赵家保天下!皇帝不好!换就换,翻就
翻,有什么了不起!”
萧秋水禁不住也插口道:“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者;岳少将
军,令尊大人功同日月,泽被苍生,若为奸相所害,则天下平民,
还有谁能替他们申冤?金兵铁蹄践踏中原,则有谁为大宋江山直
捣黄龙?岳将军若有不幸,试问天下尚有何人在奸相当权下还我
河山?少将军,令尊之死实乃无异于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之死也,
请少将军三思!”
岳云仰天长叹道:“两位大侠说得有理,实不相瞒,在下心中所
思,亦与两位之意不谋而合。大丈夫生于世,只求无愧于天地无
愧于人,至于是不是落得个恶名,我倒不在乎……在下如此劝过
父亲,不过父亲大人,对‘忠义’字甚是坚持,在下百劝无效,
有次还险被当场处斩……”
燕狂徒顿足骂道:“岳将军怎么如此拘泥古板!”
岳云脸色一变,道:“前辈,请自重,若再辱及家父,在下则斗
胆得罪了。”
燕狂徒几时被人这般叱喝过,也脸色微变,萧秋水怕引起冲突,
忙岔开话题道:“今尊岳飞将军,忠勇双全,义薄云天,只是庙
堂纵控在秦相手中,对朝廷存忠,不过是‘愚忠’而已。”
岳云笑道:“这位兄台言之有理,不过也有过虑之处,秦相虽握
大权,而且皇帝老爷还赐予家父御札一十五道,而且韩、刘、张
诸将军重兵在握,谅秦桧不敢对爹怎样!”
燕狂徒冷笑道:“不敢对你爹怎样?”说着用手向地上尸首一指,
道:“看!这就是你爹的旧部,为阻止秦老贼派人伏杀你们而牺
牲了!”
岳云跪了下来,对练氏兄弟的尸首拜了四拜,然后转向燕狂徒,
缓缓道:“前辈好意,在下心领。在下自会为家父除道途上障碍,
并悉心保护父亲安全。”
燕狂徒气得反笑道:“凭你们几下三脚猫,保护得了么!”
岳云静静地道:“适才前辈和这位兄台之危,还是在下解的。”
燕狂徒本来勃然大怒,但见月色下,岳云的脸容丝毫无惧,他转
念一想,猛自怀中抽出一件事物,大声叱道:“看这是什么!”
岳云赫然退了三步,脸色大变,颤声道:“是爹的‘天下英雄令’。”
燕狂徒厉声道:“既知是你爹爹用以召集天下英雄之令,你也是
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还不听令!”
岳云俯首半跪,嘎声道:“前辈既持令在手,在下绝不敢抗命,
只是……只是这令原是家父出征之前,恐老奶奶在家受奸相迫害,
持以此令召天下英雄以助,却怎会到了前辈手上?”
燕狂徒倒是一愕,道:“这令我是从那小兄弟手中得来,详情我
也不知。我只知道岳将军的‘天下英雄令’,可促致天下英雄抛
头颅,洒热血,而无怨怼,昔日曾在嵩山共歃血为誓,遵从此令……
喂,你又是从何得来的!”燕狂徒侧首向萧秋水问。
萧秋水道:“晚辈也不清楚,岳大夫人后来的确受到迫害,据晚
辈推测,共有两股势力;”萧秋水何等聪明,一番思索便知个中
原委,边想边破解边接着道:秦桧等毕竟不敢明来逼害,便运用
了朱大天王的力量,沿途截杀;恰逢权力帮想夺得‘天下英雄令’,
借此令使岳将军和天下英雄归心,推翻腐败朝廷,称霸天下,也
派人夺取。“萧秋水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愈说,他心里愈见分
明了:“朱大天王见权力帮既然出动,便袖手旁观,坐收渔人之
利;偏偏李沉舟部下也有败类,他所派出未的‘九天十地,十九
人魔’,人品良旁不齐,就是‘八大天王’中,也有内奸,匡护
太夫人的英雄豪杰,又怎肯心服,火拼之下……还是叫朱大天王
占尽了便宜。”
燕狂徒冷笑道:“权力帮所要的,正是我所想的,岳大将军何故
要为这靡废朝廷卖命?江湖上多得是热血汉子!可惜……可惜李
沉舟这呆子太笨,竟给朱大天王逮着个机会!”
