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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xas (百无禁忌), 信区: SFworld
标 题: 乌金血剑 01---温瑞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Oct 21 15:08:28 1999), 转信
(一)武学天才
天地旋转。
两旁林木飞快向后倒退。
风亦飞箭矢般穿越林木间的隙缝,遇上树藤一把抓着,运劲借势,“呼”的
一声凌空翻身,猴子般由一颗树跃往另一棵树,由一块石跃往另一块石去,复杂
的地形丝毫不影响他惊人的速度。
黑实的肌肉,在透过树叶枝桠间洒射下的阳光里,闪闪发亮,就像猛兽那充
盈着爆炸力量的筋肌。
他背上除了一把厚阔的大刀外,还背了大大小小十多个竹箩,却无损他奔驰
的灵快。
一群猿猴在他身后奔走,很快给他远远抛在后方,失望地吱吱乱吵。
几个腾跃后,他来到密林中—道由山上流下来的溪漳,心道小猴子们,今天
没空和你们玩耍了。
清泉在石上流过,暑热大消。
他的身影毫不停留,沿溪往山上攀去。
还有今多时辰太阳便下山了,他要在入黑前赶回家去,只待采多一种草药后
。
溪涧的尽头是个小小的水坑,水清见底,若非赶着回家,深山弥浴,倒是一
快。
大自然便是他的家。
天为被。地为床,这道小溪当然是浴池了。
现在却要错过这种享受了。
风亦飞离开了泅水,切上一道长着及膝野草的斜坡,翻往山的另一边,林木
逐渐稀疏,柳暗花明,越过山脊,一道弧悬半山的高崖,豁然现于眼前。
挺立高崖之上,极目穷望,精神为之—振。
山区在崖下延绵起伏,渐次低去。
他先祖累世聚居的云上村,在山区左上方一幅较平坦的低地上,小桥流水,
阡陌纵横,百多所房子石块般聚拢在一起,疏落有致地嵌在林本和田野间,仿似
避世桃源,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提醒着他快回家晚膳。
右上方较远的地方是山区外广阔的平原和大海,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这附近百
里内最大城镇“川南府”的一角,却看不到“大盐场”,那是在川南府东面三里
处的沿海区域。
日渐西沉。时间不早了,风亦飞收摄心神,俯身崖外,仔细检视着崖壁上杂
生出来的草木。
不一会有所发现。
在离崖顶十多尺的一堆杂草里,—棵长着一朵足有拳头般大紫色花朵的小树
,横生出来,裂成五片的花萼间,长有一个红色的果实,鲜艳夺目,是他此行的
目的物--赤芝果。
风亦飞不慌不忙,解下背上的柴刀和竹箩,放在一旁,忽然—个筋斗,翻往
高崖外的虚空。
同时大喝一声,两手一扯缠在腰间的腰索,运纫一挥,索子一端的特制挂钧
箭矢般飞出,直射进崖壁岩石间的坚土里。
这时他身子向下急堕,瞬眼间落下了近十尺,把索子扯个笔直,索端竟仍能
紧锁在土石间隙内,没有随着扯力脱出,—下子把他吊在崖壁处,惊险万状。
风亦飞藉索钩回扯的力道,荡回崖壁,恰好来到赤芝果处,手到果来,纳入
怀里,大功告成,双脚一蹬,荡了开去,跟着反手猛拉腰索,一个筋斗又翻回崖
上,双脚站稳,手—抖,索钩回到腰上,还原为腰带,动作流水行云,非常好看
。
风亦飞长啸一声,山鸣谷应,往回路驰去,不一会离开摘果的高山,沿着山
路,往云上村驰去。
普通人个多时辰才走完的山路,他半个时辰已经完成,山村在半柱香的脚程
内。
他特地绕道从山村靠山那个方向进入村内,这已成了他的习惯,每次采药回
家,都舍易取难,绕道村后岩石崎岖的密林。因为那处有他精心布下的陷阱。
猎物是“魔豹”。
虽然这凶物三年没有出现了。但村内活在惊惧中的百多户人家都知道,只要
这先后夺去了六十多人生命的悍兽还活着,它—定会从深山回来,而村后的“恶
兽林”是它最有可能取道潜入村内的秘径。
每隔上一段日子,它便会到来残害生灵。它随时会再回来,可能就在这—刻
。
每一个见过魔豹的人,一是失去踪影,或是成为了残肢败体。只有风亦飞的
二兄风亦乐是例外。
代价是他目睹父亲风山舍命救他时与魔豹生死搏斗,惊恐过度致失去视力,
和风山的失踪。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风亦飞悲啸—声,加速了冲刺,似乎要籍这个动作把心内的悲愤
发泄出来。
他一定要为世除害。
恶兽林在望。
“蓬!”
异响从林内传来,那是物体堕进陷阱的声音。
风亦飞从回忆里翟然醒来,把速度提至极限,背上的大刀来到手中,身影没
进林内,起离伏低,向着陷阱推进。
他的陷阱布置巧妙,非是百斤以上的动物,都不会误堕阱内,而附近的障碍
物和地形,又使牛马一类大型动物,难以接近,只有能在密林中灵动如飞的魔豹
,才会捡那处作为落点。
他冷静地穿林过树。
失了踪的父亲风山常说,冷静是猎人的首要条件。
陷阱塌了下去,烟尘扬起。
风亦飞扑到阱口边缘,弓身俯视。
一看之下,立时为之气结。
一个粗壮黝黑、面容朴实古拙、年纪和风亦飞同是十八九岁的青年,跌得七
荤八素、不辨东西,傻乎乎坐在深达丈半的陷阱底。
当风亦飞向下望时,他亦正茫茫然望上来。
风亦飞蹲了下来,有好气没好气地道:“英明神武的海大少,下面有宝贝儿
么,要寻到那里去了。阿海定一定神,跟着脸色一沉,嚷起来道:“你这个龟孙
王八旦子,豹不见你拿着,却来陷害你大爷我,还不把我拉上去。”
风亦飞看着这个村内的好友,笑道:“八人大花轿还未到,凭什么抬你上来
。”
阿海破口大骂道:“枉我好心来通风报讯,你大娘弄伤了脚,还尽说这些风
凉话……”
风亦飞跳了起来,失声道:“什么?”
