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usic (云轻风淡),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少年追命(17)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un  7 09:18:40 1999), 转信


  突然,有一双眼睛

  失败是不会死人的,可是失望会。

         不信

  铁手手痒。

  他想揍人。

  揍的是蔡狂。

  ——因为蔡狂太狂妄。

  其实狂妄的人可能要比谦虚的人直,谦虚的人要比狂妄的人来得
  聪明:谦虚的人只让你从他的言行里感觉到他是谦虚的,但其实
  他内心可能比谁都傲慢;狂妄的人说什么都要比谦虚的人笨,因
  为他太沉不住气,一开始就先入为主的赚人嫌恶。

  自大是人类行为里最容易让人反感的性情之一。

  故而,连那么厚道、温和的铁手,也对狂妄自大的蔡狂看不顺眼。

  ——一个人如果真材实料,就算自大狂妄一点,铁手也还可以勉
  强忍受,由衷佩服的。

  可惜自大狂妄的人泰半都未下苦功,更无实学,要不然,一个人
  若了解自己在恒河星空广邈无限的宇宙中,只不过是片瞬即逝、
  渺如蝼蚁而已,还有什么足以自大、可以狂妄的呢?

  正好这时有人开声痛骂蔡狂狂妄。

  铁手深感同意。

  他也是甚感意外:

  ——因为一个真正狂妄的人,有人骂他狂妄的时候,他反而会因
  此更嚣狂自大、引以为荣。

  蔡狂这一刻却很震动。

  骂他的人是一个女子。

  女子站在阶前,穿枣红色的云肩,黛绿趁兔白的深衣檐榆,襦裙
  袅袅,蛮褂垂鬟有益,其实也没什么特意装扮,但就站在披着月
  色的杨花树下,和着簌簌而落的漫漫杨花,只觉她缨络灼烁,宝
  珠生辉,连同站在她身旁婢仆打扮的女子,虽然脸容看不仔切,
  但也觉眉目姣好,沾风带香。

  只听蔡狂苦笑长叹(先苦笑,后叹息)道:“养养,我为的是你,
  你……骂的是我?”

  梁养养道:“你为我?那赶快放下刀,放了会主。”

  蔡狂道:“不能放。我是来救你的。大将军及大连盟的人,迟早
  必定摧毁七分半楼,你再跟这老儿在一起,造反他不敢,投降他
  不愿,到头来也决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跟我离开这儿,大将军
  一时还不敢惹我,我誓必护你平安。”

  梁养养道:“你是说,大将军会亲自攻打这儿?”

  蔡狂道:“他自己不来,也会派人来。据我所知:‘四大凶徒’
  中的唐仇和燕赵都快到了,而且,‘十六奇派’中也有数派前来
  围攻,你们光是‘鹤盟’、‘燕盟’和‘青花会’这干窝囊,是
  断断守不住的,这儿,也是万万留不得的。”

  杜怒福虽然命在人手里,一张脸巽血似的红,可是语音却仍笃定
  豪壮:“这个我们早就晓得了。你别看两位可以轻易上山,事实
  上,你和铁二爷、梁狂僧、燕赵及卅一死士在数天前的行踪,我
  们已有纪录了,大连盟或四大凶徒、十六奇派要灭我们,也不是
  说灭就灭的。”

  蔡狂哂然:“可是我还是一上来就制住了你。”

  杜怒福平声道:“那是因为我不防着你之故。我知道你平日作为
  似癫还狂,但不致于是大将军的走狗,加上养养一直说你虽荒诞
  不霸,但向来明辨是非,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不提防。”

  蔡狂一甩散发,狠笑道:“所以你现在很后悔了,是不是?”

  “没有后悔,”杜怒福平然道,“只是遗憾。”

  “遗憾?”

  遗憾得见名震天下的‘疯圣’,却只是个黑白不分、暗箭伤人的
  狂徒!”

  蔡狂吼道:“你说什么!?”

  梁养养从容地道:“他说你是疯子、狂徒,枉他以英雄、壮士待
  你。”

  蔡狂的刀尖往前一搠。

  杜怒福闷哼一声,胸膛也向前挺了一挺,看来,刀锋是划破背肤、
  戳入肌肉里去了。

  蔡狂狞笑道:“老匹夫,你让我带走养养,我就放了你,前事不
  究。”

  杜怒福哈哈大笑。

  蔡狂怒极,叱问:“什么?你笑什么?”

  杜怒福笑道:“你还是杀了我吧,她是不会跟你的。”

  蔡狂鄙夷的道:“她跟你在一起,分明是被迫的。一个五六十岁
  的糟老头子,她会跟你过一辈子?你好意思拖她一辈子?”

  杜怒福叹道,“是,我本也是这样想。可是,我们两情相悦,也
  没啥拖累不拖累的了。你还是杀了我吧,要她跟你,我就算答允,
  也无济干事。”

  蔡狂越听越火大:“你算啥乌龟王八蛋猪粪大肠,大言不惭!她
  会死心塌地跟你这半身都爬进了棺材的老头子,我就不信

  忽听梁养养平心静气地说:“不到你不信,我就是这样。”

  蔡狂龇牙笑道:“我不信。”

  梁养养道:“你不信也没办法,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没有一点
  勉强的成分。”

  蔡狂狂甩着乱发,现出他额上一颗肉色的瘤,以及除此肿瘤之外,
  好一副飞扬跋扈的俊貌。

  “我决不信!”

  “信不信由你。你杀了他,我也决不会跟你,只会替他报仇——
  除非你把我也杀了。”

  蔡狂突然发狠,“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便一刀杀了他。”

  梁养养仍平静的说,“威协也是没有用的,就算我跟了你,我的
  心也是他的。”

  蔡狂转向社怒福耳背露出森森白齿,咬牙切齿的道,“你去劝服
  她,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杜怒福也持平的道:“你杀了她吧,我是劝不服她的。你只要伤
  她一根毫毛,我便倾所有之力,也要替她报仇——你还是先杀了
  我吧。”

  蔡狂向月狂嗥:“我不信!”

  然后虚砍数刀,刀白月青:“我不信!!”

  他捶胸狂喊:“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事!!!”

         不服

  他当然不信。

  ——杜怒福这年逾半百的老头儿有什么好,但养养竟对他如此死
  心塌地,而两人之间却又如此恩爱逾恒、生死无惧。

  所以他很不服气。

  他的刀势又向前一搠,厉声道:“你不放弃她,我就立刻杀了你。”

  杜怒福摇首道:“你真可怜。”

  蔡狂怒道:“什么,我可怜!?”

  杜怒福颇为惋惜的道:“好一张俊貌,好一副身手,却因从未恋
  爱过,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

  蔡狂突然收刀。

  拖刀急纵。

  刀甚长。

  刀锋在石阶上划炸出青火。

  他才放了杜怒福,但长刀已抵在梁养养的下颔。

  铁手也没料到蔡狂会这样收刀却马上又用刀制住了另一人,连他
  也不及出手拦截,更不要说“青花四怒”了。

  他这时才看清楚了梁养养。

  ——一个很福相但丝毫不影响她的艳丽,反而增加了一种美丽女
  子少见之和善。

  她像个大姐姐。

  她的脸很丰。

  唇色艳。

  眼儿水汪汪。

  鼻下唇上,有一道小疤痕,因为这张脸是那未无瑕,所以份外分
  明。

  刀白得令人发寒。

  寒得发抖。

  手是抖的。

  所以刀也轻颤。

  ——轻颤的刀锋随时会没入她的咽喉。

  然而梁养养却很定,脸上有一种彷似遥观水边鹭鹚的神情。

  蔡狂尖声道:“跟我走,否则我一刀杀了你。”

  梁养养为他婉惜似道:“你这样做,不觉得很累吗?”

