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朝天一棍3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Aug 2 19:11:07 1998), 转信
第三章 今晨有雾
一. 会谈
今晨有雾.
雾浓.
雾浓得打喷嚏时也惊不走离鼻尖两寸的乳粉状粒点, 打呵欠时却像吸进了一团湿了的棉花.
皇宫内也氤氲着雾, 只不过, 雾气在雕龙画凤, 漆金镶银的由墙垣花木间, 映得带有一点儿惨青.
这一天, 蔡京起了个大早.
他平时可不会起那麽早, 也不必起得这麽早.
主要原因是: 没有原因可以使他早起.
----天子绝对比他晚起, 有时, 甚至干脆不起床, 在龙榻上胡天胡帝就胡混了一天算数.
比起皇帝, 他这个丞相算是够勤力勤奋, 任劳任怨的了.
说起来, 他昨天在两个未开苞的姑娘身上花了不少精力, 但仍得一早起了床.
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也是个重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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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 "任劳任怨", 任劳和任怨就真的来了.
他们已在外边苦候许久了.
蔡京接见了他们.
他带同多指头陀, 天下第七, 以及他自己两个儿子, 一齐接见任劳任怨, 还有 "天盟" 盟主张初放,
"落英山庄" 庄主叶博识.
他在听他们经彻宵不眼查访而得的报告.
任劳详细报告昨晚 "六分半堂" 与 "金风细两楼" 一战的情形, 到最後的结果, 自是: 白愁飞死,
苏梦枕殁, 雷纯退走, 王小石成了 "风雨楼" 的楼主和 "象鼻塔" 的塔主.
蔡京听得很仔细.
他听了, 脸上, 既没有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也没有不满意.
他只是谈谈的说: "王小石? 他好威风! 不过, 我看他这楼主, 塔主什麽的, 有一天半日好当,
已可心足了."
然後他又问起 "象鼻塔" 和 "发梦二党" 及 "金风细雨楼" 的人, 昨天可有什麽异动.
这回是张初放提报.
他派了不少 "天盟" 弟子, 彻夜监视这三方面的人, 得回来主要的结果是:
昨晚, "风雨楼" 显然终宵会议, "象鼻塔" 人手有大调度, 且调动都频密而急.
王小石曾赴 "发党花府" 和 "梦党温宅" 那儿, 还请出了两党党魁.
蔡京听了, 就嘴边浮现了一点, 一点点, 才一点点的满意笑容, 然後才问:
"他们之後去了哪儿?"
这回到 "落英山庄" 庄主叶博识回答:
"神侯府."
蔡京扪髯而笑, 颔首慈和的道: "他去找诸葛? 那就对了."
叶博识锐声哼道: "敢情王小石一定向诸葛老儿请救兵!"
蔡京眯着眼笑道: "是诸葛先生, 或叫诸葛正我, 诸葛小花也无妨."
叶博识坚持 (讨好) 说: "我讨厌这个虚伪的诸葛老不死, 所以才这样叫他!"
蔡京再次笑着更正: "是诸葛先生. 不要叫外号, 更不要给他一大堆难听的绰号. 要斗一个人,
不必从名号上着手, 那太幼稚. 要斗他, 把他失惊无神, 猝不及防的斗死掉, 最好抄家灭族,
才算是嬴. 咱们不斗这种伤不了人气不死人的小玩意."
叶博识怔了一怔, 这才欠身道: "是. 博识识浅, 受教铭记. 但诸葛这等么魔小丑, 哪是相爷对手,
授首是迟早的事!" 他说话时仍有傲慢之色.
蔡京微笑问: "後来呢?"
叶博识一愣: "後来......?"
蔡京耐心的问: "王小石进入神侯府之後呢?"
叶博识赧然道: "那我......我就没跟进这件事. 我以为他们......王小石既然躲入了神侯府,
就像乌龟缩进了壳里, 一时三刻, 只怕都不会----"
蔡京笑了.
他一笑, 叶博识只觉不寒而栗, 身子也簌簌颤抖起来.
"後来的下文还精彩着呢!" 他转过头去问多指头陀, "你且说说看."
