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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usic (云轻风淡),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少年追命(20)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un 7 09:20:02 1999), 转信
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村店
交友要讲缘份,可是成敌更讲究缘份。
有时候,敌人比朋友更能使人奋发。
令你进步,没有了敌人,就失去了竞争;
找不到敌手,便失去了目己。
所以敌人可以说是比朋友更有用的朋友。
力拔山兮气慨死
梁养养死在厨房,锅里仍煮着面。
谁杀了她?
——谁是凶手?
先不是哀伤。
而是震惊。
一个好生生、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乍遇此事,是教人无法接受
多于伤心难受。
最伤心的人应该是死者最亲近的人。
养养死了,最伤心的当然就是梁癫和杜怒福。
可是两人反应迥然不同。
两人初都不信养养竟然如此便死了,梁癫即俯身喊她、探她、掴
她、摇她,及至确定她已丧命,才怆天呼地捶心捶胸的嚎哭了起
来。
杜怒福则很安详。
他脸上竟没有再出现怒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貌。
他竟此跌坐闭目,彷佛入定。
靠近他的人都隐约听到,他以一种诵经似的喃喃低语:
“……这不是真的,这决不是真的,这绝不会是真的。养养,你
没有死,你不会死,你决不能死……我在做梦,我是在梦中,我
一定是仍在发梦……”
长孙光明和风姑,都很惊愕。
长孙光明制止了梁癫伤恸中的自伤。
凤姑正留意着杜怒福,怕他有不测之举。
杜怒福却很“宁静”。
凤姑听到杜怒福的低语,本来举止宛若贞静女子的镇定的她,一
下子,也因为女性的多愁善感,而涌出了眼泪来。
铁手原跟这些人都不熟。
今回只是第一次会上。
所以他反而冷静。
他先去探养养的鼻息。
然后他把她的脉。
他还使她张开了嘴,去审视她的舌头。
梁癫凄厉怒叱:“别碰她——!”
长孙光明知道铁手的用意,忙劝道:“我看铁捕头这样做,是有
深意的,他要探究杜夫人的死因……”
梁癫猛然吼道:“什么死因,我抓下姓蔡的,分尸三千段!”
他正说着的时候,铁手发现养养背贴的地上渗着血水,他翻过尸
首,地上一滩鲜血,养养背部衣衫撕破,娇嫩的背肌竟刻上了几
个鲜血淋漓、怵目惊心的六个字:
咱嘛呢叭咪眸
血水本已几近凝结,但因铁手掀动尸首,血痂迸破,才又渗出血
来。
梁癫一看,龇睚尽裂,怒吼:“果是那丧心病狂的小子干的!”
双掌一抬,震开长孙光明,正待跃起,忽一个跟斗,扑地而下,
哇地呕了一口血;原来他怒急攻心,虽有力拔山兮的气慨,但因
丧女之痛,椎心刺骨,气概尽死,加上他先时与铁手及蔡狂比斗
之时,各负了伤,这一触动,当即吐血。
长孙光明道:“梁兄,你这又何必自苦呢,不如我们先收殓养养,
再来议定……”
梁癫狂吼:“议你个头!不杀蔡狂,我誓不甘休!”
凤姑道:“大敌当前,我们先行自相残杀,未免不知,要成大事,
得要相忍互重。”
梁癫咆哮道:“相重是互相尊重,天下那有我忍他,他不忍我的
事!他杀了养养,我不杀他,我是人吗!”
凤姑道:“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养养?”
忽听杜怒福平声道:“人是不会杀死自己心爱的人的。蔡狂很爱
养养,他没道理会杀她的。”
杜怒福痛丧爱妻,铁手怕他生受不起这般打击,却没料他开口说
话,还能心平气和,持平论事。相比之下,梁养养忽然身亡只令
他一愣,杜怒福的反应才教他大震;他向以沉凝稳重见称江湖,
但乍见爱妻丧命仍能这般气定神凝,铁手也自叹弗如。
就在这时,一人急奔而入。
这入左颏有一颗大瘤。
正是,“青花四怒”中的陈风威,因疾奔急驰,气喘未定。
“报告会主。”
然后怔住了。
因为来人已看到会主夫人身亡于地。
杜怒福知道自己手下一向强干精明,寻常事不会仓促入报,便问:
“什么事?”
陈风威张大了口,只说:“……会主………会主夫人她……她怎
么了……”
其实,他问的时候也一眼看得出来:会主夫人是“怎么了”,所
以,他问的问题已不需要答案,而发问的神态是伤心欲绝。
杜怒福不答他,只问:“是什么事,你说。”
陈风威这才说出:“刚才小趾拿了夫人的手谕,到第七楼来,向
我提取金梅瓶,我见既是有夫人的手令,也就交给她了。现想来
有点不妥,所以就急着上来向会主报告一声,没想到……”
他的脸肌抽搐着,仿佛颏上的瘤也胀大了起来。
谁都看得出来,“青花四怒”不但对会主忠心,对会主夫人也很
有感情。
“是了,便是了!”梁癫吼道,“那厮便是为了夺取金梅瓶而害
死养养的!”
杜怒福却道:“可是,她却是死于‘小我剑’下的。”
此语一出,铁手对杜怒福的震异,转成了钦佩。
原来养养的伤处只有一道,同时也是致命伤,那是在咽喉。
那一道创口,把她的气管割断。
但伤口却只渗出了少许血水。
凝结在伤口旁的血呈绿色,像一抹青苔般的锈色。
——那是梁癫的“小我剑”才会造成的伤口!
千万不要
梁癫气煞。
他几乎没跃起来三丈高。
“难道我会亲手杀我的女儿不成!?”他咆哮狂吼,“难道我会
为了陷害那姓蔡的禽兽而杀害自己的宝贝女儿不成!?”
他一把揪起杜怒福:“我不是你,你瞪着眼当乌龟王八,那是你
的事!你手指拗出不扳入,偏帮外人,也是你的事!我可要为养
养报此血海深仇!”