岳云却道:“这些……这位兄台……又怎晓得?”岳云虽然年轻,
但颇有乃父之风,英明精细,明察秋毫。
萧秋水垂泪道:“我知道这些,因为我就是萧秋水。”
岳云动容道:“是近年来崛起武林,大闹朱大天王,恶斗权力帮,
勇战金兵,神州结义的老大哥——萧杀的萧,秋天的秋,流水的
水——萧秋水?”
萧秋水苦笑道:“岳兄这般说,我好生惭愧,那些都是私斗逞能,
不比岳兄救国为民,侠之大者。”
岳云震动未息,道:“萧兄之出身,听说便是浣花萧家了?”岳
云虽经年在军中,但也听闻家里的惨变,幸得浣花萧家舍命召集
天下英豪苦苦支撑,最终仍不免家散人亡,太夫人也没了消息。
萧秋水叹道:“正是。”
岳云正容道:“萧兄为我家以致一门遭祸,恩同日月,请受在下
一拜。”
岳云便要跪下去,萧秋水苦于无法动弹,急道:“岳少将军,你
不能拜,不能……这,万万使不得,我,我受不起……”
岳云道:“萧兄一家,乃因受我们所累,才致如此……岳某实百
拜难表寸心。”
燕狂徒这时的功力又恢复了很多,伸掌贴胸,遥遥一托,岳云竟
跪不下去,燕狂徒道:“我兄弟不要你跪,你还是省省事吧。”
岳云只觉有一股无形又极其强大的力道,稳稳托住自己,自己无
论怎样运力,都无法使膝盖稍弯曲一下,心里情知这怒狮般的老
人武功深不可测,于是道:“那前辈手上的‘天下英雄令’……”
燕狂徒不耐烦地道:“我说过,我不知道,我是从这小兄弟手中
夺得的。”
岳云道:“这令原是爹爹交予奶奶的,以图家里能受天下英雄相
护,却不知……”
萧秋水黯然道:“其实就算没有此令,岳将军的事,还不是大家
的事!说什么也要誓死匡护的。权力帮也旨在威胁,不是要对太
夫人下毒手,只是当时我们不知,黑白二道互拼,反叫朱大天王
得了手,我重返浣花时,人踪已沓,听说朱大天王杀了我双亲……
又将太夫人捉去长江水寨……而家慈预先把‘天下英雄令’藏于
剑庐之中,逢巧为我所得……后来在长板坡之役中,朱顺水见我
亮出‘天下英雄令’,便要来夺,结果给燕前辈抢去……”
岳云又是一震,失声问:“前辈姓燕?”
燕狂徒道:“我就是那个燕狂徒。”
岳三恭然道:“原来是燕前辈。家父曾提起过您,说您是江湖上
一条好汉,做事不拘尘俗,不受世间权位富贵所摆布。”燕狂徒
眼睛发了亮,颤声道:“他,他提我……”
岳三继续把话说下去:“爹还说,燕先生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中,
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可惜……”
燕狂徒急着要听下去,问道:“可惜什么?”
岳云说:“可惜就是太不受羁束,好恶无常,是非全凭一心,率
意而为,故对人世间造福者少,杀戮反多。这样很不好。”
燕狂徒默然了半晌,在月色下低垂了他向来昂扬的头,道:“岳
将军他说的是。”忽又抬头,凛厉地说:“我还要去完成几件事,
就不理江湖事了!这是一件。”他说着举起令牌,道:“我要以
你爹爹发出的‘天下英雄令’,来制止你爹返朝复命,亦即是不
许岳将军回去送死!”
岳云叹道:“燕前辈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在下也曾常劝父亲,
却都无效……燕前辈若拿‘天下英雄令’使家父就范,是大大的
不妥……不如,不如燕前辈先将令牌收起,让在下再设法劝阻父
亲,如仍无效,燕前辈再行定夺……这样好不好?”
燕狂徒一时也心意难决。他一生做事,任意为之,无所畏惧,但
想到要以“天下英雄令”威胁岳飞,虽是为对方好,却总觉不妥,
很不愿意遭逢此尴尬场面。只听岳云又说,语态十分诚恳:“家
父发出‘天下英雄令’,旨意深远,若前辈以此威胁,实有不妥
之处。”
萧秋水在一旁也说:“燕大侠,若让少将军来劝,可能比较妥当,
清大侠三思!”
