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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ixi (青蛙王子★枯井中), 信区: NewBoard
标 题: [范文] 第七颗头骨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2月17日22:56:52 星期一), 站内信件
第七颗头骨
作者: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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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
第一章 死灵法师 第二章 侵入者 第三章 号哭洞穴
第四章 新任务 第五章 黑暗与死亡 第六章 不再沉默
第七章 意料之外 终章 消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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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 第一章 死灵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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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亡灵往往是邪恶的。但它们从不掩饰自己犯下的罪恶。”
——牧师皮杰罗·荷尼顿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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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色的骨粉缓缓流进瓦罐里,浸入鲜血,随即变成暗红色。我小心地控制着
咒语的节奏,不时向罐里扔进几只尸虫或是一根蜥蜴尾巴。这是件需要耐心的枯燥
工作,也是我的任务之一,而我也习惯了每天坐在木屋前混合这些粉末,当它们从
我手中洒下时,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时间完全静止,只有这些灵魂——曾经或是
正在附着在骨粉上的灵魂,无声地呐喊着,挤撞着,坠入一尺之下的鲜血之渊。
莎娜就坐在不远处,脚边堆着一小堆箭矢,此刻她正一下下地削着新的树枝,
嘴角由于用力而微微上翘,使她脸上平添了一种冷艳神情。最近一段时间,莎娜已
经不象刚来时那样怕我,但还是有意无意地和我保持着距离。我倒并不在乎。很显
然,任何人都不会对一个死灵法师抱有好感,在我选择这个职业时,便永远背弃了
爱与微笑。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血狮”佣兵团中最强的死灵法师。在十七个分队中,水平
超出我的至少有四位,要是算上那神秘莫测的右卫队,恐怕这个数字还要高出三倍
。但对于炼制各种药剂,以及操控亡灵,我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因此我才会搬到绿
森林的这个角落里来,负责配制药粉,并训练死亡军团和魔兽兵。说实话,这项工
作很适合我。别的死灵法师,把吸取活人的血液视为最大的乐趣,而我只喜欢在深
林或沼泽中穿行,收集游魂,召唤僵尸或骷髅。所以,每次卡梅斯团长命令第六分
队出战时,我都会分派给副手马维茨。
我讨厌血淋淋的杀戮,相反,我喜欢让死去的生物重新活动起来。看到尸骨们
在我面前颤悠悠地站起,我总有种莫名的兴奋,仿佛自己创造了什么。
也许,我是死灵法师中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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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树影似乎晃了晃。几乎在我感觉到生人气息的同时,莎娜已经引箭扣弦,
稳稳地瞄向那边。我微眯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身穿黑袍的身影。
“基洛,这几天没有出去吗?”
“在炼粉。”我指指手边的瓦罐。“有事吗,克鲁诺?”
“卡梅斯团长希望得到更强些的魔兽。你知道,最近的行动越来越多,快忙不
过来了。修罗席恩帝国那边又不断催我们加快速度。团长大人有点着急了哪。”克
鲁诺胸前绣着一颗猩红色的心,随着话语微微起伏,让人错觉是他自己的心脏跑到
了外面;红心下面绣着三滴血,颤颤欲落,充满了邪恶的味道。“有炼好的骨魂粉
吗?我顺便带给他。”
“在屋后窗台的木板上,你自己拿吧。”我继续筛着骨粉。克鲁诺径直走向木
屋,经过莎娜身边时,顺手托起她的下巴。莎娜倏地跳起来,浑身绷紧,使劲瞪着
黑袍法师,象只受惊的小母豹子。
“克鲁诺!你最好别碰她。”我的声音中含着一丝怒气。“你该知道她身上被
施了搜灵诅咒。我的搜灵术和你的黑暗系法术完全不同,你根本不懂它的原理。它
会要了你的命。”
黑袍法师脸色阴沉地望向我。我的黑袍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胸前不是
滴血的心,而是个咧开嘴的骷髅标记。他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标记,挤出一丝笑容
。“何必呢,基洛老兄!我了解你的诅咒力量。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个女孩你用了
多久?三个月?四个月?以前你可是每个月都换一个的啊。”
“她的生命力更强一些。”我语调平淡地说道。“以前的失败者还有,你自己
去吧。”
“多谢了,慷慨的基洛老兄。”克鲁诺眨眨眼睛。“对了,这次凯勒高原的任
务你又让马维茨去了?他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哪,我听说他一直想取代你成为第六
分队队长呢。”
“他有他的理想,我也有我的工作。克鲁诺,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的第二分队
吧。”
“我当然会的。”克鲁诺转身走向旁边一座独立的小屋。不一会,小屋中就传
来女人的惊叫,夹杂着碰撞与衣服撕裂的声音,接着便是克鲁诺得意的嘶哑咆哮。
于是,一连串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呻吟传了过来,象蛇一样萦绕在我耳边。我
盖好瓦罐,站起来走到莎娜身边,她紧咬住嘴唇,显然无法掩饰心中的恐惧与厌恶
。
“不要管他。”我伸手指向远处一丛火红的魔角兰。“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
葬在那丛花下面,没人会来惊扰你,就连死灵法师都不能。莎娜,要知道你和她们
不一样。你的生命只属于我。”
莎娜并不回答——当然她也无法回答。她象往常一样沉默着,重新坐下,继续
削起箭枝,美丽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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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娜确实和她们不同。很少有人能在搜灵诅咒下支持这么久,因为人的神经不
会有那么坚强。诅咒带来的精神压力相当大,我以前的搜灵使者多数都在一个月内
发疯了。她们有的已经死去,成为死亡兵团的一分子,少数几个还在囚屋里,过着
没有思想的生活。通常,新的搜灵使者会定时给她们送去食物,我自己则从来不管
这些事。对于我,使者只是工具,用过了就没有用了。我不杀她们只是因为不想让
手上沾满鲜血。她们毕竟还是人。
不过,在别人眼里,她们还有可利用的地方。记不清什么时候,其他分队长开
始不定期地拜访我,或隐晦或直接地提出要到囚屋里“放松一下”。他们也给我带
来一些新消息,象是谁升了职,谁被暗算了,谁把某个商队杀了个精光,等等。在
“血狮”这样的组织里,人必须时时小心,因为你不知道会偶然得罪谁。很多人只
因为在队长面前评论某个人,或是在酒馆里赌赢了几个金币,就被黑夜里的刀子割
断喉咙。对于我这个独居的森林中的人,随时保持消息灵通是很重要的,因此我基
本上不拒绝他们来找我——只要囚屋里别闹得太厉害就行了。
当然,慑于我的身份,普通佣兵是不敢找我的,通常只有分队长们才会上门。
现在每个星期都会有人来,特别是十三分队的尼古拉和五分队的克罗坦。尼古拉是
我的同行,他的骨镯已经炼到六颗,快要晋升右卫队了。他总是板着脸不说话,和
我打招呼也只是点点头。在囚屋里他是最安静的一个。克罗坦却完全相反,经常喝
得醉醺醺地到这儿来,一进囚屋就大声叫嚷,疯狂发泄,象只野兽一样。有一次他
不小心捏碎了辛蒂的喉咙,我去收拾,看到辛蒂浑身赤裸,胸前到处都是青紫的伤
痕,莎娜正蹲在地上,仔细擦着她大腿上的血迹。那时候莎娜刚来,还不清楚这儿
的事情。所有的搜灵使者,都是团里从各个村镇抢来的,并非我自己的财产,我没
有权利也没有必要对她们加以保护。
但莎娜是个例外,她是我花八十五金币从一个贵族手里抢来的。那贵族有种奇
怪的嗜好,就是喜欢用女人的乳房煮汤,或是切下两腿间的部分来做菜。是我救了
她,她的生命理所当然归我所有。成为搜灵使者,总比被活生生割下乳房然后拖去
喂狗要强。
搜灵诅咒实质上是在人身上放置吸取亡灵的封印。被施了搜灵术的人会带有死
亡的气息,同时身体内的灵力又会自动来对抗这个法术,从而使生命潜能得到发挥
。这种生死混和的双重气息,对于亡魂和野兽是最大的诱惑,依靠它,我收集的灵
魂和别的死灵法师多一倍。当然,搜灵术也有副作用,就是会使受术者无法说话,
除非本身的生命力能够压制住黑暗力量,否则她们将始终沉默下去,直到死亡或是
疯狂。毕竟,每晚的噩梦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折磨。象莎娜这样能坚持到四个月的确
实很少见,她的内在生命力非常旺盛,同时也有强烈的生存欲望,这也许和她从前
的生活有关。如果一个女人从小就失去父母,每天都遭受贵族们残暴的折磨,还要
满足主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那么她的意志一定会比常人更坚韧些的。
有时我想,单以莎娜的精神力而言,如果她是个法师,我多半会考虑把她作为
第七颗头骨了——和尼古拉一样,我的骨镯也炼到了六颗。这东西能让死灵法师拥
有抗魔法的能力,当然你必须先取得这种属性的头骨。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对抗火
系法术,就得先杀掉一个火系法师,把他的头骨处理后串在手镯上。这可不是件容
易事,许多死灵法师正是为了取头骨而惨死。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必须想尽办
法加强自我保护能力,因为死灵法师被人攻击的危险比黑袍法师还要大——当你看
到一个人手持骨杖,身后还跟着几具骷髅的时候,你肯定会先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劈
上一刀。
我想,这些年来我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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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 第二章 侵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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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夜晚本该清凉而宜人,但在绿森林里,却包含着一股潮湿阴森的味道。
月亮慢慢升起,亡灵也从坟墓、洞窟中浮出来,开始四处活动。
人们总认为满月会使亡灵变得更强大,实际上并非如此。亡灵的力量通常只取
决于其本身,满月会使魔兽之类的生物更加疯狂,但对于亡灵则毫无影响。只不过
,月圆的时候,人会更加敏感,从而有更多的机会感受到亡灵的存在。所以,问题
其实在于人这一边。
今晚正是这样。月光使我无法入眠,而今夜的行动又需要我先好好休息一下。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我终于放弃了睡觉的念头,披上件外套,走出屋
子。
莎娜的窗口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里面隐约传来木板床的响声,越来越大
,象是用铁铲剔骨头,让人全身发麻。我正要回屋去,莎娜屋里突然冒出一声尖叫
,随后木门被大力撞开,一个曲线玲珑的躯体窜出门外,趴在树桩上不住喘息。我
皱皱眉,从衣袋里取出一只药瓶。
“没事了,那都是梦,只是梦罢了。来,深呼吸。”我拔去瓶塞,递到她面前
。安神药粉的橘子味飘荡在空气中,莎娜渐渐平静下来。她打了个寒颤,转身回到
屋里取了件旧袍子,又走了出来,完全不顾我的注视。
“不必睡了。反正一会儿就要出发。”我的目光落在她纤巧的身体上,借着白
亮亮的月色,我甚至可以看清她皮肤上细小柔软的绒毛。她在树桩上坐了下来,头
发如同栗色的瀑布垂向肩头,修长的腿伸向旁边的木制弓托,把足趾搭在弓弦上,
灵巧地拨弄着。柔和的夜风从她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清淡的人体香气。看来噩梦
的影子还没有消散,她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我想安慰她几句,又发现这似乎没什
么必要,便转头去看树林中的雾气。
从表面上看,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几间简陋的木屋,窄小的空地上堆满了木
柴、铁架、斧子、瓦罐,一根粗绳横在两根桩子之间,晾着几件旧衣服,另一头挂
着没来得及剥皮的死狼。随便什么人来到这儿,都会认为这是普通的林中猎手,离
群独居,靠双手过着简朴的生活。桩子前面还有几块碎骨头,围成不规则的圆圈—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它们,更不会想到其中的意义。就在我看着它们的时候,圆圈
里闪起了微弱的绿光。
亡灵不会轻易来打扰我,野兽当然更会离这儿远远的。不过有些穿越绿森林的
旅行者会从附近经过,灵骨环正是为此而设。以这儿为中心,树林中布置了一个生
物侦测圈,任何生物只要进入这个范围,灵骨环就会有反应。就象现在,我立即知
道至少有七个人向这里走来,其中有一个或是两个女性,队伍中还有魔法师。
对方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树丛中就冒出两个大块头,全都穿着简单耐用的
钢制护甲,刀鞘和短斧碰在腿上叮当作响。后面的家伙腰间悬着短弓,右边小腿外
侧凸出一块,看来是个盗贼。两个女人一边轻笑着低语,一边用细剑拔开树枝。走
在最后的人一身白袍,领口和袖子上隐约镶着银边,右手拄着一根木杖,杖头水晶
映着月色,光亮夺目。
然而吸引我目光的是那个大胖子——他走在两个女剑士中间,不时伸手拍拍女
人的屁股,每当这时候他的大肚子就要颠一颠,几乎要把镶金的软甲崩开。他的脸
和其他胖人——比如说许多贵族——一样,象两只小水袋挂在鼻子两侧,肥厚的肉
褶足有手指那么宽,不过总体来说毫无特色,只有那双小眼睛在粗重的眉毛下闪着
寒光,露出一丝凶狠的气势。我对这双眼睛依稀有点印象,好象在哪里见过,但一
时却想不起来。
“嘿,老兄!”佩刀的男人比我高出一个头,嗓门也特别大。“借个地方住,
我们都累了。”
“我没有多余的屋子。”
几个人相互看看。胖子走到我面前,仔细地打量着我。“那么,我们就在这空
地上休息一下,生堆火暖和暖和。”
“五十金币。”我摊开手掌,丝毫不理大汉在旁边怒视我。五十金币足够在任
何一个繁华城市住进最高档的酒馆,外加一顿大餐,或者供四口之家的农民过上一
年。我不想和他们费时间,只希望他们自动离开。等会儿我要和莎娜出去,我可不
想把家交给这帮旅行者。
“一个。”胖子从袋里掏出一个金币。“我的朋友,要讨价还价也不能太离谱
啊。拿着这个,再给我们取点木柴来。”
“离开这儿。”我冷冷地说。那两个大汉瞪起眼睛,握住武器就要冲上来,却
被胖子拦住了。这时候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一边的莎娜身上,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兴奋
和渴望。显然那个盗贼也看到了莎娜美丽的面容,于是附在胖子耳边悄悄说了些什
么。
“啊!我的朋友,你的要价确实有点高。我们手头并不宽裕,你看十个金币如
何?”
我不再理他,示意莎娜进屋去,任那胖子在背后“十二”、“十五”地叫。
“亲爱的朋友,我很理解你想改善生活的心情。但我们是去打魔兽的,你一定
也被那些讨厌的生物搞得很头疼吧!你看,我可以出到十八……”
“你们怎么还不走?”
胖子眼中似乎掠过一道寒光,但立即被满脸的笑容淹没了。“好吧!为了明天
的战斗,我们需要充足的休息,多花点代价也是值得的。那么就五十金币好了。”
这倒是我没料到的。我转头看去,莎娜仍然坐在树桩上,淡蓝色的眼睛如同湖
水般清澈,看不出任何波动。
“那么……就这样吧。”我勉强答应着。既然对方同意了我的条件,我就不好
再反悔。于是我坐在另一根树桩上,暗自思索该怎么赶走他们。如果回屋换上黑袍
,他们就会立即明白我的身份,也许会退走,但更可能扑上来杀了我。再说这也没
有必要,施个什么法术吓走他们也就行了。我不想跟他们直接对抗,看起来这几个
人也是久经战斗的好手,队伍组合也很有威胁,要是在他们身上耗费太多法力的话
,今夜就没法去捉金眼魔狼了。
正在我思考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围坐下来,开始生火。胖子取出一瓶酒朝我走
来。“朋友,能认识你很高兴。来和我们喝一杯吧?另外,能不能请那位小姐帮我
们取点食物呢?”
莎娜一动不动,只是飞快地扫了我一眼。
“我这儿没多余的食物。我也不喝酒。”
“不,不,亲爱的朋友,你一定要尝一尝。这可是从罗尼斯带过来的好酒啊!