他悻然甩下杜怒福,向天长号:“你杀了我女儿,还嫁祸给我!
姓蔡的,我再教他活下泪眼山,我就当王八!”
他一面说,一面连身也不回飞退,他退得比前掠还快,遇墙穿墙、
遇柱裂柱,陈风威想要拦他,他双目乍金,陈风威打了一个寒噤,
梁癫已飞空跃了下去。墙破裂出,午阳骤射而入,众人都眯起了
眼,或以袖遮目。
他们设宴原在第三层楼,梁癫飞降而下,宛若大鸟,日影为之一
黯,四周唿啸急鸣,此起彼落。
陈风威急道:“会主,咱们要不要截下他——”
杜怒福马上决定:“千万不要,狂僧不可能杀养养,你们也断截
不下他,自己人打起来,徒增伤亡!”
陈风威得令。
他立即掠到墙塌之处,怪叫三声,宛若夜凫。
他叫声一起,其他的唿哨立即静止。
本来在四周蠢动的人影也全不见了。
只听梁癫已落到了楼下,还厉啸道:“看谁敢拦我!你们别动养
养一根毫毛,等我杀了那疯狗再回来找你们算账!”
说罢只听一阵地动山摇的辄辄大响,自三楼望下去,怪人梁癫已
拖了他的怪屋怪鸟怪牛一道儿走。
当真走得飞砂走石。
杜怒福道:“长孙兄,这事可要劳你了,要是给他追上了蔡狂,
只怕两败俱伤,中了敌人之计。烦你走一趟,要是见二人交手,
尽量排解一下,至少,也可从旁保护他们。”
长孙光明苦笑道:“只怕我也拦他们不住。”
铁手支持杜怒福的意见,“长孙兄只要不让他们互拼,其他当权
宜从事。我现刻还要留在这儿片刻,查证一些事儿。凶手既敢在
七分半楼下毒手,而且用的是梁癫的剑,留的是蔡狂的偈,如果
不是他们二人下的手,那么,目的分明是要他们自相残杀,所以,
我们千万不要,万万不能让他们对杀起来。长孙盟主轻功高妙,
加上‘一鹤出世,二鹤升仙’的‘鹤神功’,只要敌住疯圣一阵,
我便尽快赶来。”
凤姑却道:“梁癫背了屋子掮了头牛去追蔡狂,我看他是断断追
不上的——还用得着去拦他吗?”
铁手道:“他这次扛走房子和牛,是不再信任把他的法宝摆在这
儿,恐怕他只是先行移走,只要找到适合的所在,必先放下屋子,
全力去追蔡狂——他现在是复仇心切。蔡狂离开之际,看似是心
喜不胜;梁癫追赶时却是悲愤若狂。仇恨的力量远大于喜悦,看
来梁癫是追得上蔡狂的。”
长孙光明一拂长袖,双眉一剔,道:“两位既然这样说了,我当
尽力而为。”
其实这是个苦差。因为谁都知道,梁癫和蔡狂一旦打起来,便谁
也拆不开。要是敌人还好办些,至多全力一拼;但因是朋友,除
非有铁手之功力,以一敌二,否则谁也化解不开。
凤姑只好说:“你要多加小心,别把两个疯的癫的都惹上了。”
关切之情,洋溢于表。
长孙光明身形一展,如一只白鹤,投向窗外,瞬间不见。
铁手问陈风威:“你刚才说觉得小趾手持杜夫人的手谕有点不妥,
不知何以不妥?”
陈风威道:“她……”
社怒福道:“你尽说无妨。”
陈风威仍是期艾:“我……”
铁手正色道:“现在杜夫人惨死,谁都有嫌疑,现下眼看七分半
楼两大臂助就要互拼,你不但应该有话直说,也该有话快说。”
陈风威这才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道:“我……我和小趾感情本
来就很好,因为一时胡涂,一时冲动,曾跟她……”
铁手明白。
那是私情。
私情无关公事。
谁都会有私情,只要不防碍公事,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所以他只问:“因此你了解小趾。”
陈风威说:“我觉得她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不是小趾。”
大凡男女之间发生亲密关系之后,自然有另一层更深的感应,有
些举止,只有经过这种亲昵的关系才能体会,所以特别能觉察出
对方的异举。
陈风威又补充:“……但她又是小趾。”
“哦?”
“只不过,她说话的神态都不一样了……”
小趾仍是小趾,不过,那已不是那个跟他有过亲蜜关系的小趾了。
“况且……她还很……”
“很什么?”
这次由凤姑来问。
由女人家来问女儿家的事,也比较方便。
“很香。”陈风威红着脸,红得连瘤也紫了,“小趾她……平常
是不抹香的。”
“香”字令铁手心念一动。
“小趾在跟你说话的时候,”铁手即问,“并没有正面向着你,
是不是?”
陈风威张大了口,眼角里既很担忧,也很震讶:“是。那儿种植
了好些药草丛中,跟我说话……却似不大认得我那样。”
他忍不住要问:“你……铁捕爷,您是怎么知道小趾她没……没
靠近我说话呢?”
铁手铁眉深锁:“我担心她恐怕不是小趾。”
“您……您的意思……意思是……”
凤姑冰雪聪明,她问杜怒福:“好不好传令下去,四处搜一搜。”
杜怒福道:“好。”
阳光因墙破而直接照进来,凤姑心里一戚,她看见杜怒福本来黑
亮却略为稀松的头发,竟已全白!
陈风威仍颤声道:
“搜?……搜什么!?……”
万万不可
他们搜的不是什么,搜的正是陈风威所担忧的,而搜到的也正是
陈风威所忧虑的:
尸体!
——小趾的尸首!
她已给人毒杀多时!