燕狂徒苦笑道:“哪还用三思,我燕狂徒虽有‘狂徒’二字,但
仍不敢犯岳飞将军的虎威。”燕狂徒一笑又道:“我们就躲在庙
内,若你劝不来,我们再瞧情形来办好了。”
岳云拱手向燕狂徒朗声道:“前辈高义,在下没齿难忘。”又向
萧秋水抱拳道:“且不管这次回不回朝,生死安危,但少侠一片
热肠,岳家铭感五中。还有一事,尚请少狭仗义费神……”
萧秋水道:“岳兄为国为民,高情高义,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好
了,毋庸客气。”
岳云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子,叫做岳遗……我怕万一有什
么意外,那时还请萧少侠护送他至黄梅县去避避,并请代末将告
之:锄强扶弱,兼善天下,乃侠之本色,唯官场险恶,宁可饿死,
不要做官……”说着,又低叹了一声。
原来岳云屡立卓功,但在官场中眼见许多不平事,时仗义执言,
屡遭入妒。若论战功,岳云实不在朝中大将之下,但岳飞知若封
赏其子,必遭众忌,故宁可隐忍,顾全大局,将辉煌战绩让奸佞
们居功虚报。岳飞还差点被迫斩此爱子。岳云只求跟随父亲身边
战死,但对官宦的耍弄权谋,实是深恶痛绝!
萧秋水道:“我记住了。”就在说了这句话后,忽然:一阵风吹
来,荒草一阵骚然,地上的影子,也动了动,仔细看去,原来是
树的倒影,看去好象一团山魑鬼魅什么的,萧秋水也不知为什么,
心里一寒,觉得很象一个生离死别的场面。岳云却道:“好象是
家父要来了。”
燕狂徒哦了一声,忽然凌空“哧哧”二指,便已打通了萧秋水双
腿的穴道,萧秋水一跃而起,但因双腿穴道被封闭已久,一时麻
痹不灵。岳云在旁,见燕狂徒隔空解穴,心中震撼,暗忖:若军
中有此高手,何愁大事不可为……心下计议已定,决意若劝得父
亲不返朝圣,便设法使父亲收录这等江湖豪杰,以谋大举。
萧秋水未明所以,燕狂徒疾道:“快,过来背我。”萧秋水走近
去,却因手不能动,无法相执。燕狂徒腿虽不能动弹,但双掌一
按地上,身形窜起,已落在萧秋水背上,牢牢夹住萧秋水,“我
们先走,让他们父子说去,快!”
萧秋水的轻功自是非同小可,几个起落,已跃出了数十丈,燕狂
徒忽道:“我们进庙里去。”
萧秋水道:“好。”
于是背着燕狂徒,窜入了破庙。这关帝庙甚是破旧,蛛网四布,
失修多年,因在临安城郊,皇帝天天酒如池、肉如山,时时苛征
暴敛,哪有功夫修庙建桥?萧秋水暗叹一声,燕狂徒道:“你叹
什么,是叹我不解你手上和全身穴道?”
萧秋水道:“其实我既答允了依你去三个地方,就算你放了我,
我也不会走。”
燕狂徒笑道:“你的为人我知道,确是言而有信的好汉子,我不
解你穴道,倒不是怕你逃,而是怕你出手……这些事我不想别人
插手。”
只听这时马蹄杳杂,传入耳中,燕狂徒捺不住有些兴奋,道:
“岳飞来了!”
萧秋水忍不住追问道:“你既不想我插手,又要我来作甚?”
燕狂徒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事情要你转达,万
一时有个见证啊。”
他一面说一面张望出去。只见外面烛火明晃,月色反而黯淡下来,
那岳云正向一人行礼,那人与岳云说了几句话,便仿佛往这边行
来。这时烛火烧得哗啪有声,火舌奇响,连燕狂徒、萧秋水在破
庙里,都清晰可闻,忽听古旧木制封尘的神像后“卜”地一声,
两人吓了一跳,猛回首,原来是一只老鼠匆匆钻入洞凹里。
燕狂徒和萧秋水对视一眼。
燕狂徒道:“他们来了。”
萧秋水道:“好象往这边来了。”
燕狂徒也一世豪勇,心里噗噗直跳,道:“见岳将军,这时见着
了,有些不好。”
萧秋水也不知怎的,知是自己仰慕已久的人到来,心中亦十分紧
张,道:“是不好。”
燕狂徒低声道:“不如……先躲起来!”
萧秋水也嚎声道:“好,我背你上梁!”
萧秋水一蹲身,燕狂徒一攀萧秋水手臂,即跃上了他的背肩。这
时两人手上一触,都觉对方的手甚冰冷。两人一个勇猛狂悍,古
今独步,一个年少气盛,世无所匹,突然都因一个将军的出现,
而控制不住心生的震畏与奋悦。
两人悄没声的上了梁,梁上灰尘甚多,簌簌落下,燕狂徒细声骂
道:“唉呀,哎呀,怎么这般不小心,别洒着了将军!”
