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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纵横(9)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Jun 17 11:09:17 1999), 转信
第九章 夜意渐荒淫
1.你有正气,我有义气
铁手扶住陈心欠推过来的龙舌兰之际,心下一懔:
怎么这小兄弟这么大意!
——要知道小欠这把龙舌兰一推,中间得跃过深涧飞瀑和那十名
分布瀑边的杀手身前身边,万一失手,那是多凶险的事啊!
但他随后即了然:
陈心欠虽把龙舌兰随意一掌就送过来了,但这一掌内力温和浑厚,
可保龙舌兰决不受冲击伤害,而且,发出一推一送之后的他,手
持白刃,冷对旁人,且开始了他的一步杀一人:
——哪一个敢动手,他便一刀杀了!而且人他也真的一气杀了十
名杀手。
何况,这儿还有自己接应。
所以,剩下的那十名杀手,谁都不敢动手。
甚至,当时场中气势尽为小欠的寒潭翠剑所慑,不只谁都不敢动
手,甚至谁都不敢动。
唯一动的,只有狗口杀手屈圆。
他不是动手,而是动脚。
溜。
结果仍是死于陈风的追击下。
因此,这小哥儿看来十分粗心大意的把受伤的龙舌兰推走,其实
虽一种险地中求全、大险大危中保大平大安的作法,看似随意,
实布局精密。
一一受伤的龙舌兰,自然需要他熟悉信任的人来安慰。
这人当然就是铁手。
他把负伤的佳人推给铁手,他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不必投鼠忌器。
他就可以放手杀人了。
是以久历生死关头大小场面的狗口大师,一见龙舌兰由铁手护着,
同僚子女大师死于这小厮的剑下,他知无善了,立即就逃。
可惜他遇上了陈风尘。
铁手也紧随陈心欠之后,赶入店铺里。
他扶住龙舌兰之时,看到了她的伤口,也看着了她紧咬着唇时淌
下的泪。
他知道她痛。
他敢知道她为什么流泪。
他恨不得那一刀是划在他的脸上,而不是她的。
所以他立即进入“崩大碗”店里,原因有二:
一是看(观察)狗口屈圆的下场。
二是他要看(拜会)一个人:
只要这个人在,龙舌兰的伤口,说不定就有救了:
这个人就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大老级”人物:
一一不管他是温六迟还是温八无,只要其中一人在,凭他们用毒、
解毒、以毒攻毒的高明手法,说不定就能为龙舌兰恢复冰肌玉颜!
可是他尚未开口,这“八无先生”温丝卷已知他的来意。
温八无道破了他的用心,却下去看龙舌兰受伤的脸,而先去视察
伏尸的狗口杀手。
狗口死的时候龇着牙,咧出尖齿,像一只摔死的狗。
他尸身旁真的有一只狗,直舔着他流出来的血。
狗口杀手死得十分之狗。
然后温八无就半抬着头,问了这么一句话,间陈风。
陈风苦笑回答了:
“我在未当捕快之前,的确曾当过刽子手。”
其实他岂止于刽子手,他几乎各行各业都当过,否则,他的别号
也不会是“风尘”二字了。
忽听一个声音道:“这人早该死了,抓回去得防他给救走,不如
就地正法。”
说这话的人是麻三斤。
但不止他一个人进来,另一人就在他身后,还正气喘嘘嘘,像一
口抽着气的老风箱。
铁手一看,吃了一惊,道:“高老大?”那人点点头,拱手一揖
道:“铁二爷。”然后又向陈风施札。
陈风目光一凝,道:“出事了?”
——就算不是“出事”,也一定“有事”,因为来的正是“一山
还有一山高”的“高头马大,后低眼高”高氏兄弟中的老大高大
湾。
这对兄弟,不是受陈风尘所托,将戒杀和尚及五名杀手押送至知
府大牢去的吗?
这高大湾喘气不休得双肩都抽搐似的赶上“杀手涧”来,一定是
有事,出事、而且还不止于不事!
只听高大湾气喘呼呼,热气禁不住都喷吐在与他对面站立的人脸
上去了。
“我们押戒杀杀手那六名歹徒,经过‘大山角’就遇上了劫匪,
对方自报是‘杀手和尚集团’里负责北方的杀手,我们十六手足,
一下子就给他放倒了七名……”
陈风眉一皱,满脸又布满了小刀小剑,怒道:“犯人给人劫去了!?”
高大湾仍然喘着气“没有。”
陈风脸上的刀子一下子都不见了,跺脚道:“说下去。”
高大湾的胸脯起伏已平,但依然大口大口的喷着气。
“幸好,苦耳神僧跟他的十一名子弟赶到,神僧亲自出手。把北
方杀手那一组恶匪打跑了……”
铁手和和龙舌兰都脸现喜容:“幸而有苦耳神僧。”
只不过,龙舌兰刚展笑颜,脸上一阵刺痛,她“哎”了一声,掩
住了脸。
铁手看得心里又抽搐了一下。
只听陈风追问:“现在那戒杀和尚和他那五名手下已押到牢里没
有?”
高大湾依然一大口一大口的呼着气,他脸上大汗小汗,从额到鼻
头及至人中,都沾了满坑,他不只用衣袖去抹试,还用他那条又
红(还似乎带点黑斑、白苔)又长的舌头,去卷舔他唇上要淌下
来的汗水,边报:
“歹徒是杀退了,但时已人黑。苦耳大师说:“这样赶程到州府
里去,只怕路上还会有事,由于出事遇劫之地是在大山角,跟抱
石寺只有三、四里路之遥,于是我俩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
先在抱石寺过一宿,明儿破晓后才押到城里,会稳当一些。再说,
有苦耳大师在,可先壮了大伙的胆子。陈总、铁爷、麻三哥,不
说你们没亲见过,那个北方杀手和尚的头领哈佛大师,一把戒刀
专攻人下三路,您看,我腿上、踝上、膝上都给划了几下,我那
老兄弟更惨,臀上吃了一刀,到现在还坐不下来、连直站着半蹲
的也不行,现刻可真痛得鬼不鬼人不人,就虾米似的哩。咱两兄
弟不胆小,而是为保平安、犯人平安押送州府,所以还是……”
陈风不欲高大湾罗嗦下去,打断说:“那你弟弟现在押那六名人
犯留宿抱石寺吧?那儿可安全?”
高大湾仍呼噜呼噜的喘气:“是。我正要向你禀报,希望能征得
总捕头您的允可,抱石寺有苦耳神僧在,我看不会有事。他才不
过两三下子,就把哈佛和他那三名蒙面杀手杀退了。”
陈风冷笑一地声,道:“你们人都进去庙里了,我有什么好反对
的。你这趟赶回大山角抱石庙,想来已经天亮了,我能有什么说
的。”
高大湾听他这么说,倒慌了心、乱了意,“老总,您这话是……
是不同意我们人抱石寺了?”
陈风道,“我只是不想你们牵累苦耳大师,他们是出家人,本不
应过问世俗事,这是江湖纷争,牵连上他们不好。”
铁手虽仍心悬龙舌兰的伤势上,但一听劫囚的事,也用上了心,
这时就问:“你怎么知道那使戒刀的就是北方杀手的头领哈佛大
师?”
高大湾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杀手集团’中有戒杀和尚、
子女和尚、有狗口和尚、哈佛和尚等这几个称讳。是他一上来就
自报名号,要我们马上放了戒杀,我们当然不肯,他就跟六名手
下出了手,杀了我们几名兄弟,幸苦耳大师及时赶至……”
铁手问:“苦耳一个人出手,还是跟那十一位弟子一齐动手?”
高大湾这可神气了,好像是他亲自出手打跑了敌人一身的光采:
“苦耳神僧一亮相,还用得旁人么?他用一把戒尺,就打飞了哈
佛的戒刀,还在他光头上拍了一下,就把那几个悍匪杀手吓跑了。”
麻三斤跺足道:“你们怎不把这几人也逮下来?”
高大湾怔了一怔,道:“我也想追,抓住他们好报——哎哟!”
说着,脸上伤处给扯动了一下,似痛得哭出声来,忽然瞥见龙舌
兰脸上的刀伤,这才愕住了,拱拱手道。
“龙女侠,您,您也……”
陈风眉心一蹙,又一道刀痕,忿开道,“没你的事。是苦耳大师
阻止你们追捕哈佛杀手那几人的吧?”
高大湾这寸回过神来,连痛也忘了,用长舌又一舔鼻头,道:
“是的。神僧说:穷寇莫追,能保住人犯就好,他又说:怕的是
“中方杀手”和‘杀手和尚’的头。头就躲在暗处,在送性命就
不好了。我们都觉言之有理,就随他回抱石寺了。我跟老二商议
下来,决定让他守那儿,我快马赶过来,先通知衙里老何大山角
中伏的事,再赶来这儿跟你禀报。”
铁手寻思道:“这也合理,既然狗口和尚、子女和尚能在‘杀手
锏’伏杀狙击我们,哈佛和尚自然也会引人在路上劫救他的同道
——咱们在镇上才抓了南方杀手戒杀和尚,其他三方杀手便已立
即汇集,并分头进击,当真来得好快!”