陈风威伤心极了。
他也像梁癫一样,要去追杀蔡狂。
杜怒福最能体味他的心情。
他要李凉苍、张寞寂、王烈壮截阻陈风威的莽烈行动。
铁手没有拦阻。
他只用一句话止住了陈风威。
“既然小趾早已死了,那么,布局杀养养的,就不一定是蔡狂了。”
凤姑道:“小趾今天真有些不对劲,一直都躲在暗处,惭愧的是
我们都未能及时指认出来。”
铁手是昨晚才到七分半楼。初见小趾,自然难辨真伪。可是凤姑
等却不然。她与养养素来交好,常见小趾,却未及时辨别,致生
惨祸,不免深疚。
铁手道:“杜夫人遇祸之际,显然是入厨之际。至少,第一碗面
是她亲手煮好的,因为那股风味,谁都吃得出来,但谁也烹调不
出来。我看了刚才厨房的情形,第二碗面,下在锅里,早已煮烂
软了,可见对方是在第一碗面端出来后,趁梁癫蔡狂争闹之时,
才下杀手的。她下毒手前,还先胁养养下手谕去取金梅瓶,然后
再把蔡狂叫进去:现在问题只在蔡狂是不是合谋?他知不知道此
事?他背上褡裢运出去的是不是金梅瓶?”
凤姑道:“如果当时养养正受胁持,只好把金梅瓶托交蔡狂运走,
蔡狂对养养言听计从,必不见疑。”
铁手道:“所以,凶手就成功的转移了我们的视线,让我门以为
杀人者便是蔡狂,而致自相残杀,我们万万不可上了对方的当!”
凤姑道:“不过,梁癫已经追出去了。”
铁手道:“长孙盟主也赶过去了。”
灶怒福道:“有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一阵营扰,凶手也早已能够
成功逃离此地了。”
铁手道:“怕只怕凶手既然处心积虑,图谋当不止此而已。”
杜怒福道:“你是说……”
凤姑转了转巧目。
铁手点了点头。
三人心契。
凤姑道:“现在,最重要的关键就是:找出那个假扮小趾的人来。”
铁手道:“我有一道线索。”
“线索?”
“我闻过那香味。”
铁游夏确曾嗅过那道如兰似麝的香味。
那是在泪眼山下,越色镇中,久久饭店里。
——正当铁手要辞别了李镜花,匆匆的要离开久久饭店之际,一
个身着黑枣色劲装的女子,一幌身就上了楼,因为背着月色,映
着烛光,只亮着两点烛眸。
经过的时候,那女子掠过一阵香风。
暗香像流动的黄昏。
淡得像一场忘记。
铁手记住了这香气。
那香味。
他鼻子敏感,一向喜欢有香味的事物,尤其女人。
他立刻赶去久久饭店。
一进越色镇的,他就看到一个人,样子十分艳美,但向他走过来
的时候,却虎虎生风。
铁手这才知道:原来当一个漂亮男子生气的时候,要比他和气的
时候来得更好看。
——大概两口子又吵架了吧?
铁手这样想的时候,也可以想像得到李镜花噘着嘴跟人吵架的样
子,那就像一朵骄做的开在篱笆上的牵牛花。
——既然她那么好看稚气,李国花也真是的,何不让让她?
铁手想到这里,就乍见一朵花。
不是牵牛花。
而是木槿花。
——大红的花!
血花!
出手的当然是李国花。
铁手猝不及防,他没想到李国花会暗算他。
在七分半楼内内外外这么多人当中,铁手最不怀疑的就是李国花。
因为在养养出事之际,想来他已在越色镇跟李镜花会面。
“血花”劈面攻至。
铁手及时双臂迎面一交,一个大仰身。
血花半击空。
半炸在臂腕上。
发飞散。
铁手臂功奇强,“血花”还炸不破,但额前驿马天际部位的头发,
竟给削铲了一大片。
李国花已揉身猛扑,十指急啄,又快又利,制住了铁手身上十一
处要穴。
铁手闭住了气,看着仍在空中飘散的落发,苦笑道:“你干吗要
暗算我?”
李国花铁住了脸,凶悍得更像一头美丽的怒豹:
“你把镜花怎么了!?快把她交出来!”
“什么!?”
“别装蒜,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就更找不到小相公了。”
“果然是你抓走了镜花!”
“如果你只是怀疑,又为何对我下此重手,万一杀错了人,岂不
冤枉!”
“我跟你交过手,心里分明,不是你之敌。我明知道‘开谢血花
劲’炸不死你,所以就尽力施为,只图把你制住于‘麻雀神指’
下。”
铁手缓缓的舒了一口气,道:“现在我明白了。”
然后他带点遗憾的道:“只可惜,你的‘麻雀神指’也制不住我。”
一说完,他就振起,夹着一声惊雷般的大喝。
李国花为之震倒。
倒地的李国花骇然道:“你……你没有穴道!?”
“我也是人,当然也有穴道,可是,我是诸葛先生的弟子,内力
学自于他;”铁手道,“他老人家早已把周身穴道练成全身聚劲
之处,把至弱炼为最强了。”
然后他正色道:“我没碰过李镜花。她是在我上泪眼山后出事的。”
李国花恨恨的道:“你既然没有做这样的事,却来这般戏弄我!”
铁手肃容道:“我不是戏弄你。只因为七分半楼出了事,我们正
在查明是谁所为,所以,我要弄清楚你暗算我的目的,才能分明
是敌是友。我才刚在七分半楼下来,不信,尽可以向凤姑查证。”
“出事了……?”李国花诧然,他离开泪眼山只不过半天不到的
事,走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就连梁癫蔡狂也言了和,“……
出什么事了?”
铁手道:“敌人已精密布局,展开行动,现在事态紧急,你先告
诉我,小相公出了什么事?”