  铁手已经准备出手了。

  他在找机会。

  (也许,梁养养身旁的蝉女若尖叫一声,我或能争取一刹瞬之机,
  制住蔡狂。)

  他在想办法。

  (刚才,杨树上和屋檐上都落藏了一人,他们到底是敌是友,究
  竟来救人还是害人?)

  就在他等待时机的这一刻里,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蔡狂长嘘
  了一口气。

  然后出刀。

  一刀斫在石阶上。

  石阶十五级,在星火四溅中,给斫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

  然后他说:“没事了,我试过了:你们确是真心相爱,我多虑了。
  对不起。”

  这回不但铁手怔住了,连杜怒福也甚愕然。

  唯一不惊不疑的大概只有梁养养。

  她笑漾起深潭般的梨涡,很高兴的伸出一双手,去握着蔡狂布满
  青筋的手背,欢欢喜喜的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强人所难、持
  爱相胁的人。”

  “青花四怒”已脸带怒容的分四面跃上石阶,包围了蔡狂。

  杜怒福也不十分懊恼,只问:“什么回事?”

  蔡狂似根本没把“四怒”放在眼里,只向梁养养深情款款的说:
  “你本来跟我有了婚约,癫老鬼把你许配了给我。可是,你却嫁
  给了这老头子,我不服,这口气蹩不下,以为你是被迫的,或另
  有苦衷。而今一试,知道你们相亲相爱,两情相悦,心有默契,
  至死不渝,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了,也放心了。”

  梁养养眼眶潮湿:“你……”

  杜怒福释然哈哈大笑道:“原来你这小子是来试探我的。”

  只听一阵掌声,一人叫好。

  掌声是杨树上发出来的,是个男子。

  叫好却在檐上,那是个女子。

  两人飞身而下,先在空中会合,随而飘然落在阶前。

  这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颀长,宽袍大袖,脸容带有一股英悍之气,
  但书生气质却很浓烈;女的样子恬静秀丽、温驯善良,唇厚而艳
  红欲滴,眼眯而时露笑意,但却给人很艳很艳、极艳极艳、非常
  艳非常艳的感觉。相较之下,养养的艳是一种福气,这女子的艳
  却是在极秀气中令人感染到极妖冶。

  这两个人的形象,其实绝不和谐:

  譬如男的一皱眉,一拗唇、一甩袖,都充满悍之气,但予人的感
  觉,还是十分舒闲、文质彬彬的。

  女的本来一副庄端秀丽、与世无争大家闺秀的样子,但不知因为
  她身裁太过婀娜,还是因为她唇儿太红颊色太艳,眼色太媚之故,
  这样看去,有一种飞蛾扑火烈焰的感觉。

  这种迥然不同的不和谐,在他俩人身上出现,又成了另一种很和
  谐的感觉;而他们俩走在一起,本来是极不和谐,但看去却互相
  映衬得极和谐,再和谐也没有了。

  杜怒福叫了一声:“惭愧。”

  男的谦逊的向杜怒福道:“惭愧的是我们,迟来一步,什么忙也
  帮不上。”

  女的向铁手和蔡狂大方得体的拱手道:“他是‘鹤盟’盟主长孙
  光明,我姓伏,小字鸣凤,向铁二爷、蔡疯圣请安了。”蔡狂道:
  “你们大概以为我真的要挟持或者格杀杜会主及其夫人,所以赶
  过来对付蔡某人的吧?”

  长孙光明不卑不亢的道:“我们跟杜会主有过命的交情,要是他
  老人家有事,我们帮得上忙的就一定全力以赴,帮不上忙的也会
  赶来拼命。”

  杜怒福感慨地道:“两位本调集两盟兵马于七分半楼,都各有司
  职,而今,都为了杜某区区安危,疲而奔命,杜某铭感五中,无
  颜以报。”伏鸣凤听了好生不悦,只说:“杜老您这是什么话,
  我和长孙当年若没有你一手扶植、耐心教诲,岂有今日,咱们这
  会儿赶来,却是啥也没做,惭愧的是我们才对!”

  忽听月下一声长啸,远远传来,悠悠不绝。

  蔡狂一甩乱发,哈哈大笑:“看来,真正来啥也不做,专找我打
  架的,总算来了一个。”

  只听一阵山摇地动、地动山摇,巨响直自山下迅即逶逦而上,
  “青花四怒”面面相觑,真以为有人在他处拖了一座太行山往这
  山奔来。

         不屈

  远处有人三招大呼,其声壮烈:

  “天不容人!”

  在阶前的蔡狂笑了。

  眼甚亮,眼色疯狂。

  他忽然蹲下来。

  凿字。

  右手锤。

  左手凿。

  在阶上镌个星火迸溅。

  山下有人三呼大招,山摇地动,像是连同山下所有的树一齐连根
  拔起往上走来。

  “人不容天!”

  蔡狂披头散发。

  锤疾凿急。

  字渐已成形。

  伏鸣凤一招手,射出一口火箭旗炮,漫空炸起七色的流星雨。

  长孙光明剑眉一轩:“怎么?”

  伏鸣凤低声疾道:“来的是‘狂僧’梁癫,我吩咐下去戍守的子
  弟决不要拦他。”

  她及时补了一句,“拦也没用。”

  长孙光明双眉一合,脸容一绷,“他来做什么?”

  伏鸣凤不马上作答。

  她望向梁养养。

  梁养养艳靥尽是愁色:

  “他是我爹。爹每次跟蔡疯圣会上,总要决一胜负,负者死,或
  允诺一事。当年,我的婚事便是如此许下的。”

  铁手闻言,顿忆起武林中一段轶闻:

  “南天王”钟诗牛和“五泽盟”总盟主蔡般若,两人同门不同途、
  同师不同法、同宗不同道、同志不同心,所以斗了个数十年。

  这两宗人马中,钟诗牛有个师弟,便是“狂僧”梁癫,据说修为
  已在钟天王之上,且苦修密法,己得大成,向来态度也最激越,
  跟蔡般若的胞弟“疯圣”蔡狂,斗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而
  蔡狂在“武”、“术”、“心”、“法”上的修持,传闻也绝不
  在其兄之下,同时亦在喇嘛教派中取得真佛无上密,习而有成,
  正好克制梁癫。

  ——难道他们要从门里斗到门外,武林斗到江湖,山下斗到山上?

  ——现在大敌当前,梁癫和蔡狂若是在七分半楼缠斗,对二盟一
  会只有雪上加霜。

  他正要劝蔡狂不如规避一下,只听不远处传来长号:

  “人不容人!”

  其声凄切,宛若猿啼,上彻九霄,下撼十府。

  这时,蔡狂的字已成:

  月光下,只见阶前裂镌了几个像在跃动看活刺刺生命力的

  “咱嘛呢叭咪眸”

  蔡狂的最后一镌,镌在中指上,血流如注,注入字渠里,一下子,
  红蓝紫绿黄,幻成缤纷之色。

  只听近处轰轰隆隆响个不绝,有人仰大长噫了一声,悲莫悲兮,
  月彻中天,其鸣甚哀:

  “天人不容!”