阿海放大喉咙叫道:“听着,你娘跌伤了脚,我特来找你回去……”
风亦飞沉声道:“不要骗我!”向后急退。
阿海急得叫起来道:“不要走,还有我。”
—条藤索“嗖”一声凌空飞人阱中。
风亦飞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道:“把索搭在树上,自己爬出来吧!大少爷这回
要看你的本事了。”
回到家门前,那处聚了一群左邻右里,议论纷纷,有人更探头内望。当他来
到他们背后,那些好事者仍无所觉。
风大娘雄壮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道:“说过不关那劳什子魔豹事,便不关它事
,还在担心什么。要真是那畜牲,看我不割了它的豹头来当饭吃。”
大姐风玉莲的声音响起道:“娘!不要说了,没有人敢不信你,来,再给你
擦药酒,唉!慕老师去了隔邻莫家村看病,否则他绘你扎上一两针便止痛了。”
风亦飞分开众人,走进屋来。
风大娘四平八稳坐在椅上,看到风亦飞铜铃般大的眼一瞪,喝道:“叫你去
采药,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太阳都下了山,告诉你多少次,才学晓人黑后不在
山上游荡,偏不知山里危险。”
风亦飞知道这时惹她不得,走前细察玉莲为她擦跌打酒的右脚,脚踝处肿起
鹅蛋的一大块,看来有好几天不能走路,问玉莲道:“是怎么弄的,让我煮服药
给她敷一敷。”
玉莲还未答话。
坐在一角的风亦乐怪声怪气地插口道:“什么?我们矢志做最佳猎手的风亦
飞鼻子失灵了吗?嗅不到厨房内正在煮着够一村人用的大堡药吗?”
风亦飞望向二哥亦乐,后者悠悠坐在椅上,手中玩弄着一把尚未上箭的小型
弩弓,两眼虽然睁得大大地,眼神却散涣茫然,焦点不聚。
风大娘心情不佳,骂道:“什么猎手猎脚,你父风山不是公认的好猎人么,
现在是什么收场,阿飞,我告诉你,以后想也不要再想这回事,须知上得山多终
遇虎。”
亦乐喃喃道:“最多是上得山多终遇豹,这里哪来什么老虎。”
玉莲向风亦飞轻声道:“母亲她在山涧洗衣时不小心。跌了一交,唉!我都
说让我来做这些事了,娘她总不听。”
风大娘答口道:“什么不听,你一个人做得了多少事,自然要分工合作。”
跟着望往风亦飞道:“阿飞,明早你代我往城里交药与‘病除轩’的陈老板
,这家伙狡猾吝啬,要和他算个清楚。”
风亦飞道:“是!娘亲。”
次晨一早,风亦飞背着一箩以草药制成的丹丸,步出家门。
他并没有立时转往出城的小路,反而来到村尾一个较偏僻的角落,一所房子
弧伶伶地远离其他屋宇,藏在一个树林间的空地里,紧贴着恶兽林。
“叮!叮!”
打铁的声音从屋内扩散出来。
风亦飞大感佩服,暗付铁隐大叔昨晚又是一夜未睡,埋首铸剑了,这种投入
的精神,最值得他学习。父亲风山曾说过,做猎人的第二个条件是吃得起苦,铁
大叔若改行打猎,一定可以胜任愉快。
他摸了摸怀内的赤芝果,轻步走了进去,仿似较重的足音也会破坏了内里的
世界。
熊熊的炉火闪跳腾升,铁隐沉雄宽阔的背部向着入门的方向,右脚有力地以
稳定的节奏踏着吹动炉火的风箱。
他的左手拿着剑,魔术般抛动,通红的剑体在火馅里翻腾滚转。像在火里挣
扎哀叫的灵蛇,每一次剑回到大铁砧上,他右手的大铁锤都不偏不倚地敲在剑身
上,每次都从不同的角度下击,准确迅捷。
一股奇怪的闪闪金光不住在剑身内流动,眩人眼目。
风亦飞最爱看他铸剑,使一块顽铁变成分金断玉的神兵,整今过程充满了力
量和火热,又是那样玄奇感人。
工场内每件东西都并井有条,后面是内院和天井。天井处弧伶伶地有个“废
井”,里面一滴水他也没有见过,不知铁隐这么慎重的人,开个没水的井来干什
么。
铁隐忽地停下了—切动作,把剑高高举起。
剑身金光灿烂,不过—忽儿后金光渐暗,转为银白,跟着逐渐隐去,回复被
火烧烘得通红的平常模样。
铁隐叹了—口气,一挥手,刚铸成的剑化作一道长虹,横飞出去,插入墙中
,没入了大半,留在墙外的剑体不住振动。发出嗡嗡的鸣叫。
风亦飞大是不明,每铸完一把剑,铁隐都是这样随手抛弃,问他时只是默然
不语,不作解释。风亦飞人极灵慧,知他铸不成心中理想的神兵利器。但那些剑
已远胜他所见的任何利器。每次他都很想问他要一把来作镇宅之宝,可是每次见
到铁隐沉郁的表情时,都吓得把说话吞回肚中。
铁隐咳嗽起来,弓着身,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年。
风亦飞掏出怀内的赤芝果,走到铁隐背后,毕恭毕敬地道:“大叔,我采了
—个赤芝果来孝敬你,这宝贝最能医治热火躁咳。”
铁隐转过身来,方正厚重的脸相,凝定的眼神,使人感到他是沉默寡言、喜
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深亮的眼瞄向风亦飞手上的果实,叹了一口气道:“这东西全长在高峻难
至的悬崖峭壁,真亏得你了,下次不要再这样冒险,我的咳是老毛病,这世上再
没有任何灵丹妙药可以医治。”
风亦飞道:“你不用担心。”一拍腰缠的钩索,兴奋地道:“你打造给我的
这条钩索,在高崖跃跳如履平地,真是宝物。”知他不会伸手接过,将赤芝果放
在一旁的台上。
铁隐淡淡一笑,走回火炉处,收拾起来。
风亦飞勤快走前,帮助他收拾。
铁隐看了他背上的竹箩一眼道:“去于你的事吧,这处我自会打理。”
风亦飞熟知他的习惯,每次铸剑失败,都要闷闷地坐上两三个月,皱眉沉思
一番,当下不敢打扰,收拾好后,往门外走去。
铁隐呆呆站在炉火旁,不知思索什么。
风亦飞右脚踏出了门槛,又停了下来。
铁隐像是背后长了对眼睛,头也不回道:“说吧!”
风亦飞犹豫片晌后,鼓起勇气道:“大叔,今次这把剑可否不埋人你后院的
‘剑暮’里?”
铁隐道:“想要吗?”
