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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oMoJesse (★情僧★), 信区: Fantasy
标 题: 《星座传奇》系列六《东周时光英豪》(8~10)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hu Oct 7 22:21:15 2004)
◎羊城简介
羊城,建於周朝初年,创建者为封神榜时代奇人「桑羊无欢」。
封神一役之後,桑羊无伐和狄孟魂埋於昆仑山「南斗天池」的地底,後来狄孟
魂耗尽自己的能量力场,将桑羊无欢送回地面,让他终与邓蝉玉相会。
在南斗天池一役後,西周统帅姜子牙虽然封神失败,未能让上古恶神南斗复活
,但是他仍在千钧一发中逃得性命,回到西周王朝,仍然掌理重权,并於日後受封
於齐,是姜姓齐国的始租。
桑羊无欢因为顾虑姜子牙的势力仍在,便与邓蝉玉隐姓埋名住在鲁国,化名从
商,凭著自己不凡能力成为鲁国钜富。
桑羊无欢本是个对玄妙学问极为好奇的聪明智士,加上他年轻时机缘巧合地同
时亲炙狄梦魂和姚笙的不世出学问(狄姚二人事迹,请参阅《龙族秘录》、《封神
时光英豪》),在致富後便兴起投身深入研究超时代绝学的念头。
当年,狄梦魂曾在殷商首都朝歌城附近石窟中留下毕生学问的记载,桑羊无欢
便运用自身财力投入研究,并且在晚年研究有成的时候,兴起在鲁国建立「羊城」
的念头。
基木上,羊城是桑羊家族历代融合了狄孟魂来自二十四世纪的超时代学问,又
加上东周时代许多奇人的术法凝聚而出的科技结晶。
但是,只凭狄孟魂留下的知识是无法得到这样高的科技成就的,桑羊无欢的後
代子孙有人曾经藉由术法中的天眼神通,成功地与「天外之人」联络,这「天外之
人」其实便是後代惯称的「外星文明」。
据了解,周穆王峙代的中国曾有疑似外星文明的奇异人物造访,因此这个传说
中神性极强的周王才会留下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科技记载。
在列子汤问篇中,周穆王的「偃师」传说记载里,曾经有机械人的出现。
而周穆王的八骏马,日行千里,有的还胁生肉翅,疑是经过基因工程改造的奇
异生物,或根本只是飞行工具。
这类的外星文明,也曾经在同一时代与羊城的聪明之士联络上,因此,在这些
外来智慧生物的帮忙下,东周时期的羊城,已经成为一座超越时代甚多,也充满神
秘的城市。
◎羊城的周遭防线
羊城的位置极为神秘,如果不是城内的人指引,外人几乎没有可能进入羊城。
不只无法进入,连真正位置也不得而知,一般人只知道羊城在鲁,至於在鲁国
的什麽地方,却是众说纷云。
事实上,羊城的位置在鲁国国都曲阜的市中心,是一座地下城市,但是因为隐
藏伪装的系统极为先进有效,所以千百年来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
俗话说,小隐隐於山林,大隐隐於市。
一个隐士,住在山林之中还有可能被找到,但是住在闹市中的隐士,却非常难
找。
因为山林中的隐士,隐的是身体躯壳,但是隐在闹市中的隐士,隐的却是他的
心。
身体有形,容易找,心灵却是虚无飘渺,只要你不愿被人找著,就永远没有人
找得到你。这便是羊城祖先们通晓科技和人心世情之後,领悟出来的智慧。因此,
便将这「广袤十里,奥妙无比」的羊城建在大都市的市中心。
羊城的外围,是历代桑羊族人的智慧结晶,运用的方式融合了风水之学、奇门
遁甲、以及少量的「时空转移」科技。
风水之学方面,羊城外围以各种地理方式让经过之人产生错觉,运用地形地势
的落差,让经过之人以为眼前只是平凡普通的城市街景,却不晓得墙角的一道隙缝
,很可能是一片极大的空间。
奇门遁甲方面,可以用千年後的三国时代,诸葛孔明所布的八阵图作比瑜,运
用平凡的树木、墙垣、天空和光线的错光,让人走进该处的时候产生幻觉,明明是
一个明显的通道,却视而不见,明明是一条简单的小径,却看成长不见尽头的道路
,在进入羊城的过程中,夷羊九便曾经被这样的错觉所惑,在墙角边缘走了半天却
怎麽样也走不出来。
◎桑羊家的时空转移研究
而「时空转移」的术法,因为这类术法使用时必须有极大的能量,因此羊城中
人并没有在外围安插太多这类的装置,只是运用位置的巧妙配合,在日夜交替的时
刻产生空间移位的现象,让人更难闯过外围防线。
桑羊歜银曾经说过,羊城构建以来,从未有人成功闯入,这句话其实是不对的
,因为羊城曾有过来自其它时空的人无意闯入过,但是却只有当时的重要人士知道
,因此便没有留下记录,让後代子孙以为羊城从来不曾有外客闯入。
曾经有过几次,还是羊城智士自己研究时光转移科技时,无意中将来自别的时
空的不速之客引来。
像是活跃於东周末世的二十四世纪怪人「鬼谷子」王力,便曾经带著他的学生
出现在古代羊城,而拥有最多附会传说的「时光英雄葛雷新」,也曾经出现在周穆
王时代的羊城。
在羊城中的研究机构:碧落之门,里面就有著时光转移实验的力场,这是穆王
时代那群「天外奇人」带来的科技,在里面,著名的「十二星座时空」,还有封神
时代的「十绝阵」都有类似的模型陈列,而桑羊歜银带领夷羊九进入碧落之门时,
夷羊九便因为知识的范围所限,无法描述这些时空转移的现象。
因此,说羊城从来不曾被人闯进来过,并不是事实。如果说,「从未有当代之
人闯入过」,或许是个较恰当的说法。
◎羊城的采光系统
羊城的采光系统,是一种概念极新,甚至要比二十一世纪时代科技还新的创造
发明。
地下城市羊城,基本上的形状有点像一颗巨大无比的蒜头,上锐下丰,在羊城
的顶端有著一处开口,从开口处迎入日光,是整座羊城的光线来源。
当然,只凭一个小范围的光线是不够照亮整个羊城的,因此羊城祖先便利用了
极深奥的光学原理,在入口处装了水晶巨镜,以聚光的方式引入太阳光,并且经过
极为缜密的计算,将光度调成和外面的天光几乎完全相似。
因此,在羊城中的昼夜,和外边的曲阜城中心几乎完全一样,日升日落,天明
天黑,和外界的世界同步,一点也感觉不出有什麽不同。
◎羊城的大雨
在本篇故事中,曾经提及了一场「羊城的大雨」,那是桑羊歜银和旧爱的情人
相会之时。
但是,羊城不是一座位於地底的城市吗?虽然天光可以用水晶巨镜引入,但是
雨水呢?既然只开了个小洞,不就只在小洞的底下会有雨珠,又怎会有大雨?
原来,羊械的设计过程中,曾经运用过极先进的城市给水循环系统,在羊城的
地底有著非常完善的下水道,一遇到下雨,雨水和地底之水便交互作用,聚合在羊
城上空,从上空的水洞下落,形成下雨的情景。
不过,美中不足的足,羊城的智士们却没有办法以类似方法做出下雪的系统,
因此如果遇有下雪,只曾在天光处的小范围飘雪,而且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羊城通
常会将出口处的天光之口封闭。
◎碧落门异变
碧落门异变,发生在桑羊孤星等人的年轻时代,因为这个意外,让羊城的众多
男丁失去了生殖能力,差点让这个能力超凡的名城从此断了後嗣。
碧落之门,是羊城中科技的重镇,许多超时代的研究、理论都深藏在此处。
桑羊歜银对「碧落门异变」的推测,是说当时可能发生过和「辐射线外泄」有
关的灾变,事实上,这样的猜测和真相非常接近。
「碧落门异变」,基本上是场因为爆炸导致辐射线外泄的意外。
当时,在「碧落之门」中研究的「天外奇人」,正在研究封神时代太乙真人让
「风火轮」哪吒「莲花复生」的技术。
当年,太乙真人有著比元神还强的能力,因此能发挥比器械还要强的能量,以
这样的能量刺激哪吒的尸身,迫使死去的组织重新长出新的肉体。
术法中使用的莲花、莲梗,因为它的能量质型和人类的质型颇为接近,使用它
做为触媒,激发哪吒的「尸身」自行长出新组织。
当年,在「碧落之门」中,桑羊孤星一辈中有个这类术法精研得极为透彻的族
弟桑羊星海,极有创意地建议以辐射性物质替代当年太乙真人的强大法力。
但是,他却将这辐射一事看得大过简单,因此在缺乏重水降温的情形下,「碧
落之门」发主了爆炸,将桑羊家的一众年轻子弟炸得非死即伤(因为桑羊星海他以
为成功在望,便邀众家兄弟前来观看)。
侥幸逃得性命的桑羊子弟们,却仍然因为这辐射之能生去了生殖能力,虽然仍
能娶妻,也仍能和女子同床燕好,但是却很难让女子成孕。
但是这次的异变和二十世纪的几次重大核子灾难是不同的,因为桑羊孤星等人
除了失去生殖能力外,其它身体功能却没有什度大碍,相反酌,那次异变却让众人
的细胞变异,变得健康强壮。幸存下来的桑羊子弟们不但全数伤愈康复,而且从此
以後,终生不曾生过病,精神神采健旺,数十年过去了,最小的族弟桑羊岳彤都已
经七十九岁,却人人健康如牛。
更难得的是,从「碧落门异变」後至今,与事的桑羊家子弟居然没有一个人过
世,倒是躲过一劫的桑羊歜银之父:桑羊薤露早在十数年前,不到七十岁便已经过
世。
【第一章 很久没有回家的浪子】
静幽幽的月光光影,像是轻纱薄雾般地洒在水面上。
温柔的夜,沉静的夜。
夷羊九的双手枕在荒郊的一个小小土丘上,望著星辰,心中却像是一块大石般
地有著透不过气来的重压。
有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来瞌睡多。
而满腔愁绪的人,果然很容易在沈闷的心绪中,不知不觉地涌现浓浓睡意。
夷羊九在嘴里轻轻地哼一首歌,哼了一会才想起来那是纪瀛初很喜欢唱的一首
乡间小曲。
「我在风中乘著翅膀飞,
我是一根没爹没娘的小草。
时时得留心,别让鸟儿把我叼跑,
带我去筑巢。
我在绿水乘著波光,
我是一叶没人理会的浮萍。
时时得留心,别让鸭儿下了肚,
看不到明天的天晴……」
哼著哼著,模模糊糊地却想起了多年前,在卫城那个赶鸭的小姑娘乐儿。
那乐儿从小是个孤儿,和舅舅住在一起,虽然她很坚强,平时都不说自己的愁
苦,但是却常常唱一些类似的歌儿。
那些听起来是小孩子的儿歌,辞句中却常常隐含著很深的无奈和悲凉。
而瀛初呢?
瀛初也唱歌,但是夷羊九却从来不知道她的家中有什麽人。
夷羊九努力地想,拚命地想,却想不起来瀛初提起过她的家人。
但是,此刻唱了一会,才发现瀛初常唱的歌里和乐儿一样,歌中有著「没爹没
娘的小草」,也有「没人理会的浮萍」。
瀛初的爹娘呢?她小时候,有没有人照顾她,理会她呢?
瀛初和「玄蛛」之间,又是什麽样的纠葛呢?
想起她和「玄蛛」的关系,夷羊九心中仍然无法释怀,生怕有一天发现她和自
己全家的死有关,那可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虽然桑羊歜银说她和夷羊家的灭门一事无关,但是只凭这样简单的说辞,却仍
然不能让人放心。
看来,当时瀛初担心的事,果然不是杞人忧天。
「我有一个秘密,但是你却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只盼你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夜色中,夷羊九在脑海胡思乱想,没有多久也就迷迷糊糊地睡著。
在睡梦中,却看见纪瀛初衣袂飘飘,手上却牵著一个珠玉般可爱的小孩。
看见夷羊九,她那泛著光雾的脸笑了,笑得好开心。
「……」她美丽的唇型不住地开阖笑语,彷佛说得流利畅快。
纪瀛初在梦中笑语嫣然,说了好多话。
但是夷羊九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却一句也记不得。
心里的惆怅,便像是整个人掏空了似的,轻飘飘一点也没有著力的感觉。
夜空中,此时却不是静寂的,因为空气之中,有著幽幽的熟悉旋律沉静地飘盪
。
而那歌声居然便是瀛初常常唱的乡间小曲。
「我在风中乘著翅膀飞,
我是一根没爹没娘的小草……
我是一叶没人理会的浮萍,时时得留心……
看不到明天的天晴……」
唱歌的人当然不是瀛初,因为这幽幽的歌声是个男人的嗓音。
夷羊九有点茫然,也有点好奇地循著声音走近。
他直觉地看看身边,发现元神「萝叶」就站在他的身旁。
有了「萝叶」,在这陌生的鲁国山林就比较安全一些,胆子也大点。
沙沙的树叶声响,拨开树枝,声音越来越近。
走出树丛,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是一座小小的山崖,三面环山,正面却是一
片大开大阖的广阔视野。
从山崖上望出去,远方的地平线天空并不是黑暗的,相反地有著淡淡的宝蓝,
月光映著长长的细流江河,在雄伟中透现出宁静的神采。
而那歌声依然悠扬,只见桑羊歜银枕著手臂,斜倚在山壁上,长满胡子的脸上
有著沉静奇异的表情,正微张著嘴,唱著纪瀛初最喜欢唱的那首歌。
夷羊九向这个胸中彷佛藏著无数秘密的中年男子走近,踩著了地上的枯枝,发
出「毕剥」的声响。
桑羊歜银听见了他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唱著歌。
过了好一会,歌声才慢慢止歇。
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静默,良久,夷羊九才轻轻地开口。
「这是什麽地方的歌?」他的声音有些空洞:「从前瀛初常常在唱的,可是我
却从来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的歌。」
桑羊歜银转头,看著这个高大红发的年轻男人,彷佛在他的身影中看见了久远
前的自己。
「我知道啊……」他悠然地说道:「我当然知道瀛初常常在唱,这歌是我教她
的。」
「瀛初……」夷羊九喃喃地说道:「是我的妻子,身子里还怀著我的骨血,可
是我却连她唱的一首歌也不知道。」
桑羊歜银轻轻地笑了,摇摇头。
「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好了,我看著她长大,我也知道她这辈子就属和你
在一起的这段时日最快乐。」
夷羊九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眼睛有些迷蒙起来。
想起过去几年来的相处,其实他自己二十几年来,也是和瀛初在一起的这几年
最快乐。
只是人在幸福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人生最难过的事,莫过於在痛苦的时候,回忆过去的幸福。
「桑羊前辈,」良久,夷羊九轻轻地说道:「我想知道瀛初的事。」
「瀛初的事?」桑羊歜银感慨地说道:「哪一件事?」
「什麽事我都想知道,」夷羊九的神情坚定,眼睛里彷佛有著烧炙猛烈的火光
:「她小时候的事,她长大後的事,她在『玄蛛』里的事,还有她身边所有的事。
」
桑羊歜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谅解地笑笑。
「其实,我也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瀛初的,我想,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大概也
不会怪我吧?而你一定也知道,当初她不愿意将自己的来历和身分告诉你,完完全
全是为了你好,这点你知道吧?」
夷羊九坚定地点点头。
「知道。」
桑羊歜银深吸了一口气,俐落地翻过身来,站在夷羊九的身前。
「好,那我就将我知道的,所有瀛初的事情全都告诉你!」
「你当然已经知道,瀛初是『玄蛛』的人,但是她和『玄蛛』之间的关系,却
没有那麽的单纯。
『玄蛛』这个暗杀集团缘自纪国,创始之人相传是个纪国的王族,因为争夺王
位失败,这才返到阴暗处,组了这个组织,专门和纪国的王族作对。
但是过了几代之後,『玄蛛』却和纪国的王族发展出很诡异的关系,本来因为
纪国的王位几经辗转,後来国君之位却落到了『玄蛛』创始人的亲生孙儿身上,因
此『玄蛛』就变成了纪国的地下卫队,专门帮纪国暗杀国际间的一些重要人物。
因此,後来齐僖公因为『玄蛛』的暗杀行动而决意攻打纪国,说起来并没有冤
枉了他们,因为纪国的的确确便是『玄蛛』的幕後主使者。
虽然後来纪国被齐襄公诸儿灭掉,但是却没能将『玄蛛』消灭,他们仍然有著
很强的实力,随时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在『玄蛛』之中,有一群很特别的高手,他们在『玄蛛』中的地位极高,身怀
『玄蛛』所有的暗杀、武斗技巧,所有最重大的暗杀事件,都是由他们去办的。
这一群人,代号便叫做『网捕』。
『网捕』的成员都是从小便进了『玄蛛』的,他们的来历大多是出身自各国那
些被『玄蛛』惨杀灭门的贵族世家,『玄蛛』的重要人物眼光非常锐利,在灭人全
家时,偶然看见筋骨条件绝佳,特别是『元神』力量强大的幼童,便会将他们收留
起来,从小训练,让他们在战斗中互相残杀,最後剩下来的,才是日後的『网捕』
。
这样的训练方式非常严酷残忍,一百个小童里面,通常只会存活下来一两个。
这些孩子本来就是世家的後代,要知道世家之人的出身不是大官便是名将,他
们的血统资质本就不错,又经过了这样严格的挑选,选出来的更是一等一的可怕人
物。
因此,只要是『玄蛛』派『网捕』出去执行的任务,那些被暗杀的对象便等於
已是个死人。」听见这样奇诡的叙述,夷羊九睁大眼睛,神色却有了几分恍然。「
所以……所以瀛初便是这些『网捕』之中的一分子?」
「不只是一分子,而且是我带出来的子弟之中最出色的一个,」桑羊歜银说道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分,像瀛初一直到……嗯!一直到变成现在这
个样子了,也不晓得自己原来是晋国中行氏的後代。」
「中行氏……」夷羊九喃喃地念了一会,心中却闪过一个疑问:「既然是这样
机密的事,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
「因为瀛初她们这几代的『网捕』,都曾经被我带过,我在少年时代和『玄蛛
』的首领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哥儿们,这些年轻小辈手中的机关之学,全都是我教
出来的。
在『玄蛛』里面,『网捕』的地位是很高的,只有首领才可以命令他们,也因
为如此,本来早该被『处决』的你,因为有了瀛初的隐瞒,这几年你才能保得住你
的小命啊……
但是这几年来,我和『玄蛛』已经极为疏远,因为我有很强烈的感觉,我怀疑
『玄蛛』已经纳入了『南斗」的元神一系之中,虽然我曾经向我那好兄弟询问过,
但是却始终没有得到过正面的回答。
我毕竟是个桑羊家人,桑羊家的上代和古时候的奇人狄孟魂渊缘极深,『南斗
』是狄孟魂的死敌,我便自然没有和南斗族人为伍的道理。
後来瀛初认识了你,本来『网捕』的孩子们从小便在『玄蛛』中长大,受的训
练目的是要将他们训练成杀人的器具,最忌讳他们有常人一般的感情,但是瀛初小
的时候非常娇小可爱,连『玄蛛』上代的首领也非常疼她,於是她便比别人多了些
常人的待遇,也可以说,她比其它的『网捕』成员多了几分人性。
认识你之後,她更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了,但是『玄蛛』却哪有这麽容易摆
脱?瀛初当然不会笨到去向首领要求,於是便找到了我,打算想一个方法,助她脱
离『玄蛛』,也能保全得住你。
也因为有了这样的盘算,这些年来她拚了命地力求达成『玄蛛』的指派任务,
一方面不让首领起疑,一方面如果她在『玄蛛』的地位越高,身分越重要,她便越
能保得住你。」
「那……」夷羊九楞楞地问道:「我在卫城的家被『玄蛛』灭门的时候,我和
易牙他们逃了出来,难道也是她的安排?」
「杀了你全家那件事,瀛初并没有参与,那时候她还年轻,根本没有带队的资
格,她只是在一旁支援,」桑羊歜银说道:「不过凭心而论,你们逃得掉倒也不是
瀛初帮了你们什麽,当时她根本不认识你,你逃得掉是因为你那元神『萝叶』的功
劳。」顿了顿,他正色说道:「但是日後这几年,你在齐国能够活得好好,就全都
是瀛初扛下来的了……」
「但是我却仍然有几次被元神族的人攻击过,」夷羊九皱眉道:「难道这不是
『玄蛛』的安排?」
桑羊歜银摇摇头。
「如果是『玄蛛』的安排,他们派来杀你的绝对不会是一个,而是好几个。
你遇见的那几个元神都只是偶然,他们要害你,也都纯粹是身为南斗一系的本
能和直觉。」
夷羊九此刻的思绪开始有些纷乱起来,但是他原本就聪明灵活,想起了这几年
的诸多往事,再和桑羊歜银的叙说相互印证,许多事情便逐渐明朗起来。
想起这几年来,每当问及纪瀛初的私事时,她的急,她的怒,原来都只是为了
夷羊九著想。
依照夷羊九的火爆个性,一旦知道了纪瀛初和「玄蛛」的关系,只怕不多久他
便要和「玄蛛」正面冲突起来。
而那会有什麽样的後果,大概也猜得出来了……
想起这些日子来,纪瀛初自己独自承受的巨大压力,还有为了掩护夷羊九所花
的精神,那是多麽大的精神折磨,多麽难涯的巨大苦痛?
原来那几次没来由的伤痕累累,便是她为求表现,提升自己在「玄蛛」地位的
艰难死亡任务。
原来那几次无声无息的消失,便是独自前往未知之地,面对可怕的强敌。
原来,那几次的迟来赴约,夷羊九觉得自己在等待时的担忧已是天大的委屈,
却没想到那时候纪瀛初可能随时活在死亡的边缘,随时可能被强敌反扑,就此送掉
了性命。
而自己,在她终於前来赴约的时候非但没有给她安慰,相反地还给她那麽多的
责难和抱怨。
依稀彷佛,夷羊九在泪眼模糊的视界中,还可以看见、听见她宽容地说:「没
关系啊……小九,真的不打紧,我永远不怪你……」
想到此处,夷羊九再也忍受不住,也顾不得眼前的桑羊歜银,便伏地放声大哭
。
他本是个情感丰沛的性情中人,此刻终於领会了纪瀛初的深情,再想想她眼前
的艰难处境,心下极苦极痛,也极为心疼不舍。
那桑羊歜银却宽容地拍拍他的肩,脸上却又露出那种彷佛勾起久远回忆的神情
。
夷羊九这一哭,彷佛是要把所有累积的沉郁全都放出似的,哭得涕泪满脸。他
哭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对著桑羊歜银抽噎说道:
「桑羊前辈,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说到此处,他又伏地哭泣道
:「可是我好想念她啊……」
便在此时,桑羊歜银的眼角终於也泛出了泪光。
在夷羊九的号哭声中,他静静地说话,彷佛是说给这个悲泣的年轻人听,也彷
佛是说给自己听,却也像是说给某个遥远地方的对象听。
「可是……你毕竟还是为她来到了鲁国,你还是为她做了事。
而且不是一件小事,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有这样的机会为所爱的人牺牲,
这样你就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
而且她还是有机会再一次听见你亲口说,你有多爱她的……」
此时,夷羊九的哭声逐渐止歇,睁著满眼的泪水,他怔怔地听著桑羊歇录自顾
自的说话。
「一样是浪子,你却已经比许多人幸福得太多……
离开家的浪子,像你这样,仍然有机会可以回家,家里也许还有热腾腾的晚饭
,还有欢欢喜喜,笑著迎接你回家的熟悉的脸……
只是,有些浪子即使想回家,却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
而那张本来会高高兴兴、欢天喜地看你回家的笑脸,也早就已经不在了……」
夷羊九消著满脸的泪,听见他这样的话语,在茫然中却也有著几丝的疑惑,不
知道他这样说是什麽意思。
难道,桑羊歜银的心中也有一个魂牵梦系的身影吗?
如果真有,为什麽他会说「有些浪子想回家,却已经没有家了……」呢?
难道,他想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吗?
正在疑惑时,在夜色中,突然传来一阵幽幽冷冷的声音。
「他当然没有家可回了,」那声音冰冷似雪,虽然颇为悦耳,却丝毫没有感情
:「只因他当年做了令人不齿至极的事,要是有丝毫羞耻之心,便不会再次踏进鲁
国的国土。」
【第二章 一冷一热的羊城美少女】
夜色下的空旷山崖上,俏生生地站著两个身影。
一身月白色丝袍,随著晚风衣袂飘扬的纤细身影。
夷羊九定睛看著那两个人影,映著月光,看见那是两个年纪很轻的女孩。
两人的容貌颇为酷肖,看起来像是姐妹,但是身材高矮略有不同,神情也全然
相异,一脸冷傲的女孩中等个子,脸上像是寒霜一般,面无表情。
另一个女孩却要比她高上一个头左右,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笑嘻嘻地,让人
一看就心情好了起来。
如果说前一个女孩是冰雪,她的样子就像是暖煦的春阳。
方才开口的,便是那个头矮一些的冷艳女孩,她沉著脸,冷冷地说道:
「不过,你终究还是回来了,城里的叔伯祖们还是要我们来接你。」
她的言语虽然非常无礼,但是桑羊歜银却像是不以为忤,看著她们两人的模样
,彷佛有些失神。
「很像啊……」桑羊歜银喃喃地说道:「很像她啊……」
夷羊九在一旁有些摸不清楚头绪,听女孩的口气,她们彷佛是来自羊城的人,
此番前来便是要接桑羊歜银回城,但是却不知道为什麽,冷艳女孩的口气非常的无
礼,说话的口气,彷佛桑羊歜银是个最令人看不起的人。
只见桑羊歜银茫茫然地看著她们二人,高个子的女孩抿了抿嘴,有些不自在地
笑笑,而那冷脸女孩脸上一红,更是有些不悦了起来。
「你……又在搞什麽鬼?你又想要做什麽?」
桑羊歜银怔怔地看她,又看了看高个子女孩,轻轻地问道:「你……你们是紫
玉的双胞胎吧?长得好大了,哪一个是姐姐,哪一个是妹妹?」
那冷艳女孩一皱眉,有点不自然地顺口回答道:「我爹爹的名讳,你还有脸提
起吗?」她的声音中微带著怒意。
「我便是姐姐桑羊静。」
那高个子女孩咯咯一笑,眼珠子微转。
「那我便是妹妹了,我是桑羊晴。」
听见她们的说话,夷羊九微感诧异,因为这两个女孩的长相虽然相似,但却仍
然有不少差异。
如果是双胞胎,似乎应该更相似一些,夷羊九自己认识过几个双胞胎朋友,却
很少看见有哪一对双胞胎像她们这样,虽然容貌相似,神采、个性却像是全然不同
。
一旁的桑羊歜银仍然不改原先的失神表情,喃喃地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轻声说道:「你们和你们的妈妈长得好像……
」
听见他说出「妈妈」二字,桑羊静突地杏眼圆睁,脸上更是红霞陡起,却是真
的动怒起来。
「我不准你提我妈妈的名字!」她大声说道:「你不配!你是个禽兽不如之人
,害了她一生还不够吗?」
听见桑羊歜银提及了「妈妈」,连一旁的桑羊晴也收起了满不在乎的轻松神情
,脸色凝然沉重。
桑羊歜银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却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吧!往事已矣,多谈何益?」他彷佛散尽全身力气似地,一身的倦态和失
落。
「我跟你们回羊城。」
他说走就走,转身缓步而行,桑羊静楞了楞,便跟著他的身後走过去。
夷羊九有点发怔,却看见桑羊晴笑嘻嘻地走过来,递给他一方丝绢。
「你刚刚在哭吧?哭的声音好难听,」她咯咯地笑道:「那麽大的一个人了,
满脸的鼻涕眼泪,也真是好笑呢!」
夷羊九瞪了她一眼,这才想起自己果然哭得一脸涕泪,他本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伸起袖子在脸上揩了揩,却不接过那方丝绢,也不理会桑羊晴,便大踏步跑回易
牙等人睡觉的地方,将他们叫了起来。
几个人睡眼惺忪地跟在桑羊歜银的身後,踩著已经快要天明的曙光,走上鲁国
边境的大道。
一路上,那冷言冷脸的少女桑羊静便不再说话,只是一迳地赶路。而妹妹桑羊
晴却是吱吱咯咯地笑语嫣然,有时凑著姐姐的耳朵对夷羊九指指点点,彷佛在讨论
著什麽,有时又跑过来找个理由和易牙等人搭腔,却故意避开夷羊九,就是不找他
说话。
易牙和开方等人都已经有了家室,对於人情世故也有不少了解,两个人贼兮兮
地相视一笑,知道这高大帅气的小九又惹动了几分少女的情丝,眼前桑羊晴刻意不
理他的举动,真正的讯息便是「我要你来注意我」。
但是夷羊九却不是那种在乎小女孩思绪的细腻男人,对於桑羊晴的行止态度,
他也没有什麽特别的反应,桑羊晴越是冷落他,他便乐得走在队伍的後方,悠閒地
叼著一根草,看看鲁国境内的风景。
天色微明的时候,远方的鲁国都城曲阜已经遥遥可见,桑羊歜银沉默了一会,
突然间回过头来,高声说道:
「易牙。」
胖子易牙应声道:
「在。」
「左右无事,我便来考考你这些年来的境界,」桑羊歜银朗声说道:「你可记
得,你那元神『庖人』是个什麽属性的元神?」
「当然记得,」易牙笑道:「是属『火』的。」
「我桑羊家虽然世代很少出现身怀强大元神技法的人,但是对於这『元神』一
物的了解,却是独步当世,就连元神族人本身,见解之深,也少有人能及得上我们
。」他若有深意地侧眼看了看一旁的桑羊静,发现她虽然依旧神色冷漠,却全神贯
注地听著他的说话,整个人不自觉地靠近了过来。
桑羊歜银欣慰地暗暗点头,却仍然朗声说道:「那你这『庖人』元神又能做些
什麽?」
「还不就和我一样,」易牙好脾气地笑笑:「煎煮炒炸,煮好吃的东西,让人
吃得痛痛快快罗!」
「你那元神是人之精华,特性是明亮灼热,能够将世上所有物事转化成引起人
食欲的东西。
但是这趟旅程之中,强敌环伺,若要保得性命,你可得将你这『庖人』能力增
强,不能只是煮菜了。
你想想,一个没了命的厨子,又怎样能够煮出好菜呢?」
易牙搔了搔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可是,我就真的只会煮菜嘛!」
「一样东西,在不同人的手中可以发挥不同的功用。
一把菜刀在你手里可以砍骨斫肉,切菜剖瓜。
可是谁说你不能用刀来砍人呢?」桑羊歜银淡淡地笑道:「你那『庖人』可以
将天下万物做成让人馋涎欲滴的好吃东西,难道你就不会把那些有毒或是吃下去会
出人命的东西让敌人心甘情愿吃下去?」
夷羊九拍掌笑道:
「对对对,我就说过胖子可以用这一招,只怪他从来不听爸爸的话。」
一旁仔细倾听的桑羊晴从来不曾见过几个人斗嘴,忍不住扯著姐姐桑羊静的衣
袖,轻声好奇问道:
「他爸爸?他的爸爸也很会煮菜吗?」
声音虽轻,夷羊九和竖貂等人都都听见了,更是哈哈大笑。
只见易牙没好气地说道:
「我可没听见你要我把毒死人的东西做成好吃的玩艺儿,」他咬著牙,装出狰
狞的神情:「你只说,便是狗屎,被易牙爸爸这『庖人』处理过了,我这笨蛋夷羊
九也会乖乖吃下去!。」
桑羊晴咯咯一笑,调皮地横了夷羊九一眼。「唉!胖子哥,哪天你真的做狗屎
给『某某人』吃了,可得叫我去看看热闹,」她假装叹了口气:「狗儿吃屎我是看
过,人吃屎我就没看过了……」
在笑声中,桑羊歜银淡淡地谈谈说说,将开方、竖貂的元神能力都说了一遍,
也顺便指点了他们将元神能力用在应敌上面的技巧。
开方的「解忧」有著预知的能力,所谓「如敌之机,百战百胜」,可以运用在
对敌的策略之上。
竖貂的「万物」除了可以和鸟兽沟通之外,还能将木石之物转化形体,虽然他
对这种能力仍然没有办法发挥到极致,但是将木石转化成松软的壤土,将金铁兵器
化为液状的汁液,也是抵抗敌人的好方法。
众人之中,桑羊静最是沉默,但是夷羊九发现她是所有人里面听得最专注的,
而他偶尔端详桑羊歜银的神情,却很微妙地发现,这个中年男子此刻询问几个人的
元神进境,似乎是为了指点桑羊静才问的。
而聪明如桑羊静,或许并没有发现桑羊歜银的真正用意,因为他说话的时候从
未正眼看过她,也没有把她当成教导的对象。
只是自然而然地,让夷羊九等人的元神知识流入女孩的脑海之中。
桑羊歜银的神色淡然,但是这样的行止却透现出对桑羊家女孩们的关心。
只不过,这样的关心,那冷颜冷语的桑羊静却不领情。
正当桑羊歜银在询问夷羊九有关「萝叶」能力的时候,讲到了「萝叶」的「天
下第一元神」称号时,桑羊静轻轻地「咦」了一声,想要说些什麽,却又忍住。
桑羊歜银细心地停止叙说,一时不察,便直觉地望向桑羊静。
等到想起来这动作不恰当的时候,却已经太迟。
果然,桑羊静幡然领悟,脸上微微一红,转念间也明白了桑羊歜银的用意,脸
上又出现了怒容。「你……我……你不是什麽好人,我可不稀罕你教什麽『元神』
!」
桑羊歜银面露苦笑,想要说些什麽,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
桑羊静跺了跺脚,转身就快步前行,此时夷羊九忍了大半天的闷气,现在却再
也忍不住了,於是大声说道:「人家好心对你,你却从一开始便这样无礼,真不懂
你父母怎麽教你的?