千万不要要万千
李国花每次都轻易的怀疑铁手。
但每次也都轻易的信任他。
——有些人是喜怒不形于色,有些人是喜怒无常,有些人却是大
喜大怒、七情上脸;有的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的人一面信
人一面疑人;有的人却将信将疑,时而疑而不信,时又信之不疑。
李国花是个性情中人。
他易信人,亦易疑人。
他信大将军,而后又疑大将军,便是一例。
他现在只关心李镜花的安危。
他立即带铁手到了久久饭店。
掌柜哈佛,一见铁手,忙又打躬作揖,但神情也十分疑虑。
铁手先不理他,走入丑字号房,只见里面家俱打散一地,凌乱一
片。
这原不出奇。
因为铁手亲眼看见李镜花进房之后,大发脾气,边骂李国花,边
摔碎房里的事物。
触目惊心的是:
血!
血迹。
墙上、地上,乃至于天花板上,全都血渍斑斑!
房里当然没有人了。
——李镜花到哪儿去了?
(房里是谁流的血?)
——千万不要是……
铁手问哈佛:“刚才谁进来过?”
哈佛仍哈着腰道:“铁爷出去之后,这儿就似是没人进出过。”
李国花说:“刚才我问他,他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我才他一照面
就向铁手下了毒手,使铁手左右“边地”额际给刮掉了一大片头
发,心里难免仍有点歉意。“你说清楚了,‘似乎’是什么意思,
这可事关重大!”铁手道,“这儿无人进出入,是你们没注意还
是亲眼看清楚了:要不然,房里的人到哪儿去了!?就算万一是
死了,也总有个骸首啊!”
李国花立刻啐道:“千万不要要万千,万万不可要万一!镜花她
貌美无暇,不可能出事的,不会不幸的!”
他虽是历过风浪的好汉,但在江湖上抡拳头啃刀尖踩火炭的人,
又注重小相公,故也不免心生忌讳、诸多禁忌,要讨个好吉兆。
哈佛忙道:“其实,我们都……都没有多加留意。李小相公本领
这么高,我们谁想到会出事的!不过,李女侠武功那么好,一定
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铁手一听,为之头大。
——这种人的话,在审案侦察时最难作断,因为只要办案人员暗
示他些个什么,他就一定跟着说什么;只要你疑心些什么,他也
一定会说他早已怀疑了。对这种人,因为太听话,太好说话,也
太知机,所以反而难以问出真相来。
他只好问:“你有没有听到房里有打斗声?”
“……好像有……有一点……不过没有太留意。”
“客房有打斗声你还不太留意!?你是怎么开店的!”
“不不不……没有打斗声,我确定了。我没听到。”
“你没听到,你的伙计们呢?”
“伙计,我没听见,你们呢?”
哈佛扬声问,店伙这时都齐集在他身后。
十七八名店伙都异口同声说:
“没有。”
——老板都这样说了,伙计们没理由唱反调。
铁手犹如急惊风遇着个慢郎中,真是连头发都气得掉落了几根。
“房里流了那么多的血,小相公武功又非同等闲,没理由全没经
过格斗;你也是武林中人,耳朵特别灵,也没道理完全听不见殴
斗声的!?”
哈佛苦着脸道:“爷啊,小的的确听不见啊!小的在此开店多年,
谁想到今朝儿出了这等血案哪!爷呀,小的是一介良民,素来在
此地行善积德,决不做有伤阴隙的事,何况李女侠名动江湖,咱
们那惹得起?爷啊,小的……”
铁手忽问:“你的伙计都齐全了吗?”
哈佛暂把苦水咽回去。
他点了点人头。
然后诧道:“怎么少了一个?”
之后又点算了人数。
——确是少了一个。
他扬声问大家:“李大七到哪里去了!”
伙计们都你望我、我望你的。
铁手眼见这般光景,这种阵容,心中分明:哈佛这一伙人,开店
开得如此人多势众,是安家良善才怪呢!只不过,江湖上谁不靠
山头谁不养些士卒?只要不冲着自己,不犯在手里便是了。
他听其中一名伙计似乎“失踪”了,便问:“刚才可有一个女子,
穿着深色劲服,前来投宿?”
这一问,没想到那十七八名伙计,连同哈佛自己,都一齐答:
“有。”
答了之后,哈佛颇为怪之,回头问伙计们:“手足们,你们不是
各都在忙吗?怎么全都知道那大姑娘来住店呢?”
伙计们七嘴八舌的说:
“来了这么漂亮的女娃子,当然知道了。”
“是牛眼告诉我的,来了个天仙化人的小相公后,又来了个仙女
下凡般的仇小姐,大家都去看了,哇,真是,美死人了,我八辈
子……”
竟径自讨论起美女来了。
哈佛为之气结。
“你们是这样替我做事的吗?无怪乎端道菜肴出来都比别家慢!
难怪客人埋怨说:饭里扒出了老鼠屎,菜里挟出了只死蟑螂,有
的还在汤里捞出了一只牙齿。”
一名当真像牛一般大眼的瘦个人答:“嘻嘻,那是荣仔打喷嚏时
不小心,打飞了一只牙,遍寻不获,原来落在汤里——却不知是
那个客人有福捞到宝了?”
另外一个长下巴的说:“菜上得慢,这才货真价实、名符其实啊,
不然我们怎称得上‘久久饭店’?”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个大头小个子在愰然搔脑袋。
哈佛骂道:“笑什么!?下回我要是没生意,卷铺盖,我把你们
的牙齿全部撬下来煮丝瓜汤!只顾看美女,不知干活儿。”
“牛眼”却反问哈佛:“掌柜的,那仇姑娘入宿的的时候,你也
不是正在忙着张罗别的客人吗?却是怎么知道这女子来住店的?
您眼观八方,我们真是好生佩服。”
哈佛呵呵笑得像座笑佛:“有这般美女来投店,你们都如此惊动,
我哪能后知后觉?嘿,她在店外三里路,我就嗅到她的清香扑鼻
了。”
于是众下都赞道:
“了不起。”
“掌柜的果有眼光。”
“哈老板神目如电,跟我们一样。”
“岂止,哈老大的鼻子简直跟狗一样,不不,比狗还灵。”
哈佛一想:自己刚才不是正骂他们好看女人吗,这一来,自己也
认了一道,岂不成了一丘之貉?听手下们连讽带赞,一时作声不
得。
铁手看在眼里,知道这一干“久久饭店”的弟兄们,楞头呆脑、
故作精明的,看来不会跟这一件案子有关?不过心中倒想起江湖
上的一伙人来。
他只凝重的问:“那女子姓仇?你们怎么知道的?”