风亦飞用力地点头,眼中射出热切渴望的神色。
铁隐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未曾人流的劣贷,对付普通武林人物还可以,遇
上一流好手,便是废铁一把,还想要吗?”
风亦飞有些意气消沉地轻应道:“长在这里,恐伯一生也遇不上武林高手,
用来杀那该死的魔豹总可以吧。”
铁隐咳了数声,往天井走去,挥手道:“这东西只可作作小孩子的玩意,你
欢喜怎样便怎样吧。”话虽这么说,话气里却藏有种说不出的傲意。
风亦飞大喜过望,快步来到插在墙上的剑前。伸手紧握剑把。
“呀!”惨叫缩手,剑把灼热难耐,手掌立时起了几个泡泡。
风亦飞真不明白铁隐如何能若无其事地握剑敲打。
铁隐毫不理会,径自穿过天井,回到后院的卧房,把门关上,除了铸剑外,
对任何事也漠不关心。
风亦飞取了一块厚布,包着剑把,尽力抽出,岂知此剑锋利无比,一抽之下
,毫不费力脱墙而出,风亦飞运力过猛,整个人一连踉跄向后退出了七八步,几
乎跌了个人仰马翻。
锋利的剑锋,精芒灿动,眩人眼目。
风亦飞喜不自胜,若果这也算不入流的利器,入流的剑真不知是番什么光景
了。
他从工场的废铁料里,找到两支扁的铁条,又用草索把两块铁条缠起上来,
造了个原始之极的剑鞘,把剑插了进去,挂在腰上,那种踌躇志满,自是不用说
了。
到他从铁隐工场出来,走至往城的小路时,已是卯时未了。
太阳在东方照耀,生命充满火热和朝气。
风亦飞轻松走着,穿林过树。
太阳爬上中天时,他刚好走进城门内。
这是他第三次进城,上一次风山带他来看元宵灯饰时,是五年前的事了,父
亲死后,生活的担子落到风大娘和他的肩上,终日只顾采药、制药,现在来到闹
市,特别兴奋。
两旁店铺林立,街上熙来攘往的人华衣美服,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一个繁华
胜景,令他眼界大开,目不暇给。
走到—个汤圆铺前,阵阵热香,从内传出,不禁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喳……喳……”
类似蝉鸣的声音,一阵阵地从右方传来。风亦飞扭头一看,一位眉清目秀的
青年,一蹦一跳在街上走着,右手挥动着一条白色索子,索子端系着一个金光灿
烂的玩物,在空中转着圈子,异声正从那玩意儿传来。
风亦飞身手何等灵快,一伸手,玩意儿给他挟正在食中两指之间,索子滴溜
溜在手腕处绕了几今圈。
风亦飞定睛一看,原来是只打造精致的金蝉,两片翼还能活动,迎风一吹时
,发出刚才那有趣的蝉叫。
那青年跳了过来,一手向他挟在指间的金蝉抓去,叫道:“快给回我。”
风亦飞恼他毫无礼貌,手一缩放在身后,使对方抓个空。
青年脸色一沉,化抓为肘,一转身顺势向他小腹撞去,显然有武功根底。
凤亦飞一生在山林里纵跃自如,岂会给那青年得逞,身子一扭,避过肘撞,
闪到青年身后。
青年亦非弱者,沉肩扎马,侧身左脚扫向他的右腿,想摔他一交。
风亦飞一声长笑,一个倒翻,硬生生反进为退,和青年错身而过,再一连几
下跳跃,把双方的距离拉远至丈余。
青年估不到他的身手如此了得。愕然站定,怒道:“给不给我?”
风亦飞见他乌灵灵的双目瞪得又园又大,心中的气消了一半,把收在身后的
右手伸出来,摊开,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金蝉。
青年愕然,跺脚道:“你藏到哪里去了,再不还我,把你的脸也打扁。”
风亦飞见他横蛮霸道,又不估量自己的能力,心中好笑,这时四周开始聚了
些看热闹的人,心中有些许不安,禁不住想起风大娘的脸孔和身上任务,那还敢
惹事,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发髻,淡然道:“藏在这里。”
青年眼光从风亦飞英俊的脸容转到他头上,除了乌黑发亮的健康头发外,什
么也没有。
风亦飞施施然扭身离去。他宽阔的肩膀特别使人印象深刻。
青年刚要追上,忽有所觉,一摸头上,原来金蝉插进了顶上的发髻内,只是
不知风亦飞何时施了手脚,脸色倏地气得发白,一咬牙,向早走得远了的风亦飞
追去。有仇不报,岂是君子。
“病除轩”的金漆大招牌横匾,横伸街外,气势迫人。
风亦飞犹豫了好一会,摸了摸背后的药箩,才大步走进药材铺内。
一个五十来岁,长着羊须的老者,站在柜台后“劈劈啪啪”打着算盘。
另一个学徒模样的小子,坐在一角里,聚精会神地切着玉桂,刺鼻的玉桂香
味弥漫铺内,眼尾斜斜射了风亦飞一眼,又转回工作上。
风亦飞干咳一声,那老者抬起头来,以询问的眼光望向他。
风办飞尽量客气地问道:“请问陈老板在不在?”
老者将他由头看至脚,冷冷道:“小哥有何贵于。”却没有答他自己究竟是
否陈老板。
风亦飞呐呐道:“我……我是娘亲叫我来交药的,噢!我娘是风大娘。”
老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眼,淡淡道:“药呢?”
风亦飞给他的冷眼看得很不舒服,手忙脚乱把药箩解下来,放在柜台上,待
要说话,眼角人影一闪,末及反应,柜台上的竹箩给人劈手夺去。他若非分了神
,谁也休想在他眼前强施横夺。
风亦飞怒喝—声,恰好看到刚才那眉清目秀的青年的背影,闪进了铺后,他
来不及看陈老板的反应,闪电追去。
药铺的后面是货仓,堆满药材,那青年的背影刚从后门闪出去。
风亦飞心中一笑,加速追去,他在山野中时常追捕野狼野猪,追个把人怎放
在他眼里。
门外是一条短短的横巷,两边都是高墙,人影全无。
换了是第二个人,一定慌惶失措,风亦飞却另有绝招,仰起头,鼻子大力索
了几下,便往右方追去。心中却奇怪起来,这青年身上似乎有股幽清的香气,就
像村中慕老师的女儿慕青思一样,这时不暇多想,取回药箩要紧,否则如何向风
大娘交代。
几步走出横巷,屋宇纵横交错,处处窄巷横街,令人兴起歧路亡羊的感概,
风亦飞自有他的独门追“兽”方法,伏向地上,耳朵紧贴地上。
在远近的足音里,一阵轻盈的急促的步声,在东南方远去。
风亦飞微微一笑,猛虎般弹了起来,向左方追去,一边走,一边审度地形,
左穿右插,跳离伏低,转过了一条横街后,忽地凝立不动,守在另一条窄巷的尽
头处。
不一会脚步声传来,那青年手捧药箩,一脸兴奋,由另一端扑入巷中,还不
断回头张望,—时看不见在前面把关的风亦飞。
风亦飞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道:“朋友!玩够了没有!”