高大湾这下还在喘气听候命令:“陈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风闷哼一声,道:“怎么办?得速回荷里,调动何孤单那一组
最优秀的二十余名弟兄,赴上抱石寺,天一亮,咱们就押人犯往
城里进发:另请‘快马旋风’老乌,飞马赶去城厘通知知府张大
人,让他派高手半路丰接应。”
高大湾这回可振奋得气也不喘了,高声答道,“是。”
铁手然量形势,道:“陈兄,这时分不必客气,您那儿有事,请
速去调度便是,麻三哥也可一道去,路上好有接应。”
陈风略作犹豫,眼睛转了转,不经意间打量了龙舌兰的伤势,
“这……”
铁手忙道:“这儿我会料理,不必担心,何况,还是抱石寺那儿
形势危急,陈兄不公分神。”
陈风这下抱拳唱哈道:“既然如此,在下可公职在身,得赶去接
应弟兄们。龙姑娘这下可保重了。这替龙女侠雪此大仇,人犯更
是走失不得的。不过,麻三哥大可留在这儿,好有个呼应。我一
下山,就报衙里,着副总何孤单老何也遣些伙计上来,料理这些
尸首人命。”
小欠突然道:“你着你的捕快上来,人是我杀的,要抓我回去审
哪问的,小爷我可没功大陪你此兴。”
陈风这下说来尽是世故人情:“晕可没这回事。铁二哥在场,这
话我是当众说的,可没徇私。一是这些十恶不赦的杀手动手在先,
二是陈小哥的确为自保而杀人,三,……我真要先请弟兄们捉拘
你,他们可?拿得住,你就自拾了,这就算江湖上的血拼恶斗,
咱官府里可只睁一只眼办眼前的事,反正,上头问:起,人怎么
死的?我就答:咱为自保杀恶徒。说不定还因而有嘉奖升官。上
面要问说:杀死杀手的人呢?小哥儿要是不想受粮赏嫌麻烦,我
就说我拼了老命杀的,说不准又让我讨了个独头功。要捉小侠归
案?放心,没有的事。想也不敢想。您为咱拼命杀敌,我这还没
谢过呢。”
陈心欠坦然道:“你别谢我,我不是救你,也不是帮你。这姑娘
借我剑,她受了暗算,我还她的情,连杀十人,是我替铁手哥杀
的,他手硬心软,我可不。他有正气,但我也有义气,如此而已。”
2、穷年忧柴米
只听一个声音激动的道。
“你就错了。”
这语音激动得已带着轻泣。
小欠闻言,吃了一惊。
铁手听了,也心里一搐。
为他说话的人不是陈风尘,不是麻三斤,而是龙舌兰。
脸上受了伤的龙舌兰。
这时候,掌柜温八无正替她脸上的伤敷药。
他用的药很奇怪。
他竟在抽屉里找出一具长方形的盒子,打了开里,里间竟有朱、
紫、啡、黄、青、黛、金等等指甲盘大的一碟子一碟子的色彩。
活像个化妆盒子。
他就用一只看似画画的尖细毛笔,为龙舌兰脸上伤处涂上了几种
颜色。
他好像是在画一幅画。
龙舌兰流看泪。
忍着痛。
她一直想活得像个不流泪的男子汉,因为她是京师里的御封紫衣
神捕,不过,一旦受伤的她(而且还伤在脸上),只要想到自己
的容貌不知能不能恢复昔日的花颜,泪就下往往下掉,越要忍住
泪,就越流泪;泪越流,沾着伤处,就更痛。
越痛就越想哭。
可是,说也奇怪,那老掌柜手中盒子里五颜六色的药,涂在伤处,
意料不到的:不痛的。
一点都不痛。
反而冰冰凉凉,十分好受。
甚至还住止了(至少是缓和了)原先的痛,还带了点滑滑麻麻的
感觉。
而且,血也很快的就止了。
她虽然还很担心,也仍然十分伤心,但依然听到陈心欠对铁手的
“说法”。
那只是一个说法。
但也是一种“谴责”:
小欠的言外之意,好像是说,你妇人之仁,我可要杀即杀,决不
手软。
尽管就在高大湾牛喘未休的赶上“杀手涧”来向陈总捕头禀报押
囚遇劫一事之时,那一向大脾气也大杀气的陈小欠,压低着语音
跟姓温的老掌柜疾语了几句,龙舌兰脸上痛、心里伤、但耳边仍
是听得分分明明的:
小欠,“你且为她治一治脸上的伤吧,”
八无:“你也求我?”
小欠:“这几只有你能治这伤。”
八无:“我为啥给她治伤?你们在这儿一闹,还害我不够吗?”
陈小欠:“你不是欠了我三个人情吗?”
温八无:“你要把人情用在冶一女捕快的脸上?”
陈小欠:“我把三个人情换她一记刀伤。”
温八无:“你这样做,值得吗?他日她可是……”
小欠:“她在我这儿出的事,我如果不是在留心观察那人,就下
会迟了出手,她不致挨上这一刀。你知道我是不欠人情,欠不得
人情的。”
温八无:“这不是你的错。”
小欠:“本来就没有对错,但我不想有欠负。”
温八无至此沉吟片刻,长叹:“我不是不治,只是——”
小欠坚持:“只在你肯不肯治。”
八无先生迅速瞥了龙舌兰一眼;这才毅然道,“好,我先试这盒
‘八彩销金’再说。”
这时,他才自抽屉里翻出了这盒药,像蘸颜一般在龙舌兰伤处涂
涂抹抹,很快的便替她先行止了痛。
龙舌兰心里明白:
陈心欠向这温八无先生力争替她止痛疗伤,可是她觉他对铁手的
说法并不公允。
所以她只是开了口。
说了话。
因为在为这儿只有她最了解他。
她不为他开口,便谁也下会为他说话。
所以她说:“你说错了。”
然后她说下去:“铁二哥不是滥做好人,在纵不法之徒……哟……
他身人有‘平乱阙’大可先斩后奏,前惩后报,但他绝少这样滥
用过职权,哎哟!……他一几坚决认为,他是捕快,应该歹徒捉
拿逮捕,绳之于法,但无权滥用私刑,杀害人命,在审讯判决方
面,应押解到官衙刑司依法侦办才是——啊,好痛哇……而不是
凭一已好恶,果杀就杀……妈呀痛死我了……他认为纵十恶不赦
之徒,都应予之有改过自新的一日,而不是像你,见人杀人,见
敌杀敌,见——啊哟,怎么这么痛!?我不说了!”
她本来不痛了,但一说起话来,牵动脸肌,伤口牵扯,就痛人心
脾了。
她边痛边说边忍边叫,令铁手感动不已,小欠也十分讶异,只冷
笑道。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他是忠的,我是奸的,他做的都
是好事,我作的都是环事——这样总可以了吧?”
龙舌兰却忍不住驳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这说法就忒
也小气了……哎哟!好痛!”
那老掌相又发出一阵呛咳,他竭力扭过头去,不想唾沫星子沾上
龙舌兰的颜面,但手里指间本拿着已抹上了“颜彩”要在龙舌兰
伤口上涂的笔尖,也就凝在平空颤哆不已,这一下子,不但是铁
手,连同伤痛中的龙舌兰,都感觉到这老头儿有病。
一一而且还病得颇重。
他们等温八无咳完,正想说些什么,但温老头儿一口气才回过来,
已先发(话)制人:“我的大小姐,我的大小姐,我替你蘸药涂
伤,你就歇一阵子,少与人吵可好?要不,这伤口可是给你自己
扯宽掀阔的了。”
龙知兰忍着泪问他:“我的伤,能不能好?”
八无先生只嘀咕道:“这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这时,陈风尘已与高大湾匆匆下山,只剩下麻三手斤在替那伏尸
于涧中店时里的十二名杀手两名杀手头领“料理后事”。另外十
名杀手一早已逃之夭夭:“父子三杀手”中的贾风流已死在龙舌
兰怀剑下,贾中锋已为麻三斤布袋裹住,贾风骚着了陈风一掌,
死状不会比狗口大师好看,至于“母女杀手”仍软倒在那里,准
(至少他们的同僚)也没来救他们。
麻三斤要“料理”的事,除了要点清尸首之外,还要把仍活着的
三名“悍匪”,那对母女和:“父子三杀手”的“老父”贾中锋
点穴捆绑,准备押解回衙严办。
龙舌兰却还想追问温八无,但那老头儿已喃喃的道,“还得加几
点‘四方鼠’才能止血生肌。”
说着就过去柜台后那一排抽屉中翻找着,却打理出两个小包袱,
看像要远行多于去治疗眼下的伤者。
铁手却看似温不经心,实则非常有意的挨近柜台,打量温八无一
面苦苦椎心的咳嗽着,一面打点包袱的形势,锁眉支颐回答,作
估量;那姓温的老头儿也不避忌,照样收拾软细如仪,似浑没把
这铁二捕头瞧在眼里。
铁手隔了好一会寸说话,一开口才叫了一声:“前辈。”
温掌柜的只顾收拾,没理会他。
铁手还是把话问了出口:“您可以把龙姑娘的伤治好吗?”
温八无又咯地吐了一口青青蓝蓝的痰,说:“小伤,小意思,死
不了的。”
铁手进一步问:“她好得了吗?”
温八无垂着眼皮只看他包袱里的事物,“这种伤是要不了命的。”
铁手穿性把问题到了题旨上去了:“她脸上会不会留下了疤?”
温八无这下放下了手边的活,用两只又大又黑的眼袋(铁手乍看
还以为是眼睛,随后才察觉那其实是一对黑眼圈儿)望定铁手:
“你才第一夭出来江湖上跑?”
铁手摇头。
温八无风:“你没挨过刀子?”
