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kong ( 空空儿),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十六  重逢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Feb  3 13:35:39 1999), 转信

十六  重逢

  却说方歌吟、桑小娥偕同桑书云、辛深巷、车莹莹诸人来到了峨嵋山,这是瀚
霜满山,秋高气爽,到得了中午,霜都消融了,俟得了晚上,又结了霜。桑书云等
寄宿于峨嵋山万年寺中。这万年寺建于晋代,据说李太白曾在此听过绿绮琴,这里
附近长老坪一带,崎岖高峻,气候千变,风雨无常,至秋季尤甚,是谓「白水秋风
」之胜。

  到了晚上,方歌吟、桑小娥出来闲步,只见中天一轮皓月,明照万里,很是清
寂。「啊,明晚儿便是中秋了。」同想,小时中秋所发生的事儿,恍如一场梦一样
。只闻普贤殿内,书声琅琅,尤甚于诵经念佛之声,方歌吟知是应考书生,硕学名
儒,都在此间修习,那时风气尚文恨武,蔚然成风,皓首穷经之士,在所多有。

  方歌吟因而感触到近些年来,他修习诗书老少,练武争战者多,时光都在江湖
斗争中销磨罄尽,此刻面对明月,耳闻书声,不禁有所长叹。

  这时寺门「研呀」一声,一白衣书生,步了出来,摇头幌脑,边走边吟:「青
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今故,沈吟至今……」方歌吟少时在「江山一剑」处所学
,乃以经书为主,武学为辅,这是祝幽性情所使然,也是方歌吟性所近也。方歌吟
犹记取祝幽在解释这阙「短歌行」时说:「曹操在作这首歌时,踌躇满志,以为可
以挟天子,令诸侯,正在横架长江,面对赤壁之战,在大江明月之中,沉诵此诗。
却不料往後便有赤壁之败,使得他如月明星稀,鸟鹊南飞。绕树叁匝,何枝可依?
唉,王图,到头来骨头红粉!」方歌吟不知师父因何叹息如此刻深。

  那人依旧吟哦背诵,掠过方歌吟身侧,目光斜视,「痍」了一声,方歌吟目力
极佳,习于在黑暗中视物,望去皆也轻忆一声,原来两人都感到熟稔,两人既感眼
热,却不知是在那里见过。但又想不起那裹见过,便不好招呼,就在这时,在月色
下一人跄跄慌慌,刷地掠过,似被人追赶得急。

  方歌吟眼尖,一见那人,便知是杀父仇人费四杀,却听得一人大喝:「费杀别
逃!]却正是那书生所喊。方歌吟立即恍然,跳起来道:你是沈哥哥!」

  、那少年初听他一叫嚷、呆得一呆,也是喜叫:[你……你是吟弟!「那费四杀
却趁两人欢喜间,纵得影综不见,方歌吟情急要追,却见山下又掠上两条人影来,
以为是钟瘦铃,连忙蓄努待发,定睛看去,原来是」袖里乾坤「徐叁婶和全真子二
人。只见二人喘气嘀嘀,敢情是追费杀追得急了,二人一见方歌吟和桑小娥,忙稽
首揖拜,方歌吟连忙回礼,徐叁姥道:「适才[勾魂手]费四杀经过此地,方大侠可
有见看。」方歌吟慌忙道:「徐前辈千万不要如此称呼,直叫在下名字便好。」

  徐叁姥笑道:「不叫大侠,叫少侠好了。」全真子接道:「只不知费四杀往何
处溜了?」方歌吟道:「确是从这边逃了,没把他抓看,真是惭愧,真不知……不
知此人又因何事惹了两位?」

  徐叁姥笑眯眯地道:「惹[长空帮]麽,现下谅他也没这个胆子。」方歌吟自知
失言,全真子比较淳厚,即说:「少侠有所不知,自从辛总堂主得悉费杀师徒乃少
侠仇人後,郎嘱梅二堂主全力搜捕,这些日全长空帮各处搜索此人,便要抓他来见
方少侠。」方歌吟听得热血沸腾,心中感动,一时没了言语。

  全真子瞄了瞄势头,道:「方少侠旧友重逢,正好叙叙旧,我们先告退了。」
方歌吟想起一事,便问:「那费四杀……」徐叁姥领会其意,笑道:「方少侠放心
,这点[长空帮]还办得到。他既上得了峨嵋,我们就把山下包围得铁桶也似的密,
还怕他飞得上天?」说便唱偌而去。