青年愕然止步,望着出现眼前的风亦飞,目瞪口呆,张大了口,一时发不出
声来。
风亦飞大步向他走去,青年才省起逃命要紧,发出一下女子般的尖叫,掉头
没命逃去。
风亦飞心想若被你这样也逃得掉,我风某可以在猎人榜上除名了,身影一动
,已追到青年身后丈余处。
青年听到身后风声迫近,冲出横巷,横越大街,往对面奔去。
风亦飞正要发力追上,一声惊叫夹杂着马嘶蹄声里,在左方街心处响起。
一匹骏马跃起前蹄,仰首嘶叫,一对前足在空中乱踢,一个老妇人跌倒马前
,身旁倒翻了两大箩莱蔬。
眼看马蹄再落下时便要踏在老妇身上,这一下即管要不了她的命,最少也会
令她残废。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风亦飞哪还顾得追人,长啸一声,一个筋斗打了开去
,直往两丈余外倒地的老妇扑去。
眼看骏马前身骤起骤落,马蹄要踏中老妇的当儿,风亦飞飞身撞在马儿的头
颈处,硬硬将骏马撞得移开了三尺。
骏马嘶叫连连,马蹄踏在地上,又再一个虎跳,从老妇旁冲了开去,险险把
马上大汉抛了下来。
风亦飞扶起老妇,叫道:“老婆婆!没有事吧!”
老妇望向他身后,眼中射出恐惧的神色,低声道:“快走!”连地上的蔬菜
也不敢收拾,径自去了,留下他一人立在街心。
风亦飞转头—看,几个如狼似虎、身穿紫衣、全副武装的大汉,目射凶光,
向着他走来刚才那大汉勒定了骏马后,也跳下马来,—面怒容,回转头向他走来
。
风亦飞不忘药萝,望往青年消失的方向,见到街旁聚满了看热闹的人,那青
年站在人堆后,伸头看热闹,自己便是那热闹,不禁啼笑皆非。
“小子!找死吗?”一名大汉气势汹汹向他喝道。
先前那骑士笔直向他走来,脸色阴沉,狠狠道:“竞敢冒犯我们皇府的人,
小子你有多少条命?”
风亦飞冷静地溜目四顾,街的两旁密麻麻站满了人。
街上却空无一人,只有那十多名大汉,看情景是欢迎什么人物的到来,而这
些恶人只是开路的先头部队。
这时不暇多想,风亦飞已陷进十多名大汉的重围里。
风亦飞淡淡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看到不平的事我便要管。”
大汉们怒喝起来,其中一人抢了出来,一拳朝他胸臆处猛击过来。
风亦飞闷哼一声,侧身让过,正要还击,脑后劲风袭来,知道有人要以双拳
合撞他双耳,要真让他击中,以后也休想听到空山中的鸟语兽鸣,可见对方之卑
鄙毒辣,欺压良民。
风亦飞一弓身,对方立时击空,跟着向后急退,一下子以背撞人对方怀里,
身后偷袭的大汉骤不及防,掺哼—声,向后踉跄急退。
风亦飞正是要他这样,随着他一齐向后急退,跟着一个倒翻,双脚一踏对方
肩膊,凌空越过身后大汉,在空中再一个翻腾,出了重围之外,他的方法原始简
单,灵若猿猴,大汉们措手不及,一时间有力难施。
大汉们给惹起真怒,亮出兵器,发一声喊,一齐向他追来。
风亦飞倏地站定,一把抽出今早刚从铁隐处得来的长剑,在阳光下。剑身闪
烁生辉。
当先带头的大汉手持长刀,狞笑一声,道:“小子!你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手—动,刀光—闪,当头分中向他劈来。
风亦飞心中奇怪,这些大汉分明深谙武技,为何身手却这般迟缓笨掘。自己
虽从未拜师学技,仍能—眼看出他们不动还好,一动便破绽百出,例如眼前这大
汉虽是气势汹汹,但力道分布不均,集中到手上,致使脚步虚浮,而且落刀的速
度一下子去尽,未能留有余力,一旦被人破去,便不再有变化的余力,远不如和
自己终日嬉戏的猿猴们那般灵活变化,鬼神难测。
这些念头闪电间从心中掠过,他的长剑斜斜直挑上“叮”一声脆响,长剑削
上猛劈下来大刀的中段处。
大刀分中而断,断去的—截打着转飞上半空中。
大汉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风亦飞呆呆看着手中精芒烁动的长剑,呆在当场,忘记了乘胜追击。
其他的大汉收住脚步,神色凝重起来,一时间不敢冒进,成为对路的局面。
“叮!”
断去的刀尖落到地上。
一名四十来岁、身穿劲装的汉子排开众人,踏人圈子里,此人面黄睛突,两
鬃太阳穴高高鼓起,举手投足间,自具名家气象。
众大汉露出恭敬的神情,显然以此人马首是瞻。
汉子冷冷扫视了风亦飞数眼,傲然道:“本人追魂太岁杨武,现为当今皇帝
之弟朱胜北麾下执事,不知小兄弟是何人门下,还望不吝赐告,以免伤了扬某和
贵尊长的和气。他其实一直在场,冷眼旁观,不屑出手,直到看见风亦飞身手不
凡,偏又招数怪异,无法认出其家派,这时见到风亦飞神剑锋利,知其大有来历
,才出面接下场面。他为人心高气傲,这样对—个小子说话,已是非常客气。佑
计在江湖走动之人,一听他追捕太岁之名,那能不给足面子,何况他还把皇爷抬
了出来。哪知风亦飞除了在山林走动外,从未曾涉足江湖,管他什么太岁太月,
不过见他说得客气,又想赶快抢回药箩。交货取银,回家覆命,应道:“还是这
位大叔明理,伤了和气,大家也不好,我要走了。”转身欲去。
杨武面色一沉,以为这小于故意调佩他,阴恻恻地道:“不留下一点东西,
便想走吗?没有那么容易。”
风亦飞愕然回头,摊开手坦白地道:“我连药箩也给人偷了,留下什么来?