铁手道,“有。”
温八无又问,“你没流过血”
铁手道:“当然有。”
温八无再问:“你没见过伤口?”
铁手答:“常见。”
温八无横吊着他一双黑眼袋,吊着眼看着铁手,道:“你说。脸
上一道这样的刀疤,会不留痕印?能不留痕印?何况,她脸嫩得
荷花也似的。”
铁手急得冒汗,“所以,才一定要前辈出手救她。”
温八无冷哼道:“我不是已在治她的伤了吗?”
铁手道:“我希望前辈妙手回春。让她脸上不留刀痕。”
温八无怪眼一翻,“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与我非亲非故,我
为何要帮这个忙?”
铁手道:“你帮她,就是帮我,我一辈子都感激你的帮忙。”
温八无嘿嘿笑着:“我帮她忙?她帮你忙?你帮我忙?你们是你
害我我害你,还是你帮我我帮你?你们这一回上‘杀手涧’来,
杀个不亦乐乎,我呆让那大脾气的小伙出手误事亮相受尽了累,
这地方躲不下去了,这人儿便要收拾行囊溜个脚底抹油远走高飞
了。你们害得我这‘崩大碗’开不下了,这不害不够吗?我凭什
么还要帮你们的忙?”
铁手感喟的道:“温前辈,您在武林中出了名是仗义好汉,就是
为了帮人疗毒治伤,才让‘老字号’误会,被迫离开岭岭南;尽
管温门的人对您有误解,但江湖上哪个好汉不为你喝彩?今日您
隐姓理名,但隐不了一颗奇侠壮烈心,埋不了一副大好英雄骨!”
温老头儿双目失神了一会儿,竟合了起来,就像用一双眼袋来代
他看着铁手似的,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
“那是以前的我。我作了那些事,给赶出家门.而今我也后悔得
紧。英雄骨?侠烈心?现在我只求我行我素我孤我僻我开心我是
我的活着,就别无所求了。我既不惹事,也不怕事,但也不把事
情肩上身。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当年金戈铁马。魑魅缚人
总惯见,只输在:覆雨翻云手!而今我只穷年优柴米,富贵学风
流,如此而已!你看我一身的病、一口的痰,一脸的风霜,我连
自己都治不好,却是如何治好!”
3、济时肯杀身
铁手还待说些什么,却听那边龙舌兰又哎的一声,知道她又感觉
到疼痛了,登时失却了说话的心情。
温八无见铁手六神无主的样子,伸手摸了自己眉毛的边角。道:
“你还是凝神点吧,铁捕头,大敌当前呢!我先喂她服几朵‘想
容花’。让她先止了痛、稳了脾性再说。”
他吸了一口气又摇摇头道:“不容易啊。一个如花似玉如玉似花
的女人,”他指指面颊又说,“这样挨一刀,还能为你说话,已
是很不错的了。难怪你心悬于她。”
铁手苦笑了一下,忽尔道,“慢着。”
温八无顿住。他的人头很大,手却很小。手里边拿着几朵枯干的
花。
温八无问,“怎么?”
铁手道:“您……您刚寸不是说有‘四方鼠’吗?邵是治创灵药,
要是跟“想容花”一道和着眼了,岂不更见功效?”
八无先生嘿地一笑,“你知道我是哪一门出身的?”
铁手道:“岭南,老字号,温家。”
八无先生又问:“我们,‘老字号’又分成了几派,你大概也听
说过吧?”
铁手答:“分四派,即活字号、死字号、小字号、大字号,分别
是解毒、下毒、藏毒、研毒四派,其中以死、活二字号的人手最
为鼎盛,高手如云,而您就是‘死字号’中的大老供奉之一。”
八无先生咧出一口黄牙,算是笑了一笑:“你说对了,我是下毒
的,不是解毒的,我怎会有‘四方鼠’这等稀世解药?你找我也
没用,要找找温六迟去。刚才我以‘崩大碗’解‘杀手和尚’下
的‘小披麻’、‘大披风’之毒,也只是以毒攻毒、用毒解毒而
已。‘崩大碗’实是岭南一带的一种清热解毒的凉茶,我借此名
开这店,小欠又用此名来为你们祛毒,一切只是因缘巧合,你别
把罗刹当菩萨,别将老鼠夸成了老虎,别把放毒杀人的当作解毒
救人的,别把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温某当作是千手干眼的救灾
救难的观音大士。我不想让你失望。”
他这些活,都是向铁手说的。
他控制声量极佳,也不见得他如何刻意把语音压低,但铁手肯定
除他之外是不会有人听见的;对方就像把声音折或一截纸筒尖角
似的,角端只往自己耳里传一一而且只是左耳,铁手发现连自己
右耳都听不见温八无的语音。
他的右耳当然不是聋了。
——而是这颟预、沧桑的老头儿随口发声,已隐露的了一手绝世
内力。
铁手自然也明白他的深意:
话只是说给他听的。
——对方显然亦不愿影响龙舌兰的心情。
所以,八无先生过去让龙舌兰服药的时候,龙舌兰又问起:
“我的伤会不会好?会不会结疤?结了疤会不会很难看?”
温八无的回答只是:
“你先歇歇,别伤心,也别担心,你想快点好,快点复元,快点
皮光肉滑的,首先就要平心静气,多休息为重要。
才说了不久,龙舌兰真的昏昏欲睡。
敢情在这天里她已折腾够了:
况且她也真的喝了不少酒,流了不少血。
当她真的睡过去之后,铁手发现小欠遥遥的看着她:不知在观察
她那一张睡着了像恬美婴几一般的脸,还是那一道带着刀伤的容
颜?
铁手见龙舌兰那长长黑黑弯弯翘翘的睫毛仍微微颤动着。知她尚
未睡熟,也不敢惊拢,只对温八无说:“‘想容花’有麻醉的药
性吧?”
温八无吃了一惊。
不是因为铁手话里的意思,而是因为铁手的“话”。
铁手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说话。
可是,只有他一人听见,旁的人,谁也听不到铁手说的是什么。
更惊人的是:
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他竟不是“听”到的:
耳朵都未闻语音。
他只是“感受”到的。
——他感受到铁手所说/要说/刚说了什么。
这很可怕。
——不止因为铁手能有这样深厚的内力,而是因为铁手这么年轻
就有这般深厚的内力而更加可怕。
“好个‘一气贯日月’,没想到,你在六扇门修炼了这些年,身
子没给淘虚,却还练成了人家八辈子都练不来的绝世内功。”八
无先生道,“我本来有点为你担心,现在看来也可免这个心了。”
他又摸了摸鬓角的肩气,道:“不错,‘想容花’有麻药的成分,
我让她先迷昏上一个时辰,之后自然会醒,她睡了,让药力充分
发作,刀伤也会好快些,而且省了她的焦虑担心。”
他又像是很努力的提着一双眼袋去瞅铁手,“你很关心她是吧?
你和她很合衬对。”
铁手腼腆的笑道:“我跟她是好搭档,也是好兄妹。”
八无先生“哦”了一声,又用手去摸他自己的眉毛:“嗯……你
真的是这样想吗?我看他可不是这样想吧。尤其这时候,她……”
说到这里,指了指脸颊。
铁手却不熄再说这令他尴尬的话题,只诚恳他说:“前辈其实还
是关心着江湖人,还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管不平事呢。您不但有心
要治龙姑娘的伤。更关心在下不足挂齿的安危、您仍是当年‘毒
行其是’温丝卷!穷时忧柴米?您的毒一向只救人,不害人,您
救的人若每人捎来一担柴,恐怕这镇上的人来年也用上山了。我
看您依然是济时肯杀身,危时勇成仁得侠道前辈,当年贵门对您
的误会,只在您救了该救的人,但却是门里要杀的人而已。这种
误会不难解说,在下就认识些有作为的武林名宿,可为前辈背上
的冤屈说几句话,前辈又何苦自弃自隐、在这飞瀑潭边卖崩大碗
呢!”
铁手这番话,倒不运内力,只朗声明说的。
温八叉剧烈的呛咳了起来。
他弯着背、躬着身、哈着腰,咳得像呕心吐肺似的,看了也让人
觉得心酸,却见他咳过了之后,神情却又是无比舒畅的。“咳过
了后的他,喉底里似然传来一阵呜咽之声:仿佛那儿正堵塞了一
只什么未成型的雏物在呻吟哀诉似的。
“卖崩大碗有啥不好?我还卖过斜山莲、翻山梅、百岁鸡、半百
残鸭呢!”八无先生道,“反正,不求人,就是福,我这些年来,
看到的武林同道,未成名的悲惨、已成名的太累,正经的引人焚
身,不正经的只能抹黑;有实力的招尤惹祸,没实力的声消形灭。
当个江猢人,成群结党,党同伐异,竟比当官的、从商的还苦!
我这给老字号一脚踢个破教出门,反而正好!我独来独往。谁的
面子也不搭理,悠然自得,闭门造车,固步自封,我孤我僻,我
死我事。这都不知多快活自在!我知道你在江湖上有双铁手铁腕
铁肩膀,谁不卖你三分情面?我也晓得你在六扇门里很罕众望,
道上好汉无不以你们马首是瞻,哪个不知四大名捕是秉仗义决不
贪赃在法的人物?但你威风是你的事,我可不羡慕。我只求无声
无息的活着,寂天寞地的过活也行,但我不求惊天动地,也不要
呼凤唤雨,你找人为我解说?谢谢,我已习惯了让人误解,万一
人人都知我重我,我反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人要量材适
性,我自暴自弃,其实是自得其乐。吻二捕头,你就少操这个心
吧!我反正什么也没有,头在上,脚在下,天下地上,哪儿去得!”
