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usic (云轻风淡),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少年追命(8)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Jun  5 10:51:41 1999), 转信


  不朽若梦

  为完成一个任务,随时可以不惜死的人,是为死士;为一个理想,
  不折不挠、不达目的决不干休的,则为志士;为一宗旨,奋斗到
  底、愈挫愈振的人,叫做斗士。这三种人,都很可怕。而且,通
  常他们都视牺牲为通往不朽的捷径。

  在我最肥的日子里

  人总是相信自己虽然无法收拾得了那恶人,但总会有天来收拾他;
  并且以为坏人做了坏事之后,就算没人治得了他,但他总是要受
  良心上的责备,良知上的制裁。

  其实这是无稽的。

  若果真有个“天”,天的赏罚常常都是不分善恶的;至于良心上
  的自责,究竟比起为他所害的人所受的苦楚份量有多轻(重),
  那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你要怎样对付惊怖大将军?”

  “他这种人,只有‘该死’两个字。记住,是该死,而不是罪该
  万死。因为人只能死一次,而且人人都只能死一次;这很公平,
  也很不公平。像大将军这种人渣,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当真
  是万死不足以赎其辜——可那又有什么用?他己享受了、恣肆了、
  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纵然将他一刀杀了,或凌迟处死.他也只
  不过是一条命、命一条!所谓报应,其实是非常一厢情愿的事而
  已。因此,我只能利用他来消灭掉其他一些邪恶势力,才让他死,
  这才比较划得来一些。”

  “你要利用大将军来以恶制恶,铲除武林中其他的恶势力?”

  “对。我的对象是‘七帮八会九联盟’。”

  “啊。”

  “怎么?”

  “这是当今武林中最强大的二十四股黑势力,要一一歼灭,实在
  谈何容易!”

  “就是因为不容易,我才要尽一分力。要是容易的事,就不是伟
  大的事了。越是困难,越表示此事非高手不能成;能有大成的事,
  必先有无数大败。看到事有可为的时候,人人都簇拥而上,见到
  势头不对,人人又退避唯恐不及,这种人从来不能立功,也难成
  大业。此事确不易为,但已经在做了,你没发现吗?”

  “你是说——”

  “‘七帮’是指那七帮?”

  “‘七帮’是:取暖帮、生癣帮、采花帮、锦衣帮、污衣帮、更
  衣帮、破衣帮。”

  “采花帮一早就给我混了进去,里应外合的灭了。锦、污、更、
  破衣四帮原是丐帮的分枝,但这些丐帮的不肖了弟,早已败坏了
  丐帮的侠风威名,擅自胡作妄为,我的二师妹已潜身进丐帮,说
  动丐帮帮主和五个半长老,另外成立一个‘素衣帮’,便是专门
  来打击这锦衣、更衣、污衣、破衣帮败类的。最近,那帮家伙畏
  首藏尾,不敢再那么猖獗,便是由此之故。”

  “难怪近日江湖上多了个‘素衣帮’,专找破、污、更、锦四衣
  麻烦,制裁丐帮败坏门规的弟子,原来如此。”

  “还有,我问你,‘八会’是哪八会?”

  “多老会、蓝牙会、红炭会、青花会、十五兄弟会、月光会、龙
  虎会、黑蛇会等八大会。”“正是。可是,现在可只剩下了五会,
  ‘多老会’早教大将军给铲平了。龙虎会也是我唆使大将军将之
  覆灭的。你再数数看:九联盟现在可只剩下几联盟?”

  “豹、鸽二盟已灭。还剩下了七盟。”

  “其实,本来‘孤寒盟’和‘万劫盟’是要加入,成为十一联盟
  的,可是,大将军野心太大、沉不住气,先以他的‘大连盟’并
  吞了‘孤寒盟’,‘万劫盟’立时见势不妙,便敬而远之、裹足
  不前了。生癣帮自从给方狂欢、方怒儿一轮冲激之后,现在已精
  英尽丧、岌岌可危,‘鹰盟’近日也因林投花神秘失踪阵脚大乱,
  大将军必然不放过这等时机,这样说来,江湖上所谓的七帮、八
  会、九联盟,现在就连苟延残喘的鹰盟、生癣帮一并儿作算在内,
  也只剩下了六帮、六会、七联盟而已,我看,只怕毋须多久,这
  些帮、会、盟都会给大将军逐个击杀,那时,‘大连盟’虽然独
  霸绿林,但也元气大伤了。”

  “但这十九股势力,现在仍不可小觑。”

  “就是不能忽视,所以,我们才要保持侠道上的元气与精力,借
  狼子野心、好杀贪功的凌落石来一一收拾他们。”

  “而你就是穿针引线者?”

  “我们都是,杀手满京华,虎狼遍神州;志士空泣血,斯人独惟
  悴,六联六会七联盟,还有天朝门、大连盟,无不是豺狼,莫不
  是杀手。你负责抓人,我来害人,但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对付
  恶人。恶人已经够恶了;恶遍天下,群凶当道,幸还有我们这些
  人整治恶人,害一害他们!”

  “哎,”她说着还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真是,惟悴损,而今
  有谁堪折!”

  追命喝了一口酒,用手揩了揩满脸的胡渣子——手触在那儿的感
  觉就像探进了暗器囊一样,“看来,我们都成了罪恶死士了。”

  “不对。我可不愿当死士,”大笑姑婆“一流一”花珍代说,
  “你是对付罪恶的斗士,我是恶人斗士,我们都是邪恶势力的克
  星!”

  追命笑道:“但愿我们不要给煞星克了才好。”

  “你少来咒人,自己还得要当心哩!大将军已有点怀疑你了,要
  不然,他也不会用“小相公”一事来试探你;”大笑姑婆说,
  “不过,现在他的老友上太师死了,司徒拔道也已命丧,加上李
  国花负伤逃命,我会让他以为这是‘燕盟’的诡计。他现在正值
  用人之际,如无确凿证据,断不会像以前一样,滥杀部属的了。
  这时候,我们正好趁虚而入。”

  追命道:“我总觉得大将军有点虚实不定,还是小心些好。”

  大笑姑婆道:“你要当心的是‘阴司’的杨奸,他是个厉害角色。
  ‘痰盂一出,谁敢不从;喀吐一声,莫敢争锋’,他才是个莫测
  高深的奸诈之徒。倒是“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于一鞭,一直以
  来都受大将军排挤压制,他也同流而不合污,此人或可以争取过
  来。大将军一直甚忌于他,但因是天子特别圈定他的职分,所以
  凌落石也不敢过份嚣张。此外,要对付大将军,得要特别注意一
  件事情;他常到后院一口古井旁寻思,在我们还没弄清楚他那口
  井有什么玄虚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老孤狸可不好对付,
  没绝对的把握,决不能打草惊蛇。他可不让人接近他那口井。”

  追命忽道:“我倒有一事相询”。

  大笑姑婆吃吃地笑道:“在这里你不问我还问谁?你尽管问好了。”

  追命道:“以前,这儿有一位高手,年纪很轻,使的是一把无鞘
  的刀,由于样子太过俊美,所以杀人的时候,得要戴上妖魔鬼怪
  的面具才能下手——这个人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在凌落石的手
  上?”

  大笑姑婆想也不想,就道:“我知道。这人叫萧剑僧,外号‘小
  寒神’。他本已挤进大将军身边当心腹,一度甚受重用,但大将
  军却开始生出了疑心,找了个借口,污辱了他的女友殷动儿,并
  以殷动儿为人质,虐杀了他。——我一直怀疑萧剑僧的身份来历。”

  “不错,”追命道:“家师平生只收了四个弟子,但另外还有三
  个义子,其中一个,便是萧剑僧。他负责接近大将军,如不能夺
  其大权,便把他杀了,可惜到头来他反而死在大将军手上。”

  “诸葛师叔也真作孽,老是教人身入腹地当大奸大恶的人之内应
  卧底,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大笑姑婆出语无忌,“我师父也
  一样:他们运筹帷幄,我们决胜千里———入虎穴,就算能得虎
  子,也得先沾上一身虎屎!”

  “难怪萧剑僧的刀法和冷血的剑法那未相似的,果然都是诸葛师
  叔调教下的人物!”大笑姑婆又惋惜的道,“他硬是够硬了,可
  惜还是败在情之一关上;不过,萧剑僧至死没透露半句他的真正
  身份,也算是替我们这些卧底志士、斗士、义士、死士争回一口
  气!”