那牛眼答:“我们见她漂亮,都探问她的名字,那是荣仔替她登
记的。”
那腼腆的荣仔脸红红的说:“她没写名字,只在名册上填一个
‘仇’字,然后扔下一锭银子,便上楼去了。他们问起,我说了,
他们都说她一定是姓‘仇’的……我可不知道她姓什么。”
这一回,便连铁手也变了脸色。
“是她?”
李国花看铁手脸色不对,忙问:“她是谁?”
“只怕是……”铁手涩声道,“唐仇。”
李国花一听,“啊”了一声,心都凉了大半截。
一万个万一
唐仇是四大凶徒之一,而且是唯一女性,李镜花落在她手里,只
怕凶多吉少。
李国花其实深爱李镜花,只不过一向倔强,不肯低声下气,又受
不了李镜花的大小姐脾气,所以装得并不在乎。其实两个个性强
烈,而又十分自我的人在一起,常会因太在乎自己的自尊,而忽
略了对方的感受。如今李国花一听李镜花出了事,当时失魂落魄、
六神无主,几乎还要哭了出来,哪还有一点高手气派、名家风范。
铁手看了,有点后悔把来人可能是唐仇一事告诉李国花,于事无
补,只空令他焦虑而已。
于是他立即问哈佛:“那仇姑娘住几号房?”
不用哈佛回答,至少有七八个异口同声的说:
“子号房。”
铁手立刻赶上子号房。
敲门。
无人应。
他踢开了房门。
门倒塌,房里空无一人。
“走了。”
“怎么我们只见她进来,没见她出去?”
“奇怪,她是几时离开的呢?”
“真可惜,没有问她住哪里……”
那一干“伙计们”还在想入非非。
李国花只在着急:“她走了,我们到哪儿去找镜花?”
说着转头就要追下去。
铁手一把抓住他:“你要到哪儿去追?”
李国花浑没了主意:“我……我也不知!”
铁手忽然大喝一声:“出来!”
李国花吃了一惊,连忙左手施“燕尾剪秋水”,右臂斜对“鹰击
长空”势,防守待击,左右惶顾:“敌人在哪里?”
却见铁手掠入了午字房。
可是房中一见可览,确是无人。
铁手手一长,震开天板。
格的一声,薄板落了下来,里面藏着的人,也翻落了下来。
铁手马上接住。
那是个死人。
李国花大叫了一声:“镜花!”这才发现死者是个男子,连忙
“睬”了一声!
他喊了之后,才轮到哈佛和他一群手足们大喊:
“大七!”
原来死的是店伙李大七。
李大七死了。
他脸白得透明似的,原来体内的血几乎已流尽。
他手里似捏着些事物。
铁手仔细的扳开了死人的手指,那事物是一张皱纸。
铁手皱着眉头,道:“你们退开,暂时不要呼吸。”
众人虽然并不明白,但见铁手料事如神,遇变不惊,都听他的话
退了开去。
只有李国花关心李镜花的安危情切,仍站在铁手的身边,凑过脸
去看纸条,但毕竟依言以内功护住心脉,屏住了呼息。
铁手展开了纸条。
纸条上写着娟秀的字:
“铁捕头:要是展阅的是你,你内功深堪,双手百毒不侵,自是
毒不到你,但你身边的人可很难说了,小相公在棺材店,人生自
古谁无死,黄泉路,路不远,你和大相公要找不找,请自便。”
没有署名,只在柬未下款画了一条蛇。
一条鲜艳的蛇。
李国花吼道:“这妖女!”
铁手倏然变色:“快闭气。”
“哄”的一声,手上的纸条已着火焚烧了起来。
原来铁手生怕纸条上的毒会侵害,所以运聚真阳烈火,把纸条立
即焚毁。
李国花给铁手一喝,似清醒了一些,当下说:“果然是唐仇。”
——唐仇自认为是“蛇蝎美人”,她既觉得蛇是天底下最可爱的
动物,是炼石补天救世救民女蜗氏的化身,也是龙的祖先,但脚
踏实地,外皮美丽(所以给人剥了去当饰品),为了保护自己,
它有毒液对付敌人,虽没有足却比有脚的行动更快,又懂得纠缠
匿伏,知道休生养息,昼伏夜行,冬眠夏出能保护自己,可以死
缠烂打,敌手难防,所以她便以“蛇”为记。
哈佛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杀李大七?”
铁手道:“因为她要血。”
牛眼大吃数惊道:“那妖女竟吸血!?”
铁手道:“不是,她要故布疑阵,在小相公的房间内洒血,吓一
吓我们。”
李国花喜道:“你的意思是说:镜花没有死?”
铁手道:“她要用小相公来作饵,引我们在患得患失间,再无细
虑,必定赴约。”
李国花仍是不放心:“你怎么知道丑字房里流的不是镜花的血?”
铁手道:“因为血流得太多了。以唐仇这样的高手,杀人根本用
不着见血,所以这血是故意给我们看个怵目惊心,扰人耳目的!”
哈佛怫然道:“那妖女竟为了这样便杀了李大七!?”
牛眼等人义愤填膺:“太过份了!太残酷了!我们也要为大七报
仇,找魔女算帐!”
李国花惶然道:“可是……棺材店……那是在哪里的地名?还真
的是卖寿木的店子?”