  这时,一间房子出现了。

  那是一栋青黄黑色相间的房子。

  房屋顶上有一头歇憩的牛。

  然后大家才看到拉拔房子上山的人。

  这人牙白脸黑、髭黑帽红,最特别的是:他有一双奇特的眼。

  当大家发现屋顶上的牯牛,那一对哲人般的眼,原来是金色的,
  而仁立在牛背上那一双班鸠,眼睛也是镀了一层金似的,这才发
  觉到:梁癫的双眼也是金色的。

  梁癫背着他的房子,终于上了七分半楼,一直拖到离石阶约莫二
  丈余的鱼池边,才陡然止了步。

  他的房子静得像在那儿生了根。

  他的牛静得像是在沉思。

  他的班鸠静得像在玄想。

  鱼浮出水面冒泡,声微可辨。

  他带了一点微微的喘息,用他那一对金色的眼一一扫视众人。

  给他眼色扫中的人,都仿佛觉得脸上有滋滋的声音,而且生起了
  一种给瞎了眼的人看了一眼或自己瞎了看人的感觉。

  蔡狂先说话:“你还是来了。”

  梁癫那对金得可怕的眼神望定了那散发人,感觉到对方野兽一般
  的厉利:“你果然来了这里。”

  “你找我?”

  “你也一样在找我。”

  蔡狂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梁癫笑了。

  笑得有点癫癫的。

  他的牙参差不齐,犬齿尖露,但白得令人炫目。

  “你的习性我还有不知道的么?”他说着弯身进了屋里,东抓西
  攥,然后还抱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那是石碑、木牌、篾片之类的事物,有的小如拳指,有的大如椅
  凳,更有的像桌台那么巨大厚重。

  它们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像本附在匾牌,驿碑、竹柬、木柱之
  类的事物,只不过给人刮了下来而已。

  它们相同的只有一点。

  那是都刻有六个字:

  咱嘛呢叭咪眸

  蔡狂只看了一眼,眼睛就发了亮:

  仿佛那是两颗发亮的东西,使得低重的发丝也映着亮。

  “不见得刻上这六个字就是我的手迹。”蔡狂道,“密宗六字真
  言,人人识得,人人念得,人人镌得。”

  梁癫指了指那六字真言的左边。

  那是“口”字。

  “你的‘口’字总刻成圆的,而不是方的,所以这‘咱嘛呢叭咪
  眸’绝对是你的手迹,不会是他人的。”

  蔡狂一笑:“这世间轮回万物,同体同心,本来都是圆的,那来
  方的!就算是方,便也是圆!始和终都同在一点,又那分先后!
  你认得这个,也算是我知音。”

  梁癫虎虎地道:“作战多了,难免就成了知己知彼。”

  蔡狂张开血盆大口一笑:“说起对敌,我正要找你。”

  梁癫不假辞色:“你找我就好,你找我女儿干啥?”

  蔡狂:“这件事你还敢提?”

  梁癫:“我为何不敢提?”

  蔡狂:“我们总共交手几次了?”

  梁癫:“十一次,这次不算。”

  蔡狂:“你败了几次?”

  梁癫:“连这一次一起算,各胜六场。”

  蔡狂:“我呸!这次也是你败。你可记得第七次谁败?”

  梁癫:“……你那次运气好。”

  蔡狂:“我胜了你,按照我们比武的规矩,你要办我指定的一件
  事。”

  梁癫:“对了对了,所以有次我要你吃狗粪,怎样?滋味好吧?
  一次我要你去摸大笑姑婆的奶子,结果,哈哈哈哈……”

  蔡狂:“你还记得那一次你答应我什么吧?”

  梁癫:“那一次?”

  蔡狂:“第七次。”

  梁癫:“……我答允把养养许配给你。你卑鄙。”

  蔡狂:“我不卑鄙,我是真爱她的。可是你不守信用,把女儿嫁
  给了杜怒福。”

  梁癫:“那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

  蔡狂:“本来是。后来,我发现他们真心相爱,死也无惧,我也
  不为甚已。我是深爱养养的,她的相破了格,我以‘无上密’和
  ‘大手印’护她,和她睡时,以‘睡梦披甲护身法’祥光罩之,
  可以使她渡过厄运。”

  梁癫:“嘿,听来伟大。我女儿命福两大,用不着你的妖光邪照。”

  蔡狂:“我现在来问你:那一次你答应过的事,你做不到,你该
  给我个交代!”

  梁癫这回有点期期艾艾了,“是我女儿不肯嫁你,不是我违约。”

  蔡狂:“但你还是办不到这事。”

  梁癫索性认了:“那你待怎地?”

  蔡狂嘿笑道:“你要不守信诺,你要撒赖,那都由你,我无所谓。
  ‘南天门’的人,一向都是不顾道义、背信弃诺的,这种人该杀
  当杀!”

  梁癫怒道:“你别扯上‘南天门’!我今天知道你会上泪眼山,
  我便来了,明着是候你划出道儿来。”

  蔡狂:“我来的目的,是试一试他们是否情真不渝,此外,我们
  ‘五泽盟’与‘大机’合并,要废此胡涂皇帝,杀奸臣蔡京,反
  腐败朝廷,你加入我们,受我领导,教你走光明路,便可饶你不
  死。”

  梁癫:“你要干些大事,为何不加入我们‘南天门’?我引领你,
  你这等资质,才有指望成材。”

  蔡狂沉下了脸:“狂僧,那你是打横着不守信约了?”

  梁癫正色道:“我欠你一诺,这是赖不掉的,但你要我屈伏于前
  诺下,我不服;要我屈就加入垃圾不如的‘五泽盟’,我更不愿。
  不如这样:“今天难得你我又再会上,咱们且再来文武比上一场,
  较量一下,输了我认了,两次一起作算,自杀当堂,当把命偿;
  要是赢了,便算抵诺,各不相欠,如何?”

  蔡狂血盆大口一张:“你这叫不屈?这只叫天堂有路你不走!”

  梁癫犬齿一龇:“天不容人,人不容天,狗改不了吃屎,我送你
  下地狱!”

  铁手听到此处,觉得再无可忍,当下朗声道:“两位本是同道中
  人,武林好手,而且大敌当前,大军压境,理应联声共气,敌忾
  同仇才是,为何要弄得这般仇深似海,玉石俱焚?闹得个天崩地
  裂、天地不容,到头来,只便宜了共同的仇敌!”

  梁癫斜睨着铁手,龇着牙道:“他是谁?你们‘五泽盟’请来的
  帮手?不必求我加入了,一块儿上吧。”

  梁养养忙道:“爹,他是铁游夏铁手铁二爷。”

  突然,梁癫两只眼睛中,其中一只的瞳仁里,绽出一滴如血的鲜
  红:

  “昨天,在苦泪乡,在金鱼坡看我拉房子的——是不是你!?”