你可能知道,夕罗尼建王国不光是以魔法出名,连酿酒的技术都是一流的。这是首
都罗尼斯特产的酒,据说用魔法处理过,味道绝对醇厚,还有驱魔的功效,非常难
得呢!嘿我说,拿个杯子来!”胖子挥挥手,那个盗贼便取出一只小杯。胖子小心
地斟满酒,双手端到我面前。
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接过杯一饮而尽,顺手抹了抹嘴。两股奇异的热流在胃
里窜动,象是不安分的小老鼠,我按住肚子,倒了下去。
“这药还真够劲儿,一下子就解决了!”大汉扯着嗓子使劲笑着。胖子也得意
地笑起来。“那当然!蜘蛛粉加上青陀花,就算是狮子也得睡上一天!我一直对你
们说,能不动武力就尽量不动武力。用脑子解决,才是最好的办法哪!”
我听见莎娜猛地站起,然后是搭弓的声音。
“嘿!嘿!漂亮的小姐,不要乱动!这丫头身材真棒,再加上这脸蛋,至少能
卖六十金币。这回收获不错嘛。去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杂乱的脚步从我身边经过,空中响起魔法的吟唱。急箭破开空气,又随着一阵
疾风飞向远处,刀、剑和斧子铮然作响。“捉到了!哈哈,让我先摸一下这……这
,这是什么!天哪,快救救我!”
我坐起身,冷酷地瞧着他们。七个人全都呆在那儿,惊恐地望着脚下——白骨
嶙峋的怪手从地下冒出来,紧抓住他们的小腿。没人敢再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停止
了。
“卑鄙的家伙,我没时间理你们,你们倒先对我下手!”趁他们发愣的时候,
我迅速吟出咒文。对方有七个人,其中还有魔法师,不用强力法术是难以取胜的。
虽然吸魂术过于阴毒,但再阴毒也比不上他们的心肠吧。我双手交握,绿雾自地而
起,眨眼间便吞没了七个人的身躯,雾中隐约现出无数磷光,不断粘附在腿脚、手
臂和脖颈上。这几个人连话都来不及说,便急剧颤抖着萎缩下去,逐渐干瘪,皮肤
上现出骨节的形状。
“正好死亡兵团里还有空缺,我就不为你们举行葬礼了。”我走向莎娜。“行
了。咱们准备出发吧,耽误不少时间了。”
一股热流突然从我脖子边掠过,射进柴堆,立即燃烧起来。我倏然转身,迎视
魔法师扭曲的脸。
“你……你是死灵法师!”
“现在看出来已经迟了。”我看着他胸前的护身符。“光明守护?那么试试这
个吧。”
白骨利矛带着风声和冰晶相撞,与此同时,魔法师的身体凭空消失,又出现在
十几步之外。正在他庆幸自己成功逃脱时,致命的藤蔓悄然缠住了他的全身。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告诉我,我也许会放了你。”
魔法师慌乱地挣扎。“请……请别杀我!我们是要去雾峰,胖子是我们的雇主
,他在那边有生意要做。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会再来打扰你!我马上就回塔巴城,
再也不出来了!”
“原来你是从塔巴城来的……”我仰起头,望向夜空。星光此起彼伏,默默闪
烁,似乎有一张清丽优雅的脸在空中浮现。我沉思片刻,抬起双手。“好,我放你
回去。”
藤蔓盘绕着缩入地下。魔法师并没有转身逃开,却愣愣地盯着我的右臂。那里
有两条极深的伤疤,一条暗红,一条焦黑,从肩膀直伸到手腕。“你是……”他忽
然惊叫起来。“你是五年前偷尸体的人!”
我脑子一热,血液呼呼地流动着。突然我大笑起来。“光明神殿的驱魔队?”
我咬着牙说道,也不等他回答,便吟出一串咒文,无数磷火迅即闪出,悬在空中飘
浮不定,象是许多恶魔的眼睛。魔法师惊慌地握住护身符,转身奔去,磷火在他身
后不远不近地追赶着。眼看他就要逃入深林,一支箭飞射而出,直直地穿透了他的
后心。
我看了莎娜一眼,没有说话。莎娜自然知道,亡灵逼他逃去的方向上有什么东
西在等着。她毕竟远离人世只有四个月,还对人们存有一份同情,不象我,早已心
如铁石。被千万只尸虫钻进身体,啃噬肌肉、大脑,亲眼看着自己全身溃烂脱落,
那种恐怖实在无法形容,相对而言,倒在一位美女的箭下,该算是种幸福的死法了
。而且比他的同伴都要幸福得多。
甚至可能比我都要幸福吧,我想。身为死灵法师,我死去的时候一定是苦不堪
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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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 第三章 号哭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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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赶往坟场的路上,莎娜一直低着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我不知道她在想什
么。也许,几个月来与人世隔绝的生活,使她对人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我在刚刚来
到绿森林时,也会不时怀念城镇的繁华喧闹,不过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了孤独的生
活,每两个月才到镇上采购一些必需品。实际上,相对于人心的狡诈,亡灵固然可
怕,却更好相处——我是说,对亡灵,你只需要拥有足够的法力,用不着绞尽脑汁
,动用心计。
“莎娜,刚刚你都看到了,人可以如此卑鄙。其实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
生物,你想想那天要把你买走的那个贵族……”我忽然停了口。莎娜立刻取下弓箭
,以为我发现了什么目标。
“不,没什么东西。我是想起了刚才那个胖子是谁。莎娜,你可能没印象,那
天买你的时候他也在场,还出过价……”
没错,就是他。那天我在镇上买完东西,经过一间酒馆,看到有个地主正在出
售女奴。这种事我本来毫无兴趣,但是那个女孩子吸引了我。死灵法师对于人的灵
气非常敏感,我一下子就感觉到她身体内的生命力比一般人强得多。如果作为搜灵
使者的话,她是很难得的。一瞬间,我决定把她买回来。
价钱喊到四十金币,就只剩下那个胖子和一个贵族了。我插了进去,把五十金
币扔在桌子上。胖子在六十金币时退出,贵族则继续和我对垒。不过我只有八十五
金币,还是从一个旅行者尸体上捡来的。所以当贵族出到九十的时候,我也退了下
来。我不愿在街市上运用法术强夺,那会暴露我的身份,另一方面,我觉得被贵族
买走对这个女孩子应该比较好。做侍女总比做女奴要强。
但这时我听到人群的议论,才知道这贵族的特别嗜好。他喜欢吃人肉——当然
这只是人们私下的传言——尤其是年轻的女性。他活生生地割下她们的肉来做菜,
剩下的喂给他那十几条猛犬。于是我又转了回去,在那贵族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知道我是死灵法师后,他的表情真是让人印象深刻,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瞬间又
变成骇人的青色,舌头在嘴里打起转来,只会发出几下“啊”、“啊”声。他立即
带着手下逃走了。就这样,莎娜跟着我回到了绿森林。
莎娜说了一些她的经历。八岁时父母双双死于高利贷商的皮鞭,此后莎娜就一
直在各个地主、贵族或是人贩子手里辗转,受过无数欺凌、污辱、虐待,白天要和
男子一起干活,晚上则沦为主人泄欲、出气的工具。在看到我屋里那些白骨时,莎
娜确实被吓了一跳,但她显得很坚强。我想,她看过的那些悲惨的事,恐怕要比白
骨更为可怖吧。
我让她洗了个澡,换过衣服,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累累伤痕。我想她对人世该
不会有什么留恋了,便对她说了搜灵使者的事。我特别强调搜灵使者不仅要面对战
斗的危险,更会面对巨大的精神压力,并征询她的意见。其实世俗的逻辑里,既然
把她买回来,就可以随意处置,而我身为死灵法师,更不会按照同情和怜悯来行事
。我只是不愿强迫而已。出乎意料,她答应得很痛快,并且说她由于多年艰苦劳作
,身体素质很好,也曾亲手射猎野兽,所以对于战斗并不害怕。至于精神压力,她
也习惯了。说实在的,还有什么压力比得上被人欺骗、践踏呢?
不久以后莎娜就成了我的新搜灵使者。我发现她对于弓箭确实很熟悉,很快就
成为一个娴熟的射手了。战斗时她给我很大支持,这一点是以前的搜灵使者无法做
到的。
这几个月来她始终没离开过森林,我以为她已经抛弃了人世的生活。不过现在
看来,她对于“正常”的生活还有所怀念——在她心底一定还有对美好日子的向往
。不象我,对人早就不存希望了。如果她再在残酷的人世生活几年,一定也会变成
我这样的。只不过,我想她不会再有机会去体验了,因为她已经成为搜灵使者。
而搜灵使者的生活使她承受了很大的痛苦……经常被亡灵侵入身体,那些魂灵
会在人脑中留下恐怖的痕迹,令人每天都被各种噩梦缠绕,而时时面对坟墓、尸骨
,也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也许莎娜曾经有一点感激我,但自从她失去语言的能力
后,眼中便不再有当初的神采,而代之以一种冷漠。我想,现在她对我更多的是恐
惧吧。
莎娜忽然停了下来。我望望四周,荒野中散乱分布着无数墓穴,青绿色的磷火
四处飘荡,月光此时有些暗淡,大地一片惨白。这是死灵法师修习的好地方,但我
的目标并不在此。不远处,几块岩石中露出一个阴森的洞口,夜风吹过,洞中便发
出“呜呜”的怪声,象是悲惨的哭喊。这正是号哭洞穴,金眼魔狼的老窝。
“开始吧。”我说道。金眼魔狼的魔力在午夜最强,得提早把它解决掉。我找
了块石头坐下,看着莎娜一件件脱去衣服。紧身束甲解开了,胀鼓鼓的胸衣露了出
来,然后是平坦光滑的腹部;雪白的大腿光洁晶莹,闪着玉一般的光芒,连同小腿
构成一段美妙的曲线。我毫不怀疑会有许多男人甘愿拜倒在她身前,亲吻她的足尖
,尤其是此刻,她的皮肤上由于寒冷而起了无数细小的疙瘩,脚在鹿皮战靴里不安
分地扭动。她看了我一眼,回身抓起弓箭,束在脑后的栗色长发象马尾一样摇晃着
。
我跟在莎娜后面,小心地走进洞穴,并和她保持三步的距离。地下又湿又滑,
周围一片黑暗,我手中的短杖勉强可以照见道路。几团磷火缓缓飞舞,那是亡魂在
游荡。它们全都围着莎娜,偶尔接触到她的身体,便立即消失,每当这个时候,莎
娜就会轻轻颤抖一下。回去以后,我会把这些亡魂从莎娜身体里取出,再用咒语禁
锢它们并收藏起来。我得注意莎娜吸收亡魂的数量,否则她会因为体内黑暗力量过
强而死。
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偶尔传来清脆的滴水声,象死神在胡乱拨弄琴
弦。死亡之曲,我脑中忽然蹦出这个词。这些忽高忽低、时远时近的滴水声,真象
一支死亡之曲。据我所知,进入号哭洞穴的探险者没有一个活着出去,他们或是被
魔狼吸干血液成为干尸,或是在恐惧和痛苦中被亡灵扼杀,一路上那些盖着铠甲的
尸骨就是证明。我甚至能恍惚听到他们临死前的惨号,仍然回荡在这带着硫磺味的
腥咸空气中。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磨擦声,象用石头划过铁板。很快地,声音变成一种低沉
的敲击。我举高短杖,淡绿的光芒映出另外一条通道,几乎在此同时,一团粘乎乎
的巨大肉体“唰”地从那儿挤了出来,几条触须高悬在石壁顶端,似乎在判断猎物
的位置。
这可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事。巨蠕虫是一种智力低下、行动迟缓的生物,若是剑
士,只要迅速砍掉它的触须,就可以让它立即丧失战斗力,但莎娜是个弓箭手。巨
蠕虫头部的坚硬甲壳能挡住大多数武器,此刻它的身体又缩在通道里,莎娜很难伤
到它,而我又必须保存力量对付金眼魔狼。我正在犹豫不定,一枝箭已经射上了那
怪物的头部,立即被弹落在地。
“别惹它!”我叫道,随即拉住莎娜向前飞跑。风声带着恶臭从背后袭来,令
我脊背发凉,触须一下子甩在石壁上,粘液和水滴溅了我一脸。我们跳跃着躲避,
几乎摔倒,杂乱的风声不断在头顶呼啸。眼看就要脱出触须的活动范围,我手中突
然一震,莎娜猛然悬到半空。
“该死的家伙!”我高声咒骂着。触须象蛇一样缠住莎娜,在岩壁上撞了几下
,便向甲壳后的嘴中送去。我没有时间再考虑,举起短杖,念出了咒文。
肢解术比碎裂术更为消耗魔力,不过效果也非常好。巨蠕虫痛苦地抖动着,甲
壳和触须都开始破裂,我想它的身躯一定也裂开了,因为从通道的缝隙中涌出了大
团的粘液。莎娜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拽开触须,爬了起来,我急忙过去扶住她。
“只是外伤,还好,不算太重。”我一边说一边撕下衣襟为她擦去血和粘液,
然后取出药粉敷在伤口上。莎娜默默看着我,目光捉摸不定,我无心猜度她的心思
,只顾在她的肌肤上忙碌着。
莎娜一定知道血灵粉的珍贵,我要花上三个月才能制出半瓶。但我并不觉得可
惜。找到一个合适而优秀的搜灵使者是很难的,再说呆会儿又要面对金眼魔狼,我
必须保持她的状态良好。
搜灵使者虽然是工具,但毕竟也是活人吧,我想着。就算是把砍柴刀也要经常
擦一擦呢。更何况——我不得不承认,莎娜的躯体几乎是件艺术品,我不愿它受到
损伤。天天和死尸作伴,总需要有点什么来调剂一下眼睛吧。莎娜的身体是很少的
能让我感觉到美的东西。
石厅中央,用骨粉画出的魔法阵隐隐发亮,莎娜站在里面,警惕地握紧弓箭,
骨粉的强烈腥气也掩不住她身上的阵阵体香。号哭洞穴里通道错综复杂,我不想花
时间去寻找魔狼,便采取了这个古老的方法。金眼魔狼对人肉味非常敏感,特别是
年轻女人。它很快就会来的。
我躲在一块石头后面耐心地等待着。手腕上,骨镯中最小的一颗似乎有点不安
,极轻微地颤了颤。这很正常,因为它——或者说她,曾是个神官,在这充满邪恶
与死亡的地方,自然会有所反应。我慢慢抚过它凹凸不平的表面,双唇无声地念出
了一个名字。
洛芙。是的,洛芙,我的第一颗头骨,也是五年前我深爱的女人。我从没想过
会爱上一个神官,而且还是光明之神卡兰的神官。为了她,我曾冒着生命危险闯入
神殿,也曾咬牙承受无数行人的唾骂、追打。我反复向祭司们解释、求肯,甚至放
弃自尊流泪下跪,但都毫无用处,还差点送了命。所有的人都反对我们在一起,所
有的人——除了一个叫菲尼斯的吟游诗人,他怀着同情为我唱了首歌,大意是说违
背世俗的感情很难有结果。正是他的同情使我鼓起勇气再次潜入神殿,但我却听到
祭司与洛芙商议如何把我骗出来杀掉。那一刻,我全部的信念都崩溃了。
我知道洛芙是爱过我的,不然她不会几次帮助我逃跑,还在深夜偷偷溜出城来
看我。她知道——其实那些祭司也知道——死灵法师与光明神殿并非对立的阵营。
光明神殿只与黑暗之神迪俄普斯对立,比如“血狮”第二分队的副队长,那个黑袍
法师克鲁诺。真正的死灵法师并不代表黑暗,只是擅长驱策死尸、运用亡灵之力。
但是人们从来就分辨不出这一点——一个整日与骷髅和墓地打交道的人,难道不是
非常邪恶的吗?神殿祭司更不会允许神官与死灵法师在一起,他们在民众中的形象
与威望,远比一个死灵法师的感情要重要得多。于是洛芙渐渐疏远了我,开始是被
迫,后来是自觉,再后来,她也认为我是邪恶的了。
不久之后,洛芙参加了一次驱魔行动。那群大祭司就象往常一样,自己躲在后
面,让年轻的神官在前边对敌,结果洛芙染上了致命的血尸毒。对于我,这种毒性
虽然很难化解,倒也并非做不到,但当我请求祭司们让我去救人时,他们却断然拒
绝,更派人来追杀我,却把洛芙放在一边不管。光明魔法只擅于对抗黑暗系,对这
种毒性本来就不太了解,需要请专门的人来救治,而他们又有更重要或是职位更高
的人需要解毒。就这样……我在神殿附近等了三天,却等来了洛芙死去的消息。于
是,我最后一次潜入神殿,几乎死在里面,终于偷出了洛芙已经腐烂的尸体。我把
她的头用药水处理后,作为骨镯上第一颗头骨,然后四处漂泊,直到加入“血狮”
。
想到这儿,我嘴角牵动,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我冰凉的手指继续滑
过其他几颗头骨。
第二颗是我的搭档,一个女战士,她的长枪好几次救过我的命。但是作为一个
雇佣兵,她仍然难逃命运,在雾峰上被魔兽咬死,那凄厉的叫声仍然在我脑中盘旋
