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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ong ( 空空儿),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十三章恨天教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Feb  3 13:06:13 1999), 转信

         幽冥血河车  之  大宗师


   第十三章恨天教


    严苍茫「咦」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歌吟只见剑花撩乱,不知如何应变,当下以攻代守,一招「三潭映月」就递了 
回去。 

    四婢急忙收招,因不知方歌吟那一剑,是攻向谁人,四婢剑法一转,竟是剑招稍 
递,似守似攻,方歌吟也瞧不出破绽,那一剑也只好消解成无形。 

    这下连隔船的桑书云也震了一震,道∶「武当剑法的『苍松迎客』!」 

    四婢只不过与方歌吟交手三招,已用了三种剑法,饶是桑书云、严苍茫这样的高 
手,也没法看出她们的师承来。 

    方歌吟遽然变招,一招「怒剑狂花」就扫了出去,只见一柄金剑,化作点点金芝 
,四婢招架不迭,忽然剑尖伸缩不已,如星光闪烁,「叮叮叮叮叮叮」一阵密响, 
竟以剑尖点中方歌吟的剑锋,消解「怒剑狂花」的招式。 

    桑书云叹道∶「好一招浣花剑派的『漫天风雨』!」 

    方歌吟手中万点金虹,忽然合而为一,金虹之芒萦长,一时照灼得四女睁不开眼 
来,忙惊呼身退,这一招正是天羽廿四式中如同日烈的「旭日初升」,即是洛水渡 
中,方歌吟用来对付假冒「铁肩大师」的第一招。 

    金虹大现,四婢退得虽快,但仍被剑芒所刺,方歌吟只想一雪耻辱,而无心伤敌 
,所以一收金虹,四婢方才舒得一口气。 

    只听船舱一人声音清丽,即语音冷峻地道∶「果是天羽奇剑。」 

    方歌吟抱拳道∶「教主验证无讹。晚辈可就告辞了!」 

    只听那银样的声音道∶「天羽奇剑,也没什麽了不起!」 

    方歌吟一听气极∶「既无了不起处,教主何不试试!」 

    恨天教教主冷笑道∶「既要我试,何不放胆进来!」 

    方歌吟仗剑一挑,掀开船舱纱帘。大声道∶「那麽教主就莫恨在下无礼了。」大 
步跨了进去,布帘刷地又落了下来,遮住了一切视线。 

    同时间,那恨天教的船就移动了起来,而且航驶得非常之快,桑书云失声道∶「 
糟了!」 

    船瞬间已离长空帮的船二三十丈开外,桑书云的船便於航行,但却并不如恨天教 
的快捷,桑小娥急叫道,「爹,他┅┅」 

    桑书云叹道∶「若在陆上,爹还有办法,在这大江之中┅┅」 

严苍茫却「嘿、嘿」笑了两声∶「方世侄的安危嘛,他艺高胆大,那会有事—— 
—」说著,恨天教的船苹已如纸鸢一般,不消片刻,便已远去。 


方歌吟一踏入船舱,乍见舱中直如房中,纱帐的软床、雕花的衣橱、和精致的梳 
妆台,台上有清澈的明镜,凤仙花叶涂指甲的小刷、刮指甲用的小挫刀,分明是雅 
致的女子闺房。 

方歌吟正想退出去,忽觉船身动了,心里一凛,反身欲走,忽然白影一闪,一种 
兰花般的香气扑鼻,方歌吟觉得闯入香闺,是自己不对,正欲於话,忽然白芒一闪 
,白玉般的剑锋,闪电般疾点方歌吟「檀中穴」。 

这一剑又急又快,剑未刺到,已发出划空的「哨」地一声,方歌吟直剑「指天一 
剑」,白玉剑尖刺在金虹剑身上,发出「叮」地一响,响声甫起,白玉剑又已刺到 
了方歌吟的小腰去。 

这下剑意倏忽,与第一剑之迅急,又回然不同,方歌吟攻势凌厉的天羽剑招,居 
然都无及攻出,只好又是一守,用「长江大海」一招,硬生生以不断的撩拨,把对 
方的剑招架走! 