  方歌吟见两人要走,忽问道:「那成……成老英雄呢?」徐叁熔婶色闪过一片
阴霾,问:「成老爹麽?」方歌吟见徐叁婶神色消沉,本来只想问候几句,现下都
不知该不该问了。

  全真子却道:「十二飞星、寒鸦点点]成问出成老英雄,在恒山之战後,因独子
及媳妇儿都战死,郁郁寡欢,回去耕作,没多久也就撒手尘寰了。」方歌吟一时不
知如何说是好,只能「哦」了一声,全真子拉伤感中的徐叁婶,缓缓而去。

  这时明月窥人,树影扶疏,只剩下了方歌吟、沈耕云、桑小娥叁人。

  桑小娥冰雪聪明,道:「你俩叙叙,我陪爹去,顺道儿整治些酒莱,给你俩叙
用。」沈耕云笑道:「这位是弟妇了?」桑小娥粉脸一红,也不理会,纵身向庙里
掠去,耳际犹传来方歌吟落落自得的笑声,道:「沈哥哥,小娥的手艺极好,正好
让您大快朵颐。」

  桑小娥的倩影消失在万年寺後,月色下,方歌吟与沈耕云的手牢牢握在一起,
良久说不出话来。

  方歌吟道:「沈哥哥,可记得隆中日户乡的事麽?」沈耕云笑道:「记得,那
晚的月儿,也有今晚那麽圆。」方歌吟道:「後来还有大雷雨了。」

  沈耕云望望天色,只兄浮云淡淡,远在天边,道:「今晚可没有。」

  方歌吟道:「也许明晚有。」沈耕云恍悟似道:「啊,明晚是中秋。」

  两人又一时都找不到话儿来说。

  又是方歌吟先开腔道:「这些年来,可都惦记沈哥哥,不知你到了何处。」沈
耕云笑迫:「我还不是一样。」又补加一句道:「要不是逢了费四杀,还不敢认取
你就是吟弟。」

  原来二人当年中秋,为救幼童共同御敌时,还十分年幼,这十余年来容貌变化
极大,那时赞杀已是青年,容貌定型,反而十年来变化不大,二人倒一认就出。方
歌吟笑道:「沈哥真好雅兴,来这山上念书。」

  沈耕云不直接作答,反问道:「吟弟这些年来,还末放弃刀光血影的生涯?」
方歌吟自是一愣。要知道昔年沈耕云最爱舞刀弄枪,听此语气,似个性上大有变更
。因道:「沈哥哥不在天羽门下麽?」

  沈耕云沉吟一会,叹道:「吟弟弟,这事说来话长。」两人选在一株枫树,倚
背坐下,沈耕云忽道:「这江湖上的血腥风雨,又怎及经书清雅?吟弟,还是放下
屠刀,立地成佛吧。」

  方歌吟笑道:「我在江湖中,可也没做什麽恶事呀。」

  「没做啥坏事?」沈耕云瞪了他一眼,半晌才缓缓的说:「我小时侯也好武弃
文,你也是知道的。令尊大人武功非几,但也才识渊博,他多勉励你勤奋治学,少
与人争强斗胜,这些你都记得罢。」方歌吟不知他指的为何,只好迳自点头。

  原来二人少时,常在一起,交谈自家发生的事。方常天自武林洗手退隐,对江
湖风雨,甚是了然,故只望方歌吟习武以防身就好,共它时间,应专心读书,所以
常去信于祝幽,恳请他教圣贤书。祝幽个性近文远武,也正合其意,所以在「江山
一剑」疏喻指导下,力歌吟学的多是文章,武功他偏于静坐修行,是以武功才如此
不济,初不及桑小娥、严浪羽、铁狼银狐等之一类,及至宋自雪亲身调教点拨,才
得有所成。

  方歌吟听沈耕云捉到白已的父亲,自是唯唯诺诺,沈耕云又道:「你道我又是
怎麽改变过来?我少时顽皮好武,恩师萧何尽竭教我,我学得自是洋洋自得。这日
跟天羽派中师兄弟遨游以乐,待得饿时,才发觉迷了路。我们叁两人魅伏在械树林
内,又饿又倦,忽闻一阵香味,不禁食指大动,循香走去,才知道传自一破旧农家
之中。」