”
杨武勃然大怒,大步迫来,叱道:“那便留下你的小命。”
风亦飞见他向自己走来,自然有一般气势,不禁一步步向后退去,他未曾真
正受过武技训练,对付一般人物,还可仗着眼明手快,力大身轻,这刻一和高手
碰上,对方毫无破绽,立即不知所措起来。
街上看热闹的人,虽然不值皇府手下横行霸道,大为他担心,可是谁敢出言
相劝,更别论出手助拳了。
杨武暴喝一声,倏地迫近三尺之内,双手使个虚招,下面无声无色踢起一脚
,直取风亦飞下阴,毒辣阴险。
谁知风亦飞由小到大,都活在山林里,终日与猿猴嬉耍,比之猴子的灵活狡
猾,杨武自是大有不如,风亦飞见对方上面攻来的一掌一拳,意有末尽,立时估
出对方包藏祸心,果然由下一脚踢来,当下侧身横闪,同时一剑下削。
扬武冷笑一声,缩脚避过长剑,风亦飞一剑削空,待要收剑回刺,岂知杨武
劝夫都下在拳脚方面,何等了得,右脚乍收倏弹,趁风亦飞收剑时,一脚踢正剑
身。
一股大力从剑身传来,风亦飞虎口一震,长剑脱手而去,飞往空中。他虽是
体力过人,如何比得上当代高手贯满内功的一脚。
风亦飞怒喝一声,打个倒翻,往飞上半空的长剑追去,这把剑此刻胜比心肝
宝贝,什么生死比斗也给抛诸脑后,只求能把剑追回。
杨武冷笑一声,紧蹑其后,也往长剑追去,他见长剑锋利,起了争夺之心,
想起皇爷朱胜北之子朱君宇,一向爱剑,若能献上此剑,也好讨主子欢心。
他后发先至,旋风般抢到风亦飞旁边,同时一肘向风亦飞撞去。
风亦飞终究经验全无,一心以为就像猴子嬉戏,双方在比拼快抢得长剑,仓
猝间无奈一侧肩,硬捱了对方一肘,痛入心脾时,对方已越过了他,迎着从半空
落下来的剑抢先奔去。
风亦飞惊痛交集,咬紧牙根,拼命追去。
扬武见他仍能负痛追来,心中的惊骇不下于他,原来他这肘撞用上了七成独
门秘功,只要撞上对方身体任何一个部分,秘功立时侵入对方经脉,伤其腑脏,
那知内力才传入对方体内,立时惹起风亦飞体内生出一种奇异的抗力,化去了大
部分入侵的秘劝,怎不教他大感奇怪,杀机顿起,不过这时抢剑要紧,迟些再和
他算账,下提气,全力展开身法,闪电般冲前,把风亦飞抛至半丈外的距离,一
伸手,往掉下来的长剑抓去。
风亦飞眼看到要落在杨武之手,怒啸起来,死命加速赶来,也不估量是否对
方敌手杨武眼看得手,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流星般从观看热闹的人丛中闪出,长
剑落到他手里。
杨武狂喝一声,抓指曲起,贯满真力,发出嗤嗤劲气,向对方面门抓去,右
手同时劈向对方持剑的手,他狂怒之下,全力出手。
抢剑者身体奇异地扭动了几下,杨武的功势完全落了空,跟着对方三掌拍来
,似是平平无奇,杨武却感到无论怎样闪也躲不了,无可奈何下一掌迎上。
“啪”一下清音。
杨武一连向后退出了六七步,气血翻腾,虽未受伤,一时间却不敢开口说话
,暗自调息,心中的震骇远胜实质的激荡,知道遇上当代的特级高人。
夺剑者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此君身量极高,有若一座祟山般耸立街心
,最令人触目的是满头白发,面容瞧来却只属中年,灰布麻衣,神情有种说不出
的落寞。
高挺鼻梁上一对虎目神光闪闪,全神察看高举在手的长剑,缓缓转动剑体,
像在看着位阔别多年的老朋友,口中喃喃道:“好剑!好剑!唉!还是差了一点
儿,但已是好剑。”
这时轮到风亦飞赶至,一把向他持剑手腕抓去,叫道:“给我!”
夺剑者身一侧,不知如何来到风亦飞身后,姿势无改,眼光仍在欣赏手中夺
来的剑。
风亦飞回过身来,再伸手抓剑,夺剑者脚步轻移,每一次都闪到风亦飞手足
不及的死角位置。
大汉们冲了过来,把两人圈在当中。
夺剑者视若无睹,眼光依然定在剑身上,口中淡然自若地道:“小兄弟,我
只是借剑一看,看完还你。”
风亦飞绝非莽撞之徒,知道遇上高人,停了下来,伸手道:“那你看饱了没
有,快些还我。”想来今天也算倒霉,先是给人抢去药箩,目下又剑落人手,回
家时真要二哥风亦乐纷他占上一课眼前运程。
夺剑者边赏剑边道:“就算我把剑交还你,恐怕你也无能带走。”
风亦飞一看杨武,调息完毕,向着他们走来,答道:“这你不用管,快把剑
还我。”
夺剑者长笑一声,反转长剑,把剑柄伸向风亦飞,道:“我一生人走遍江湖
,从不夺人所好,不过可以和你作个交易,只要告诉我铸造此剑之人在哪里,可
保证你安全离去。”
风亦飞心中一懔道:“我虽从未行走江湖,却不会出卖朋友。”
夺剑者双目精芒闪现,首次正眼望向风亦飞,深深一望后道:“好!拿剑侠
去吧。”
风亦飞讶道:“你仍肯还剑给我。”
杨武见他二人对答自如,活像他们全是死人,一咬牙,便要出手,忽地省起
江湖上一个人来,全身一震,疆在当场,众大汉见头子默守一旁,岂敢出手,一
时间陷于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
夺剑者笑道:“拿去吧,我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风亦飞大喜过望,一把接过长剑,珍而重之插回鞘内。
夺剑者看了他的原始剑鞘一眼,摇头失笑,大摇大摆转身离去,双手负于背
后,边行边道:“小子!跟着我吧。”
大汉们慑于他的威势,兼之带头的杨武毫无表示,唯有退开一旁。
风亦飞知道他要仗义护送,又高兴又感激,连忙紧随其后。
两人一先一后,眼看步出重围。
“宋别离。”
一把深沉冰冷的声音,从街的另一端传来,声音虽不高亢,却震得在场每一
个人耳鼓发麻,心血沸腾,难受非常。
夺剑者蓦地凝立不动,脸色徽变,一改先前的潇洒从容。
风亦飞没有夺剑者的镇定功夫,跳转身来,恰好围在身后的大汉们往两旁退
开,裂出一个缺口,看到四丈外另一批身穿皇府紫衣袍的大汉,簇拥着一顶金碧
辉煌的大轿,由八名大汉抬着向他们走来。
声音来自轿内。
“蓬”一声闷响,轿顶爆破开来,木屑板块喷上半天高,弹往四方八面。一
团白云破顶而上,直升往离轿顶两丈离处,还未看清楚是人是物,已横过四丈的
空间,来到风亦飞前的上空。
一时间众人目定口呆。
风亦飞身后的夺剑者冷哼一声,大鸟般腾身而起,直往飞来的自云迎击,瞬
眼间撞在一起。
“轰!”