对方清哼一声,眼前一花,又发了一剑,这一剑出时,白玉的剑身忽然颤动不已 
,方歌吟阅历不广,但见识颇丰,曾听祝幽说过,有一种犀利的剑法,属纯刚阳剑 
劲,每招划出,剑身自然颤动,最是无法捉摸,正是「铁衣剑派」的家传绝技。 

方歌吟与对方交手三招,已屡遇奇险,却连对方容貌也未及看清,他反剑「顶天 
立地」,「叮叮」两剑,震开如白玉般的剑,正欲反攻,那剑却「嗖」到了他的咽 
喉。 

方歌吟大掠之下,飞快身退,那剑锋的寒意,使他喉核上炸起一串鸡皮疙瘩,只 
听那人哼了一声道∶「应变得好!」 

方歌吟却已退到床边,後无退路,那白衣人刷刷两声,左砍一剑,右砍一剑,然 
後中间才一剑剌出,这左砍一剑、右砍一剑,看来无用,却正好封死了方歌吟企图 
左冲或右突的退路,那一剑正中扎下,方能命中。 

这种未出手先断敌後路的剑法,是昔年泰山派断门道人的绝招,方歌吟实摸不清 
对方来路,情急生智,一个翻滚,滚上了床,软枕轻被,满床皆香,方歌吟虽避过 
这剑,但已到墙角,再无任何退路。 

这下方歌吟知道不争取主动,再无生理,大喝一声,一剑「开道斩蛇」挥出,并 
藉剑势以觅退路。 

那白衣人冷哼一声,反手一振,「铮」地一声,居然也是一招「开道斩蛇」,「 
乒」地双剑相交,白玉剑缺了一个米粒小口,方歌吟却被震得「砰」地撞在壁上, 
虎口发麻。 

这一交兵,显然论剑说,金虹剑胜白玉剑,但论功力,方歌吟则不及,最令方歌 
吟惊赫无已的是,白衣人竟然也会「天羽奇剑」,方歌吟骇然叫道∶「你,你┅┅ 
」 

猛看见竟是一白衣女子,就这麽一眼,竟有说不出的一种雅淡的美,方歌吟一时 
说不下去,先手再失,对方「嗤」地一剑,竟就是「长天一剑」! 

剑势倒反撩上,方歌吟挺而走险,飞身而上,意图扑出困境,白衣女子一手仗剑 
,压制住金虹剑的反击,另一掌倏然拍出,竟是昔年「刚击道」以威猛成名的「金 
兰掌」,砰地击在方歌吟後脑上,方歌吟大叫一声,仰天跌下,一时觉得如梦似幻 
,那白衣女子又化作桑小娥,病容的师父又变成傲气的师伯,便再也分不清是梦是 
真┅┅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桑小娥的笑靥和嗔傲,那洛水茫茫,有一叶小舟,然後 
他和她就到了舟上,忽然舟上还有一人,在对他冷笑,仔细看,原来是「无情公子 
」,方歌吟握紧了剑柄,又发现那舟子分离了,断舟只载著严浪羽和他,江水不断 
自破缺处涌入,而桑小娥却踏著断舟,渐渐远去远去┅┅ 

然後远去的人,又逐渐清晰,那悲伤的音乐,彷佛又无怒无喜起来了,那琴韵铮 
琮,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好像高手站在山巅,大风起兮,衣袂飘,而这人彷佛是 
宋自雪,也彷佛是他那不愿学武愿学文的师父祝幽┅┅方歌吟猛然乍起,只见一个 
白衣女子,正侧向看他弹琴,琴声已到了尾声。 

方歌吟发觉自己原是睡在床上,脸上不觉一热,摸摸後脑,果真有点疼痛,而晕 
眩尚在,方歌吟知不是梦,慌忙坐起,又恐惊动琴韵,只见那白衣女子,随随便便 
坐在那儿弹琴,神态却极是幽雅,那一股如兰的芳香,仍清淡少闻。 

只见那女子的侧脸,颧骨微耸,但肌肤调衬,十分均匀,眼睛清盈如水,腿毛十 
分幼长,大约三十年纪,但神态十分高雅,却连方歌吟小时所见的白衣观音娘娘风 
雅,也有所不如,这女子如人间仙子,可以叫人爱慕,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就在这时,琴声忽断。 