"是!" 多指头陀恭声躬身道: "两个时辰前, '神侯府' 里传出王小石刺杀诸葛先生的消息,
听说还劫走了 '射日神弩' 和三枝神箭."
叶博识张大了口, 震诧莫已, 事情发展, 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
蔡京悠悠地笑了, 他悠悠地问: "诸葛先生好像不是第一次遭人刺杀了."
多指头陀道: "上次坚称为人刺杀, 面奏圣上, 诬栽是相爷指使."
蔡京幽幽地道: "王小石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刺杀人了."
多指头陀道: "上次他恰好据说也是刺杀诸葛先生, 结果死的是傅宗书."
蔡京弹指, 掀盅, 呷了一口茶, "真正的聪明人是一计不用二遭的."
多指头陀道: "不过, 这次诸葛先生和王小石好像把旧策重用上了."
蔡京放下了茶盅, "所以, 就算是旧酒新瓶, 个中也必有新意."
多指头陀道: "诸葛多诈, 惟相爷料敌机先."
蔡京漫然侧首问: " 儿."
蔡 连忙应道: "父亲."
蔡京道: "说说看原本今天诸葛神侯应该在哪里?"
蔡 忙道: "诸葛小花今天原要侍同圣上到太庙祭祀上香的."
蔡京 "嗯" 了一声, 睨了叶博识一眼: "可知道圣上身边, 高手如云, 为何偏选诸葛正我侍行太庙?"
叶博识茫然.
多指头陀忙稽首道: "太师神机, 愿闻妙意."
蔡京淡淡地道: "是我向皇上一再保奏, 近日京师不太平静, 圣上若要移驾太庙,
应召京内第一高手诸葛侍奉, 这才安全."
蔡 在旁, 把话头接了下去: "万岁爷听了, 还大赞爹爹相忍为国, 相重为君, 了无私心,
果是庙堂大器呢!"
蔡京白了蔡 一眼.
蔡 马上不敢再说话.
蔡京反而问: "知道我为什麽这样做?"
"这......" 蔡 张口结舌了一会儿, "这我就不懂了. 诸葛正我, 其实何能何德? 他能保得住圣上,
不是全仗爹您."
多指头陀则说: "天质愚钝, 不敢乱猜."
蔡京笑了起来, "你这一说, 就是心里有了个谱儿了, 且说来听听."
多指头陀这才抬头, 双目神光一厉, "今天京师武林有大事, 诸葛越是远离京师, 越难调度."
蔡京轻轻瞄了他一眼, 只说了一个字:
"对."
然後又吩咐:
"说下去."
多指头陀略呈犹豫: "这个......"
蔡京不耐烦的道: "你尽说无妨."
多指头陀这才领命的说: "诸葛若不去, 那是抗旨, 重可致罪问斩; 要是他遭狙击,
大可称负伤不能侍圣, 则仍能留在京师, 幕後操纵一切."
蔡京哈哈一笑, 得意地道: "诸葛小花这只老狐狸, 真是愈老愈精明了."
然後, 他望向任怨.
任怨这时才说: "一个时辰之前, 诸葛先生身上敷着伤里, 通过一爷, 进入皇宫, 只待圣上醒後,
即行求面圣禀告遇刺之事."
蔡京哈哈大笑, 状甚得意: "这老不死可愈来愈会做戏了."
他猜中估着, 因为对手是如此高人, 也不由得他不奋起来,
倒一时忘了他刚才说不在背後骂人绰号的事了.
叶博识则自这时候起, 直至散会, 都不敢再抬起头来.
蔡京笑容一敛, 向多指头陀道: "今天的事, 仍交由你打点. 我们要在一天内,
瓦解武林中与我为敌的败类逆贼!"
多指头陀精神抖数: "遵命."
蔡京游目又问: " '有桥集团' 那儿有什麽风吹草动麽?"
这一句, 谁也没答.
谁也答不出来.
只有任怨开了声: "以卑职观察所得: 他们行踪诡秘, 但肯定必十分注意今天事态的发展."