  追命看她惋惜之余,仍那么快活自在,忍不住问“你看到他的下
  场,会不会有些迷惆悔意吗?”

  “没有?那是假的!但有又怎样?”大笑姑婆道,“你知道吗?
  我不止一次身入险境,只身入虎穴,充当卧底,去害恶人,当然
  也曾给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过,他们把火红的炭丢进我的下体里,
  要我吞烧透了的铁钉,什么掉柴、夹帮、脑箍、夹棍,我都尝过
  了,我不怕什么?我跟他们没完没了,而且照肥不误!”

  她吃吃吃地接着说:“你可知道,在我最肥的那段日子,我还是
  人在囚笼里呢!他们要我死,我就偏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跟你
  们斗哩。不到非死不可的关头,我是决不轻言牺牲的。跟恶人恶
  斗,是比你死我活,不是比你死我亡。既为恶人,你死当然是他
  求之不得的了。要是以为你不吃饭、不快活、不同意、不自在或
  者快要死了,就会打动他们,那么他们也不成其为恶人了。”

  追命又大力的用掌心折一折自己的胡碴子,像磨在一簇钉刺上一
  般,他的掌肉犹微微有些儿疼:“你的斗志,我很佩服。我也在
  斗。师父牺牲了萧剑僧,这仇不管私的公的,我都要那大恶人受
  到报应的。”

  他喝了一口酒又道:“如果上天已不管报应的事,便由我们来代
  劳………只是,我踢了你一脚,可疼?”

  大笑姑婆吃吃吃的笑个不已:“疼?我肉多、皮厚、骨头硬,得
  你脚下容情,还熬得住。有你这一脚,我挂了彩,回去见大将军
  也好交代些,可不是吗?”

  她笑得空气也为之膨胀似的,“记住了,你欠我一脚,那天老娘
  高兴,隔空回敬你这个酒囊饭袋三五拳,你可有得受了!”

  追命知道这个“一流一”的师姐行止怪诡、言谈突异,嬉皮笑脸、
  变化难测,但委实是一名恶人见之头大,坏蛋遇之胆丧的邪魔克
  星,他只好摸着下巴,苦笑的说:“是是是……我欠你一脚人情,
  一定还,一定会还。”

  然后他问:“……只是,大将军那儿,我们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你抓你的人,我破坏我的事。”大笑姑婆道,“下一步行动?
  唉。”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才说:“我又饿了。”

  吃吃吃吃吃吃吃

  通常,一般人一天吃下去的东西,多半要比贡献出来的多。

  大笑姑婆也许有点不一样。

  她的压力太重了,以致她不得不常大快朵颐,以减轻压力。此外,
  她的长相也确无指望了,所以反正也管不了那许多,既然得天独
  厚,便死心以食为乐。况且,他练的是“隔牛打山”神功,加上
  以“老拳”做掩饰,这些内力全得要充沛的元气、雄厚的精气不
  可,所以她是“奉旨”大吃,而且大吃特吃。

  ———个人之所以会胖,除了先天因素之外,跟心情意志、身体
  外貌的和精益求精或自暴自弃不无关系。

  追命见大笑姑婆大吃不休,吃得如狼似虎津津有味,心中既是感
  动,也很同情。

  以前他也是跟别人一样,虽然偶尔也会怜悯这个又丑又胖的女人
  ——可是这种怜悯,主要是来自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优越:这跟唯
  有同情弱小才显出自己强大的道理是一样的。

  但他现在才觉得她的高明。

  她的可贵。

  她的厉害。

  ——她隐姓化名,埋首苦干;她虽无美貌,但追求不朽。

  追命简直有些崇拜她了。

  ——武林中的漂亮女子是幸运的,她们永远受人注目,要是功力
  不够,也有贵人搭救;如果成事不足,也有美貌补救。然而长得
  不好看的女人,除了成为讪笑对象之外,就往往成了邪门、魔道、
  大恶人,仿佛她天生不幸长得丑那么一生所作所为都同样不幸丑
  恶似的,江胡好汉鄙视她们,武林高手敌视她们,连翰林青史也
  常常遗漏了还她们公道的一笔。

  这更加深了她们的不幸。

  追命这样忖思着的时候,看着她杯盘狼藉、一碟又一碟、一碗又
  一碗、一块肉又一块肉的吃呀吃的,心中就很难过,也很激动。

  大将军也在看她吃。

  大笑姑婆正埋头苦吃,正吃得天花乱坠、日月无光、落花流水、
  七零八落,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破楼兰誓不返。吃吃吃吃吃。

  他仿佛看得很有趣。

  不只有趣。

  也很喜欢。

  ———个大人物总是喜欢看他身边人物是率直的、天真的,甚至
  是幼稚的、原始的。

  表现这种特性,最好的方式,便诸如嘴馋、贪婪、好玩、喜谑,
  如此才能反衬出大人物的成熟、成功和成就。

  ——所以许多小人物,在未成为大人物前,常用这种方式来表现
  自己心无城腑,以讨大人物的欢心喜爱。

  大人物一旦高兴,就会栽培提擢。

  ——有谁活在世间,一辈子都不需要人提拔的?

  追命看着大将军在看大笑姑婆猛食狂吞的神情,仿佛也顿悟了:
  “一流一”花真代的这位“大笑姑婆”贪食爱馋的另两个原因:

  这可能也是真正的原因。

  ——人们会对贪吃的人,或充满弱点的人疏忽。

  ——馋咀馋相,有时能讨人喜欢。大人物身边,永远需要这种爱
  吃的、嗜饮的、懂得玩的、喜欢嫖的、有学识但不得志而又胸无
  大志的人来映衬。

  ——伴君如伴虎,伴虎不如伴君苦!

  想到这点,追命就喝酒。

  猛喝酒。

  ——同理,人们对一个常常酗酒的人不大提防。

  ——而且酒葫芦刚好可以挡住他的脸。

  这至少可以让大将军无法观察他的表情。

  因为大将军正问起上太师是怎么死的、大败将军是如何被杀的。

  大笑姑婆边吃边答。

  她知道大将军一向都很纵容她。

  她装得笨笨的。

  但决不蠢。

  ——大将军或许会重用一个傻得可爱的人,但决不会花时间去用
  一个愚钝不堪的手下!

  这一点,要“恰到好处”,决不能越过火位,否则,一切便得要
  弄巧反拙了。

  所以,当大将军很温和的问:“吃饱了没?”的时候,她立即便
  答:“吃饱了。”并用手袖揩了揩满咀(脸)的肥油。

  但当她说“饱了”的时候,她至少已吞下了八个人都撑不下的食
  物。

  “伤处还疼不疼?”

  “饿着的时候还真有点疼,哈,说也奇怪,吃着吃着便不疼了。”

  “那恐怕不伤痛,而是胃痛。”

  “恐怕是的。”大笑姑婆吃饱了,开始向大将军“请命”了,
  “我们就这样捱打不还手吗?”

  大将军反问:一你看呢?”

  大笑姑婆磨拳擦掌的道:“李国花虽然杀了司徒三将军,也害死
  了上太师,但也为我所伤,‘燕盟’总坛里,就剩下了凤姑是个
  角色,其他‘三祭酒’的余国情、宋国旗,都不成大器。她们觊
  觎我们“大连盟”已久,不如一举攻下,省事省力,也让武林同
  道瞧瞧,我们‘朝天山庄将军府’的人是不好惹的。”

  大将军沉吟道:“……燕盟是要消灭的…………”

  大笑姑婆立即双眼发亮,霍然站直起,道,“大将军,请派我去。”

  “去是去,”大将军却道,“但不是先去攻打燕盟。”

  “嗄?”

  大笑姑婆凸出了虎目。

  “现在剩下的七联盟中,那一盟与燕盟最是敌忾同仇?”

  “鹤盟?”

  “对了。你一攻打燕盟,鹤盟便一定过来救援。燕盟的凤姑加上
  鹤盟的长孙光明,连同燕盟的三大祭酒:李国花、余国情、宋国
  旗和鹤盟的三大祭酒:公孙照、仲孙映、孙照映,这八大高手联
  手起来,阵容恐怕决不在当年‘长空帮’五大堂主的声势实力之
  下!”

  “那未,我们先去攻打鹤盟,再来吃掉燕盟。”

  “他们俩盟是唇齿相依,互为奥援,不管你打那一个,他们都会
  结合在一起对抗到底……除非——”大将军欲言又止。

  大笑姑婆咕噜了一声,嘟起腮帮子,脸上闪过了一掠狠色:

  “那就两盟同时攻打,一齐发动攻袭好了!”