  方歌吟不知沈耕云因何说起此事,但知必有原故,所以仔细聆听。

  沈耕云继续说:「那时我少不更事,好玩爱斗,挟技遨游,这下闻得鸡香,原
来是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孩子在专神烤鸡,那小孩子伸手指往油亮亮的鸡皮上一醮,
说:「要吃,要吃,我要吃吃鸡鸡。」那汉子忽很耐烦起来,伸扇般大的手掌往那
小孩头上就是一拍,狠狠骂道:「这鸡岂是你吃得的。」那妇人自啊哟一声,急忙
翻转铁枚,碎骂道:「待会儿烤焦了,那就有得你们受了。」那庄稼汉也回骂道:
「什麽你们我们,你也不是一块儿遭殃!」我那时饿得什麽似的,年少无知,共把
话听进去,也没仔细琢磨过,则带两个师兄弟,老不要脸的进去讨吃。「沈耕云缓
得一缓,又道:「我们进得了门,才知道叁人之中,竟无一人带得钱来,心想吃些
东西,又不是不给钱的,先赊再说……那对夫妇听见敲门声,初很惊惶,一个说:
「他们来了。另一个说:怎麽来得如此之早,鸡还末烤好。我那时也不知他们说谁
,便跟他们道明原委,要吃那只鸡,那庄稼汉见我们几个是少年,也没在意,听我
们说要吃鸡,没好气的要赶我们出去:[什麽?吃鸡!你们在吃我的命根哪!要饭的
也不看看是不是富贵人家],要赶我们出去,庄稼妇比较和蔼,见我们饿了半天的样
子,便说:「橱房里有些慷粥,还有两碗硬馍,我们就只吃这些了,给了你们算了
。我们那时不知她好意,以为他们自己吃鸡,却给我吃破馍,太没人情味,所以心
中不服气。谁知那汉子作装要打,骂道:[臭要饭的,则不知足,看我连个锅馍都不
赏你]。我们听了,待勃然大怒。那地上坐的小孩,哇呀一声地给吓哭了。」

  「我们那时无名火叁千丈,真是又饿又累,我便出言相讥过去:[你凶什麽凶,
不给我们不会抢!]我这话原本只是一时火起,顶撞回去,也没想到後果,那庄稼汉
抓起铁揪,似怒到极点,以手指骂道[小兔患子,不给便要抢,长大还得了!]那妇
人要劝阻,也制不了,他挥揪劈将过来」方歌吟不禁「啊」了一声,心里揣测看结
果如何:老庄稼汉伤了自己的好友,固是不愿,但沈耕云若伤了那农汉,更是无辜
,正在揣测不下时,沈耕云摇首叹了一声又道:「那时我书读得不多,一天只顾挥
拳踢腿,见那庄稼汉打来,也不想自己理亏,挥拳打去,那耕田大汉空有臂力,却
不会武功,两叁下给我打倒了,我的两个师弟,气不过又上前踢了两脚,那庄稼汉
在地上一面挨揍一面痛骂不休:「小杂种,你们跟那猪狗不如姓骆的畜生,都是一
个胚子……我们听了[那姓骆的]都是一楞,但听他骂我们」小杂种],心中更怒不可
遇,脚踢拳打,那汉子禁受不住,晕了过去,鲜血自他嘴角流了出来,我们这才知
道闯了祸,都不敢再贪吃,那妇人哭得抢天呼地,那孩子也哇哇大哭,我们心里志
忑狂跳,闯出了木门,鼠奔窜突,竟给我们找了回路,回到师父那儿,都不敢将事
情说出来,蒙被遮脸,但因作了亏心事,一晚都合不入眼……「方歌吟忍不住问:
「那汉子怎样了?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沈耕云苦笑了一下道:「到了第二
天,我们们心自愧,偷偷摸到该处去,却见那户家人给封了,家兵器皿,打得一地
稀哩花啦的,地上还有一大滩鲜血,我们莫名英妙,问附近邻居,他们都不敢说话
,畏缩不语。我们问了一人又一人,後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禁不住道:[说就说
了,那姓骆的作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不讲出来也叫苍天无眼!」我们见他悲愤,
忙问是什麽事,又向他保证说出来我们保护他,当时露了两手给他看,那老公公才
说了。「方歌吟他不禁倾耳用心地听,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儿。」那老公公义愤填胸
地说:「我们这儿叫广南兴村,住者个姓骆的仕宦有钱有势,作威作福,平日贪食
好色,见这家人吴南氏长得标致,便图染指,吴南氏自是不从,那姓骆的便想看诡
计,要吴阿汉替他烤鸡」说到这里,方歌吟「姨」了一声,问:「怎会请他」烤鸡
]?「沈耕云领首道:「是呀。当时我便问:「为什麽要吴阿汉烤鸡?那姓里的老爹
便说:「吴阿汉是这里最擅长烤鸡的好手,可以令人垂涎叁尺,远近驰名,他末耕
作有田前,便是靠这手绝活儿养了一家叁口,那时他老娘还没死……唉,他这一家
真不幸啊……程老爹说又一顿足,拭泪骂道:「老天爷真不长眼睛,偏偏吴阿汉撞
一班无赖拨皮]我诧异问道:「什麽泼皮无赖?]那老爹便说……」