白衣女子缓缓同头,高洁不可逼视。那女子声音很是好听∶「你叫什麽名字?」 

方歌吟给这一问,只觉那女子语音甚是温馨和祥,不禁恭声道∶「晚辈方歌吟┅ 
┅」 

白衣女子的手指修长白皙,是一双弹琴的好手,她伸开手指,专注地看著,忽然 
问道∶「你是祝幽的弟子,还是宋自雪的?」 

方歌吟想起这女子曾以「天羽奇剑」攻破自己的天羽廿四式,显然跟自己师门有 
关,当下答道∶「家师『江山一剑』┅┅」 

方歌吟不敢直称祝幽的名号,那女子却奇道∶「祝幽穷其一生,不过学得「天羽 
廿四式」其十至十一,而你怎会连『顶天立地』都学会了呢?」 

方歌吟听到这女子这般说,对师父可大有了解,定有渊源,故谨声道∶「晚辈在 
半年前,曾遇见师伯,他指点了我半年———」 

那女子霍地站起,几上琴弦,齐发出「铮」地一响,白衣女子一脸英侠之气,逼 
人地道∶「他还没死?!」 

方歌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据实道∶「师伯已在三个月前仙逝了。」 

那女子颓然坐倒,细长的手指,竟「崩」地不意挑断了一根弦,泪珠在眼眶中打 
旋,颤声道∶「他┅┅他死了┅┅」 

方歌吟实不明所以,眼见这女子听说宋自雪未死,如此激动,一旦得知他死了, 
又如此伤心。 

那女子痴痴地坐在琴边,眼睛却发著亮,轻轻地弹著那琴弦,清越地唱了起来∶ 

┅┅生要能尽欢。 
死要能无憾。 
唯望如愿,独去万里,苹影流浪┅┅ 

这样唱来,好像没有悲欢,可是一股澈底的怆痛,却非伤悲所能形容,欢愉所能 
表达的。 

那琴每弹至断弦处,都发出「喀」地一声,但不觉难听,恰好是那弦断般的感情 
。那女子唱著唱著,忽然侧头问道∶「你师父、师伯有无跟你说起,十多年前的一 
段往事?」 

方歌吟因闻弦歌,而伤悲莫已,不禁呆呆地点头,那女子淡淡一笑道∶「那你应 
该知道我是谁了,我是你师母。」 

方歌吟脑门轰地一声,几乎跌倒∶这白衣清丽高雅的女子,居然就是残忍可怖地 
杀伤毒害师伯的┅┅那女子见他如此骇然,也不惊讶,淡淡地道∶「我就是林雪宜 
,毒杀宋自雪的,就是我。」说著缓缓转身,正面向著方歌吟,只见她正面更是清 
脱动人,又不能迫视,只听她缓缓地道∶「我不像,是不是?」 

真的不像!这在他面前,淡雅温淑的女子,竟是忍心下毒手,残害师伯的凶手吗 
?方歌吟不觉惘然。 

那女子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改姓宋,你知道为什麽吗?」方歌吟的思绪才刚 
想到难怪这女子谙天羽剑法,原来都是宋师伯教她的,想到这里,恨意陡生,但面 
对这宛若兰质的女子,竟也发作不出,这时那女子继绩说下去∶「我是你师母,也 
是你师伯的人,一生一世,我都是宋自雪的人,就算我真个杀了他,我还是你师母 
。」方歌吟听得茫然。 

宋雪宜垂目,双手放在琴弦上,白色的袖衫,静柔无比,「十多年前,我在武当 
山下,结识得宋自雪。我那时立志要学遍天下武术,宋自雪却心高气傲,认为天下 
武学,不如自创一家天下莫敌的武功。他为人快意恩仇,决不做作,而且才气纵横 
,我最敬重的就是他。」 

宋雪宜幽幽一叹又道∶「但在我结识宋自雪前,便已与祝幽在一起了。我父亲原 
本也是吒叱风云的武林人物,後经仇家追杀,祝幽一力维护,被对方震伤心脉,所 
以学武进境极慢,那时我年纪还小,因感荷他对家门之恩,以身相许┅┅可是祝幽 
是真君子,他见我性格凛烈,应不会喜欢他的,所以从未碰过我一根手指,任由我 
到处学艺遨游┅┅」 

宋雪宜停了一停,莞尔笑道∶「家父的名字,想你也听说过,由始到终,武林人 
皆称「林公子」而不名之┅┅」 

方歌吟「嘎」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公子」这三个字,在四、五十年前的武林,实在是太有名、太重要了。 

「林公子」就是三百年来罕见的大侠萧秋水几名贴身弟兄之一,萧秋水昔年名动 
天下,剑挑权力帮,勇闯唐家堡,力战朱大天王,苦斗少林武当,不但当世无匹, 
就是武林之中,也鲜少出来这等人物! 