"这个当然了." 蔡京哼声道, "老的少的, 等这一天, 都等好久喽."
他眯着眼像困住眼里两条剑龙, "反正, 今天刑场, 就由老的少的来监斩."
任怨忽道: "卑职还有一个想法."
蔡京无疑十分器重任怨, 即问: "尽说无妨."
他喜欢找一些人来, 听听 (但未必采纳) 他们的意见 (和赞美), 然後, 顺此观察身边所用的人,
是否忠心, 能否付予重任, 是不是要立即铲除......
对他而言, 会谈的结果不一定很重要 (他往已早有定案), 但过程却很好玩, 很刺激, 很有意思.
任怨这才说出意思: "我看, '八大刀王'对方侯爷十分唯命是从, 只怕对相爷您的效忠之心......"
他没说下去.
蔡京当然听得懂.
有些话是不必明说的.
有些话也不是光用耳朵听的.
在这些人里, 任怨的话一向说得很少, 但所说的都非常重要, 另外, 一个人几乎完全不说话,
那就是天下第七, 无论他说不说话, 他在哪儿, 他站在哪一边, 都有举足轻重的份量.
"知道了." 蔡京听了, 不动声色, 只吩咐道: "咱们今天先回 '别野别墅'."
忽尔, 他好像特别关注忍藉地垂询叶博识: "听说, 你的叔父是叶云灭吗?"
叶博识身膊一颤, 跪了下去, 捣蒜泥似的猛叩头: "相爷降罪, 相爷恕罪, 叶神油确是小人叔父,
但多年没相处交往, 小人一时忘了向相爷禀报, 疏忽大意, 确属无心, 求相爷大人大量......"
蔡京笑了, 叫左右扶住了几乎失了常的叶博识, 含笑温和的说: "你慌什麽? 我又没怪你.
我只要你即传他来......也许, 今日京师多事, 他武功高强, 若论拳法, 当世难有匹比,
除非是李沉舟翻生, 或可较量, 也正可助我一把, 说不定......"
叶博识的冷汗热汗, 这才开始挂落下来.
"雾真大啊......"
蔡京负手望窗.
很诗意.
看来, 他又想吟一首诗, 作一幅画, 或写一手快意酣畅的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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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 有时候, 上天既交给一张白纸, 你就得以你最喜欢和最能代表你的字或画, 去填好它, 而且,
除非你要故意留白, 否则便应当珍惜每一空间, 浪费了是对自己作孽.
蔡京就是这样.
他是这样的人.
杀人写好诗.
流血如书画.
今日, 今晨, 京华果真雾浓.
雾重.
雾大.
一切都看不分明.
城中, 只怕许多人犹未睡醒, 犹在梦中呢?
----只是而今梦醒未?
二. 不醒之醉
晨.
有雾.
老公公一直在剥花生, 嚼花生.
"卜" 的一声, 那种像咬啐生命的声音, 他极喜欢听到, 而且还是来自他嘴里, 齿间.
虽然, 他知道吃花生会带来坏运气的, 纵不然, 嘴角腮边也会长痘疮; 可是他就是喜欢吃, 戒不了.
到後来, 既然戒不了, 他也就不戒了.
正如喝酒一样.
醉是一种好的感觉.
"醉乡路稳宜频到, 此外不堪行."
他甚至希望能有不醒之醉.
由於戒不了花生和酒, 他索性用他贯用的观察力, 去 "发明" 了一套理论:
许多喝酒, 酗酒的人, 会早死, 暴毙, 但滴酒不沾的人, 也一样有暴殁, 早夭, 所以, 身体好不好,
不关饮酒的事.
所以, 他为何不饮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是个太监, 已失去了有花当折直须折的机会了,
难道连喝几盅水酒也要强加节制不成?
不.
人只有一生.
他这一生可不是只在受苦受过受罪中度过的.
今晨, 他穿上内廷的官服, 戴冠披纱, 更显得他浓眉白发, 红脸白髯, 不怒而威, 长相庄严.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但他仍喝酒.
依然吃花生.
因为他心里有一团火.