  「正当吴阿汉专心烤鸡的时候,便有几个小狗跑了进来,伸手讨食,还扬言要
抢,近来村内正发鸡瘟,吴阿汉怎肯将烧鸡给他们?给了他们,附近一只鸡都没有
,除了姓骆自家饲养的外,那里那有鸡?共实姓骆的之所以要吴阿汉烤鸡,也是巴
不得他失手烤焦,他使可以藉故发火,霸占吴南氏。那几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那里
学来的叁脚猫功夫,打伤了吴阿汉,扬长而去,这还不要紧,待吴两氏驾觉时,烧
鸡已成了焦炭,当晚那骆府的家丁来讨,讨不者鸡,便要赔,赔金赂银还好,他们
指定要赔人,要吴南氏陪那姓骆的王八一宿,那吴阿汉性格卤莽,不由分说,便要
赶跑那些恶奴,那些奴才恶向肚边生,拳打脚踢,吴阿汉本已伤得不轻,再这一轮
发狠横打,不支倒地,竟被格毙……」我那时听得又惊、又怒、又惭愧,一时不知
如何是好……「方歌吟他听得忱目惊心,不意武林之外的世界,也是这般蛮不讲理
,弱肉强食,沈耕云继续转述下去,」那程公公又说:「那班狗仗人势的恶奴,兀
目不休,要扯吴南氏,吴南氏性子刚烈,拿烤鸡的铁枚相抗,其中一个狗奴才,见
吴家那孩子哭得烦心,便举起来往地下一摔,哪哪哪,地上流看的鲜血便是了」我
听得惊怒交迸,忙追问吴南氏现下怎样子,在那里,也好救她出来,尽尽心意……
「方歌吟不住点头称是,沈耕云抑长叹道:,」那老爹一抽大腿,骂道:吴南氏麽
?丈夫死了,孩子也不活了,她还活来有啥意思,便将铁枚往自己喉咙一刺,拮死
了自己……小老弟,咱们广南兴村的妇人,性子刚烈得紧啊……「那时我听,只恨
不得一个雷轰下来,将我们震死的好。」沈耕云顿了一顿,接道:「後来我们一想
,决意替吴家报仇,便探听得那姓骆的所在,进去一刀将他杀了。再放火烧了宅子
,第二天却听传言道,那一把火,烧了整整一天半,偌大院子,死了七十多口人家
,来不及逃的童辉小孩也有七八个……我们一听,知道又是做了错事,可是当我们
放火烧屋时,还以为扶弱抑强,替天行道哩……」

  方歌吟听得也脸上一片黯然,那沈耕云又道:「这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便对恩
师说明了,恩师初时大怒,後听我後悔懊丧,反而相劝慰道:「大丈夫行走于江湖
,错杀几人,或杀戮重些,在所难免,也不必如此抛不开、放不下。」我听了心忖
:杀错一两人,没有干系,但如错杀的是自己、或是自己的亲朋戚友呢……那便如
何了?自是要报仇,但怨怨相报,究何事了?快意恩仇,几时才能恩仇了?一个人
如果随便可以杀错一两人,几万人下来岂不是枉杀了几万人?那跟杀人不眨眼的大
盗、贪官污吏又有什麽不同了?……「沈耕云双目平视方歌吟,道:「我开始是以
为一只鸡,惹得我们双手腥血,但仔细想来,却也不是。我们之所以迷途不返,乃
因挟技遨游,胆敢闯入民宅,乃丈一点小本领;居然与人争食打斗,因为有一点微
末的功夫;至於火烧骆家庄,使其他的人也遭受无妄之灾,乃生自我们自以为行侠
心肠,管不平事,到头来,害了无辜,都拜这」一身功夫「之赐。你说学武一事,
旨在伤人炫己,害不害人?江湖土、武林中、官道上、僻径中,多则是高来高去的
所谓仁人侠士,什麽急人之难,救人之命,白花花的银子花不完,一发声的银票使
不尽,到处自逞豪态、炫技逞能,所花的钱,从何而来?说的是劫富济贫,但其中
有多少像吴阿汉的祸事,只是他们做案後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曾听得罢了。别人辛
苦工作赚钱,始得盈余,却跟他们一个抑强扶弱,都抢去了,岂不比狗官搜刮更无
理?至於所出的名,乃在杀人如麻,逢战必胜,刀口上涵血,枪尖上挑人头,这死
的如许人,那个不想出名的?那个是没爹没娘等奉养的?这江湖上的名头,简直比
俗世中的功名富贵,杀的人还要多啊……有道是:成者为王,败者为蔻;赢的付出
代价,那还得了,但败者沦为恶鬼,永不超生,这武林恩怨、江湖风暴,真永世无
休麽……这风波里有多少千万双难惹的祸事呀……」