哈佛却道:“我知道在哪里。”
铁手和李国花一齐望向哈佛。
哈佛赧然道:“这小镇不大,棺材店就只有一家,这儿附近多有
三山五岳、英雄好汉聚啸之地,所以嘛,死人也特别多些……这
儿的棺材店名就叫‘人生自古谁无死’,别无分号。不瞒您说,
那家小店,也是在下开的。嘻嘻,如果是老友熟客,或是名人高
手,如铁爷这等人材肯施惠顾,定必买一送一,八折优待,嘻嘻。”
铁手和李国花为之瞠目。
——看来,这笑弥陀般的人物,也不简单,至少,分店倒是开得
挺多的。
“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一万个万一,就是百分之百的一万—
—”哈佛依然笑得像一座在他脸上放屁都不生气的佛一般笑道,
“我的都是小生意,生怕万一运舛,这儿生意做不住,多几个分
店,多几桩买卖,也好有个退路,手足们跟着我,也不致去跟人
讨饭,丢人现眼!”
他忙着解释,然后才说:“那店子既然是我的,我熟路,可以带
二位去。”
李国花屡遭迭变,却清醒了过来,心反而定了:“铁捕爷。”
铁手知他有事,便道:“请便。”
“你说对方故意把我们弄得心慌意乱,然后义无反顾赴‘人生自
古谁无死’棺材店,那么,难道他们在店里设下了埋伏?”
铁手叹了一声:“埋伏固然,只怕,他们还志不在此。”
李国花也不是泛泛之辈,刚才一直为了李镜花的安危,才致浑没
了主意,而今一经思虑,便知不妥:“莫非,这是声东击西——”
铁手见李国花一旦稳了下来,运思便如此清明,正想赞他几句,
说明所虑,忽见大相公脸色,暗透妖蓝,而且正打着冷颤,懔然
疾问:
“你怎么了!?”
原来李国花在阅字条时曾叱喊了一声,而已为毒气所侵。
力拔山兮乞丐死
李国花看见铁手这样问他,又见哈佛等人看他的神情,不觉用手
去扪自己的脸。
就在他的手触及脸皮的一刹间,他只觉脊椎神经一阵冰刺般似的
寒痛,然后迅速遍及全身。
他的手举了起来,竟放不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了。
他全身都在打冷颤,奇诡的是,他的冷颤是身体局部分开来的,
有时候是鼻子打冷颤,一下子又轮到肚子,然后又到双肩,忽尔
又到眼眉,更可怕的是,打冷颤的时候,别人看得见,他自己却
不知道。
他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马上以真元护住心脉,厉声呼道:
“……铁爷……你要……要救镜……镜花……”
铁手点头。
现在他要面对的是:
大相公中毒危急。
小相公失踪待救。
养养被杀案子未破。
追命、小骨那儿有待接应。
唐仇已经来了,正在伺伏出袭。
燕赵也正向这儿逼近。
还有他的三十一名死士!
此外,他还要赶去排解梁癫和蔡狂之战!
——这么多件救人如救火的急事,铁手只是一个人,一双手,他
能做几件?
他感觉得出来:敌人正巧妙布置,聪明布局,像在一座山庄八面
放火,教救火的人不知该先扑灭那一处火头的好。
救哪一个是好。
“夫人说:你取了此物,立刻就走,到风火海等她,她马上就来
会你,天涯海角,双宿双栖。”
听了小趾这句话,蔡狂喜悦的心,以强烈的信念,往泪眼山的
“风火海”疾驰。
这秘密只有他知道。
(养养原来仍深爱着我!)
(养养你瞒得我好苦!)
(养养我终于等到了今天!)
蔡狂现在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理,只想尽快赶到
“风火海”,尽早见着养养,尽情与心爱的人“双宿双栖”去。
他没去过风火海。
他只听说过风火海。
风火海就在泪眼山的另一边。
他知道自己一定找得到风火海。
因为他感觉得到风火海何在。
——对他而言,风火海就像是一个召唤。
一个对他的召唤。
爱情的召唤。
就在这时候,铁手却向哈佛眨了眨眼。
只眨一只眼。
左眼。
然后伸出了右手。
四指屈内,一指突出。
中指。
这种类似霎一只眼的亲昵举止,似是只庆对情人或熟友才能做的。
至于后者,则似乎对老友、老婆也不能乱做。
哈佛瞪大了眼。
但他似乎并不介意。
他也做了一个动作,两手举到左右额角上,只屈起了拇指,双手
左右摇摆,就像一只得意的羊。
肥羊。
铁手看他这么做,就吟了半句诗:
“力拔山兮——”
“肥羊”就接吟了下去:
“乞丐死。”
他吟得十分准确,是“乞丐死”,不是“气盖世。”
然后他又倒反过来吟道:
“大风起兮——”
铁手即行接道:
“——炊肥羊。”
两人抱拳,拱手,笑。
铁手道:“既然是你们,我就斗胆相请了——”然后他自襟里掏
出一朵花。
——“你们?”
——他们是谁?
——铁手对他们有何所请?何所求?
——他拿的是什么花?一朵花有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把一朵鲜花
送给一座佛一般的哈佛?
风火海这地方很奇特,有风,有火,有海,就是风火海。
其实说是海,就未免夸张,它是一个蓝色的湖泊,看去跟海一般
的色泽,那儿位于崇岭环峙的盆谷,四面都是山壁,有三处曲折
神奇如天崭般的缝隙,气流激荡,三种不同的怪风自三处乘隙长
驱而入,又互相激荡,不易找到出路,便形成了诡异的飚风加上
那湖泊在火山溶岩喷口处,水是热的,且湖上浮着一种“黑油”,
故而风一来的时候,湖面上时而发出爆炸的声音,时而焚着绿色
的火焰,把这美丽的湖光山色,点缀得像炼狱一般怪,是称“风
火海”。
中国之大,能容万物,无奇不有。“风火海”跟“倒冲瀑”同在
一座山里,虽分山阴山阳,但两处胜地,特色便迥然不同。
蔡狂觉得自己是受“风火海”的感召而行,其实也没有不妥,凭
着风向、火势和“海”的颜色,他果然很快的就到达了“风火海”。
水上焚燃着火,幽幽绿焰,使湖泊更映出深郁的蓝。风势倏忽掠
过之际,火光便一时几灭,一时暴长。
——这样水火既济同存的光景奇景,不是时常都可以看得到的。
蔡狂很兴奋。他想:不一会,他就可以在如许幽艳、诡丽的环境
下,见着心爱的人了。
因为他心情太好,所以甚至想起梁癫这号大敌来,也心生感激之
情。交友要讲的是缘份,可是为敌更要有缘。天下那么多人,能
与你成敌为友的,岂可无缘。说实在的,敌人有时比朋友更令人
奋发求进。没有敌人,就没有竞争。找不到敌手,很容易便也找
不到自己。所以敌人有时是比朋友更朋友的朋友,梁癫是个好敌
手。
——不过,无论怎么说,在“风火海”旁享用“力拔山兮气盖世
牛肉面”,要远比在摇摇欲坠的“七分半楼”里吃来得写意得多
吧?