而林公子就是随萧秋水闯荡江湖忠义之一。 

宋雪宜继续道∶「祝幽是我家的恩人,然又不图报,我与他个性不合,但终身许 
他,却是情愿┅┅与宋自雪在後,因知他心高气傲,少不中意,即大事杀伐,霸道 
纵横,又知道他武功很强,所以也没告诉他祝幽的事┅┅」 

宋雪宜说到这里,忽又凄然一笑,有些微忧伤的问∶「你说,我喜欢的是谁?」 
方歌吟不知如何作答是好,宋雪宜却并不期望有回答∶「以个性来论,我相报的是 
宋自雪,对祝幽我是敬重,而对自雪,我是爱慕。但我又不能负祝幽┅┅我跟宋自 
雪相处的这些日子,天天学剑、论武、傲视群伦,很是快乐。但自雪对祝幽虽时常 
讥讽他蠢,但在我面前,却谓天下人中,祝幽是他唯一敬重而有真情感者,他也说 
∶祝幽是真正宅心仁厚的人,是真君子,而他是真小人┅┅」 

宋雪宜抿嘴笑道∶「他说他平生最恨伪君子,宁取假小人!我就喜欢宋自雪这种 
个性┅┅後来他硬要我去见他的师弟,我生恐他看出我逃避,所以便随他去┅┅啊 
,那次见面,祝幽没有道穿,他佯说他病,全身颤抖,眼光虽没有看我,我才知道 
他对我也是有著深情的┅┅我很难过,跟他暗地里见了几次面,他直说自雪和我才 
相配对,我说不是┅┅但自雪十分警觉,他觉得我和祝幽有蹊跷,便暗自跟踪偷听 
,听得一半,不知以前因果,就冲动若狂,奔了出来┅┅」 

方歌吟宛若见到那一晚的惨境,宋雪宜完全坠入了那晚的情绪中∶「┅┅我记得 
他,披头散发,仗剑出来,衣衫给玫瑰花丛刺破几处,一点也不像他平时傲视群雄 
的样子┅┅他指著我说∶我一生只深爱过一人,奶却骗我┅┅说完猛指著他的师弟 
,狠狠地道∶你对得我住?!祝幽要解释,自雪拔出了金虹剑,剑芒灼烬了我的眼 
睛,只听他说∶拔你的剑!祝幽没有拔剑,却要上前去夺他的剑,我知道他是怕宋 
自雪杀我,自雪却没有杀我,一出手就在祝幽背心拍了一掌,我惊骇尖叫,便拔剑 
相抗,打了十几个回合,他说∶不必打了┅┅我同头看,地上一大滩鲜血,祝幽已 
经不见了┅┅他说∶他那一掌,没有人能活得下去┅┅我恨极了,说你听我解释, 
他说不必解释,奶只要重新跟我好,我便前嫌尽消┅┅我忽然静了下来了。」 

宋雪宜本来越说越沈湎,也愈说愈激动,胸襟起伏不已,直到最後一句话,才慢 
慢平息了下去,却令方歌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宋雪宜继续道∶「我个性执拘,跟自雪是一样的。我那时在想,他如此不信我, 
我觉得很羞辱,也不必解释了,我要报仇。祝幽是我恩人,也是我夫君,他杀了他 
,我也要杀他。可是我武功还不是他的敌手,我要忍。他当作杀了祝幽便没事了, 
不是把我看为水性杨花的女子麽?他那种霸气,是我最心仪的,也是我最抗拒的, 
所以我要忍著、等著、等候报复的一天。」 

宋雪宜沈默良久,又道∶「┅┅他见我依顺,也真一诺千金,从不追究,也不问 
起,所以我更恨,恨他心狠手辣,残杀同门┅┅恨他自以为是,不了解我的为人, 
更恨他自以为大量宽宥,而我根本没有错┅┅我那时当然不知他没有下重手杀祝幽 
,我是一直等到你说是祝幽门徒後方才知道,祝幽并没有死,还收了你这徒弟┅┅ 
当时发生现场,还有『追风一剑』萧河在,他把祝幽之事,走报我家,我家骂我不 
忠不义,叔叔李黑,也寅夜赶上山来,挑战宋自雪,但又被他杀得重伤,从此我恨 
绝了宋自雪┅┅」 