桑羊前辈这样的好人,你却一再羞辱於他,我真不晓得你到底有什麽毛病?不
要以为你是羊城来的就有什麽了不起,别人也许看你们是宝,我却看你们是一肚子
草!草包的草!」
桑羊静大怒,「刷」的一声顺手便拔出佩刀,回头瞪著夷羊九,妹妹桑羊晴也
是杏眼圆睁,嘟著嘴叉著腰,做出生气的神情。
「你敢说我父母?」桑羊静咬著牙怒道:「我们家和这人的恩怨,你又知道多
少?」
夷羊九气往上冲,也大声地吼道:
「我哪知道你们有什麽恩怨?我只知道人家一片好心,又是你们的亲戚长辈,
能有什麽仇?你这样无礼不敬,我看你们这桑羊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一动起气来,便有些冲昏了头,骂著桑羊静,却没有想到这样一来,连桑羊
歜银也一并骂了进去。
「我没有这样的长辈亲戚,」桑羊静咬著银牙,怨毒地瞪著桑羊歜银:「害了
我母亲,让我父亲一世伤心的人,没有资格做我的长辈亲戚!」
此语一出,夷羊九有些楞了,他的嘴巴微张,一时间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桑羊静越说越是愤怒,怒气中还带著伤心,美丽的眼睛逐渐泛出了泪光
。
「这样的人,你当他是个好人,可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桑羊静的声
音越说越响,泪水终於流下了脸庞:「玷污了自己弟媳妇的清白,害得自己的弟弟
一生残废,一世伤心,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做人吗?」
她的声音虽然带著哭泣,却清亮悦耳,一字一字清晰地传进众人的耳里,夷羊
九听得目瞪口呆,转头望去,易牙、开方、竖貂也是一副下巴几乎要掉到了地上的
惊讶神情。
再望向桑羊歜银,只见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神色木然,只有眼神中有著极
深沉的悲哀。
但是那悲哀的神情,却逐渐地变化,一转眼间,便已经被惊惶和警觉的表情取
代。
从大道的彼端,这时传来了隐隐然的人马杂沓声响,间杂著几声凄惨至极的哀
嚎之声。
那一队人马的队伍来得好快,前方有著几个身穿兽皮的野人不住奔逃,但是他
们的动作虽快,却快不过队伍中的羽箭,那队人马中有著箭术极高的射手,「飕飕
飕」几支羽箭射出,又是三名乡里野人应声而倒。
这时候,奔跑逃窜的野人已经剩下三五人,几名骑著马的军士将他们团团围住
,居中一人哈哈大笑。
「野人哪野人!」那人是个脸色白净的中年将军,他笑道:「你们在田野间靠
老天吃饭,又不是国君的策士军师,本就不应多口,需知多言惹祸,一切烦恼根源
,皆因多口啊!」
那幸存的几名野人这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跪倒在地,向那将军不住求饶。
「求饶啊?」那将军笑道:「饶了你们也不是不行,只是却不知道你们是不是
诚心悔过啊?」他一边说话,一边向身旁的两名随行副将轻松笑道:「他们要我饶
了他们,若不给他们一个机会,人家还说我孔父子文没有大人之量哩!」
那两名随行副将凑趣地哈哈笑了几声,孔父子文举著马鞭,随意指了一个野人
,笑道:
「你!说说你为什麽得罪了国君,要他自己下令来围杀你们?」他随意地看看
四周,却看见了不远处夷羊九和桑羊歜银等一行人,眼中露出不为人知的残忍眼神
,却只是一眨即逝:「说给大家听听,只要说得好,说得诚实,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
被他指中的野人是个精壮的青年,只见他浑身发抖,脸色像是死人一样的苍白
,满头大汗,想要说话,却吓得怎麽也说不出来。
「我……我……」
他只「我」了两声,便像是被雷殛一般,声音陡地哑了,眼睛圆睁,便软软地
瘫倒在地。
然後,从下身慢慢渗出了黄黄的尿液,还有一股臭味。
这野人居然已经死去,而且死前还相当的痛苦,连屎尿都遗了出来。
也没见到孔父子文的部下做出任何动作,没有人弯弓,也没有人动刀,但是不
晓得为什麽,这野人居然应声即死。
孔父子文「啧啧啧」了几声,又指著另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野人。
「你!看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些!」
那老野人看见同伴的死状,也是吓得满身发抖,但他毕竟年岁较长,多了几分
见识,说起话来清楚一些。
「不……是因为我们……我们看见了国君,还有……还有……」他这一紧张,
说起话来更是结结巴巴:「还有……咯呃……」
他这一声「咯呃……」拖得很长,整个人又像是前面那个青年一般,泄了气似
地突然而死。
众军士虽然对几个野人的生死并不在乎,但是看见了这样莫名其妙的死状却也
啧啧称奇,大夥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那领队的将军孔父子文「哼」了一声,又指了第三个野人。
「不好听,说得一点也不好听。换你了!」
这第三个野人是个中年汉子,虽然吓得双目圆睁,好在他的口舌尚算便给,张
开嘴巴便叽叽呱呱,滔滔不绝地开始叙说:「只怪我们多口,在打猎的途中遇上了
鲁国庄公的车马,和车马前行的御卒开始斗起嘴来,我们……我们的同伴有的嘴里
不乾不净,说著说著,就说起先君桓公的事来了……」
那孔父子文笑道:
「你们这些泥腿子也真是该死,便是死个十万次也不嫌多了,嗯!你们说起了
先君桓公,又是怎麽说来著的?」
那野人继绩说道:
「本来我们不知道鲁国国君就在左近的,如果早知道了,就是有了十个胆子也
不敢说这样的话啊……
後来我们的同伴就有人不乾不净地说起了先君夫人文姜和齐襄公兄妹乱伦的丑
事,也是我们同伴太过刻薄,说得兴起,便讥笑鲁国国君没什麽了不起,只不过是
……是齐襄公的便宜乾儿子而已……也不知道要叫舅舅,还是要叫乾爹……咯呃…
…」
他话一说得流利,反倒忘了送命在即,讲得兴起,还挥著手做动作,所以「咯
呃……」的一声长气死去的时候,双手兀自挥在肩上。躺在地上的尸体手臂高举,
还带著叙说的神情。
而剩下的两名野人也没能幸存,几乎在同一刹那也倒地而死。
这样的死法,既诡异又迅速,死者的身上都不见鲜血和伤口,更没有任何人接
近过他们。
只是突然猝死,却没有看见是什麽人出的手。
但是看在夷羊九等具有元神能力的人眼里,却是一目了然。
因为他们都清清楚楚看见,在孔父子文的身後,这时有个如冰如镜般晶莹的人
形,弯著透明水晶状的长弓,搭著蓝亮的光弦,射出同样冰晶透明的小箭。
那宛若寒冰的小箭,看上去还冒著丝丝的寒气。
「嗤」的一声,冰箭破空而出,中人即死,只要被它穿过身体,那人便要登时
气绝。
方才那几个野人便是中了这样的冰箭,穿胸而过,中者立死。
这孔父子文居然也是个元神族人!
【第三章 第一次正式作战】
气氛肃杀的大道之上,七横八竖地躺著一地野人的死尸,风儿吹过,撩起了几
个死尸的衣袂,发出猎猎的声响,整个场面的气息非常诡异。
夷羊九看了桑羊歜银一眼,发现他的神情庄重,眼睛却盯著桑羊静两姐妹的方
向。
仔细看著那将军孔父子文,除了他的身後有著一个冰晶也似的透明元神之外,
在他旁边的两名副将也有著元神相伴。
其中一人的元神是个如火焰如太阳般的火球,另一人的元神则像是一只深黑的
巨鹰。
孔父子文的脸上神色森然,转过头来看著夷羊九等人,策马缓缓走近。
「原来在这山野之中,竟然有著这样的高人,」他淡淡地笑道:「我是鲁国的
大夫,名叫孔父子文。你们又是何方神圣?」他侧头看了看桑羊静姐妹二人,恍然
笑道:「啊呀!我可真是老眼昏花了,居然没有看见这儿还有羊城子弟,你们的爹
爹还好吧?」
桑羊静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孔父子文哈哈一笑。
「其实,也没有什麽不好,反正还不是一了百了,人哪!闭上了眼睛,就眼不
见为净了,什麽悲喜聚散、功成名就都不再烦心,那又有什麽不好?」
他这话说来轻轻松松,听在桑羊歜银的其中,却像是凭空响起了一声巨雷。
「什麽?」他眼睛圆睁,失声大叫:「你在说些什麽?」
孔父子文又看了桑羊静姐妹一眼,轻松地笑道:
「我说些什麽?你又不是聋子,难道还要我说一次吗?」他沉声道:「我说,
羊城的桑羊城主已经回老家了,死了,没命了,这样说清楚了吗?」
桑羊歜银的身上开始簌簌发起抖来,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非常,不像是悲伤,可
是也不算是欢喜。他惊疑地望向桑羊姐妹,发现两人神色凄楚,对孔父子文的说话
却没有反驳的意思。
「他死了?」桑羊歜银喃喃地说道:「紫玉死了……」
夷羊九在一旁看著桑羊歜银和孔父子文的对话,他从早先的一些迹象看出桑羊
歜银和桑羊静姐妹的父母必然有著极深的纠葛,她们的父亲很可能是桑羊歜银的兄
弟,而现在从对话中更听出来,这个弟弟居然还是羊城的城主。
因此,羊城的城主名字应该叫做桑羊紫玉。
桑羊静神色悲戚,却仍然是一脸的倔强。
「我爹爹死了,你不是更高兴吗?你一生嫉妒他,为了比不上他,还做出了那
麽多坏事,现在他死了,你总算称心如意了吧?要不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桑羊歜银大叫一声,神色扭曲,身形来得好快,便向
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在这同一瞬间,还听见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夷羊九气急败坏的大声吼叫。
他叫的是:「混蛋!」
然後,桑羊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便陡然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原来,方才孔父子文趁著桑羊歜银和桑羊静的对话情绪越来越激动,认为机不
可失,便催动了身後的冰晶元神,悄然地射出一箭。
他对夷羊九等人的元神毕竟还有几分的忌惮,因此攻击的对象是站在一旁,没
有元神能力的桑羊静。
桑羊歜银乍听到弟弟的死讯,虽然心情极度激盪,但是对元神的警觉性仍在,
他的眼角馀光瞥见了冰晶元神的箭光一闪,便知道不妙,直觉便冲了过去,将桑羊
静撞倒,因为撞力过大,便将这个娇怯怯的女孩撞晕了过去。
而一旁的夷羊九反应极快,看见桑羊歜银的狂野动作便知道情形有了变化,他
一眼看见孔父子文背後的冰晶元神已经又搭起了第二支箭,便大骂一声「混蛋」,
偌大个子的身躯便像是轻风一样掠了过去。
到了孔父子文的马旁,他脚尖一踞,便像是走阶梯一般轻巧地跃上了马背,伸
出左掌,对著孔父子文的脑袋便是一掌掴了下去。
这动作看来毛手毛脚,和一般对打的猛恶严谨绝不相同,但是他的动作来得好
快,那孔父子文是个久经战阵的名将,自然不能让他这样一掌打在头上,他大骇之
下,头往後仰,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这记巨灵之掌。
但是,因为後仰的动作太大,整个人也就仰头翻倒了过去,「砰」的一声,重
重摔在泥土地上。
夷羊九打得兴起,一边大叫大嚷,一边轻飘飘地纵身下马。
「你小子偷袭?我叫你偷个痛快!」
另一个女孩桑羊晴在姐姐摔倒时离得极近,她看见桑羊歜银扑倒了桑羊静,一
时惊得呆了,但是夷羊九随即和孔父子文交上了手,她身为桑羊家人,本身虽然看
不见元神,却对元神一事相当了解,只看了周遭一会,便知道身边已经发动了一场
看不见的元神之战。
桑羊歜银将桑羊静抹在地上躺好,左手拇指虚张,便按在女孩的人中之上,揉
了两下,桑羊静便幽幽醒来。
这时候桑羊晴也来到了身边,桑羊歜银不及交代,看看远方夷羊九、易牙等人
已经和孔父子文的部队开始动手,便抛下一句话。「你来照看你姐姐!」
桑羊晴根本不及回答,桑羊歜银便像是风一样地掠过她的身边,冲到夷羊九等
人所处的战局。
方才夷羊九一阵突如其来的猛攻,让孔父子文惊惶坠马,一旁的两名偏将大惊
,连忙跃下马,冲过来便要扶起孔父子文,其中一人看见夷羊九纵下马来,便指使
背後的黑鹰元神振翅而起,扑扑扑地开始攻击夷羊九。
这黑鹰是飘缈虚无之物,看得见,打不著,但是巨翅的榻动之下,居然有著锐
利如刀,带著飞砂走石的狂风,登时便将夷羊九打得手忙脚乱。
便在此时,易牙等人也已经到了,易牙的元神「庖人」虽然胖嘟嘟的,动作却
是最快,「庖人」是火型元神,和另外一人的火焰形状元神大概是有著相同的感应
,两个元神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向对方个自前冲,短兵相接,便兵兵兵兵打了起来
。
而开方和竖貂的元神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似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加入
这场奇异的战局。
这时候,站在稍远处的孔父子文部下们面面相觑,看著这场似打非打,似战非
战的争斗,每个人都有些发楞起来。
要知道在看不见元神的常人眼中看来,这些惨烈的元神战斗都是隐形的,只能
从宿主的动作或是周遭的风、足迹、热度约略看出端倪。
此刻在众人的眼中,夷羊九蒙著脸,像是身处在大风砂中,连眼睛都睁不开,
而站在他前方的鲁国偏将却也没有动手的打算,只是满脸大汗地死盯住夷羊九。
而易牙和另一名偏将的动作更是好笑,两个隔著十步左右的距离,剑拔弩张地
遥遥相对,两人却都背著双手,在两人中间让出好大一片空间。
而且,在那片空间的地面上,这时冒出了彷佛烧著热水的白烟,有些地上还像
是烧红的炭火一般发著灼亮的光。
但这些军士毕竟都是受过训练的精兵,虽然情况诡异,却仍然围拢了过来,打
算帮长官们一臂之力。
这时候,桑羊歜银已经跑了过来,看了看战局,手上抓起一把黑色的「火药」
粉粒,用力一甩,便将这些粉粒甩在夷羊九前方的地上。
说也奇怪,那黑鹰元神扇出来的风极为强劲,但是黑色粉粒却能够穿透狂风,
直接打在地上,发出「毕剥」的巨响,而且还现出万千火光。
那有著黑鹰元神的偏将一惊,黑鹰的翅膀煽动速度便慢了下来,夷羊九趁势一
退,这才躲过了风砂的袭击。
看看随行的部下已经逐渐接近,摔在地上的孔父子文大喜,高声喊叫:
「把这几个家伙都给我抓起来!」
桑羊歜银抓住夷羊九的手,沉声说道:
「不能让他们过来,我们比不过他们的人多!」他的眼神坚定,带著鼓励的神
采。「就靠你了,叫萝叶挡住他们!」
夷羊九会意,笑了笑,神情转为严肃,心神专一,凝思冥想。
然後,胖胖的绿色元神萝叶发出微微的金色光芒,双手急挥,挥出了满天的种
籽。
但是这种籽却和往常的绿色有些不同,今天这些种籽大多泛著金色的光芒,挥
在空中便已经开始长出植物和藤蔓,有些种籽像是烟花一般,碰在一起还会激发出
新的大量种籽。
那群鲁国军士看见这样的异状,在空中平白无故出现了如乌云,如天幕的众多
植物,在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已经全都被「萝叶」这一顶大得吓人的树藤帐幕
兜头罩住。
而等到军士们全都被罩住的时候,四周更长出了一排紧密坚实的树幕,像是一
支奇大无比的圆筒一般,将他们围住。
受困的军士们在树藤中被缠得紧紧,大声哭叫,不晓得今天是遇上了什麽样的
鬼魅,法力竟然如此之强。
而摔在地上的孔父子文本来已经勉力站起,看见这样的情状,心下惊惶不已。
几乎是出乎直觉地,他便催动身後的冰晶元神,打算瞄准桑羊歜银,再射出致
命的一箭。
此时桑羊歜银正背对著孔父子文,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後方的大祸就要临头。
不远处,夷羊九刚刚逃开狂风的吹扫,他的眼神极为锐利,一转眼便看见那冰
晶元神的瞄准动作,不及细想,脱下鞋子,便往孔父子文的方向「刷」的一声猛力
丢过去。
孔父子文此刻正在凝神瞄准桑羊歜银,没有空注意一旁的状况,等到那只鞋子
破空而来,带著黑影「刷」的一声出现,要闪避已经来不及。
「啪」的一声响,那鞋子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鼻梁,夷羊九这一掷用力极猛,
登时又将他打翻在地。
而那射箭的冰晶元神被他这样一扰,「飕」的一声,射出去的冰箭又偏了偏,
冒著白烟,打中了一旁的树丛。
而那原先翠绿的树丛,被冰箭射中後,竟立刻结起了小小的沐住。
桑羊歜银见状,大声叫道:
「小九,他打不过你,不过要万分小心,则让他再有射箭的机会!」
便在此时,那黑鹰元神从方才爆炸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又扇起了一地的狂风,
让人无法接近。
这黑鹰元神看来也没有什麽大本领,就是这手狂风大作的功夫厉害,但就是因
为这样,夷羊九和桑羊歜银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
在狂风中,那孔父子文又勉力站起,他的腿大约是在坠马的时候摔伤,所以行
动有些不便,但是虽然身体动起来不方便,身後的元神却锲而不舍,仍然弯起弓来
瞄准。
这一回,瞄的却是被狂风扫得左支右绌的夷羊九。
桑羊歜银环顾四方,看见在一旁不知如何加入战局的竖貂,一个念头突地浮上
脑海。
「竖貂!」他大声叫道:「把意念凝在你的『万物』上,要它把那些冰箭弄坏
!」
竖貂楞楞地看著那冰晶元神,却看见那元神瞄准的对象逐渐偏移,离开了夷羊
九,逐渐转到自己的身上。
便在此时,他那元神「万物」却已经动了起来,「万物」的外型本来像是个怪
模怪样的瘦女人,此刻它的身体像是柔软的柳条,不住地飞舞,逐渐地变长,拂向
那冰晶元神的身上。
「飕」的一声,冰箭在这一瞬间已经射出,竖貂大惊,直觉就要躲开。
但是一旁的桑羊歜银却哈哈大笑,高声说道:
「竖貂竖貂,你这『万物』可真是神通广大,不愧是『役使万物』!」
在惊疑中,只见那冰箭的去势变缓,最後几乎只像是在空中飘浮。
原来,那如冰之寒,如水晶坚硬的冰箭被「万物」一拂,居然像是羽毛一般,
在空中化成了片片的雪花。
这原先能在片刻致人於死的可怕元神武器,不仅无法伤人,最後,还缤纷如絮
地飘落在地上。
孔父子文目瞪口呆地跪坐在地,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情状。
身後的冰晶元神似乎不肯放弃,仍然再次抽出冰箭,弯弓、放弦、射出……
只是,那冰箭依然故我,还是轻飘飘地射了出去,化做片片漂亮的雪花。
甚至於,还有一片更调皮的雪花,静静地飘过孔父子文的面前,彷佛在取笑他
狼狙的模样。
白净晶莹的雪花,随著轻风,缓缓飘向另外一方。
潇洒、优雅、纯白而无瑕。
只是,突如其来「轰」的一声,空气中突地涌过一阵热气氲腾的火云,划过雪
花,将它在一转瞬间化得无影无踪。
火云的来处,便是易牙的元神「庖人」与那火焰元神相斗的地点。
方才「庖人」像是有感应似的,一见到那火焰元神便与它斗得畅快淋漓,彷佛
两个元神之间曾经有过什麽不解的宿怨。
那冰晶元神的箭既然已经不构成威胁,桑羊歜银不再理会孔父子文,任他跪坐
在那儿呼呼喘气,自己却施施然走到易牙与那火焰元神交战的地点。
「易牙易牙,」桑羊歜银慨然叹道:「怎麽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那麽快就忘记
了?需知道交战之时,使用蛮力硬碰硬是最不智的做法,发挥己长,攻敌之短,才
是应付敌人最好的方法呀!」
胖子易牙这一番交战下来,虽然不是自己亲自出手,但是元神的状态和宿主的
身体息息相关,「庖人」这一场好打下来,自然也让胖子累得满头大汗,气喘连连
。
「是……是啊!」他喘吁吁地说道:「可是……可是我这脑子就是不灵光,想
不出来啊……」
桑羊歜银回头看了看夷羊九陷身狂风的狼狈模样,便在易牙的耳边轻声说了几
句话。
那火焰元神的宿主是个高胖的年轻将军,名叫叔孙大洪,这人却是个保守没有
主见的角色,他与易牙交战了许久,只敢与他拆招互击,却不敢进一步攻击旁人,
生怕一个闪失,便要送了自己的性命。
此刻叔孙大洪他看见桑羊歜银在易牙的耳旁嘀嘀嘟嘟,明知两人谈论的事情对
自己可能极度不利,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易牙露出欢天喜地的笑容,不住地点头。
然後,和火焰元神交手的「庖人」,不知怎地,突然间跳出战局,胖胖的身影
一个回转,俐落地闪过火焰元神,突然向著叔孙大洪迎面冲来。
没料到它会有这样一招,叔孙大洪张大嘴巴,正要叫出声来,却已经被「庖人
」撞个正著。
有没有人想过,和元神「撞个正著」是什麽样的感觉?