  铁手吃了一惊。

  ——当时,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了。

  一路上,有那么多人在看狂僧拉房子拖牛的,但他仍只一眼认出
  了自己。

  更令他真正吃惊的是:他已着了一击。

  狂僧梁癫看他的这一眼,使铁手突然觉得自己天心部位(即莲生
  活佛谓的‘第三眼’所在处),突然麻了一麻。

  这一刹间竟有身失、口失、念失的震动。

         不怕

  其实他们已在一眼间交了一招。

  梁癫以密法的“最胜金刚”连起九节佛风,入定准提佛毋三摩地,
  将七俱胝佛毋的红血大净光发放过去,这种准提(清净无比)之
  力,也是法力中最威猛的,铁手硬受一眼,只觉天心发麻,一缕
  赤焰就要攒人心窍里去,铁手应变沉着,心念即时定于一尊,内
  火明点,大圆大满,八风不动,硬受一记。

  这是“天眼”之力。

  梁癫的修为,已经不必举手投足,不必拔刀发力,只要心随意起,
  念发气到,一记“眼刀”就已发了出去。

  铁手已着了他一刀。

  不过,在同一刹间,梁癫只觉自己印堂滋地一响,“眼刀”之力
  返照倒灌,反射在自己眉心间。

  梁癫顿时只觉七窍一蹇,闷哼一声。

  ——眼前这年轻人,竟是内力惊人若此!

  梁癫一听说是铁手,就试了他一记“眼刀”,主要是因为:

  梁癫不喜欢捕快!

  他亲眼看过军队如何屠杀过手无寸铁、无辜和平的百姓。

  ——假借旨意任意杀戮老百姓的官兵,连盗匪都不如!

  他目睹衙差怎样渔肉百姓、欺凌良善。

  他眼见所谓官兵,竟和土豪劣绅勾结,假借朝廷意旨,作威作福,
  恣肆行凶。

  梁癫一向都觉得:人生之所以生下来,是因为他前世作了孽,背
  负重罪,因而,要来人世间受这一场苦:一生下来就哭,死的时
  候人为他哭。

  而这些如狼似虎、欺善怕恶的“狗腿子”“鹰爪子”的衙役和官
  吏,就是九天十地、魔王夜叉的化身,前来折磨好人、善民的。

  他恨透他们。

  ——越有名的官差,就是手沾血腥最多的魔头:要不然,他们如
  何从尸山里堆着尸山里踏上青云之路!

  是以他一照面,就赏铁手一记“眼刀。”

  ——一招就要这为虎作伥的滚下山去。

  没料对方竟能在毫无防备下,硬受了他一刀,还以一种超乎寻常、
  招出自然的大力气,不出手、不还手、不动手的便反击了自己一
  记。

  ——若说攻势凌厉,或不如自己那一记“眼刀”,但若论其势浑
  宏,则犹远过之。

  梁癫心中甚为震动,而他双耳也给这一记反击震得嗡鸣不已。

  看来,这名捕铁手,真个名不虚传。

  这时,却听铁手心平气和的道:“是。我在苦泪乡前,确已得逢
  狂僧法身,当时因恐冒昧,未便上前自我引见。”

  梁癫冷哼一声:“虚伪。”

  蔡狂一双黑白分明的厉目,早在发丛里左看看,右看看,猜出了
  梁癫已递了招,也明白狂僧并未讨得了好,当下嘿嘿干笑了几声,
  道:“世上不许人虚伪的人,才是真正的大虚伪。”

  铁手笑了笑,问:“为什么呢?”

  蔡狂最是喜欢议论,见铁手这样问,心中自生亲切感,便道:
  “世上有谁不虚伪?难道你不喜欢的人,一见面便骂?难道你爱
  上的人,你一见着便上前搂抱?要是性欲冲动,难道你能随便抓
  个漂亮女人就可解决?你要完全不虚伪,还穿衣服遮遮掩掩干啥?
  不如全部脱去,到处乱幌!有些虚伪是必须的!坦白说,见老杜
  和养养这般恩爱,我心里很妒忌,但我心里为养养高兴的感觉来
  得强烈些,所以才强把妒嫉心压下去,才不致于一刀杀了老杜!
  老实讲,我见着癫老鬼,一眼就火大,恨不得一刀杀了,乱刀剁
  了,将之喂狗饲猪逗布谷的,但我还是先行忍下了,说明了讲好
  了才打,以免胜之不武!”

  梁癫冷笑道:“那是因为你虚伪,所以非要把它说成天下人人非
  虚伪不可!”

  蔡狂道:“你不虚伪?你一上来就暗算铁手,但又吃了哑巴亏,
  还装没事人的模样,这不叫虚伪,难道就叫卑鄙不成!”

  梁癫吼了一声:“你!”

  铁手忙道:“狂僧只是要试一试我是不是冒牌货儿罢了,他的内
  力深湛,已到无动不舞、无动而武的境界,要不是他收了力,我
  可要出丑当堂了。”

  梁癫冷哼一声,语音倒柔和了起来,“话倒说回来,我上山来帮
  杜老会主对付大连盟,这狂王八上来是想抢老婆的,你上山来却
  又是为啥?”

  铁手道:“是诸葛先生派我来的。”

  杜怒福动容道:“对了,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不知道二爷来此。
  所为何事?不知诸葛先生有何吩咐?”

  铁手道:“他要我尽一己棉力,为青花会、燕、鹤二盟抵抗大连
  盟的进侵。”

  梁癫道,“诸葛老儿有这么好?他自家的门前雪尚且扫不开了!”

  铁手下了决心,把话说了下去:“另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长孙光明喜出望外的道:“诸葛先生既慨然遣来高足相助,便是
  我们一会两盟的恩人,他有何差遣,我们当尽全力。凤姑,你说
  是不是?”

  伏鸣凤即道:“诸葛前辈有什么指示,尽请吩咐,尽说不妨。”

  杜怒福也道:“请说,快说。”

  铁手道:“我们要相借金梅瓶一用。”

  杜怒福叫了一声:“什么!?”

  长孙光明肃容不语。

  凤姑低低的啊了一声。

  铁手见状即磊然道:“金梅瓶原属商贾刘芬所有之物,我们要此
  物也不外为了物归原主,诸位如有不便,此事可慢慢再议,在下
  也决不夺人所好,强人所难。”

  杜怒福颇有为难之色,向长孙及凤姑低声犹豫的道:“这个……
  你们之见……这事……”

  在杨花树下的梁养养却断然的道:“可以。会主,我们不靠这个……”

  杜怒福扪着胡子,一副委决难下的样子。

  凤姑强展笑颜,向铁手婉转的道:“要是别的事,我们都一定能
  做到,只是这事,我们别有苦衷……”

  却听蔡狂在旁大叫:“虚伪!虚伪!”

  梁癫斥道:“你这疯子,尽呼啦嚷什么嚷!”

  蔡狂张狂地道:“这小子摆明说来襄助,结果是旨在夺宝;这几
  人刚才剖心剜肺的说不遣余力,结果一听要割爱让宝,连忙不打
  招呼回头走,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铁手闻言忙道:“助拳是助拳的一回事,求宝是求宝的一回事,
  铁某衷心前来,尽一己之力,为拒奸恶,就算诸位对金梅瓶不能
  割爱,也决不影响此事。”

  凤姑虽是女流之辈,但说话意甚坚决:“既然诸葛先生所求,我
  们一时未能办到,二爷臂助美意,我们也不敢领受。”

  铁手道:“这——”

  心下却已意决:就算他们不允,他自己也会暗下留在此地,在旁
  力助便是了。

  长孙光明却问:“在下素知诸葛先生光风济月,和光同尘,早把
  山高谷深、绿柳花红看作清净土,对俗世瑰宝,都不放在正法眼
  藏里,却为何对金梅瓶生起兴趣来呢?”

  铁手行事,向来审慎,在回答之前,想了一想:是不是应该告诉
  他们?万一这当中有蔡京的人,给他们洞悉机变,对诸葛先生的
  行动,岂非更置障碍?