宋雪宜哼了一声又道∶「快意恩仇?快意恩仇!他快意恩仇,我们快意什麽?! 
┅┅我那时只想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世上的事,不是┅┅唉,这本来是我和他的 
同一想法,同一个梦想啊,我却成为要打碎他的人。於是我学尽了他的武艺,有时 
心里仰慕,便强迫自己想到祝幽老实含冤的脸容┅┅於是那天晚上,我请他吃饭, 
喝酒,他也很高兴,江湖人知道他武艺高强、胆色过人,不知他不胜酒力,浅尝即 
醉,那天他心情特别好,吃了很多,喝了很多,那知道吃的是毒药,喝的是断肠酒 
┅┅那天他很高兴,兴冲冲的跟我说∶「我有这样好的知音,吾愿足矣,今後我要 
立的是大志,图的是大计,作的是大业┅┅」自雪那时,已有意加入朝廷,杀退金 
人,我那时听著,心里一酸,忍不住要掉下泪来,他因醉晕,也没发觉,还自言自 
语的说∶「其实我还有一事,未告诉你,我并未┅┅」我没有让他说下去,因恐被 
他真情所动,不忍下手,又劝他喝酒,他笑笑不再说话,只顾喝酒,想他那时,定 
必想跟我说,他未真个下手杀却祝幽的事┅┅」 

方歌吟听著,只觉一阵阵椎心之痛,宋雪宜两颗泪珠儿滚落下来,却毫不为意∶ 
「┅┅我把那菜和酒,都下了极重的毒药,因知他功力好,怕毒他不死,反而痛苦 
难受,所以下手绝不容情。他发作时,已经千肠断碎,痛不欲生,但他最痛楚的, 
反而不像是肠胃,而是心里,他撞跌了椅子,脸容抽搐,狠狠指著我说∶「奶,奶 
———」便说不下去,然後萎然而倒,大叫道∶「罢了」———跟著没了声息,忽 
又冲天而起,向我扑来,当时他未拔剑,我错以为他要濒死反扑,所以下手也不容 
情,只求保命,一出手先斩了他双腿!」 

方歌吟听得心口一痛,宋雪宜神色木然∶「一个错误连接一个,到最後是不走也 
不行了,而走下去就是错下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斩断他双腿,他就倒了, 
我以为他已死了,当下放声痛哭,不觉晕眩过去┅┅醒来後发现他居然没死,不但 
没有死,而毒都逼出体外,但因毒性太烈,未能全自额顶散发,结果全部毒质,在 
脸上发作,他一张脸容,於是全毁,更可怕的是他逼毒之际,全力运功,无法御敌 
,而他脸容全改,我教中弟子护法、不知他是谁人,又见我昏倒在旁,以为是仇人 
大敌,先锁起来再说,又见他断双脚不残,定必高手,所以以双铁环锁穿他的左右 
胁骨┅┅我醒来时,一切大错已镌成,而他的苦难尚未过去┅┅苦难似永远不会过 
去┅┅」 

方歌吟听得惊心动魄,又恨不得什麽都没听到,那段凄烈的故事,几令他有毁灭 
自己的冲动,宋雪宜又道∶「┅┅他的苦难尚未过去∶你知道一个女子狠起心来, 
会做些什麽吗?她既要杀他,就会让他死,无论多残忍,也会让他死,非死不可, 
非杀不可,我当时宁愿他死了,我也自刎,而不忍令一个傲啸江湖的人,变成这样 
一个脸容全毁、双腿残废、终身被锁┅┅的活┅┅活死人┅┅」 

说到这里,宋雪宜脸色透白,「於是我要杀他,他双眼还完整,盯著我,居然很 
平静的说∶「我会收个徒弟,来报此仇的。」声音全哑,沙涩难听,我也不愿听, 
更不忍听,於是要立刻结束这一场苦难,便一剑刺去,他┅┅他居然还能运起神功 
,挣脱铁链,以一手支地,一手与我拚斗,我连手都吓软了,毕竟是他呀┅┅他脱 
门而出,我心里意念一转∶我把一个人伤残至此,实生不如死,我绝不能让他苟延 
残喘,所以一狠心,就发出了暗器┅┅你知道一个女人心狠起来有多狠吗?┅┅」 