大部份的元神都是虚无之物,即使看得见,也常常只是个虚影。
数十年前,曾经有人摸过夷羊九先祖的元神「后棱」,却一摸即透,像是摸著
了一块大肉冻。
而叔孙大洪自己的元神是一团火焰,很奇妙地长年和他保持著一两步的距离,
从来没有接近过。
因此,叔孙大洪便不曾碰触过自己的元神。
而像孔父子文他们的元神,更是不可能摸到。
此刻和那黄澄澄的「庖人」「撞在一起」,严格来说,却没有什麽不舒服的感
觉。
连碰触的感觉都没有,彷佛只是被一道光照射过去。
只在很短很短的一刹那间,觉得自己浴在一团黄澄澄的温暖光芒里,有著淡淡
的泥土芳香,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种感觉说来彷佛话长,却只是一弹指间发生的事,叔孙大洪楞在当场,被「
庖人」透身而过,却发现自己身上毫发无伤。
只是,在不远处,与夷羊九交手的黑鹰元神那儿,却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第四章 羊城中的巨大阴谋】
那黑鹰元神本来正在猛力扇动巨风,将夷羊九困在当场,但是不晓得为什麽,
那动力彷佛无穷无尽的扇动却逐渐停止了下来。
而那巨鹰般的元神像是发呆一般,怔怔地举目四望。
最後,才将眼神停在远方的叔孙大洪身上。
扇翅的动作停止,黑鹰模样的元神失神落魄地将嘴喙朝向叔孙大洪。
然後,像是真正的鹰隼一般,黑鹰元神像是发了狂似地,发出刺耳的嘎然声响
,抛下狼狈的夷羊九,冲向另一端高壮的叔孙大洪。
而黑鹰元神的宿主是另一名偏将,叫做颜徵朔,此刻他大声喝骂,却没有办法
停止黑鹰元神失控的动作。
不只没有办法停下它,连自己都不由自主被拖了过去。
看见黑鹰元神猛烈扑了过来,叔孙大洪吓了一跳,直觉便退了几步,他的火焰
元神却不是省油的灯,一个轻飘飘的移步,便冲过来挡在他的身前。
只是,这样动作迅捷快速的一档,却让场中登时响起了此起彼落的巨大怪声,
惨叫声、嗤嗤声、悲嚎哀鸣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诡异至极。
原来,那黑鹰元神和火焰元神两相碰撞,碰在一起的那一瞬间,火焰元神的热
度烧著了黑鹰,而黑鹰因为速度太快,正巧便冲在火焰元神高热的焰烬之中,发出
刺鼻难闻的焦臭味道。
而黑鹰元神更像是发狂一般,不但不畏高热,而且像是有著累世冤仇似地张起
巨大的嘴喙,猛力地啄向火焰元神,将它啄得火光四散。
要知道元神一物和宿主常常都是心血相连,关系非常密切,此时黑鹰被火焰烧
得一身是火,火焰又被黑鹰啄得火光四散,连带著让叔孙大洪和颜徵朔也是一身烧
伤、啄伤,痛得大叫大嚷。
「你妈的!你个臭死鹰,你到底在搞什麽鬼?」叔孙大洪又痛又气,大声惨叫
:「你老子被你啄得痛死了知不知道?」
颜徵朔却是一身的火光,连拍打都来不及了,哪还有精神与他对骂,「啪啪啪
」的巨响声中,叔孙大洪忍著痛,连滚带爬回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
「你他妈的不要过来!王八蛋!你再过来老子就杀了你!」
可是不晓得为什麽,那黑鹰元神却彷佛对火焰元神极有兴趣,仍然癫狂一般地
追了过去,那颜徵朔一身烧灼的剧痛,却被元神扯住,无法抗拒地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後,元神一亮一暗,居然便在平野上追逐了起来,跑了好半晌,才
在山林的翠绿树木间消失了踪影。
夷羊九等人看了这场又惊人,又好笑的追逐交战,都看得目瞪口呆,连脚受了
伤,卧在地上的孔父子文也看得目眩神驰,浑然忘了眼前的处境。
环视四周,野人们死去的身躯散躺在道旁,孔父子文自己受伤卧在地上,身後
的元神手中冰箭变成了废物。
他的手下全都被困在树藤之中,只听得到此起彼落的微弱哼声。而另两名元神
族人都像是傻瓜一般,一明一暗,一前一後地追到看不见人影。
算起来,这便是夷羊九等人发现自己的元神能力之後,第一次正式的交战。
也要等到真正出手和人对阵之後,几个人才知道自己的元神能力果然不凡。
孔父子文坐在地上,楞楞地喃喃自语:
「这几个家伙是人还是妖魔?要不然怎麽手下功夫这样的诡异?」
桑羊歜银沉静地看了看桑羊静的方向,发现她在桑羊晴的扶持之下已经悠悠醒
转,知道她已无大碍。
他轻松地看了看孔父子文一眼,微笑道:
「这便是真正的一等元神,好教你们这些井底之蛙得知,天下之大能人辈出,
不是像你们有些小小能力便拿来书人,谋取好处。」
「我知道你们不把我当好人看,但是如果没搞清楚个中奥妙,我便是死了也不
瞑目。」
「你想搞清楚什麽?」
「你们这几个元神族人,平白无故跑来鲁国有什麽企图?我两个手下为什麽会
突然自相残杀,一前一後地追著跑?」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桑羊歜银笑道:「若要知道,问我这小友好了……」
他顺手指了指易牙:「你那两名手下会这样发狂互相追逐,便是个的元神能力做出
来的,让他告诉你好了。」
易牙有点迟疑地抓抓头,呵呵地笑著。
「也没有什麽啦!不就是桑羊前辈告诉我,那黑鹰元神既然有著鹰隼的形貌,
就一定还残留有身为鹰隼时的记忆,因为元神一物是日月精华,加上人的参悟、修
练淬濿而来的。
虽然它现在已经是元神的模样,但是却仍然会有著鹰隼的本能残存著。那麽…
…鹰隼之类的猛禽最喜好什麽呢?当然便是鸡雏一类的鲜肉,我这元神『庖人』凑
巧可以将所有物事转化成任何气味、酸甜苦淡,所以啦……」
桑羊歜银哈哈一笑。
「所以当『庖人』冲过那火焰元神宿主身体的时候,便在他的身上转化出鸡雏
和小兽的血肉气味,被那黑鹰元神闻到了,当然就不放过他了……嗯!此一役易牙
大有进境,难得难得……」
说著说著,他转头望向竖貂。
「竖貂,你刚才那一手『万物』也使得不错,眼下虽然只能变幻小宗的物事,
只要修练得法,日後说不定真的可以役使万物。」
他像是个循循善诱的良师一般耐心叙说,说著说著又望向夷羊九。
方才夷羊九却没有什麽发挥,除了将孔父子文手下以树藤围住之外,和颜徵朔
的交战却算是吃了大亏,不但无从发挥,还被整了个狼狈非常。
因此,桑羊歜银看著他的眼神,却是有些严厉的。
「至於你,小九,却一点进步也没有,要知你的元神在几个人之中是最有潜能
的,但是如果不能发挥,便是让你有著大罗金仙的能力,也是徒劳。
这样的进境,不用说解救你妻子了,连能不能生离鲁国都是个问题哪!」
夷羊九有些惭愧地抓抓头,心中知道桑羊歜银的话语虽然严厉,却是一番好意
,而且是绝对的事实。
因为他曾经说过,此去要遭遇的元神族人能力千变万化,强大可怕,如果不能
自己多些进境,的确是凶险非常。
说到此处,桑羊歜银知道这红发年轻人虽然鲁莽任性,却是个聪颖出色之人,
话只要说上一次,便不必再多说,因此他只是点点头,便转身缓缓走向桑羊静两姐
妹。
此时桑羊静已经醒转,虽然被桑羊歜银撞晕在地,但是桑羊晴解释之後,她也
知是这个落拓中年人救了她一命,虽然仍旧认定他是让自己父母一生伤心之人,但
是那怨气却已经减了几分,也不想再出言辱他。
桑羊歜银走到两人面前,柔声说道:
「头还痛吗?」
桑羊静哼了一声,却不答话,倒是一旁的桑羊晴勉强笑笑,摇摇头。
「姐姐大概不碍事。」
桑羊歜银轻轻地吸了口气,声音却有些发颤。
「刚刚你们说,你们爹爹过世了,是什麽时候的事?」
桑羊静一怔,却不愿回答,一张俏脸似寒霜一般转了过去,来个听而不闻。
那桑羊晴却较为随和,眼眶一红,便轻声说道:
「是十九天前的事。」
桑羊歜银脸上叉出现了那种复杂的神情,彷佛忆及了诸多的往事……
沉静的水纹,飘零的落花。
那年轻如玉的赤裸身躯,娇美容颜。
永生相随的誓言。
「你比不上我!你什麽都比不上我!为什麽我却什麽都得不到?」
充血怨毒的眼神,狂怒的绝望嘶吼,如电如火的刀光。
还有,多年前的清晨,自己孤零零离开羊城,望向那铁灰色城门的最後一眼…
…
时光的风,静静地吹拂在天空之中。
良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几个年轻人都怔怔地看著他,却也没有人敢开
口问他,心中想起了什麽样的古老记忆。
桑羊歜银静静地看著两名羊城的女孩,桑羊静冷傲,桑羊晴俏皮,但是眉目之
间,却有著桑羊家许多人的影子。
有些部份像弟弟紫玉。
有的地方却像他自己。
更有的神情也像祖父祖母。
但是,那清秀纤美的容颜却更像一个人。
一个他朝朝暮暮,心中无时都在想念的人。
想到这儿,桑羊歜银叹道:
「我与你们的父亲是一母所生,他过世了,我比谁都更难过,」他的声音中有
著极深沉的疲倦和无奈:「上一代的事,无论谁对谁错,都不应该持续到你们这一
代了,知道吗?」
桑羊静有点愕然,瞪著他看了一会,这才皱著眉,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於他。
看见她无礼的动作,易牙忍不住低声说道:
「看看她这样没礼貌,人家做妹妹的就不会这样,不是说双胞胎吗?怎麽两人
个性会差这麽多?」
他的声音虽低,却也传进了桑羊姐妹的耳中,妹妹桑羊晴一怔,却只是无奈地
耸肩,对易牙甜甜一笑。
但是桑羊静却置若未闻,索性闭上眼睛。
她方才摔晕了过去,虽然没有受到重伤,却也是头脑昏沉,此刻还有些站不起
身来,便轻轻喘息著坐在地上歇息。
桑羊歜银望著她的背影,突然间心中一动,问著桑羊晴道:
「等等,我此番回到了鲁国,你们怎会知道的?你们又怎麽确定,我这番回到
鲁国一定会去羊城?」
桑羊晴不自觉地看了夷羊九一眼,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是你传来消息的吗?」她皱著眉道,表情和桑羊静的冷漠却不太相同:「
因此叔伯祖们还闭关商量对策呢!他们说……他们说……」
桑羊歜银淡淡地笑道:
「他们说你父亲刚刚过世,城内群龙无首,需得注意不要让我乘虚而入,抢回
羊城之主的宝座,所以才派你们来接我,省得我偷溜入城,引发事端,是吗?」
桑羊晴点点头。
「是。」
桑羊歜银无奈地笑笑,低声说道:
「他们还是不懂,到现在还是不懂……我说不要了,就再也不会要,这道理真
有那麽不容易了解吗?」
他的思绪在脑海中也不知翻转了多少次,但是在这些胡思乱想中,却有一个带
著疑团的问题逐渐浮现。
沉吟片刻,突然间在脑海间如电光火石一闪,闪过了一个念头。
想到了这个关键,桑羊歜银的表情勃然变色。
「不对!」他的眼睛圆睁,神色在疑惑中带著凝重:「羊城的行踪何等神秘,
城主过世更是极为重大之事,只过世了十来天,这个人……」他戟指一旁的孔父子
文,看著他厉声说道:「你又怎会知道这件事?」
孔父子文瞪了他一眼,却不开口,脸上神情倔强,显是不愿说了出来。
桑羊歜银却无心再和他纠缠下去,他一转身,便大步向著鲁国都城的方向而去
,表情动作甚是惶急。
夷羊九等人与他相处了不少时日,早就习惯与他同行,此时看见桑羊歜银快步
而行,也就络绎地跟了上去。
桑羊静两姐妹看见众人说走就走,也不再耽搁,桑羊静晕醒之後脚步有些虚浮
,便让妹妹扶著,一行人快步奔向目的地:「羊城」。
而摔伤了腿的孔父子文却没有人理会於他,他久经战阵,身为败军之将,对於
束手就缚的心理准备当然便是被敌人一刀斫下头颅,但是夷羊九等人都不是因残无
情之辈,说走就走,非但没有杀他,就连刚才自己倔傲狂慢地不愿回答桑羊歜银的
问话,桑羊歜银也是转身就走,根本就没有难为他。
只是,放眼望去,眼前的情景也是前所末见的诡异:近百人的部队被树藤、巨
木包了个密密实实,许多人被蒙住了口鼻,「唔唔唔唔」地叫个不停。
看来,要将他们「挖」出来,恐怕还得费上许多工夫。
而他那两个偏将更不用说了,此刻荒山寂寂,两人刚才一前一後地惨呼追逐,
早已跑得老远,现在依然不见人影。
想起方才那几个年轻人的元神,孔父子文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冰晶元
神,良久,才颓然地叹了口气。
【第五章 初入羊城】
「羊城」,为殷末周初,封神榜时代的奇人「桑羊无欢」所创建,桑羊无欢少
年时因了千载难逢的机缘,曾经学得时空传奇人物狄孟魂的超时代学问,虽然狄孟
魂的学识来自二千年後的公元二十四世纪,桑羊无欢无法全数学会,但光凭他领会
的部份学识,便足以让他成为超越时代甚多的智者。
桑羊无欢创立「羊城」之後,後代子孙又出了几个出类拔萃的聪明人物,青出
於蓝,除了将先祖传下的知识融会贯通之外,更将古代朝歌城外的「狄孟魂石窟遗
迹」发掘出来,将当年狄孟魂为了排遣寂寞留下来的科学知识记载抄下,几代之後
,更多了不少比桑羊无欢当年还要出色的知识。
因此,传到了数百年後的东周时代,羊城便成为一个神秘但是势力庞大的据点
,听说,东周各封国内的著名策士中,便有著羊城家派出的子弟。
但是,这羊城的真正地点却是神秘至极,除了羊城中人知道来去的奥秘之外,
外人对它的了解,也仅止於它的「广袤十里,奥妙无比」而已。
更有人说,羊城是会移动的,因为曾经有人在偶然的情形下进入过羊城,但是
日後再要从原路进去,却怎麽样也找不到入口。
夷羊九等人跟著桑羊歜银的脚步,不多时便已经来到了鲁国的都城:曲阜。
鲁国是周天子姬姓的重要封国之一,创城之人,便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周武王
之弟:周公姬旦。
在那场著名的封神伐纣战役之後,周朝武王创立了这个绵延几近千年的朝代,
但是在朝代创立之初,周武王逝世,即位的周成王年幼,国家初定,四方的诸侯并
不十分臣服,整个周朝的基业便是靠了周公姬旦的摄政,这才真正奠定了下来。
除了辅佐周成王之外,周公姬旦最著名的便是他「制定礼乐」的政绩,让周王
朝从一个蛮荒西陲的小小部落,演变成一个重礼乐典章制度的庞大王朝。
经过了数百年的岁月,周王朝的势力虽然在犬戎攻镐京之役中衰退了下来,众
封国间势力增强,国与国之间战事频传,礼乐、射御、典章、制度虽然已经不再代
表一切,但是在这周公旦的封邑鲁国里,却仍然处处可以见得到当年周公「重礼乐
、制典章」的古老遗风。
曲阜城中,虽然不像齐国的临溜那样摩肩擦踵,「吹气成云,挥汗成雨」,但
也是个相当热闹的大城。
鲁国地处山东,居民有著北方人豪迈高大的外型,走在街道之上,处处可见英
伟如山的高壮大汉,但是每个人的神情间却多了几分温文儒雅,也常常见到许多人
做高冠长袍的古老打扮。
夷羊九和易牙等人走在曲阜的大街上,好奇地四下张望,易牙看见几个鲁国的
力士走过,不禁啧啧称奇。
「哇呀!我还道小九个头已经够大够高了,」他呵呵地笑道:「但是和这几位
老兄比起来,却像是儿子见著了老爸。」
走到城中心,来来往往的人们更多了,夷羊九看著人潮,不禁好奇地问道:
「我们不是要去羊城吗?怎麽迳往城里头钻呢?」他抓了抓头,四下环顾:「
不是说羊城『广袤十里』吗?这十里总不会是在曲阜城里吧?」
桑羊晴轻轻一笑,横了他一眼。
「如果让你猜得透,那就不叫羊城啦!我们的城果真是『广裴十里』,的确也
在曲阜城里,只不过像你这样的人,看不出其中的奥妙而已。」
一旁的易牙也听见了她的说话,兴匆匆地凑过头来,笑著问道:
「果真是这样大的地方吗?可是你看看这城里人来人往的,排满了房子,却看
不见有什麽『羊城」啊?」
此时一行人果然已经来到了城中人口最密集的地点,大街两旁满满都是住家和
商店,不用说羊城了,连找片空地都可能大有问题。
桑羊歜银环视四周,脸上却现出了感慨的神情,他在大街上停下脚步,抚著一
株大树,痴痴地看著树上的几道刻痕。
「好多年了……」他喃喃地说道:「真的好多年了……」
夷羊九好奇地看著四周环境,却怎麽看也看不出哪里有个「广袤十里」的所在
,他不经心地看著人群,一转眼,却看见桑羊家两个姐妹缓缓走到一个石碑後方,
身形隐没之前,桑羊晴还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说也奇怪,那石碑虽然有一人多高,却是细长形状,石碑後勉强藏得住桑羊姐
妹纤细的身形,而且只能藏住一个。
然而,桑羊静和桑羊晴走到了石碑後方,两个人都凭空消失了踪影。
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一般地,两个人就此无影无踪。
夷羊九大惊,张著嘴巴快步奔过去,却看见石碑後方是一排低矮的土墙,墙上
爬满了青苔,却哪有两姐妹的踪影?
「奇怪!奇怪!」他喃喃地叫道:「怎麽会是这样?」
易牙等人方才地见著了桑羊姐妹凭空消失的情景,几个人目瞪口呆,不死心地
四下找寻,却怎麽样也看不出两姐妹去了什麽地方。
桑羊歜银站在大树前感叹了一会後,这才转过头来,对著夷羊九等人正色说道
:「现在,我们就要进入羊城了,我桑羊家的地形移位隐藏之术独步天下,鬼神难
测,你们跟在我的身後,不要脱离了队伍,否则就进不了羊城了。」
夷羊九楞楞地点头,几个人便跟著桑羊歜银的脚步缓缓前行,夷羊九走在最後
头,却发现他们并不是走向桑羊两姐妹消失的石碑後方,而是走向一处树丛。
在树丛後方绕了三两步,眼前出现了两堵墙,比人稍高一些,两墙中间堪堪可
以让一个人走过。
走近了这个地方,夷羊九很微妙地觉得,整个环境似乎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
世界。
不远处的身後,鲁国大街上的人声变模糊了,空气彷佛也变得有些重浊,连原
先熟悉的市井气味也已经消失。
他有些好奇地回过头去,发现来时的路隐没在树丛的边缘,但是感觉上只走了
不到十步,只是这十步的距离,便已经将他带入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原先,他是想好奇地走回去,对照看看那个人声鼎沸的世界是不是仍在後头不
远处,但是想想桑羊歜银的交代,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这样一迟疑,他转过头来,却发现前头的众人也已经消失了踪影。
夷羊九微微一惊,直觉便向前快步而行,想要跟上队伍,但是前方的道路却像
是著了魔一般,两堵墙中间的小道悠远绵长,原先他是快步行走的,走到後来便开
始狂奔,但是那条不起眼的小径却怎麽走也走不完!
夷羊九喘气著,寻思了一会,看看前方仍然没有尽头,便打定主意不再深入,
先回头再说。
但是,等到他一回头,却又像是见了最可怕的妖魔鬼怪一般,「吓」的一声大
叫出来。
按理说,他刚才在小径上奔了一阵子,转过头来看见的理所当然应该是来时之
路。
但是,现在放眼看过去,却看见了刚走进两墙中间的那个小小树丛。
彷佛刚才地奔了那麽久一阵子的距离都凭空消失,只是在原地踏步。
夷羊九不安地笑了笑,觉得这样可以松弛紧张的情绪,他微一沉吟,便决定先
走过树丛,回到曲阜大街上再说。
拨开树丛的枝叶,走了两步,映入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忍不住从额上流下许多冷
汗。
在树丛的彼端,并不是想像中的曲阜大街,而是和方才奔跑不完的小径一样的
景物。
两堵高高的墙,中间留下一个人堪堪可以通过的空隙。
而高墙中央的小径,尽头处黑黝黝的,彷佛通往一个可怕的未知世界。
这时候,夷羊九的元神「萝叶」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看见它胖胖的绿色身影
,夷羊九在惊疑之下,总算有些安心下来。
只要有萝叶在身旁,至少有危险的时候,也有个依靠的照应。
「萝叶,」夷羊九低声道:「探探看。」
和萝叶相处了这麽久,夷羊九虽然在元神之术的工夫下得不多,却已经和这绿
色元神有了一套熟悉的沟通方式,果然,萝叶依言便撤出了漫天的种籽,在小径上
迅速地蔓延出去。
有些藤蔓还蜿蜒地绕过土墙,伸出墙外。
夷羊九看了看这幅情景,心里灵机一动,不自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好你个呆子!」他哑然失笑道:「墙挡住你,你不会翻过墙吗?」
他这念头一动,觉得已经解决了迷路的问题,便不禁笑得开心欢畅,顺手便擦
去了额上的汗。
横在眼前的两面墙虽然比人稍高,却当然难不倒夷羊九,早在卫城年少时代,
这翻墙偷跑的神技他便已经独步整个卫国,不论墙有多高,墙面有多光滑,「不要
命的小九」向来总是一翻即过。
夷羊九高大的身躯轻巧地纵了几下,看准了墙上的一处凹处,他伸手一掰,顺
著这一掰之力,纵跃起身,双脚在墙上踮了两步,整个人便像只大鸟一般,轻巧巧
地翻过了墙上。
「噗」的一声,夷羊九为求完美,还刻意像是少年时代偷跑出门一样,比猫儿
还要轻巧地轻轻著地。
然後,著地之後,却看见墙的後方也是另一处完全相似的所在。
两堵灰灰的墙,墙中间一条堪堪可过的小径。
夷羊九惊讶之下,也发了牛脾气,一咬牙,便往对面那堵墙上又翻了过去。
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次,翻到後来手脚都已经有些酸软,但是眼前的景致仍然一
样不变。
不……不!这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居然也发生了。
与他朝夕相处,无时不限在身旁的元神「萝叶」,这时居然也消失了踪影!
夷羊九圆睁双眼,看看天空,却仍然看得见一片熟悉的蓝天。
只是在地面上,却已经陷入了这样难以脱离的奇异陷阱!
夷羊九一脸大汗,疲累地双腿一软,便靠著墙软软坐倒,呼呼地喘气。
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为什麽会在鲁国的大街上出现这样走不完约两堵墙
?
在呼呼的喘气声中,夷羊九仔细倾听,想要听出有没有大街上的人声。
他刻意将呼吸声降低,凝神细听,却听见了大街上的人声居然仍在,虽然有些
模糊,却仍然听得见!
连有个女人大声臭骂小孩的声音也依稀听得见!
听得见,却走不到。
真的,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不,这个地方不是个「鬼地方」。
这个地方是神秘的「羊城」。
「广袤十里,奥妙无比」的羊城。
也到了这个时候,夷羊九才了解了这两句传言的真义。
他颓然地摇摇头,却仍然不死心地高声大叫:
「萝叶!」
「桑羊前辈!你个死胖子、死开方、死竖貂……」
他的嗓门雄浑,大叫之下,声音在长巷远远传了出去,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夷羊九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觉得一肚子怒火,一时之间,只想找个人来痛扁
出气。
他的个性猛烈倔强,虽然刚才有些恐惧,但是现在真正无计可施了,一般人也
许会忧愁丧志,但是夷羊九却是越受挫越是火气十足,他大声怒吼,劈著双掌,便
没头没脑地高声大叫,「咚咚咚」地往那墙上猛力捶打,只打得墙面上尘烟扬飞。
这样的力道如果拿来打人,大约只要三五拳,便足以让那倒霉鬼死於非命。
但是那墙却是极为坚固,虽然夷羊九盛怒之下用了十足士的力,却只是掉了一
些尘灰,并没有因为他的拍击应声而垮。
他打得兴起。便神色狰狞扭曲地大叫起来。
在「啊……」的大叫声中,突然之间,有人「啵」的一声,在他的脑袋後方重
重地打了个爆栗。
冷不防有这样的状况,夷羊九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却是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
桑羊歜银。
在他的身後,易牙、开方、竖貂都是忍俊不禁的嘻笑表情。
再转眼一瞧,绿油油的萝叶地出现了,模样不变地站在灰扑扑的墙角下。
「发什麽脾气啊?」桑羊歜银皱眉道:「打坏了我羊城的墙,可是要你赔的哪
!」
夷羊九楞楞地看他,却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到底是什麽道理?」
他喃喃地自语说道,又抓了抓头。
「羊城的入口,是多年来我桑羊家先祖智慧的最高结晶。」桑羊歜银说道:「
我先祖无欢公从时空奇人狄孟魂处学得了天外的奇学,其中有一种奇学能缩地成寸
,瞬间来回,称之为『空间转移』。
但是这空间转移之学,连狄孟魂本人也不曾学得透彻,反倒是我桑羊家在周穆
王的时代,有位先祖从上古的遁法中领悟出与『时空转移』相近的高明术法,能够
惑人神志,转移人的注意,虽然不能真的凭空造出平地江山,却能让人陷身其中,
如果无人指引,便等於陷身在万劫不复的虚无世界。」
「时空转移?」夷羊九好奇道:「您说我这样陷身在此处,便是那『时空转移
』的法力作祟?」
「法力也者,是我们加上去的称呼,在奇人狄孟魂的仙界中另有别的名称,只
不过那是我们穷毕生之力地无法达到的境界,不必徒费心力,」桑羊歜银拉著夷羊
九的手,转身缓缓而行:「这次你看好了,跟得紧一些。」
夷羊九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瞪著桑羊歜银的背影,一行人又缓缓前行。
说也奇怪,一样是在小径上走动,方才他怎麽走就是走不出去,此刻跟在桑羊
歜银的身旁,却走了没几步,眼前便豁然开朗。
只见在前面有著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上的土地却是质地奇异,非土非石,还
泛出隐隐的银光。
在广场的彼端,羊城的入口处也是与东周时代的建筑大不相同,形貌奇特,有
几座塔还圆嘟嘟的,却在顶端伸出如针般锐利的尖顶。
夷羊九张大著嘴巴,惊喜地看著这个传说中的奇异城池。
「啊……」一旁的易牙也赞叹地说道:「这个地方,果然是在鲁国的街市中央
吗?可是那样拥挤的街市上,又怎样找到这样一大片地方的?」
夷羊九左看右看,发现整个空间之中亮度与外边的世界没有两样,但是抬头一
看,天空虽然一样的湛蓝,仔细端详,却可以发现那一大片天空正中央的色泽不太
相同。
夷羊九略一寻思,脸上露出骇然的神情。
桑羊歜银看著他的表情,知道这个红发小子心思敏捷,已然看出羊城的奥妙所
在。
「那一片色泽不同之处,才是真正的天空,」桑羊歜银指著天空中央说道,听
见他开始解说,易牙等人也抬头观望。
「基本上,羊城是座藏在地底约十丈七尺的堡垒,整个空间像是个蒜头,上锐
下丰,而整座羊城的光线能够和外边世界一样,全仰赖天空洞口旁的水晶明镜。」
夷羊九等人仰著头细看,果然看见那一小片天的四周都是如水面如明镜一样的
东西,巧妙地将外边的天光引入,让整个羊城的光线和外边相似。
「那水晶明镜之物在世上极为稀少,当年无欢公在鲁国致富之後,耗尽了毕生
的精力财力,才只得了六成的明镜,剩下的四成又花了七十年的工夫,这才采集完
成,整座羊城也到那时候才真正完整。」
沉默的开方这时陷著手指算了一算,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只是,我看那片露出的天空,和羊城相较之下当然微不足道,但是却也有著
一两条街市大小,这样的空地在鲁国的大街之上,怎会没有人注意到呢?」
桑羊歜银赞许地笑笑。
「这便是我桑羊家历代祖先最为过人之处,要知道在入口处摆设惑人心志的术
法,那毕竟只要迷惑少数几个人便行,但是这样大的一片地方,又怎能在鲁国街上
不为人知呢?
原来,我先祖在构建羊城的时候,这一片区域并不繁荣,只是一片荒地。桑羊
家的先人刻意将此地经营建设,让它成为繁荣之地,所谓『小隐隐於山林,大隐隐
於市』,如果要隐居的语,隐在闹市之中,就更不容易让人发现了,这点你们懂吗
?」
夷羊九等人点点头。
「因此,构建羊城的先祖们先以巧妙的方式构建附近的房舍,让它们看似紧密
围建,却在中间让出老大一片空地。
而从四个方向望向中间,利用人眼的错误知觉,让他们觉得这片空地并不存在
。
在空地四周,不仅设上术法地形,让周围住家无法轻易接近,连走错路闯进来
的机会也没有。还在空地四周布上林木水塘,因此即使你明知道羊城在此处,有心
走进来寻找,却总是走几步便走回原地。
羊城构建已然数百年的岁月,但是没经过城内带领的外人,却从来没有一个能
够进得来,这样你们懂了吗?」
「懂了。」夷羊九恍然大悟,笑得挺开心。
然而往深层一想,想起桑羊家历代的构思之巧、学问之深,也不免对这个神秘
的家族更增几分敬畏之情。
桑羊歜银静静地望著天空那一片透现蓝天的大洞,脸上却有著深思的表情。
「只是……祖先们的典范犹在,我们这些不肖的子孙,却很难再有他们那样的
成就啊……」
便在此时,从羊城的城门处传来了一声大得异乎寻常的声响。
「不错!不肖子孙!」那声音之大,简直不像是血肉之躯发出来的,声音传入
耳朵,像是雷声一般的隆隆作响。
「只是这『不肖子孙』四字,由你歜银说出口来,不觉得令人错愕吗?」
【第六章 羊城中的不肖贼子】
桑羊歜银淡淡一笑,转头看著羊城的大门,此刻那泛著铁灰色泽的大门发出金
铁交缠的机关声响,缓缓放下。
从大门口处,走出来几个形貌不一的人,当中一名老者面色青白,手上拿著一
个物事,捂在嘴旁,也不见他大声叫喊,但是一出声却是声势惊人。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忍不住回来的,歜银,」那老者说道:「有很多
人,我只怕你没有脸见他们。」
夷羊九被那声响震得耳中有些发痛,他搓了搓耳朵,低声吁了口气。
「哇!好大的嗓门!」
桑羊歜银见状,微笑低声说道:「那是我们羊城巧匠发明的『扩声之筒』,他
是拿来壮自己声势的,没有什麽了不起。」
那老者见他不只不理会自己,还侧头和身旁人交头接耳,心下不禁一阵无名火
起,大声说道:
「桑羊歜银!当年你如此辱没了羊城的名声,你还有脸回来麽?」
桑羊歜银冷冷一笑,朗声说道:
「别人也许可以这样说我,可是只有你!日炎伯父,偏就是你没有资格这样说
我!」
那青脸老者桑羊日炎是桑羊歜银父亲的同族哥哥,在羊城中辈份极尊,羊城众
人听见桑羊歜银这一番无礼的言语,都是怒容满面,纷纷怒视著他。
桑羊歜银冷眼看著那几名羊城人众,细看之下,突然「咦」了一声。
夷羊九顺著他的眼神看过去,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因为在那些人之中,除了原先与他们同行的桑羊静、桑羊晴姐妹之外,其馀当
然都是陌生没见过的人。
但是在其中三个人的身後,却幽幽地飘著色彩有红有青的元神。
「桑羊前辈,」夷羊九低声说道:「您不是说桑羊家的人没有出过元神族吗?