闷雷般的声音响彻全场,空气中鼓荡着奇异的气流。
空中的夺剑者和白云乍合又分,向相反方向离开。
夺剑者跃回风亦飞身后,满头白发无风而动,神态威武万状,大异先前的郁
郁寡欢神态落寞。
白云跃回四丈外的轿前,距离虽远,却和夺剑者同时落地。
这时轿破弹出的木屑碎片,才洒落地上,在寂静的大街上,发出雨点般的声
音。
白云落在地上,化作一个瘦高的白衣老者,鬓发乌黑发亮,面容却清白干净
,不见一丝皱纹,容貌奇伟,只是高耸的鼻梁弯钩如鹰,高额深目,予人一种冷
酷无情的感觉。
同一时间风亦飞感到身后的夺剑者深呼吸一口气,退后了小半步。
白衣老者虽在四丈之遥,冷厉的目光射至,像是在咫尺外望过来。
老者仰天长笑,笑声一收,立时面寒如冰,冷冷道:“想不到今次刚离道山
,便遇上故人,宋别离你还未死,我定要破戒痛饮三杯。”
夺剑者宋别离闷哼一声,道:“我宋别离怎能比你‘万恶魔尊’先行一步,
要死也要找你一同上道。不过你奸淫掳掠,无所不为,何戒之有。”
万恶魔尊怒哼一声,道:“闲话休提,速速定下地点时间,让我欧阳逆天了
却心愿。”
宋别离仰天一笑道:“这也好,你我间事始终要解决。明天卯时,我在城南
‘观潮亭’恭候大驾。”又再一阵长笑,负起双手,大步离去,走时向风亦飞使
个要他跟随的眼色。
风亦飞叫一声等我,跟着去了。
两人一先一后,直至走出城门口,宋别离才停下来,背着他道:“小兄弟你
我到此为止,不过日后可要小心点,这些人本已势力足可威慑当今朝廷,现在加
上欧阳逆天,江湖上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惹得起他们。可避则避。”
风亦飞奇道:“你刚才不是想知道谁给我铸造这把剑吗?”
宋别离转过身来,落寞地道:“宋某从不强人所难,你不想说,便不用说了
。”
风亦飞道:“我不但告诉你,还要带你去找他。”
宋别离道:“你不怕出卖了朋友吗?”
风亦飞昂然道:“刚才我不知你是当代大侠,还请恕罪。”语气慷慨激昂,
倒有三分江湖豪气。
宋别离仰天一晒道:“什么当代大侠,白道黑道,还不都是那些人。”一望
天色道:“好,让我赌一赌机缘,看宋某是否命不该绝,不过现在先找个地方,
好好吃上一顿。”
这番话听得风亦飞糊里糊涂,不过对吃上一顿却大有同感,骨嘟吞下口中涎
沫,兴奋带头行去,叫道:“让我带你去萧大叔的长醉居,他煮的生面,远近驰
名。包保回味无穷。”
两人穿径过山,走了个多时辰后,来到一座路边孤伶伶的食铺,里面摆了十
来张桌子,铺门的横匾上,写着“长醉居”三个大字,龙走蛇游,笔法爽健有力
。
夕阳西下,店内空无一人。
风亦飞熟门熟路,带头走进店内,高叫道:“萧老头,客人来了,你在那里
?”回头一看,宋别离抬头望着那写着“长醉居”三字的横匾,脸上划过一丝讶
异的神色。
风亦飞拉椅抹台,招呼这时才走进来的宋别离坐下,又嚷道:“萧老头!萧
老头!有人来了。”
几声于咳在铺后响起,一个老迈的声音沙哑叫道:“小飞你终日大惊小怪,
每次来都是捡我睡大觉的时间,罚你下次摘三百斤龙尾根我浸酒。”一今小老头
模样的人弓着身走出来,左手不断捶着腰脊处,一副行将就木的行藏,看也不看
两人一眼,径自走到店前煮食的火炉旁,也不问人家吃什么,只管生火堡水。
宋别离眼睛一亮,却不言语。
风亦飞一见老人,跳了起来,道:“让我帮你。”走过去拿起放在一旁的柴
枝,掷进炉里,一边道:“今次我请客,你最紧要弄两碗最好的生面绘我们。”
萧老头两眼一翻,斜斜瞄他一眼,怪声怪气道:“请客?钱从何来?”
风亦飞脸色一红,回头看了宋别离一田,幸而后者似乎毫无所觉,凝视着远
山万道斜阳,不知在想什么,连忙压低声音,道:“下次再计数好吗?我一定绘
你弄几斤龙尾根来。”
萧老头一边烧水,却不放过他道:“哈!你以前的龙尾根都是免费的,什么
现在变得值钱起来。”
风亦飞有点手足无措,幸好萧老头将一壶酒塞在他手里道:“拿去招呼你的
朋友吧。”
风亦飞如奉圣旨,另外取了杯,把酒拿到宋别离前,满满为他勘了一杯,宋
别离毫不客气,连尽三杯,才发觉风亦飞酒不沾唇,只是用崇敬的眼光看着他,
用心侍候,奇道:“你不喝吗?”