  大将军笑了。

  他一笑,那颗像巨蛋般的头颅,仿佛数条小小青龙在里边闪腾一
  样,什细看才知道:原来那是他额上的青筋。

  “我就是喜欢你的狠、你的勇、你的忠心!”但他紧接着又摸摸
  他的秃头,像抚拭一面镜子一样,还发出摩掌时滋滋的微响,并
  且紧接着说,“可是一味勇悍,是不能成大事的,对付敌人,不
  能意气用事,得要准确估计,总之,用最少的心力、最少的财力、
  最少的代价、最少的牺牲便能换来最大的效果,那才是真正的胜
  利。惨胜和惨败,付出太多了,收回的却是太少了,不是智者所
  为!”

  大笑姑婆似是迷惑不已。看她的眼神,简直是崇拜大将军已到了
  五“官”都要投地了。

  “大将军不是教过我们吗?对付敌人,用手推推,用脚踹踹,鼻
  子嗅一嗅,耳朵听一听,退十步看看,走进去瞧一瞧,打一打,
  闯一闯,吃一吃,然后观察那一种方式最为奏效,就用那个办法
  对付的吗?”她眨着大眼睛问,但闪亮的是她口里的金牙。

  “如果桌上摆的都是你的敌人,你倒吃了不少敌人了。”大将军
  风趣的说。看来,他的确甚为喜爱这鲁直、激进、坦率、暴烈的
  部属:“但推的地方,不能刺穿了手。踢的所在,不要踹着钉子。
  吃的东西,总不能有毒。”

  然后他问杨奸:“上次咱们荡平‘鸽盟’,用的是什么方法?”

  杨奸立刻就道:“第一步,大将军先放出风声,传出‘鸽盟’要
  背叛‘九联盟’,加入我们的‘大连盟’,第二步,大将军也公
  开赞扬:“‘豹盟’是得‘鸽盟’盟主‘六合神鸟’沙小田大力
  襄助,才能歼灭的,所以大事褒奖,并为沙小田及‘鸽盟’辩护:
  沙小田等豹盟盟主张傲爷逝世之后才这样做,实在已仁至义尽、
  无亏道义。尚大师知机的接口笑道:“大将军越是这样说,其他
  六盟就越是怀疑鸽盟,而且也愈恨沙小田。”

  傅从也知道轮到自己说话了:“可笑沙小田也真的以为有大将军
  罩着,所以也越发趾高气扬,嚣横了起来。”

  杨奸继续道:“第三,大将军便与沙小田立下盟约,互不侵犯,
  并以四月初五为‘结盟日’。第四步,在四月初五当天,鬼发、
  鬼角、鬼脚三人去挑衅‘鸽盟’三大祭酒:冒风情、冒风险、冒
  风霜,受了伤,大将军便进行第五步:领兵出师,以沙小田背盟
  违约,出师平乱之名,在他们正大事庆祝‘结盟’日之际一举歼
  灭了‘鸽盟’。其他几盟,不知是真是诈,都不敢派人来助鸽盟。
  等发现真相之时,鸽盟都成了烤鸽子了。”

  大将军转问大笑姑婆:“你还记得吧?当时,还是你打头阵,杀
  光了‘鸽盟’三大祭酒的。”

  大笑姑婆顿时脸上发了光。

  “大将军,我该怎么做,请下令,属下愿效死命。”

  大将军含笑问她:“你可记得龙虎会是怎么灭的吗?”

  大笑姑婆“咕”了一声,搔着头皮,好一会、好半晌才道:“……
  后来,我们团团把‘龙虎会’的总舵主‘晴时飞云龙阵雨和副总
  舵主“白额大王”朱拔树等人围住,然后把他们的家人都抓了来
  ——他们便放弃了抵抗,自刎而死。”

  大将军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抑制住了:除非必要,否则他在平
  时尽量不皱眉、不驼背、不叹气,不做一切可能会显出老态的动
  作来。

  他深知也深信:一个人只要相信他年轻,而且保持心境的年轻,
  他就是年轻的了。

  当然,必要的时候,他也会认老:承认自己年纪大了,对他而言,
  也是一种资历、一种手段。

  他呵呵笑道:“大笑姑婆,你记忆也未免太模糊了。大家可记得,
  在逼杀龙虎会之前,我们已先做了点什么事?”

  杨奸即道:“我们先用别的名义,付上钜金,托‘龙虎会’替我
  们向‘苍屏派’劫一批黑货。龙虎会上下尽出,却不料‘苍屏派’
  的货早已给六扇门的人敉平了,驻守那批黑货的人正是朝中钦差
  大臣哥舒懒残的部下‘鬼捕’沙沮尖‘神差’马金星,还有一干
  捕快、衙差,龙虎会杀过去,杀的却是吃公门饭的人——这下祸
  子可扩大了,当时的‘七帮、八会、九联盟’都不敢冒这趟浑水,
  我们才以大将军为首,替天行道,灭了龙虎会。”

  大将军摸摸铜镜似的秃头,“杨门主,你记性可好!”

  杨奸马上恭倨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都是大将军的‘经
  典之作’,使我们叹为观止、得益匪浅,又怎生得忘?”

  大笑姑婆却是叹了一声:“我一天到晚,只顾吃吃吃吃吃吃吃,
  真是禽兽不如。像大将军这些空前绝后、冠绝天下的妙法,我都
  没记下来,我真是该死!”

  追命听了,心中好笑,也很叹服:杨奸和大笑姑婆二人,一个以
  记性好来讨上欢心,一个用装胡涂来使人不防,两人各有各的强,
  各有各的出色,但唯一相同的是:可见侍君之难、承上之苦,实
  在是步步为营、着着惊心!

  食食食食食

  “真正对付的敌人决不止一个,所以对敌是件漫长的事,就像登
  山一样,你首先得对走长路培养起兴趣来。”大将军那对大忠与
  大义的眼神里,深藏的是大奸和大恶,“你得要认清目标,每一
  天上一段路,让自己有些成就。沿途不要忘记调整呼息,欣赏美
  景;路上时要爷首山峰,足以自勉;亦可俯瞰秀色,让自己得到
  激励。人的一生,就是打倒许许多多的敌人,终于抵达了自己的
  山峰;要是你停下来,就得滚下去;给敌人打得爬不起来,或者
  只好又从头再来了;早就把自己给累垮了,也不是上得了千仞峰
  的人材。迂回曲折、时缓时速,那是对待峰回路转的走法,也是
  对待强大劲敌的手法。”

  “太过紧张,便易生意外。绷得大紧,便走不完全场。欲速则不
  达,事缓则圆;斗志斗力,以计还计。”大将军说,“真正高手,
  早在决战之前,已取得胜机;要在决战时才动手,不如把决战当
  成是收拾成果的时候。”

  然后他问大家:“大家可知道我为何对你们说这些话呢?”

  大家都说不知。

  ——这是说不知的时候了。

  大将军道:“李镜花叛杀了我们两员大将。如果我们任之由之,
  别人一定以为我们示弱,而且已经不行了,所以才失去还手之力。
  这样一来,各方面的人,都会联手对付我们了。所以,人贵自立,
  一定要靠自己,不能靠别人。靠别人是不长久的,就算有靠山,
  也不一定可靠;现在纵然可靠,也不是长远之计。我们应付的方
  法是:以攻代守。我们一旦发动攻势,别人就知道我们仍强,不
  敢招惹,皆避其锋。这就对了,攻击一向都是最好的防守。”

  大笑姑婆道:“……可是,我们既不攻燕盟,又不攻鹤盟…………
  那么,又如何出击呢?”

  大将军道:“咱们袭击生癣帮。”

  大笑姑婆和杨奸都叫出声来:“什么!?”

  ——是燕盟的人杀了大连盟的人(虽然实则是大笑姑婆杀的),
  大将军却不攻燕盟,也不去打燕盟的友盟鹤盟,却无端端的去对
  付生癣帮,难道还生怕树敌仍不够多么!

  只有追命脸不动容。

  大将军马上发觉了,问他:“你明白我的用意?”