风像海盗,啸拥而至,也呼啸而去,在长空翻翻覆覆、起起落落
的震起一些锐而即逝的声音。
他听风声。
他看火光。
他看“海”。
直至他听到一股风声。
那是一股愤怒的风声,以致它接近的时候,丝毫不似风之轻盈,
而像雷之暴烈。
火光突然炸起。
燃烧猛烈。
湖水更蓝,泡沫汹涌。
蓝得像聚集了千兆个青面撩牙的妖精。
蔡狂霍然立起。
随着烈风,来了一个比狂风还烈的人。
蔡狂看到这个人就生气:
——难怪养养出不来了!
——一定是他阻止了她!
来的人当然就是梁癫。
梁癫双目赤金,盯在蔡狂面上,蔡狂只觉印堂一阵刺痛。
梁癫狂吼:“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没有背房子和牛,所以很快的便追来了这里:要知道蔡狂的行
踪并不难,像这么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怪异的人,泪眼山并非沓无
人迹之所在,路经时一问便知。
同理,别人要知道梁癫的行踪也不难。
“我没话说。”蔡狂闻言,愣了一愣,笑而反问:“你有什么话
跟我说?你的母牛呢?你狠心抛弃了她不成?”
梁癫再无可忍,大骂道:“丧心病狂的东西,你去死吧!”
话一出口,他左拳擂向蔡狂,右手急取蔡狂的心窝,左脚飞蹴蔡
狂的下腹,右足踏地弹起,急踹蔡狂左太阳穴,双目金光大作,
发出嗤嗤锐响,刺射向蔡狂面门!
牵一“法”动全身
除非是与对方有十冤九仇,否则又何致于要招招置人于死地?
可是此际梁癫跟蔡狂确有十冤九仇。
蔡狂没料到梁癫会对他出手这么狠,但他却知道梁癫会向他出手
的。
因为他感觉得出来。
——这腾腾杀气,连湖面上的火焰都为之怒长,只怕不见血是不
灭不减的。
可是梁癫竟会向自己下那么重那么狠那么恶毒的攻势,他倒是大
为意外。
这已不是比武。
而是决斗。
——决一生死!
蔡狂一面招架,一面叱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你疯了么!?”
“噗咚”一声,已往“风火海”摔落。
原来蔡狂虽然在仓促间仍能勉力接下了梁癫的攻势,但他每格开
一招猛攻,就退半步至十六步不等,待总算把对方攻击一一招架
之际,也已退到被称作是“海”的湖水边,一脚踩空,落了下去。
他的人一掉落下去,梁癫便全神戒备。
他知道蔡狂决不是省油的灯。
——对方吃蹩在先,一定会全力反扑。
可是,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子的情形:
对方没有立即反扑。
甚至根本没有反抗。
蔡狂落到水里,并没有反攻。
因为他不能反击。
他只大声喊:
“救命!”
——原来他不会游泳。
湖水很深。
——不深的水才不会这样蓝。
蔡狂在水里挣扎得很辛苦。
梁癫道:“该让你吃点苦头。”
蔡狂在水里狂划乱打,在已渐淹没他的面目。
梁癫咕哝:“怎么你不会游泳?”
蔡狂伸手高喊:“救——”“命”字已给嘴里灌涌而入的水塞回
去了。
梁癫仍有戒心:“你阴谋多诈,休想诓我。”
蔡狂却已沉没了下去,只剩水面上浮着他的发丝,咕咕的冒着泡。
梁癫不放心。
“你死了没?”
他问。
然后脱下了一只芒鞋,丢在水面。
芒鞋竟立即沉了下去。
梁癫吃了一惊。
他又折了岸边几张草叶,轻洒在水面上。
草叶迅疾没入湖里。
梁癫喃喃自语:“原来这是弱水。”
——弱水不能载物,遇重必沉,船不能浮,难怪蔡狂一身轻功,
也无可用之处。
梁癫向那堆浮发啐了一口痰:“活该淹死你!”
随后又自忖道:“这样就让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了?就算他杀
了养养,我也不能胜之不武,杀之不防。”
于是他退开三步。
向天大喝一声:
“起!”
双掌劈出,火花炸起一道水柱,在半空旋转如龙卷风,蔡狂就卷
在其中,他再大喝一声:
“破!碎!虚!空!”
他喊第一声的时候水柱裂开,喊第二声之时水珠洒落,喊第三声
之际蔡狂已给一股气流卷飞岸上,喊第四声他已一手箍住蔡狂的
脖子。
蔡狂早已给水灌得胡里胡涂,给梁癫这样一捏,哇的一声,胃里
的水吐得梁癫一脸都是。
梁癫怒极了。
他不想再吃第二口“胃水”,只好连忙放了手。
蔡狂半蹲半俯,以手支地,状甚辛苦,切齿骂道:“你……你为
什么……么一上来……就向我……下毒手……?”
梁癫怒笑道:“我要是向你下毒手,还要先问过你不成?我真要
向你下毒手,你现在还可以跟我说话!?”