  长孙即表了然:“如果不便,这话便算在下多问了,铁二爷忘去
  便可。”

  铁手道:“家师要金梅瓶此物,决不是为了他自身私欲,但内里
  因由,未到关头,一时未便言明,乞请诸位见谅。”

  杜怒福歉然道:“二爷言重了。却是我们让先生失望了,有失礼
  数,只是因为……”

  他欲言又止,望望养养,眼里尽是不舍依依。

  蔡狂看了杜怒福一眼,又看看梁养养,然后,目光又转到长孙光
  明和风姑二人正在深情的对望里,不怀好意的嘿声道:“莫不是
  你们真个信了那些呃神骗鬼之说:“有了它,你们才能有情人终
  成眷属不成?”

  此语一出,社怒福和梁养养脸色一变。

  长孙光明和凤姑脸上也现出怒容。

  蔡狂却旁若无人,迳自说了下去,“要是真的,不如我也来争夺
  此物,说不定,金梅瓶一到我手,养养、凤姑,还有这位做人奴
  婢的小娘儿,全都嫁了给我——那时,我还嫌多不要呢!说不定,
  诸葛先生临老入花丛,色心大起,为的也是这个呢!”

  蔡狂这几句话,可说是一口气得罪了杜怒福、梁养养,长孙光明,
  凤姑、铁手等五人了。

  长孙光明第一个发难,“蔡狂,你也狂够了吧?七分半楼没你张
  狂的地方,你玩够了,下山去吧,要不然——”

  蔡狂却为他能一下子得罪那么多人而得意洋洋:“要不然怎样?
  你们,”他指着长孙光明、凤姑、杜怒福、铁手、梁癫、青花四
  怒遂个的数:

  “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九、五,你们都一块儿上吧。”

  “我蔡狂,还真不怕呢!”

  “人多有什么好怕!”

  “我只怕人少!人少没热闹,人少寂寞!”

  “来来来,我不怕,我一向喜欢以人少欺人多,以寡击众!”

         不死

  梁癫解下了身上的粗索。

  放下了屋子。

  他的动作很慢。

  如临大敌。

  ——蔡狂的确是他的大敌。

  他们已敌对了二十年。

  “疯子,是你太嚣狂了,杀了你也怨不得人。”

  “最好你能杀得了我,”蔡狂吃吃地笑道,“不然,上回你欠我
  的没还,这回又惨败,你还是杀死自己好过些了。”

  “你门二位通晓密法佛义,却又何必拳来脚往呢?”铁手见二人
  就要动手,忙道,“你们刚才不是说过吗?除了武斗,还有文打!
  为何不先来个文比再说呢?”

  他不希望这两人会打起来:

  ——既然梁癫欠下蔡狂一诺,一旦这次败了,只怕就得要付出性
  命的代价;蔡狂狂傲一至于斯,一旦落败锻诩,定必无法忍受。
  铁手忆起诸葛先生和知交大石公在“神侯府”里一番感慨万千的
  对话。当时,自己和追命、无情都在场……

  诸葛:“七帮八会九联盟,良莠不齐,如果联手共抗,实力倒远
  胜蔡京指挥童贯统领的‘十六杀手奇派’,只可惜,他们之间,
  多半彼此残害,互相殴斗,有的已给歼灭打散,有的早已向蔡京
  卑屈求存,偏是由大将军统率的‘大连盟’和‘朝天门’日渐壮
  大,直属蔡京的‘万人敌’也实力日壮,至于‘铁剑将军’和
  ‘青帝门’却互拼不已,力量对消,少林一味出世,武当只顾修
  道,五岳剑派早已互斗得个人材凋零,中土武林,花果飘零,有
  骨气的多遭杀戮,有良知多受残害,人材不能出头,高手后继无
  人,如要在绿林、江湖道上找出对抗蔡党横肆,只怕只有借重中
  原之外的门派实力了。”

  大石:“本来‘南天门’、‘五泽盟’、‘迷天七圣’、‘下三
  滥’、‘太平门’、‘霹雳堂’、‘金风细雨楼’等组织,尚可
  抗衡,无奈他们都互不相让,勇于内斗,疏于外敌。想当年,
  ‘南天门’门主钟诗牛不肯易名为‘南天盟’,不肯加入‘七帮
  八会九联盟’的组织里,自成一家,志比天高,遂成一股清流,
  行侠世间,专劫花石纲,专门对付假借奉旨搜刮民家的贪官污吏,
  令人肃然起敬。‘五泽盟’盟主蔡般若,屡崛屡振,自创‘般若
  神指’,当日曾与‘长空神指’桑书云合称‘南北双指’,领导
  门人,锄奸去恶;蔡京曾以国库财帛在天下各地建他自己的长生
  祠,并将先贤忠烈司马温公、范纯仁、苏氏父子等立碑刻石,称
  之为元佑奸党,刻意诬蔑涂污,蔡般若和钟诗牛便见一处毁一处,
  遇一碑碎一碑,天下豪士,闻之莫不额手称快,可惜,他们二人
  却又斗了起来。”

  诸葛:“说出惭愧,魔头恶人,较能为了彼此共同的利益,能够
  昧着良心,舍却私见,紧紧团结在一起,同一阵线,打击敌人。
  所谓正义之士,正道侠客,反而相轻互奸,谁也看不顺眼谁,为
  些小事不快成仇,令人感叹。二十多年前,一次比武,蔡般若失
  手重创钟诗牛脑门,后来,钟天王矢志寻仇,也误伤了蔡般若夫
  人的腹胎,造成深仇巨恨。他们的仇,一直延续到下一代,不仅
  蔡般若的胞弟蔡狂跟钟诗牛的师弟梁癫苦斗不休,连同梁癫的儿
  子梁四跟蔡般若的养子蔡五也年纪小小的,就开始比武决战,这
  样打下去,别说对付蔡党大敌了,连‘万人敌’、‘大连盟’、
  ‘朝天门’、‘铁剑门’、‘四大凶徒’,只怕都要比他们强多
  了。”

  大石:“我曾劝过他们罢休。”

  诸葛:“他们斗争多年,结怨已深,自然不肯听你的话。”

  大石;“所以,我在他们的一次拼斗里,作了一个建议。”

  诸葛:“他们听了?”

  大石:“我用激将法。那是‘五泽盟’的蔡狂跟‘南天门’的梁
  癫。”

  诸葛:“你是用对了方法。据说蔡狂的武功,未必在总盟主蔡般
  若之下,只不过他行事似癫诈狂,不受羁束,故不适合当盟主;
  梁癫也深得钟诗牛信重,但他太狂妄自大,得罪人多,不合领导
  ‘南天门’。你若能劝服此二人,息干止戈,也算是大功大德了。”

  大石:“这两人互瞧不起,积怨太深,动辄为鸡毛蒜皮无聊小事,
  也大起干戈,不死不休,早已失去理性,我何德何能劝服他们?
  不过,我倒在他们比斗之时,以话相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你们既是修持的人,光在武力上胜了对方,也没啥了不起,有本
  事你们就文武双全,连道理也赢过对方。理直气壮武功强,这才
  是真的高明!”

  诸葛:“结果如何?”