,象昨天一样鲜明。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找搭档,只使用搜灵使者。她们随用随换
,并且相当有效,靠着她们,我取得了四颗新头骨——四位分属地、水、火、风的
法师。
只要再有一颗头骨,我就可以拥有全系魔法抗力,从而晋升“血狮”右卫队。
实际上,一年前我就有这种机会。但我放弃了。加入右卫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
只想独自行动,配制药粉,搜集灵魂,偶尔捉几头魔兽,就象现在一样。这种生活
使我安心,能够专注于法术,不去想其它的什么东西。
尖厉的箭啸一下子使我清醒过来。莎娜不断射出箭矢,一只灰狼正围着魔法阵
转圈。我暗骂自己竟然在这时候走神,随即戒备地握住短杖。不过那生物并没有发
现我。我缩在岩石后面,看着它一次次向魔法阵冲击,泛着蓝光的颈毛由于愤怒而
竖起,眼中闪着慑人的金色光芒。
搜灵魔法阵的难点在于维持平衡。魔狼每一次冲击,都会有部分灵力被魔法阵
吸收,但如果感到生命力迅速耗散,这只狡猾的生物会立即逃走。反过来,要是诱
饵的诱惑太强,而魔法阵的吸收不够,狼就会突破魔法阵擒杀猎物。没过一会儿我
就发现自己出了失误——搜灵法阵的吸收力太高。金眼魔狼似乎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犹疑地转来转去,不时望向身后的通道,象要准备撤退了。
我慢慢站起,手心全是汗水。金眼魔狼是很难得的魔兽,把它和人结合在一起
,可以创造出“魔狼人”,足以抵挡一个普通骑士小队,或是数百人的盗贼团。我
考虑片刻,摇动短杖,吟出了解阵的咒语。
魔法阵的光芒忽然暗淡下来。魔狼立即转过头,发出令人心寒的嗥叫。眨眼间
它就窜进法阵,向莎娜扑去,但在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莎娜周围升起一圈火
焰,蓝白色的火舌阻在狼的身前,与此同时搜灵法阵重新亮起,狼被困在一个环形
区域中。
但是狼已经可以接触到莎娜的身体。如果被它咬到就会立即中毒,幸好魔狼只
能用前爪伸进骨焰护圈。即便如此,莎娜也是陷入了危险,因为金眼魔狼的爪击中
含有魔法。冰花与闪电不断在莎娜脚边跳动,从她望过来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深深
的恐惧。然而我必须等待法阵逐渐吸收狼的力量,等它变得更衰弱,才是我露面的
时机。
不管怎么说,莎娜只是个搜灵使者,我想着。尽管她很优秀,但仍然只是一件
工具,而这样的工具并不稀罕,我曾经有很多,以后也会有很多的。
没错,她只是工具而已。
魔狼突然向前一扑,在莎娜腿上抓出一道血痕。弓箭从莎娜手中落下,她张开
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庞因为痛苦而变了形。我的行动比头脑更快,在意识到
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已经冲进法阵,短杖狠狠敲在狼的背上。这家伙迅速扭过身
子,猛地将我扑倒在地,冰寒夹着电击传入我的肩头,短杖顿时脱手滚落。
我确实低估了魔狼的力量。要不是莎娜把利箭刺入它的后背,我多半要死在它
嘴里了。借着狼回头的时机,我摸过短杖,吟出一个强力咒文,魔狼立即全身僵硬
,不甘心地晃了晃,便倒在地上。
“手给我。”我喘息着爬起来,把莎娜的手按在狼头上。被麻痹而昏睡的狼根
本无法抵抗,魔法力与灵气源源不断地流入莎娜体内。不一会儿,魔狼就萎缩成了
干尸。
连续施法使我非常疲劳。我半跪在地上,稍事休息,便站起身来。“得赶快回
去,”我说道,“要是碰上别的怪物,我可挺不住了。”我向通道走去,莎娜却没
有跟上来。我奇怪地转过头,发现她正在剧烈颤抖,眼神逐渐涣散,从眼底深处隐
约泛起一丝金色。
亡灵之主啊!我知道我遇上麻烦了。莎娜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的亡灵,那只魔狼
的意志开始作祟,恐怕她要被魔狼之魂控制了。
我至少有三种法术可以使她立即变成魔狼人,并听从我的命令。但那不是我想
要的结果。我不想。我的确要创造一个魔狼人,但不是她。
不是她。莎娜是个优秀的搜灵使者,一件很合适的工具,她总能正确领会我的
意图,我几乎熟悉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我不想失去她。
那么还有一个办法。我捡起一枝箭,用力划向手腕,鲜血马上涌了出来。我扶
着莎娜的头,让血流过她的嘴唇,她的胃,一直进入她的体内。借着自己的血液,
我施出禁锢咒文,封住了魔狼的灵魂。
这其实是有风险的。施法后我需要立即休息,但我对莎娜的心理没有把握。我
不知道,当她有机会摆脱我这个主人,真正能够获得自由时,她会不会给我来上一
箭。不过我想她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早就对她说过,如果我死去,她身上的搜灵诅
咒就无法解除,最终会被亡灵控制,成为一具灵尸,即使躯体全都烂掉,仍然会继
续在坟地中行走。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她一定会害怕这种结局的。
我渐渐有些神智不清,于是斜靠在莎娜的腿上,正好对着她的脸。莎娜微微低
下头,那种捉摸不定的目光又出现在她眼底。我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她慢慢伸出右
手,按在我手腕的伤口上,除此之外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她确实不敢杀我。我放下心来,几乎是立刻沉入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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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 第四章 新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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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的晚上,我接到命令说卡梅斯团长要面见我,并且指定要莎娜同行。
我猜不透卡梅斯的意思,也无暇多问,因为穿过绿森林时我还要顺便看一下魔兽。
这一批魔兽本是由我管理,因为最近忙于炼制药粉,就交给了马维茨,而他去凯勒
高原之前,又把魔兽交给了他的弟子看管。就在刚才,我接到了魔兽出事的紧急汇
报。
我带着莎娜在绿森林中央找到训练场。一个面色青白的年轻人正在铁笼边忙碌
着,见到我立即迎上前来,老鼠般的小眼睛闪闪发亮。我认得他是马维茨的学徒。
“基洛队长,您好。休息一下吧,到札帕克港城还有好一段路呢。”他突然发
现说溜了嘴,想要转移话题,但我已经觉察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札帕克港城?”我紧盯着他尖瘦的脸。“是谁告诉你的?
”
“这……”年轻人嗫嚅着,不敢看我。“是这样,刚才这里出了点事,我想这
些魔兽是属于团里的,应该让团长大人知道,所以就……我想您多半会到札帕克去
见团长的。”
我心里有些不满。越级汇报很令人讨厌,但他是马维茨的学徒,我也不好多说
。“算了,”我挥挥手,“出了什么事?”
“有几个人穿越绿森林,遇到我们的魔兽,打了一场。有三头死了,还有几头
受了伤。”
我吃了一惊。这批魔兽是特地从北方白森林运来的巨眼獠,非常凶猛,很少有
人能打败它,何况加了嗜血魔法。仔细检查过尸体后,我又察看了受伤的几头巨眼
獠,不由得思索起来。
看起来,两头是自相残杀而死,另一头很明显是被杀死的。另外,我又发现了
一些魔法痕迹。普通旅行者做不到这些。会是谁干的呢?
“马维茨知道吗?”我问道。
“知道。我第一个向他汇报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和他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再说我得
赶紧去见卡梅斯。
借着灵浮术,我们迅速向札帕克港城前进,午夜时到了城外的小山坡。从这里
望去,札帕克犹如一座豪华繁复的巨大烛台,端坐在夕阳之海前方。我留下莎娜,
独自进了卡梅斯的小屋。
“基洛,近来有什么进展?”卡梅斯象往常一样坐在帷幕后面,我只能隐约看
到他的影子。
“在炼制药粉。另外,我捉了一只金眼魔狼。”
我简单叙述了一下最近的工作,并且提到魔兽的事。卡梅斯似乎非常关心这件
事,当我说到伤口上的魔法时,他打断了我。
“是什么样的魔法?”
“受伤的几头似乎中了‘冰环暴’,那是很古老的法术。死掉的三头中,有一
头看来受过光明魔法接触。”
卡梅斯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铃。不一会儿,黑袍法师克鲁诺走了进来,在他
身边是个高大的金发剑士,这个人我也认识,是克鲁诺的搭档,第二分队队长塞隆
。难道最近要有什么大的行动?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各分队队长是很少正式会面的
。
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杀死魔兽的人正是第二分队追踪的对象,卡梅斯并且指
示我协助他们进行拦截。我一边应承,一边暗自猜测对方的身份。我很想看一看究
竟是谁能杀死魔兽,又能引起卡梅斯如此重视,不过看来是没机会了,因为我的任
务只是帮助第二分队穿越森林而已。
克鲁诺和塞隆出去之后,屋子里陷入了寂静。不知怎么,看着黑沉沉的帷幕,
我忽然对这个神秘的团长产生了一丝厌恶。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团里更流传
着许多关于他的事情,我虽然独居在森林深处,这类传言倒也听过不少,大多稀奇
古怪、牵强附会,我是从不放在心上的。
“基洛,”卡梅斯突然问道,“你认识一个叫菲尼斯的人吗?”
我一愣,随即记起这个名字。“是个吟游诗人。五年前我听过他的歌吟。”
“噢。”卡梅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对了,你现在的搜灵使者,叫莎娜是
吧,听说她在搜灵诅咒下撑了四个月?她来了吧?”
“在外面。”
莎娜被叫了进来,紧贴在我身边站好。我似乎感到两道目光隔着帷幕打量莎娜
,而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美丽的雕像。
“唔,很好。象这种生命力旺盛的女孩现在很少见了。基洛,你为什么不让她
进行试炼呢?如果能通过的话,她的潜能会进一步发挥,也能再重新开口说话了。
”
“那对我没什么用。作为搜灵使者,她现在的能力已经够了。”
“对我可能有点用。”卡梅斯缓缓说道。“我的侍女不太够了。这样吧,要是
她能撑过下个月,你就把她带来,我亲自安排她进行试炼。”
我象是挨了一拳,血液飞快地涌上头顶。震惊之下,我只顾机械地应声退出房
间,竟没有过多留意莎娜的眼神。后来我才记起,那时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象
两团跳跃的火焰。
我在树林中堆起一个简单的祭坛,然后布置好魔法阵。第二分队的佣兵戴着护
符,一个接一个走上去,在雾气中飞向远方。靠着亡灵之力,他们可以迅速穿越森
林,到达特朗葛诗河边,并在那儿设下埋伏。灵浮法阵并不需要我来维持,只要发
动它并注意保持平衡就可以了,不过在护符上书写咒文还是让我疲惫得很。克鲁诺
站在我身边,神色有些焦急。
“什么时候去取骨龙?”
“再过一会儿。莎娜已经先回去准备了。”我回答。
“但是灵浮术的速度……”
“不,克鲁诺,我们有更快的方法。”
我打心眼儿里讨厌这个黑袍法师,关于莎娜的事多半是他告诉卡梅斯的。我承
认在“血狮”的生活使我变得自私、冷漠,但我轻易不去侵犯别人。我的一切都是
靠自己的力量取得的,就算使用邪恶的手段,那也是用我的生命和鲜血去换。而克
鲁诺不仅自私、贪婪,还爱占便宜,好象世上的一切都该归他所有。那两只骨龙是
我心爱的宠物,即使是马维茨来借用“大眼”的时候,我也犹豫再三。这次要不是
卡梅斯亲自下令,我绝不会把“毒牙”借给克鲁诺。
所以我打算稍稍让他吃点苦头。这很容易,只要在灵风术里多加一个小恶灵就
行了。飞过森林上空时,克鲁诺屁股底下的树干左摇右摆,吓得他脸色惨白,十指
紧紧抠进木头缝里。
“我说基洛老兄!你能不能让它稳一点儿?”黑袍法师在风声中哑着嗓子高叫
。
“可我这边很稳哪!或许它们对你不够熟悉……”
我正要继续挖苦他,突然感到一股奇异的热力从头顶传来。亡灵们开始骚动,
随即散开,树枝顿时失控坠下,我们来不及施法就一头栽进森林,经过一阵奋力挣
扎,双双挂在树上。
我顾不得整理划破的衣服和皮肉,抬头望去,立刻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住了。天
空中横着一道光迹,是颗流星,但却比普通流星长得多。它贯穿天穹,泛着淡淡的
银光。仿佛有种慑人心魄的力量从流星那里传过来,毫无顾忌地洒向大地,我感到
一种说不出来的压力。
“那是什么?”我喃喃自语。
“光明之子。”克鲁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的短杖被树干碰断了,无法再施展灵风术,只好用灵浮术载我们回去。幸好
离住处已经不太远,天亮之前可以赶得到。一路上,黑袍法师显得心事重重,脸上
现出极深的畏惧。
“基洛老兄,”他终于说道,“你知道我们第二分队要追踪的是谁吗?”见我
不作声,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是古始神殿的神官,要去找六神器。你听说了吗
,卡梅斯其实是魔族……”
“那只是传言罢了。”
“传言?老兄,你整天呆在森林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黑袍法师的嗓音更
加嘶哑。“黑暗封印已经裂开了,而光明之子刚刚诞生,你也看到刚才的流星了吧
。但光明现在非常弱小。平衡之神预见了这件事,所以派出他的神官,想借用六神
器暂时压制黑暗,等待光明成长。”
“以我们‘血狮’的力量,要消灭一个神官并不难吧。”我淡淡地说。
黑袍法师哼了一声。“并不那么简单。和那神官同行的还有五个人。格雷德兰
大陆上,最强盛的佣兵团不是我们‘血狮’,而是‘月光之樱’。现在‘月光之樱
’的前团长正受雇保护那个神官。曾经独自一人对抗几百个强盗的半兽族狂战士也
在队伍里。还有一个精灵族丫头,她手里拿着古老的里欧兰法杖……”
里欧兰法杖?那是六百年前人魔大战的遗物,也是格雷德兰大陆最有名的三根
法杖之一。难怪那些巨眼獠会伤在“冰环暴”之下……
“上一届‘盗贼之王’的传人,”克鲁诺继续说道,“大陆盗贼工会里排名第
三的‘风之手’也和他们同行。他们还找了个向导,是吟游诗人菲尼斯。”
菲尼斯。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这本来应该勾起我的回忆,但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我控制住情绪
,使语调保持平稳。“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有什么关系?”黑袍法师大笑起来。“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把他们几个人消
灭掉,黑暗就会先于光明成长起来,那时大陆就是我们的天下!反过来,要是让他
们凑齐六神器,我们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别把我扯进去。”我冷冷地说。“是你们黑袍法师要和光明对立。我只是个
死灵法师,并不信奉黑暗之神。”
“别做梦了,基洛!”克鲁诺大吼。“你以为那些人会把你归入光明一派?看
看你自己,一身黑袍,浑身是死尸味,手上还套着几个死人头骨!和亡灵作伴就是
邪恶,谁有耐心分辨我们的不同?在人们眼里,你我是一路货!你把那些年轻姑娘
脱光了象死尸一样赶来赶去,让她们在前面送死,你居然还说自己不属于黑暗一派
?”