风亦飞抬头道:“我从不喝酒。”
萧老头正在弄面,闻言笑道:“他不怕娘亲骂吗,喝酒?给个天他做胆也不
敢。”
风亦飞气得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发作不出,他绝不想宋别离把他看低了,不
懂喝酒的算那一门子的英雄好汉。
宋别离的神情很奇怪,眼光紧跟着萧老头的每一个动作,任何细节也不肯放
过。
萧老头端了两碗香气腾升的面过来,看到宋别离盯着他端面的双手,脸上现
出一道难以觉察的惊异。
宋别离淡淡望了萧老头一眼道:“老板高姓大名。”
萧老头转头走了开去,道:“山野村夫,何足挂齿,这碗面能否果腹,才是
要紧。”跟着唱了起来道:“世间事,何必说,说得清,又如何。”居然有板有
眼,唱罢坐到一角,取了支精铁打造的烟枪,呼噜呼噜地吞云吐雾起来。
宋别离再饮一杯,肃容道:“山林中每多卧虎藏龙,想不到我宋别离一生闯
南走北,到今天才知此言非虚。”
萧老头听到宋别离之名,身躯微微一震,瞬即恢复,冷冷洒道:“什么龙龙
虎虎,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条魔豹。”深吸了两口烟,干笑几声道:“就算
以前是虎是龙,现在也变成卧蛇伏犬,动物会变,人也会变,时代更是在车轮般
转动不停。唉!人老了,不中用啦,什么也懒得想了。”
风亦飞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人的对答如猜哑谜,宋别离且莫说他,连一向熟
悉的萧老头也变得话里藏针,莫测高深起来。
来别离长身而起,向萧老头抱拳道:“好一个龙变蛇,虎变犬,酒面之交,
也是有缘,痛快呀痛快。”大步走出长醉居外。
风亦飞心想离去也应向自己打个招呼嘛,不过高手行藏,想也就是这等飘忽
难定,连忙追了出去。
萧老头自管自在吸着长烟,悠悠自得,就像宋别离从未来过。
铁锤不断敲在烧得通红的剑身上,奇异的金光在剑体上流动,熊熊妒火也不
能盖其颜色。
风亦飞领着宋别离踏进工场时,心下奇怪万分,因为铁隐每次铸剑失败,最
少两三今月不踏人工场里,这种立时再投入工作的情形,未之有也,难道在铸剑
术上有了什么突破,铁隐闪亮的眼神,似乎证实了这一点。
风亦飞和宋别离站在铁隐身后,一时间不敢打扰。
铁隐像是背后长着眼睛,平静地道:“飞儿,带这位朋友离去吧,荒山野地
,不宜待客。”手脚丝毫没有慢下来。
风亦飞极是乖巧,看看势头不对,连忙为火炉加柴,火烧得更旺了,乘机道
:“铁大叔,这位宋别离大侠……”
铁隐打断道:“不要多言。”
宋别离一声长笑,跟着又叹了—口气道:“宋某大有缘分。连遇高人。更亲
睹‘兵甲派’传人练剑秘术,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只是阁下手中之剑,已是人
间绝品了。”
铁隐头也不回地冷冷道:“你既知‘兵甲派’之名,显是非凡之土,当知我
派历代祖师遗训中,首要戒律在于置身于江湖纷争之外,你想说的话,不说出来
,岂非更好。”
风亦飞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今天似乎一切事情,人与人间的对话,都离奇
古怪,枝节横生,大异于平时的合情合理,难道—些难测的命运,来到了他身上
?
宋别离沉吟片晌,喟然道:“宋某一生在江湖中打滚,哪能有阁下般的心胸
情性,且我与生平大敌决斗在即,个人虽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是道消魔长,总
令人意气难平,宋某不敢奢求神剑,只求借阁下手中铸炼之剑一用,若能不死,
这当归还。”
铁隐举起长剑,细细审视,只见金光灿烂,流转不停。
铁隐淡淡道:“恩恩怨怨,何时方了,先生请回吧。”把剑放团铁砧上,敲
打起来。
风亦飞叫道:“铁大叔,这位……”
铁隐喝道:“飞儿,住嘴,送客。”
风亦飞自铁隐于七年前迁入云上村后,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吓得不敢吭
声。
宋别离仰天一阵长笑,声震瓦砾,抱拳道:“如此宋某告辞了。”大步踏出
工场外,飘然而去。
风亦飞追了出去。
宋别离脚步极快,直到走出村口,风亦飞才追上他,这还是他故意停下步来
,让风亦飞赶上。
宋别离转过身来道:“小兄弟曾否跟人习武?”
风亦飞估不到他问句这样没头没脑的说话,愕然摇头。
宋别离仰首望天。皱起眉头,好一会眼光又回到风亦飞身上道:“奇怪,你
的体质骨格非常特别,假设我明天幸而不死。或者能把你造就成不世出的高手,
一刹当今江湖上弥漫的魔气妖氛。”
风亦飞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问道:“明天的决斗,你有多少把握?”
宋别离眼中精光一闪,旋又暗淡,缓缓道:“二十年前,我两人武劝所差无
几,当时他创立‘七杀教’,肆意横行,我联同当时名门正派七个最杰出高手,
公然找上门去,把七杀教杀得七零八落,瓦解冰消,可是欧阳逆天仗看初练上手
的‘逆天不败神功’,硬捱我们一剑—刀两拳一掌,仍能负伤逃去。这二十年来
,我不断苦练,满以为即管再遇上他,也可稳操胜券,岂知今午一会,知他潜修
二十年后,已练成魔教传说的‘逆天不败神功’,不但能以意驭气,接木移花,
令全身刀枪难人,且能上窥武道之极蜂,当今之世,恐怕无人能制。”
风亦飞担心地道:“真的没有法子杀死他吗?”
宋别离道:“天地之理,阳极阴生,阴极阳生,欧阳逆天魔功也难逃其理,
至强之处,必乃至弱之点。”
风亦飞喜道:“只要找到那点,不就可以杀死他吗?”
宋别离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即管给你知道,欧阳逆天魔功何等凌厉,
岂容你随便攻入,唉,假如我能借剑一用,或者还有—线之机。”望了望天色道
:“好了,你我一聚,总算有缘,目下我要找个清静之地,调神养息,以备明天
一战。”大步去了。
风亦飞看着他的背影,心胸间燃起一股火热,心想这才是大侠的风范。
和宋别离分手后,风亦飞缀手缀脚,走回家里,母亲风大娘和风玉莲正在厨
房里清洗碗碟,饭桌上有—份饭菜,留给他这迟归人。
二哥风亦乐在厅中把玩着自制的小弩弓,不断练习着快速上箭的技巧,假想
敌当然是那只使他双目失明的魔豹了,这袖珍弩设计巧妙,每次可发两支弩箭。
风亦飞踏进门槛,风亦乐耳朵一动,叫了起来道:“阿飞,回来了吗?”