他摸摸眉毛又说:“我至多去别的山穷水尽的地方,还是山明水
秀处卖我的‘玻璃猫’。”
铁手原本是因为龙舌兰的伤,而浑没了心情。他素慕八无先生
“身在毒门却不肯下害人反而以毒攻毒的为好人解毒”以致遭同
门误解排斥的人风骨,是以故意出言相激,并以语言相励,希望
激发这看来沧桑满倦的老人家起善心济世,为遭毁害的龙舌兰妙
手回春。
他刚才听得什么“斜山莲”、“翻山梅”、“百岁鸡”、”半百
残鸭”的名称,本有好奇,但心悬于龙舌兰,都没追问,而今听
得“玻璃猫”,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玻璃猫?那到底是啥?”
八无先生兀地笑了一笑,又呛咳了两声:“那是什么?那只不过
是世人爱玩爱耍的新花样!‘玻璃猫’不算什么?我还有‘冬不
足’‘吃不了唱着走’、‘鱼尾龙’呢!”
铁手更丈八金刚,不明所以,只奇道:“冬不足?吃不了唱着走?”
八无先生看了看他,暂时把包袱搁一旁,在几个抽屉里取了些药,
掺了水,边用小石桩捣磨,边咳声道;“好,我走前再给那女娃
儿下两帖药,算尽尽人事。”
然后又用两口跟袋不情不愿的几铁手一翻白,“反正我要研药,
就再给你说这几句。这都是新名目,但都是旧东西。新瓶旧酒,
但翻新了招牌,人们就会给这花样式吸引住了。‘崩大碗’也是
这玩意。其实这酒味是‘烧刀子’冲点‘女儿红’,有八成是
‘高老泉’的味儿,要光这样卖,只怕酒卖不出店,也入不了口,
我干脆把酒名儿翻个花佯,叫“崩大碗”,加点无伤大雅的毒药,
只清理毒杀咀里肠里的害虫,不伤脾胃,再来个一口干净咬崩碗
角的花式,然后还得把店子开到这水激瀑急的崖上,一下子,慕
名而来的人反而见难愈至,遏险愈奋,而且更向往这种英雄式的
痛饮法,大家都赶上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充好汉了。以前还在商
路一带,我香‘老字号’筹款就开了一家叫‘碎杯痛饮’的,戳
杯对干,得要把杯子碰碎了,在酒水流溢出来之时伸咀一口鲸吞,
才算好汉,不然,喝光了酒就得把杯子拍在案上砸碎,这才够意
思。
铁手听得目瞪口呆,只说,“有意思。”
八无先生冷地一笑:“就是这样,人们就觉得够意思了,所以,
卖个满堂彩,只是咱们那时不赚酒钱,光是要那些充好汉的赔怀
子的钱,咱们‘老字号’就看本去再扩充字号了。”
这时,连麻三斤都趋了过来听,也咋舌说:“精彩。”
八无先生这下倒讲开了兴头,他手下可不缓着,捣药研磨如故,
手法十分熟练,嘴里却挂了一丝蔑笑:
“这不算啥。人们就冲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新鲜花样儿。‘玻璃猫’
.是啥?只是些普通的、几乎透明的鱼,可这样就平凡了,没人
喜欢养它们赏玩了,可这种鱼易抓易养,性驯体美,不让人养太
可惜,所以便给它身上、鳍边除了些不脱色的颜料,那么它们看
起来就五光十色,美得离奇,大家视为瑰宝,人人争们购养,连
皇宫也要按时送去让天子、权相开开眼界。可它原本只是一条半
透明的鱼儿,我这就改了个名为‘玻璃猫’它就凭了身上那些假
的、伪的、涂的、终会脱色的东西,还有那个新名字,成了奇珍
异宝,你说这可笑不可笑?但世人就爱这种浮相表面的东西!”
4.宁为情义死
麻三斤笑了笑,他的笑可货真价实,说笑就笑,该多好笑就笑多
好笑的,决不多笑一笑,也不少笑一些,不像防风,满脸是笑纹
和刀纹,一动,牵肌扯筋的,已分不清哪一条是笑纹,哪一道是
刀纹;也分不清他究竟在笑,还只是皱盾着苦脸在寻思。
他现在就一斤三两的笑说,“大体上世人多如是,陈老大就跟我
说过,陈大嫂的米团儿做得好吃,但在定定镇摆卖就是卖不出去,
没人尝,只在街口吃西北风,那天来了一个老头儿,跟她说,把
米团儿捏成祸国殃民的人儿吧,涂上红的绿的,包准有人吃。大
嫂试着做了,捏出几个什么贪官污吏的样相,果然大增胃口,人
人都啖之而后快,一时冷活几成了热生意了。大嫂也赚个咀巴合
不拢来。”
八无先生听了就仰首想了想(奇怪的是:他想事情时不是低首,
反而是仰着脸——要是龙舌兰今天下伤昏过去,一定会发现、甚
至也向他指出这一点特色的了),又翻了翻眼(或曰,眼袋),
这才接道:“其实都一样,也一样。什么叫‘鱼尾龙’?那其实
是蛇骨鱼,肉糙,貌丑,带腥味,没人吃,无人问津,可是到了
它的尾巴煮食,却是又滑又嫩;腥得带甜;改换个名字,叫‘鱼
尾龙’,这就便人垂涎三尺,高价争食了。把鱼头鱼身全扔掉,
它反而长了身价,‘冬不足’更耍赖:这家食馆,菜肴做得一无
特性,但胜在大寒冬里炉火焙得坐席寒暖的;冬天严寒在这儿无
法肆威;大炎夏火的;这吃店主人便看七八人在二楼栏杆合力大
雨风,是以座上人客无人不凉快——这一扇,‘冬不足’就车水
马龙,客似云来、连当朝权相南下,也得先来这破店坐坐歇歇,
权当开了窍享了福。”
铁手却听得很向往:“这也很了不起。至少,冬暖夏凉,在于这
店主人想这绝活,合当他发财。”
八无先生一笑一声咳:“那店主人就是我。我可没发达。”
铁手奇道:“现在店子呢?”
八无先生声一咳一声笑“店子?垮了!慕名而来的、有次是老字
号的老相识,见着了,便劝我回门。就一入温门深似海:不回,
就非一家人而是一辈子的仇了。是以我没长翅的便脚抹油,店门
也不关就走了。”
铁手又一次目定口呆:“这……这太可惜了吧?”
八无先生一咳一声笑:“那有什么?熊站能立,有起有伏,建得
起来的就让它塌了又如何?交上的朋友,有一天翻股成敌也向妨!”
铁手心下虽不以为然,但仍忍不住追问:“那么‘吃不了唱着走’
呢?我对这名头大惑不解,所以更有奇趣。”
八无仍是一声笑一声咳的说:“就是让你百思不得其解:这才有
赚头。有人就是想不明白;千山万里的都赶过来见识。这其实是
‘冬不足小食馆’的其中一个活行牌,一个节目。人家的食馆菜
店,有的是人卖唱说书,我那店特别给倒反了,客人高兴、来兴、
大可以自唱一出、说一段,我叫胡琴笙瑟生备好了,还有美人献
舞陪饮,给他和唱伴乐,让他自我陶醉,且管行乐,大展嗓喉,
发泄一通。结果,这点子一出,人来此店,醉翁之意,一杯水酒,
半碟咸肉,银子收个十五八倍,来的大爷客倌照掏腰包,眉也不
皱一个花儿,唉!”
他感叹似的说一句:“世人就爱驼种名不副实、嚣浮表相的玩意
儿。”
铁手却由衷的佩服:“可惜这店子关了,不然我也去长长见识。
前辈其实是做生意的奇材,岂呆自弃“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
槁避趋之!人称前辈:‘点毒成金,毒行其是’,果是名不虚传,
千万可别因一时际遇而轻抛了大好身手,绝世才智!”
八无先生却放下了桩臼,径自用木匀刮了药渣,分成三贴,其一
用扁头竹签沾黏药,走回店内,着人协力扶昏睡中的龙舌兰躺在
三张合并的桌子之上,他叫小欠仗着油灯,就有竹签上的药敷在
龙舌兰的伤口上。
这时,他做得十分专神,也一言下发。
他涂得十分仔细,好一会,才完成了工作,轻吁了一口气。
这时,他才敢剧烈的呛咳起来。
一咳不休止。
咳完之后,再咳。
咳暂止,他的喉头又呼噜呼噜的起响干拉风箱般的异响。
他咳得很七辛八苦的,然而仍十分谨慎,俟涂好了药,追了几步,
别过腔去,才开始咳,决不让有一星点的唾沾在已为省人事的龙
舌兰脸上身上。
咳完了,喘定了,他才说:“咳死我也。”
然后把剩下两帖药膏递交铁手:“这得每天用两次。这药力辛,
如果龙姑娘醒着,定痛得不好敷抹。刚才那些颜颜彩彩,光好看,
涂了舒服,但对伤口复发却不如何。这药叫‘九脚虎’,涂在伤
口上痛煞人也,但却十分管用。人如是,初如是,药也如此。中
看不中用,中用的,也不见得给人重用。”
铁手仍最关心龙舌兰是否能恢复娇容,所以又问:“涂了这个,
日后她的伤疤可以消褪吗?”