萧秋水缄默了半晌,火光渐亮,显然岳飞一行人,已走近庙门,
萧秋水这时忽道:“燕前辈。”
燕狂徒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这时人声、马蹄声已近庙门,萧秋水精神恍惚,道:“燕前辈,
真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
燕狂徒没听清楚,即问了一旬:“怎么?”
萧秋水道:“晚辈以为燕先生要我去三个什么样的地方……江湖
上人人传您荒诞绝伦,度越常情,却不知道您抗节孤忠……”
这时已有人推开庙门,只听“依嘎”一声,燕狂徒心里慌惶,低
声疾嘘道:“噤声!来了!”
只见火光忽地照了进来。只见一人军戎打扮,从梁上看下去,那
盔帽顶的澄铜,映着火光,耀眼眩目。人虽着军装,却有好一种
文气!
那人之后,站着的是岳云。岳云本生得俊朗英挺,但此时俯视,
也许是居高临下之故吧,反而显得矮小、可是那为首的人却不使
人有这种感觉。
那人站在两人中央,左边是岳云,右边还有一武将打扮的人。这
人虬髯满脸,但脸容也给头上军盔遮盖,故看不清楚。
当中那人,一入庙门,立刻毕恭毕敬,对庙中神像,拜了三拜,
说:“关二爷义薄云天,护汉尽忠,是值得我们景仰的人,可惜
流年征战,庙宇失修,他日直捣黄龙之后,必定来修建此庙。云
儿,此事且记住了。”
岳云即恭声应道:“是。”
燕狂徒和萧秋水心里同时一动:那人就是岳飞了!却又偏生看不
到他脸目。只听旁边那虎虎生风的武官说道:“大哥,我看云儿
的话,也有道理。奸相当权,咱们回去,岂不受死?死倒不打紧,
但大丈夫焉能受辱!咱们到朱仙镇,跟兄弟杀到汴梁去!要是皇
帝反过来咬咱们的尾巴,咱们干脆袖手旁观,看要是咱家不打,
韩老将军不打,刘、张不打,看秦桧、许龟年他们能下能打!要
不,赵构自己打去!”这人说得性起。
岳飞忽低喝了一声:“张宪,不得无礼!”
张宪“腾腾腾”退了三步。而这一喝声低沉,却有一种威势,令
梁上二大高手,也为之一震。只听张宪惶恐地道:“将军息怒,
属下知罪,请处置。”
岳飞默然了半晌,叹道:“这怪不得你,确是佞臣当途,万民于
水深火热之中。只是天子为大,圣恩如天,不可稍加冒渎。若人
人如此,则礼法何在?规矩无存!败一家之礼,不成体统,丧一
国之法,则祸亡无日矣!”
张宪垂首道:“是。”
岳飞踏前几步,端视神像,燕、萧二人,正图看个清楚,却因木
梁遮挡,反而看不见,又怕稍动惊扰了岳将军,便屏息静聆,只
听岳飞又道:“云儿的活,不是没有道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
受’,话虽如此说,但国家多难,正是尊王攘夷之际,若作此忤
行,恐怕正中了贼子所谋,坏了社稷,成了千古罪人哪。”
那张宪忍不住又插口道:“金兀术命秦桧‘必杀飞’,杀的就是
大哥您啊!‘必杀飞’才是他们的阴谋,就算咱们回去,也不必
急在一时啊!”
岳飞喝断道:“张宪!”张宪陡然住口,隔了半晌,岳飞才平静
了音调,道:“你和云儿出去吧,我要在这儿……”
张宪答:“好。”岳云乍想燕狂徒、萧秋水二人,脸有难色,正
想启口,岳飞道:“去吧。”
岳云打量了一下庙里的情势,与张宪怏怏然退了出去,只留下岳
飞一人在庙里。
燕狂徒和萧秋水二人,仿佛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这时忽闻“噗”地一声,只见两只鞋跟,并齐踮企,原来岳飞跪
在神像之前,只听他说:“关二爷,此刻家国多难,女真入侵,
内有贪官,您护汉抗贼,义胆忠肝,这等局面,可要开开眼、发
发威,保佑保佑,我岳鹏举实在山穷水尽,内外交煎了啊。”
语音恳切,听得萧秋水眼眶一热,只见燕狂徒眼圈儿也红了。一
个戎马倥偬的大将军,竟在此时对神像这般泣诉。只听岳飞又道:
“我这番去,大概难逃一死,秦桧要杀我而放心,皇上杀我而安
心,金人杀我而甘心。我岳飞死不足惜,只是山河未复。宋人金
人,本无分别,但女真一族,无故入侵,琼夺杀掳我民以虐,故
我誓师杀敌,只是皇上怕我真个大捷时,接二帝还,他就皇位不
保了,故甘心受秦桧之利用……唉。”
隔了半晌,只听岳飞又道:“现今我只有三个愿望,求关爷庇佑。
我一求家国安宁,天下太平,若下官能以一死,唤醒天下民心,
逐佞臣,护法君,还我河山,直捣黄龙,吾将含笑于九泉也!”