  通常,明明对一些出人意外的事情全不表惊诧的人,大概只有三
  个理由:

  一,他们睿智绝伦,一切早已洞悉、料着了。

  二,他们根本听不懂,不知道那是可惊可诧的。

  三,他们不懂,却装懂,以表示他也是厉害人物。

  第一种人物是可怕,第二种人物是可悲,第三种人物却是可笑。

  追命回答:“大将军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大将军道:“声东击西只是对了一半,但调虎离山却无此事。我
  们突然攻打生癣帮,确是攻其所无备,但攻打生癣帮决不会使鹤、
  燕二盟调兵去援——我是要她们猜我们在调虎离山。我在大家传
  得沸沸荡荡,大连盟必定进击鹤、燕二盟之际,转头去攻生癣帮,
  是有我的深意的。只要打下生癣帮,便一切好办。”

  追命猜错了,有点窘,只好把身子挨在拐杖上,听候大将军调度。

  ——既然大笑姑婆在装迷糊,而杨奸却处处以讨好大将军心意为
  旨,他就只好当第三种人物:扮懂但其实不懂的可笑人物

  虽然这种角色比较讨人厌,但处处逞强的人,反而显示内里虚空,
  可教大将军不生防范!

  追命自知:只好充当这个脚色了。

  ——人生在世,人人都有他自己的角色,只争在他有没有把“它”
  演好而已!

  大将军瞄了瞄他的拐杖,又看了看磨拳擦掌的大笑姑婆:

  “‘生癣帮’原本是‘七帮’之中最强大的,可是就是因为野心
  太大,想并吞‘多老会’,已拼得个两败俱亡;总护法‘月夜飞
  尸’简夫子和女儿盛小牙都死在斯役,而因为‘小蚂蚁’方怒儿
  斗争,以致左护法“妖神’战聪聪、右护法‘残骸公子’战貌貌、
  第一杀手吏大夫、副帮主‘大雷神’战渺渺以及儿子盛虎秀,尽
  皆战死,现在,‘生癣帮,稳得住大局的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就
  是帮主盛一吊,另一个便是总管‘血癣’叶柏牛。擒贼先擒王,
  射人先射马,要毁大‘生癣帮’.至为简单,只要杀了这两个人
  便可以了。”

  “好!”大笑姑婆跳起来,“我去!”

  “我也去!”迫命忙道。

  大将军笑眯眯的道:“别忙,甭急,大家都各有司职,问题只在
  什么时候行动。”

  大笑姑婆大声道:“我们今晚下手!”

  斑家五虎异口同声的道:“明日出袭,片甲不留!”

  杨奸则道“谋而后动,急也无用。”

  追命认为:“先得找一个借口,把盛一吊和叶柏牛引出来再下手。”

  尚大师却说:“我看大将军已早有安排了吧?”

  大将军嘉许的看了他一眼,道,“现在。”

  人家都吃了一惊:“现在?”

  “我早已把盛一吊和叶柏牛引出来了。他们好逐声色,但谁都一
  样就算爱看戏总没习惯把倌人戏子养在家里,所以,不时要出去
  打打野战。他们这种人,出去逛窑子,当然不止为了捧场子、打
  茶园、开盘子或是做花头,见的也不是清信、红倌,他们要干的
  是那么回事,谁都知道,以生癣帮的声势,点的要是长三、么二
  的,莫不马上成全,当然不必迂回曲折,他们现在已去了‘跌倒
  坡’的‘咸肉庄’,一个找红姑,一个偎上旺姐——这两个红牌
  其中一个是‘天朝门’外围的不寄名弟子,所以消息一定不假。
  这两个色鬼顶多带上二、三十个帮徒出来,馀下的事,你们当然
  知道如何解决的了?”

  众人都奋亢的说:“是。”

  “我则要负责解决杀人之后的问题,”大将军以一种无辜清白的
  语调说,“杀一个人,其实不难,但比较麻烦的是要费心费力去
  解决杀人善后的问题。你们都知道:我这是为民除害,七帮八会
  九联盟,都不是好东西,那像我们大连盟这般正派侠义?我一向
  都只以拯天下为己任,救万民于水火中,却仍常遭人陷害,诬我
  于不义。唉(他这时可必须要叹气了)。另一方面,我还得去应
  付其他的五帮六会七联盟,以免他们误会曲解,联手对付我们。
  其实,我这也只不过是打抱不平,为他们清除败类罢了。可见做
  人难,做好人更难,做大人物更是难上加难了。”

  大家都点头称是,为大将军抱屈不平。

  杨好还延着笑脸道:“大将军主持公道、维护武林正义,难能可
  贵,却常遭同道嫉妒、朝廷误解。其实,现在县衙里吃公门饭的
  人都吃饱了撑着不做事,像盛一吊这种败类还要我们来持正卫道、
  斩妖除好,当今圣上真所赐的平乱玉诀,应由大将军这等绝世人
  物才配有之,却给了冷血这些狗崽子,真是天道无公了。”

  大将军微微的笑道:“饱受误解,为人奚落,我也习惯了。我是
  个默默苦干的人,对这些世间闲言虚名,也就罢了。今晚,你们
  是替天行道,为义立功,记住要打一场好仗回来!”

  大笑姑婆却忽尔苦着脸、捧着肚子道:“大将军,我……我……
  我可不可以……”

  大将军注目道:“好吃太多,要上茅房吧?”

  “不……是……”大笑姑婆苦着脸说,“……我……我又饿了……”

  大家都忍俊不住。

  “我可不可以……吃点……只一点……东西………”大笑姑婆苦
  苦“哀求”道,“才去?”

  于是,她又“吃”了“一点”东西。

  一一那包括了七只鸡腿、三只蹄膀、五碗饭、三碟半的面、六只
  馒头、八只鸭屁股、十六只螃蟹(连壳)、十五粒旦(连壳)、
  十一只乳鸽(连骨)、还有一整张猪头皮(连毛)。

  吃完之后,她仿佛觉得很不好意思:让大家苦候了,于是就痛改
  前非般的,在她衣服上用朱笔(平常是用墨笔),写上了五个大
  字:食食食食食。

  “我写这些字,”她坚决而且近乎惶恐的说,“是要引以为戒—
  —下次不吃……这么多了。”

  大家都知道她说归说,做归做,没半晌又得故态复萌了。

  连出来收拾残肴的罗婶,也大摇其头:单止收拾清洗这位大“食”
  姑婆的东西,她一天到晚都不用想歇息了。

  只有追命心里知道:

  大笑姑婆那五个“食”字,是写给罗婶看的。

  罗婶是负责把消息传出去的人。

  那五个字的意思是:

  ——“大连盟”终于和“六帮五会六联盟”火拼起来了!

  11牙

  鸭子泅泳,腿忙而水不兴。

  世上最容易解决的人,当然就是自以为聪明的笨人;最难对付的,
  便是装傻扮懵的聪明人。

  ——大笑姑婆显然是属于他一类。

  她鼓动大将军和他带领的“大连盟”及附属于他的“天朝门”,
  对“六帮六会七联盟”发动了攻击,然而她却只顾食,吃完又吃,
  然后等大将军发号司令,她只等待黑道势力对消的结果。

  她出发去杀人的时候,还剔着牙。

  金牙。

  ——一个爱吃的人,当然注重她的舌头和牙,正如一个绘画的人
  珍惜他的牙和弹琴的人受惜他的指一样。

  她常算自己有几只牙齿。

  ——折断掉落的不算,她算来算去,却只有二十四只牙齿。

  ——听说这是短命和夭折、贫寒的相格。

  所以她问同行的追命:“喂,你有几只牙齿?”

  连一向知道她常诈癫纳福、扮痴取胜的追命,听了也有些受不了。

  ——他们要对付的是“生癣帮”的高手!

  “生癣帮”的名字古怪,所习的武功也怪异非凡。他们练得高深
  之时,终年可以只吃白菌青苔,并如动物般冬眠、归息,练成后
  可以抵受极大的打击,而且复元得奇快无比。练成这种武功,皮
  肤上会结一层斑癣,有的长在脸上,有的长在趾间,功力越高,
  结癣越厚,而且结的还是彩色斑烂的癣。万一:癣毒所侵,除了
  “老字号”温家以外,只怕再无解毒之人了。

  ——对付这等人物关“牙”什么事!

  真是!

  “听说他们这些人全身刀枪不入,除非你把他们活生生炸开了,
  不然,还真是杀不死的呢!”大笑姑婆接下去就说:“不过,听
  说他的鼻梁就是罩门——但鼻子是防守严密的地方,我只好准备
  用牙齿把他们的鼻子咬下来了。”

  然后她又自言自语:“却不知他们那些生了癣的鼻子好不好吃?”