八无先生忽尔换了语音,凑近了脸,十分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一直叫我前辈,你看我今年几岁?”
铁手一怔,这回,因为看得迫近、逼真,连同那一双厚皮黑圈大
眼袋还有他有几条眉毛是特别长的(自眉梢处突伸了出来,足有
一至两指节长)。
他一时当真没料八无先生会那么问,会有此一问。
他直觉认为:大概是五六十岁吧?按照此人名声之大,加上是
“老字号”的“大老级”人物,总有之七十岁才镇得住吧?看来,
他的样子还是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
他却不便直说:“前辈的年龄,驻颜有术,光凭样貌,无法分辨,
但以前辈在武林中辈份之尊、奉献之丰、阅历之多、名声之高、
功力之强、气势之大,想来非五六十年修为不可累积……”
只听八无先生叱道:“废话。”
遂而转首去间麻三斤:“你说呢?”
麻三斤这回笑得十分半斤八两:“大概是五十五开外吧,说不准
哩。
只听一声冷笑。
发出笑声的是陈心欠。
他正将狗口和尚的三把刀:狗口神刀、百忍之刀、如花缅刀全收
拾起来,加上那把“女子神刀”,他手上已一共有四把刀。有的
刀是他亲手夺下的,有的是他从死人身边拾得的,有的是铁手义
给他的。
他把这四柄刀都放在一口古琴的旁边。
那琴很古,很旧.琴身尾部呈暗红色,像给火烧焦了似的。
小欠在看那口琴的时候,神情很奇特。
也委温柔。
——就像一个很年轻年轻的多情少年,在偷看他慕恋中的女子;
也像一个很年老很老的深情老者,看注视他最宠爱的幼女。
那神情变得完全不像这个骄傲、桀骜少年剑手的平时。
但那一声冷笑,确是他出的。
——当他听到麻三斤的“估计”之后。
听了那声冷笑的麻三斤,心里有点发闷,唇上却真的在发麻,他
舔了舔人中上的微汗觉得有点咸,这才说:
“是说少了一些,大概是六十五吧?不然、就六十八——。
温八无忽截断道:“你们看我很老吧?其实,我才四十二。”
“什么!?”
铁手咋舌。
麻三斤也不敢置信。
温丝卷咳着说:“如果我能使青春长驻、容颜不老,我早就先料
理好自己这副尊容了!”
铁手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八无先生说着咳:“我连自己的老态都掩饰不了,凭什么治他人
的?再说,手指切断了,手臂砍掉了,除了东海动余岛那些人用
怪异方法之外,谁敢没法让它再长一只,咱们武林中的神医、鬼
医太多了,江湖上盛传这些人仿佛都是万能的,大有鬼神、氢死
人医活、上穷碧落下黄泉,其实到头来武林中照旧死人,连这些
叼称鬼医神医把人唬得疑神疑鬼的到头来还是——样得死,我们
之中谁可心在阎罗王面前讨个商量?你看我这一身病,一声声的
咳,我能医不自医么?不是我不想替龙姑娘保住芳颜、而是我力
有未逮。这‘九脚此’或许能让伤势早些复原,但脸上的疤颜可
否尽褪。这我也没把握,不过。龙姑娘样貌姣好,出身又好,际
遇更好,脸上万一留个疤;也只是把圆满作一点泄,长远计未必
不是好事。”
铁手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这眼前只有四十二岁的“老头儿”仍咳着说着:
“所以我叫你别老叫我什么前辈来看。我才四十二;我出道早,
十三岁已在‘老字号’中有了字号,二十一岁已当‘死字号’的
小龙头,二十六岁已成供奉;三十一岁成了‘大老’——就差我
这个‘大老’年岁不容老,只心老脸老而已!门里希望我以毒害
人,用毒制敌,但我却喜用毒治病,似毒攻毒,所以我就打着毒
帜反毒药,治人比毒人多,事发了门里就寻找我麻烦,我索性做
生意去了:就算不玩毒,我的赚钱脑袋,可不比搞毒物、制毒药、
制毒药逊色哩,这可难不倒我。”
铁手更加了解。
所以他说:“前辈……不,您主你是这九脚虎。”
这回到八无先生有点诧然:“我像九脚虎?”
铁手道:“是。‘九脚虎’原是毒药,您却将它用在救人上。”
温丝卷不觉莞尔:“没想到你对药材倒的点认识。我们字号里研
制‘九脚虎’的毒力,发现它毒不死人,且稍治即痛,无法做到
无色无味,不是好毒药,便弃之如敞履。但我却发现在对刀创箭
伤,很有克制有效,反用它来治伤。你说我像它,倒也有趣,我
本来爱做生意,字号里却要我研毒。我老在以毒救人,但门里却
要我用毒杀人,咳咳……嘿嘿,这总是说不清,也本就不分明。”
铁手道:“前辈——”
八无先生截断道:“什么前辈!我才四十二,当不上前辈。”
铁手道:“但你在我心目中的份量,确是前辈。就算今年是三十
二、二十二,也一样是我的‘前辈’.前辈是尊称,只看行止,
不论年龄,世摹尽管有些未尽人意,您可千万别灰心丧志;挫折
如火,劫难如焚:火能焚木为灰,却能炼铁成钢。”
温八无听了,啪地一手拍在桌上,石臼碎成几片,但木桌全然无
事,只听他说:
“我放心,我虽痛苦,但仍是不咳则已。一咳惊人:不病则已,
一病死人;不笑则已,一笑狂人;不怒则已:一怒杀人。”
铁手知此人谊情仍在,只是隐伏在心深之处而已,当不说了一声:
“好!前辈一向不为权势屈,不以虚名困。我一直都当前辈是前
辈!”
八无我先生哈哈一笑,声清音晰,连喉间的风啸之声都为之大减。
“你这人,结交了少的,又来逗我老的,无怪乎江湖上的好汉都
爱交你这朋友!你们四大名捕都是宁为情义死的侠士,但我却要
隐届山林撇手不管事了,不过大道如天、各行一边,我不是喜欢
交你这朋友,所以才一再唠叨告诫你,身前身后,尽是危机,莫
只看到别人的脸,而浑不见看身的厄!”
5.不作冷漠生
这是温八无第二次若隐着现的向铁手暗示他的安危。
铁手明白八无先生在江湖上的“份量”,而为之动容,问:
“前辈是不是听到些什么,要警示在下的心,乞请指教?”
八无先生咳一声轻的,忽问,”外面的杀手可都死绝了?”
他问的当然不是铁手。
而是麻三斤。
是麻三斤负责点算和清理杀手们的尸首的。
话是麻三斤听得太用神,一时反而会不过神来,不知温八无问的
是他,一恍间才省起,这才答道:
“死了。没死的也溜光了。”
铁手见八无先生顾左右而言,就朗然道:“前辈若是不便明说,
那就不要勉强——”
温丝卷却兀然笑了几声,他的笑声也像是咳声,并打断了他的活:
“我该说的决不扭扭捏捏,要是说不得与你听又何必提他个引子
不过你也摆得够上脑入蕊的了,我今年才四十二,痴长你也不算
太多,你这前辈前、前辈后的,我可不喜欢,听了梗耳,你真要
尊我救我,改个称呼叫老头、老鬼、掌柜、老不死的都可以。”
铁手赫然道:“瞧我真知错不晓改,四师兄弟里,要算我资质最
钝。
温八无虚无一笑,“不是钝,而是资质最纯厚。”
又重咳了一声,问:“外边的杀手真的死光了么?
麻三斤一怔:道:“都死了。”
八无先生,又在咳嗽。
一一他咳嗽起来,看来岔喉辛,但脸上却有着狂喜的表情,反而
在他笑的时候,神憎却是痛苦的。
“那个陈捕头不是要派人上山料理后事的吗?你不出去看看?”
麻三斤答:“以何孤单办事之速,看来很快便到。他们一到,会
先发出暗号。”
温八元又一轻一重的咳着:“水流声更急了。”
这回铁手和麻三斤两个绝顶聪明的人,也一时没意会出他这句话
的真正用意。
倒是小欠在那一边冷冷地答了腔:“上流的水忽然增多,只怕是
在上游下雨了。”
八无先生摸那几条较长的眉毛,嘿声向麻三千道:
“快下雨了,你不出去外边看看,雨来了没有?”
雨当然还没来。
但这回麻三斤和铁手都总算听明白了:
温八无是麻三斤出去。
——他要说的活不想让麻三斤听去。
麻三斤这下就算老着脸也不能耍赖不走了,只好说:
“对对对,我就去看看雨下了没有?何副总来了没?看看死人有
没复活?看看何时天亮。”
说着就机识趣的行了出去。
铁手不觉对他很有些歉意,却听小欠冷哼道,“天亮?早哩!夜
意还荒淫得根,黑得以全胜姿态现世呢!”
铁手不大能理解这剑一般锋芒毕露的小哥儿此语之意,但听出来
他们对麻三斤大是不满,只不过,麻三斤一跨出店门,八无先生
就说:
“可知道你们四大名捕,早已四面受敌了?”
铁手一愕,随即豁然,笑道:“我们兄弟四人,向来都宁为情义
死,不作冷漠生,要是四面树敌是因为做了些打击强横、振奋民
心的事,那就算八方风雨山何妨,先生免为我等过虑了。”
八无先生点百咳道,“你改称先生,我很喜欢;——你可知我也
曾当过官?”