一团浇不熄的火.
世上很少人能浇熄他心中这团火.
很少.
但不是没有.
方应看----方小侯爷就是一个.
今天他也要来.
他是非来不可.
因为蔡京向天子请命, 下诏要他和方小侯爷监斩方恨少, 唐宝牛----唐, 方二人是江湖中人,
而自己和方侯爷也是武林出身, 正好 "以武林制武林", "以江湖治江湖", 合乎身份法理.
嘿.
(蔡京是要我们当恶人.)
(而且还是得罪天下雄豪的大恶人.)
(万一出了个什麽事, 这黑锅还得全背上身!)
(幸好肩此黑锅的不止他一个!)
(还有方应看!)
方应看果然来了.
奇怪的是, 他今回不穿他惯穿的白色袍子, 而换上一身绚丽夺目惊丽眩人的红袍,
用黑色的布带围腰系紧.
他也是今天菜市口的副监斩官.
虽然他们两人都知道, 另有其人正虎视眈眈的监视着他们的监斩.
"另有其人."
"咱们做场猴戏给人看看吧," 方应看识趣的说, "昨夜风风雨雨, 风雨楼里无一人好过, 不过,
今天咱们也好过不了哪儿去!"
米苍穷有点奇怪.
他觉得方应看今天的眉宇神色间很有点焦躁, 颇不似往常的气定神闲.
"这时分难得有这种大雾." 米公公带笑拊髯道: "只怕今天城里手头上势力的人物, 谁也不闲着."
方应看 了米公公一眼, 没说什麽, 只向他敬酒.
米有桥当然喝酒.
就算没人敬他, 他也会找机会喝酒.
但奇怪的是: 方应看也仰脖子干尽了杯中酒, 还用红色袖袍抹了抹嘴边的残沫.
这都不大像他平时的作风.
所以他问: "你......没有事吧?"
"没有."
方应自回答得飞快.
"只是......今天很有点杀人的冲动."
米苍穷怔了一怔: 这也不太像方小侯爷平日的性情----他不是不杀人, 只是一向杀人不流血,
而且习惯借刀杀人.
"不过," 米有桥忍不住还是劝了一句, "今天的情形, 能少杀些人, 就能少得罪武林人物, 江湖好汉."
"这个我晓得, 咱们今天只能算是个幌子." 方应看仍留着眉宇间带着抑压不住的烦燥, "有时候,
人总是喜欢杀几个讨厌的人, 看到血流成河, 看到奸淫杀戮......你难道没有吗?"
没有?
有.
米苍穷最明白自己心中这个野兽般的欲望, 他不是自幼入宫进蚕室,
而是在少年进入青年期间给人强掳进宫, 因先帝喜其貌, 下令阉割, 他这才成了太监,
一生也就这般如此了. 可是, 这段遭遇又使得他跟一般太监不一样, 他曾有过女人, 有过欲望
(而今仍有部份残存在他心底里头), 甚至还继续长有胡髭......然而, 他仍不是正常人. 他是个
"不可干预朝政" 的内监. 他顶多只能做个公公头子. 可是, 他又不是一般的太监......
这种种的 "不同", 使他 "异於常人", 更加寂寞, 苦痛.
更使他心中有一团火.
更使他心里孕育了一头兽.
烈火与兽.
在这早上, 清晨, 他只对着红衫的方小侯爷, 吃着花生, 饮着烈酒, 去面对这一天的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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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醒之眠
"吁----呼....."
唐宝牛在伸懒腰.
他伸腰扩胸, 拳眼儿几乎擂在方恨少纤瘦的胸膛上.
方恨少白了他一眼.
唐宝牛居然又打起喷嚏来.
"哈啾! 哈啾!! 哈啾!!!"
他打得难色有些不知顾忌, 鼻涕沫子有些溅到方恨少襟上.
方恨少向来有洁癖.
他只觉得厌烦.
"你不觉得你连伸懒腰, 打喷嚏也夸张过人吗?" 方恨少没好气的说, "你知道你像什麽?"