  如果说大笑姑婆是面憎心精的人,那么,“生癣帮”主盛一吊又
  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非常非常的聪明,非常非常的强悍,非常非常的有野心,也非
  常非常的有私心——这四者加在一起,使他不甘屈服、不甘后人,
  甚至不甘心只作“生癣帮”的帮主而已。

  同时他也是个很努力的人。

  他虽然已当了“生癣帮”帮主,可是对一些事,仍一丝不苟。如
  果他因为一时怠懒或太过忙碌,有两三天没有习武,那么,他一
  定会在后来的几天里,多花一些时间练武,以补先前之不足;要
  是他一失手间亏了一笔款子,他便在其他花费上尽量削减,以弥
  先前的耗费;假使他不幸折损了一些人手,他也一定千方百计的
  招募了一些新的小子弟回来,以补先前人力上的丧失。

  余此类推。

  ——凭他今日的身份、地位、声威,他大可任意挥霍、恣意享乐,
  但他仍勤奋练武、用心帮务、刻意节省。

  ——只不过,人力可以吸收,但人才却可遇不可求:像战貌貌、
  战渺渺、虎聪聪这等高手,无论他如何着力寻觅,一时间还是收
  揽不回来的。

  至于总管叶柏牛,也是个非凡人物。

  他刻苦耐劳。

  到他今天这个“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位置,也大可不必如此
  辛苦了,可是,他还是跟帮里徒众一齐工作、一起休息,有时,
  就连帮徒休闲的时候,他也还没闲着!

  他连吃饭也吃同一样的饭菜。

  ——所以:“生癣帮”里,人人都喜欢他,也敬重他,并且能和
  他打成一片。

  因此之故,帮主盛一吊一直以来都十分重用他。

  但这两人,却有着同一种癖好:

  女人。
  好色。

  ——但凡江湖正常的汉子恐怕都兔不了好色,只不过有些是很好
  色,有些是不大好色而已。

  叶柏牛很好色。

  盛一吊十分好色。

  ——大概练“生癣功”的人,能够少吃、少喝、少花钱,但就是
  女人不能少吧!

  他们之间,数年来合作无间,也可能是因有“同好”之故。

  所以这“主仆”二人,要来“咸肉庄”。

  “咸肉庄”上,有老相好:

  红姑和旺姐。

  旺姐在薄红色的蚊帐里。

  “还害什么臊哩,”盛一吊诡笑着走近,“咱们是老相好了嘛。”

  他扯开了蚊帐,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他太熟悉旺姐的身子了:

  ——她年纪已不算小了,但徐娘半老,带点残的艳更骚媚入骨。

  这像一座山般的身体决不是旺姐的胴体!

  就在这一刹那间,鬼发如鞭、鬼角猛搠、鬼脚飞腿,全击中了他!

  他吃下了。

  他捱了发鞭,熬了脚踢,吃了角搠,不过在同一刹间——

  “鬼发”回单刀的头发末梢已染上了绿苔色。

  “鬼角”陶双刀的角尖也沾了一种牛皮斑癣。

  “鬼脚”响过三刀的鞋底开始溃烂。

  盛一吊怒笑道:“是谁教你们来暗算我的?旺姊呢?!”

  ——看来这老帮主还相当情深,此时此际居然还没忘掉那时使他
  到老弥坚的水灵灵清媚媚的旺姊!

  回答他的是一个女声。

  那个像一座山般的女人。

  大笑姑婆。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

  床立刻塌了。

  她说:“大将军叫我来杀你,你死吧。”

  她叫盛一吊死。

  同时她出拳。

  一拳一掌一脚。

  但拳掌脚却不是向盛一吊身上招呼。

  而是打向鬼发、鬼角、鬼脚。

  三鬼同时中招,然后分别以发、脚、角攻向盛一吊。

  盛一吊原本吃过他们三招。

  他不怕。

  他一张脸全都绿了。

  他也要趁这时候多布一些癣毒,攻杀三鬼,再传染过去,连这可
  怕的胖女人一并儿干掉。

  ——他们一定已杀了我的旺姐!

  ——旺姐,我要为你报仇!

  三鬼冲向盛一吊。
  不由自主。
  三鬼攻向盛一吊。
  身不由己。

  盛一吊长吸一口气,也同时攻出双掌一脚,硬硬撑住三人的来势。

  这一刹间,三鬼分三个角度扑向盛一吊,但给盛一吊二掌一腿撑
  住了,而三鬼背后却是大笑姑婆的一掌一拳一腿,三人在这奇妙
  的瞬间僵持在那儿:

                              大 笑 姑 婆                             鬼    鬼 鬼                                脚 发 角                             盛    一
  吊

  然后就发生了相当惊人的变化;

  在大笑姑婆眼中看去,她双手一脚抵在三鬼背门上,三鬼也以发、
  角、脚攻到盛一吊身上,而盛一吊:

                              鬼       盛                                 发   皿                             鬼  角   一                             鬼  脚   吊

  盛一吊的身子,骤然断裂成五截,每节都有鲜血迸喷而出,接着
  下来,三鬼的身子也有着激剧的变化;

                                            炸                                爆      爆  爆                                  炸                              爆  炸  炸  爆                                  爆
  乍火                                爆      爆  炸火乍                                      炸日共水火

  大笑姑婆第一步,是以“隔牛打山”之力,击杀了盛一吊,然后
  又把力量倒引回三鬼身上,三鬼正着了盛一吊的“毒癣功”、怎
  能与“隔牛打山”抗冲?立时全身立即炸裂了开来,更倒引致盛
  一吊已断裂的尸身炸开,而当四人尸身混在一起,再溅炸了开去
  之际,鬼发、鬼角、鬼脚和盛一吊的骨肉血骸,早已分不开谁是
  谁的了。

  之后,大笑姑婆拍拍手,愉快地道:“完成任命:三鬼跟盛一吊,
  互拼身亡。解决了。”

  忽然,她摸摸自己的腮帮子,像咀嚼了什么似的。用手往咀里一
  阵掏挖,不久便吐出一双带血的牙齿来。

  那只牙已长了一层薄薄的癣苔。

  大笑姑婆微微变色,喃喃自语道:“好厉害的“生癣奇功”!

  ——其实,在她以“隔牛打山”之力震碎盛一吊之际,盛一吊也
  把“毒癣”催入她体内,只是大笑姑婆的功力,已可把“隔牛打
  山”运转自如,随时变成一种防守的内功,将癣毒转注入一只牙
  齿里,把毒力集中于一处,然后消去。

  不过,大笑姑婆(“一流一”花珍代)本来已经够少了的牙齿现
  在得又少了一只牙齿了。

  咯吐一声,莫敢争锋

  叶拍牛汗出如浆,状甚痛苦,意甚艰辛,但男人正是出这一身风
  流汗时最欢愉。

  然后他听到一些特异的声响。

  他立即“收”了。

  ——能在这时候,说停就停,要收就收的人,也算不容易、不简
  单。

  然后他发现床边多了一一个人。

  一个满眼风霜、满腮于思、满脸风霜、满身酒味的汉子。

  叶柏牛没有问:你是谁?

  他一向是个没有废话的人。

  ——这人在此时出现,为的是什么,还用得着多问!

  他一低首,背脊立即射出三道飞癣。

  那人一闪身,避过了,还他一脚。

  他一看便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

  他硬捱一脚,忍着痛,立刻走!

  他不往窗外窜,不往屋顶冲,因为如有埋伏,把守这种地方的一
  定是来人中的好手。

  他只往大门闯。

  门外有一人。

  嬉皮笑脸,手里拿着一件奇怪的事物,状甚悠闲。

  他仿佛在等他的宝贝孩子出来。

  ———见叶柏牛露面,他还招呼道:“哇,连衣服也没穿就出来
  了,没夏天就热成这样子了吗?”

  当叶柏牛看清楚了对方手里拿着的事物是什么的时候,他脚都软
  了。

  那是一口痰孟。

  “痰孟一出,号令天下;喀吐一声,莫敢争锋。”

  ——在江湖上,武林中,对这首歌阙,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作
  会心。

  谁都知道这手拿痰盂的,正是“天朝门”门主“阴司“杨奸,在
  “大连盟”里,除了大将军之外,被目为最厉害狡狯、深不可测
  的人物。

  叶柏牛一扬手,三片“飞癣”,分上、中、下三路激射而出。回
  一刹间,叶柏牛只觉足心一疼,一支针剑已自足心刺破他脚背,
  突露了出来:楼底下藏有敌人!