铁手点点头人听过。也听说过您不畏强权,不受应酬,不肯奉迎
些无聊人物,最后挂冠而去、追遥自在。”
八无先生道:“也没传说中那么自在逍遥,我只是失势遁走而已,
只不过,要是做事老要八分做人胜下来才做那么一点点讨人厌惹
人忿乞人怜求人饶的事,我就宁愿孤寂一世;不求闻达便是。我
当过官,故悉官场事:我也在老字号充过字号,也知江湖事。所
以,你们四人因敢作敢为,在武林、官场中同视为眼中钉,你不
得不当心。自古以来、英渊十有八九非死于敌手,而是遭暗算于
自己人中中。”
铁手一栗道:“敢情,先生是听到什么讯息了。”
八无先生叹道:“我虽已退出江湖,但武林中还是有些人拿我当
朋友;我虽已离开官场,但当官的还是有些人对我推心置腹。我
得到的消息是:‘东南王’朱励兄弟父子,要派出‘一线王’查
叫天和他那一众帮闲恶徒,趁你入三阳,把你解决,权相蔡京一
脉,知你离京,也密令这一带的绿林上龙头帮会‘太平门’的人,
将你剪除。另外,‘下三滥’的人:也派高手来狙杀‘一直剑’
孙青霞;但这一派何姓高手对诸葛先生有宿怨,只怕在暗杀孙青
霞之余。也决不放过你。加上你一来到就跟‘杀手和尚’集团的
人结仇……这么多的仇人!这么不的朋友!也不知诸葛小花何以
竟让你到江南来送命!”
铁手笑了。
温和的笑。
有力的说话:
“谢谢先生相告。这些世叔都在事先探得了,他力劝我不要走这
一趟。但我仍是要来。我这次没听世叔的意见,”
这次轮到无先生问:“为什么?”
——人几乎没问出口:你为啥这么傻?是活不耐烦嫌命长么?
“我过来有三个理由:第一,人人都说孙青霞该杀、该死,我过
来看看他到底该不该死?该不该杀?第二,龙姑娘一定要来,我
不以让她独自涉险。第三,这么多人等看我过来,我要是不走这
一趟,他们不是很失望吗?我是不该让他们白等的,要来的总是
要来的,要避也避不了。”铁手坚定的望着八无先生,以坚定的
语音坚定的说:
“这么多的敌人!这么少的朋友!这不是最好试练自己能力的怕
在么?何况,在这天,至少,我就有了先生、小欠、还有龙姑娘
三个好朋友!说不定,世叔也派了我的师兄弟来接应我哩!”
他神定气足地道:“敌人再多又什么关系,有一个好朋友,吾愿
足矣,已别无所求!”
6.这么多的敌人
听了一向谦冲的铁手而今却昂扬的说出这番活,温八无和陈小欠
倒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八无先生才摸着眉毛,诡怪的笑向铁手道:
“你这样想也是好的。你应付的方式是面对,我的方式是放下。
我们确是不同的人。你看见我有几条眉毛是特别长的么?”
铁手道:“注意到了。”
八无先生轻轻重重的咳着,然后才说,“这在相学上叫做‘寿毫’
是长寿的征兆。这夜里看不明显,我眉上的福德宫位还长着条白
色的长毫呢!可是,这特长的几条眉毛,若在四十岁以前长出来,
这在相书上就叫‘夭寿相’,会有突然暴毙之虐。我今年四十有
二,恰好过了不惑之年,才长了这玩意儿,真是好险!所以我想,
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像这几条宝贝儿。要是往你这年青人
眉上长,那就不大恭喜了。我年纪大了,就在好里想,找话来开
解自己,这样活着踏实些,也开心些。可不是吗尸
他这才转入主题,“你反正已经来了,已经到虎背上去了。就算
这回你要退回去,只伯他们也决不让你全身而退了。故尔,既来
之,则安之,像我的年龄一样,一样往好处想,至少纵然未知凶
吉,但心可保平安,总是好事。”
铁手由衷的道,“我还是十分感激先生对我的提点。”
八无先生又在拾他的包袱,边道:“这次‘太平门’四大高手中
来了两名,‘下三滥’七大要将中来了三人——你要不要知道他
们的来头,好有个防备?”
铁手坦荡地道:“知也好,不知也好,只要煮熟了的端上来的我
就吃定了:有时知太多,反而怯场,不如不知。要知,我宁愿求
先生赐告:若我觅得‘四方鼠’,龙姑娘的伤是否就能不留疤痕?”
八无先生翘起拇指赞道:“好!有勇气!有豪情!有气概!有情
义!不过我也得老实告诉你,我的药只怕没法让这小姑娘颊不留
疤,纵然你找到了温六迟,他的‘四方鼠’也不一定肯给你,纵
他肯给,那时刀疤已结,肌筋已死,要刀不留痕,只怕就难于破
镜重圆!”
铁手有点泄气的垂下了头,但只不过片刻,他又抬起了头,充满
期待的问:“先生可否相告六迟居士的侠踪所在?”
温老掌柜笑了,咋咋咋咋的拘在咳嗽,他笑得与一般人不同,他
在咳嗽时吐气,笑时反而吸气。笑着之际还能吸气,那不是件容
易办到的事,也是件违反自然的动作:
“你果然不死心,温六迟与我九天十地也搁不着一起,只都是从
‘老字号’迫出去的人,他注重住的,所以喜欢开客栈:我爱吃,
故多开食肆。前些时候我听说他在参镇兰塘一带开了家‘白居不
易’的客店,他也有人说他早就离升了。我看你还是多小心自己
吧?这么多的敌人,都想把‘四大名捕’先杀一个,打开一个缺
口,那么正义的神话就只有鬼信了!那时九魔乱舞,宵小肆威,
我也不愿见你成为他们向正义政城战的第一道缺口!”
铁手心中暗自把温丝卷的话都记住了,只淡淡的道:
“诸葛世叔常告诫我怀当一个好捕快,就是除暴安良、锄强扶弱、
秉公执法、指正卫道,要有明知不可为但义所当为者必为的精神
气节。先生劝诫,在下心领,如果我死了,却能唤起后来者相应
承传这一点正气的话,纵牺牲了,又何妨?求仁得仁,纵九死犹
未悔也。”
八无先生又剧烈地呛咳起来:“牺牲牺牲?又不是畜生,畜生也
贪生,好好的一生给些什么不着边际的理想牺牲掉了,那爹娘真
是把你给白生了!我呢?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此残生,不
愿有为。老弟你如日方中,还是多与人联手——”
说到这儿,他用“眼袋”向正靠近龙舌兰身畔似眼鱼轻抚琴的陈
心欠瞟了一眼,才接下去说,“少跟人结仇,这才是上策啊。”
铁手明白他的苦心,不卑不亢的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
是武林前辈说的活,我却是听而不信的。现正纵横江湖的人物,
比在家里在朝廷在商场都更可由己。不能由己,若非托词,亦多
是借口,无非掩饰自己的不是不能,以江湖、武林、时势、局面
的诸般理由,为自己开脱。人在江湖的好处,就是身可由己些。
我的三师弟常吟说:‘得失前缘已定,聚散本是平常:执着徒增
烦恼。洒脱乐得自在;笑骂大有人在,江湖去留自己。’就是这
个意思。我还真希望先生加入我们这行列,引领我们作些轰轰烈
烈的事哩!”
八无先生又埋首收拾他的细软,摇首叹息道:“你年少有为,能
刚而不愎,实人所难也。我本来劝你知进退,你却倒过来劝我辨
是非,明得失。算了算了,我这‘八无’,本应加上‘无法无天’,
现只求放下、看破、自在,只要好聚好散,自由自在,就算天下
人都走他们的阳关道,我只顾我眼前脚下的独木桥,如此而已。”
铁手喟息的看着他忙于收拾。忙干咳嗽,喟息道:“先生真的要
走了?”
八无先生已收拾得六七八八了,只低首打点,边说:“我是不走
不行。老字号的人定必风闻我在这几,我可不想再走这与毒为伍、
与毒同眠的回头路。何况,来的人还有人一线王查叫天。”
铁手一震道:“看来先生的呛咳,是源自严重内伤。——莫非正
与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的一线王查则天有关?”
八无先生忽然整个人都仿佛僵硬掉了。
他收拾的动作也突然停顿。
好一会,他寸哽着语音说了一句:“你少惹他。”
铁手道:“只怕我不去惹他,他也下会放过我。”
八无先生沉默了一会。
他匆匆把剩下的东西部裹人包袱内,一口气打了两个结,才舒一
口气,仿佛在心里却解开了两个结:
“对,你不找他,他也会找你。你只要活着一天,已碍着他的声
名地位。他长于内力,你也擅于内功,总难免要会上、对上的。”
铁手微笑道:“他比我多了三十年功力,早已炉火纯青。”
八无先生道:“你却比他年轻三十岁,也后生可畏。我看你已炼
成‘一到贯之’的绝世内力,刚才在瀑布急流对怀杀手们对敌,
以浑厚雄长、至刚至大的内力,将至柔至软、绵延无尽的水流交
缠激发,蔚为奇观,也堪称冠绝武林。”
铁手道:“我自知内功一味刚宏,只怕不足,故常与柔物如水者
相互激发,以取并济之效。”
八无先生道,“我听说过你有几场生死大战,都运用了水流与内
功二者刚柔合并以制敌。这是你内功元气阴阳相济的好处。不过,
查叫天的内功,依然非同小可,已臻化境,返朴归真,只怕你们
非其敌。”
铁手沉凝地道:“敢问一声:先生可是着了查天王的‘破神功’?”