蔡狂虽然腹胀难受,胃壁抽搐,但口舌之争是决然输不得的:
“我要是知道你向我暗算,你能近得了我身?我要是知道你是卑
鄙小人,上次还会放过你?”
他本来还要骂下去,但一口气已上气不接下气,又吐得一佛出世、
二佛升天的。
梁癫想想也是。
他跟蔡狂曾数次交过手。
——就算他能取胜对方,也断不可能一击得手。
他现在能够一击得成,是因为蔡狂未及防备,并且失足堕湖之故。
也就是说,他是因为狙击在先,才占尽便宜。
梁癫虽然为人半疯不癫的,而且心里恨极了蔡狂,但他却还是个
在大关节情理上一丝不苛的汉子,所以他说:“你恢复了没有?
咱们再来决战,让你死而无怨!”
蔡狂赖在地上喘息道:“我喝了半湖的水,那有这么快便恢复!”
梁癫闻言,神色一凝,对蔡狂油然的生起了敌手相知的敬重。
——平时蔡狂装疯卖狂、斗气使意的,可是到这决战时刻,他竟
沉得住气,低声下气,要求拖延时间以俾元气回复,这才是个难
以对付的敌手!
过了一会,他又问蔡狂。
“你好了没?”
蔡狂索性睡在地上,不耐烦的答:“没好,你好,我气还在喘哪!”
又过半晌,梁癫张口正要问,突然,蔡狂弹身扑起,大叱:
“好了!”
这一喝犹如晴天霹雳,不但宛似天边炸起一道旱雷,连湖底也轰
隆了一声应和。
蔡狂蓄势而发,一出手,也是双手双脚齐施并发,每一式看似都
孤独厌离,其实每一招都欢喜奉行。
这是蔡狂自“阿含经”悟得的“阿含神功”,以苦、集、灭、道,
化为“杂阿含”、“长阿含”、“中阿含”和“增一阿含”拳法,
指挥目送,举手投足,每一动作神意,均能趣入磐智、趣得菩提、
更趣向涅磐。
他出手快,而且法意高妙。
可是梁癫早有防范。
他跟蔡狂交手多次,早已知其为人。
——这人有仇必报。
一一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所以他一定猝然反击。
——因此梁癫正要以彼道还彼而反治彼身。
所以蔡狂的“突击”,对他而言,并不“突然”。
他最已默念玄功,化身为阎魔天。
阎魔为天神中异界的支配者,有截断生者赏罚其往的魔力,但又
可化作地狱解救的神祗,成了地藏菩萨。
他在蔡狂“休歇聚力”之际,已行大法,算定这“风火海”畔,
如此荒凉诡奇之地,必有冤魂弱灵无算,他祭起“断未魔咒”,
把人临死前所引起的最后苦痛的念力全聚合起来,引动附近十八
里之内的亡灵野魂、山魈鬼魅的灵力全集中在他法力下,就在蔡
狂寂灭空灵的“阿含神功”击空,他立即全面反挫。
这一下,他是挟方圆二十里之内的灵力妖氛、加上他自身的神功、
准备一举格刹蔡狂。
蔡狂一击不着,突然长身而立,合什微笑,把拇指和食指的指腹,
合起来迅疾一扣,“啪”的一声,是为“弹指。”
在禅宗里,这一弹指,是去除不洁不净的咒语,或叩悟的暗号,
包含许诺、欢喜、警示、顿悟的神智。
这一来,梁癫舞动十方八面的“断未大法”,千丝万缕,周密精
细,但给蔡狂把握住契机,以不变应万变,用一指禅弹破!
这一弹破不打紧,要命的同时也是要害的是:
梁癫以魔法催动四周的亡灵野鬼,这些灵力本就难以收羁,一旦
失控,立即反扑,以梁癫之法力,要驱之尽除也并不难,可是,
他大敌当前,得要一面退一面作法,免为野灵纠缠上身,谁知,
蓬的一声,一脚踩入水里。
他应变奇速,且有蔡狂前车之鉴,所以右足踩空,他立即力聚于
踝,一沉反弹而起,以俾不落水中。
但这一来,下足之力甚重。
水花激起。
这一蓬水花,却正布满了黑油。
着火的黑油。
于是火光沾在身上。
亡灵也纷即潜入火焰中,在梁癫身上燃焚了起来!
这一来,正可谓是牵一“法”动全身,梁癫作法未竟,鬼火已缠
身,他又得狼狈避开湖水,一时成了半个火人,正是应了“玩火
自焚”、“请鬼上身”之验。
所幸他也真法力无边,马上卸下僧衣僧帽,凡袈裟拂处、僧帽罩
处,火焰即灭。
不过,他也烧得皮焦额裂,狼狈不堪。
待火焰扑灭之后,他发现蔡狂正在阴阴的笑,静静的看着他。
——如果他刚才为火所焚的一刻,蔡狂向他施袭,他可断断躲不
过去。
他喘气未息,蔡狂张开了森森白牙,笑道:“还不叩谢?”
“叩谢什么?”
“我的不杀之恩啊!”
“是我先救了你!”梁癫身上的火刚刚灭,心头之火又起,疾冲
上前,一掌劈去:“你杀了养养,我决不饶你!”
蔡狂格了一掌,震问:
“什么!?”
梁癫又击出一拳,气急败坏的骂道:“少装蒜,杀了养养还想抵
赖!”
蔡狂勉强避过一拳,狂喊道:
“你说什么!?养养死了!?”
梁癫又踢出一脚,怒道:“她死了,你现在给我偿命来!?”
砰的一声,这一脚踢个正中,蔡狂竟未避得过去,也未及运功抵
御,而且竟也未随势飞去,卸去巨劲,他只呆立在梁癫面前,硬
受一击,所幸他一身内力在遭受重击时已自护体。但肋骨也碎了
三根,他口喷鲜血,双目尽赤,只怆天呼地的哀哀喊问:“养养
死了?养养死了!?养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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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悄悄
独在冷照
芳踪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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