“你给我闭嘴!”我的胸膛象风箱一样剧烈起伏着。“那是搜灵术必须的程序
!我从不把搜灵使者当死尸,我当她们是人!要不是有我保护,莎娜根本撑不了这
么久,三个月前就该被毒蜘蛛咬死了!”
黑袍法师紧盯着我,象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他咧开嘴笑起来。“有意思
!原来你那次中毒是因为她?死灵法师为了保护搜灵使者,竟然搞得自己躺了半个
月?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基洛老兄。可惜她就要成为卡梅斯团长的侍女喽……
”
“莎娜绝不会去做侍女!”我吼道,然而我马上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克鲁诺的
眼睛忽然紧缩,象两颗白森森的牙齿在眼窝里一开一合。我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莎娜做不了侍女。”我声音缓和地补上一句。“她的生命力还不够强,没法
通过试炼的。”
克鲁诺一言不发,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几下低沉的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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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 第五章 黑暗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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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鲁诺带着骨龙离开时,天已经亮了。我坐在木屋前摆弄药瓶,几次错把磷粉
当成骨粉倒进石臼,差点儿着火。后来我干脆把它们扫到一边,靠在木桩上出神。
黑袍法师的话使我心情很糟,但他说的是实话。自从当上死灵法师,我便成了
邪恶的化身,到处遭人唾弃,他们根本不去想,六百年前对抗魔王的时候,一大批
死灵法师都曾站在人类一边。人的血肉之躯无法抵御利爪和剧毒,如果没有僵尸、
骷髅在前面冲锋铺路,人类战士连魔王的影子都见不到。但是几百年来,死灵法师
遭受的偏见越来越深,最后竟落到被人们到处追打的地步。为了生存,死灵法师们
不得不躲进深山、沼泽、荒野,少数留在城镇的也只能谎称是通灵师,从事招魂或
是托梦的工作,勉强糊口。
人心就是这样自私、狡诈,当需要你时,便把你奉为英雄,目的一旦达成,英
雄立刻被踩入泥坑。没错,死灵法师很多时候要运用黑暗灵力行动,但法师们从不
掩饰自己的做法。而世上的人,明明在绞尽脑汁想夺取你的一切,表面上还要做得
冠冕堂皇;明明存着黑暗之心,却还要用光明作掩护。侵略邻国时,总要说是“圣
战”、“正义”,陷害别人时,脸上还能堆满笑容!五年前,要不是洛芙几次搭救
我,我早就被钉在祭坛上烧死了。然而连洛芙最后也背弃了我,指责我堕入黑暗。
爱情终究敌不过世俗。
于是我逃走了。在绿森林的角落里,没人会来驱赶我,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大陆上的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就算世界毁灭,也和我无关。
我当然知道逃避是无能的表现。但我不是神,不是英雄,只是个平凡的法师。
所以我选择做一个旁观者。或许有人拥有改变命运的能力,可我没有。
“如果你有这个能力和机会,你会不会尽力去改变命运呢?”我脑中突然冒出
这个想法。随后我就愣在那儿,盯着树梢上升起的太阳,许久不动,直到眼睛发花
。我跳了起来,在木屋前转来转去,象一只迷路的蚂蚁,无数念头在我心里翻涌起
伏,我把药瓶和法术材料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我想我必须做点什么,于是抓
起木椿向石臼捣下去——然后,那些磷粉终于着起火来,搞得我手忙脚乱。
“莎娜!”我叫道。“来帮我收拾一下!”
莎娜屋里没有回答。我等了一会儿,又叫了几声,仍然不见她出来。
或许是去砍树枝了,我想。我走进自己的屋子,拿了水桶和扫帚,一转身却发
现我的法术书摊开在桌上。我一惊,昨天临走时我明明把它放在左边抽屉里了。那
么一定有人进过我的屋子。我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凌乱的迹象,也没有丢失什么东
西。最后我的目光落在法术书翻开的地方。
“搜灵术的解除:
解除搜灵术通常只由施法者亲自进行,方法是选取性质相反的材料来配制,并
须注意咒语的次序……由于施法时所用材料的不确定性,由其他人解除搜灵术非常
困难……
如果施术者死亡,其所属的搜灵者将很快成为灵尸。但若搜灵者能够经受住试
炼的考验,便可压制住体内的亡灵力量。在任何一个墓地都可以进行试炼。为此,
搜灵者需要一小瓶硫磺,少许蝙蝠尿,三颗磷骨珠以及一些骨粉,按下图布置魔法
阵……”
试炼?我急忙扑到储物架前,果然,硫磺少了一瓶,地上还洒着一些骨粉。
“莎娜!”我高叫着跑出屋外,抓起背包,一路奔入深深的密林。
呼啸的风声盖住了一切声音,我的脸被刮得生疼。我按照小恶灵们指引的方向
前进,渐渐地,亡灵气息越来越重,普通人可能感觉不出来,但对于我这个死灵法
师,那股阴冷而腥臭的气味几乎令我窒息。没过一会儿,碎骨墓穴那黑洞洞的入口
便出现在眼前。我几乎是一头栽进了墓穴,小腿在洞壁上擦出一条血迹。莎娜毕竟
不是死灵法师,根本不懂吸血恶灵的可怕。在碎骨墓穴的地下坟场,连我都必须小
心行事,更何况她只是个搜灵使者。
我跌跌撞撞奔向坟场中央。恶灵的笑声四面回响,到处都是绿莹莹的磷火。不
知跑了多久,我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间宽阔的石厅,足以容纳几百人。就在石厅中心,一团猩红色的雾气隐
约裹着一个身体。红雾向外延伸出无数细丝,象个蜘蛛网,却又如水妖的头发一样
轻轻飘动,大大小小的绿色磷光沿着细丝出入,仿佛一大群苍蝇围着腐肉穿梭。我
几步跨上前去,短杖直伸进红雾之中。必须阻止莎娜的试炼,否则她一定会被吸血
恶灵变成干尸。
驱逐法术立即起了效果。红雾逐渐消散,莎娜的面容现了出来。我突然感到浑
身发冷——莎娜双眼紧闭,两颗尖牙从丰满的红唇中伸出来,末端还滴着灰绿色的
涎水。她那闪着栗色光泽的头发,此刻竟然变成尸骨般的灰白。
“莎娜!”我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就在这时,她慢慢睁开眼睛,慑人的红光射
在我脸上,几乎发出“噼啪”声。但在她掐住我的喉咙之前,我已经从背包中取出
传送魔法卷轴,随手甩开,用力掷在地下。
阳光从半开的门外照进来,我身上忽热忽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硬木椅子硌
得我背上生疼,不过和腿上的疼痛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莎娜半卧在我脚下,
尖牙用力刺进我的小腿,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血液不断向外流去。
吸血恶灵的诅咒太深太久,只有血沸咒能够对抗。对于死灵法师来说,原则上
没有消解不掉的诅咒,只看自己的能力如何了。我的每一滴血液都会使恶灵的力量
减弱一分,当莎娜体内的恶灵被完全消融,她就会恢复正常。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多血液供她吸食。
看着莎娜的白发渐渐变深,我不禁想要抚摸,却抬不起胳膊。由于失血过多,
我几乎瘫在椅子里,意识逐渐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腿上的痛楚。尖锐的刺痛象电
流一样冲击着我的全身,似乎有许多小蛇在我体内游走不停,忽而左冲右突,忽而
纠缠盘旋;它们使我麻痹酥软,还伴随着阵阵抽筋般的快感。慢慢地,我竟然喜欢
上这种感觉,它让我非常放松,甚至有种幸福和满足感,连灵魂都在飘荡舞动。我
开始享受痛苦与快乐的交替冲击,头无力地歪在椅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清醒过来。莎娜正仰头看着我,栗色长发垂在胸前,眼睛
象两汪清泉,波光荡漾,映出我的人影。
“没事啦?好啦?”我虚弱的声音掩不住怒气。“谁让你偷偷去试炼的?想脱
离我的控制,去给卡梅斯当侍女?休想,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
我费力地咽咽唾沫,嗓子里有股腥甜味,眼前直冒金星,心脏跳动声象铁锤敲
击木桩,震得耳朵直响。
“莎娜,你也太天真了。你以为卡梅斯要侍女做什么?”那些传言一句句浮现
在我脑中。“他对她们施了法术,立在黑水晶花坛里,用骨魂粉掺进泥土埋上,就
象栽树一样,然后在你的后腰或是肚脐上打个洞,每天取你一杯血,作为他的日常
饮料!你居然还以为那是什么好差事!而我,虽然让你做搜灵使者,但却把你当成
伙伴,遇到危险我还会救你……”
我骤然发出一阵长笑,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错,一个死灵法师,居然用自己的血来救一个搜灵使者,而且当你吸我的
血时,我居然还感到快乐!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我笑得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一串嘶哑的鸣叫。莎娜站起来,脸上也浮起一个古
怪的笑容。她无声地笑着,眼眶里却盈满泪水。
我觉得我们都要疯了。
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人世间,想不疯恐怕都很难吧。
我在极度虚弱中睡去,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我勉强撑起身子,头象要被锯开一
样,疼得要命。我找了些药粉吃了,然后就去看莎娜。
看来她的情况不太好,脸上透出一块块红斑,额头火烫。我想叫她起来吃些东
西,但她只是迷迷糊糊看我一眼,便又转头睡了。我知道她的生命力消耗太大,便
施了个灵制术,暂时压制住她体内的亡灵,随后趴在桌边再次进入梦乡。
这一夜非常安静。外面没有一丝风,连蟋蟀和黑颈鸟的鸣声都消失了,一切都
沉入死一般的静寂。好几次我忽然惊醒,只听到莎娜断续的呼吸,时轻时重,带着
微弱的温暖气息。这使我心里很踏实。我在暗影里费力地看着莎娜的侧影,似乎有
种安祥的气氛涌起,如潮水般翻卷着,充塞了屋里的每一寸空间。
后半夜我出去采草药。走出门外时,我竟然对这间小屋产生了些许留恋。我没
有用灵浮术,只是慢慢踏着露水行走,任凭冰凉的草叶隔着衣服拂在小腿的伤口上
。黑黢黢的树丛象许多怪异的肢体,潮湿腐烂的气味刺得我喉咙发痒,偶尔传来尸
骨碎裂的轻微爆响。绿森林的夜,象平常一样阴森恐怖,但我心里却泛着一丝温情
。这感觉如同一个熟悉的影子,因为久违而显得有些陌生,围绕在我身边,挥之不
去。
自从洛芙死后,五年来我从未亲近过任何女人——并非我故意压抑自己,而是
长期与亡灵相伴的生活侵蚀了我的欲望。“血狮”的佣兵们经常要面对各种危险,
战斗之后不论是胜是败,都需要发泄内心的压力,而囚屋中那些毫无抵抗力的女人
是他们释放情绪的极好工具。但我对这些毫不关心,也并无兴趣。甚至当搜灵使者
们在我面前脱去衣服,露出青春的身体时,我也从不动心。在我眼里,她们和骷髅
的区别只是更加鲜活、丰满,更为赏心悦目而已。
但这次有点不同。莎娜似乎激起了我心里的某种东西,给我的平静生活带来了
一丝波动。三个月前,当我为了救她而受伤时,我便知道自己已经不仅仅把她当成
搜灵使者,而更倾向于作为我的伙伴。也正是从那时起,莎娜对我的态度也有所变
化,她开始默默关注我的饮食起居,于是我经常能吃到美味的蜜菇炖野兔,如果我
不舒服,她不用吩咐就会自动烧些热水来。而我也更加注意她的安全,在战斗中我
为她付出了更多的保护。
我想人是需要付出的,这和人的自私本性虽然互相矛盾,但确实是人性的另一
面。总要有些什么东西让人来关心一下,否则人就会感到缺憾与失落,正如失去幼
仔的母猴,往往会抢来其他母猴的幼仔来抱养。这是卑劣自私的人心中唯一的闪光
之处吧。有一个可以为其付出的对象,人会感到快乐,不管这个对象是个人、是条
狗还是一盆花草。
但这种快乐通常不会长久,正如世上那些美好的东西从来不会长存。莎娜很快
就会离开我,或者死于亡灵的力量之下,或者死在卡梅斯的黑水晶祭坛中。虽然后
一种情况是我不愿看到的,但在“血狮”这种组织中,违抗团长之命就等于自杀,
尽管我对生死看得很淡,可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死掉。能让我甘心付出生命的人早已
不在了,只留下一颗头骨,还有些许回忆。
晨曦来临的时候,我爬上一个小山坡。树木从这里开始稀疏,特朗葛诗河在远
处奔流轰响,似乎因为要绕过森林而感到不满。幽蓝的天空逐渐变浅,隐约有一丝
红光透过薄雾射进林中,与空地上的点点红色互相映衬。
火焰草是旅行者饥饿时的补充,也是配制药剂的好材料。我小心地摇下草叶上
的露珠,滴在铁罐子里,随后把它们连根拔出,放进随身的布包。这项工作费了我
不少时间,直到太阳高照,露水全都消失无踪。然后我又找到一株接骨木,割了些
树皮,这东西治疗发烧效果很好。
白天我很少使用法术,在阳光下强制役使亡灵有可能招致它们的不满甚至反抗
。所以我仍然象来时一样走回去,直到正午才来到住地附近。摸着腰边鼓鼓的药包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我忽然闻到生人的气息。我一惊,随即分辨出
这是女人的气味,但和莎娜有所不同——而且还不只一个。我疑惑地停了停,便大
步走向木屋。
那气息的来源就在屋前。四个衣衫破烂的少女被绑在一起,用粗铁链紧紧拴在
木桩上。她们全都披头散发,手脚被绳子磨出道道血痕,望向我的眼神中满是恐惧
。
看来团里又洗劫哪个村庄了,我一边想一边审视她们。这几个女孩都年轻而健
康,苍白的脸庞泛着陶瓷般的光泽,很适合做搜灵使者。我静静地看着她们,突然
头皮一麻——从莎娜屋里传出几声嘶哑的咒骂,那正是我熟悉的语音。
木门猛地撞在板壁上,发出震耳的巨响,我扶着门框,身体由于愤怒而微微发
抖。克鲁诺尴尬地从床边坐起来,黑袍扔在一边,莎娜半裸着身子,一动不动,似
乎已经昏迷。
怒火令我阵阵晕眩,眼睛象要凸出眼眶,一时间我竟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手指
着克鲁诺。这家伙迅速穿上衣服,不敢抬头看我。
“你出来。”我终于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克鲁诺闪过我身边,匆匆走出屋子。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脸上居然也现出一丝
气愤。
“基洛老兄,何必发这么大火呢?你看,我给你带了四个来,全都是新鲜的,
还没人动过。至于这个莎娜,你都用了这么久,也该拿出来让大家分享一下吧?”
放药草的布包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我紧紧捏住短杖,差一点把它弄断。
“克鲁诺,你犯了我的规矩。”我缓缓说道。“莎娜只属于我个人,并不是团
里的财产。现在,你挑一种喜欢的死法吧。”
“怎么,你居然想杀我?为了这个搜灵使者?”克鲁诺惊异地盯着我。“就算
我不碰她,过几天她也是团长的侍女了。你……”
“你这只黑乌鸦!”我吼道,“你碰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代价?”黑袍法师蓦然大笑起来,同时戒备地退后几步。“老兄,看你那站
都站不稳的样子,是受了伤吧?你还能有多大本事?既然你逼我动手,我可就不客
气了。我倒想看看,那些亡魂会不会大白天出来帮助你!”
“别忘了你的黑暗法术在阳光下也要受影响!”