怎麽眼前就有三个?」
桑羊歜银脸上也是略带疑惑,摇摇头。
「那三个人不是桑羊家的人,面生得很,应该是外边来的。」他低声说了几句
,声量突然加高:「请怪小侄多口,却不知道羊城从什麽时候开始。」,变成了外
人来来去去的游览之地,这三位面生的朋友,想必是日炎伯父的嘉宾罗?」
没料到他会将话题转到这儿上去,桑羊日炎老脸一红,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
如何回答。
那三个面生人之中有个红脸的胖子,身後元神却是朵泛著惨青色泽的大花,红
脸胖子乾声一笑,大声道:「这位,想必就是羊城那位传奇人物桑羊歜银兄吧?失
敬失敬,在下司空侯扬。」
他的声音尖利,像是阉过的寺人一般阴阳怪气:「听说你行事与常人大不相同
,人家不敢干之事,你却勇气十足,创了那不甘与世人流俗相比的典范,当真是佩
服啊佩服!」
他这话里听似客气夸赞,实际上却颇为阴毒,桑羊歜银早年因为与弟弟桑羊紫
玉夫妇问的情仇纠葛痴缠不清,几乎等於是被逐出羊城,这件事羊城中人大多知道
,现在胖子说了这番话,几个羊城中人便纷纷点头,表示他并没有冤枉了桑羊歜银
。
桑羊歜银脸色微微一沉,不悦道:
「日炎伯父,这便是你找回来的客人麽?我离家这麽多年,却不知道现在羊城
内是不是改了规矩,改由外边的客人作主了呢?」
桑羊日炎瞠目结舌,楞了一会才勉强说道:
「我们羊城当然没有改了规矩,当然还是我们桑羊家的人说了算。」
桑羊歜银环视了众人一会,心中一动,便笑道:
「却不知道众位叔伯们这些年来好不好,怎麽就你们几位出来和我说话呢?」
简简单单一句话,桑羊日炎却是身子陡地一震,站在他身旁的红脸胖子司空侯
扬却是乖觉不已的精明角色,他不著痕迹地在桑羊日炎的腹际一顶,示意他不要露
出可疑的行止。
桑羊日炎警觉,咳了一声道:
「还不是因为你这不肖子弟,这回紫玉不幸过世,羊城内情势不稳,你又偏偏
凑巧回来,他们不愿你回来横生枝节,所以才闭关起来,商讨万一你回来的话,该
如何制止你的狼子野心。」
桑羊歜银笑道:
「很好很好,我又是狼子野心了,不管怎麽说,我现在总算回来了,难道还要
让我在这城外枯站,和您老人家隔空閒聊吗?」
桑羊日炎森然道:
「那你到底想怎麽样?」
桑羊歜银摊开手,淡淡地说道:
「我不管你信不信,此番我回到鲁国的确是有重要大事,」说到此处,他望了
望夷羊九,继续说道:「但是我本来却是无意回到羊城的,要不是紫玉那两个女孩
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他过世了呢!」说到此处,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不管如何,我们总是亲兄弟一场,纵使多年前有过什麽恩怨,人死之後一了
百了,难道还要计较什麽吗?因此,我这次回来,只是要祭拜紫玉,别无他图。」
桑羊日炎眼珠子一转,厉声问道:「真的别无他图?」
桑羊歜银哈哈大笑。
「日炎伯父,我只想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与你一样,看这羊城之主的宝座像
是心肝宝贝似的,恕做侄儿无礼,您也已经七八十岁的人了,几十年前没法子做到
的事,难道您还没有放弃吗?」
桑羊日炎身子陡地一震,眯著眼睛,眼神中却露出怨毒的神采。
「那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我早已忘了,」他说著说著,将手放在身旁一个白胖
少年人的身上:「况且祖制难改,现在大夥儿几乎已经决定,要让德文接任城生了
。」
那白胖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神态有些迟缓,看见桑羊歜银盯著他打量的眼
光,忍不住便侧了侧身子,躲在桑羊日炎的身後。
「德文?」桑羊歜银淡淡笑道:「您的孙子德文?」
桑羊日炎有些自傲地抬高了下巴,冷然道:「便是我的孙子德文。」
原来,桑羊家族从上代以来不知道为了什麽原因,传有一个「一代无二主」的
祖制,那也就是说,每一代的子孙之中,只能有一人出任城主,如果现任城主退位
或过世,接下来便只能将城主之位传给下一代。
桑羊家的人丁向来旺盛,人口开枝散叶,除了在羊城内居住的族人之外,外出
打天下的也不计其数,像夷羊九便是桑羊家旁支之一的後代。
桑羊歜银的父亲一辈也是人丁极旺,光是住在羊城的这一支便有数十人,但是
这一代在年轻的时候,却因为羊城内一次研究行动的意外。几乎全数受到波及,这
次意外的後遗症极为严重,因为到了这些人论及嫁娶之後,才发现大多无法生出下
一代,即使生出了婴孩,也大多无法养活。
因此,几十年下来,长大成人的第二代便只有桑羊歜银和桑羊紫玉两兄弟,另
外还有一个活到了十六岁,那便是桑羊日炎的儿子桑羊铎石,而桑羊铎石也总算赶
得及在过世而成婚,生下了第三代唯一一个男孩桑羊德文。
「嗯!就光凭桑羊家现在的情形,就算是国君之位,也只好让德文做了,」桑
羊歜银笑道:「那您老人家还在担心什麽?」
「我只担心……」桑羊日炎瞪著桑羊歜银,森然说道:「有什麽不肖贼子硬是
不让德文坐上这个位子。」
「很好很好,我想你又觉得我便是那『不肖贼子』吧?」桑羊歜银鼓掌笑道:
「老实说,只要德文自己坐得称,便是天塌下来他也坐得住。但是如果他应付不来
,庸庸碌碌,便是先祖无欢公复生,只怕也没有办法保得了他一生一世!」
桑羊日炎脸色一变,还想说些什麽,一旁的司空侯扬连忙接口说道。
「你家侄子不是请你招待他进羊城去奉茶吗?」司空侯扬堆著满脸的笑容说道
:「你不想被人取笑你这做伯父的亏待小辈吧?走走走,有什麽话进了城再说。」
桑羊日炎一摆衣袖,还想说些什麽,却冷不防城门口一个扫地的老者经过,扫
地的劲大了些,扬起了一些灰尘。
这脾气不佳的桑羊日炎早已积了一肚子的火气,老者一过来打岔,他便将气全
都发在老者身上。
「你这老不死的作死吗?」桑羊日炎大声骂道:「没看见你爷们在谈正事吗?
扫个什麽劲儿?平日也不见你这麽认真!」
那老者却像是耳聋眼花似地,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一迳地弯腰打扫。
桑羊日炎更是气得大吼大叫,一伸手便抢过了老者的扫帚,「嚓」的一声拦腰
折断,便气冲冲地领著众人进羊城去了。
桑羊歜银一皱眉,连忙快步走过来,看见老者的容貌,不禁喜悦地大声叫了出
来。
「龙公!」
原来,这老者是羊城中一个年资极老的家人,从桑羊歜银的祖父辈便已经在羊
城当杂役,人从年轻时便是耳聋目茫的,彷佛什麽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不晓得为什麽,桑羊歜银却和他极为投缘,年轻时代便常常拖著他说话,
虽然这龙公一年说不上十句话,便是说上两句也常常言不及义,但是他却也和桑羊
歜银极为投缘,从年轻时便常常听著他叙述自己的心事。
离开羊城多年以来,除了那个魂牵梦系的纤美身影之外,桑羊歜银想念最多的
,反倒是这个不太说话的龙公。
桑羊歜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折成两截的扫帚,歉然说道:
「我那日炎伯父真是不好,等待会我有空了,再给你换支新的。」说著说著,
他向夷羊九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也跟著桑羊日炎进去羊城。
「我忙,等有空再去看您。」
那年老的家人「龙公」握著断掉的扫帚,仍然一副对所有事物完全漠然的神情
。
但是,桑羊歜银转身要走进羊城的时候,却听见老人重浊的喉音低低地说了句
话。
「不要喝茶。」
桑羊歜银诧异地回头,却不晓得刚刚是不是真的听见了老人的说话。
而老人都不再理他,只是老态龙锺地驼背离去。
只是等到人潮散去之後,老人若有深意地看了看羊城的大门,眼神中却有著锐
利至极的光芒一闪即逝。
【第七章 丑陋的夺权戏码】
桑羊歜银和夷羊九等人跟著羊城一众走进城门,看见那泛著铁灰色泽的大门,
桑羊歜银不禁感慨万千。
他一边低声向夷羊九和易牙说了几句话,一边静静地看著羊城的景物。
当年,他便是从这道门走出羊城,从此再也不曾回来。
而且,那时候也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回到这个令他一
世伤心的地点。
可是,现在他又回来了。
羊城外的花朵年年开放,潮起潮落,依然是多年前他离去时的景色。
花木犹在,人事却已全非。
桑羊歜银深吸了一口气,便独自走进羊城大厅。
而夷羊九等人却不便跟他进去,便在厅外等候。
在羊城的大厅「浩瀚庭阁」坐定了之後,左右的杂役奉上了热茶,桑羊日炎森
然说道:
「喝茶。」
桑羊歜银漫不在乎地端起茶来,一饮而尽。
看见他将茶喝了,桑羊日炎忍不住抚须微笑。
然後,他重重一拍茶几,震得杯盏叮叮作响。
「说,你此番回到羊城,究竟有什麽图谋?」
桑羊歜银淡淡一笑,擦了擦嘴唇。
「原先,我一点回来的念头也没有,只是想到鲁国来帮我的小友们找些东西,
」他缓缓地说道:「後来,我知道紫玉过世的消息,只是想回来祭拜於他,这便是
我的『图谋』。」
桑羊日炎冷笑道:「难道你便没有一丝丝的野心,想要夺取城主之位?」
「日炎伯父,」桑羊歜银不悦道:「您是老得耳背了,还是我说的话你根本就
没听进耳朵里?我说对城主之位没有兴趣,便是没有兴趣!德文当也好,不当也好
,全然不关我的事!」他说著说著,转头向白胖少年桑羊德文大声说道:「德文!
今後你要接下羊城的城主重任,却什麽事都要你爷爷来扛,你为什麽不说几句话?
」
那少年桑羊德文显是极为胆小,听见桑羊歜银这样严厉的声音,早著慌了起来
,脸色一变,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红脸胖子司空侯扬嘻嘻一笑,抢著接口道:
「没的事,没的事,只不过我们德文小哥……」
「闭嘴!」桑羊歜银舌绽春雷,大声说道:「这是我羊城的家务事,又哪犯得
著你来多口?」
桑羊日炎老眼圆睁,怒声说道:
「你才闭嘴!你本是羊城的叛徒,早就没了说话的资格。司徒先生是德文请来
帮助处理羊城事务的贵客,你怎敢这样放肆?」
「数百年来,羊城之事从来不曾找过外人前来插手!」桑羊歜银佯怒大声说道
:「你这样做,孤星大伯父知道吗?」
桑羊日炎微微一怔,勉强说道:
「这……这不关你的事!」
桑羊歜银冷冷地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
「我们羊城的叔伯之辈人丁众多,怎麽今天只来了三个人?」他彷佛不经心地
说道:「金风叔父、青岚叔父,其馀的叔伯们去了什麽地方,怎麽不见他们呢?」
另外两名老者桑羊金风、桑羊青岚向来便唯桑羊日炎的嘱咐诺诺而行,此刻被
桑羊歜银问了这个问题,两人有些慌乱,面面相觑,不自觉便望向桑羊日炎。
「不是告诉你了吗?」桑羊日炎不耐烦道:「他们闭关了,就是因为要找出对
付你的方法,这才劳驾他们闭关的。」
「是吗……」
桑羊歜银轻松地背著手,在厅中踱了几步。
然後,冷不防地,他转身大叫出来,眼睛恶狠狠的瞪著桑羊德文。
「说!德文!」桑羊歜银面色狰狞地大叫:「孤星伯祖他们是不是被你关了起
来?是不是你作主把他们关起来的?」
桑羊德文毕竟年幼,被他这样一吓,脸色转为青白,嘴唇不住打颤。「不……
不是我!」
桑羊歜银却丝毫不肯放松,跨前一步,声音更是严厉。
「一定是孤星伯祖不让你找外边人进来,你就把他们关了,对不对?」
桑羊德文被他这一轮紧迫盯人的问话问得急了,脑子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
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爷爷啦!是爷爷把他们关起来的!」
此语一出,羊城中人除了桑羊日炎等三名长辈老者之外,大家都惊讶万分,哗
然起来。
原先,当桑羊日炎等三人宣布其馀羊城长辈要闭关商讨对策时,因为他们的辈
分极尊,所以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加上桑羊歜银虽然离开羊城日久,但是多年来被渲染成一个心性极差,却有著
狼子野心的恶人形象,一提起「那桑羊歜银将要回到羊城」,大夥对三个老人的说
法更是深信不疑。
但是,从桑羊歜银的几句紧迫话语中,这一次羊城耆宿们的「闭关」显然大有
文章!
桑羊日炎气急败坏,大声喝骂:
「德文!你胡说些什麽?」
桑羊歜银笑道:「德文可没有胡说,倒是日炎伯父您,这番可是错得厉害了哪
!」
看著众人惊疑的眼光,桑羊日炎退了一步,脸上肌肉扭曲,显是心情复杂激动
已极。
「我错?我有什麽错?」他大声叫道:「六十年前,我本就应该是羊城之主,
要不是众人嫉妒我的能力,又怎会让你那不成材的父亲做了城主?而且一做还是父
子两任!」这老人彷佛想起了多年前的旧恨,心情激盪之下,更是口无遮拦:
「没错,孤星大哥他们是我用计关起来的,可是我这样做错了吗?当年我没能
当上羊城的城主,现在好不容易我的孙子有机会了,却又来了你这不肖子孙回来搅
局,难道我们这一房的世世代代都要屈居人下吗?
明明都已经要成定局了,孤星那群老糊涂却说要从长计议,还说什麽『祖训虽
然重要,现下情势却是大不相同』,又说什麽『那歜银孩儿当年之事,他也受了极
大冤屈。若是召他回来主持大局,也未尝不可」……
我们家德文有什麽不好,为什麽还要这样横生枝节?为什麽还要说『这事还要
多多斟酌,宁可从外支子弟寻求贤能之人,也不能草率行事』?
难道我桑羊日炎这一房就那麽不好,非要除我们而後快吗?」
这老人想是积压了多年的怨气,一抱怨起来便没完没了。
一旁的胖子司空侯扬微微皱眉,低声对他吼道:「闭嘴!」
他神色森然,微微动怒道:「少说两句!」
一转头,他的脸色变得极快,一刹那间又堆满了和善的笑容。
「歜银兄果然是不凡之人,令人佩服。我们几个来到羊城,的确是为了羊城的
存亡而努力奋斗,只是你要这样以小人之心来看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
他的脸上笑眯眯的,配上红通通的胖脸,看起来毫无机心。只是一边说著,他
却一边屈著手指:「不过……任你有通天的本领,我想不多久後,你也不会再来烦
扰我们了……十五、十四、十三、十二……」
桑羊歜银看著他数数的动作,像是想起了什麽重大的事情,脸上勃然变色。
「你……你在那茶里……」
司空侯扬笑眯眯地,做出无辜的神情。
「什麽茶呀?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些什麽……」他笑道:「人吃五谷杂粮,临时
有个病痛,病得厉害一眨眼便救不活了,那也是常有的事啊……七、六、五、四…
…」
桑羊歜银大惊,整个人却像是突然抽离了生命一般,眼睛瞪大,手撑著椅子,
彷佛随时就要跌下地来。
「还有什麽挂心的事,你就趁这时候想想吧!啊呀!」司空侯扬夸张地一拍额
头,作出恍然的神情:「我忘了,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歜银兄,咱们就此永别吧!
……二、一……倒下!」
桑羊歜银身子陡然一震,便软软垂下头来。
司空侯扬哈哈大笑,连在一旁的桑羊日炎、桑羊金风等人都欣喜地松了口气。
笑声中,司空侯扬得意地说道:
「看吧?我不是说吗?天有不测风云,人间祸福也只在旦夕,我看歜银兄多年
操劳,想必是发了急病而逝了吧?」
老者桑羊青岚也凑趣笑道:
「是极是极,只怕是报应到了也说不定,这孩子做了那麽多坏事,便是老天爷
来收他也是人之常情啊!」
他们几个在厅中一搭一唱,其馀的羊城中人神色惊疑不定,见著了这样的变故
,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应付。
明知道桑羊歜银在这个当口无缘无故死去,个中必然大有蹊跷,但是却不知道
该如何是好。
司空侯扬冷眼看著他们,轻描淡写地道:
「今後羊城的一切便由城主桑羊德文兄定夺,我等当然会竭尽心力辅佐德文城
主,却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什麽相左的意见?」
羊城众人中,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清亮的声音。
「那孤星伯祖他们呢?为什麽不等他们出关後再决定?」说话的是桑羊静,此
刻她的神色凝重,一脸怀疑的神色:「他们真的是被你们关起来的吗?」
司空侯扬呵呵一声乾笑。
「大小姐多虑了,孤星前辈他们的意见,自然是要看重的,只是现下情况紧迫
,羊城不可一日无主,而且孤星前辈等人的意图不明,为了防止桑羊歜银这类变故
再次发生,我们这才忍痛先请他们暂作歇息,让德文兄及早接位,等德文兄接位成
功後,自然会将他们放出来。你知道德文兄有多谦逊吗?」
他走到桑羊德文的身旁,搂住他的肩头:「德文小哥对我说,『其实在桑羊家
中,我那静姐的才能胜我十倍,如果她要接这城主之位,开创羊城前所未有之新局
,我定要奉她为新任城主!』你看看,你的能力连德文兄都肯定不已,因此只要你
开口,我等必然奉你为羊城新主!」
桑羊静杏眼一睁,想要出口驳斥,但是司空侯扬这番话却是厉害非常,将她无
端扯进了城主之位的争夺战团,先用话将她抵住,而此刻如果桑羊静有任何意见,
便也成了「对城主之位有意染指」之人。
她虽然坚毅聪慧,但是年纪毕竟太轻,论起口才,又怎是司空侯扬这种老狐狸
的对手?
司空侯扬看著她的神色,知道自己言语已经将她挤兑得动弹不得,便哈哈笑道
:
「因此,大小姐是不持反对意见了罗?」
桑羊静脸色铁青,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如此甚好!」司空侯扬笑道:「既然连大小姐也推举德文兄即位,那便这样
吧!我在此数至三数,如果到时没有人有意见,我们便说定了,由德文兄出任城主
,这样可好?」
不待有人回答,他便抢先叫道:
「一!」
「二!」
全厅静寂无声,司空侯扬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有一个声音在厅中幽幽响起
。
「三!四五六七!」
这个声音一出,桑羊日炎等人尽皆大惊失色。
在众人惊惶的眼光中,原先已经垂下头不再动弹的桑羊歜银「尸身」,此刻却
「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垂下的头缓缓抬起,只见桑羊歜银的双眼神光湛然,精神十足,却哪里有任何
死去的模样?
更微妙的是,看见他「死而复生」,羊城众人居然不自觉地欣喜不已。
就连一向对他敌意最深的桑羊静此刻也是百感交集,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心里
不知道为什麽,还微妙地泛出温暖的感觉。
桑羊日炎大惊失色,不禁後退了一步,而那胖少年桑羊德文早已躲到了他的身
後,这一张皇,两人缠在一起,差点脚一软便跌在地上。
那胖子司空侯扬虽然狡诈,但是乍见桑羊歜银「活」了过来也是一惊,失声道
:
「你……你不是已经……」
桑羊歜银微微一笑。
「已经被你毒死了是不是?」他叉著手,神色悠閒:「你这封喉之毒果然是天
下极毒之物,寻常人吃了,也的确要在一百数之间送命。」
「那为什麽你喝了茶还不死?我明明看你喝下去的,」司空侯扬奇道:「这毒
药连解药都没有,你又怎能喝了之後安然无事?」
「我喝了你这封喉毒茶之前,便知道你会在茶中搞鬼,但是我身边的这些小友
却都是奇才异能之士,於是我便来个将计就计,」他一拍双掌,身後的侧门出现了
易牙胖胖的身影。
有元神能力的人,还能看见他那黄澄澄的元神「庖人」。
「『庖人』的元神之能,在於能将天下万物转为各种吃食的型态,於是在喝茶
之时,我便让『庖人』隐身在我後面,将我喝下的茶液转为硬实之物,藏在腹间。
」
桑羊歜银拳掌虚握,在腹间猛击一记,他这一击用劲巧妙,腹间肌肉受激,「
呃」的一声,便呕出了一团茶液颜色的硬物。
那硬物著地之後,「哗」的一声还原为茶液,冒出阵阵白烟。
白烟过後,只见地面已被蚀出一道痕迹,足见茶中毒性之强。「便是这样,」
桑羊歜银笑道:「我就从『死里』又活回来啦!」
桑羊日炎大声道:「那又怎样?现下我孙子德文还是照样接下城主之位,你本
是个被羊城逐出之人,你又能怎样?」
桑羊歜银还没接口,便听见厅侧的偏门「砰」的一声拉然而开,有个声音像平
地响雷一般响在众人的其中。
「不怎麽样!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胆子敢让德文接任城主!」
听见这个洪亮苍老的声音,桑羊日炎暗暗叫苦,知道这下子自己的图谋等於已
经化为泡影。
而桑羊静、桑羊晴等人听见了这声音,却是喜容满面,桑羊晴更是忍不住大声
叫了出来。
「孤星伯公!」
【第八章 含冤十几数十年】
像是变戏法一般,从小小的侧偏门这时像是流水一般,冒出来许多个白发华服
的高大老人,每个人都是年老须发皆白,却个个精神抖擞,脸色红润健康。
其中几个人远远看见了桑羊日炎、金风、青岚等人,更是怒容满面,彷佛随时
就要冲过来打上一架。
而桑羊日炎等三人看见了这些老者,心下更是暗暗叫苦。
为首那名老者是个高胖个子,鹤发童颜,他的声音极为洪亮,即使没有用上扩
声器械也声震四方。
「我便不让德文接这城主之位,有种你便将我杀了!」他的眼神亮如烈火,瞪
著桑羊日炎,又瞪向司空侯扬等人,最後才将眼光放在桑羊歜银身上。
奇妙的是,他看向桑羊歜银的眼神却是温和亲切,不若先前那样霸气十足。
他眼睛一转,便又瞪向司空侯扬。大声说道:「我便是羊城上代最年长的长兄
桑羊孤星,你这混小子想要来城里捣蛋,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他顿了顿,转头瞪著桑羊日炎等人,声音更是怒气冲天。
「还有你,炎哥儿,你这次可是捅了大纰漏了,等此间事一了,你受了家法之
後,如果还有命在,我一定还要亲自揍你一顿!」他如风似雷地大声交代之後,便
转头向其他老人说道:「众位弟弟,今天之事,依我说,城主之位还要再从长计议
,你们说怎样?」
十来名老人哄然答应,主谋夺位的桑羊日炎此时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几个桑
羊家的外支子弟走过来,将他的双手绑缚,连同桑羊金风、青岚,孙子德文等人带
出大厅。
桑羊孤星明快地处置之後,一双虎目望向桑羊歜银,目光中却有些模糊。
「银哥儿,你终於回来了,这些年也苦了你啦!」他大声说道:「来拜见你的
叔叔伯伯们。」
那其他的多名老者是桑羊家的上代精英,这一代的桑羊家子弟以天象为名,分
别是桑羊冷月、青云、紫霞、烈雨、英雷、玄冰、岳彤等人。
这些老者都是桑羊歜银的父辈,不是他父亲的亲兄弟,便是他父亲的堂兄弟,
但是众人都对这个早年离家的後辈有著极为不好的印象,因此桑羊歜银前来拜见时
,有人脸上便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有人刻意避开他的敬拜,淡淡地给他来个视而
不见,而个性较为直爽的桑羊英雷、桑羊玄冰等人,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想
起来还是直言斥责桑羊歜银的不是。
面对这些老人的敌对态度,桑羊歜银虽说早已习以为常,神色间却还是不免有
些黯然。
看见桑羊歜银的黯然神色,桑羊孤星面色沉重,握紧了拳头,彷佛在想著什麽
难解的决定。
便在此时,大厅另一端突然传来夷羊九的大喝声:
「别走!你们一个也别想溜走!」
众人惊愕地纷纷转头,却看见那外来的胖子司空侯扬正想趁乱偷偷溜出大厅,
却被刚走进来的夷羊九等人发现,大声呼喝起来。
司空侯扬却一点也不惊惶,只是呵呵大笑。
一边笑,他身後大花也似的元神也缓缓起了变化。
本来是青色的大花,这时不但随著伸展的动作越变越大,缓缓舒张,而且颜色
还开始转红。
「想挡我?」他狞笑道:「下辈子吧!」
桑羊家人虽然世代都没有很显著的元神能力,但是因为有著家族独有的术法修
炼,是以桑羊家人年长一些的,大多能够见得到元神。
而这些上代长辈们更都是见多试广之人,此时一见司空侯扬那大花元神的模样
,便知道接下来要糟。
「小心!」在惊惶中,桑羊孤星大喊。
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那大花居然像是炸开了一般,往四面八方射出了数
量极多的尖刺!
这样的元神能力,有点像是夷羊九等人在齐国遭遇的「蕈熊」,将身上的孢子
、尖剌射出,以求伤敌。
在大厅中的桑羊族人面对这样的攻击,所幸有桑羊孤星的提醒,几个看得见元
神的老者迅速地扑倒,而看不见元神的小辈们听见伯祖的高喊,也警觉地就地伏下
。
司空侯扬朗声大笑,得意之极,在笑声中,他便和另外两名同伴堂而皇之地走
出大厅。
桑羊歜银站在桑羊静、桑羊晴两姐妹的身旁,她们的位置离司空侯扬的位置较
近,尖刺射出之时,两姐妹反应慢了一些,没来得及仆倒,但是桑羊歜银却是动作
极快,一个纵跃便护住桑羊静,用整个身子将她挡住。
而一旁的桑羊晴却仍然怔怔站直身子,所幸那尖刺只射向远处,近处反而数量
较少,有几支尖刺从她身旁掠过,却没有射中她。
只见桑羊歜银抱住桑羊静卧倒,桑羊晴却俏生生地立在当场,形成了一幅颇为
奇怪的景象。
桑羊静脸上一红,低声怒道:
「放开我!」
桑羊歜银却是一脸关注,连声问道: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桑羊静摇摇头,又低声道:
「没事,快让我起来。」
伏倒之前,夷羊九也在他们的身旁,他俐落地一跃起身,看见桑羊歜银护住桑
羊静的模样,心中一动,想起来这是同一天里第二次发生这样的情形了。
前一次,是那冰晶元神的箭要射中桑羊静之际,桑羊歜银也是这样奋不顾身地
冲过去护著她。
但是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夷羊九笑笑,走过去便拉著桑羊歜银的手,帮
他站起身来。
一旁的桑羊晴却半开玩笑地嘟著嘴道:「哼?好像我就是刀枪不入似的,怎麽
没人来关心我啊?」
夷羊九瞪了她一眼,随口笑道:
「你受伤了吗?」
桑羊晴摇摇头。
「那不就好了?」夷羊九失笑道:「又不是吃奶的娃娃,难道还要人抱起来哄
一哄,说声『不哭不哭』吗?」
听见这鲁男子没头没脑的话,桑羊晴睁著美丽的大眼,有点气叉有点好笑,跺
了跺脚,正要开口,便在此时,大厅门口又出现了变故。
「砰砰砰」的三声巨响,紧接著是呼呼呼的破空风声。
从大厅门口「飞」进来的,居然是刚刚才大笑悠然离去的司空侯扬三人。
方才,司空侯扬利用元神发射尖刺的能力让众人四下躲藏,无暇顾及他们三人
,这才轻轻松松从羊城全身而退。
但是,不晓得为了什麽,已经离去的三人却又像是麻袋一样被人结结实实丢了
回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三个人砰然著地,不自主地便随著他们的来处看去。
在大厅的门口,这时只有一个乾瘪细瘦的身影。
一柄扫帚,弯著腰,正专注地扫著地上的尘灰。
龙公。
站在大门虚的,居然便是那位年迈苍老的老家人「龙公」!
也不知道中了什麽样的手法,司空侯扬躺在地上哼哼卿卿,却怎麽样也爬不起
身来。
也不知道这年迈又貌不惊人的「龙公」用了什麽样的魔法,居然能在片刻之间
制住三个元神族人。
桑羊孤星昂然站在大厅中央,看著老人龙公佝偻的背影,老脸上突然流露出凄
然的神情。
转头一看,却看见桑羊歜银静静站在大厅的一隅,身边站著那几个外地来的年
轻人。
但是羊城中的桑羊家人却没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每一个人都离他离得老远。
老人「龙公」的身影寂寞孤单。
桑羊歜银的神情有淡淡的无奈,也有几分黯然。
这麽多年了,桑羊孤星彷佛还记得这孩子年幼时候,缠著自己要吃糖葫芦的模
样,看看他现在的容颜,却也已经有了老态。
人生在世,又有多少机会能够挽回失去的过往?
想到此处,桑羊孤星不禁从胸臆间生出一股豪气,下定了一个犹豫多年的决心
。
「众位家人,众位族兄弟!」他的声音洪亮,此时心意既定,说起话来更是声
震屋瓦。
「我有话要说!」
大厅中,所有人张大眼睛,带著诧异的眼神,想要听听这位桑羊家最受尊重的
长辈有什麽重要事要说。
只有在大厅另一端,龙公低著头,扫著扫著,彷佛又要漫步到别的地方。
「龙叔父,请你也留下!」桑羊孤星高声说道:「我想请你也听听我要说的话
。」
此语一出,桑羊家的人纷纷露出惊讶万分的神色。
要知道在羊城之中,不论是哪一代的家人,每个人从小就常常在羊城看见「龙
公」扫地打杂的苍老身影。
但是此刻,桑羊家最德高望重的孤星伯祖居然还要叫他一声「叔父」!
既然是桑羊家的曾叔祖辈,又怎会在羊城中扫了这数十年的地,做了这麽久的
杂役?