方歌吟一直怔在那边,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不过宋雪宜也无意要他答话∶「┅┅ 
我名字里有『雪』,他名字也有『雪』字,我觉得我们都像那寒冷的雪,无情┅┅ 
」宋云宜苦笑了一下又道∶「我的暗器,打瞎了他一双眼睛,可是他还是逃得了出 
去,我有什麽办法,我又有什麽办法?」宋云宜悲声道∶「我多愿意不杀他,我喜 
欢的人,我要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我多希望不伤他,我敬佩的人,在武林中, 
我和他是让人羡慕的侠侣┅┅可是我做了,我已经作了,你说我该怎麽办?┅┅他 
走後,天涯海角,我也追不到他了,也不能当面对他说出我心里的话。他如果被我 
所杀,我也一定自杀;但他没有死,我也只有苟活下去,因为在这人世间,只有我 
,最知他,也只有我,最念他,我要活下去,记住他的英容,发扬他的侠名,要痛 
苦的活下去,而不是一死了之。」宋雪宜花容惨淡地道∶「所以我姓宋。虽然我没 
嫁过去,但我已是他的人了。祝幽在天之灵,必不会见怪,我已经替他报了仇了, 
┅┅那时我这样的想。自雪被我下手那晚,还拿起筷子,击碗而歌∶『生要能尽欢 
,死要能无憾┅┅』你知道吗?那是他最喜欢的歌∶生,要尽欢;死,亦无憾┅┅」 

宋雪宜讲到这里,方歌吟想到屈居暗无天日的石室中整十年的宋自雪之惨状,和 
寂寞的逝亡,不禁淹然落泪。 

是不是已经尽了欢?是不是已经没有了遗憾? 


琴几上氤氲著檀香的雾。 

宋雪宜静静地端坐,没有再说一句话。 

方歌吟终於低声唤了一声∶「师母。」 

师母。师母。虽然这女子使他师父丧命,师伯含恨,但仍是值得唤这一声「师母 
」的。 

宋雪宜缓缓举目∶「嗯?」 

方歌吟决定把事情告诉她∶「我师父他,┅┅他也已死了┅┅」 

宋雪宜眼睛一茫,很平静的合上眼睛,再没有睁开过。 

方歌吟双膝跪下,守在她身边,也没有再惊扰。 

他心里却觉得,这世界上,他彷佛有了个亲人,在天涯海角,他不只是孑身一人 
了。 

宋雪宜良久徐徐张开双目,莹亮灿人∶「我今年近四十,看来年轻,心已老了。 
你叫我一声师母,我已抵受得起,┅┅我知道我刚才为什麽要出言相激你过这船来 
?」 

方歌吟摇首,宋雪宜道:「因为我听说你是天羽派的,以为又是冒充。近年来,有 
很多人趁宋自雪消声匿迹於江湖,而冒充假借,为祸武林,不少人都给我杀了。你 
一上船来,我见你用正确的『天羽奇剑』,便知你确是天羽门人,但想起宋自雪说 
过要徒弟找我报仇,我以为你来意如此,所以先一试你的武功。┅┅你能接我七招 
,已经很不容易了,後来你欲突围而出的身法,我看不像宋自雪的∶他一生只有前 
攻,而不必逃脱,也不用突围,他被我毒杀那次,是唯一次潜逃。你逃脱的身法, 
倒是像祝幽的弟子,祝幽平生为人,素重退让三分,不到必要时,宁可认输,也不 
愿打,宁可逃亡,也不愿杀人。」 

方歌吟心中很是感慨,师父和师伯,同一师门,性格却如此相异。 

宋雪宜轻悠的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宋自雪素来不轻易授人武功,他看得 
起你,你必有令他十分激赏之处。┅┅你既是祝幽弟子,十几年侍奉他药茶水酒, 
也算是如同父子,你跟宋自雪,又有相知相惜之情,是他毁容残废後,逝世之前的 
唯一衣钵传人,掌执天羽派,光大门户┅┅我宋雪宜一生,只欠他们两人,我也把 
我集合各派武艺所研得之菁要,尽传於你,我是你师母,你不必推拒。」 

方歌吟很是感动,真是无可言表,竟跪下去,「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宋雪宜 
展颜笑道∶「你是忠厚少年,正有祝幽的仁德,也有宋自雪的猖狂,而且能在三个 
月内学得天羽廿四剑,聪悟定必过人┅┅你最好把奶的过往,说与我听。」 

方歌吟觉得这女手,容颜清雅,如琴似兰,但语音神态,令方歌吟深心感动,好似 
母亲温柔慈蔼叮咛一般,方歌吟也不知怎的,宛若天涯浪子,遇见亲人,一一把过 
去的事情,说与眼前这女子听。 

这女子听得专神,时拈琴发出「铮琮」几声,几次拂琴,就让方歌吟心头一暖, 
彷佛倦马疲人,遭知音安慰一般温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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