"我早上鼻子敏感, 尤其是对骤寒骤暖, 大雾天气----" 唐宝牛前半句说得得意洋洋,
後半段却却入好奇: "我像什麽? 大人物? 大象? 豹子? 还是萧秋水, 燕狂徒, 柳随风, 姬摇花,
诸葛小花?"
"我呸!" 方恨少啐道: "你只像----"
"什麽?"
唐宝牛探着头探听似的探问.
"你像----" 方恨少滋油淡定的下了结语: "----甲由."
"甲由?"
唐宝牛一时没会过意来.
"就是蟑螂的意思." 方恨少惟恐他没听懂, 补充, 解说, 引申和注释:
"我是说你就像蟑螂一般可厌可憎, 碍手碍脚."
唐宝牛居然没有生气.
他摸着下巴, 喃喃说了一句话.
"什麽?"
方恨少问.
唐宝牛又喃喃说了几句.
方恨少更好奇.
人就是这样, 越是听不清楚的越要听清楚. 一开始就听清楚的他反而没兴趣.
方恨少更加是这样子的人.
所以他抗议: "你要说什麽, 给我说清楚, 别在背後吱吱哝哝的咒骂人, 那是无知妇人所为!"
唐宝牛傻巴巴笑了, 张着大嘴, 说, "我是说: 谢谢你的赞美."
方恨少不信地道: "真的?"
唐宝牛道: "真的."
方恨少狐疑的道: "你真的那样说?"
唐宝牛傻乎乎的道: "我真的是这样说, 骗你作甚?"
方恨少愣了一阵子, 嘴儿一扁, 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为何要这样说?"
唐宝牛骚着腮帮子, "什麽?"
方恨少跺着脚道: "你平时不是这样子的嘛! 你平常非要跟我抬杠不可,
一定要跟我非骂生骂死不可的啊! 你为什麽不骂? 难道眼看我们快要死了, 你却来迁就我?!
我可不要你的迁就!"
唐宝牛长叹道: "我了解. 你心情不好, 眼下你就要死了. 而又一夜没睡, 自然脾气暴躁, 心情不好了.
做兄弟的, 平时打骂无妨, 这时不妨让你一让!"
"我才不要你忍让!" 方恨少不开心的说: "为什麽今天我们就要问斩了, 你昨夜还可以抱头大睡,
还扯了一夜的呼拉鼾?!"
"为什麽今天我们就要死, 你昨夜却还一晚不睡?" 唐宝牛也不明所以, 莫名其妙, "既然快要死了,
还不好好睡一晚, 实在太划不来了."
"我才不舍得睡." 方恨少道: "快要死了, 还只知睡, 我利用这一夜想了好多事情呢!"
"想很多事情, 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是死." 唐宝牛傻愣愣的说, "我不想, 也一样死, 但死得精神爽利,
神完气足些."
"你真冷血, 无情!" 方恨少讥诮的说, "真是头大没脑,脑大生草呢!"
"你这是赞美吧?" 唐宝牛今天不知怎的, 就不肯跟方恨少斗嘴, "冷血, 无情,
可都是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哩!"
方恨少恨得牙嘶嘶的, 恨不得唐宝牛就像平时一样, 好好跟他骂个七八场, "你说, 我们这种死法,
到底是古人称作: 轻若鸿毛呢? 还是重逾泰山?"
"我们打过狗宰相, 猪皇帝," 唐宝牛偏着头想了一想, "但也无端端的就送了大好头颅......看来,
是比泰山轻好多, 但比鸿毛嘛......也重不少......我觉得, 就跟咱们的体重对称, 不重也不轻,
只是有点糊里糊涂."
方恨少瞄瞄他的身形, 不服地道: "这样说来, 岂不是在份量上, 你比我重很多!"
唐宝牛居然 "直认不讳": "这个嘛......自然难免了."
他们两人昨天给任劳任怨封尽了要穴, 欲死不能, 任怨正欲施 "十六钙" 的毒刑, 但为舒无戏阻止.
舒无戏 走 "鹤立霜田竹叶三" 任怨和 "虎行雪地梅花五" 任劳, 但也绝对无法救走方恨少,
唐宝牛二人.