  大石:“结果?他们武也斗,文也斗。”

  诸葛:“你原意是劝他们比文不比武,杀伤力也不会太过可怕。”

  大石:“却只弄巧反拙,他们更多拼了一样。”

  诸葛:“其实文批有时候比武斗更可怕。文人一向要比武人更不
  能相容,他们用理杀人,义正严辞;用笔伤人,犹甚于刃。”

  大石:“所以,事后我也颇为后悔,只希望能善因终成善果,用
  口骂总比用拳头打来得不见杀伤力一些。”

  诸葛:“也罢,他们只要起意比文,至少也会花些时间来进修学
  识,一旦学养增进,便有望能心平气和,转化愎戾之焰。如果我
  这四个当捕役的徒弟遇上他们,若要化干戈为玉帛,他们最好还
  是不要遇上冷血和无情的好,”

  大石:“为何?”

  诸葛:“冷血寡言。他性好拼斗,遇上他们,交手多于罢手。这
  是他的缺点。”

  大石:“无情呢?他睿智过人,运计无双,早得你之真传。”

  诸葛:“他太孤傲。他喜欢的人,便会侃侃而谈。瞧不起的,他
  是不顾一屑,一句话也不说的。这是他的弱点。”

  大石:“真正的人材都有独特的个性,有个性的人便难免有脾气。”

  诸葛:“这也不全然。追命就好说话,有他在,气氛就特别热闹。
  铁手也辞锋得体,但他更善于听人说话。在江湖道上闯荡的人,
  能言善道,应对得体,自然便会占了绝大的便宜。”

  大石:“不过,到了真正动手厮拼的时候,冷血强悍勇猛,无情
  冷静专注,所以都能激发潜力,可以打垮比他们更强大的敌人,
  反而追命和铁手讲究情面余地,不能做到全力以赴。”

  诸葛:“人总是有优点和弱点的,也总有优劣之分。正如做生意
  做得好的甲,要远比艺术创作成功的乙来得生活舒适、有钱有势
  多了,但这只是彼此特长不同,而一个较能适应这时势的需求,
  另一则受落而已,并不能说乙不如甲。同样的,甲当官当得鸿图
  大展、八面威风,但在这一些人而言,他们只钦佩乙绣花绣得好,
  种菜种得肥。或有人深佩某君文名盖世,丹青妙笔,但对某些人
  法眼之中,只是媚俗阿世,难以入流。同理,今天研究玄学术数
  的,并不受当朝器重,地位远不及文才出众的,但说不准那天变
  了天,文名见弃,科技求功,这些文人又给废如草那么屣,便是
  时势左右豪杰之又一例了。”

  大石:“有那么一天,我们只怕也看不到了。我们活着的一天,
  只愿看到一统江山,天下太平,人民富庶,国泰民安;只要百姓
  自由自在,我们便可无忧无虑——到有那么一天,当真是殁电无
  怨,死也瞑目了。”

  诸葛:“没有那么一天的。”

  大石:“没有那么一天你还拼?”

  诸葛,“没有那么一天就不拼,那么什么时候才有那么一天呢?”

  大石:“所以你才拼?”

  诸葛:“因而你也拼。”

  大石:“要是本来就没有这一天,你拼来干啥?岂不逆天行事?”

  诸葛:“你去问天吧!谁知道天意若何!我们可以身死,但壮志
  不死,雄心不息,总有一天,或许可以感动了天。”,

  大石:“只要人心不死,天底下本无难事。”

  诸葛:“天下本有的是难事,有心人也不见得就能克服,因为穷
  尽一生之力,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秦始皇并吞六国,一
  统天下,在宇宙浩瀚中,也不过是一只蚁大王;曹操横槊长歌,
  纵横三国,在历史的长河里,也不外是大蜉蝣。人是会死的,不
  能不死的,不朽只是一场梦,因而,我们更要怀抱深情大志,去
  做好这一场梦,才不负了来人间这一遭。”

  大石:“是以这便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诸葛:“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今天我们做的不外是:民
  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大石:“你倒让我想起梁癫修持时常喊的四句:天不容人,人不
  容天,人不容人,天人不容。”

  诸葛:“其实天就是人,如果无人,怎有人眼中的天?梁癫常大
  喊这四句,是因为他要把自己心中的压抑和积郁借大呼而适当地
  宣泄出来,从而强化自己内心和内在的力量。”

  大石:“这如何办得到。”

  诸葛:“相学中,以声相为最高识别手段。一个人要是掌相败破,
  面相俱不足取,只要声清气朗,但仍有可取,仍有作为,便是这
  个道理,因为声随气发,气壮则声壮,声壮则身壮,身壮自然心
  壮,身心皆壮,大有可为,佛法修持,有凭身、口、意,即为
  ‘三密加持’。其中以苦行手印,是‘身修’的方式之一。人身
  经脉,遍布指掌之间,所以才有命运握于掌中之说,也有心线纹
  显示运程之理,其实只要呼息得当,静坐调气,截断下盘血液循
  环,以特殊指掌折合之法,有助于血气集中灵动调循心脑之间,
  使自己能力增强、内力遽增,这其实也是你我练功之法,并非神
  秘。京里‘六分半堂’雷损“决慢九字诀法’,便是更进一步的
  活用了大手印的奥秘潜力,以五指所代表的五种形成宇宙万物的
  元素,互相缔结,新奇配合运作,产生了莫大威力的按纽法旨,
  天竺之‘瑜珈’亦活用了此法门手印。梁癫觉得人生下来就是苦:
  生本非自己可以控制之事,而死偏偏亦非自我能操纵之事,既生
  死均由不得人,所以人生不过是一段苦程,他以苦行加持,望能
  快把罪孽消解,重入轮回。他一路狂喊问天,正像欢悦者自然
  ‘嘻’笑、‘哈哈’不已,悲伤者自然‘呜咽’、痛哭流涕,
  ‘唉’声连连一样,把内在的情绪有力的抒发出来,得到万里长
  空间无形力量的震荡与回应,成为一种心咒,有助于他们功力修
  持。他的问题,可以说是没有答案的,但他的悲喊,却形成莫大
  的力量。梁癫武功,不可小觑,一若如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
  便因此故。”

  大石:“听君所言,解我疑困。既然梁癫以苦行修持,以天间练
  功,那么,蔡狂凡所过处,均刻‘咱嘛呢叭咪眸’,又有何深意
  呢?”

  诸葛:“你念过‘般若心经’?”

  大石:“谒谛谒谛波罗谒谛波罗僧谒谛菩提娑婆诃。”

  诸葛:“此咒有字十八,音阶共十,如修行者念逾百万遍,则成
  心咒境界,只闻‘咱’、‘啊’、‘’三音。其实宇宙万物,不
  离此三原声,要是不信,你运功出掌、持器刺击之际,在空中发
  出之声,亦不外这三音,所谓咒语,即是以声阶音量的震荡与宇
  宙力量同步同刹,共息共鸣,于是力量无尽无休,源源不绝。
  ‘咱嘛呢叭咪眸’亦是此义,此句原是梵文,发为汉音,藏人将
  此六字,视为万法之源,以‘嗡’字为佛部心,‘嘛呢’字为宝
  部心,‘叭咪’为莲华部心,‘眸’为金刚部心,意为祈求在莲
  华宝藏中的佛。藏文即是大明王咒,包含了理事悲智,具足万德,
  成就万行,只要念此六字明咒,循环往复,持诵思惟,一如汉人
  念‘阿弥陀佛’,只要念念不绝,久必心体显现,成就一切法功
  德聚,实乃天人修行窍门,万法归宗,本源心海,含摄极高的哲
  理。蔡狂修为已有相当境界,故改声换形,以刻字渡世为法门,
  击大法鼓,是他的小手锤,敲大法钟,以他的小手凿,立大法幢,
  树真佛旨,度天下人。他们是在学佛,其实也在求道。”

  大石:“学佛为了什么?”