老人「龙公」的身影停了下来,仍然没有转身。手上的动作却已停了下来。
桑羊孤星望著桑羊歜银若有所思的神情,缓缓地说道:
「我桑羊家,自从先祖无欢公建城以来,向来便是天下的重要据点,我们家族
的声誉,也是历代先祖拚下血汗换来的。
但是自古以来,却也有无数的贵族世胄子弟,发过『愿生生世世,永不生在帝
王家』的悲苦感叹。
因为生在帝王之家,虽然有著醇酒美人、锦衣玉食,但是相对的,那负在肩上
的重担,却也是天下最重的负担。
我们桑羊家,虽然不是皇族,但是因为家族奇特的学识、能力、背景,手中掌
握的权势、财富,比起当世大国来,却是毫不逊色。
因此,为了维系这个世家的声名和威势,我们也要付出极大代价。
如果是为了桑羊家的名声大局,身为桑羊子弟,就是要你牺牲性命,牺牲生命
中最珍贵的物事也要在所不惜。
原先是你的兄弟,在平常人家的兄弟也许可以为了争一样东西吵吵闹闹,但是
在我们桑羊家却不行,如果兄弟之中有人成了桑羊家的领袖,那麽你就是为他死了
,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他要的东西,为了整个家族,你还是应该让给他。」
说到这里,他饶有深意地望了桑羊歜银一眼,只见桑羊歜银的神色淡然,但是
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关於歜银的事,你们也许听了很多,有很多是有些不堪的。
有的人说他不顾兄弟之情,陷害了刚刚过世的城主紫玉。
有的人说他丧尽天良,连自己的弟妇也要玷辱,害了紫玉夫妇一生。
没有错,歜银当年的确是在很不光采的情形下离开了羊城,因为许多大局的考
量,关於许多对他极为不堪的谣言,我们也不能去澄清,只好任它在羊城内流传。
接下来我要讲的,我只希望静儿和晴儿知道,你们孤星伯祖没有丝毫要贬低你
们父亲的意思,而是我觉得,这些年来让歜银担下这麽多他并没有做过的罪名,实
在也是太残忍了。
虽然紫玉已经过世,死者为大,但是今天我要在这样的场合中将真相说出来,
是因为我觉得活著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
因为死去的人已经没有知觉,但是活著的人,却仍要在世间承受所有的痛苦、
伤心和难过。
这一点,你们姐妹二人可以谅解吗?」
桑羊静怔怔地想了一会,慢慢地点头。
桑羊孤星长叹一声,开始悠悠地叙说这个绵延幽长的往事。
「一开始,我要说的,不是歜银和紫玉兄弟的事。
我要说的,是发生在犬戎破镐京,周幽王失国惨死之後,周平王时代的事,时
间离现在大约有八十年的岁月了……
当时的羊城,早已经是个强大的城池,桑羊家中人材辈出,好不兴旺,当时的
中坚分子,是我父亲那一代的子弟。
而在那一代之中,最出色的,首推两个兄弟,当时桑羊子弟的姓名以猛兽猛禽
命名,两兄弟中的哥哥名叫子鲲,弟弟名叫子龙。
後来,做哥哥的子鲲因为能力才干更胜弟弟,便被上辈推选为羊城之主,而弟
弟子龙和哥哥感情极好,见哥哥成为羊城之主,不仅毫无嫉妒之心,而且还尽心尽
力辅佐兄长,将羊城治理得更加蓬勃兴旺。
没有错,这位哥哥便是我们羊城三代前的城主:桑羊元鲲,他的名字是因为担
任了城主的关系,才将『子』字改成『元』字,这是当代的习俗。
这位元鲲城主虽然雄才大略,却有一个不可告人的隐疾,因为他少年时候得过
重病,因此便得了阳痿之症,失去了生育能力。
但是,一个掌理这样强大城池的城主,怎能够有这样不名誉的隐疾呢?我周朝
崇尚多子多妻,就连羊城之主也不能免俗。当时的羊城虽然强大,但是外面有蛮族
、纪国玄蛛、对敌封国等强敌,在城内,元鲲城主的兄弟们总会有几个不服於他,
虎视耽耽地打算将自己的後代送上城主宝座,因此人人都在等待城主的新生孩子,
等到元鲲城主结婚日久,仍没有子息的时候,不利传言便此起彼落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元鲲城主只好走极端方式。他用计将自己的妻子和弟弟子
龙灌醉,让两人在酒醉中有了肌肤之亲。
但是等到酒醒之後,弟弟子龙自然悔恨懊丧欲死,而元鲲城主的妻子更是激烈
,得知详情後便要自杀寻死,後来是元鲲城主好说歹说,才将她劝了回来。
只是一次肌肤之亲仍然没能让她成孕,於是元鲲城主便又安排了数次,而就在
最後一次的时候,子龙从元鲲妻子的房中走出,却让城中的族人发现了。
为了维系元鲲的名誉,这种借种生子的惊世乱伦之事自然不能传出去,因此他
们便在几经商议之後,想出了一个杀伤力最小的方式。
那也就是说,由弟弟子龙承认企图强暴嫂嫂未果,匆忙之中从房中逃出,这才
让人看见。
在羊城中,这是个极为严重的大罪,犯罪之人除了一死之外,别无他法。但是
元鲲一方面心中有愧,一方面也极重兄弟之情,便答允由自己身受三刀,以城主之
血换回弟弟子龙的一条性命。
而子龙逃得性命之後,当然也不能就此无事,族中长辈经过商议,便罚他终生
不得离开羊城,除去桑羊家的身分,毁容哑声,在羊城内终生为奴为仆。
在羊城的族谱上,这个桑羊子龙的名字是不存在的,长辈之人也绝口不提,因
此从那时候开始,除了羊城的核心人物之外,便再也没有人知道有过这个子弟的存
在。」
桑羊孤星说到这儿,有些哽咽起来,他静静地抬头,望向站在远处的「龙公」
。
「为了桑羊家的名誉,为了兄长的地位,这个八十年前桑羊家最出色的子弟,
便只能默默地委身为奴仆,在羊城内过著沉默且屈辱的一生……」桑羊孤星缓缓地
说道:「子龙叔父,您实在太委屈了,虽然元鲲城主过世前,曾经对我父亲子鲸、
叔叔子鹰说过事实的真相,希望能让你这沉冤得雪,但是我父亲他们几经考虑,也
问过了紫玉的意见,还是将他这个遗愿搁了下来。」
随著他的叙说,众人忍不住便将眼神望向「龙公」。
而这个「龙公」,当然也就是八十年前羊城的第一流人物:桑羊子龙。
只见这年已逾百的桑羊子龙依然神情平静,背对众人,仰头望天,彷佛桑羊孤
星说的,只是件过耳春风的琐碎小事。
但是,那仰头的动作,却也可以掩饰老耄双眼中的晶莹泪水。
桑羊歜银心情激动,缓缓走过到他的身边,伸出了手想要碰他,却又将手缩了
回来。
「这麽说……这麽说,他便是我的……」桑羊歜银喃喃地说著,但是那个关键
的辞语却终是说不出口。
桑羊孤星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有错,你们两人,为了羊城的大局,一个受了十多年的冤屈,一个吃了数
十年的苦……
虽然在族谱上,你的父亲:老城主桑羊薤露是元鲲城主所生,但是你真正的祖
父,却是子龙叔父!」
【第九章 一定要通过碧落之门】
桑羊歜银有点颤抖地再次伸出手去,握住老人乾枯的大手,从那儿传来的温度
,居然便是同一血脉的温暖感觉。
「爷爷……」桑羊歜银喃喃地说道:「你是我的爷爷……」
老人桑羊子龙却依旧神色淡然,良久,才静静地说道:
「那些事情,我早就不再记得了……」
「浩瀚庭阁」之中,此刻是一片静寂,每个人听了这如梦似幻的羊城秘辛之後
,都有点不太实际的迷离之感。
桑羊静、桑羊晴两姐妹楞楞地站在一旁,看著桑羊歜银握著老人桑羊子龙的手
,不住地流著眼泪,两人想要过去,又有些迟疑。
在沉静的空气中,桑羊孤星持绩地叙说他藏在胸中已经数十年的大秘密。
「只是,造化真的是弄人,同样的命运,居然发生了不只一次,辗转数十年,
却又发生在羊城城主改朝换代之时。
元鲲城主当然只生下了一个儿子,但是这个儿子却继承了子龙叔父的优点,天
资聪颖,英武非常,而且个性坚毅无比,因此在他长成之後,便在众家堂兄弟间脱
颖而出,再次得任城主,那便是歜银和紫玉你们的父亲:桑羊薤露。
但是,造化同样弄人的是,在我们这一辈年轻的时候,羊城发生了你们都多少
听过的『碧落门异变』,那次意外死伤惨重,我们这一辈几乎无一幸免,侥幸活下
来的,却也再也生不出子息,只有你们的父亲薤露,当时因为有任务出门在外,才
躲过了这场灾祸。
事实上,当时继任城主呼声最高的不是薤露,而是我们刚刚抓进黑牢的日炎叔
父。
但是因为你们的父亲薤露已经有了两个健康聪慧的儿子,日炎虽然生了铎石,
但是铎石一出生便是个残疾瘦弱的小孩,族中长老们几经考量,才将城主之位传给
了薤露。
歜银和紫玉两兄弟,长大了之後却有著截然不同的个性,紫玉天资没有歜银聪
明,但是却非常用功,因此在学识、术法上的成就都比歜银高。
而早在薤露仍在世的时候,一众叔伯们便已经一致决定要让紫玉接任羊城城主
。
歜银啊!你说那时候是不是这样?」
桑羊歜银神情复杂,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点头。
「孤星伯父,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算了,这些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
「你可以让它过去,但是今天我如果没将真相说出来,我却可能要一生愧对你
了……」桑羊孤星说道:「总而言之,一切似乎没有什麽问题,接位的紫玉资质、
能力都足以胜任,而歜银也没有争夺城主之位的野心。
年轻的时候,歜银像是个富家公子,音乐、射猎、文学样样都精通,是女孩子
们最喜欢的男子典型。
後来,在鲁国的都城中,歜银认识了一个女孩,是鲁国三桓贵族的女儿,聪慧
秀丽,两个人感情很好,很快便要论及婚嫁……」
说到此处,老人桑羊孤星饶有深意地望向桑羊歜银。
「银哥儿,接下来的事,我只是知道一些,如果我说错了什麽,你可以告诉我
,知道吗?」
桑羊歜银却不回答,只是将眼光投向遥远的虚空,似乎随著老人的叙述,也回
到了少年时候的岁月。
桑羊孤星暗自叹息,继绩说道:「歜银和这鲁国世家女儿交往的事,羊城里知
道一点,但是因为他不像紫玉那样,是个将要接任城主的重要人物,所以薤露夫妇
两人也不太去管他。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当时紫玉见过了这个鲁国世家的女孩,却也爱上了她。
兄弟两人爱上了同一个女孩,那是天底下最难解的结了。更糟的是,当时却没
有人知道这件事,紫玉是个沉默不爱说话的孩子,这样的情感,地也只放在心中。
思念加上愁闷,後来紫玉没来由地生了极严重的痛,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眼看
就要一命呜呼了……
就在这时候,歜银才知道原来紫玉一直深爱著鲁国女孩,父亲薤露知道了这件
事,便要歜银将鲁国女孩让给紫玉。
因此,歜银曾经有四年的时间离开羊城,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因为他知道只
要是弟弟紫玉要的东西,身为桑羊家的人,便一定要拚命帮他得到。
即使是自己最心爱的人,也是一样。
鲁国的女孩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只知道歜银突然间不告而别,留下一封信,
说自己已经对她厌倦,他要去找别的女孩寻欢作乐,两人的情缘便到此为止。
鲁国女孩在枯等了歜银三年之後,在父母亲的安排下,嫁给了未来的羊城城主
紫玉。
婚後不久,她却在羊城里再次见著了歜银。
因为鲁国女孩已经嫁给了紫玉,所以城主薤露这才准许歜银回到羊城。
这时候,薤露得了严重的风疾,整个人半身麻木,连说话也有困难,因此羊城
上下已经开始筹划要将城主之位正式传给紫玉。
但是,这时候的紫玉却不知道为什麽,染上了酒瘾,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得
厉害的时候,还会动手打伤妻子。
这个鲁国女孩,当然就是静儿和晴儿的母亲了,你们二人是在紫玉结婚後第二
年生的,之前你们的母亲其实还怀过一次胎,却被紫玉醉酒後拳打脚踢,将胎儿打
掉了。
然後,就在一个下著雨的深夜里,发生了那一件事……」
十数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桑羊歜银一身是血地出现在羊城长辈议事的「
浩瀚庭阁」,当时的情景,至今仍然清晰地停留在桑羊孤星的脑海之中。
当时,身为城主的桑羊薤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脸色
铁青地将所有人摒退,只留下桑羊孤星搀扶著他,冒著大雨来到歜银的住所。
在那儿,只见桑羊紫玉握著一柄利刃,折了一只手臂,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昏
迷不醒,而他的妻子也倒在一旁,身上有多处刀伤,奄奄一息。
桑羊薤露和孤星二人向桑羊歜银问明了原委,才知道那天晚上,紫玉不晓得为
什麽,硬是要向妻子求欢,妻子稍一犹疑,他便动手打她,草草事毕之後,他又喝
了个大醉,酒醉後便拿刀要将妻子砍死。
紫玉的妻子大惊之下,冒雨逃了出去,走著走著,不自觉便逃到了桑羊歜银的
住处。
桑羊歜银为她包扎了伤口,正要带她前往大厅,找众位长辈商议,紫玉却冷不
防悄没声息地来了,二话不说,举起刀来便要将二人砍死。
桑羊歜银空手之下,被紫玉划了几刀,身上见血之後,他也失去了理智,与弟
弟打了起来,两兄弟的刀法工夫本来相差不多,但是桑羊紫玉大醉之後动作不灵便
,没两下便被桑羊歜银打倒,还因此弄折了手臂。
两人的父亲听完了叙述之後,沉吟了一会,便作出了影响桑羊歜银一生的重大
决定。
「紫玉要接下城主之位,已是众人皆知之事,」桑羊薤露森然地对桑羊歜银说
道:「未来二十年内,羊城的命运前途便系於他的手上,不能出一点差错。
醉酒误事,砍伤妻子,杀伤亲兄弟,这几件事只要有一件泄露了出来,他就别
想要安宁度日,要想好好掌理羊城,更是难如登天。
而你就不同了,你只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子,犯几件祸事,顶多担几项骂名,
对羊城来说,影响根本微不足道。
因此,为父要你把这几件事全部认了下来,我会做个样子将你逐出家门,但是
不用担心,过几年等局势定了下来,你就又可以回来了。」
这便是当年桑羊薤露在片刻间为桑羊歜银做的决定。
一个令他担著丑恶名声,十数年里抬不起头来的骂名。
想起过去的往事,桑羊孤星不禁摇头叹息。
「就这样,歜银就因为『行为不检,玷辱弟媳,伤害下任城主』的罪名被逐出
羊城,为了羊城的大局,歜银平白担了这麽多年的骂名。」他饶有深意地看著桑羊
静两姐妹:「没多久,你们的父亲紫玉就顺利接下了羊城城主,而我在这些年里也
不时问过他,问他什麽时候要让歜银回来,但是你们的爹爹却总是默然不应,从来
不曾给过我一个回答。
我老了,日子也剩不了多少,这些年来,我常常想著这一生做过的许多憾事,
但是我最常告诉自己的,便是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将这件事的真相说出来。
最重要的,我也希望子龙叔父和歜银这样的悲剧,在我们羊城里永远绝迹,永
远不要再发生!」
老人桑羊孤星的叙述到此结束,众人听了这段涵盖八十年的旧事之後,人人张
口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突然之间,桑羊长辈中脾性最烈的桑羊英雷迈开大步,砰砰砰地走到桑羊歜银
面前,什麽话也没说,便跪下来对这个侄子叩了三个响头,他的使力极大,额头碰
在地上,发出了连串的闷响。
桑羊歜银大惊,连忙弯身来扶,却听见老人朗声说道:
「歜银孩儿,老叔父叩这三个头,是专程向你道歉的,」他的声音虽不如大哥
孤星那般洪亮。却也中气十足,语意真诚:「这些年来,我错怪了你,说了你不少
坏话,全是骂你的,现在想起冤枉你之处,真是惭愧到无地自容。」
羊城众人虽然没有他这般激烈,却也人人有著愧疚之情,几个叔伯父纷纷走过
来与他致意,总算再次接受了这个多年来为羊城所弃的子弟。
桑羊歜银这十数年来所受的怨气,终於在这一刻约略得到了补偿。
但是站在一旁的桑羊姐妹感受却比较复杂,虽然在桑羊孤星的解释之下,她们
知道了桑羊歜银和父母亲的纠缠牵扯并不像先前想像中那样的不可饶恕,但是父亲
紫玉当年的那种不堪行为,听在她们耳中却也不太舒服。
桑羊静若有所思地远远看著桑羊歜银,想起自己先前的无礼,有一刻想要跨步
过去和他说话,却又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
桑羊孤星看了眼前这番景象,欣慰地呵呵大笑,多年来的心愿既了,更像是心
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过了一会,他轻轻咳了几声,举起双手大声说道:
「且住!大家静一静。」
大厅中的桑羊家人听见他的大嗓门,纷纷停下交谈,转头看他。
桑羊孤星点点头,望著桑羊歜银问道:
「只是,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你并不是坏人,但是你此番无故回到羊城,大夥
都很好奇,到底是为了什麽?」
桑羊歜银点点头,回答道。
「本来我并无意要回来羊城,来到鲁国也不是为了桑羊家的事,纯粹只是为了
我这小友……」他转过身来,将夷羊九拉到身旁:「只为了替我的小友夷羊九完成
一个梦想,他的妻子被元神『贲羊』化为土石,必须找到五种元婴才能治好,此番
来到鲁国,便是想要助他找到金属元婴:『辱收』……」
说到「金属元婴」时,桑羊家的长辈之一桑羊冷月忍不住「啊」了一声,眼睛
圆睁,彷佛想起了什麽重大之事。
桑羊歜银有些耐人寻味地看著他,彷佛看得出他心中想些什麽。
他若有所思地笑笑,继续说下去。
「但是後来我从静儿处知道了紫玉过世的消息,想起当年的兄弟情谊,便想要
回来祭拜於他。」
桑羊孤星笑道:
「那麽,你不是回来抢城主位子的?」
「当然不是。」
「其实啊!如果不是先祖的『一世无二主』的祖训,以你的能力、才气、功劳
,让你担任城主也不妨,但是你既然无心於此,我也不来勉强。」
「多谢伯父。」
「只是你若是要祭拜紫玉,这里却有一个难处。」
「伯父请说无妨。」
桑羊孤星从身上取出一幅竹简,打开丝绳,将内容看了一遍,老脸却像是核桃
一样缩皱了起来。
「说真的,我是不懂紫玉的想法,」他抓了抓头,疑惑道:「他的遗书上说,
如果是你要来见他最後一面,他要你安然通过『碧落之门』,才有资格去他的停灵
处祭拜他。」
桑羊歜银圆睁双眼,神情惊讶。
「『碧落之门』?羊城内还有这样的地方吗?」
「嗯!」老人点点头:「自从当年的『碧落门异变』之後,那些奇异关卡曾经
荒废过一阵子,但是早在你父亲薤露仍在的时候,便已经暗中在重建了,到了紫玉
这一代,据说门内来了更多的奇才异能之士,因此现在的『碧落之门』,规模更要
比从前大上许多……」
原来,这「碧落之门」是羊城中最神秘的所在之一。当年构建羊城的桑羊无欢
师承时空奇人狄孟魂来自公元二十四世纪的知识,後来的子孙据说也曾经辗转和许
多来自各时代,甚至其它星系的异人接触,因此经过了数百年的沿革,羊城已经成
为一处科技、发明超越东周时代甚多的奇异重镇。
而「碧落之门」便是羊城中最聪慧的奇人异士的心血结晶,在里面钻研学问之
人,有的据说已经活了数百年,有的智者形貌更是奇特,根据偶尔见过的人说,「
望之不似人形」,但是翻开这样的记载,却发现距离上一次见著这些「不似人形」
智者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历代的羊城城主都知道,这「碧落之门」是羊城的灵魂所在,举凡维系这个神
秘地下城市的动力、修缮、改进等活动的关键,都在「碧落之门」里。
与羊城中人不同的是,桑羊歜银在离家这麽多年的岁月之中,曾经和斐影子司
等人在古代朝歌城外的「狄孟魂石窟」中花过许多精力钻研,对於石窟上的超时代
绝学颇有领悟。
也因为多了这层领悟,他知道像「碧落之门」这样的设施,在「狄师」狄孟魂
的时代中是很常见的,在那些时代中,这样的机构称之为「研究室」,或是「研发
机构」。
羊城中的「碧落之门」,便是一个典型的「研发机构」。
但是桑羊歜银经过了多年的思索,也曾和斐影子司讨论过「碧落门异变」之类
的事件,他怀疑在羊城的「碧落之门」中可能藏有比「狄师石窟」更为艰深神秘的
学问,而且那些「望之不似人形」的饱学之士,很可能胸中所学要比狄师来得更加
高明。
而所谓的「碧落门异变」,很可能便是狄师石窟中提到过的,一种和「辐射能
」有关的研究意外。
因为根据狄师的记载,说这种奇异的能源是天地间最伟大的力量之一,发挥出
来的话,足以在弹指间轻易毁掉一座城池。
而使用不当的「辐射能」,却也会让人的身体出毛病,包括失去生儿育女的繁
殖能力。这样的奇异所在,是羊城中最禁忌的角落,从古代以来,桑羊家便有著极
为严厉的家法规定,平常人绝对禁止接近「碧落之门」。事实上,「碧落之门」的
附近也有类似羊城入口的迷惑陷阱,功能还更为强大,整个羊城之中,只有城主才
有权利让人接近「碧落之门」。
「我真的可以进入『碧落之门』吗?」桑羊歜银奇道:「这样子安排,会不会
和祖宗的家法有所违背?」
桑羊孤星想了一下,也露出疑惑的神情。
「紫玉这样的安排,也的确太不近人情,你如果不愿接受的话,我可以安排你
从另一个远一些的地点祭拜他,这样也不算违背了他的遗言。」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愿意接受,」桑羊歜银微笑道:「得到城主的允
许,进入『碧落之门』是我这些年来最想达成的梦想之一,我在『狄师石窟』曾经
待过许多年,最希望做到的事,便是到『碧落之门』内一窥个中的奥妙。」顿了顿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夷羊九等人,说道:「不过,我有个请求。」
「你说。」
「我希望能带我这些小友一起进去见识见识。」
「甚好甚好,」桑羊孤星抚掌笑道:「这样无妨,而且你这些小友的元神能力
颇为强大,应该也会对你通过门内关卡有帮助。」
主意打定,分配既毕,这场高低起伏动人心魄的聚会终於结束,群聚在大厅的
桑羊族人渐次散去,倘自准备第二天安排桑羊歜银和夷羊九等人进入「碧落之门」
的相关事宜。
夜色,逐渐从羊城上空的巨大光镜映入城内,较洁的月光,静静地洒落人间,
也洒在这座神秘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第十章 碧落门内的真相】
入夜的时候,夷羊九望著羊城上空奇异的星月交辉,想起了同样在鲁国的瀛初
,心不愁闷,久久无法入睡。
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才能再一次握著她的手,轻轻地叙说这阵子以来的奇
异遭遇。
想起和她最後一次说话的清晨,那时候,夷羊九混在卫队之中,远远望见她清
丽的身影,突然间觉得这样一个绝美温柔的好女子,已经是自己的人了,那种心头
一阵温暖的感觉,夷羊九觉得自己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
同样在那个清晨,夷羊九赶著要和卫队去赴齐襄公的围猎之行,临走之时,瀛
初那依依不舍的神情,每次一想起,心头就要凄楚地痛了起来。
那时候,为什麽不停下来,和她多说两句话呢?
只要多说个两句,也不花上太多时间,为什麽连这样简单的事地做不到呢?
因为人生在世,你总是会恨单纯地认为,永远都有明天。
明天再来也不迟。
明天再做也可以。
却不知道,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人世之间,有多少事,多少人都不过是劲风中的
残烛。
每一时,每一刻,都随时会熄灭。
总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拥有的可贵。
望著羊城奇异的月夜,夷羊九像是赌气一般,重重地叹了口气,彷佛这样可以
稍微抒解胸中的沉郁块垒。
「唉!」
随著他的高声叹息传入风中,四周又是一片静寂。
然後,在他的身後不远处,却轻轻地传来「噗哧」的一声轻笑。夷羊九警觉地
一回头,却在月光下看见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
桑羊晴。
看见这个娇美少女的身影,他的心中陡地打一个突,想起她的一些行止,直觉
便像是刺蝟一般,将全身武装起来。
从白天一些动作看来,这少女对夷羊九颇有好感,虽然在表面上,她总刻意要
找夷羊九的麻烦,或是装作对他视而不见,但是少女的情怀常常也等同於最拙劣的
演技,不只是夷羊九,到得後来,连胖子易牙等人都看出来她对夷羊九的态度不太
寻常。
但是这种「不太寻常」,却是此刻夷羊九最不想发生的事。
相较起来,他倒微妙地觉得,比较希望眼前出现的,是姐姐桑羊静。
冷冷的神情,冷冷的言语。
但是那冰冷的秀美容颜下,却彷佛藏著激烈的火焰。
纪瀛初。
那便是纪瀛初与他初识时的模样。
原来绕了个圈子,最终想起的,还是瀛初。
「傻笑什麽呀?」桑羊晴半嗔半笑地推了他一把,坐在他的身边:「也不和人
家说话,就在那儿发呆。」
夷羊九皱了皱眉,随口问道:
「是你?你姐姐呢?」
桑羊晴的脸色一沉,但是那表情却一霎即逝,随即甜甜地嗔笑道:
「你们这些人也真是!每次都只想到我姐姐,」她夸张地叹了口气,长吁短叹
:「唉呀呀……我知道我没有她漂亮,可是请你们有时候也注意一下我的存在好吗
?」
夷羊九扬了扬眉毛,有点尴尬。
「哈哈。」
「『哈哈』是什麽意思?」桑羊晴捶了他一记,笑道:「是不是答应我,以後
会多记得我一点哪?」
夷羊九笑而不语,只是悠然地看著远方的月色。
桑羊晴望著他的侧影,良久,才静静地说道:「听说你来到我们这里,是为了
救你的妻子,是不是呢?」
「是啊!」夷羊九点点头:「还有我们的女儿。」
「你的妻子,一定是个很美的女人,你才会这样想她,对不对?」
「我的妻子,」夷羊九坚定地说道:「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比我姐姐还要美吗?」桑羊晴淡淡地笑道:「我姐可是鲁国这一带出名的大
美人唷!」
「比你姐姐还要美。」夷羊九简洁地说道:「在我的眼里,她便是天下最美的
女人。」
桑羊晴微微一笑,顺著夷羊九的眼神望出去,悠然地说道:
「这样美的女人,我真想看看她呢……」她的声音低低的,带著身上轻柔的花
香,让人觉得有些晕沉:「真想看看她,一个会让你这样想念的人,她会美到什麽
模样呢……」
「等她病好了,欢迎你来看我们,」夷羊九笑道:「你什麽时候来,我们什麽
时候欢迎你。」
「那麽……」桑羊晴悠然地说道:「如果她的病没有好呢……?」
这是什麽话?