“那么咱们就试试,看黑暗和死亡哪个更恐怖吧。”克鲁诺伸手取出一块黑水
晶,托在手上,如同一只妖异的眼睛。
我知道克鲁诺是个经验丰富的黑袍法师,而且狡诈毒辣,很难对付。如果是在
夜间,我又没有受伤的话,还有些把握,但现在我确实不敢保证能胜过他。但我也
顾不到那么多了,满脑子都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家伙。显然克鲁诺也知道,即使
不借助亡魂,死灵法师也仍然是不可小看的对手,因为大部分诅咒术不需召唤亡灵
,况且我手腕上的骨镯可以提供有力的魔法抵抗。因此我们谁都不肯轻举妄动,只
是象两只斗鸡一样互相瞪视,等待下手的时机。
那四个被绑的女孩坐在不远处,目光在我和克鲁诺身上来回移动。我不知道她
们更盼望谁获胜,多半是希望我们双双死掉吧。忽然,她们全都向我身后望去,然
后我就听到了那个消失四个月的声音。
“基洛!”莎娜倚在门边,双唇微微张开,眼中射出异样的神采。宛如被惊雷
击中,我呆呆站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那一瞬间我完全忘掉了克鲁诺还在我身后
,等我醒悟过来时,已经晚了。黑袍法师先我一步完成了咒文,剧烈的疼痛如刀锋
般穿过我的脑袋,我的后半句咒文卡在喉咙里,眼前阵阵发黑,感到莎娜的手扶住
我的肩膀,然后我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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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 第六章 不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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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泥土让我清醒了些。地面竖了起来,树木从右向左生长,克鲁诺的黑袍
上下飘动,犹如一面邪恶的旗帜。我扶着莎娜的膝盖,用力坐起身子,身体里象有
无数小虫在啮咬,几乎要裂成碎片。
“基洛老兄!没想到你这么不堪一击啊。真令我失望。”黑袍法师嘲讽地看着
我。克鲁诺确实是个劲敌,他的碎裂术我不相上下,如果不是有骨镯卫护,恐怕我
已经七窍流血了。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基洛。你喜欢怎么去死呢?”黑袍法师向前踏了一步
。“不过,看来你已经没法回答了。那么我来替你选吧!对于经常在夜里行动的死
灵法师,黑暗梦魇应该很合你的胃口。”
莎娜轻轻抖了一下。黑暗梦魇是黑暗心灵术中最可怕的法术之一,它的厉害之
处在于,受术者会产生幻觉,看到自己心中最恐怖的景象——如果你害怕亡魂,你
就会看见无数亡灵逼近;如果你深爱自己的母亲,你就会看到她在你面前惨死——
而且这景象会反复在你脑中出现,只要闭上眼睛,可怕的梦魇就会立刻向你袭来。
这种精神上的残酷折磨会让人崩溃,直至神经错乱。在精灵族和马人族身上,这个
法术完全无效,但是人类对此却毫无抵抗力。
我几乎有些绝望地屏住呼吸。两步之外,放草药的布包散落在地上,红彤彤的
叶子洒了出来。忽然我看到一样能救我们的东西——那是一只金绿色的小甲虫,正
专心吸食着火焰草的汁液,轻薄的翅膜泛着蓝光。
绝大多数法术都要念出咒文——但不是所有的都需要。我迅速用指甲在地上划
出一个缺角的五芒星,缺口正对着甲虫的方向。我把手掌放在图形中心,另一只手
紧握住莎娜的手掌,发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克鲁诺的吟颂声倏然响起,几乎和我
同时完成法术,然后就是一阵静默。
黑袍法师冷酷地笑起来,等着我们发出恐怖的尖叫,撕扯自己的胸膛,在地上
打滚。然而我和莎娜都没有动。空中响起急促的嗡嗡声,那只小甲虫飞了起来,以
异乎寻常的速度横冲直撞,正碰在克鲁诺身上。他厌烦地将它扫落在地,甲虫立即
被踩得稀烂。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瞧着克鲁诺惊疑的表情,忽然有些想笑,而我也确实笑出来了。碎裂术的效
力渐渐减退,我深呼吸了几下,摇晃着站起身来。
“你……”克鲁诺不由得退了一步。“这怎么会……”
“你的法术对我没什么用。”我伸出一只手,“事情还没完,克鲁诺。看看你
脚下吧。”
克鲁诺脚底发出轻微的爆响,随即冒出几缕白烟。这么小的尸爆术根本伤不到
他,但他还是本能地跳到一边,右脚踏进一圈碎骨头中——那正是我的灵骨环——
于是一股腥臭味飘了起来,绿色的火苗爬上了他的黑袍。
“白骨毒焰?”克鲁诺吃了一惊,不敢用手去扑,只好捡起一根树枝胡乱拍打
,一边不断跳动着,象一只误踩进荆棘丛的猴子。
“该你尝尝我的骨毒法术了,黑乌鸦。”我圈起双手,做出要施法的姿势。“
再长的黑夜也有结束之时,但是死亡对于任何人都是无可抗拒的。正好我还缺一颗
头骨……”
克鲁诺绝非莽夫,从不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如果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他首先
想到的就是保证自身安全。就象现在,他最得意的黑暗梦魇竟然毫无效果,一时之
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对付我,而我又重新站起来开始反击,这一切显然使他措手
不及。“血狮”里谁都知道我是出色的药剂师,尤其是配制毒药,他多半不想冒着
全身溃烂的危险以一敌二。果然,克鲁诺开始一步步后退,目光丝毫不离开我的双
手。
“等着瞧,基洛!我会记住这一回的!”黑袍法师丢下这句话,便迅速转身闪
进树林。
我稳稳地站着,直到克鲁诺的身影在林中隐没,胸口忽然一阵翻涌,心脏狂跳
起来。甲虫的承受力毕竟有限,我的转移诅咒不可能把黑暗梦魇全都转给它,因此
还是有一小部分法术落在我身上。现在黑暗梦魇开始发作,血光和惨叫在我脑中交
织穿梭,我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仆倒在地。
这回我是真的昏过去了。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暗绿色的磷灯轻轻晃动,如同邪灵无声的狂笑。石壁中央
夹着一条甬道,从我身后的黑暗中伸出,又直直伸向前方的黑暗。我不知道走了多
久,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似乎有些声音在空中翻滚扭曲,
象在召唤我前进,然而每当我迈上一步,那声音就阴险地后退一分,始终遥不可及
。
我渐渐害怕起来。这里没有人,没有亡灵,没有吸血蝙蝠和洞穴蜥蜴,没有任
何有生命的东西,只有一条永无尽头的路,用迷失来折磨我这个闯入者。我开始奔
跑,喘息,无数次跌倒,又再爬起来奔跑,冷汗不断从脸上滴落。到最后我几乎无
法呼吸,全身象散了架。突然间,一堵石墙毫无预兆地拦在面前,差点撞到我的鼻
子,石墙中央有个小孔透出些许光亮。我把眼睛凑上去,看到一个巨大的祭坛,周
围环绕着上千支蜡烛,坛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正伸手迎接他的祭品——那
个身穿白袍的女人缓缓拾阶而上,漂亮的黑色卷发随着步伐颤动。她胸前挂着一件
小而夺目的银制护符,形状与光泽都是我熟悉的样子。
我胸口象是挨了一拳。“洛芙!”我高声喊道。她朝这边侧过头,冷漠而鄙视
地扫了我一眼,便向那个男人伸出手去。转眼之间,洛芙光洁的皮肤开始破裂,白
袍渗出淡黄色的印迹,无数小虫子从领口、衣袖爬出来。我疯狂地嘶喊着,徒费力
气地捶击石墙,鲜血很快涂满了墙面,双手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这时身后传来一阵
嘈杂的喊声,许多人沿着甬道向我奔来,有壮汉,有妇女,也夹杂着老人和孩子,
他们手中的大刀斧头寒光耀眼。
“打死这个死灵法师!”人们吵闹着逼近,石头、手斧如雨般朝我飞来。我惊
慌地吟起咒文,白骨屏障喀喀作响,瞬间封住了甬道。人们在骨墙后面咒骂呼喝,
挥起棍棒,骨墙渐渐摇动散落。我背靠石墙,浑身哆嗦,却又听到小孔中传出一声
惨叫。洛芙不见了,黑衣男人正把手插进另一个女人的前胸,她痛苦地呻吟着,栗
色的头发甩来甩去,看着自己的心脏在男人手掌上跳动……
“莎娜!”我猛然大叫。眼前的景象顿时崩溃,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急促地
喘着气,象个漏气的风箱。
“你做恶梦了。”一双柔软的手按在我肩上。我定定神,慢慢平静下来。莎娜
坐在床边,朝我笑了一下,却掩不住脸上的疲倦。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她扶着我重新躺好。“都怪我,害你流了那么多血,
又影响你施法……”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你。是我没能完全消解他的法术。对了,你怎么能开口
说话了?”
“事实上我已经通过试炼了。”莎娜小心地观察着我的反应。“这样我就可以
……基洛,你怎么了?”
我咬紧牙关,尽力驱赶脑中突然涌出的可怕场面,好半天才缓过来。“是黑暗
梦魇。”我揉揉额头,用力揪着头发。克鲁诺的法术比我预料的更强大,我没法睡
觉,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三天我就得发疯了。
莎娜默默低下头,十指交叉着来回绞动。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手到胸前,解
开了束甲的扣带。
“你……”我惊讶地看着她。莎娜避开我的目光,迅速脱掉上衣,然后向我俯
下身来。我没有力气阻止,也来不及阻止——或者我也不想阻止她。谁知道呢?—
—我只觉得两团温暖厚实的东西压上脑门,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一股热流混着香气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慢慢传进我的体内,所到之处带着一种奇异的麻木,而那些盘
据在我心里的恐怖与颤栗开始减弱,逐渐消失。
“光明法术!”我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也许我的鼻息使她发痒,莎娜略微抬
起身子,于是我看到她胸前有个极浅的印痕。那印痕非常之淡,几乎和皮肤颜色相
同,我好容易才分辨出那些古老的花纹、五芒星和魔法符号,以及下端那两个优雅
纤细的花体字母“L·J”。我脑中“轰”地一声,不顾一切地推开她,目瞪口呆地
僵在那儿。
“你发现了。”莎娜利索地穿好衣服。“基洛,不必问我,我自己会告诉你的
。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曾经有个女孩,从小失去父母,一直在富人家里做工,每天都受着无法形容
的凌辱与折磨。有天晚上她终于逃了出来,但主人马上就发现了,派出很多人来追
她。慌乱之中,她躲进一片墓地,看到那儿有一间小屋,她以为是守墓人,便奔过
去寻求帮助。”
“没想到小屋的主人是个黑袍法师,他要拿这个女孩作为献给黑暗之神的祭品
,并对她施了法术。她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一位白袍女神官在屋里。那神官救了
她,并且在她胸前印下符咒,说这可以抵抗黑暗法术。女神官还说出自己的名字—
—洛芙·金斯曼,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到光明神殿找她。”
“就在那时候她们遭到了袭击。被赶跑的黑袍法师找来同伙,还带着一大队僵
尸和骷髅。幸好其他神官及时赶到,女孩才逃过劫难,但那个女神官却被僵尸咬中
了。女孩跪在神官身边,流着泪咒骂那些黑袍法师和死灵法师,女神官却神情复杂
地摇着头,一句话也不讲。在没人的时候,神官悄悄对女孩说,自己中的尸毒怕是
很难解救了,要女孩帮她一个忙:如果有机会见到她的爱人,请替她转告他……告
诉他,她还爱他。”
我双眼微闭,一动不动地听着。莎娜说的每个字都象敲在我心上,某种温润而
酸楚的东西渗了出来。
“女神官没能来得及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其他神官走过来,把她抬回神殿去了
。那以后女孩又被捉了回去,仍然到处做工,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她被人肆意
使唤,随便玩弄,从塔巴城到费洛连,从这个贵族到那个商人。她就这样一天天过
下去,象牲口一样——有时连牲口都不如。最后她流落到一个小镇,差点被卖给一
个变态贵族。然而,有个死灵法师把她带到了绿森林深处。”
“她起初很害怕,以为死灵法师要拿她炼药。可是死灵法师只想让她做战斗助
手。她讨厌这种工作,尤其是当她被施了法,丧失说话能力之后。她讨厌他,畏惧
他,更悲叹自己的命运,不过在人世中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磨难之后,她早就变得坚
韧了。她挺了过来。”
莎娜停下来看看我,眼睛象星星一样,亮晶晶地闪光。
“过了一段时间,她渐渐发现,这个死灵法师并不那么可怕。他冷漠,寡言少
语,天天摆弄死尸和骨头,但他在战斗时却尽力保护她,甚至为此而被毒蜘蛛咬伤
。他把女人当成战斗工具,可是心里确实把她们当人看——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
把女孩当成人,更不曾有人会在她洗澡的时候把干净衣服放在窗口。她有点感动,
觉得这个死灵法师内心其实并不太邪恶,至少和她见过的那些不一样。”
“然后,有天早上她去收拾屋子,突然听到法师在梦中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记得这个名字,这名字陪了她整整五年,它始终在她胸口上,正如那个承诺始终
在她心上一样。她开始暗自留意他,观察他,不止一次偷偷检查他的东西。终于有
一天,她在法术书中发现一张残破的纸条,后面的署名正是那个女神官的。她看了
纸条,确信这死灵法师就是当年女神官的爱人。于是她决定履行承诺————可是
她没法说话。”
我眼前有些模糊,恍惚中似乎又看到那张美丽的脸、那漂亮的卷发,还有那甜
蜜的笑容。莎娜双手握在胸前,现出郑重的神情。
“基洛,现在你一定明白我为什么去试炼了。”莎娜缓缓说道,“为了防备万
一,我在自己枕头下压了张纸条,把这些都写在上面。不过它现在没用了。凭光明
之神庇佑,我终于通过了试炼,因此我可以亲口告诉你那句话:五年前,洛芙·金
斯曼,委托我对你说,她还爱你。”
我伸手抚过骨镯,手指微微颤抖,浑身沉甸甸地无法动弹。
“也许她还活着……”
“不,她早就死了,五年前就死了!”我突然粗暴地打断莎娜。洛芙已经死了
,在死前她还爱着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如果她活到现在,是否还会爱
我呢?我想多半不会。爱情本来就是无法持久的东西,更何况我们根本不可能结合
。正象当年那个吟游诗人菲尼斯所说,违背世俗的感情注定不会有结果。人们总是
习惯用自己的看法衡量别人,用自己的标准限制别人,完全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洛
芙的死,使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五年来,我始终难以忘怀的不是洛芙的微笑,而是她在神殿祭司面前为我辩解
的时刻。莎娜说这些年只有我把她当成人,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我在别人眼里
还是人吗?在格雷德兰大陆上,在千千万万的人中间,只有洛芙不讨厌我、不排斥
我,敢于和我在一起。她死后,我的生活信念也坍塌了。五年来我一直在麻木地生
活,就这样一天天挥霍生命。其实,除了行动上更自由之外,我和莎娜又有什么区
别呢?在这个虚伪、狡诈、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我们一样受人歧视。
“那四个女孩子呢?”
“还在。”
“去准备一下,明天我要从她们之中选一个出来。也许……我也该换个新搜灵
使者了。”
莎娜无声地站起,拉开屋门。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远处天边隐约响起闷
雷,电光耀眼眩目。我知道,绿森林的雨季就要来了。
“谢谢你,莎娜。”我喃喃说道,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边休养身体,一边训练新的搜灵使者。我为莎娜解了诅
咒,想要送她离开,但她却不肯回到外面。她还象以前一样,每天练习箭术、修理
短弓,偶尔也和我聊几句。闲的时候,她就去摘草菇熬汤、收拾屋子,甚至修葺屋
顶漏雨的地方。我看着她忙这忙那,忽然有一种陌生感,好象这儿不是我的住处,
而是莎娜的宿营地。
“为什么留下?”我问她。“卡梅斯随时都可能下令要你去作侍女的。”
莎娜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你们团长不一定知道我通过试炼了。”
“但克鲁诺听到过你说话的。”我摇摇头。那个黑袍法师多半会向团长汇报,
虽然卡梅斯不禁止团员互斗,反而认为这样能增强“血狮”的战斗力,但是莎娜估
计是难以逃脱的。“你还是回去比较好。”我说。
“你让我回哪儿去?”莎娜扬起头问我。“再去过以前那种生活?你自己又为
什么不去外面?”