  诸葛:“成佛。”

  大石:“何者为佛?”

  诸葛:“汝就是佛。”

  大石:“既然修本尊法就是变成本尊,那么佛还要互相斗个你死
  我活?”

  诸葛:“大道无道,欲行难行。修持之苦,在于就算苦苦修行,
  仍不一定就能得道。孽欲欲重的人,修行时孽障愈多,以为修着
  佛道,其实已入魔道。人一出世,本是空的,但迅即便充塞着许
  多似是而非的讯息,使到真诚蒙昧,正如知道要追求‘幸福’,
  却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又从何追求呢?又如会写‘快乐’二
  字,却一点也不‘快乐’,所以必须要懂得‘空性’:去除一切,
  达到不生不灭,实相无相,真空妙有,空无一物的境界,才能从
  第八识阿赖耶识净化到第九识蓄摩罗识大圆锐智的境界。如果心
  中还有执迷,就像走路的人会踢到石头,水上行舟会遇到风浪,
  空中飞翔也会遇上风雨一样,入魔道愈深,愈会以佛身现世。蔡
  狂和梁癫之斗争,乃如波恩教与密宗在藏之冲突:波恩教有了密
  宗的充实,成了黑教密;密宗亦吸收了波恩教的一些特色,自成
  喇嘛教派,最后仍同归于佛。如果不能同化、不许并存,那只有
  互毁相灭了。”

  大石:“中国人真是善于内斗。这跟前朝新旧党人,互相攻奸,
  有何不同?新旧党中皆有英杰之辈,才智之士,惜就在互斗中耗
  亡殆尽,以致道消魔长,给蔡京、童贯、傅宗书这等人当权得势,
  趾高气扬!幸佛学有容乃大,妙造涵和,决不似其他宗派过于排
  斥和激烈,对修道者倒是好事。”

  诸葛当时就向无情、铁手、追命三人问道:

  “你们三人,听了我和石公的话,有什么看法,且说说看。”

  诸葛先生常问他们意见。

  常要他们发表意见。

  因为这是一种训练。

  ———定要表达自己所领悟的,才能让人可以教你再进一步的领
  悟。

  无情道:“一个真正的文人,不止要有才气,有学识,还要有择
  善固执的道德情操,才能算是个大儒。武人也一样。真正的武林
  高手,不是武功好就得了,还要有行侠仗义的操持,本着良知济
  世的勇气,才能算是个大侠。犬儒伪侠,互争相殴,吾人不取。”

  追命道:“我们师兄弟四人,一定要团结,佛啊密啊的我不懂,
  搞学问我不来,越搞越迷糊,我的双腿就是我的佛,仗义除奸就
  是我的道。”

  铁手道:“希望能遇到五泽盟和南天门的人,得好好劝劝他们。”

  ……今晚却真的给他遇上了蔡狂和梁癫。

         不

  铁手眼见二人就要动手,叱道:

  “为何不先文比?难道你们一个为众生疾苦苦苦问天,一个刻大
  明王咒为渡众生,到头来只是一介武夫,不懂文打?不能文打?
  不敢文打不成!?”

  没办法了,只好用激将法。

  蔡狂嘿笑:“我们不敢?”

  梁癫冷笑:“文打便文打,谁怕谁?”

  蔡狂:“咱们打给他看看。”

  梁癫:“姓铁的,等着开眼界吧。”

  梁癫的眼又全得发绿了起来。

  “来吧。”

  他把绳索箍在肌肉贲突的小臂上,匝上几圈,粗索勒过的缝隙,
  肌筋凸露暴胀,像一节节煮熟了的铜。

  蔡狂忽道:“等一等。”

  然后他抬头,仰天。

  天上有月。

  他像在吸收日月精华。

  之后他垂下头来。

  他鼻端缓缓淌出了两道蠕蠕的红虫。

  ——那是血。

  他的眼睑低垂着,直至血虫渐渐流到人中下的唇棱角时,他才几
  乎有点痴呆的,但很满足的笑了一笑:“好厉害的掌功。”

  他刚才以“飞发劲”接下了铁手凌空的一掌。

  铁手当时为了急于救人,另一手又为“青花四怒”所缠,所以匆
  匆出掌。

  蔡狂还是吃了亏。

  但他心高气傲慢,竟强忍到此刻,要与大敌梁癫决战之前,才把
  瘀血逼出来。

  ——血犹未干,可见伤势未平。

  铁手心里内疚,正想表示歉意,蔡狂的刀又白得发青,与青得发
  白的月亮相映,就像残狠对照着残毒。

  他裂开淌着血的齿龈,向铁手友善的笑道:“不打紧,你打我一
  掌,我始终会还你一刀的,你等着了。”

  铁手只有苦笑。

  蔡狂转向梁癫:“癫老鬼,你准备好葬身之地了?也罢,你拖了
  间鬼屋来,死了便往里边一靠,省得曝尸荒野。”

  梁癫也不生气,只说:“能让我杀了之后丢入屋里的高手并不多,
  目前在我神龛里你顶多只能找到十二副骨骼——你是第十三副,
  你幸运。”

  他说着的时候,双耳耳垂也缓缓淌下了两行血。

  ——铁手那一记“眼刀”反攻,并不比他打蔡狂那一掌轻。

  蔡狂笑道:“你也幸运,你死了之后,我会在你的房子上刻三百
  六十五字‘六字大明神咒’,为你超渡。”

  梁癫道:“像我这种人,己练成不死真身,你听过我们南天门的
  开山祖师吧,他年仅十三,已为妖魔附身,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但他忍苦修道,十三年内足遍西域康藏,二十六岁,大复回原,
  并通晓各种制魔伏妖之法,为人解苦救难,成了活菩萨。这就是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让你和姓铁的这等妖魔施示,我又
  如何伏妖降魔?天不容人,是因为人太渺小。天不容我,是因为
  我太伟大。”

  蔡狂道:“你这些只属于孩童的把戏。我们五泽盟,磅礴天地,
  举凡日月、星辰、雪雹、雷霆、风雨、山川、陵谷、草木、鸟兽、
  乃至万物、幽灵、巫鬼、神仙,无不为我们大法力之所用,治病
  安国、占卜休咎、拔除邪祟、求雨祈福、禳灾驱鬼,都可用符咒
  奇术行之。我早已得到莲生活佛的‘得乖空游行成就’、‘得摄
  召藏形成就’,‘得本尊大光明成就’同时遥灌,入诸佛海会,
  自入昆卢性海,已经是大持明金刚阿阎梨耶,得无上智,一切成
  就,是无上上师,你的辈份,根本不必跟我相提并论。”

  梁癫解下腥红僧帽:“我是昆卢遮那,破瓦开顶,生死自主,有
  此为证。我是真正金刚上师,你一味耍狂,骄慢瞋愤,是个自封
  假上师!”

  蔡狂道:“别说闲话了,你要比,就得现出原形,我饶不了你!”

  梁癫:“也罢,出手吧,大家都等不耐烦了。”

  两人眼下就要动手,梁养养惶急叫道:“爹,你们真的要打/?”