夷羊九楞了楞,觉得这样的说话未免太过无礼。
「什麽?」他拂然不悦地说道:「你说什麽?」
「我什麽都没有说。」桑羊晴睁著晶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当我放
了个屁好了。」
听见她这样的回答,夷羊九原先的不悦也不好发作了,他无奈地扬扬眉,随口
说道:
「还有,我可没说你姐姐不美,我只是……啊呀!反正就是这样,」说著说著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跃而起。
「好了,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也是,小女孩子这麽晚也该回家睡觉了。
」
桑羊晴柔柔看著他,轻轻笑道:
「我才刚到,还想在这儿坐一会,」她淡淡地说道:「我不困,还有,我也不
是小女孩子了……」
夷羊九耸耸肩:「随便你。」
他退了两步,转身就走,高大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离去,那麽大的人了,走起
路来居然还偶尔来个蹦蹦跳跳。
「晚安。」
月色下,桑羊晴痴痴地看著他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还是没有将眼神移开。
「我不是小女孩子了,你也没有称赞我美,亏得人家擦了花粉,点了胭脂,你
却连我梳了漂亮的头发也看不出来……」她轻轻地喃喃自语:「我已经长大了,你
这个笨头,难道你还没有发觉吗?」
轻轻的语声,随著温暖的风,飘散在羊城的月色里。
月光如酒。
酒却不能解愁,不能解忧,也不能解忧愁。
第二日清晨,桑羊歜银带著夷羊九几个来到羊城的城东,广场上,高大的白发
老人桑羊孤星早已带著一众族人在那儿等候。
在城东的地下山壁处,便是「碧落之门」的入口。
夷羊九不经心地环视了一下桑羊族人,看见桑羊静随行在桑羊孤星的身旁,却
没有看见妹妹桑羊晴。
一旁的易牙也随著他的眼光看了看,呵呵地笑道:
「你的小女朋友没有来呢!大概是赖床爬不起来,非等到日上三竿,太阳晒了
屁股才会醒吧?」
夷羊九瞪了他一眼,用手肘顶了顶胖子的肥肚皮,低声骂道:
「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猪,一样爬不起来吗?还有你个死胖子,你才有小女朋
友呢!」
他们两人在那儿低声斗嘴,桑羊歜银却和老人桑羊孤星站在「碧落之门」之前
,仰头观望。
桑羊孤星看著这个在外沧桑多年的子弟,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银哥儿,说真的,如果不想进去的话,就不要勉强了……」他皱著眉说道:
「这麽多年来,也没有人再进去过『碧落之门』,而且我昨晚回去翻过我们的族史
,其实像『碧落门异变』那样的意外,原来不只一次,几乎是每数十年就要发生一
次,里面到底是什麽模样,说实话,只有紫玉知道,我们可不知道啊……」他忧心
忡忡地沉吟道:「更何况紫玉和你的事,难保他不会……」
桑羊歜银微微一笑,拍拍老人的肩膀。
「不碍事的,我此番进去,倒不是因为紫玉有什麽样的遗言,」他的眼睛散发
出炽烈的光采:「我早年的时候喜爱玩乐,反倒是离开羊城後才重新努力做学问,
在『狄师石窟』那儿十多年,我深深地迷上了那些知识学问,现在有这个机会到门
里去印证,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老人点点头:「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麽了,只盼你小心谨慎,凡事以安
全为重……」
突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地,「啊」了一声。
桑羊歜银微微一怔,回头看他。
「我突然想了起来,」桑羊孤星说道:「那日你不是说回来鲁国还有一个目的
,便是要找到那金属元婴吗?」
桑羊歜银点点头。
「那便是元神『辱收』的精华。」
听见两人谈论起「金婴」辱收,夷羊九便凑过头来仔细倾听。
「如果是这种元婴的下落,我也许略知一二,」桑羊孤星拍拍夷羊九的肩膀,
温和地说道:「听歜银说,你是为了救你妻子的性命,才前来找寻元婴的吧?」
夷羊九点点头。
「还望前辈指点帮忙。」
「好孩子,看来你也是个重情之人。既是如此,你就要打起精神,好好帮著歜
银闯这『碧落之门』,我会在出口处等你们,」桑羊孤星慨然道:「到时候,我再
告诉你那『金婴辱收』的下落!」
桑羊歜银点点头,也拍拍夷羊九的肩头。
「打起精神,有元婴的下落了。」
便在此时,「碧落之门」的正门缓缓打开,看似极重的大门,开启的时候却悄
然无声。
从阴暗的门後,走出来的是一个面目阴森的中年人。
「是什麽人要进『碧落之门』?」他的声音平板,彷佛一丝感情也没有:「随
我进来!」
桑羊歜银看著夷羊九等人,点点头。
「是我们要进来。」
那阴森之人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於是,桑羊歜银、夷羊九、易牙、开方、竖貂等人便随著他的身後,缓缓走进
那暗不见天日的「碧落之门」入口。
也将门外的明亮空间,舒适气息留在身後。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空间便陷入绝对的黑暗。
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夷羊九等人的元神在空间中閒著微弱的光芒。
绝对的黑暗中,还有著绝对的静寂。
只是这片刻之间,那个前导的中年人已经不见踪影。
一室寂然。
彷佛连掉下一支针,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绝对的静寂里,众人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但是等到回音尘埃落定时,心跳声、肚肠蠕绞声、骨骼摩擦声都可以听得清清
楚楚。
而且,这些体内声响彷佛越来越大,隐隐有著千军万马之势。
在这样的静寂气氛中沉默了一会,易牙终於忍不住开口,一出声却被自己声音
吓了一跳。
「我的妈呀……」他低声说道,纵是如此,那声音也大得惊人:「这是什麽鬼
地方?」
夷羊九皱了皱眉,正想开口,便在这一刹那,变故就迅雷不及掩耳的发生了。
「轰隆」的一声巨响,整个空间像是崩塌了一般,四壁龟裂,从四面八方纷纷
映入刺眼的强光。
夷羊九大惊,却从脚底下传过来可怕的震盪之感,像是天崩地裂的巨震,让人
脚底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而这时候,从脚下的地底也现出强光,纷纷冒出地面。
原来,地上此时也裂开了许多大缝,像是有形之物一样的游走,从四面八方纷
纷向夷羊九的位置袭来。
惶急之中,夷羊九却仍然记得一个最重要的伙伴。
「萝叶!」他大声叫道:「快过来!」
「轰隆轰隆」的巨响中,只听见熟悉的嗤嗤声响,夷羊九只觉得身子一紧,身
上传来树藤的草木芳香,一眨眼的工天,整个身子已经被萝叶发出的树藤紧紧绕住
。
然後,只觉得有人将他的右手臂紧紧握住,他也不及细想,便反手也将那人的
手握紧。
几乎在同一瞬间,脚下便陡然空虚起来,往下一看,原来连脚下的实地也已经
崩毁。
此时四周围的光度已经极为明亮,夷羊九定睛一看,不禁暗暗叫苦。
原来此刻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奇大无比的空间,也不知道在羊城中怎会找得出这
样的一个巨大洞穴。
勉力抬头一看,只看见上头的洞顶遥远似天际,只勉强可以看得见顶端。
而自己身上让萝叶的树藤紧紧缠住,悬空吊在一处山崖底下。
那天真烂漫的萝叶却彷佛对此刻的恶劣环境全然不以为意,只是悠閒地吊在一
枝藤上,彷佛眼前的危险处境与它完全无关。
而让夷羊九的右手抓住的,便是桑羊歜银,至於易牙等人都一点也看不见踪影
。
夷羊九一急,便大声叫道:「胖子!开方!竖貂!」
声音在洞窟中不住地冲击回盪,回音久久不去。
但就是没有易牙等人的踪影。
而易牙等人,便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一个站立不稳,便纷纷跌入了裂开的
「万丈深坑」。
跌落万丈悬崖的时候,是什麽样的感觉?
有的人大叫大嚷,有的人却像是死了一般,眼睛瞪如铜铃,在生命结束前的最
後一刻,准备面对那终极的「碎尸万段」。
在跌落的错觉中,易牙等人嘶声大叫,彷佛世界已经到了尽头。
一直到那呼呼风声已经消失,几个人还是没命地大声哭叫。
然後,等到察觉周遭情形有异时,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经又回到了「碧落之门
」的门口。
更要命的是,面前还有许多桑羊族人带著讥笑的神情看著自己。
所以,真正进入「碧落之门」的,只剩下了桑羊歜银和夷羊九。
而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便从「碧落之门」的另一端走了
出来。
只是,在门内发生了什麽事,有过什麽经历,夷羊九和桑羊歜银却绝口不谈。
在日後的岁月中,易牙等人也曾经旁敲侧击问过夷羊九,问他门内是什麽样的
景象。
只是夷羊九却彷佛是失了神一般,总是想上许久,却也始终说不出来。
唯一记得的一件事,便是桑羊歜银曾经在门内告诉过他,当年和桑羊紫玉、紫
玉的妻子发生过什麽事。
也许是在「碧落之门」内,人的心绪较为脆弱吧?在那奇幻的空间中,桑羊歜
银静静地,将那多年前最深沉的秘密说了出来。
原来,那一日桑羊紫玉发酒疯将妻子逐离家门後,她的确是来到了桑羊歜银的
住所。
只是,在滂沱大雨中,两人隔著沾湿的衣裳相拥,情绪激盪下,却在彼此的温
热体温中迷失了自己,两人终於有了肌肤之亲。
而在那激情过後,两人赤裸相拥,却在大雨的窗外看见了呆若木鸡的桑羊紫玉
。
之後的冲突结果,夷羊九当然已经知道了。
但是这时候才明白,为什麽当时桑羊歜银会甘心忍受所有屈辱,被羊城放逐。
後来,桑羊静两姐妹出生了,是同胎出生的双胞胎。
两人出生後,桑羊歜银曾经潜入羊城,偷偷采了两人的血液,以古老的「滴血
认亲」方式,打算得知两个女孩是不是自己的骨肉。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十分惊人。
因为种种迹象显示,姊姊桑羊静是桑羊歜银的骨肉,而妹妹桑羊晴却是桑羊紫
玉的亲生女儿。
日後,桑羊歜银曾经在狄孟魂的记载中得知生儿育女的神秘知识,也知道所谓
的双胞胎有分同卵与异卵两种。
而他与紫玉妻子发生关系那夜,紫玉也曾和她同床共枕。
两人的精子,分别进入了不同的卵子。
机率极小,但是却仍有细微的可能。
也因为如此,桑羊歜银才会那样奋不顾身地在危难中护住桑羊静。
至於「碧落之门」中的其它情景,夷羊九却是真的说不出来。
到底,在那神秘之门的後方,有著什麽样的奇异景象呢?
这个答案,却要等到了日後数十年,楚庄王时代的「荆楚神箭棋兵团」,夷羊
九的後代子孙夷羊玄羿之时才能解得出来。
此当然是後话不表。
【第十一章 如蛇如毒的嫉愤之心】
「哗」的一声,黑暗的空间洒进了明亮的天光。
当年,走完「碧落之门」後,夷羊九只知道遮著眼睛,一时之间撞孔还不太能
够适应外面的光线,隐隐然只见到外面站了好几个人。
只听见一个苍老雄劲的声音哈哈大笑,却是羊城长老之首:桑羊孤星。
「歜银,夷羊小哥,你们两人果然不凡,这『碧落之门』居然也让你们安然而
过,」他高兴地说道:「现在我就带你们到紫玉的灵堂去祭拜。」
桑羊歜银沉静地点头,这时候,夷羊九的视觉总算恢复了正常,看见桑羊孤星
的身旁陪著几个羊城中人,还有易牙等人果然也安然无恙,笑嘻嘻地站在人群中,
看见夷羊九出来,几个人想起自己在「碧落之门」的第一关便被打了出来,都有些
不好意思。
还有,桑羊静、桑羊晴姐妹也在人群之中,奇怪的是,平常调皮爱笑的桑羊晴
,今天却穿了华丽的鲜红礼袍,脸上化了浓浓的妆,神情却是不寻常的庄重肃穆。
在「碧落之门」中听过了桑羊歜银叙述的真相,夷羊九忍不住多看了桑羊静一
眼,也许是受了桑羊歜银说法的影响吧!现在看上去,两姐妹的形貌、神态果然大
不相同。
至少以双胞姐妹的标准来说,两人算是差异颇多。
只是这样的想法一闪即过,老人桑羊孤星也没再耽搁,便领著他们走到桑羊紫
玉的灵堂。
羊城前任城主桑羊紫玉的灵堂和一般俗世的灵堂颇不相同,形状特殊,像是一
个正方形的巨大盒子,据说是他生前自己构建的。
身为羊城的领袖,桑羊紫玉除了领导能力不凡之外,羊城独步天下的机关器械
之学他也有所涉猎,到了中年之後,更有几项颇具巧思的发明。
走到灵堂门前,桑羊孤星皱著眉头,对桑羊歜银说道:
「紫玉这孩子的心思,我想是没有什麽人可以猜透的,他死前又交代说道,他
不知道你是否会回来祭拜他,但是在你出现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入这个灵堂,一定
要等到你回来了,大家才可以跟著你进去祭拜。」
夷羊九在一旁听了,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样的安排,果然是古古怪怪,」他抓抓头,疑惑地说道:「那如果桑羊前
辈始终没有回来,那又怎麽办?」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桑羊孤星说道:「他却胸有成竹,说只要他过世了
,歜银便一定会回来。果然,这会儿你就真的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麽,夷羊九总觉得整件事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环节不太对劲,但是
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桑羊歜银想了一下,便深吸一口气,缓缓跨步,走进灵堂。
走了几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回过头来。
「小九,」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也一起进来。」
夷羊九一怔,虽然不知道他有什麽用意,却也点点头,跟了过去。
突然之间,从他的身後这时传来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
「对,你也一起进来。」
随著声音的接近,夷羊九直觉地一回头,却看见一身大红装束的桑羊晴走过来
,踮起脚尖,兜头兜脸地便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这一个突来的动作让众人陡地楞住,却不晓得这个平时娇俏可喜的女孩此刻想
要做什麽。
夷羊九有点僵硬地让她抱了抱,但是桑羊晴这个拥抱却只是点到为止,只是稍
一碰触,便分了开来。
而在她的脸贴近夷羊九的那一瞬间,只听见她低声说了句话。
「谢谢。」
然後,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夷羊九只觉得後颈处轻轻的一刺,也没有什麽痛
感,比被蚊子叮了一口还要轻。
在众人愕然的眼光中,她走到老人桑羊孤星的面前,也是一个轻轻的拥抱。
这个动作,看起来就没有那麽突兀了,因为她们姐妹二人本就是老人看著长大
,撒撒娇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举动。
老人呵呵大笑,虽然有些纳闷,却还是很高兴这个侄孙女长大之後,还是跟自
己这麽亲近。
只是,老人不知道为什麽,却也不自觉地摸了摸後颈。
桑羊静神色有些阴晴不定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盯著她,直到桑羊晴堆著满脸的
甜甜笑容,一脸不在乎地走进灵堂。
桑羊紫玉的灵堂从外表看来似乎不大,走进去了才发现里面有著偌大的空间,
四壁的质地颇为奇特,是羊城大门口那种特有的铁灰色质地。
灵堂之中,也不像寻常灵堂一样烧著烛火,没有白布,只有正中央端端正正地
摆上三具没有上盖的棺材。
走进灵堂中的,此刻便是桑羊静两姐妹、夷羊九、桑羊歜银,还有老者桑羊孤
星五个人。
看见那三具棺材,桑羊歜银不禁有些愕然。
「三具?」他喃喃地说道:「怎麽会是三具?」
桑羊孤星神色凝重,缓缓地说道:
「这就是我说过的,也许我知道那『金属元婴』的下落。」他走到那三具棺木
前,迳自走到中间那具的旁边:「你来看看这人。」
三具棺木之中,左边装的是一名华服的中年女人,右边装的是桑羊紫玉,而中
间那具,装的却是一个陌生面孔的白净中年人。
「这件事情,连你们姐妹俩也不知道的,」桑羊孤星感慨地说道:「你们父母
亲在结婚前几年,两人常常吵架,紫玉的脾气更是暴躁,甚至後来还造成了歜银被
逐出羊城的不幸事件。
但是,等到你们二人出生之後,紫玉接下了城主之位,人却转了性,不再喝酒
,也不再毒打妻子。羊城中,即使是叔伯辈之人也大多不知道原委,他们都以为是
紫玉当上城主後,人自然就变成熟了。
但是真正的原因是,紫玉因为和歜银争抢所受留下的心理阴影,让他对女子生
了畏惧之心,转而迷恋俊美的男子,而中间棺木中这人,便是他晚年的亲密朋友。
这人的来历却不是普通人,原来他便是西方元神族派来要覆灭我羊城的奸细,
他的名字叫做赢毁,拥有元神族中能力最强大的『金』属元神:辱收。
但是,他的身分後来却被发现了,为了和紫玉之间的情份,他甘心背叛西方元
神族,躲在羊城之中,永远陪伴紫玉。
这赢毁和紫玉间的情感虽然不为俗世接受,但是他对紫玉却是一片真心,後来
西方元神族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终於有几个成功混入羊城,这赢毁为了保护紫
玉,独力将几名元神族人歼灭,但是自己却也受了极重的伤,最後终於伤重而逝。
你们的父亲紫玉在他死後浪多久,也因为悲痛过度,得了心疾过世,这便是他
死去的真正原因。」
听了老人的叙述,桑羊歜银长叹了口气,回头招了夷羊九过来。
「小九,这位赢毁虽是我们的敌人,但却是可敬的情义高人,来,与我向他诚
心礼敬。」
两人庄重地站在那赢毁的尸身前,闭目凝神,恭敬地拜了数拜。
拜完之後,桑羊歜银双手举起,在空中虚抓了一个圆形手势,缓缓放在赢般的
尸身上方。
然後,从那尸身胸臆处缓缓透出一团浓浊厚重的白色光团。
夷羊九从身上取出一只小小的净瓶,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色光团收进瓶内。
只是,在灵堂内的几个人都将眼光注视在这「元婴」的采集动作,却没有人注
意到四方的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金』性元婴,名为辱收,」桑羊歜银吁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道:「此番鲁
国之行,果然没有自来。」他方才因为全神贯注,额上流了不少汗,举起手来,正
想要揩汗,一边对夷羊九笑道:「小九,其实……」
只是,身旁的夷羊九却已经缓缓软倒,高大的个子像是团烂泥一般,软软地瘫
在地上。
他的眼睛圆睁,并没有失去知觉,只是浑身乏力,看著前方,却连嘴巴也动不
了。
桑羊歜银大惊,转头一看。却看见老者桑羊孤星也软倒在地,意识清醒,只是
同样全身乏力。
看见这样惊人的变故,他心念电转,脑海中却只想到一个人。
「静儿!」
站在桑羊紫玉的棺前,此刻桑羊静、桑羊晴两姐妹站在那儿,桑羊静圆睁大眼
,瞪著自己的妹妹。
而桑羊晴却神色自若,婷婷玉立地站在父亲的棺前,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
彷佛对夷羊九和桑羊孤星相继软倒之事视而不见,神态轻松自在。
「晴儿!」桑羊静厉声说道:「这是不是你设下的陷阱?」
桑羊晴回头看她,轻轻抿了抿嘴角。
「好难听啊……」她甜甜地笑道:「怎麽说人家是陷阱呢?我只是想在爸爸妈
妈面前,告诉他们我终於找到我喜欢的男孩子嘛……」
「什麽你喜欢的男孩子?」桑羊静怒道:「你用了什麽药迷倒他的?你居然连
孤星伯祖也下手,你有良心没有?」她说得急了,伸手过去便要拉妹妹:「快将他
们治好回来……」
桑羊晴「唰」的一声,将桑羊静的手挣脱,脸上却露出癫狂的神色。
「我自己找我爱的男人做郎君,你又来打扰什麽?是啊是啊,你是天之骄女,
天天故意摆张臭脸引人家注意,每个人还要陪笑讨你欢心。我呢?我笑得那样辛苦
,那样努力去讨好别人,到头来,人家只在乎你,却没有人管我是个什麽东西!」
桑羊静脸上一红,怒道:
「你在胡说些什麽?我又故意什麽了?」
桑羊晴哈哈大笑,脸上却流下了眼泪,癫狂的神态更加明显。
「我才不理你呢!我只要我心爱的男人和我一起就好了……」她一边大声笑道
,唱著小曲,却一边将夷羊九软瘫的身体拖了过来。
夷羊九的身材虽然高大,但是苦於中了桑羊晴的麻醉之毒,便是一根小指头也
动弹不得,只好任她拖曳而行。
桑羊晴将夷羊九拖到了桑羊紫玉的棺木前,又哭又笑,她将身上的红衫一撕,
大袍之下穿的居然是新娘的大红礼服。
她笑嘻嘻地在头发上绑起红色头饰,对著桑羊紫玉的棺木「砰」的一声跪下,
开始磕头。
每磕一次,便高声说一番话。
「爸爸妈妈,女儿已经找到好人家要嫁了,再也不会比不过姐姐了……」
「我就是怕啊!怕伯祖会阻止我的好姻缘,只好请他休息一下了……」
打从桑羊晴举止失常开始,桑羊歜银便楞楞地看著两姐妹争吵的情形。
同样的情景,似乎是再熟悉不过的记忆。
沉静的水纹,飘零的落花。
「你比不上我!你什麽都比不上我!为什麽我却什麽都得不到?」
充血怨毒的眼神,狂怒的绝望嘶吼,如电如火的刀光。
还有,多年前的清晨,望向那铁灰色城门的最後一眼……
软躺在地上呼呼喘气的桑羊孤星,望著这已经是羊城中第三次发生的手足相互
嫉恨情状,更是眼睛圆睁,却怎麽样地无法动弹。
只是,在纷乱的笑声、哭声之中,桑羊歜银却没来由地背脊森冷起来。
他警觉地望向四周,发现灵堂的四周出入口已经全都被封死。
不对!大大的不对!
在桑羊晴「咚咚咚」的磕头声中,桑羊静对她大声喝骂,想要阻止她这种近乎
自残的动作,两个人在棺前纠缠一起,场面极为纷乱。
但是桑羊晴纵然已经磕得满头是血,却依然叫闹著要「谢谢父母亲的抚养长大
」,不时挣脱桑羊静的拉扯,又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便在此时,桑羊歜银的心中更是不安,背上已经流满了冷汗。
不对!
灵前的祭拜。
「一定」要通过「碧落之门」!
沉静的水纹,飘零的落花。
「你比不上我!你什麽都比不上我!为什麽我却什麽都得不到?」
祭拜之时,一定会磕头……
咚!
咚!
咚!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桑羊歜银脑中灵光一闪,终於想通了所有的关键
。
「不行!」
他扯开喉咙,惶急地大叫出声。
只是,也许造化真的就是要作弄於人。
只要他想通得早些,也许一切情况都会改观。
棺木之前,桑羊静两姐妹依然纠缠扭打,吵闹不休。
只是她们都没有发现,在她们的身後,此刻静静升起了一个阴森迅捷的身影…
…
机括声音克克作响……
然後,亮出一柄刀锋森冷如冰的长刀。
看见那森冷无情的刀光,桑羊歜银的瞳孔已然收缩。
「不……行!」他声嘶力竭地大叫。
刃锋下刺。
刺向的,却是桑羊两姐妹柔软美丽的身躯。
桑羊歜银嘶声狂叫。
跃向的,却是刃锋的尽头。
而後,迸出的,却是浓得化不开,将眼睛都占满的血光。
然後,一切化为永垣沉默的黑暗……
【第十二章 我们这辈子唯一相同的一件事】
轻柔的春风,随著岁月流动,吹过夏夜的晚风。
静静的夜里,欢声嘻笑的孩子们,舞著扇子,追逐著晶莹的萤火虫。
多年以後,每当羊城的人们聊起当年紫玉城主灵堂前那场变故,总会有著浓到
化不开的嗟叹感怀。
「当年,如果不是紫玉城主有著那麽深重的怨妒之心,也许一切不会变得那样
不可收拾吧?」说故事的人会这样叹道:「如果没有嫉妒,没有仇恨,也许他们两
兄弟可以快快乐乐过那一生,而他们的女儿也不会死得那样惨。」
「也许是吧?」另一个人,也许还会这样说:「不过,要做到这样没有怨愤之
心,又谈何容易呢?人哪!这样的事永远不会觉悟,只会一再重覆……」
声音逐渐沉寂。
黑暗中,孩童们追逐萤火虫的笑声,也终将成了千百年前的记忆。
东周时代,羊城那场灵前变故发生的时候,羊城族人早在灵堂的四门封死之际
,就发现情况不对,只是这座紫玉城主生前设计的灵堂,坚固的程度便像是他的怨
愤执念,如金铁般牢不可破。
後来,等到里面的笑声、哭声、惨叫声渐渐沉寂的时候,灵堂的顶端才「轰」
的一声冲破一个大洞,从洞中弥漫出来浓重的黑烟直冲云霄,而被顶而出的,却是
一个由无数蔓延树藤编成的大茧包。
便在此时,整个灵堂发出轰然的炸裂巨响,之後,便像是摧枯拉朽一般,缓缓
崩毁。
而这灵堂的地点也极为巧妙,地下是松软的河川,这一爆炸之後,整座灵堂连
人带废墟,便全都陷入地底,流散在地层的深处。
躲在茧包中得以脱困的只有三个人。
夷羊九、桑羊静,还有老人桑羊孤星。
原来,桑羊紫玉即使是死後也不愿原谅哥哥桑羊歜银,他看准了桑羊歜银为了
兄弟之情,必然会回到羊城祭拜於他,便在灵堂中设计了极为精巧周密的机关。
在羊城中的「碧落之门」,虽然经过数十年的岁月,内中仍然有微量的辐射能
量,桑羊紫玉看准这一点,便在遗书中要求桑羊歜银「一定要过『碧落之门』!」
,更在灵堂中设计了机括,只要感应少量辐射能量,便会催动第一道机具,而只要
有人伏在灵前磕头,磕了十数下後,便会催动第二道机具,将桑羊紫玉的尸身後的
器械启动,举起长刀,将磕头之人钉死当场。
但是在阴错阳差之下,磕头之人却是为痴情所苦的桑羊晴。这个少女本就在羊
城的药理学问上有所专精,平日便有服用狂剂成瘾的习惯,那日她偷偷调了麻醉之
剂,将夷羊九和桑羊孤星迷倒,异想天开打算将夷羊九弄成终生瘫痪,以为夷羊九
如此就可以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却阴错阳差启动了桑羊紫玉的机关。
而桑羊歜银为了解救桑羊静,惶急下便飞身纵跃过去,再一次将桑羊静撞开,
但是那威猛无比的机关长刀却将他和桑羊晴钉死在地上。
桑羊晴中刀部位是心脏,当场便死,但是桑羊歜银中刀部位却偏了些,临终前