八无先生脸露痛苦之色,“不,还有‘碎大法’。”
铁手动容道:“他竟已把‘破碎神刀’都练成了!?”
“不止。”温八无一阵剧烈惨咳,咳得全身似给抽颤了气,要塌
下来了,他好不容易才勉台撑住,吃力的说,“他连‘破碎空虚,
神功大法’,无一不练成,无一下练至登峰造极之境地。”
7.这么少的朋友
铁手听了之后,陡然静了下来。
然后他在吸气。
深深的吸气。
——他吸气了使自己镇定下来?还是所听到的讯息太令他震愕了,
以致他要藉吸气来让自己有充分的冷静来吸收消化这撞击?抑或
是他听到了“破碎空虚”,但无话可说,只能吸气而已?
铁手一时说不出话,小欠却在旁冷哼道:“破碎空虚,也没啥了
不起。”
温老掌柜的眼袋一翻,一对眼睛居然也翻出了精光四射,黑白分
明:“他的武纵不致天下莫之有敌,但以他身份之尊,在朝廷威
之隆,却仍未给逸乐酒色淘虚了身子,光是这点来说,一生经历
过大起大落,一身武功早已大成大就,享尽大富大贵,手握大权
大威,出入大摇大摆,名声大隆大震,为人大奸大恶,出手大开
大阖,人称之为‘十六大’而不名之,也有道理。”
“十六大又怎样”小欠冷冷地道,“在我心目中,决不及一个八
无先生。”
温掌柜的一笑,“我是一无所有,他是夫复何求。”
小欠眼如剑锋眉如剑:“我看您是以退为进,以无胜有。”
温八无肩起了他那两口包袱,道,“他是一世够运,才情盖世,
武功卓绝,冠绝天下——我不如他。我佩服他。我的好处是量才
适性,只我行我素,独行其是,我不如他,也不伤心,我始终是
我,我到底有我得意之处。我不与他斗,但也不与他同流合污。”
小欠冷笑:“不同流,他可不一定放过你。”
温八地无侃侃自若:“我用不着他来放过。他在,我走;他来,
我去。他要高人一等,我便不号他平起平坐。他若目中无人,我
正好不如藏拙。”
小欠目光似激出了剑花:“你让恶人恶,形同作恶无异。”
八无先生道,“我只是不争。他只管行其之恶,我行我所善。”
小欠厉声道:“你是自己不争,故天下莫能与汝争乎?”
八无虚虚的一笑,“因为普天之下,人来来去去都只数十茬再,
成成败败得得失失都只一生,有啥好争的?”
小欠厉声道:“你逃避?”
温八无无所谓的一笑,“人时我退,到头来一转身,可以独我在
众人的前头,谁晓得?天知道!”
小欠嘿声道:“你怕他!”
八无先生这次是一笑他作一声咳,没答话,只望向远远沉沉的、
黑黝黝的山头。
他那种“你且管说啥都好,我还是做我自己的态度,更激发了小
欠的锐气,“你怕他,我可不怕他。”
八无先生这回倒忍不住劝了一句:“他的‘破碎空虚’,人又称
为‘四大皆凶’.遇上他最好是友非敌,要不然,只怕要变成
‘活不了死着’了。你剑法虽高,但遇上他那样子的人,只怕就
像一根针刺进了一所空房子里,浑不着力。黄蜂只有性命攸关的
一支针,我希望看见你长长命命的断断续续地做许多事,而不是
激激情情的轰轰烈烈地一次为一件大事而死。”
八无先生说得诚挚,但一说完了,就咳,咳个金星直冒,整个人
曲蜷抽搐得像一只遇上沸水的虾。
小欠看着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出一条路,而这条路正大风大雨,
且远得永远走不完。
一一仿侧这条路也永远轮不到他来走。
他的眼神就像这么吐露着:
寂寞与不平。
——寂寞是诗。
——不平似剑。
——寂寞怀不平就是使人激发出诗和剑的奇彩异艺之生命源泉。
“你说惜了,我要对付他,不是因为我能对付得了他,而是因为
这世上一定要有人来对付他这种人,所以我才要对付他;”小欠
一字一句的说,而且每一个字都像用剑在石板上刻下来一般尖锐、
深刻,“如果你说对了,我对付不了他,但人在世上总不能天天
只做自己应付得了的事,总要让自己有机会去承担一些对付不了
事和人,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么不能应付?对方是不是真的就那么
不好对付?是不?”
“何况,”小欠充满自信的道,“不错,破碎空虚,赶尽杀绝,
冠绝天下;可是,我跟他对上过一次、他虽没败,我可也没死。”
八无先生止住了咳。
他的眼睛非常黑暗,令人感觉到十分荒凉。
外边的夜,在瀑流飞泻声中,更显死寂,且漫着一股奇物的荒凉!
这时候,温丝卷的语音,仿佛又苍老了二十年:“也许你说的对。
人不该意做自己的应付得一的事,也不该一生只做对的事。只不
过,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这一生里,有那么多的敌人,却只有
这么少的朋友,我不想少了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哽咽,然后只说了三个字:
“我走了。”
只听一人沉声道:
“慢着。”
8、这般好的朋友
这次截止他离开的人居然是铁手。
铁手这时才吸尽了一口气。
他开始吸气的时候,小欠与温八无已开始对话。
他们的对答虽有针锋,但大抵踉铁手曾先后各自与陈心欠、温八
无作过的对答接近:虽各行已见,但都是旨在激励对方,恃志不
懈,以此自勉。
小欠和八无先生说了好几句话,铁手才吸完了一口气。
——可见他的真气极为绵长。
连这样随意一吸气,小欠和温老掌柜的都感觉出来:此人内息,
已到了惊世骇俗但又深藏不露的地步了。
铁手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先生是说:‘一线王’已练成
了‘破、碎、空、虚’这‘四大皆凶’的绝世内功?”
八无先生目光闪烁,两颗寒星似的几要闪越出大眼袋来:“不错,
一线王已练成了破神、碎功、空大、虚法这八大要门。”
铁手长吁了一口气。
长长的。
他刚才吸了一口气,就一直没换过气,他说话时也闭着这一口气,
而今才缓缓吁了出来。
八无先生反问,“怎么了?你对他有兴趣?”
铁手苦笑:“世叔要留意这个人。”
温八无倦俯的脸上呈现了难得一见的尊敬之色:“诸葛先生?便
是有他在,查叫天在京师时才不敢太无法无天。”
铁手点首道:“是的。世叔说我的内力练得还可以,但若遇上一
线王,只要他已练成了‘破神功’和‘碎大法’,我就不一定可
以了……然而他连‘空’、‘虚’二要门也通功了!”
温丝卷又从厚重如茧的眼皮内观察铁手,像一头会分析局势的狗:
“他可是权相蔡洋眼前火红过的人,而今派在外边为蔡京立威巡
驾,跟朱励为虎作怅,你们说起来还是共事朝廷的同僚,你们就
算不同一鼻子出气,还能左眼瞪右眼珠子么?”
铁手坦然道,“我跟一线王查叫夭,是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且
道不同不相为谋!”
温八无还未答话,小欠已吐了一声;“好!”
八无先生望望挺直如一把出鞘怒剑的陈小欠,又扭头过去看看恢
宏似一把人鞘古剑的铁游夏,神情就似一只皱眉沉思的狗、然后
笑咧出一口黄牙:
“你们两人,该是朋友,不应是敌人……”
说到这里,忽尔一阵呛咳,咋啦咋啦的,像塞了一支笔两根骨头
在喉头,好一回才喘定,向铁手问:
“你要对付一线王?”
铁手摇着:“我不对付谁,但若要让我见着他行不义之事、杀无
辜之人,我便不管他是什么王,也要让他知道王有王法,准犯了
法谁就得伏法。”
八无先生这时的表情就像一头在大户人家门前充满哲思的铜狮:
“你刚才一呼息间,已用上‘一以贯之’的调息法。难怪你年纪
轻轻在内功上已臻巅峰,我看你在平常谈话、睡眠、吃喝间都练
功不辍,自然比任何修练者都更加进境神速了。这是兴趣、志业
与生命共一呼吸、同一进退了。——你却看我内功如何?”
铁手略一寻思、坦然道,“我初以为先生以毒称绝,但刚才先生
随意发声,我却只有一只耳朵闻得,单是这份内力.便是传说中
的‘心无挂碍’的内力修为,别的不说,光是这门内力,我便远
远莫及。”
温八无道:“你是不练这一门,不是练不了。不过,我内力还算
不错吧?但我这一肺腑的痰,一喉咙的咳,都是让‘一线王’一
掌所赐的。你的内功修为在同级己无人可以匹比,但要比查叫天,
只怕还差了一截。”
铁用手一比:“一大截。”
铁手忽问,“您待会儿就要离开这儿了?”
八无先生道:“这儿已泄底了,我自然不能留了,也不想陪你们
这一伙的鞭儿玩下去了。”
铁手忽道:“您的手心的那颗是痣?”
八无先生一怔:“痣?”
他翻开掌。
铁手戟指道:“右手。”
八无先生奇道:“哪有?”
铁手以手指点出位置:“这儿。”
猛然之间,铁手的手已扣住八无先生右手脉门。
这一下变生肘腋,急若星飞,不但小欠应就不过来,温八无也想
不到,当定过神来时,铁手已扣温丝卷右手。
八无先生嘶声道:“你!”