  只是杨奸把痰盂分上中下三路一兜,飞癣便给接入孟里,然后杨
  奸向叶柏牛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只有两个字:喀吐!

  一道飞痰射向叶柏牛脸上。

  ——叶柏牛只觉鼻梁上一痛——痰自后脑穿了出去。

  叶柏牛倒下去的时候,追命和埋伏在楼梯底下的“三间虎”傅从
  也跟了出来。

  杨奸点了点头。

  傅从领命。

  他把床上吓得昏过去的红姑拖出来。这女子虽然晕了,但裸体仍
  散发出一种妖艳的美。

  杨奸又点了点头。

  傅从一剑就刺杀了她。

  追命本待阻止,一犹豫间,红姑已香销玉殒了。

  “干得很好,”次日,在“三叛斋”,大将军十分满意,高兴得
  连光可鉴毫的秃额也微微发汗了,“太好了,迄此,‘生癣帮,
  已完全瓦解。”

  杨奸忙道:“这都是大将军安排得当,算无遗策。”

  大笑姑婆只道:“盛一吊忒也窝囊,这种货色,杀十个八个不够
  喉。”

  大将军笑道:“这次是你们两个立功最大。”

  大笑姑婆问:“却不知下一步怎么走?”

  大将军道:“你还是念念不忘李国花?”

  大笑姑婆道:“她可害了上太师,杀了三将军,也伤了我。”

  大将军道:咱们对付燕盟,可也不能忘了一人。”

  大笑姑婆奇道:“谁?”

  杨好见大将军略作沉吟,便代答:“‘鹰盟’的李镜花。”

  大将军注目向杨好,“杨门主真是我的知心。”

  杨奸只觉背上一惊,忙恭身道,“我只是总盟主肚里的小蛔虫。”

  大将军笑道:“难怪我近日肚子不太好。”

  然后他反问:“肚子不好该怎么办?”

  杨奸已开始淌首冷汗:“该把蛔虫清理掉。”

  “对,要清理掉,”大将军沉声道,“李镜花是唯一目睹屠晚行
  凶的人,此姝自是非杀不可。”

  然后他又问:“你们可知道,以屠晚杀手的手段,名列‘四大凶
  徒’之一,为何一千两金子加一千两银子,就肯替我来个‘大出
  血’血洗了‘久必见亭’那一家子?”

  杨奸忙道:“那是大将军面子够。”

  傅从也道:“大将军托他做事,是他的光荣。”

  斑虎也想来阿谀一番:“大将军这么凶,他敢不听命吗,想死话
  未说完,已给老大斑星一巴掌刮得作不了声。

  斑星低声骂他:“想死是吗?”

  斑虎这才知道失言,吓得不敢再看大将军。

  “理由很简单。他杀别的人,可以收取更多和更大的代价,但为
  我做事,他却不敢多拿,主要是他想要我欠他的情,日后,他杀
  人犯事,我便得罩住他;”大将军道,“同理,他为相爷做事,
  也是求之不得,索取甚少。‘小心眼’赵好近几天也来了危城,
  他也想替我效命,也是这个原故。”

  尚太师毕竟是大将军的“知交”而不是部属,捧场之徐,也比较
  方便说话;“所以,在官场上庙堂里先有个位子,在武林中江湖
  上行事也方便多了。”

  追命也道(此际,他料想在身份未泄露之前,他还算得上是大将
  军的“朋友”:“崔各田’):“所以大将军虽然主掌‘天朝门’,
  更在‘大连盟’里当家,但‘镇边大将军’这位子,还是推不掉、
  卸不得的。”

  ——当阿谀奉迎是必须的求生法门之时,说多了,也就不赦然,
  甚至习以为常了。

  人总是这样!

  追命心里不觉有这种感叹。

  “现在,屠晚和赵好都已来了,我们人手齐集、高手如云,自是
  最好不过。”大将军说到了主题,“我们突袭‘生癣帮’,能如
  此顺畅无碍。主要是因为盛一吊和叶柏牛都以为我们要对付燕、
  鹤二盟、大敌当前,无暇分心,他们才敢出来鬼混,而为我们所
  趁。现在,灭了‘生癣帮’,该轮到鹤、燕二盟了。所以,鹤盟
  的长孙光明、仲孙映、公孙照、孙照映,还有燕盟的凤姑、李国
  花、余国情、宋国旗,全聚合在‘一楼一’里,凝集实力,随时
  可以反击我们。”

  尚大师周虑的道:“这八大高手联合在二起,确也不易一口气拔
  掉。”

  “可是我们并不去拔掉他们。”大将军悠然中带着七分狡狯,
  “不错,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但在万般难解的事理中,你
  只要找到最轻易入手的地方下手,到头来,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擒贼是先擒贼王——万子王不易擒,那么,把贼杀光了,那么那
  个‘王’也自当不成王了。”

  追命眼睛发了亮;“大将军的意思是……?”

  大笑姑婆却歪着脖子(如果“折泻”出来的那一截肥肉是“脖子”
  的话)问:“什么意思?”

  “所以,我们兵分二路。大笑姑婆、杨门主和崔兄弟,你们各领
  一队,趁我们大举进侵‘燕盟’、‘鹤盟’,大家都以为我们腾
  不出人手来之际,你们却杀入‘鹰盟’,取下‘雄霸天下’张猛
  禽的首级,还有‘小相公’李镜花的人头来见我!”

  杨奸怎么想,他们不知道,但对大笑姑婆和追命而言,这“任命”
  委实是再好不过、却也再为难也没有了!

  ——“鹰盟”是仅存的“五帮、六会、七联盟”里,三个最“不
  需要铲除”的组织之一。

  诸葛先生曾经向追命吩咐过:“鹰盟”在当年仇十世的管治下,
  确是非常飞扬跋扈,大胆妄为,但由林投花执掌后,已很少犯事,
  斗智多于斗力,有时有些作为,也与朝迁国策吻合,并非必除之
  例。另者,近年来林投花跟盟里的采花和尚神秘失踪后,声势也
  大不如前,虽然主事者张猛禽嗜杀成性,但多跟武林黑白两道的
  江湖意气之争,可以暂时不理。

  如今,“鹰盟”事务,暂由“一”、“飞”、“冲”、“天”四
  组织总统领“雄霸天下”张猛禽主理。林投花主政的时候,对他
  已非常倚重、十分信任。他手上还有“三大祭酒”,即是“小相
  公”李镜花,还有“痛心掌”司徒黍、“疾首拳”欧阳线,都是
  极为出色的人物。

  ——现在,大将军下令要歼灭鹰盟,不啻使追命(尤其是他)和
  大笑姑婆颇感为难。

  可是,要不是由他们来主理此事:

  李镜花就死定了!

  一一李镜花一死,冷血的冤案就沉冤不白了!

  痰盂一出,号令大下

  高手的力量一如杀手,到一击必杀的时候才现身出手。

  自从安排了大笑姑婆、阴司杨奸和追命去解决“鹰盟”,而他自
  己却亲领精兵对付燕鹤两盟之后,便一直很少出见外人,听说终
  日在后院的那口古井旁,来回、负手、踱步、沉思。

  沉思不已。

  ——他在想什么?
  ——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究竟在计划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

  来了这么久,大笑姑婆还没见过大将军的出手。

  追命也没有。

  ——一次都没有。

  这个穷凶极恶的人物,除了偶尔表现他的大慈大悲大智大慧外,
  似乎已完全用不着出手、不用他出手、谁也不值得他表现身手了。

  要出发之前,追命觅着了个机会,偷偷问大笑姑婆:“对鹰盟的
  人,咱们杀是不杀?”

  “你说呢?”

  大笑姑婆用一支小小的尖椎,竟在她镀金的门牙之后刺戳着,发
  出细微但极刺耳的声音来,齿龈还冒出牙血来。

  追命知道她的能耐,只有忍耐。

  “要是不杀,大将军定必怀疑。他似已起了疑心。”

  “嗯。”

  “要是杀,鹰盟敌友难分,我也不愿误伤无辜。”

  大笑姑婆的牙龈又因挫戮而发出令人舌酸的锐音来,追命不觉皱
  了皱眉头。

  “你受不了吧?可知道:死士就是为完成一件任务,随时可以不
  惜死;志士就是为达成一个理想,不折不挠;而斗士便是为一宗
  旨奋斗到底的人。”大笑姑婆笑了,“这三种人,既无畏牺牲,
  而且都比忍人之所不能忍——你听到这无关痛痒的声音便不耐烦
  了,如何能成不朽之功业”?