“我不喜欢。”
“那你就别来劝我。”她甩甩头,转身走开了。
我无言以对,只好坐下来研磨骨粉。我想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令人厌烦的
白骨,静静躺在森林中,无人知晓,就象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为了防备克鲁诺来报复,我增设了两个灵骨环,并且尽量不离开住地。一个星
期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就连其他几个分队长也不上门了。我从森林中的亡灵那
儿得知,前几天团里有很多人穿过森林去往东南方,估计是有什么行动。这并没有
减轻我的担心,我深知克鲁诺绝不会就此罢手,这家伙一向是不肯吃亏的。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从札帕克来了命令。卡梅斯要我到红石洞穴中捕捉十头暴
牙熊,亲自送到札帕克附近。“还有,”负责传令的佣兵说,“团长大人要您带上
搜灵使者一起去见他。”他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就好象我身上有什么瘟疫。
“果然……”我一下子象是坠入冰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这虽然早在我预
料之中,但事到临头,我还是如遭重击。该来的总会到来,谁也逃不过冷酷的命运
。这个卡梅斯,到底还是放不过莎娜……
我从没想过要背叛“血狮”。这倒不是因为我对卡梅斯忠心,而是因为,离开
“血狮”,我也没什么好去的地方——即使有地方去又能怎么样呢?叛逃者无一例
外会交由右卫队处刑,而且是以极其残酷的方式。要知道,那群人大部分都是黑袍
法师或是死灵法师。上百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惨厉刑罚,在他们看来只是家常便饭!
我在木屋前走来走去,从中午一直到黄昏。莎娜象平常一样忙着打扫空地,完
全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恶运将降临在她头上。我了解卡梅斯的为人,如果不把莎娜交
给他,他肯定要对我下手。所以,为了我自己,我就得放弃莎娜。
否则我和莎娜都会死得很惨,很有可能身体用来喂养尸虫,脑袋则供魔兽吸食
髓浆,而且至少一个月都不会死去——相比之下,被埋在祭坛里放血的痛苦反倒显
得微不足道了。
我只告诉莎娜要去红石洞穴,其他的什么都没说。看着那整装待发的纤巧身影
,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知道,不管怎样,这是莎娜最后一次随我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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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 第七章 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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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娜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一路上她始终沉默不语,偶尔看看我的脸色。我带着
她大步穿越丛林、沼泽,一直向东,见到任何生物出现,便施出碎裂术把它们劈成
碎块,丝毫不吝惜自己的法力。仅仅一个上午,我就杀死了四头野猪、一只尖鼻虎
、六只角鹿和一大群黑颈鸟。我把它们割成一条条碎肉,挑些肥嫩的放进背包,其
余的全都抛掉。这中间我遇到一只狼,嗥声低沉而略微沙哑,倒有点儿象卡梅斯的
声音。我毫不留情地用血爆术处理了它,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捉暴牙熊需要大量肉食。”我这样向莎娜解释着,虽然这理由连我自己都骗
不过。
当红石丘陵出现在眼前时,我渐渐平静下来。暴牙熊非常凶猛,如果不能保持
情绪稳定,用不着见到卡梅斯,我们就可能先死在这儿了。我坐在山坡上,呆呆地
盯着红石洞穴那怪石嶙峋的入口,直到夕阳落山,暮色悄然降临。
“基洛。”莎娜在我身边坐下,随手揪了根草叶揉着。“我想问你个问题。”
夜晚的风吹起来了。空气逐渐变凉,寒意从地面上升起,一寸一寸吞噬了整个
森林。我裹紧长袍,一声不响。
“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你呢?”我反问她。
莎娜犹豫了一下。“我想过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找个小村镇,凭手艺养活
自己,谁都不知道我的来历,也没人再来欺负我。也许,我还能……还能遇到一个
真正关心我的人……”
“真正关心你的人。哼,莎娜,别指望人们会真心对你好。为了金钱、权力、
地位和名誉,人连灵魂都可以出卖,何况是身边的一个普通女人?任何时候你都得
靠自己。轻易付出感情,一定会吃亏的。”
“可是不去付出,就永远无法得到啊。你以前不是也对洛芙……”
“别提这个名字。”我打断她。“谈过去的事没什么意义。我也不考虑将来,
只看现在。”
“但你并没有抓住现在!”莎娜忽然大声说道。“你根本什么都不在乎,连你
自己都不在乎!”
“你说对了!我就是什么都不在乎!”我怒气冲冲地跳起来。“我连自己明天
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说什么以后!”
“只要你想活下去,你就能活下去。”莎娜毫不退缩地迎视着我。“没有什么
是不能改变的。这些年,不管有多痛苦,我都咬着牙挺过来,因为我相信自己总会
有出头之日,总会找到自己的生活。基洛,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出来,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你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基洛。一次失败就使你不敢
面对世界。你在逃避现实。”
莎娜的话象针一样刺进我心里。我一下子泄了气,颓然坐下。莎娜走到一边,
背对着我,默默地往弓上涂着獾油,不再开口。
月亮在乌云中穿行,大地忽明忽暗,风中隐约传来多林河的微弱轰鸣。我象尊
石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看着红石洞穴的入口渐渐移到月光下。
是该行动的时候了。
穿过狭窄的夹缝,一条泥浆小路出现在面前。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儿死在
巨蝙蝠的爪子下,这种有毒的小东西是唯一可以和暴牙熊和平共处的生物,它们为
暴牙熊清除皮毛下的寄生虫,自己也获得了食物来源。暴牙熊天生就具有抗毒的能
力,因此对于死灵法师来说,捕捉起来比较费力————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法术没
什么效果。
我曾多次来到这里,熟悉道路,所以我让莎娜走在后面。泥浆在脚下咕咕作响
,每走一步都要使劲拔出被吸住的靴子,这影响了我们的速度。有一次莎娜迈上几
块象碎石一样的东西,却突然向下一沉,几乎摔倒。幸好这种洞穴大蜥蜴只以地鼠
为食,并不伤害人类,否则她肯定要被咬伤了。
"莎娜,记住要按我的计划进行。这儿可不是轻易就能来去自如的。"
"好的。"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照我的话做。"我再次叮嘱她。莎娜点点头,一边轻捷地扶
着岩壁前进。
甬道变得宽了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热的臭气。我知道最少有三个熊窝在附
近,但我没有去寻找,径直向右边转去。没过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个小石厅。笋
状的钟乳石泛着淡淡的黄色光泽,一直伸上洞顶,交错遮掩如同树丛;在滑腻的锥
柱中间,石壁上露出一个不大的洞口,几根亮晶晶的细丝垂下来,仔细观察便能发
现洞中隐约有些毛绒绒的黑影在动。
我皱起眉头。没想到这里成了蜘蛛巢,这会影响我的计划。我把那个洞指给莎
娜看。
"圆腹大蟹蛛毒性不强,但前爪和尖嘴很有力,我们最好不要接近。我截住出
路,你用弓箭射它们。"
"可我们不是要捉暴牙熊吗?"
"忘了刚才答应我什么?"我看了莎娜一眼,便回身吟出咒文。磷粉洒向洞口,
随即燃起绿莹莹的火焰,烟气夹着一股腥味。蟹蛛被惊动了,纷纷拥出洞来,但骨
磷焰使它们不敢前进。弓弦声不断响起,一支支利箭刺在蟹蛛身上,从伤口渗出半
透明的液体,不一会儿就流了一地。蟹蛛痛苦而愤怒地挥舞脚爪,长着细密黑毛的
爪尖犹如死神镰刀;它们聚在一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但这改变不了它
们的命运。没过多久,十几只蟹蛛便全部倒在绿焰中。
我弯着腰,小心地走进洞口。蜘蛛的体液令我脚下打滑,洞内泛着腐肉的气味
,看来这群蟹蛛拿这儿当成食物储藏室了。
"莎娜,去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我从袋子里摸出一小块碎骨头,施出
亡灵之光,然后把这骨灯递在莎娜手里。"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看着莎娜慢慢走进洞穴深处,我无声地退了出来。短杖在我手中颤抖,我迟疑
了一下,再次抬头望向莎娜苗条的背影。
就这样吧,我想。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摇动短杖,泥土随着咒文开裂,一道
白骨栅栏缓缓升起,直到把洞口完全封住。莎娜飞快地跑回来,惊慌地扑在骨墙上
。
"基洛,你干什么!"
我长出了一口气。"莎娜,这就是我的计划。"我凝视着她。"听我说。这个洞
里有条小道,通到多林河边。你从这儿出去,沿着河向上游走,最迟明天中午就可
以找到村镇。然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别再回来了。"
"你!"莎娜美丽的脸有点扭曲。"你要我走?"
"没错。卡梅斯已经下令要你去见他了。离开这儿,莎娜,越远越好。我可以
说你在战斗中死了。别再出现在绿泥森林,不然我会被你害死的。"我转过身去,
走向来路。
"基洛!放我进去!"莎娜在我背后大叫,骨墙哗哗作响。
"别想要破坏它,莎娜。那上面有吸魂术。我要去捉熊了,你快走吧!"我头也
不回地走开,步子越来越快,几乎象逃跑一样冲进通道。
"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自私的骨头棒子!你回来!"莎娜的叫声在洞中回荡,
渐渐弱下去。我深吸一口气,握紧短杖,沿着泥浆路大步走向洞穴深处。
湿乎乎的阴风吹了过来,我脸上感到些许凉意。幽暗的水流闪动着,给岩壁投
上变幻不定的光亮。地下河在这里聚成一个大潭,几乎占满了整个岩窟,黑鳞蛇不
时从水中冒出来,挺着脖子横穿潭面,象漂浮的枯枝。岸边覆满苔藓,石壁上则长
着鼠灰色的腐斑菌,某些地方露出水晶矿脉,无数细晶粒静静反射着水光。
我坐在一块突岩上俯视地面。不远处的潭边有块空地,沾着磷粉的碎骨头围了
一圈,在暗绿色的苔藓上十分显眼,中央放着一堆鲜肉。暴牙熊虽然力大无比、性
情凶躁,却有着孩子般的好奇心,陌生而新奇的东西对它们有很大吸引力。不过它
们并不笨。所以我希望来喝水的熊是一群,这样就可以一举把它们擒住,要不然我
就得多费不少力气了。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沉重的呼噜声。几个大脑袋从通道中探出来,小眼睛象两
颗宝石,泛着血红色的光芒,两根大牙突出上唇向前伸出,根部有两指粗,半尺之
外的尖端滴着涎水。我运气不错,这群暴牙熊有十几只,看来是个大家族。它们慢
悠悠地晃着头朝潭边走去,象是美餐之后出来散步,但我知道它们只不过是刚起床
————喝完水才是捕食时间呢。
领头的熊发现了骨圈,疑惑地停下来,向四周张望。我靠在石壁上,丝毫不敢
动弹,整个身子都缩在黑袍下,只露出两只眼睛。以暴牙熊的灵敏嗅觉,要发现我
是很容易的,不过碎骨上的腥气掩盖了我的气味。熊没有发现什么,便立刻把注意
力集中在骨圈上了。头熊放低脑袋,先用鼻子嗅嗅,再伸出前爪拨拉几下,然后稍
微侧过头,用尖牙挑起一块骨头向同伴展示,似乎在征询意见。这尖牙如同锋利的
梭枪,可以随意刺穿对手的身体,即使骑士铠甲都不易阻挡。它们捕食时很少离开
岩洞三公里以上,这对于人类来说确实值得庆幸。
我耐心地等待着。熊群围成一团,黑油油的鼻子里不断发出哼声。两只小一些
的暴牙熊走向骨圈来回践踏,好象很喜欢这种游戏,我紧张地看着它们把碎骨踢来
踢去,担心骨圈被搞乱,那样我的法术就要受影响了。幸好其他暴牙熊已经对碎骨
放松了警惕,转向新的目标。它们摆动身体,一个接一个走向骨圈中央的肉堆,步
伐从容悠闲。等到所有的熊都进了骨圈后,我立即站起身来,高举短杖。熊马上发
现了我,但在它们有所行动之前,骨圈已经闪起绿光,转眼间熊群便被围在巨大的
骨牢中。
白骨牢笼根本困不住暴牙熊————可是那上面还附着法术。熊怒吼着向骨栅
撞去,一接触到白骨,便浑身抖动,显得很痛苦,而这痛苦又使它们更加愤怒。起
初看起来熊好象要突破骨牢了,但我的法术终于占了上风。熊的生命力一点点流到
白骨上,骨牢的光芒越来越强,暴牙熊一只接一只瘫倒在地。
我滑下突岩,在笼外站了一会儿。确定暴牙熊已经全部昏迷后,我搬开一个缺
口,开始在熊身上施展封咒。这次收获不错,总共十三只,全都十分健壮,用来训
练成魔兽是再合适不过了。我在熊掌上割开一个小口子,用短杖蘸着血液,在熊头
上划出封印图形,然后把鲜血分别收进小瓷瓶,这样等它们醒来后就会听我的指挥
。忙完这些后,我走出骨笼,到潭边去洗手。血象雾气一样扩散开来,随着水波向
潭中心漫去;潭水映出一张扭曲的脸,面色惨白,两颊瘦削,深坑般的眼窝中是一
双空洞的眼睛。我盯着这张脸看了很久,象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想,我和那些白骨也没多大区别吧。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生活?很久以前我
也曾想过这些问题,但现在我早就不为此操心了。人早晚都是要死的,那时一切对
他都不会再有任何意义,至于他做过什么,追求过什么,又有谁来关心呢?大陆的
命运之轮缓缓前行,谁都无法阻挡,个人的经历和感情在历史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
我回到骨笼中,准备施法让暴牙熊苏醒,却发现有一头熊的前掌在轻轻动弹。
我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便揉揉眼睛,这时身后突然"喀"地响了一声。我急速回
身,顿时大吃一惊,只觉得浑身冰凉,难以自控地哆嗦起来。
骨笼的缺口被另一道骨墙紧紧堵住,而我刚才放在地上的瓷瓶,此刻已经不见
了。
在我的记忆中,尼古拉从来不曾笑过,这次也不例外。他从岩石后走出来,毫
无表情地隔着骨栅和我对视,黑袍上骷髅标记咧开大嘴,使他全身都散发出无法抗
拒的阴森气息。
"你什么意思?"我尽力压制心里的不安。身后,暴牙熊的挣扎声越来越大了。
"快把瓶子给我!"
"哼,我是第十三分队长。这十三个瓶子给我正合适。"尼古拉扬起法杖。"如
果你的法术真象别人说的那么强,你可以把瓶子抢回去。"
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我的脑海。"是克鲁诺让你来的?"
"不完全是。虽然我弟弟确实来找过我,但和你比试法术也一直是我的愿望。
"
"你弟弟?"我根本没想到,克鲁诺居然是尼古拉的弟弟!尼古拉显然是早有预
谋,他一定是从路上就跟了来,而我竟然始终没发觉!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看
来这回我真的身陷险境了。
“你这样做,卡梅斯不会高兴的。”我说道。
“笑话!你不会不知道规矩吧?互相较量可以增加战斗经验,这可是他的格言
。我有六颗头骨,再加上你的脑袋,就能晋升了。失去一个分队长,能让右卫队增
加一个人,卡梅斯不会觉得吃亏的。”
十三头暴牙熊全都醒了过来,有一只已经抬起半个身子。我来不及考虑,迅速
吟出解除咒文。然而骨牢纹丝不动————尼古拉也发动了咒文。同是死灵法师,
我们修习的法术大部分都一样,我很清楚他要做什么,而他当然也对我的行动了如
指掌。
我咬着嘴唇,全力摧动解除术。这种战斗没有任何可以取巧的地方,很简单,
谁的法力更强,谁就能控制住骨笼,完全是力量的对抗。问题是,我背后还有一群
凶猛的大熊!就算我能逐渐压过尼古拉的魔法,恐怕也没时间了。我脑中浮现出被
尖牙从后背洞穿前胸的景象,冷汗涔涔而下。
低低的呼噜声在耳边响起,似乎有股热气喷到我后颈上,我不禁全身一颤。
不要分心。必须全神贯注才行。就当那是幻觉,千万不要分心。
可我还是分心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甬道中响起,尽管还有一段距离,我仍
然能听出那步伐中熟悉的节奏。尼古拉飞快地转过身去,我做了相同的动作———
—两只红红的小眼睛就在面前,尖牙离我的身体只有三尺。
"什么人!"尼古拉大喝道。我顾不上看他,急忙伸手在空中划出致盲术的图形
,再回身把法力集中在骨笼上。瞬间失明会使野兽陷入恐慌,可能会呆着不动,更
可能到处乱撞,把周围的活物都撕成碎片。但我必须赌一下。暴牙熊骤然嗥叫起来
,其间还夹杂着利箭刺穿空气的尖啸。我左边大腿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同
时白骨牢笼轰然倒塌,我踉跄着冲了两步,脸朝下扑在碎骨头堆中。一只柔软而有
力的手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石壁旁。
"莎娜……"我低声说道。莎娜并不回答,专心地持弓搭箭,对准前方。三具骷
髅排成一个三角形,尼古拉躲在后面,肩上露出半截箭尾。
"别让他控制住熊……"我忍着疼痛取出药粉敷在腿上。莎娜却不发箭,只是半
蹲着和尼古拉对峙。
"你怎么不射?"我着急地说道,"从骷髅的骨头缝里能射中他的。等他施出法
术,我们就麻烦了!"