正待挣扎,忽觉左半身子有三股热流、两股寒逆冲,一时脂中、
喉里、心坎、腹下、亢骨一阵麻痹一阵颤哆,本要发声叱责,但
一开口,却一连自控不住的说了十几句十几声:
“嘛呢呗垟麻葛倪牙纳积都特巴达积特些纲微达哩葛萨而斡而塔
菩哩悉塔葛纳补罗纳纳卜哩丢班纳捺麻卢吉说那莎词……”
他一口气说了下来,牙龈颤抖开阖,竟吐出了这一大堆字音,然
后又复重一次,直至他念到第二遍,已双眼全合,身子像筛箕般
的抖动着,像进入了一种扶乱冥行的非常状况,但口中依然念念
有词,语音虽低,但仍然字字清晰。
铁手的左手仍按住八无先生的右手脉门,但左手五指骄如短棍,
振挺折打捶击在温丝卷的各大关节上,梆梆有声,卜卜不绝。
温八无没想在武林中人称“第一号好汉”的铁游夏,也会对他突
施暗算,更没意料到六扇门时享有盛誉的“正人君子”铁手,竟
会向他出手,所以一失神间,已然受制。
他一受制,小欠已拔刀。
他铮地揪出了“百忍之刀”。
刀在于。
他却没有出手。
至少他没有立即出手。
因为他看到了铁手的出手。
也听到了八无先生的语音!
在这紧急关头,温八无口里吐出来的竟是“观音灵威真言”——
他就是六字大明咒!
——别的他还不一定清楚,但他与八元先生有过命的交情:他深
知温丝卷信奉观世音菩萨,故每逢上香供拜的,口中心里,紫念
这“观世音菩萨咒”。
小欠不信神。
他只信自己。
可是他跟八无先生在杀手涧上‘崩大碗’里相处了一段日子,早
晚听温“老头儿”念此段经文,早已耳熟能详。
而今,他乍见铁手一旦翻扣住温八无的脉门,八无先生出口的竟
是经文咒语,他情知有蹊跷,便持刀作剑势,却不出手。
果然,铁手指如棍槌,拍击八无先生身上各大要穴,不一会,又
擎拿八无先生的虎口,腋窝、锁骨等部位,这时,温八无已受制
软倒于地,铁手更双手压其胸腹,更跨其上,两手抄紧其腰,使
他自纵其重,如此反复轻举抄起,离地在尺四寸余,遂又放开,
共二十六次方止。
小欠持刀默立不语,只紧盯场中变化,并未插手。
这样过了一会,铁手才吁出一口气,用衣袖偕抹额上滚滚而下的
如雨大汗。——他一向温文懦雅,举止期文,而今因气喘未定、
汗流浃背,也顾不得雅观了。
但他一舒出了那口气,就向小欠道:“谢谢你替我护法。”
他几乎就在这“吸一口气”的片刻之间,恢复了一半的元气。
小欠心下震动,只道:“我没替你做什么。我只是没向你出手而
已。”
铁手道:“有你在这儿,就等于向我施了援手。”
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铁手的内息竟已平伏了大半。
小欠暗自惊佩,口里只说:“你这样做,很冒险。要我不知道唐
时孙思邈‘千金要方’的‘拍击疗法’和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
方’所载的:‘颠簸疗法’,说不准,我早已向你出手了。”
铁手笑道:“要是你在这时候出手,我就死定了。”
小欠心里暗叹,知道他的真气已完全填补过来了!用这般十分伤
元气的急疗法,却仍恢复得如期之快,连他也只有叹为观止的份
儿了。
只听一阵咳声。
咳得掏心呕肺的,呛得像整个人都裂开了十六、八片,可是,比
较特殊的是:只咳只嗽,却再无浓痰堵塞的声响。
然后巍巍颠颠的,温八无终于佝偻的重新站了起来。
小欠冷冷的看着他。
也看着铁手。
铁手伸手要扶,边问:“好一些了吗?”
温八无甩手。
他不要他扶。
他不要任何人相扶。
——作为一个孤僻、骄傲,独行其是的江湖人,“不用任何人扶
持”和“自己跌倒了就得自己爬起来”,是一定要坚守的两个生
死原则。
他避开了铁手的手,但却面对铁手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以本身真气来替我治伤?”
铁手道:“不为什么。”
八无先生道,“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久你的情?”
铁手道:“也许我只是还你的情。”
八无先生道:“可是我没把龙舌兰的伤治得不留刀疤!”
铁手道:“我也只能替您略为消减‘破碎神功’的内创。”
“略为消减?”温八无冷笑道:“你至少替我抵消了一半积聚于
我胸臆的掌劲,可是,你治得这样急,难免元气大伤。”
铁手道:“因为先生马上就要走了,我留不住。”
八无先生整张脸色变得像他对眼袋那么晕黑,“你……!你到底
为什么在这四面受敌的要紧关头,却拼尽本身真气来助我驱除掌
伤!?你说你说!”
铁手长叹一声,问:“你真的要我说?”
温八无执拗地道:“你不说,我就自打两掌,不欠你情。”
铁手终于道,“其实真的不为什么,只为了:咱们相交虽短。但
却是这般好的朋友。人怎能不为自己的朋友做些事儿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呛咳起来。
咳得双肩不住高耸起伏,咳声里像有一口坚硬的痰就埂在喉头。
八无先生静了下来,遂而望向小欠。
小欠耸耸肩、摊摊手、放下了刀。
“我们是这般好的朋友……”八无先生喟息道:“我们是这般好
的朋友!”
9、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铁手道:“我也早闻说先生当年在江湖上闯荡志业的种种轶事;
罗更、李盐冰、白赶了、孙激华、睡觉大师他们这些都是先生早
年打天下闯江湖的生死至交。还有这位陈小兄弟也是先生的好友。
我虽然识得先生较迟,但也希望先生当我是朋友。自古以来,当
朋友做点事,尽点力,是理所当然,不足挂齿的——更何况先生
所受的伤是来自一线王的毒手,就冲着这-点,我也要跟他闹闹
别扭、别别苗头。”
八无先生听了就说:“你对我过去的朋友间荒唐事,倒知道不少。
不过,你且试运功从丹田元海急直上达玉枕泥丸看看。”
铁手一试,忽觉一阵耳鸣,再试,目眩金星,三试,已觉气喘不
宁,八无先生立刻制止他再运气,并在他额亩、人中、喉咙各轻
轻一拍,铁手只觉一阵腥气自鼻孔一溜烟的吐了出去,心中大畅。”
我刚才以为你对我施辣手,所以用‘瞬息种蓬法’连给你下了三
道毒。”
温八元这才说明:“现在已经解了,你别担心。刚才我是以小人
之心度君子之腹。”
铁手心道好险:“原来温丝卷看似已全为自己所制的一刹间。已
在自己身上种下了剧毒,要不是八无先生亲手解去,自己还浑无
所觉哩:可见温八无确是“老字号”中一流的用毒高手,所以由
衷的道。
“谢谢。”
八无先生奇道:“你谢我什么?”
铁手道:“谢你解了我身上所着之毒。”
温八无道:“你以本身真气助我迫出内伤,我却下毒害你,而今
所解的乃是自系之铃,谢我作甚?”
铁手道:“若非先生出手,我还是中一毒而不自知呢。”
温丝卷叹道,“人说铁二铺快禀性最是纯厚,余以为所言必妄,
今日一见,才知道是说轻了、说薄了、说短了、说少了。”
说着他肩上褡裢,哮“崩大碗”前前后后剜览了一遍,眼里流露
了不舍之色:“我要走了。”
又向“杀手涧”里里外外看了一阵,向小欠道:“我要走了。武
林风波,人心险诈,你只宜做自己做得了的,勿干太多干不来的
事才好。多交朋友好结伴,四面树敌难活命。记住我那句话:过
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小欠笔挺的道,“我听到了,也听进去了。”
温八无稍咳即止、欲言又止,只苦笑说,“你听进去了,但不一
定会听信,是不是?”
陈小欠道,“江湖路远、独行路险,您多保重。”
八无先生也点点头,带了三分揶揄的道:“也罢,假如有人杀害
了你,我只好等那时再杀了他为你报仇,不枉这一场友谊好了。”
然后又自襟内掏出一块似石非石的吊物,交到铁手手中,道:
“他日若遇上温六迟,给他这块石子,就不难,他愿让出‘四方
鼠’,为龙姑娘治治这记刀伤也不定。”
说罢,他已蹒跚的开步走出“崩大碗”,边哑声的道
“我一直以为在内功上,你再高也决非一线王之敌,可是……没
料到你的‘一气贯日月’能在片刻间驱祛了查叫天‘破碎神功’
的潜伏内功一半以上,而又不伤不肺腑……看来,我得要对你把
的硬门‘铁掌横功’,却揉合激瀑柔劲的‘水深火热’奇劲,二
者合一,阴阳互济,我得重估才行……”
“——不过、你若仍要杀孙青霞、对付查叫天,你还是……好自
为之吧!”
说罢,人已步下“杀手涧”。
只剩下猿啼。
枭嗷。
瀑布飞湍于山间。
夜色更荒凉。
夜荒凉得已依稀闻得到黎明的意味……
——黝黑的、寒冽的、灭绝的黎明前的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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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悄悄
独在冷照
芳踪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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