,还有馀裕指点夷羊九运用元神萝叶的能力,将剩下的三人救出灵堂。
而桑羊歜银、紫玉、紫玉夫人、桑羊晴等人绵延数代的情怨痴缠,便随著灵堂
的引爆,彻彻底底绞揉一起,永远长眠在地底。
下著微雨的清晨,夷羊九和易牙、开方、竖貂等人缓缓步出羊城,临别送行的
,却是那冷艳不爱说话的桑羊静。
经此一役,羊城的长辈对她的评价极高,再加上夷羊九转述桑羊歜银的话语,
众人知道她便是桑羊歜银的骨肉,此一役中桑羊歜银对羊城功劳极大,桑羊孤星便
提议,祖制虽然有「一代无二主」的规定,但是却从末说过女子不能担任城主。
因此,桑羊静极有可能成为羊城下一任的领袖。
走出羊城的迷离外围,再一次走进纷纷攘攘的曲阜大街,夷羊九回首眺望,想
起不过就在三数天前,还是桑羊歜银带著他们进入羊城,而现在天空湛蓝依旧,连
桑羊歜银的笑语声也清晰如昨,但是这个令他们一生命运改观的神秘中年人却已经
不在人间了……
摸摸身上的「金婴」净瓶,那熟悉的亲切语声彷佛又在耳际响起。
「要和她一生幸福啊……」
柔柔的春风中,桑羊静一直送他们送到曲阜城郊,女孩明艳的脸虽然仍旧沉默
,但是却像是早春的雪山一样,已经逐渐溶解。
「送到此处,我想就可以了,」夷羊九对她笑道:「送人千里,终须一别,他
日有缘,我们一定会再上羊城叨扰的。」
桑羊静温婉地笑笑,点点头。
「那我就不送了,只盼你们此番前去卫国、晋国,能顺利取得元婴,」她的眼
睛有著温润的友善光芒,柔柔地盯著夷羊九:「也盼你能早日和你的妻子相会。」
夷羊九等人伫立在鲁国城郊的麦田上,与她拱手作别。
桑羊静走了几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笑语嫣然地走回来,在夷羊九耳
际轻轻地说了句话。
然後,她这才缓步向曲阜的雄伟城郭方向走去。
小小的身影,在麦浪翻滚中逐渐变小,而後消失。
「走吧!」易牙大声说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哪!」
竖貂、开方两个开口应和,拍拍夷羊九的肩,四个人便再一次走上这趟艰辛的
寻找元婴之旅。
只是,夷羊九走在最後,走著走著,心下却有些激盪,忍不住便回头,望向方
才桑羊静身影消逝的远方。
刚才,她凑在夷羊九耳旁说的那句话是这样的。
「我这一生,与我那妹妹从未有过什麽相似之处,」她的声音轻柔平和,芳香
的呼吸气息吹在夷羊九的耳际。
「唯一相同的一件事,便是我们爱上的,是同一个人。」
请绩看《东周时光英豪》之九《噬蚁神兵》
◎新台丑闻
卫宣公名叫卫晋,是东周时期一个声名极差的国君。
在「东周列国志」中,说他为人「淫纵不检」,在他的父亲庄公还在世时,便
和庄公的妾夷姜私通,生下的儿子便是开方的父亲卫急子,宣公因为其时和夷姜正
在热恋之中,便答应日後要让急子继承国君之位。
後来,卫宣公在淇水旁的新台将本来要许配给急子的齐国宣姜占为己有,本来
要当儿媳妇的女孩,被他抢来当了老婆。
宣公和宣姜生下了两个儿子:寿和朔,自古以来,老夫宠爱少妻,因而爱屋及
乌,宠爱少子是极为平常的事,因此卫急子便成了眼中钉,从此倒了大霉。
卫寿和卫朔辆人虽然是一母所生,但是个性却差个天南地北,卫朔在年幼时便
十分狡猾,使出计谋让急子的母亲夷姜不得不自杀,并且因此煽动卫宣公杀死急子
,说是以防急子为母报复。
但是哥哥卫寿却和急子十分友爱,他得知暗杀急子的计谋後,便以身代急子而
死,但是急子也是个极为傻气的君子,後来竟然自动找上刺客,让他们把自己也杀
掉。
两个孝友兼俱的憨直好人,最後下场还是比不上奸猾似鬼的卫朔,因为他的计
谋,不但害死了两名哥哥,还让老爸爸悔愧而亡,最後他成了最大的得利者,当上
了卫国的国君。
人世间,果然没有报应吗?倒也不见得,卫朔在世时搞过非常多的状况,还得
罪过齐桓公,差点吃不了兜著走,虽然後来侥幸得以善终,但是报应却应在儿子卫
懿公的身上,卫懿公最後因为养鹤几乎亡国,自己也惨遭分尸,全身上下只剩下肝
脏还是完好的。
◎元神『梦貘』
梦貘的宿主色叫长鱼魁,是一个卫国的市井小人,以现在的话言来说,便是一
个没胆子的「竖仔」。
但是元神的强弱有时和宿主的个性是可以大相迳庭的,长鱼魁的元神『梦貘』
能够走入别人的梦境,让人在睡梦中时迷惑,进而让它欺骗,走进一个个的绳圈世
界。
一般来说,能够掌控梦境的元神也不是没有,但都只能在精神层面上控制受害
者。『梦貘』却能够在梦中将人的实体吞食消失,这样的能力要比一般的梦境元神
强大许多。
在东洋传说中,貘兽和梦境也有很深的关联,像日本的怪谈神话中,便有过貘
兽擅长食梦的说法,但是在现实社会中,貘是一种长相古怪的动物,比较为人所知
的,像是「马来貘」,有人觉得它像猪,有人又觉得它像只特大号的老鼠,是介於
可爱和不可爱之间的模糊地带生物。
◎晋国豪杰元神志
在卫国和夷羊九交游的晋国豪杰之中,有下列几人拥有元神:
狐毛的元神名叫「开明」,色彩淡灰,和开方的「万物」功能相近,能够通晓
世上许多事物,但是「开明」比起「万物」还是要略逊一筹,因为它并没有「万物
」的时光掌控能力。
聪明至极的大头智者狐偃,元神名叫做「玉磐」,是月光元神的一种,俗话说
:「日精月华」,这奇兽便是月光之精凝聚而成的元神,和封神时代魔家四将的花
狐貂也有些渊源。
少年颠颉的元神有一对大耳朵,和封神时代的桃精柳鬼「千里眼顺风耳」相当
有渊源,催动元神的时候,能够听遍天下所有最细微的声音,更好笑的是,它在战
斗时还可以拿耳朵做为武器。
另外,云不害的元神「缤纷」也是相当有意思的元神,它的外型是个小孩,但
是却有许多只手臂,挥舞之馀会丢出种籽,但这种籽和萝叶的却是不同,萝叶的种
籽会长出植物,「缤纷」的彩色种籽却会发出风、雷、水、火的能量。
◎蚍蛇句芒的腹中世界
对於蚍蛇句芒的腹中世界,读者一定极有兴趣吧?不过这种最终目的是要把你
养得肥肥吃掉的梦中天堂,还是不要去的好。
元神这种族类,在东周时光英豪的系列中曾经做过多次的探讨,基本上,它是
上古时代一些不可知力量残存在世间,经过不同的变异、排列组合後出现的产物。
以排列组合的角度来说,个中加入的变数很多,现在就以其中两种最常见的来
探讨:
一、能量:能量是组成元神最重要的成分,其实在天地之间,本就存在著许多
看不见,大部分人也一生接触不到的能量,但是元神族得天独厚,常常拥有运用能
量的天赋,大致来说,金、木、水、火、土五行是最常见的,有时候也有能量组态
是动物性的,像蚍蛇句芒就是一种很强的动物性组态能量。
二、讯息:因为上古的古怪机械「天帝」影响力仍在,这种本质近似「分子重
组仪」的仪器,在神话时代曾经被异星人南斗用来创造一个想像中的世界,它有著
将生物、非生物的组成系统加以拼凑组合的能力。当然,就像是自然界的物竞天择
一样,重新造出来的新物种泰半无法存活,即便存活下来,也不一定能繁衍到後代
。
蚍蛇句芒的腹中世界,就是结合这两种变数出现的,其实。蚍蛇真的是很可怕
的一种元神,因为它的能力强大,所以须要大量补充能源,它将受害者吸入腹中,
最主要,而且是唯一的目的便是要消化他们,肉体用来补充腹中世界须要的能量,
元神的能量则用来维系蚍蛇的强大本能。
被吸入蚍蛇的人,一开始会受到天堂式的优厚款待,所有欲望上的需求,蚍蛇
句芒都会知道,而且会无限制的供应。但事实上真正提供的,只有食物和珍宝,其
它的豪宅、美女都只是感官上的幻象(不过现实生活中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人在优渥的环境中容易失去戒心,在蚍蛇之中大吃大喝,纵欲欢乐的结果便是
养得白白胖胖,然後成为蚍蛇最喜欢的食料。
有人认为,既然蚍蛇句芒的腹中能够出现美食,自己自给自足便是,为什麽还
要吸入外来的受害者呢?要知道蚍蛇的能力虽然几乎能夺天地之造化,但也只是「
几乎」,大自然创造的生物,其能量、营养还是要比蚍蛇人工合成的东西有用许多
。更何况吸进来的受害者中还有元神族人,他们的能量才是蚍蛇的最爱。
◎蚍蛇和吞噬、幽冥
看到蚍蛇句芒的出现,之前看过吞噬、幽冥等元神肆虐的读者一定会恍然大悟
吧!对於这种会吞吃万物的元神族类,也会有深一层的了解。
蚍蛇在元神族中式很特殊的,它的繁殖能力很强,一个母体可以产生许多能力
和自己近似的後代,但是这种生产模式又和一般生物的繁殖大不相同,反而比较接
近单细胞生物的分裂生殖。
由母体分出的新元神,大多有蚍蛇本身的「吞噬」能力,往本系列中出现过「
吞噬」、「幽冥」和「梦貘」,都是不太讨人喜欢的反派角色。毕竟,掠人之美本
就不是什麽好德性,常常不告而取的蚍蛇徒孙们,当然就少有正派人物了。
在这类元神刚出现时,聪明如斐影子司等人便曾经思索过它们吞掉的东西到底
发生了什麽事,原先以为被吞掉的人、物就是「被吞掉了」,就像没有人会问「吃
下去的鸡腿」到哪里去了是一样道理。
不管是消化、分解,总之被吃了,就是「没了」。
但是斐影子司被吞噬之後,当时便已然领悟出受害者的遭遇,但却要等到夷羊
九出现,与他印证之後,才知道自己是在「蚍蛇句芒」的腹中,在这些元神中,「
吞噬」却和其它的不大一样,其他的蚍蛇徒孙们吞掉受害者後,会将受害者送至蚍
蛇这里「缴库」,但是「吞噬」却是自己「暗杠」,这点和其他元神是有些不同的
,而且似乎蚍蛇句芒也容忍它这样的做法。
【第一章 重回故里】
「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不透……」
阴云不雨的下午,夷羊九站在旷野之上,远望天际阴沉如铅的乌云,这样皱眉
说道。
空气中弥漫著大雨将至的沉闷,夷羊九、开方、易牙、竖貂四个人披著蓑衣,
走在城邦外围的荒野上。
离开鲁国的羊城後,几个人便照著桑羊歜银生前的交待,往故乡卫国的方向走
去。
因为如果桑羊歜银说得没错,夷羊九要找的第三个元婴「句芒」,便在卫国。
金、木、水、火、土五种元婴,此刻已经找到了土婴「贲羊」、金婴「辱收」
。
那也就是说,要将石化的夷羊九妻子纪瀛初救活,还要找到位於其它封国的三
个元婴。
木婴「句芒」,在卫国。
火婴「祝融」,位於晋、西戎狄族之间。
水婴「罔象」,位於秦国。
但是对元神一事最为熟悉的桑羊歜银却已经丧生在羊城的一役之中。
本来已经极为艰难的旅程,现在又失了一位导引众人方向的明师,眼看这一趟
旅程是越来越艰险了。
更何况,桑羊歜银也说过,此去越近西方边陲,邪神南斗之族的势力也更为强
大。
遥望天际的浓重铅云,彷佛正在提醒著他们,在远方的西陲彼端,有著极为凶
险的障碍等著他们。
「想不透什麽啊?」易牙不耐烦地说道。他的身体本来肥胖,这些年来更是因
为年岁增加又胖了不少,走起路来颇为辛苦,而且因为密云未雨,空气郁闷黏湿,
更是汗出如浆,混上了路途上的尘灰更是令人不快。
「屁都是你这家伙在放。」
夷羊九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兴致和他斗嘴,只是兀自长叹了一口气。
「没什麽,我只是想起了在羊城中,桑羊前辈临终前,对我说的一句话。」
众人想起这个温和的中年人和善亲切的笑容,再想起他的一生,他的情怨纠结
,都不禁有些黯然。
「他?」开方沉吟一会,好奇地间道:「他临终前和你说过什麽?」
「他说话,是有些怪的……」夷羊九搔搔头,皱著眉道:「他说:『小九……
有件事我好生对你不起……』」
「好生对你不起?」这时候,一旁的竖貂也凑过头来,诧异地问道:「什麽事
对你不起?」
「我也不晓得,」夷羊九摇头。「根本不晓得他在说些什麽。」
开方抚著下巴,沉静地想著,却也缓缓地摇头。
「为什麽对你不起……那,後来呢?」
「後来,就没能再说话了,那时候灵堂内已经快要全数崩毁,桑羊前辈也只剩
了一口气,情况紧迫得很,我就只好让萝叶带著大夥逃了。」
「没能听见他又说了什麽?」竖貂好奇地问道。
「不是没能听见,」夷羊九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想,那时候桑羊前辈也离断
气不远了,根本来不及再说些什麽。」
「好生对你不起……」竖貂又喃喃地说道:「这倒有趣了……」
一旁走得气喘叮叮的易牙本来都没有开口,这时候他怪眼一翻,突地「啊」了
一声叫了出来。
夷羊九皱了皱眉,顺手便要打他一拳,却听见易牙笑道:
「要知道桑羊前辈干嘛要说那句话,还不简单吗?」他嘻嘻地笑道:「叫算命
不准仙的元神出来问问不就结了?」
夷羊九和竖貂都是恍然而笑,忍不住便望著开方的身後,那老头子模样的元神
「解忧」。
开方的元神「解忧」,特有的能力便是预测占卜,这元神能以不同的表达方式
,以各种讯息的方式告诉你任何你想预测的未来。
这些年来,开方和易牙等人的元神驾驭能力都有所精进,原先开方只能利用「
解忧」来预测占卜,但是後来却发现它还有控制时光的能力。
但是这能力却彷佛隐藏著相当重大的秘密,是以夷羊九等人很少见他用过,只
偶尔见过开方用解忧来预测一些重要的大事。
当年,齐僖公的攻打纪国之役,在绝对的军力优势下,「解忧」却在密林中「
雕」出了十四幅树画,准确地预言了齐僖公的战败。
「你……」夷羊九有些迟疑地问著这个沉默的前卫国公子。「你愿意吗?问问
你的『解忧』,看桑羊前辈说的是什麽事?」
开方沉吟了一会,淡淡地笑道:「应该可以吧?只要不叫我搞停顿时光的事就
行。」说著说著,他微一凝神,身後的「解忧」便隐隐泛出淡淡的灰色的光芒。
从几年来的元神修练经验,几个人都知道元神各有能量属性,像易牙的「庖人
」身上的黄光属火,竖貂的「万物」泛著蓝光,属土,夷羊九的「萝叶」属木,但
是威力最强大的时候也有火的特性。
而开方的「解忧」却是属水的,那淡灰的光幕有著水性的能量。
光阴如河流大川,奔流到海不复还。
平常人只能前进,无法後退,也不能抄近路而行。
但是,有著水力场能量的「万物」,却正好有著穿越时光,将光阴停止的奇异
能力。
而它预测未来的能力,也是这样而来的。
别人用的是推测,但是「解忧」却能直接到达过去、未来,窥探出世间的诸多
人情世事。
便在此时,天空逐渐阴沉了下来,也开始飘出了淡淡的雨丝。
在充盈的水气中,「解忧」周身发出的光芒更为明亮,逐渐扩张,在雨幕中逐
渐透现出巨大的光团。
在光团中,隐隐约约,还看得见晃动的人影。
雨滴绵绵密密地从天而降,但是夷羊九却恍若未觉,只是瞪大了蓝眼珠,望著
那巨大的光幕,张大了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哗啦啦的雨声中,易牙的胖脸淋湿了,但是他只是随便抹了抹脸,也聚精会神
地看那光幕中显现而出的景象。
在光幕中,人影的形貌这时看得更加清楚了,竖貂长年和动物野兽相处一起,
也常常在山林中走动来往,随著野兽捕猎,因此锻鍊出极佳的眼力。
早在众人还不太看得清楚的时候,竖貂便扬起眉毛,抹了把沾满雨水的脸,大
声叫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大声叫道:「小九,那又是你,你又出现在
『解忧』的图里面了!」
开方的元神「解忧」几乎从未开过口,只是以各种不同表达方式显现它解出的
未来预测。
只见此刻在雨中的光幕里,出现的果然便是夷羊九的身影,在影像中,只见他
的脸上神情激动,满脸泪水。
在光幕中陡地看见自己的模样,这是前所未有的经验,夷羊九除了惊奇之外,
也有著极为好奇的疑问。
这样的情景,到底是怎样创造出来的,到底「解忧」有著什麽样的神奇力量,
怎能显示出这样清晰的图像?
在「图像」中,夷羊九像是放声大哭地,搂著一个清瘦秀丽的女子,此刻她却
背对著众人,看不清楚她的脸。
倒是易牙欢声地大叫。
「啊呀!还有我啊,在後面的角落,还有开方、竖貂,哗啊!连管仲、鲍叔牙
都在啊!」
在胖子大呼小叫的声音中,开方等人凝神细看,果然分别看见自己也身处在这
幅奇妙的图画之中。
而那女子细瘦的肩头不住地抽动,好像也在哭泣,夷羊九痴痴地看著她的身影
,口中却喃喃地低声念道:
「转过来啊……我看看你是谁啊……」
彷佛是听到了他的祈求,在光影中,那女子果然侧了侧头,露出来一个光洁秀
丽的侧脸。
只听见易牙哈哈大笑:
「小九小九,快看哪!那是你纪妹妹啊!你搂著的是你那纪妹妹啊!」
轻盈飘散的雨丝中,夷羊九带著崇敬神往的表情,痴迷地看著「解忧」映出的
那幅巨大光影。
光影中的景象,显然便是「解忧」预测而出的答案。
在光影中,不幸被「贲羊」化为石的纪瀛初已经又活转了回来,而且,在图像
中,夷羊九、易牙、开方、竖貂等人全数都在。
那也就是说,这一次寻找元婴的旅程也许凶险万分,但是几个人却能够安然回
到齐国。
而且,连纪瀛初也能够活转回来!
「解忧」的预测也许常常匪夷所思,但是到目前为止,却是从来没有错过!
那也就是说,这一次的元婴找寻之旅将会成功,而且几个人也会安然地回到故
土!
易牙和竖貂在雨中「啊呀」地不住怪叫,本来觉得赶路辛苦无比,但是看了这
幅光影的预测之後,心情却轻松得像是放下了最沉重的大石头。
开方微微地笑著,伸手拭了拭额头上淋湿的水珠,看了光幕一眼,却心中陡地
一动。
「解忧」映出来的图像清晰不已,不只易牙、竖貂几个的表情全数维妙维肖,
连身後较远处的人也隐约可见。
在图像中的较远处,站著的是管仲的几名亲兵随从,还有便是易牙和开方的家
属,连开方的妻子也出现在图像之中。
只是,就因为看了一眼远方的家人,开方却发现了图像上其实还有著几道隐约
不清晰的光团。
他微一凝神,便想通了那是什麽东西。
「元婴……」他想得出神,喃喃地说道:「当然,我们一定也找著了元婴……
」
只听见易牙和竖貂嘻嘻哈哈,在雨水中打打闹闹,而夷羊九就站在他身边,仍
然痴痴地看著光幕,脸上却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元婴哪!开方……」夷羊九的声音带著微微抖颤的激动,在雨声中显得有些
遥远。
「那便是我们要找到的元婴,你说……」他转过头来,神色陡变,眼睛睁得老
大,厉声说道:「你那『解忧』会不会骗我?如果给了我希望,但是又没有实现的
话,我真的不晓得要怎样活下去了!」
开方目不转睛地看著这个红发大个子,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道:
「我的『解忧』,从来就不曾错过!」他的声音带著无比的自信。「我自己也
许错过,但是从我知道『解忧』的存在以来,它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错过!」
在翻飞的雨丝中,「解忧」身上的光芒逐渐减褪,光幕也渐渐消矢。夷羊九恋
恋不舍地看著光幕中,纪瀛初那美好的身影,心中只盼望能再多看那影像一眼。
一直到全数的光影已然消失,他却仍然伫立雨中,望著那从天空缤纷而落的雨
水在空间中溅洒翻飞。
有了这样的激励,几个人的脚步更快了,毕竟知道自己的冒险能够圆满解决,
是件极度令人欣喜的好事,而且此刻的路程已经快到了终点,因为卫国的城门便清
晰地耸立在山头的另一边。
夷羊九等人看完了「解忧」的预测之後,在附近的草丛树林间胡乱扎了几件蓑
衣,便快步走向卫国的城门。
几年前,当夷羊九等人仓皇逃离卫国的时候,彷佛也有过这样湿答答的雨季,
虽然几年来四个人都长住齐国,从来不曾回到自己的故乡卫国,但是走进城门的时
候,仰望城门上斑驳的土墙,沿路熟悉的城内面容,一时间,却彷佛觉得离开卫城
只是昨天的事。
时光易逝,伤情亦复神伤。
冒著午後的雨,夷羊九等人打扮得像是临近山野的樵子一般,很顺利便走进了
城门。
不要忘了几年前,因为「玄蛛」首领的刻意陷害,将杀害夷羊全家的责任全数
推在夷羊九等人的身上,是以几个少年才要那样张皇地逃离卫国。
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好些年,东周各封国之间征战连连,对於追捕犯人之事或许
有些松懈了下来,但是夷羊九等人这些年毕竟也长了不少见识,知道凡事多点小心
总不会吃亏,於是便化装成樵子的模样回到故土。
走过卫城的大街,几个人望见熟悉的城市街道,市井角落,还是忍不住「啊」
、「哇」地感慨出声。
走过一株极大的绿树,在这儿,当年夷羊九曾经将家中的元神「后稷」遗蜕带
来,便是在这树荫之下,几个少年被「后稷」启发了元神异能,从此将他们的生命
带入了不同的方向。
拐个弯,便来到了一处城墙,当年便是在这儿,为了帮易牙出气,年幼的夷羊
九独自面对数名大个子恶少,虽然被他们揍个半死,但是几名恶少却也断指缺耳,
从此「不要命的小九」的称号便响亮地传遍了整个卫城。
走过城河的旁边,有处河旁的小屋,这儿便是当年夷羊九与养鸭女孩乐儿躲雨
的地方。
温润的女孩樱唇,颤抖的少女身躯。
还有和现在一样的,彷佛永不会止歇的霪霪细雨。
但是个性大而化之的夷羊九却已经将这段记忆淡忘,连女孩的身影、容貌也不
再记得。
走过那躲雨处的时候,他甚至瞧也没瞧一眼。
而那却是一个少女心中想念了千次万次的所在。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夷羊九的心中早已被纪瀛初的身影占满,再也容不下别
的声音,别的笑语。
一行人走过河堤,易牙突地心念一动,脚步慢了些,回头向那阴暗的躲雨处望
过去。
依稀彷佛,在那儿生了一个身影,背著几个人的来向,望著河堤,彷佛在想著
什麽古老久远的回忆。
而那纤细秀美的身影,却是易牙最为熟悉的。
每个人都知道,当年乐儿虽然对夷羊九最凶,但是却将满腔的少女情丝都放在
这高大英挺的红发少年身上。
但是纵使「每个人都知道」,却能不表示别人不能喜欢她。
少年时候,易牙便是个暗恋乐儿许多年的仰慕者。
虽然明知道她的芳心全数放在夷羊九的身上,少年时代的易牙却在心里极度地
爱恋著这个高高瘦瘦的养鸭少女,也曾经无数次在深夜里想著她秀美的身影。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而很奇异的,这些年来,真正将乐儿放在心上,仍然记得她的,却只是这个看
似傻呵呵的胖子易牙。
也只有他,才能够在雨丝的遥远间隙中,一眼便看出乐儿的背影。
看她的装束,已经是少妇的打扮,显然也已经结婚。纵使心中的形影多清晰,
终究也对抗不了现实的催逼。她没有看见这群重回故里的卫城浪子。
也许,对她来说,这是个最好的安排。
因为她心中最爱的那个男人,此刻脑海中早没了她的身影,连是不是记得她的
名字,也大有问题。
真正认出她,还记得她的,却是另一个她早就淡忘多年的胖子易牙。
雨,从西元前六百八十六年的东周时代天空无止尽的下落,虽然将时光遥远处
的某一片段回忆带出,但是那影像实在太淡太薄,最後终究也要随著水花流入大地
,不复见踪迹。
望著前方夷羊九等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易牙轻轻叹了口气,弯著腰,撑著蓑衣
,也快步跟了上去。
只有在躲雨处的阴影中,那个女人的身影依然动也不动,静静地在这同样的雨
里回想久远前的某一个午後,和那个红发少年一同躲雨的往事。
【第二章 火辣辣的交欢男女】
走过长长的街道,在街道的尽头处,便是卫城中曾经盛极一时的夷羊家大宅。
夷羊家自从先祖羊舌野经商致富以来,向来便是卫国最为富有的世家之一。
夷羊家的大宅,也是国都卫城中仅次於公宫的豪伟建筑。
只是,此刻位在大雨之中,像是只孤零零的落难巨兽,只剩下了长满爬藤,木
瓦倾颓的惨淡模样。
当年,在玄蛛派出的元神杀手肆虐之下,整个夷羊家便已经被全数诛灭,除了
夷羊九之外,再也没有人幸存下来。
而这幢灭门後的大宅,也变成一个没有人敢接近的荒凉所在。
夷羊九静静地站在大宅的门前,看见那原来雄伟华丽的大门此刻已经长满了爬
山虎、青藤一类的植物,雨天的光度本就阴暗,衬著大宅荒圮的模样,更让人萌生
身处鬼域之感。
易牙看著老友百感交集的复杂神情,露出谅解的会意,走过来,轻轻地推开了
夷羊宅的大门。
「格格格」的沉重声响,静静地在这雨意的天空下回盪,也到了这时候,易牙
才有些哑然失笑地想起,这居然是他第一次从夷羊家的大门走进去。
当年夷羊九虽然名义上是这个卫国豪门的子弟,但是在家中的地位却是不高,
家人们知道他的行止不检,常常为家中惹来麻烦,让父亲夷羊松柏气得七窍生烟,
因此也就有些看不起他,连带著也看不起他的朋友。
当初夷羊家兴盛的时候,只要在大门看见了易牙等人,那些门房管家还会将他
们驱赶开去,丝毫不给夷羊九面子。
「有一回啊……」易牙走进大门,悠然地笑道:「因为小九被官衙的人抓了去
,我要到夷羊家报信,结果那门房二话不说就臭骂了我一顿。我气不过,也和他不
乾不净地骂了起来,结果他就找了你们家几个大汉,把我狠狠打了一顿,那疤现在
还在呢……」
夷羊九露出寂寞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那时候真的对我不好,也对你们不好……」他点点头说道:「只是现在
我还是很想念他们,如果有机会能让任何一个家人再骂我几句,我想我也会很欢喜
的。
不说别人,就说我大哥好了,虽然他对我那样不好,甚至害死了全家人,但是
现在我有选择的话,还是很希望他仍然活在世间,能够再和我说上一会儿话。」
易牙等人默然,也想起夷羊九的大哥夷羊清,几个人对这个生前虚伪做作的夷
羊家长子绝无好感,自然也没有夷羊九的感触心情。
「我看,今天天色也快暗了,」夷羊九环视四周,说道:「咱们今晚就在我家
凑和一晚吧!」
这夷羊家虽然全家诛灭只有几年的时间,只是不晓得为什麽整座宅院却是荒废
极为严重,夷羊九熟门熟路,带著易牙等人在宅内四下找寻,却没有找到一间完好
可以歇息的屋舍。
最後,几个人来到了大厅,只见厅中的空间极宽极广,空出老大的位子,不晓
得为什麽,那些攀爬的藤类植物却没有入侵此处,虽然没床没被,但是地上却还算
乾爽。
「就这大厅吧!」易牙笑道:「胖子我走得脚都快断掉了,再走下去,可得找
人来抬我啦!只不过抬得动我的,只怕只有咱们九哥了,喂!小九,我说啊……」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著夷羊九,却看见他眼中微微含泪,仰头看著空旷的大厅
。
易牙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这红发大个子此刻心境复杂的原因。
便是在这大厅中,几个少年眼睁睁看著夷羊一家大小数十口人,在一转眼间死
得乾乾净净。
空盪盪的厅堂中央,曾经七横八竖地躺著夷羊九父兄家人的尸身。
而在出手行凶的黑衣人中,却有一个是夷羊九最挚爱的女孩纪瀛初。
会再回到卫国,为的也是被「贲羊」化为土石的纪瀛初。
曾经,她是造成夷羊家灭门的关系者之一,但是此刻她的腹中却怀了夷羊九的
骨肉。
一个让夷羊家的骨血延续下去的後代。
这样的恩怨牵缠,又岂是片刻间能够解释清楚的?