风亦飞作了个禁声的手势,风大娘的声音从厨房中传来道:“飞!人来。”
风亦飞苦着脸,来到厨房门口,风大娘—手扶着拐杖,另一只手扶着灶头,
风玉莲捧着一盆井里打来的水,倒进浴盆里。
风大娘瞪了他一眼道:“到了哪里去?换到钱没有?”
风亦飞硬着头皮道:“药交去了,不过钱还未收到,明天才可取钱回来。”
风大娘唠唠叨叨一番,风亦飞总算搪塞过去,出到厅来,风亦乐一手抛来个
拳头般大的沙袋,叫道:“好兄弟!帮帮我。”
风亦飞记挂着明早宋别离和欧阳逆天决斗的事,心下烦恼,一手将布袋抛回
去,道:“今天很累!”
风亦乐虽是双目失明,手脚却非常灵快,—手接过布袋,走前扯着风亦飞,
硬把他拉到后院的空地里去,布袋塞回他手里,道:“好兄弟,不要和我玩意儿
了,掷个布袋也会累,快点。”跟着将那个不及一尺阔的小弩弓,平放胸前,双
耳一动一动,全神监听。
风亦飞没有法子,走远了几步,忽地将布袋往一棵大树掷去,沉甸甸的沙子
布袋,呼—声掠过空中。
风亦乐神情一紧,拉动开关,小弩箭化作—道寒芒,笔直赶往两丈多外正在
空中的布袋,眼看要射中,岂知还是差了—点点,在布袋下掠过,射往后面的大
树。大半技没入了树身内。
布袋掉在地上,啪的一声,风亦乐懊恼地道:“没有可能的,怎会不中,怎
样练也射不中。”
风亦飞安慰他:“有什么关系。那么豹大得多了,你一定可以射中。”
风亦乐脸上泛起恐惧的神情,摇头道:“不是的,那天和阿爹上山捕猎魔豹
,不是也全神贯注,持弩待发,可是它快似旋风,只是黑影一闪,我便给它扑倒
地上,后脑枕刚好撞在一块大石上,若非阿爹,我……”
风亦飞不想他勾起往事,道:“二哥,你知不知道城中来了个大人物?”
风亦乐一征,待要答话,一声女子的娇呼,夹杂在混乱的鸡鸣里,不一会一
位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在一只走脱的公鸡后追赶着,向着他们走来。
少女虽是村女装扮,淡扫娥眉,可是自有一股高贵典雅的气度,明醉皓齿,
丽质天生。
不要看风亦乐眼盲,反应之快连风亦飞亦感不如,赶了上去道:“青思,鸡
走了吗?让我来助你。”
风亦飞晒道:“神箭大侠,你的弩还有一支箭,不是要改变目标吧。”
风亦乐不理风亦飞嘲讽,他一见慕青思,便连练习也放弃,竖起双耳,径自
往乱跑乱跳的鸡追去,骤眼看去真难知他双目失明。
慕青思来到风亦飞身旁,浅浅一笑道:“整天不见你,到哪里去了?”
风亦飞想起一天的遭遇,叹了一口气。
慕青思何等细心,奇道:“什么事,为何一脸烦恼?遇天不开心的事吗?”
风亦乐一边捉鸡,却不忘偷听,远远叫道:“啊!难怪我射不中,原来根本
是你另有心事,所以随意敷衍。”他对慕青思一言一动,特别关心。
慕青思回头看他一眼,失笑道:“体想有一点声音能漏过乐大哥的耳朵。”
她笑起来如盛放鲜花。可惜风亦乐看不见。
风亦飞随口道:“幕老师还未回来吗?”
慕青思道:“昨天有人找他,请他往张家村看病,我看最快也要在后天早上
才能赶回来。”
风亦飞沉吟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自七年前她随父
亲慕农迁居村内,两人便非常相得,风亦飞遇上心烦事时,总爱找她倾诉。
风亦飞道:“假设你要为朋友做一件事,而这样做却会令另一今朋友不快,
应该怎么办?”
慕青思想了想,柔声道:“这确是个令人苦恼的问题,不过,假设能深一层
去看两件事的比重,何者为轻,我们便可以决定怎样做,例如你偷了朋友甲的一
只鸡,自然令朋友甲不快,可是这只鸡却是用来给快要饿死的朋友乙,这便情有
可原了。是不得已才这样做嘛。”
风亦飞精神一振,道:“我明白了。是不得已。”
风亦乐在远处叫道:“青思,我捉着了。”公鸡给他抓得拼命啼叫。
*****
熊熊的火焰,显得铁隐的身形更是雄伟,锻烧着的剑不断给抛上半空,再落
到大铁砧上,让大锤猛打劲敲。
“叮!叮”离天明只有个多时辰了。
风亦飞伏在一棵大树上,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金光在剑体游走不停,比之往日任何一次更光灿十倍。
铁隐今次会成功铸造出心目中的理想神器吗?风亦飞无暇多想,因为他的心
全放在天明时与欧阳逆天在观潮亭决斗的宋别离身上。
时间一点一滴在溜走。
焦虑像毒蛇般咬着风亦飞的心,什么猎人的冷静都给抛到九霄云外,铁隐仍
是那样漫无休止地在工场中忘情地打造神剑。
*****
宋别离从掸坐中醒转过来。
寅时未了,还有大半今时辰将天明。
整个人的心神清平如镜,一点波动也没有,在刀锋上活了这么多年,多少次
入死出生,胜败生死早巳看淡,每次当死亡临近时,都令他对生命有更深一层的
体会。
四周林木婆婆,在微微的曙光下梧外清丽感人,他站起身来,望往半山处的
一块平地,一个孤伶伶尖顶的红色小亭,独自俯瞰着远处的海和近处的山。
观潮亭。他和欧阳逆天决战的地方。
若能埋骨于此秀丽处所,也算不负此生。
*****
铁隐呆呆凝视着手中的剑,像以往一样,金光流动了一段时间便色光暗淡,
再不能转回金色,根据师门自古秘传,金光若能由光至暗,由暗转光,如此来回
往复七次,便可以炼成自古相传具有玄灵异性的“灵乌剑”,若能驾驭,将可如
传说中御剑伤人的剑仙之流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放下剑,往后院走去,穿过后院,回到卧室,就在
这时,轻微的足音从工场处传来。
铁隐徽微一笑,他早知道有人在窗外向他窥视,摇头道:“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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