  蔡狂结印跃坐,百会三寸之上,微绽蓝光。

  梁癫仰望青月,渐渐身上发白。

  奇怪的是,他身色愈白,苍穹之月已渐回白,而蔡狂的刀反而转
  回青绿。

  蔡狂双眉紧锁,双手合十,指头交叉,放天心之上,念金刚萨真
  言:“嗡波汝蓝者利。”

  念到第七遍时,铁手在旁,也不免心神震荡,仿佛隐约看见金刚
  萨锤、韦驮护法尊天菩萨,手持降魔法宝,幻化四身:一尊于行
  者前方,一尊于行者后方,一尊在行者左手,一尊在行者右方。

  然后蔡狂以手印自天心、喉、心分按左、右肩,观自身如狮子卧,
  全身发赤,身红不见。

  铁手定心神,知他正施“披甲护身法”来反弹以“大日神功”带
  动诸天的大威德金刚、上乐金刚、喜金刚、时轮金刚、秽迹金刚
  诸尊来力守自己自月华幻化聚合的“小月刀气。”

  眼看刀色又渐渐转白,月华又逐渐发绿,梁癫眉发皆如千虫蠕动,
  手印变换,身姿转移,整个人似入疯魔,口中急念金刚百字明咒,
  身上发出大清净血光,七窍身心,全然放空,心光合一,妙根妙
  聚,以不二成就和无上密,请奉诸天部本尊护法:不动明王、降
  三世明王、军荼利夜叉明王、金刚夜叉明王、孔雀明王、马头明
  王、步掷明王、无能胜明王、大元帅明王、五大力吼明王,破除
  诸灾九难,以金刚性伏魔,入三摩地,守三昧定,起大飞扬。

  看来,这月下二人,似各自跌坐入走,但他们所奉行观想的守护
  金刚、本尊菩萨,正在两人的意识空间里斗个天翻地覆,杀得飞
  砂走石。

  两人静坐相对。

  突然,地底里发出暴龙游走之声,似要破上而出,又像火山喷发,
  地底岩浆将要夺空迸射。

  石阶陡然裂了,裂得甚速,裂缝自蔡狂先前一刀过处,陡然裂陷
  扩大,就像用力撕扯一件衣帛一般,裂缝深黑,遽不可测,且传
  来雷神碰上金刚般的恶斗之声。

  不一会,便完全静息,刀口上青光大盛。

  然后天空之中迅疾传来风雷交击之声。然而月仍当空,时青时白,
  隐约星空,但交集着的都是电岩雨石、雷火迸鸣之声。

  又过一会,风雷渐渐隐去,蔡狂的刀,清白一片。

  轰地一声,院前那棵杨树,拔空而起,泥落如雨。

  大树飞空漫舞,落地却如帛无声:同一时间,七分半楼几处瓦椽,
  噗噗连声,如破气穴,炸得碎屑纷降、啧啧坠地。

  鱼池的水,波波连响,白沫飞泡,水中的鱼骇惊游走,不时跃出
  水面。

  这一来,场中无人不暗自心惊。眼见蔡梁二人,未动手一招,但
  纯在心念交战,便已威力如此,莫不骇然。

  还能恒定应付的,大概除了默运玄功的铁手之外,就是黄牛、婢
  仆和黄咀鸠了。

  ——许或是因为这三者皆未知这种天地间莫大神威的可怖处:生
  杀明灭、消亡渡劫,皆由此天神交战中得定。

  突然,梁癫睁目。

  左目大金。

  右目赤红成一点。

  赤点竟离瞳仁,飞射蔡狂。

  ——看似极慢,其实神速。

  蔡狂脸色金蓝,竟一张口。

  龈上有血。

  他张口要吞赤丸。

  铁手一见,心中大震,正要出手,只听梁养养大叫了一声:

  “不!”

         绝不

  梁养养一声尖叫,波的一声,那赤丸便在刹间幻化成万点红珠,
  又转成黄蓝绿数色,最后在庭院中,定为黑白二色,黑色融入夜
  色,消没不见,白色直飞华月,涓滴不剩。

  蔡狂和梁癫忽然都一起站起。

  蔡狂抄起一片落叶。

  梁癫拾起一块石头。

  蔡狂双掌合着树叶,到了鱼池旁,把落叶平置水面:

  鱼池中的鱼全安静了下来。

  落叶却立即一块块似的急沉水底。

  梁癫抓着石人,嘴里念念有辞,然后放到鱼池里。

  鱼池给煮沸了一般的泡沫,立即漫空炸开,水清见底。

  石子却漂浮于水面,像一盏水上的灯。

  水仍是水。

  鱼仍是鱼。

  梁癫还是梁癫。

  蔡狂还是蔡狂。

  刀依然是青。

  月依然白。

  要不是杨花遍地,杨树已毁,石阶裂开,地上多了几处大窟窿,
  大家真还不知刚才那一战,是真是假,似有还无。

  铁手这时才能长叹一声,略为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眼见二人以密
  法观想决战,凶险无比,稍一失着,便心魄俱灭,形神全消,变
  成了废人,活不如死,曾几度想出手阻止,但心中也实无把握,
  贸然出手,也不知是帮了人还是害了人。

  梁养养很福气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艳丽的愤懑:“你们在这里打,
  把七分半楼打成这样子,树倒了,地塌了,还伤害了我的鱼!这
  算什么文斗?”

  梁癫似甚怕他这个宝贝女儿,给骂得有点讪讪然。

  蔡狂对梁养养也似余情未了,对她的话也颇为重视。

  所以他推诿道:“都是癫老鬼,请动大日如来的忿怒身常住金刚,
  要不是养养叫停手,我早就破了你的‘底哩三昧耶不动尊威王使
  者念诵咒法’了。”

  梁癫道:“要不是养养喊停,你也不是一样出动了‘大圆满立断
  心法’,遣风挟雷,要来轰我,我正要把你打得永劫轮回、永不
  超生,形神俱灭,因不想炸毁七分半楼基业,便宜了惊怖大将军,
  才留了手,才暂容你多活片刻!”

  梁养养顿足道:“你们真不能不打?”

  梁癫坚决的道:“养养,这不关你事。”

  蔡狂傲慢的道:“他向我叩头求饶,我或可饶他不杀。”

  梁养养嗔怒的说:“你们任何一人,就算是为了我,承认失败好
  吗?失败是不会死人的,可是求胜却会!”

  蔡狂哼道:“失败确不致命,致命的是失望。”

  梁癫这回却与他的敌手合作无间:“失望多了就会绝望,绝望的
  人,活下去也没意思了。”

  梁养养生气的说,“如果你们真的要打,也不可以在这里动手—
  —七分半楼还要抵御大连盟的攻袭的!”

  蔡狂和梁癫互瞪了一眼。

  一个金眼。

  一个只有白眼,黑瞳仁转到眼皮下去了。

  梁癫道:“也罢,咱们换个地方,好好的打打。”

  梁癫道:“这儿后山,有道名瀑,就是‘倒冲瀑’,‘泪眼潭’
  就在下边,离此不到三里路,咱们就在那儿打个痛快!”

  铁手道:“你们的文打分出胜负了吗?”

  梁癫、蔡狂一起道,“未。不过我一定胜他。他死定了。”

  铁手问:“你们可不可以握手言和,算打个平手,行吗?”

  蔡狂、梁癫一齐道,“绝不。”

  铁手只好说:“你们文战尚且如此,要是武斗——”

  话未说完,梁癫已拖着他的房子,蔡狂已念着他的佛偈,一齐一
  起但分头分道往“倒冲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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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月悄悄

        独在冷照

            芳踪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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