  追命苦笑道:“师姊教训的是。只不过,我只想做该做的、当做
  的,对不朽与否,倒没有想过,也不敢奢望。”

  “大将军是个厉害人物,此举说不定是为了试探我们,鹰盟的人
  不杀是不行的,只看能不能少杀一些;”大笑姑婆道,“不过,
  在杀敌之余,不妨对‘小相公’放一马,而对那位手拿痰盂吐唾
  液的家伙…………”

  她指的当然是“阴司”杨奸。

  “也不妨多加照应。”

  追命听懂她的“意思”:

  “照应”的意思是——

  就像上回她“照应”了“三鬼”一样。

  ——受她“照应”的鬼脚、鬼发、鬼角,真的变成了“鬼”去了。

  一路上,大笑姑婆都有意“照应”杨奸。

  可是,杨奸不易被人“照应”。

  ——他一个人就好过“三鬼”。

  杨奸令追命最感可怕的一点是:

  他念书。

  就算是启程到“鹰盟”总坛的路上,决战在即,奔波跋涉赶程,
  但只要一有空暇,杨奸仍不忘读书,并且读得一些是一些,加上
  他过目不忘,更是获益良多。

  ——他既为武林中人,又何必如此勤奋向学?!

  追命认为:这就是他了不起的地方,不像一些成不了大器的小人
  物,稍为得志,忙上一些,就说无暇进修、无法念书(“忙”亘
  常是他们的借口,而“念书又不会增长功力、发财升官”便是他
  们目光如豆之见),其实便是要在极忙时仍能进修才算是真正的
  读书人、大人物。

  大笑姑婆则觉得杨奸太“滑”:

  比泥鳅还“滑”。

  ——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看去在任何时候都轻松自在、
  谦卑顺从,但其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戒备。

  ——这种人,不好对付。

  可是这种人要是你不去对付他他便会来对付你。

  吃掉你。

  ——吃掉了你你还以为他是大恩人。

  事与愿违。

  还未到“鹰盟’总坛,只到了离总坛还有六里半的“六分半亭”,
  他们一行三人,便遭受到张猛禽、李镜花、司徒黍、欧阳线和一
  众鹰盟好手的突袭。

  鹰盟也是仓卒应战。

  ——他们得悉“大连盟”要全面出动,对付燕鹤两盟的联手,本
  来已松了一口气,认定大连盟决无暇兼顾,可望一时之平靖。

  可是李镜花却认定大将军人会来杀人灭口,找他的麻烦。

  ——声东击西,是大将军的惯技:生癣帮就是这样给剿灭了的。

  由于她的力劝,张猛禽还是加紧了提防。

  ——“小相公”李镜花本来就是“鹰盟”中除张猛禽之外,武功
  最高的一人,只不过她已为屠晚所伤,失血过多,重伤未愈,功
  力得要大打折扣了。

  ——许是因为她功力大打折扣,大笑姑婆一开始就找上了她。

  李镜花相当秀气、皮肤细致得一匹罕有的绢、清秀得像山中无人
  觅得的泉、秀丽贵气得带点倦意。年纪那么轻的她本来是不该带
  有这一种出尘的倦意的。这种女子,要是半夜梦到她,醒来之后
  多半发现自己原来是哭醒的。

  ——她是女子,但却作男子装扮。

  我见犹怜。

  她胸前有一面镜子,是能把所有来袭的劲道反照回去。

  大笑姑婆祭起老拳,在拳风如虎啸狮吼之际,她向李镜花说了下
  面的话:

  “你快走,我不想杀你。”

  “大将军要杀你灭口,你如果不想死,就快把所见到的向所有的
  人说出来,那时,他再杀你也没有用了。”

  “你有伤在身,决非我之敌,快逃!”

  她在这样做和这样说的时候,追命正以双腿缠战欧阳线的“疾首
  拳”和司徒的“痛心掌。”

  以追命的功力,足可稳胜。

  但他多用拐杖,少用脚。

  一是他不欲杀人。

  二是他不想露出真正的武功。

  他和大笑姑婆都心照不宣:

  把“独步天下”张猛禽让给了“阴司”杨奸。

  这两人正是棋逢敌手。

  杨奸本来不欲跟张猛禽交手的。

  他想找追命。但追命已跟欧阳、司徒力拼。

  他要找大笑姑婆,但大笑姑婆已缠上“小相公”李镜花。

  而“天朝门”带去的弟子,还有“大连盟”的子弟,正跟“鹰盟”
  徒众力拼不下。

  何况,张猛禽一力、一心、一定、一直要我的是他!

  ——在一向嚣横自负的张猛禽心中,崔各田名不见经传,大笑姑
  婆只是个女人,他要斗的,是最难斗的人物:例如杨奸便是。

  张猛禽通晓十三种身法,四十一种拳术、掌法,还有会使十九般
  兵器,但自大志大、才高气高如他者,竟然自二十八岁起便把一
  切杂艺放下,专心一致把所有的武功,合成一式,这一式便叫做
  “独霸天下”。

  ———个人有才并不十分难得,但有才而能不滥用,聚精会神,
  专攻一事,必有非凡成就,这才难能可贵。

  张猛禽便是这种人。

  所以,“独步天下”虽只一招,但只要他飞得上去,就真的“独
  步天下”,无人能把他扳下来。

  ——杨奸能吗?

  痰盂一出,谁敢不从?
  喀吐一声,莫敢争锋!

  ——谁能独霸江湖、君临天下!?

  张猛禽只有一招。
  他长身而起。
  飞空而落。

  ——成败、生死,尽在一式。

  谁成?
  谁败?
  ——谁生?
  ——谁死?

  张猛禽飞跃而起,如一只猛禽,飞扑急取杨奸,杨奸知道自己不
  能避。

  ———避,势就弱了,只死一途。

  不能躲。

  ——一躲,气就衰了,只死而已。

  不能招架。

  ——任何招式都不能破这千招万招式合成一体的一击

  他只有迎战。

  他扬起了“痰盂”。

  ——那一只奇怪的、幽秘的、七色闪幌的痰盂:

  张猛禽只觉有一股大力把自己吸进痰盂里去。

  他快给吸进去了。
  不可以给吸去。
  决不给吸去。
  快吸进去。
  吸进去。
  进去。
  进。
  出。
  出来。
  逼出来。
  力逼出来。
  大力逼出来。
  他全力逼出来。
  他终于逼了出来。

  杨奸只觉得痰盂中有一股锐力正反攻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件事发生了。

  “小相公”李镜花向大笑姑婆说了一声:“好。”

  她的意思是明白大笑姑婆的苦心。

  大笑姑婆立即停了手。

  没料李镜花一返身,身上的晶镜发出了厉芒,照在半空中张猛禽
  的额上。

  张猛禽的额头立即冒起了热烟。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杨奸立即出击。

  他一张口:

  一朵飞痰——

  穿过了张猛禽的咽喉。

  张猛禽萎然倒下,整个身子萎缩成一只老猫般的身躯,给吸入了
  杨奸手上那口痰盂里去了。

  几乎是同一刹间,大笑姑婆已顿悟了一切。

  她立即飞掠而出。

  掠出“六分半亭”

  并向杨奸大叱了一声:“快走!败露了!”

  ——奇特的是:这一声大喊,是向杨奸而不是向着追命。

  暴食折断的牙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发现不对,即退,才掠出亭子,亭上忽
  “掉下了”一个人,一出手,一掌如令,已印在她胸膛上;她看
  到那人,就像是见到自己昨天亲手杀死的人今天活着一样,像连
  闪躲都忘记了。

  那人一招手,袖手退开了一边。

  他的额头光可鉴人。

  他又狠又绝的出了手,但旋即又大慈大悲的站在那儿,像一个没
  事的人儿一样。

  他当然就是大将军。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

  他在看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像一面令牌。

  将军令。

  惊变。

  ——大变遽然来。

  追命一见大笑姑婆忽然软叭叭的挨在亭柱上,又见大将军蓦然出
  现,他立即采取了“速战速决。”

  他踢飞了欧阳线。

  踢倒了司徒黍。

  他只想/要/意图把这两人踢走。

  ——可就在他踢开两人之际,八条人影,分两处扑去。

  几乎就在同一刹间,那五个人的一组,已把欧阳线“五马分尸”:
  头、手、脚、各扯了下来。

  同时,另外三个人的一组,亦把司徒黍分成三截:上、中、下断
  开了三段。

  三人的那一组是大将军身边的三名杀手:狗道人、雷大弓、唐小
  鸟。

  五人的这一组是大连盟辖下的金、木、水、火、土五分盟负责人:
  斑青、斑红、斑花、斑虎、斑星。

  他们都来了。

  ——这些大将军身边的人!