他只能解开二人穴道, 并以议语传音说, "你们万勿妄想逃走, 这儿里里外外都有高手看守,
你们逃不出去的."
他又告诫二人, "你们也不要妄想求死."
唐宝牛瞠目反诘: "为何不能求死? 与其给奸人所杀, 我们宁可自杀, 有何不可?"
舒无戏道: "因为你们的兄弟手足们, 明天必然会想尽办法劫法场救人."
方恨少道: "我们就是不要连累他们, 所以先此了断, 省得他们牺牲."
舒无戏截然道: "错了."
唐宝牛傻虎虎的反问: "怎麽错了? 难道要他们为了我们送命才是对? 再说, 奸相必有准备,
他们也未必救得了我们, 枉自送命而已!"
舒无戏啐道: "他奶奶的, 你们光为自己着想! 脑袋瓜子, 只长一边! 你们要是死了,
你们以为他们就会张扬? 他们会照样把你们尸首押送刑场, 那时候, 你们的兄弟朋友不知就里,
照样前扑後赴, 不是死得更冤!"
唐宝牛和方恨少这下省觉, 惊出了一身冷汗.
舒无戏嘿声笑道: "人生在世, 可不是要死就死的, 要死得其所, 死得当死----你们这样一死,
只是逃避, 不负责任, 害人不浅!"
唐宝牛额上的汗, 涔涔而下, 方恨少略加思虑, 即说, "要是我们死了, 只要把消息传出去,
就可消弭掉一场连累兄弟手足们的祸事了."
舒无戏反问: "怎麽传出去?"
方恨少不答, 只看着他.
舒无戏一笑, 坦然道: "俺? 俺一进来这儿之後, 已给监视住了, 你们明早未人头落地之前,
我是不能私自离去的, 否则, 只怕俺比你们更早一步身首异处, 说实话, 俺也想替你们传讯,
无奈俺就算说这一翻话, 也给他们窃听了."
唐宝牛 心的道: "那麽, 要紧吗? 他们不拿这个来整治你吗?"
"不整治才怪呢!" 舒无戏哈哈大笑, "不过, 老子在官场混惯了, 倒不怕这个! 俺只劝你们别死,
不是正合 "上头" 的心意吗? 要加我罪, 何愁不有! 这还不算啥!"
然後他向二人语重深长的说: "俺解了你们穴道, 只想你们好好睡一觉,
好好过今个儿晚上----人未到死路, 还是不要死的好; 就算走的是绝路, 别忘了绝处可逢生."
他走前还说了一句: "好自为之吧, 兄, 弟不要使关心你们安危奋不顾身的同道们大失所望!"
是以, 方恨少和唐宝牛二人, 得以解掉穴道, "好好的" 过了这一晚.
只是唐宝牛能睡.
方恨少却不能.
对他们而言, 这一天晚上, 他们最不愿见到天亮.
这一次睡眠, 他们最不愿醒.
因为醒来後就得要面对一场 "不醒之眠":
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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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没睡, 我想了许多," 方恨少悠悠叹道, "我想起了许多人, 许多事.
我始终没替沈老大好好的出过力, 帮过忙, 连王小石我也没为他做过什麽事, 我很遗憾."
然後他的语音愈说愈是低沉: "......我也想起明珠, 她......
唐宝牛眨了眨大眼睛, 忽似痴了.
"我好好的睡了一觉, 什麽都没有想起......" 他心痛的说, "可是, 你这一说,
倒使我想起了朱小腰......"
然後他竟忍不住号啕大哭, 抢天呼地, 捶心掏肺, 哭湿了他襟里那条艳丽的手绢: "小腰, 小腰,
我们永别了......"
这哭声反而震住了方恨少的 思和幽情.
他瞠目了一会, 才悻悻的啐道: "这头牛! 连哭也滥情过人!"
这时候, 匙声响起.
门开了.
时辰到了.
门开了之後, 人未进来, 清晨的雾气已先行蹑足拢涌了过来.
--
勿以物喜,勿以己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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