莎娜使劲瞪我一眼。"我没有箭!"她压低声音说。"你那堆骨头把我的箭都毁
了。现在只剩这一支了。"她越说越生气。"都是你,非要在骨墙上施什么吸魂术,
害得我都不敢碰!"
我艰难地侧身坐起来。"莎娜,可是那上面根本没有吸魂术。你……你真以为
我会要你的命吗?"
"你!"莎娜似乎想朝我狠狠踢上一脚。就在这时,熊群齐声大吼起来,震得我
耳朵生疼。除了那只失明的熊之外,其余的全都转向我们俩,大脑袋向前俯着,迅
速冲了过来。
"小心别动!"我伸手扣住莎娜的腰,一种温暖舒服的感觉漫过手臂,她本能地
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弹。暴牙熊快速接近,尖牙如同梭枪,一瞬间我仿佛身处战
场,被无数骑士包围。灵浮术及时发挥了效果,虽然两个人的重量使我无法升得太
高,但躲过熊牙是足够了。我们刚好从暴牙熊头顶上擦过,在岸边兜了半圈,转而
向尼古拉飞去,如同一只八爪怪鸟。莎娜握着利箭,拿它象短剑一样朝尼古拉刺下
去,趁他缩头的时候,我们摇摇晃晃飞进了甬道,只听到背后响起杂乱的扑击声。
这又是一场魔法之间的较量。亡灵载着我们漂浮向前,尼古拉也用同样的法术
追击我们,在他脚下,被施了疾行术的暴牙熊紧紧跟随着。洞穴曲折盘旋,我只能
倚仗对地形的熟悉,尽量稍稍加快些速度,但我很快就发现尼古拉对这里的熟悉程
度绝不在我之下。倒吊在洞顶栖息的巨蝙蝠被惊动了,一群群地飞下来,我们简直
象是在乌云中前进,还要随时提防巨蝙蝠的毒爪。
“为什么回来?”我大声问道。莎娜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不清。“还用说?
怕你一个人死在熊嘴里。这几个月我早就看出来了,要比力气,你连十六岁的男孩
子都打不过。看,要不是我回来,你就死定了。”
赭灰色的石壁不断从身边掠过,我们渐渐接近洞口。泥浆路的尽头有些灰白色
的东西晃动着,在黑暗中看来象是大团的雾气。我一瞥之下,心里不由得一震,急
忙拉着莎娜落在地上。
“怎么了?”莎娜抓住岩石,从泥浆里拔出鹿皮靴子,然后就呆住了。
至少有三十具骷髅、二十具僵尸堵在岩缝前,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而身后尼古
拉也已经带着暴牙熊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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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 终章 消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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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地退后靠着石壁,莎娜倚在我身边,束成马尾的栗色头发搭在我脖子
上。她紧紧扶着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她胸前在急促地起伏。
“恐怕这真是我们最后一场战斗了。莎娜,死亡是难免的,但是对于你……”
“别这么说,基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只要你想活下去,你就能活下去。
”莎娜抬起头看着我。“我们曾经一起打退很多危险,我知道你的能力。你能行。
”
“但是莎娜,这一次我怕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保护你了。”
“你能行。”莎娜重复地说道,眼神中泛着信赖。“不管怎样,我们总得拼一
下。”
尼古拉不紧不慢地走近,十二只暴牙熊跟在他身后,排得整整齐齐,象是久经
训练的战士。他看着我们,嘴角向一边牵动,眼睛缩小了些,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从来不笑————他其实会笑的,只不过他脸上部份肌肉已
经僵死了。那是接触僵尸过多,身体轻微中毒的表现。
我心里忽然浮起一个想法。尼古拉专精于驱策死尸,我则擅长药剂。如果能够
用骨毒法术牵引他身体里的毒素……
“你说的对,莎娜!”我大声说道。“不管怎样,我们总得拼一下!”我迎向
尼古拉,随手褪下骨镯,递给莎娜。“我等会儿要施的法术恐怕你承受不了。戴上
它,可以稍微提高你的抵抗力。”
“那你……”莎娜拦住我。“你没有它怎么行?”
“是要差一些,但没关系。你比我更需要。”我握住她的手,几乎是强制她套
上骨镯。莎娜似乎要说什么,却又闭上嘴,眼里隐约有什么东西闪着光。
作为死灵法师,我还从没跟死灵法师正式对抗过。骷髅们在我面前挥舞着刀剑
,这些平常熟悉的家伙,现在成了我的敌人。我忽然想,自己本来是被光明抛弃才
跑到绿泥森林来,而现在黑暗也把我抛弃了……摸着手臂上的两条伤疤,我心里升
起一种无可归依的感觉。这感觉随即化为怒气,随着咒文扩散出去。一圈白骨把我
和莎娜围在中间,无数灰绿色的藤蔓与白骨绞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道屏障。
“你不能换点儿别的法术吗?”尼古拉讥嘲地说道。这回和刚才正好相反,我
在尽力维持骨墙,而尼古拉则想方设法要打破它。骷髅、僵尸和暴牙熊全都扑了上
来,骨墙同时承受着五个方面的力量,不断咯咯作响。
吸魂术对暴牙熊没用了,因为它们已经处于尼古拉的控制之下。自然,对骷髅
和僵尸施展吸魂更是毫无意义。但我的目的并不在于阻住对方,只想拖延一些时间
来施法。我按住大腿的伤口,直到手掌涂满鲜血,然后迅速取出好几个瓶子,把药
粉全倒在手上。咒文长得不象话,我又没有时间再来第二次,所以只有放慢速度,
专心地念颂着。我全部精神都放在咒文上,沉入没有知觉的恍惚状态,仿佛整个世
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周围则是黑漆漆的无尽虚空,唯一存在的只有咒语的声音。我
甚至体验不到时间的流逝————幸好它流逝得不算太快。当我睁开眼睛时,一大
堆骨头和肉体刚好冲到我面前。
血红色的手举起来了。怪物们突然停下,仰望我的掌心,那个小小的符号吸引
了它们的注意力。然后,符号开始脱落,一大团红色薄雾飘散开来,把它们全都罩
在里面,这群家伙顿时象受了刺激,狂乱地四处冲撞。一头熊的尖牙把骷髅挑碎,
另一头熊却在侧面刺穿它的身体;僵尸们或是慢腾腾地互相撕咬,或是死掐住骷髅
的颈骨,以它的智力并不理解这种攻击对骷髅是无效的。
“你疯了!”尼古拉畏惧地向后退去。“你想要同归于尽吗!”
我没理会他,立即搀着莎娜闪到一边。她的躯体软绵绵的,似乎全身脱力,所
有的重量全压在我身上。我把她靠在石壁上,腾出手来举起短杖,忽然有件东西从
旁边伸过来,敲在我的杖上,我毫无准备,短杖脱手飞了出去。
“快停止!”尼古拉大叫着,半边脸扭曲,另外半边却没有动作,象个中风的
僵尸。
也难怪尼古拉如此紧张。每个死灵法师在学到混乱术时,都会被告知这个法术
的危险性。“……离目标尽可能远些,然后小心施法,如有必要迅速离开。……禁
止在不易逃脱的狭窄地带施法……禁止在被围攻时施法,除非有绝对把握脱离……
”法术书上都是这么说的。想象一下被大群疯子围在中间的后果吧。受术对象完全
失去自控能力,没有思想,不知道痛楚,唯一的行动就是攻击,攻击,再攻击,直
到周围的一切活动物体都被劈成碎片,要不就是自己被劈碎。这确实是个危险的法
术,更何况“红色混乱”是这类法术中最为强力的一种,除了深通其道的法师,没
有任何种族能够逃过它的影响。
我一拳向尼古拉打去,半途砸在他的法杖上。尼古拉反应很快,对自己的处境
也非常清楚,虽然他可以借助集心术对抗混乱,但只能防御,没有精力来消解,再
说每个法师所用的法术材料不尽相同,他也没有消解的把握。因此他最好的对策就
是阻止我继续施法并且赶快逃开。但这时两头暴牙熊冲了过来,把我们逼进圈子中
央,周围乱飞的血、肉和骨头碎块象雨一样打在我们身上。
“你这个笨蛋!”我朝他吼道,“我那是灵骨冲击!”
尼古拉惊愕地张大嘴巴。刚才我本来要冲开边缘的怪物,带着莎娜逃开,却被
尼古拉打断了。要知道亡灵也会受到红色混乱的影响,灵浮术已经无法施展,因此
他实际上破坏了我和莎娜————也是他自己的————唯一的逃生机会。现在大
家都被困在中间,再也来不及冲出去了。
我和尼古拉不约而同地双手交叉,摆出相同的姿势。身为死灵法师,我相信我
们都不曾和别人如此默契地配合过。双重吟唱加强了法术效果,一圈淡淡的红色光
芒立即把怪物们挡在外面。血灵护盾不需役使亡灵,它的力量完全出自施法者自身
,在眼前的情况下,这是最后的自救方法了。
但我们得有足够的生命力坚持到最后才行。
我踩在泥浆里,刚才溅到脸上的鲜血不断往袍子里流,大腿上还在阵阵疼痛。
魔法力以我的身体为中心向外发散,隔着淡红色的光幕,那些怪物们还在不顾一切
地搏杀。有具僵尸的头滚落在地上,嘴巴却仍然执着地一张一合,正巧咬住一头暴
牙熊的脚掌。熊痛苦地嚎叫起来,奋力把僵尸头砸进泥里,这时旁边的骷髅伸出长
刀,一下子把熊的左眼连着头皮削了下来,晃晃悠悠垂在颈侧。这种惨烈的场面我
只在七年前见过一回————那次是北弗兰德的贵族派战士清剿强盗,在黑夜里认
错目标,毁了一座村庄。
血灵护盾的力量忽然弱了下来。我觉得不对劲,急忙转过身,尼古拉正从背后
勾着莎娜的脖子,法杖对着她的额头。我浑身一麻,差点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她!”
“还能干什么!快解掉混乱术,要不然我就拿她当盾牌冲出去!”
“你要是往外冲,我就捅穿你的后背!”我勉强维持住护盾,脑子飞快地转着
。我无法同时施展两种法术,所以尼古拉必须在我解除混乱术时帮我支持血灵护盾
,而尼古拉绝不会同意,他怕我趁机攻击他。
“你听着,如果你再不放开她,我就撤了护盾,咱们一起死在这儿。”
“那我就先杀了她!”尼古拉威胁地晃晃法杖。莎娜刚才靠着骨镯保护,没有
陷入疯狂,但也变得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象个没有生命的玩偶。此刻她身在护盾
之内,渐渐恢复过来,想要反抗,却根本无法摆脱尼古拉的手臂。
“尼古拉,别忘了我也是死灵法师,你这一套我也懂。如果解开混乱术,我们
两个都得死在你手上,要是我不听你的,还有机会为她复仇。尼古拉,”我尽量让
声音和缓下来。“我们不如先坚持下去,等到这些家伙死光,你我再来决斗……”
“不!”尼古拉绝望地喊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这个女人马上就要恢复
,难道我会傻到任她宰割吗?快照我说的做!”他把法杖凑上莎娜的面颊,莎娜立
即惊慌地挣扎着,朝我投来求救的眼神。
“别怕,莎娜。他不敢伤害你,否则我一定会要他的命!”
“笑话!我不敢?”尼古拉狂乱地挥着法杖,手臂向外一扬。由于我们两个全
都分了心,血灵护盾已经变得薄弱,他这一挥手竟然伸到了外面,一只尖牙立刻刺
过来,在尼古拉肘边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该死的家伙!”尼古拉愤怒地大叫,随即吟出融魂术,隔着光幕指向那只暴
牙熊。莎娜趁机用力推开他向我奔来,但她的头发还缠在尼古拉手上。两个人的身
体同时一顿,便沉重地向泥浆倒下去。突然之间,一幕令人心神俱碎的场面出现在
我眼前:尼古拉为了维持平衡,把法杖插向地面,正好落在莎娜的胸口。莎娜凄惨
地叫了一声————我一生中从未听过女人发出这种凄惨的声音。
“莎娜!”我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嗓子完全变了音。我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
跑了过去,把莎娜抱在怀里。尼古拉被我吓了一跳,迅速躲到护盾的另一侧,摆出
防御的姿势。但我根本没注意到他,我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莎娜身上了。
“基洛……”她双唇苍白,身躯不停地颤抖,胸口汩汩流出鲜血。法杖的伤口
并不太深,我有把握治好她,但是融魂术————我诅咒创造这个法术的人!它比
吸魂术更加可怕,因为死于吸魂的人还有一线希望施以重生术复活,但如果被融魂
术击中,没有任何法术可以拯救,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我用全身的力气抱住莎娜,感到她在我胸前慢慢变冷。仿佛有无数雷声在我耳
边炸响,一切都坍塌翻转,我再次体验到世界崩溃的感觉,就象五年前一样。而莎
娜微弱的声音如同道道闪电,穿越黑压压的天空,直射进我脑子里。
“我去……试炼,其实……是想有个机会问你……”莎娜断断续续地说着。“
不要骗我,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到……外面……”
“我绝不会骗你,莎娜。”我语音哆嗦着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直
不相信感情,你和我只是在这个残酷的世上……互相依赖。但我确实愿意和你在一
起,把你当成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的……”
我住了口,看着她深沉清澈的眼神。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就象黑夜中湖面映
出流星飞逝的轨迹,迅速黯淡下去,变成一团黑暗,一片虚无。
“莎娜!”我近乎狂乱地抬头高喊,声音远远传向洞穴深处,盘旋回响,似乎
永无休止。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收回目光,看着缩在一边的尼古拉,还有外面互相
砍杀的怪物。
好吧。我仇恨地想着。既然你们都要和我做对,那就让我把你们完全毁灭吧。
我举起手掌,吟出了解除混乱术的咒文。
战斗开始了。
我从来不曾这样疯狂地发挥法力。所有的骷髅、僵尸和暴牙熊全都朝我冲来,
我不知道它们还剩下多少,只知道我立刻就被围得密不透风。我赤手空拳和怪物们
对抗,完全不象个法师,而象个战士,与此同时,魔法力源源不断地从我体内涌出
来,冲上指尖、头发和每一寸皮肤,就象轰鸣的雷,怒啸的海。被拳头击中的骷髅
立即碎裂散落,僵尸断为两截。剧痛从我身上各个部位纷纷传来,我却象是没有感
觉,又施出血爆术,把手指插进一头暴牙熊口中,这生物惨厉地嗥了一声,耳孔流
着血碎成几块。
尼古拉没有放过机会。我隐约听到他的吟颂声,却来不及躲避,一根白骨长矛
从缝隙中刺进来,狠狠钉进我的手臂。冲击力使我晃了晃,栽在一具僵尸身上,一
同倒下,背后又传来几下疼痛,我滚到一边,扶着岩石再次站起。
“基洛,既然你自己想死,就去死吧!”尼古拉在僵尸后面喊着。“没有法杖
,你根本就是废物!”