  大将军身旁还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尚太师。

  ——他一向都是大将军所信重的人,大将军在,他便多半会在。

  另一个是令人惊异的人。

  ——他居然会出现在阳光之下,显得世间事常令人不可置信。

  这人不是武林高手。

  他甚至连武功也不会。

  但他的出现,比一百个高手的现身,更使追命震撼,更令大笑姑
  婆完全绝望。

  他是倦得像一头又癞又病的老狗的上大师。

  ——他不是已经死了的吗!?

  这一点,连杨奸也异常吃惊。

  这时,“鹰盟”已全军覆没。

  只剩下了“小相公”李镜花。

  ——只不过,这样看来,李镜花还能不能算是“鹰盟”的人?

  大将军含笑问大笑姑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大笑姑婆说话了。一说,血水就涌了出来,但不是自咀里,而是
  从印堂上冒出来的。他的声音也不是自喉里传出来的,而是从耳
  朵里溢出来的。

  她只吃了大将军一掌。

  ——一掌已教她五藏六腑器官经脉全移了位。

  但她问的居然是:

  “你使的是‘将军令’?”

  大将军笑道:“这确是我的掌法,有见识。你是个人材,可惜却
  叛了我。”

  大笑姑婆的声音也不像是她自己的,她笑时像哭,说话时变成了
  老汉沙哑的嗓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将军温和的道:“我一直都在怀疑,也早就留心了。你利用我
  去歼灭其他帮会,我也正好利用你去替我格杀异已,彼此彼此。
  但我一直只是怀疑,直至我着你去试探上大师、崔兄弟和司徒老
  三之际,你杀得不甚干净——”

  然后他望向上大师。

  上大师立即病恹恹的说了下去:“你还是不够狠,让我自尽。我
  是个研药者,又不会武功,你自然放心。我用药物假死过去,并
  且硬受你一击而不动,你居然这就信了。你那一掌也真打得不轻!”

  大笑姑婆惨笑。

  她一笑,耳朵就掉了下来。

  ——那是什么掌力。竟可怖一至于斯!?

  大将军道:“上大师死了翻生”告诉我的时候,我还要给你一个
  机会。我先利用你灭了生癣帮,与此同时,我先去私下联系上小
  相公——大相公李国花跟我已血海深仇,误会难解——但我还可
  以另辟路径,说服了李镜花:只要她帮我除掉“鹰盟”的障碍,
  她便是鹰盟的新任盟主。其实,她只因跟李国花有仇,所以跟去
  了“久必见亭”,她与我们倒无怨隙,只要小相公变成了‘大连
  盟’的副总盟主,她当然就会亲眼目睹冷血杀人了——可不是吗?
  是屠晚伤了她,我可没有。”

  然后他又向李镜花含笑注目,掩抑不住的一股淫邪之意。

  李镜花徐徐的、悠悠的、有点六神无主的说:“反正,就算我不
  答允,在大将军的实力之下,鹰盟也完定了——所以还不如乖乖
  就范。”

  “一个女人能在江湖上混下去,总是要有点出人意表的出色本领
  才行。她就有这等本领。”大将军笑道,“你也有,可惜你却对
  上了我。我已给了你一个机会:如果是上大师施苦肉计,要诬栽
  你的话,而你仍是忠于我的话,就不会放过小相公,可是你还是
  做了,你放了她,她可不放过你。”

  大笑姑婆喘息着说(她的喘息声是自百会穴之上发出来的):
  “我……居然还以为你……领队去收拾燕鹤二盟……”

  说着,她就咳嗽,这回声音是自口腔里发出来了,可是,一咳,
  就吐出了一片血肉,看去依稀可辨:是肝胰的一小部份。

  “我不是说过‘大出血’和‘小心眼’已经进城了吗?我可没骗
  你的。对付凤姑娘和长孙光明的事,由他们这种第一等杀手料理
  不就得了,何必劳烦到我?”大将军居然眨眨眼睛,“俏皮”的
  说,“你看,我是特别看得起你,才亲自出手来收拾你。”

  大笑姑婆艰辛的说:“……我……真光荣……但毕竟我在大连盟
  己卧底了不少日子…………也干下不少事了…………”

  “你忒也利害——不过,你利用我,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你?”大
  将军平心静气的道,“就像今天,你以为自己是为公询职,可是,
  我会替你传开去,是你杀了鹰盟的张猛禽的。你大概还不知道:
  张猛禽和欧阳、司徒已投靠朝廷,成了帮、会、盟中的卧底内应
  了。情形跟你也有点相近。他们辈份官职可比你更大,你这是争
  功弑上,同僚内讧,死也死得不光采——我就看你还能怎么个不
  朽”

  大笑姑婆几乎完全瘫痪掉了。

  “你们这些斗士、志士、死士,便是可怕在这里:可以为完成一
  个任务而不惜死,并视死如归,当牺牲性命为通往不朽的大道”。
  “大将军用一种猫哭老鼠的惋惜语音说,“可惜,你遇上了我,
  连不朽也只变成了一场梦。”

  然后说:“你想死得好一些,舒服一些,告诉我:谁是你的同党?”

  他又温和的补充道:“上大师听见你和同谋在对话,可惜那人蒙
  上了面,上大师当时伤重,分辨不出到底是谁——所以,只有你
  来告诉我了。”

  几分伤心几分痴,一场游戏一场梦。

  大笑姑婆的梦碎了。

  她的计划破灭了。

  ——就算她不追求快乐,不追求幸福,只追求不朽,可是不朽那
  么远,纵是最真实的时候,也如一场梦。

  最理想的死,是要亲自上演的。

  她的戏是悲剧收场。

  而且已经演完了。

  现在,她要努力演到最后一刹。

  这一刹是从她知道梦省计败之际,唤出杨奸撤退那一句话的开始,
  已经在演了…………

  她咕咕咕咕的笑了起来。

  她全身胀得像只牯牛,只有她自己(还有大将军)知道:她全身
  上下内外,无一不离了位。

  她说:“……我已经快死了,还会告诉你这些吗?”

  大将军脸色倏变。

  他有一张巫师的脸。

  ——谁也难以看出他真正的表情。

  不过他变脸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自己的一个错误:

  他以为大笑姑婆如果不说,得要活着受苦——

  可是大笑姑婆还是可以死的。

  他虽然已震散了的心脉、真元,但她要死,还是可以死的。

  她一阵咀嚼。

  然后就流出白色的血。

  毒

  她咀里有毒。

  ——毒大概就藏在牙齿缝隙里,只要咬破了,毒汁流入咀里,便
  可以立即毙命。

  大将军跺着脚,横了上大师一眼。

  上大师立即扳开了大笑姑婆的口,她的舌头已变成了紫色。

  没有生死病痛能瞒得过上大师的眼睛。

  “死了;”他向大将军沉重的摇头,“她牙缝里藏了‘老字号’
  的‘见灾化水’,一遇唾液即毙命。”

  大笑姑婆的咀边掉下了一颗金牙。

  金光灿烂。

  ——它横在主人横硕的面颊上,也像它主人在生时一般嚣悍,像
  它的掉落也只因暴食而打断”

  大将军眼尖。

  他瞥见金牙内里像镂有几个小字。

  他即吩咐上大师拾起来,念:

  “杨”    “副”    “使”    三个字。

  上大师每念一个字,杨奸的脸肌就牵一牵、颤一颤、搐一搐。

  念完这三个字后,场中每一个人,目光都从大笑姑婆的尸身上,
  转到了他的身上。

  连大将军的语气也比平时沉重多了:“杨副使,原来是你。我平
  时待你不薄,你在‘天朝门’我也没委屈你……”

  他显得有点痛心,所以越发看得出来,他的秃顶显然已到了寸发
  必争的地步了“……原来你跟大笑姑婆勾结,出卖我这样一个信
  重你,提携你,有恩于你,而且把毕生精力都奉献给国家民族,
  尽一切所能以施惠大众,只偶逼不得已时才用暴力解决以除暴扶
  弱的人!”

  他恨恨的说:“你们真令我这个脸冷心慈、行善不遗余力的人感
  到失望、难过和痛心!”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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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月悄悄

        独在冷照

            芳踪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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