  方歌吟只听得一片茫然。沈耕云道:「我领悟这些後,便不想学武了,偷偷离
开了师父,心里头觉得对不起他,有负他恩厚,但他杀戳过重,我不能如此耽下去
……」方歌吟知他尚未得悉,义勇好战的「追风一剑」潇何,已在「七寒谷」之役
英勇战死了。

  沈耕云笑笑又道:「我从一只鸡的祸事省悟,便不再练举脚,只修习圣贤书,
学学作诗,闲来填词,台阁规模,典章丈物,也通晓些略。以备将来出仕时以致用
,赞圣贤书,以钢为监,可正衣冠,以古为监,可知兴替,以人为监,可明得失,
今日为兄的将此番话相劝于你,虽不致逢干剖心,果进谏,但句句都是由衷之言,
愿你能溯源求本,弃武就文,才不致沉沦于血腥风雨之中,永不超生……」

  方歌吟静默良久,时皓月中天,方歌吟沉吟道:「沈兄洵洵儒雅,才藻澎涌,
乃博识君子,今晓以大义弟恭聆教谕。这些日子里,小弟的正从数场历劫中余生,
而今想来,荼毒生炭,血洒长街,万里生灵,实罪不容诛。只是武林中的事,应以
[止戈]为重,江湖上的事,以」忠义]为原则,不一定以杀止杀,以血偿血。沈哥哥
常读圣贤书,莫非在敦品修心,用以行之于天下,克己复礼,推己及人,若知而不
行,又有何用?侠而无儒者之知,自是匹夫之勇;唯若儒而无侠者之行,岂不迂腐
?今朝廷腐败,江山变色,沈兄出仕官宦,也怀抱激浊扬清,澄清天下之志,我等
则在莽莽江湖上,作些[义所当为]的事而已,方可相互配合,殊途同归,又有何不
可?「沈耕云见方歌吟侃侃而谈,秉正不惑,直抒胸臆,自己的话,只望有针贬作
用,当下苦笑叫了一声:「吟弟。」方歌吟应了一声,双手紧握沈耕云的手,两人
在月华下,都忆起当日年幼时奋勇退敌的情景,不禁槭然。沈耕云微笑道:「昔日
我好玩,你好读书,我常诱你到溪边捉虾捞鱼,山上练拳踢脚,今日这机缘,却倒
转了过来了。」方歌吟陪笑道:「後来沈哥跟了萧师叔,我跟了师父,师父好文,
师叔近武,也正好合了我们心意,……却未料今日见面,竟实际如此不同。」

  沈耕云在当世名公巨卿中,已得重视,灿然名动诸侯,丈采风流,只是方歌吟
荒疏已久,未近文墨,故不知「沈追莹」叁字已是当代儒仕中仰之弥高:至於方歌
吟,此刻已是武林圭皋,啸傲烟霞,令江湖中无人不歆然佩服。只是两人随缘触机
,各有不同际遇而已。但两人都不免感觉有些格格不入,沈耕云笑起身,拍拍身上
所沾下微尘,歉然道:「我还有书要读,今日的事,望大家心头记住便了。」方歌
吟他知其意,站起来道:「沈哥哥不吃一顿再去……」沈耕云笑看摇首道:「不了
……」方歌吟忖念沈耕云可能官职在身,不便与自己共进餐食,当下改而笑道:「
适才沈哥哥踱过,我还未识,却听沈哥哥念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沈耕
云微一沉吟,喃喃念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乍抬头,两人击掌一笑,沈
耕云返身蹈蹈行入寺中,方歌吟犹背负双手,只见对面眠山重重,微有雪意,雪势
却十分淡薄,面似若有似无。方歌吟记得萧秋水从前曾偕唐方上峨嵋,时亦有雪,
却不知那时萧秋水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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