这时门外几声马嘶,马蹄声不安地踏响着。只听岳飞又道:“我
的第二个愿望,系求秦桧奸贼,杀我一人便可,万勿连累军中兄
弟,以及无辜百姓,和岳某家人!还有朱仙镇布阵,绝撤不得,
一撤则前功尽弃,为此流血流汗的弟兄,都白白牺牲了!关二爷
庇佑,求关二爷庇佑!”
燕狂徒和萧秋水又对望了一眼,心情激动,莫可抑止。岳飞又说:
“第三个愿望,是望……”话未说完,忽一阵急蹄卷至,骤然在
庙前停下。只听岳云“刷”地拔出腰刀,喝问道:“是谁?”一
人急应:“岳飞在否?”张宪大喝一声:“你又是谁?”只听砰
地一声,那人似被这一喝,吓得跌落下马来。
只听张宪又大喝道:“你究竟是谁?再不说,一刀把你给杀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我……是……是……皇上
派来的……使,使,使……使者……使不得,不要杀我……”
岳飞扬声问道:“是什么人?”
岳云禀告道:“是皇上特派使者。”
岳飞又问:“什么事?”
张宪抢着答:“我在来人身上搜到一张字条……上面写……写什
么来着?王贵!”
只听一人应声而出,隔了片刻,一人从容地道:“确是皇上御笔,
上书‘飞速回’三字。”
岳飞站了起来,道:“张宪不得失礼。快送使者回去。”张宪答:
“是。”
只听外面一阵骚动。只听张宪还在外面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假
惺惺,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你回去告诉秦桧,若他敢动岳爷一
根寒毛,我张宪……”
岳飞又低喝了一声,语音微带责备之意:“张宪。”
张宪应道:“是。”
外面便没了声息,不一会便传来马蹄声,那使者走了。
岳飞长叹了一声,走了出来,恰好又是在原来的地方,即木梁之
下,仍是看不清面目。只见他脸朝外,映着月光,出神了一会儿
后,毅然自语道:“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要去,否则国不
为国,家何以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望韩将军等,能力挽狂
澜矣。是真正关怀我岳某人的,岳某心领,但请成全我岳某人,
岳某并非意气用事,或图名传后世,而是以死全忠而已。”说罢
向着神像,深深一拜,又向梁上,双手一揖,便霍然步出庙门。
“依呀”一声,庙门又告关上。马蹄忽起,马嘶远去,庙门缝隙
中的火光,也逐渐淡去,只剩下月色,仍幽淡的渗进来,一绺一
绺的洒铺在地上。
月光皎洁,地上灰尘很多。
萧秋水、燕狂徒对望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燕狂徒一颔首,萧秋水会意,一弯腰身,燕狂徒即登
上他背项,萧秋水跃下地来。只见地上一行脚印,踏在灰尘上,
清晰可见,但人已远去。那是岳飞适才踱步时所留下的脚痕。
燕狂徒伸手掩开了门,“伊嘎‘一声,月光劈头劈脸,当头罩了
下来。两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见那棵枯树,在月色下更无生
气。燕狂徒气涌丹田,大喝了一声,又清啸了一声,再狂吼了三
声。这三声长嗥,再震得一树昏鸦,簌簌掠起,掠入昏夜之中。
燕狂徒啸了三声,侧首问萧秋水:“几时天才亮?”
萧秋水道:“快了。”
燕狂徒指着枯树道:“怎么才秋天叶就落尽了。”
萧秋水说:“可能冬天近了。”
燕狂徒呆呆出神了一会儿,忽觉月光铺洒在远山、近树、满地上,
就如雪色一般,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近乎呻吟地说了一句:
“真是寂寞呀。”
(全书完,请看续集《天下有雪》)
书海网书http://www。hongzhi。com。cn/grzy/luorj提供
--
夜月悄悄
独在冷照
芳踪渺渺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Baggio.hit.edu.c]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20.215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