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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y (春天的小懒虫),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惨绿2.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Oct 1 14:49:30 1999), 转信
第二章多劫女子
1.货物、禽兽和她
她知道自己运气不好。
从前的她,当然不是这种看法,她只知道自己很开心。
很快活,人人都疼她,自她出生后,父亲的事业便蒸腾日
上,威名盖世,而她寄住在外公家里,“安乐堂”也就十分
兴旺。好景,她住的潇湘馆莲花都开得特别茂盛,特别美也
特别香,疼她的六叔也发了财,惜她的何大婶也临老生了对
双胞胎,连她养的猫猫狗狗,也又肥又壮,精乖灵俐,有只
鸟还会讲人话,连她据说世上己罕见的瑞兽:灌,她也养活
了一对,且还会在喜庆节日时“欢欢”。“欢欢”的叫个不
停“过年春节的十五天里,还会一只叫“恭恭恭恭”,一只
叫“喜喜喜喜”。
就算她种的红辣椒,居然会长出只茄瓜来。连娘看了,
也忍不住说:“这是大红长出了大紫。”
只不过,在五、六年前,一切都突然在一夜之间转变
了。
那一夜,从泰山匆勿刮来一阵狂风,大概要急急赶到崂
山那儿去吧,花儿在一夜间落尽,次日花圃里残红片片,遍
地狼藉。
这之后,她的运气就每况愈下,从没有好过。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以前种种际遇,都是好运气。
原来好运气是这般难得的。
可惜她在得到它的时候,没有及时加以好好珍惜。
人总是在失去时才怀念曾经拥有。
不再拥有时才知道珍惜。
她现在是个不幸的人。
——一个多劫的女子。
她正在应劫。
——劫难何时了?
被劫重重,有时她真想死。
可是她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为她还有心愿未了。
——她本是个容易感恩的人,她对一切都心存感激,感
谢父母生她。亲人育她、大家疼她,感谢她所拥有的美丽健
康,甚至对四时递换、花开花谢都生感动,直至到了现在
……
而今,她是个有仇必报的女子。
她已仇深似海。
她有血海深仇。
红红旭日深深恨。
层层云海。
片片仇。
不只是仇,也愁。
她看到这个人,心里就发愁。
——事实上,“他”只怕不能说是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头发一根根戴起,像狼牙棒,
又似箭诸,但偏是中间一大片却成一口陡然发生的湖,连一
根毛发也没有,可是占据那几的却不是头皮,而是青青蓝
蓝、在日光直射时阴阴隐隐的闪烁,在月光映照时鬼鬼崇崇
的蠕动着的鳞片。
可是他亦不是“鱼”。……尽管他理应睡得不太熟,但
四只獠牙依然露出嘴巴,喀嚓喀嚓,像在咬一只有壳的瓜,
有时还突然啐骂几声,挥击几拳,山上偶然出没的走兽,乍
听也会夹着尾巴逃走,连一向大胆的东北熊也不例外。
那时候,他的脸突然发青,獠着牙,伸长着舌头,在舔
他布满了青头苍蝇的疗疮——其实那儿是一个烂肉团,按推
理应该是他的鼻头。他一睡下去,再干燥的地方也为之湿
润,因为他的口水流了一大滩,多是青的,有时也带黄的,
但不管青的黄的,都一定有脓。这时分的他的确“青脸獠
牙”,可是他又不是牙獐、河麝。
……乍看还以为他有三只脚,尽管三只脚里没有一只是
完整的,一只看到了浓、血,还可以看到白骨;一只则像獠
的前足,那就像猎犬差不多,传说只有远古的部落检犹跟人
猿杂交后才会发生的现象,而检犹称为??、荤允,相传是
给黄帝驱逐到朔方以北的民族,在殷周时还活动在陕西、甘
肃一带。只有一条(也就是第三只)腿最像是人脚,不过,
仔细看去,它是生长自最后一根脊骨与股缝之间,那应该是
尾巴,而不是腿。不过,他也并不是爬虫。……这样的一个
“人”,真的是“人”吗?能称为“人”么?能以“人”相待
么?
摇红每想到这里,就悲愤得想哭。
绝望得想死。
可是,她却因为悲愤而不可死,绝望而不能哭。
她要活下去,要报仇,就不能死;更没有奢侈去哭泣哀
恸。
尽管,这是荒山,日照依然寒,寂静但危机四伏,而她
只是个弱女子,好像一件给人废弃的货物,伴着她的,是一
只兽……
突然,陡然的,那只“兽”兀然很骤然的霍然惊醒。
——像在醒梦中碎然给人扎了一刀似的惊跳了起来。
不过,这又像他一贯以来的醒法。
他好像从来都不曾好好的,安安详详的醒来过,正如他
睡去也一样。
——只怕有日他死去的时候,也一样会像疆尸一般的忽
然弹跳起来吧?
他遇敌般的弹跳起来,又跄又踉,又惊又怕,像一头给
人踢醒的老狗。
他左右四顾,如惊弓之鸟,两翼一张一合,像狂嗅什么
气味。
然而他只要一移动,这清新爽朗的山上云空,就布满了
他的腐臭——也不知是他身上“穿着”那破破烂烂。褴褛
的“布碎”还是根本是从他身体里外发出来的气息。
他起来得很慌张。
他那一双眼(其中一个只是一口“洞”),明显的由暗红
转青,然后变成幽幽的碧。
然后他马上“找”她。直至他看见她了,眼色才又转成
了暗得发紫的红。当他发现她也正望着他的时候,必会垂下
了头,或调开了视线,这时,他的眼光又是令人幽慌慌的鬼
碧。
摇红发现他每次都是这样。
——至少每次醒来都是这样。
可是,这一次,他咧着牙,映着旭照,摇红甚至清楚的
看见:
他上下大齿间还挂着纠缠未断隔夜而胶粘的唾液,而且
显得比任何一次惊醒都来得恐慌、惊怖。
“唱喔啊——喔鸦……”他前面鼓尽了声,也只能发出
几个打从喉头缝里逼挤出来几乎毫无意义的兽鸣,使人意会
到他本来就是枭禽,会说人话只是一个错觉,“……有人来
了……”
摇红听了,只觉一阵昏眩。
“有人来了”。
——他说有人来了,必有人来,一定不错。
因为他是兽。
他有野兽的本能。
摇红仿佛又听到,那些兵刃,利爪、锐齿、撕裂肌骨的
刺耳声响。
她好像又看见:那些暴现的血光,遍地的血红,和嗜血
的妖兽,在腥风血雨中恣肆,欢腾……
“走!”
他跳了起来,吆喝了一声。
然而,疲备不堪抑或是拒绝再逃的她,却欲振乏力才站
起来,足伤就一阵剧痛,一时连站也不稳,面对旭阳,只觉
心头,眼前,一阵闹暖的红,几乎就一个跟斜裁下峻峭的悬
崖去了。
那头兽一伸手,就抓住了她。
手大如熊。
比熊掌还厚。
更粗。
——也更臭。
他没有长而尖锐的利爪,但指甲又平又扁,藏满了污
泥,像一片片的铲子。
他一耸肩,就把她接背在肩上。
然后他就飞纵,急窜,像给三百一十二名猎户和两百三
十一只猎犬追杀的兽,义无反顾的亡命的逃。
走!
——路上风迎面,劲而急吹,她闭上眼,只觉得臭。
泰山高,越上高峰,摇红越觉得自己已沉沦,掉下深不
见底的渊源。
她就像一件货物,任由命运和山兽一般的他,来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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