汗水、鲜血混着熊的体液在我头上流淌着。“法杖!”我喷着血沫大笑起来。
“谁说我没有?”我抬起右手,被暴牙熊咬伤的手指已经断折,在手掌上耷拉着。
我猛地把它揪掉,捏在左手心里。强大的咒文随着血滴挥了出去,一股无可抗拒的
力量从我身前涌现,如同急剧的旋风,那刺耳的呼啸掩没了一切。
灵骨之舞。
我念着法术的名字,全力催发魔力。巨大的骨棒回旋冲撞,互相交击,象个飞
转的车轮,把所有东西都绞在里面。怪物们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无数说不清是什么
的碎块四处飞溅,洞壁上瞬间出现许多奇异的图形。尼古拉举起法杖,奋力迎住骨
轮,一步步退到角落里。
“基洛!不要杀……”
尼古拉的声音中断了。毒爆术在他体内剧烈膨胀,随着一声怪响,尼古拉的身
体凭空消失,似乎刚才根本不存在一样————然后,一个沾血的头颅啪地落到我
脚下,半边脸僵硬如石,另半边满是惊恐的表情。
我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瘫在地上,双腿再也无法动弹。我用左臂撑着身子
,一点点向莎娜的躯体爬去,握住她半僵的手指。
“都结束了,莎娜。我为你报了仇。”我低声说道。她手指的凉意使我慢慢平
息,无边的疲倦主宰了我的身体。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碎块,我忽然有种不真实的
感觉,似乎自己在做梦,只要一睁眼莎娜就会坐在床边,而制造这场屠杀的也根本
不是我————但无论我如何努力瞪大眼睛,一切仍然和肉体的疼痛一样真实无比
。
月光无声地照着,绿泥森林熟悉的夜又出现在我身边。莎娜身子很沉,我几乎
抱不动,好几次差点栽倒。我沿着多林河,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走着,夜风缓缓
拂过我的脸。
奔流的河水溅起无数浪花,浸湿我破烂不堪的黑袍。当我全身湿透的时候,我
终于完全平静下来,这才感觉到全身到处是伤口,大部分还在流着血。难忍的疼痛
如同电击一样袭过我的脑袋,我禁不住呻吟出声,一下子跪在泥水中,急剧喘息着
,好半天才透过气来。
我想我应该找个地方把莎娜埋了,随即记起曾经对她说过,要把她葬在魔角兰
下。我环视四周,没有魔角兰,倒有丛野攻瑰开得正盛。我摘下一大把,放在莎娜
身上,顺手吮吮被刺伤的手指,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树林里闪着火光。
多半是穿越森林的旅行者在这儿过夜,我想着。他们那里应该会有我所需要的
挖土工具————于是我费力地抱起莎娜向火光走去,直到接近时才想起,我这个
样子恐怕会让对方吓一跳,很可能招致攻击。我站在树影里犹豫着,忽然发现树干
上有个熟悉的骷髅图形,不禁一愣。与此同时,火堆闪了闪,一个高大的身影戒备
地朝我走来。
“谁?”来人低声喝道。他有着战士的强壮体魄,身上却穿着黑袍;手中没有
骨杖,反而持着一根锋利的长矛。在我认识的人中,以这种奇怪形象出现的只有一
个。
“是我,马维茨。”我回答着,心里掠过一阵不安。正象以前克鲁诺所说的,
马维茨野心勃勃,一直想取代我成为第六分队的队长,而且他手段毒辣,绝不在克
鲁诺之下。
显然马维茨在尽量压抑内心的惊讶,但他脸上还是闪过一丝波动。我努力想稳
住身躯,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就算再掩饰,马维茨也能看得出来。他的战斗
经验恐怕比我还要丰富。我抱着莎娜慢慢朝火堆走去,马维茨跟在后面,脚步声有
些杂乱,似乎心里颇不平静。
“队长,这是怎么回事?”在火边坐下之后,马维茨问我。
“在红石洞穴捉熊,受了点伤。”我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戈
斯威山的事情完了?”
“刚回来,到驻地转了一圈,正打算去找你。”马维茨骂了一句粗话,顺手把
杯里的残酒泼进火中。“那个什么神器藏在山里,我把村人全抓起来一个个地杀掉
,结果到最后都没人说出来!”他愤愤地继续说下去。“最可气的是,有个旅行团
抢在我前面进了山,还有个村民给带路。我找了一天也找不到,没办法只好回来。
不知道团长会不会处罚我?”马维茨缩了缩脖子,显得有些畏惧。
“我看不会。这又不是你的错。如果团长要处罚你,我可以帮你说两句话。”
我略加安慰地说着。马维茨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我立刻知道自己露了馅,因为我从
没有对他如此友好过。他的嘴角微微牵动,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象在琢磨什么主意
————我对他客气正说明我受伤不轻,担心被他袭击,而在他那边看来,我伤得
越重,就越是他下手的时机。
“刚才在驻地碰到二队的克鲁诺,他好象对你有点不满。这家伙最近是不是惹
上你了?对了,他还说,你认识那个旅行团里的人?”
“什么意思?”我扬起眉毛。马维茨躲过我的目光,轻轻搓着手。“就是抢在
我前面的那个旅行团,里面有个女神官,一个银色头发的女剑士,一个吟游诗人…
…”
“怎么,你是说……”我疑惑地摇摇头。不太可能是他们,两周前他们刚刚从
绿泥森林穿过,而戈斯威山在大陆西南方,最少也得两个月才能到。
“克鲁诺说那群人要去沉沦沼泽,那个诗人是向导,叫菲什么来着……我想想
……对,叫菲尼斯。”
“如果真是菲尼斯,那么确实是他们了……”我沉吟着。难道是有人用法术送
他们去的?据我所知,只有两个地方能提供这种帮助,一个是光明神殿,另一个是
陶比拉魔法师公会,而这两个地方都是与黑暗对立的。这样看来,他们确实如克鲁
诺所说,是去寻找压制黑暗封印的方法了。
“你真认识他们?”
“我以前听过那个诗人唱歌。”
“原来如此。这倒没什么,不过要让团长知道就不好了。卡梅斯太多疑。”
“随他去想吧。总之我没背叛卡梅斯。”我冷淡地说道,似乎事情完全与我无
关。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莎娜的躯体已经不再柔软,有些硌手。我知道她很快就会
僵硬,成为真正的尸体了。向马维茨要把铁铲吗?但如果我去挖土的话,马维茨会
立刻看出我已经毫无力气了。实际上,现在随便一个孩子都能把我打倒。
“队长,有件事正想问你。”马维茨热情地凑过来。“关于骨灵咒缚,我有点
不明白,能不能给我示范一下……”
我心里一沉,暗自皱了皱眉。这家伙很明显是在试探我还剩多少力量,而我体
内的魔法力早已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我清清嗓子,作出不耐烦的样子。“法
术的奥秘只能自己去领会!我做给你看也没用,关键还得靠你不断练习,才能越来
越熟练。”
“只要你示范一次,也许我就全明白了呢。”
“我很累,下次吧。”我往后一靠,倚在树上,不再理他。马维茨干笑了两声
,站起身来,在火边踱了几步。他双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放开,似乎难掩心里的
兴奋。
“差点忘了,我把大眼给你带来啦。”马维茨大声说道。“一点儿都没伤着。
这一路上我对它可是爱护得很哪。它到那边的坟场里散步去了,只要你一叫,保证
它会马上飞过来。”
“让它呆着吧。”我现在无力召唤亡灵传信,更别说施展缩音术了。
“难道你不想见见它吗?听说毒牙让克鲁诺给毁了,两头骨龙现在只剩这一头
啦。”
“明天再说。我困了。”我微微闭上眼睛,心里越来越紧张。
“那好吧。”马维茨站了一会儿,俯身打开背包,取出一条细毯,朝我走过来
。我外表不动声色,身体悄悄绷紧。当刺骨的寒意袭向我喉咙的时候,我猛地一翻
身,短剑擦着皮肤掠过。然而我没能躲过第二下————莎娜的身体滚落到一边,
短剑飞快地插进我的小腹。似乎有条怪蛇在我内脏中搅动,疼痛使我浑身扭曲,脸
都变了形。
“基洛!”马维茨大笑起来。“你果然已经不行了。这几年我一直在等这个机
会,没想到来得这么容易!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我挣扎着转过脸来,面对着他。短剑上附着腐烂术,我很快就会全身溃烂。我
以前曾不止一次设想过自己的结局,但却绝没想到会被副手杀死!人心的冷酷阴暗
再次展示在我面前。
“马维茨,”我嘴唇哆嗦着,强自压抑体内的绞痛。“我知道,你想要这个位
置已经很久了。这回你任务失败,必须想办法抹平,我正是个好工具。你可以对卡
梅斯说我勾结菲尼斯,而你则及时处理了我这个背叛者。”
“哼,你倒也不傻。”马维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满脸都是得意。
“有了这件功劳,你就可以躲过卡梅斯的处罚。这样一来,你自然可以顺理成
章当上第六分队队长。然后再和五队的克罗坦、二队的塞隆联手,克罗坦不正是你
徒弟的叔父吗?你们会慢慢收拾其他分队长,把血狮的势力逐渐拉到自己手中……
”
“基洛,我真佩服你。”马维茨有些惊奇地说道。“你整天呆在绿泥森林里,
居然什么都知道。可惜,你马上就会变成烂肉,谁都救不了你了。”他脸上露出一
个邪恶的笑容。“我知道你精通法术,下手不狠点儿,恐怕你耍花招。所以……”
寒光闪了两下,我的双手立即和手腕分开,掉在一边。血象喷泉一样射出来,
在两边的泥土上冲出长长的痕迹。我忍不住大声惨叫,几乎昏了过去。
“这下你就不能施法了。不过我得留着你的嘴,好再听你多讲些事情。基洛,
你还知道些什么呢?”
我再也说不出话了。鲜血在我身下四处漫延,象个小池子,把我完全泡在里面
,莎娜尸体的左腿也已经被血浸湿。我想再好好看她一眼,脖子却根本无力转动。
“再多说几句吧,基洛。我在你这儿可学到了不少东西呢。”马维茨的声音在
耳边响着,如同乌鸦的怪异鸣叫。我象是躺在棉花上,周围一切都在飞速旋转,无
数彩色光点胡乱飞舞,而我的身体逐渐下沉,下沉,朝向无底的黑色深渊。我用最
后一丝意识拼命挣扎着,内心燃起无边的怒火。
没错,马维茨,我什么都没了,没有双手,无力说话,体内毫无法力。但是我
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是的,我还活着。那是我最后的力量来源。我记起一个法术,用心、用脑、用
我整个身体默念着。古老的咒文在我体内流动,魔法图形在我眼前凝结,我的每一
寸皮肤都在尽力做出手势。我拼尽全力坚持着,感到生命力迅速消逝,随着血液一
滴滴向外流去,到最后我终于完全瘫软,一股莫名的轻松传遍全身。我知道这就是
死的感觉————然后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怎么,你不愿理我吗?”马维茨俯身仔细凝视了一会儿,随即抬头大笑起来
。“基洛,你临死前一定很想大骂我吧!要是你还能重新活过来,你就大声骂……
”
笑声骤然停顿,好象被谁猛地掐断了。马维茨僵在原地,似乎发现了极为恐怖
的东西。一个苗条而矫健的身影跳了起来,匕首无声无息地刺进他的胸膛。
“你……不可能……”穿黑袍的大汉倒在血泊中,双手伸向胸口,喉咙里发出
痛苦的喘息。他的胸腔被刺破了,每呼出一口气,嘴角都会流出片片血沫。
“没什么不可能。”我声音清脆地说着,随手捋起栗色的头发,把它甩到脑后
。“这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要你付出够多。”
“……控……”马维茨艰难地抬起手指,用极度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笑了笑
,对于他来说,刚才发生的事确实太不可置信了。
“马维茨,你的法术果然没学好。”我摇摇头。“这根本不是控尸术,我现在
也不是灵尸。这是移魂。奇怪吗?没错,我的手被你砍了,而且非常虚弱,没法施
咒。但是生命也是一种能源。死灵法师如果不懂血咒,就不算合格的死灵法师。我
刚才正是用血液施的咒语。”
我伸手到面前,认真地看着。手腕处仍在传来强烈的痛楚,可是眼前这双手洁
白细腻,完整无缺,没有任何伤痕。我叹了口气,再次转向马维茨。
“看得出来,你很痛苦。”我柔柔地说道。“我不象你那么喜欢折磨人,所以
还是尽快让你了结吧。”我边说边提起右脚,把鹿皮战靴架在他的喉咙上,无情地
踩了下去,同时用力揉搓着。脚底发出轻微的喀喀声,马维茨两眼凸出,没过一会
儿便不再动弹了。
我转过身,那个躯体就躺在旁边,瘦削惨白的脸上仍然带着痛苦的表情,身体
两边,从断开的手腕延伸出两条长长的血迹。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躺在面前,真是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我根本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种种古怪想法。忽然之间,我觉
得这件事非常可笑。这难道是真实的吗?我真的还存在,或是我其实已经消失,现
在只是在做梦呢?可是,我确定无疑地知道,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我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无数星光悄然闪动,默默洒向大地,它们冷静地俯
视这片大陆,似乎拥有无穷的智慧,却从来不肯开口。我突然高叫起来,尖厉的声
音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我仍然不停歇地叫着,直到附近树林的鸟全都惊慌地飞
走,直到我再也喘不过气。然后我走向死尸,沉思地看了一会儿,便蹲下身子,利
落地割下了我自己的脑袋。
马维茨的背包扔在一边。我从里面找出一些药粉,还有一个大瓦罐。我用熟练
的手法把药粉洒上头颅,它嘶嘶响着冒出白烟,很快便缩得又小又干。我在瓦罐里
添上水,倒进另一些药粉,再把头颅扔进去,然后托着下巴,耐心等待它化为细小
的颗粒。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手臂好几次不小心蹭到自己丰满的前胸————那
中间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两边胀鼓鼓的,有些发痒。我光滑的皮肤散发出幽香,短
套束甲、丝棉绑腿紧绷绷地包着身体,让我很不习惯。
我想,这不算什么。我还有很多新东西需要慢慢适应呢。
天渐渐变得发蓝,星辰一个接一个退去。我抬起右手,这第七颗头骨串在骨镯
上,轻轻晃动,从手腕边缘和我对视。我再一次笑出来,伸手抚过自己的全身,从
头到腰,从胸到腹,从腿到脚,当然还有胸前那个淡淡的印痕。
我们到底还是生活在一起了,只不过是以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洛芙用灵魂拯
救我,我的身体上也始终会带着她的印记。莎娜为我牺牲生命,我用灵魂偿还她。
从前的我们都已经死去,但是并没有消失。你复活了我,我也复活了你,正象我所
说的,以后我们三个将在这个世界上互相依赖,永不分开。
树林那边响起沙沙声,一个白森森的东西钻出树丛,全身没有一块肌肉或是羽
毛,乍看起来象一只怪鸟的骨架。它来回扭动骨节,迟疑地走近火堆,光秃秃的头
顶正中有个大洞,直对着我。我在空中划了个图形,它立即认出这熟悉的魔法力量
,迅速奔过来伏在我脚前。
我想不出要去哪里。至少不会在“血狮”,也不会是任何黑暗势力,但我也不
会加入光明。我就象一粒浮尘,独自飞舞,正如莎娜一直期盼的那样,去过完全属
于自己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移魂术究竟能延续多久,也没有人知道,身处光明与黑暗之间,到
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我将会四处旅行,随意欣赏大陆上所有的美丽与丑恶,直
到某一天,无法预知的死亡使我停住脚步。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我从容地迈上骨龙后背,用线条优美的双腿夹紧它的翼根。
“好啦。”我伸手指向西南方。“朝那边飞吧,大眼。我们去沉沦沼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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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很稳,刀很薄,那手拿着这一把刀,正在一块木头上熟练地刻着 │
│ 显然已经不知道刻过多少次,刀飞转,木屑纷飞, │
│ 很快木头就变成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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