夷羊九出神良久,这才轻轻地说道:「就这大厅吧!」
几个人手脚极快,将大厅中草草清理一番,在大厅後方有几间歇息的厢房,易
牙在大厅中生了堆火,草草做了些吃食,这几日来兼程赶路,大夥也疲累得很,夜
来无话,吃完东西後便在後边厢房随便找个地点沉沉睡去。
不过这一觉并没能睡得太安稳,闭上眼睛没多久,夷羊九便在耳边听到一阵窸
窸索索的声音,又像是易牙几个在旁边窃窃私语。
这样半睡半醒了一会,夷羊九终於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低声骂道:
「搞什麽鬼啊!干嘛不睡觉?」
夜色里,厢房窗外映入淡淡的月色,但是易牙、开方、竖貂却没有睡在一旁,
而是三个人挤成一堆,窝在一扇窗旁,鬼鬼祟祟地向大厅窥视。
夷羊九好奇地走过去,看见大厅中隐隐透出火光,还有女人咯咯娇笑的声音。
「你们这些家伙,」夷羊九低声说道,还在易牙的脑袋瓜子上轻轻「波」的一
声敲了下去。「看什麽鬼啊!」
易牙等人都头也不回,彷佛看得极为入神。
「什麽好看的?」夷羊九笑道。
「好看好看,」竖貂也没有回头,全神贯注凑在窗前,声音低低的,却有著贼
兮兮的笑意。「看蛮狄妹好风流,好快活!」
几个人虽然已经成年,但是此刻却彷佛回到了当年卫城市井上嬉闹的时光,一
群人嘻嘻哈哈,不怀好意,行止诡异,像是在进行著一项好生得意的恶作剧。
夷羊九看看这几个家伙的怪异举动,心中也不禁起了少年时代的玩心,便推开
了易牙和竖貂,挤进他们中间,也凑在窗户旁边窥看。
这一看,却让他眼睛睁大,脖子脸上突地有些燥热的感觉。
在大厅的宽阔空间正中央,这时候又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将整个空间照得相
当光亮。火堆旁边,这时候却半卧著一对低声细语的男女,那男子年纪大约二十岁
上下,脸上有著胡胡,精赤著上身,身材相当的结实高壮。
而那女子却只在身上简单地披著一件火红的丝袍,内中却精赤赤地,什麽也没
有穿,动静之间,偶尔便会露出白嫩的乳房。
仔细看看她的脸庞,高鼻深目,头发像是云雾一般地泛出乌亮的光泽,她的眼
睛大而迷蒙,薄薄的嘴唇娇美动人,竟是个极为美艳的女子。
但是她的美艳和一般的中土女子并不相同,在白皙中有著健壮强悍的味道,她
笑语盈盈,一双大眼尽是春意,凑在那高壮男子的耳旁不知说了什麽,笑得花枝乱
颤。
而她在嘻笑的间隙,长而结实的白皙双腿像是蛇一般地缠上男子的下身,在他
的敏感处不住摩搓,就在这样的动静之间,看得出来她美丽的长腿不只肤色脂白泛
光,而且更像是蕴藏著无数精力。
女子调皮地咯咯笑著,缓缓将右腿举直,指向空中,脚尖踮直,像是大旗一般
地直立在那男人的眼前。
更要命的是,在她的双腿盈转的间际,清清楚楚,还可以在火光映照中看见她
双腿之间那处迷人的黑色烟雾。
黑雾的深处,似乎还能见到一抹令人血脉贲张的粉红。
夷羊九楞楞地看著,却冷不防听见左耳际「咕」的一声,右耳际又是「咕」的
一声,却是胖子和竖貂同时目瞪口呆,吞了一大口唾沫。
不过当然不能怪他们,因为看了眼前这迷人的激情场面,连夷羊九自己也觉得
脑门子「轰」的一声,脸上像是著了火般地热了起来。
「这蛮狄妹真是个媚到死也不付钱的无底洞哪……」竖貂低声地说道:「你看
她浪成那个样子……咕……」说著说著,却又大口吞了口唾沫。
听见他这样说,夷羊九不禁暗暗点头。这女子看年纪不到二十岁,是最青春年
少的时刻,但是那种风情却又活脱像是个久历情海,阅人无数的成熟女人。
而且看看她脸上的轮廓,还有一身宽肩长腿细腰的骨架,果然便是个不折不扣
的蛮族女孩。
东周时期,中原诸国的势力还没能到达北方的蛮族领地,在卫国、晋国、秦国
等封国的北边有著许多的蛮族部落。蛮族的文化程度虽然比不上中原,但是偶尔靠
著兵强马壮,还是能够威胁到中原强国的领土。
当年在「倾城烽火」一役中,强行攻破镐京,迫使周室东迁,便是北方蛮狄部
落的杰作之一。
除了征战实力强大之外,蛮狄之国也以出产美人闻名,因为长年在马上征战,
蛮族的女性和中原的温婉作风相较,要多上几分剽悍及英姿焕发之气,这点是中原
美女少有的特质。
也许是因为身处在战火连天的东周时代吧!在各封国中,有许多国家的国君对
蛮族的女孩情有独锺,他们的后妃有许多人便是来自蛮族的漂亮女孩。
便在此时,那男子不知道对女子说了些什麽,惹得她咯咯娇笑,男子趁势便在
她的颈项、胸口狂嗅舔吻,那女子像是痒了,又像是欢畅不已,整个人像是抽了筋
似地不住抖颤,脸上却还是漾著春意浓重的媚笑。
这几个调情的动作下来,女子身上的丝袍已经褪下大半,露出了整个晶莹的胸
膛,只堪堪围住了下身。
这时候,夷羊九看著她的身後,突然间有种极为古怪的直觉逐渐漫延而出。
定睛一看,在女子的身後,有一团泛著粉红色光芒的轻雾正在缓缓蠕动。
竖貂的眼力极佳,这时候也已看见了那团轻雾。
「喂喂喂!」他低声说道:「你们看到了没有?」
「鬼才没看到哪!」易牙没好气地说道:「不就是元神吗?有什麽好奇怪的。
」
「好怪的元神,」一旁久久没开口的开方,这时也缓缓地说道:「却不知道这
种元神有什麽用处?」
他只是随口问问,也不期待旁人能够出现回答,但是这时候夷羊九却低声地说
了句话。
「巫山。」
「什麽?」易牙转头看他,一脸诧异。「什麽『巫山』?」
夷羊九皱了皱眉,却不自禁想起了另一张美艳娇媚的脸孔。
还有那腰肢款摆,在月光下泛著水珠汗珠莹光的赤裸身体。
「这种元神,我从前看过的,名字叫做『巫山』,」夷羊九低声说道:「主管
的是人的色欲和肉欲,能够用香味、形象、声音挑动人的欲望。」
「那不就是妓女们最梦寐以求的功夫了吗?」竖貂贼贼地笑道。当年还在卫国
的时候,他和另外几名市井少年便常常在烟花柳巷出入,也和一些妓女有过露水姻
缘。「只要有这种元神,一辈子吃穿不尽。」
听见他这样的说法,夷羊九有些不快。纵然他知道有这种「巫山」元神的宿主
,一旦情欲发作起来,也许还要比妓女放浪形骸,像齐国的公主文姜便是因为拥有
这样的情欲元神,不但害了哥哥齐襄公姜诸儿,害了夫婿鲁桓公,也害了自己一生
,但是夷羊九始终对文姜有著很深的同情,自然也不愿听到这类贬低「巫山」的言
辞。
「别这样说人家好吗?」夷羊九冷冷地说道:「或许她也很无奈的……」
「你对这种元神知道得倒多,」易牙促狭地捶了记夷羊九的肩膀。「你小子总
是这样艳福满天飞,吃过什麽甜头是不是?」
「吃你个头!」夷羊九低声怒道:「我……」
突然之间,竖貂「嗤」的一声,示意众人不要说话。
「来了来了!」他赞叹地笑道:「大开眼界的玩意见来了!」
果然,在火堆旁如胶似漆的那对男女,此刻终於忍不住高涨的情欲。那男子巍
巍地站著,女子半跪在他的下身之前,呼吸急促地剥下他的裤子,那男子的下身像
是怒气勃发的活物一般高高挺起,女子像是把玩著最爱不释手的玩物一般,眼神媚
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她的脸色酡红,呼吸急促,几绺发丝黏在额上,伸出灵活的舌
头,将那男子的下身全数舐过,最後才将他的阳物含入口中。
女子将那英伟男子吸吮得激情难耐,那男子再也忍受不住,猿臂一张,便将女
子从後方环腰抱住,然後……
然後,夷羊九只听见身旁易牙和竖貂又「飕」的一声深吸一口气。
「好厉害,好厉害……」竖貂喃喃地说道,忍不住伸手在额上拭了拭汗。「蛮
族之人果然不同凡响,我原先以为只有牛马犬羊才会用这招,从後面玩的,想不到
连人也可以玩这一招……」
听见他这样不伦不类的说法,夷羊九等人却都没有开口,因为眼前这美丽的蛮
狄女孩和那男子的亲热方式,便是竖貂所说「牛马犬羊」的古怪姿势。
映著大厅中的火光,两个光裸裸的身影,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办事」,是
一幅令人有些晕沉的古怪画面。
古怪,但是却又极为引人入胜。
让人忍不住眼光睁大,盯住了他们扭动呻吟,汗水莹然的姿势。
只有夷羊九偶尔在心中模糊地想起,几个人都是成年的男子汉,易牙、开方也
已经为人父为人子了,此刻却仍然像是当年的卫城小混混,窝在一起窥视别人的私
密行为,也不晓得是让庆幸自己「心仍年轻」,或是「毫无长进」?
非礼也。
这是此刻他心中涌现的另一句话,是年轻时教古经的鲁国老学究教的。
当时没有用心听,却在多年後,偷看人家亲热的时候涌上心头。
正当夷羊九在心中有些苦笑的时候,场中又有了新的情状。
只听见那女子不住欢畅地娇喘,叫声像是欢愉,又像是痛苦,而那男子也开始
大声地「嗯」、「啊」起来,最後两人身上一致抖颤,大叫一声,这才软软地瘫在
地上。
完事了……
最巧的是,躲在窗边偷窥的夷羊九等四人,却不约而同地长长地吁了口气,如
释重负的程度,简直不逊於场中拚尽全力交欢的那对蛮族男女。
「呵……」
但是,四声长吁却又不约而同地,在近三分之二的时候戛然而止。
因为,大厅的门此刻便像是猛雷一般,「砰」的一声震了开来,那门本就年久
失修,只是一拍便脱离门枢,重重落在地上。
这一声巨响响起,窗户旁的夷羊九等人都是大吃一惊,而在火堆旁流著一身汗
,情欲快感仍然未褪的男女也是大惊,女子娇呼一声,那男子更是直觉地抓起身边
的衣物,打算落荒而逃。
大惊,弯腰,取物,转身,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极快,也极为熟练。倒像是他
常常遇上这种情况,早已熟悉得什麽似的。
从大门口这时快步走进了几个大汉,有高有矮,有文士有武将,只见为首一人
是个形貌狞恶的大汉,看见两人赤身露体的样子,怒声大吼:
「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蛮族男子张皇地捧著衣服,遮著下体转身便跑,只见人影一闪,却是一名文
士打扮的红衣男人,他的身形瘦小,也不见他怎样奔跑,竟是後发先至,早已过蛮
族男子,挡在他的身前。
「想走?」红衣文士笑道:「怎不先问我介子推答应不答应?」
那蛮族男子见他身形瘦小,登时便去了畏惧之心,看见介子推挡在身前,他的
反应也是极快,一伸手便挥了一拳,打算将这个瘦小子打倒在地。
「呼」的一声,男子的大拳头却没挥下去。
因为他的拳只出去了几分,便被一道莫名其妙的绳索缠住。
也不见绳索从何而来,只是越来越多,先是将他的拳头缠绕,接下来是手肩、
胸膛……
不到一眨眼工夫,他便被一条莫名出现,且其长无比的绳子缠住,将整个身子
密密地包了起来。
包到後来,彷佛是故意整他似地,全身都被绳索包了个密实,却只剩下下体露
在外边。
而在那前端,还很恶心地挂著一串男人与女人体液相混的晶莹液体。
看见男人已然受缚,那高壮之人更是理直气壮,便大声对蛮族艳女大声吼道:
「骊姬,你还有什麽话说?」
那蛮族之女「骊姬」瞪著他,冷笑说道:
「你又是什麽东西?」
「我名叫魏牟,」大汉朗声说道:「是公子重耳的属下。」
「魏牟魏牟,」骊姬娇声笑道:「你还要看我赤身裸体多久?什麽时候才要让
我把衣棠穿起来?」
魏牟一楞,随即泄了气,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让蛮族之女骊姬披上丝袍。
「好了好了,」骊姬笑道:「你还有什麽好说的?」
魏牟虎目圆睁,大声说道:
「这句话才是我该问的吧?你是我国君献公看中的骊族之女,此行便是要去嫁
入晋国,嫁我国君,你怎敢做这苟且无耻之事?」
「什麽苟且无耻之事?」骊姬做出无辜的神情,眼角却满是笑意。「你哪只眼
睛看到了?」
「便在此处,便和此人,」魏牟怒道:「这里所有人都看见了你和这男人的苟
且勾当!」
说到此处,他回头看了看同来的晋国家臣,众人也纷纷点头,表示魏牟说得没
错。
「若我说没有,你怎麽办呢?」
「这里所有人都是人证!」
「你怎麽能确定,我不是被这男人强暴呢?」
「众目睽睽,由不得你狡辩,」魏牟冷然道:「你本是被我国君看中,挑入宫
中做为嫔妃,但是你行止不检,我们全部人都看到了。」
「众目?」骊姬娇笑道:「我倒要问你,嫁入晋国後,是你们的『众目』有用
,还是我天天在献公的枕边说『魏牟那几个狗腿子该死』有用?
当国君需要女人的时候,请你们告诉我,是你们说的话有份量,还是我说的话
有作用?
你要找我麻烦,我便在枕边对他说,是呀是呀,我是在卫国和男人有苟且之事
,不过是魏牟那些狗腿子照看不周,让我被人劫出来强暴,你看国君是信你还是信
我?
如果要找麻烦,我倒要看看他砍的是你的脑袋还是我的脑袋?」
魏牟怒目圆睁,却知道她说的确是实情,整个人便有些气沮下去。
从他的身後,这时闪出一名大头长身,长相古怪的文士。「好了好了,只要你
今後守礼守分,我们今天这事就算没发生过,好吗?」那文士说道。「我是公子重
耳的娘舅狐偃,今日之事,就此打住如何?」
骊姬高声大笑,便微摆著腰肢,走出大门,竟一句话也没有对他们说,便扬长
而去。
【第三章 我曾祖母便是搞垮了西周的名女人】
魏牟气得七窍生烟,却对她无可奈何,哇哇地大吼顿足,一回头看见那个被介
子推用奇异绳子裹得紧紧的蛮族男人,一时气愤,「砰」的一声便跩了他一脚,把
那人跩得哇哇怪叫。
狐偃微微皱眉,看见他还要补上几脚,连忙伸手阻止。「别乱来,这人和骊姬
是同族之人,想必和她的关系不比寻常,留他一命,或许日後有用。」
这狐偃的形貌虽然不太好看,但是思绪却颇为周密,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眼神
却落在一扇小窗户上。
那扇窗户,便是夷羊九等人夜宿的厢房,方纔几个人便是躲在那儿窥看骊姬偷
情的。
狐偃若有深意地转头,看著另一个晋国家臣。
「颠颉。」
那颠韵是个高大仍有稚气的少年,听见狐偃的叫唤,他点点头,身後陡地出现
了一个小矮人的光影,那小矮人有著一对极为夸张的大耳,随著颠颉的凝神,那对
耳朵像是植物生长般地,竟然越来越大。
他凝神看著那厢房的方向,仔细聆听,过了一会,才摇摇头。
「不在了,走了。」
晋国家臣中,有另一名年轻人和狐偃面目有些酷似,却长得比较体面一些,他
的名字叫做狐毛,是狐偃的幼弟,此时他的身後元神静静地泛出灰色的微光,狐偃
瞠目看著那光芒,皱了皱眉。
「你的『开明』又知道什麽了吗?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狐毛个性像是极为乐天,只见他不在乎地笑笑,神情轻松。
「不算坏事,不过也不是什麽好事,」他说道:「那些人也是元神族人,不过
和秦国那些家伙不同一路,好像也不是坏人。」
他的元神「开明」属土,和古代昆仑奇兽「开明兽」有些渊源,能够通晓世上
所有的讯息,至於讯息能解出多少,却端赖宿主的悟性而定。
「既然没事,那就好了,」狐偃沉吟道:「不过骊姬这事可得小心一些,我看
回去得和公子重耳从长计议。」
「计议什麽?」魏牟大声道:「把她扯出来算了,我就不信她能一手遮天!」
一旁能凭空施出奇异绳技的介子推和这个暴烈的大个子交情最好,他推了魏牟
一把,笑著说道:「你这家伙总是这样莽莽撞撞,难道天下事都是闷著头撞上去就
好?狐舅既然这样说,咱们就照做,哪来这麽多废话的?」
一行人说说谈谈,也就鱼贯离开夷羊家的大厅,临去之前,那狐偃还是若有深
意地回头,往那空无一人的厢房再次看了几眼。
夷羊九和易牙几个,确然已经不在厢房之中。
原来看见晋国家臣闯入了大厅,又听见他们和骊姬争吵,几个人觉得再要待下
去,如果晋国众人「抓奸」抓得兴起,搜到了厢房之中,四个大男人挤在窗边,看
了好一会的火辣交欢场面,无论如何也是极为尴尬的处境。
这夷羊大宅是夷羊九的老家,自然熟门熟路,於是趁著魏牟和骤姬大声互吵的
时候,四个人便悄悄地摸黑走出大厅侧门,向夷羊家更深更隐密的地方走去。
其时已是中夜,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际,那广裴深远的夷羊大宅荒废了这几年
下来,简直已经成了一处深暗丛林,处处长满了高大的草木,好在夷羊九的元神萝
叶本就是各类草木的老祖宗,只见它泛著绿光,在枝叶繁茂的荒林间左转右拐,不
一会儿已经领著众人来到後园。走到後园,只见月光下孤零零地立著几栋小房子,
隐在高墙之旁。
易牙打量了一会,又在空气中嗅了嗅,拍掌笑道:「我知道这是什麽地方了,
」他指著高墙的一处,哈哈地笑道。「记不记得我们曾经从那儿翻进一个小园子,
因为小九被他老爸关了十多天,还带吃的东西去探他?」
夷羊九赞许地点点头,捶了胖子一记。
「胖子果然有一套,这儿果然便是当时老爸关我的所在,」他若有深意地说
道:「而且,『后稷』便是在这里找出来的。」
后稷!
数十年前,西周镐京城破之时,曾经在蛮族战役中大显身手的元神「后稷」!
听见这个名字,易牙等人不禁为之一凛,虽然他们只见过后稷一次,但是却从
此改变了几个少年的一生。
耀眼的光芒,震耳的巨响。
声光过後,因为有后稷的触发,夷羊九、易牙、竖貂这才能够看见自己的元神
。
「那……」开方迟疑地问道:「那『后稷』还在吗?」
「当时,我曾经把它放回原位,只是不晓得过了这麽多年,它还在不在了,」
夷羊九说道:「在那里有我曾祖的记载,说『后稷』乃是我曾祖羊舌野的元神,不
晓得为了什麽原因,这『后稷』在他死後并没有消失,而是像具木头人一样出现,
本来刚出现时有九尺多,比人还大,後来到了我伯祖时候已经缩到了犬羊大小……
」
「哇!那可真是缩得厉害,」竖貂咋舌道:「当年你拿出来的时候,只不过剩
下巴掌大小了。」
四个人谈论之间,夷羊九已经领著易牙等人走进了小屋。
只是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在小屋的附近,此时却静悄悄地闪过一道淡淡的红色
微光。
出乎意料之外,在小屋中,却没有长出一根青藤杂草,虽然室内布满了旧物尘
灰,但是一室畅空,和多年前夷羊九圈禁时的模样并无二致。
走到那扇双层的糯米厚墙,当年夷羊九挖出的墙洞仍在,夷羊九在洞前探了探
,又看看萝叶,知道洞内没有什麽虫蛇,便弯腰钻了进去。
走进墙中的秘室,夷羊九点了几盏秘室中的永明灯,室中的图画、竹简、珍玩
宝物一件也没短少。
「那画像上画的,便是我的曾祖母,她叫褒姒,也就是搞垮了整个西周的名女
人。」
映著微弱的烛光,夷羊九约略解释了曾祖羊舌野的事迹,众人这才知道,这家
大业大的夷羊家,居然便是西周覆亡时著名美女「褒姒」的後代。
在秘室的正中央,陈列的便是那具装著「后稷」的木盒。
夷羊九熟练地在锁上扭了几下,「克」的一声,便将铜锁打开。
一旁的易牙打了个呵欠,似乎略有倦意,却仍然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这盒子打开会不会像当年那样,『轰』的一声炸开啊?」
「只怕是会喔!」夷羊九促狭地笑笑。「你胖子可别吓晕过去。」
他虽然嘴里说得轻松,心下却也有些忐忑,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将盒盖揭开
。
没有任何声息。
夷羊九暗自轻舒一口气,微微一笑,一边看向盒内,一边想说句轻松话,还没
有说出口,整个人都已经怔住。
因为在木盒中,并不像预期中有著「后稷」的踪影,盒内空空盪盪,却是什麽
也没有。
「奇怪……」夷羊九诧异地睁大眼睛,将脸凑近盒底,因为光线有些阴暗,还
挪了挪木盒,想要看清楚盒底有著什麽蹊跷。
一旁的易牙却有些不耐烦起来,他的胖脸睡眼惺松,又连连打了几个大呵欠。
「好了没啊……我可是……可是很困了……」言犹在耳,居然就这样找了个角
落坐下,沉沉睡去。
这睡意彷佛是会传染的,不晓得为什麽,一旁的开方和竖貂也是呵欠连天,看
见易牙已经睡著,两人更像是猴急的孩子似地,揉了揉眼睛,便七倒八歪地横在胖
子的身旁睡倒。
只在一眨眼间,这三个人像是十天没睡觉似地,一下子便睡得好香好甜,那胖
子更是忙不迭地打起了舒服的鼾声。
轩声在寂静万分的秘室中回盪,连夷羊九自己也觉得有股强烈的睡意排山倒海
地袭来。
他强忍著呵欠,不死心地看著盒底,却彷佛在阴暗的一角看见了什麽东西。
他晃了晃头,伸手一探,却探著了一件小小的物事。
摊开手一看,却是一个只有鸡蛋大小的小小人形。
绿色的木质外表,沉静的端坐姿势。
这个小小物事居然便是缩得更小的后稷!
就在这一片刻间,他的注意力开始涣散,连发现了缩小的后稷这件事也不再重
要。
最重要的,便是他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夷羊九「呵」的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往地上坐倒,脑袋还没沾上地,便已
经陷入了深沉的睡乡。
便在此时,秘室中悄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身影。
看著四个人七横八竖睡倒的模样,那身影桀桀轻笑,身後开始出现一只泛著淡
红色彩的奇兽光影。
光影的柔光逐渐扩散,逐渐将整个秘室占满。
【第四章 迷离的记忆国度】
夷羊九做了一个梦。
很少在做梦的时候,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吧?
只是站在眼前的景象里,夷羊九却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此刻一定置身在梦境
之中。
迷迷蒙蒙的光影,泛著温暖色调的柔软春阳。
放眼望去,整个大地宛若布满春天清晨的金黄麦浪,远远的天边,像是有著清
幽的女人歌声。
天空是一片温柔的粉蓝,连白云的边缘也像是长满了温和的绒毛,泛著小兽初
生软毛的清香。
这样的记忆,对夷羊九来说是有些模糊的,只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睡过这
样舒适的床。
「来啊……」远方的地平线彼端,若隐若现地传来这样好听的女性声响。「来
这里啊……来我这里啊……」
那柔和的女声有些柔腻,像小时候幻想中妈妈的声音。
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声音略为低沉,像是纪瀛初在美丽的月夜中,凑著他耳际
低语的声音。
听见这样的柔和声响,夷羊九忍不住热泪盈眶,眼睛一酸,泪水便扑簌簌地掉
在脸上。
「是妈妈吗?」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是瀛初吗?」
那女声更是甜美,轻轻地说道:
「是啊……是啊……」
於是,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夷羊九摇摇晃晃地走向声音的来处,遥远的长路彼
端。
一时也忘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处在梦中。
突然之间,夷羊九只觉得的身後的衣裳一紧,直觉地回头,却看见是自己的元
神「萝叶」扯住了他的衣服。
「什麽事啊?萝叶,」夷羊九迷蒙地笑道:「我要去找我妈妈和瀛初呢!」
萝叶小小的青绿色身影,这时候在眼睛处缓缓绽放出金黄色的光,这种光夷羊
九见过几次,但却都是在最凶险的战斗时刻。
每次只有夷羊九情绪最为激动的时候,萝叶才会放出这样的光芒。
而无论多麽强大的元神,只要遇上这样的光芒,就会败倒在萝叶的手上。
可是……现在并没有任何激烈的战斗啊?
夷羊九在心中漫无边际地想著,眼神却不自觉地被萝叶眼中的金黄色光芒吸引
过去。
在金黄色光芒中,四周围的奇异景象却悄悄然地,以不被夷羊九察觉的情状下
逐渐褪色。
而如果夷羊九神智清醒的话,也许还可以听得见那句低微难辩的咒骂声。
在萝叶如阳光般温润的眼神中,夷羊九逐渐在光芒中看见一幅幅的影像,而这
些影像却是他极为熟悉,也记得最清楚的一些记忆。
蜿蜒蔓生,在卫城官衙中长得满坑满谷的绿色植物。
昏暗光线中,夷羊九首次在圈禁的书房中,看见萝叶模样的情景。
还有,萝叶第一次告诉他,「萝叶」这名称的细微语声。
「……你叫什麽名字呢?」当时,夷羊九这样问道。
萝叶的声音细微,却听得清清楚楚。「我叫做『萝叶』。」
但是,那却是唯一一次夷羊九听见萝叶说话,从那次之後,不论是什麽样的状
况,萝叶再也不曾开口。
眼前的画面速度越来越快,但是画面中的人说话语声、表情却都是清清楚楚。
斐影子司叙述元神之能的场面。
桑羊歜银解说元神之术的情景。
那几个元神强敌出现时的景象。
吞噬、幽冥、玄蛛、蕈熊、贲羊……
突然之间,夷羊九的心中像是拨开了层层的乌云,露出了明亮的天光。
那飞逝而过的图像越闪越快,到後来简直要让人晕头转向起来。
但是,静静地,从不知道什麽地方,此刻却传来一阵幽幽的细微语声。
「我是萝叶。」
夷羊九深吸一口气,但是视界中仍然只是满眼的金黄色光芒,还有那宛若走马
灯的众多回忆图像。
「萝叶……你是萝叶?」夷羊九有些惶急地大叫。「发生了什麽事?」
萝叶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又幽幽地说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心存鼻际,鼻观心房……」
不晓得为什麽,萝叶此刻的声音有著极为强大的抚慰力量,虽然眼前仍然是图
像快速飞过的诡异情景,夷羊九的心里却已经不再惊惶,开始照著萝叶的话,收敛
心神,将混乱的意念平复下来。
耳际这时传来萝叶轻轻的呵呵笑声。
「很好……很好啊……」
便在此时,夷羊九突然听见更遥远处传来几声忿忿不平的咒骂:
「……不好!他又……」
但是那声音实在太过细微,只听懂了几个字,却完全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只有萝叶的声音,继续清晰的传入耳中。
「……心领神会……万物不惊……
草生木长,天地造化……
……归诸天地……」
夷羊九本是个悟性极高的聪颖之人,此刻他将惊惶的心情平复之後,思绪便清
明了起来。
彷佛在迷蒙的云团之中,出现了一抹淡淡的亮光。
心领神会,归诸天地……
一时之间,脑海中的图像速度缓慢了下来,一幅一幅,许多从前见过、听过,
却淡忘许久的事情都记了起来。
童年时候,天际怒吼的狂风暴雨,闪电惊雷。
原野上一株清丽的小白野花。
雨後树叶之上,一只拖出银亮痕迹的蜗牛。
静静的深山密林,一株活了不知千百年的巨木。
其中彷佛传来桑羊歜银那令人心情平静的语声:
「元神之技,存乎用者的一心,能力强大与否,端赖你是不是真的了解它……
」
一时之间,夷羊九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在隐隐的金黄色光芒中,却看见了自
己眼前出现一处青翠欲滴的美丽山林。
只是那山林的所有景物都在极高之处,和平常的视界大不相同。
彷佛自己成了一个只有一寸上下的小人,以几乎是贴紧地面的角度仰望著周遭
的大树。
风在吹,雨在下,天空的云,因为被四周围的大树挡住,只能从极高极远处的
一小片视野看见蓝蓝的天。
随著身体内流动的水、气、土壤养分,夷羊九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株小小树
苗。
小树苗也会长大。
随著风的流动,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只知道身边的树逐渐变矮变小,最後,夷
羊九终於冲破了森林,傲然地挺立在林叶的上方,仰望远方的山川大地,平野江流
。
虽然树是不会说话的,但是夷羊九却觉得自己的声音,绵密悠长地回盪在天地
之间。
「心领神会……」那声音雄浑如山,彷佛连最远处的山林百兽也听得见。「…
…归诸天地……」
然後,金黄色的光芒再次出现,但是很快就止息下去。
止息的时候,连大树的视界、记忆也一并带走。
光芒渐黯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仍然是萝叶温润的绿色小脸。
这时候,夷羊九「吓」的一声睁开眼睛,才发现做了一场绵互了数千年岁月的
悠长奇梦。
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易牙等人已经不在秘室之中,几个人置身之处,
居然是个一望无际的旷野。
看看易牙等人,他们早已醒了过来,却和夷羊九一样,也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
脑。
这里到底是什麽地方?
为什麽四个人明明是在秘室中睡觉,醒来却已经到了这里?
易牙的脸上一片茫然,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麽,他的元神「庖人」静静地坐
在一旁彷佛正在陷入沉思。
夷羊九直觉地一回头,却看见萝叶站在他的身後不远处,此刻萝叶却又出现了
不同的色泽。
这些年来,萝叶的色泽变过了几次,从一开始的翠绿,後来变得越来越深,但
是打从齐僖公煮食大赛那一役之後,又开始泛出阳光一类的隐隐金黄光泽。
这时候萝叶身上的光泽更是明显,色度明亮,像是身上安了几盏灯。
突然之间,开方低呼一声,夷羊九也不及细想萝叶的变化,便转身顺著开方的
视线望过去。
在四个人身前不远处,不晓得为什麽,居然凭空出现了无数个尺来宽的绳圈。
那些绳圈悬在半空之中,有点像是绞刑的吊人绳圈,但是奇怪的是,每个绳圈
上方并没有可以吊绳子的地方,只是凭空出现一段绳子,绳子末端便是那尺来宽的
绳圈。
远远望去,那些绳圈排满了整个旷野,也不晓得是什麽时候出现的。
看见这样奇诡的场面,夷羊九有些茫然,他在四个人之中胆子最大,虽然有些
令人不安,但是他还是慢慢走过去。
走到最近一个绳圈,他好奇地探了探,却发现绳圈中有著什麽不太寻常的东西
在那儿缓缓动著。
夷羊九皱了皱眉,再凑过去看了看,却发现那绳圈中别有天地,居然在尺许宽
的范围中,有著一片美丽的山水绿野!
寻常的绳圈当然一眼就能看透过去,看见的当然也是绳圈後的景物。
但是在这些古怪的悬空绳圈中,居然像是窗户一般,看过去别有洞天,可以看
见另一个美丽的天地与世界。
易牙等人看见夷羊九的古怪神情,也好奇地凑过来,一看之下,也纷纷发出惊
奇的赞叹声音。
不只夷羊九眼前的绳圈如此,竖貂怪叫地凑向旁边的几个绳圈,也发现其中都
有景物不同的美丽天地。
「这……」夷羊九喃喃自语道:「这是什麽样的道理?」
绳圈中的世界,并不尽相同,有的是满山翠绿,野花缤纷,有的则是山珍海味
,珍馐满桌,有的排满了满坑满谷的金银珠宝,有的还有娇媚动人的美女在绳圈的
另一端娇声呼唤。
这些天地看似迷人,但是夷羊九等人都并不是没脑袋的浑人,眼前的情状太过
诡异,虽然绳圈内的世界万分美好,但是四个人的心中却陡然生起戒慎的瞥觉。
众人正在惊疑时,突然之间,空中传来了一阵悠远镖纱的语声。「开方……开
方……我苦命的小虎儿啊……」
这语声并不清晰,只听得出来是女子的声音,夷羊九和易牙等人面面相觑,望
向开方,却看见这沉默的卜者像是雷殛一般,整个人陡地一震,身上簌簌簌地发起
抖来。
夷羊九好奇地张大嘴巴,想要问问他为什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却看见开方的
脸上流下了满脸的眼泪。
这个沉默的卫国公子一向便是神情冷漠,鲜少看见他有任何情绪反应,夷羊九
等人与他认识这麽多年,不用说看见他哭泣了,连笑容都很少看见。
但是此刻听了这个语声,开方却激动地流下眼泪,过了一会,还嚎啕大哭起来
。
「姆娘!姆娘!」此时开方哭得一脸涕泪,走向其中一个绳圈。「你是我姆娘
……」
夷羊九看著这突发的情状,惊疑不定,一伸手便拉住了开方。
发出女子声音的,果然便是其中一个绳圈,此刻那绳圈逐渐加大,大到已经可
以容纳一个人直立走入,在圈中出现的,是一个头发灰白,面容却仍然年轻,年纪
大约三十来岁的女子。
「开方啊……」那女子含著眼泪,泪光中却带著笑容。「你……你长得这样大
了,我和你父亲急子都好生想念你啊……」
此语一出,开方更是情绪激动,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而夷羊九和易牙、竖貂却是同时「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绳圈中,女子的身後这时走出来一个面貌俊雅,长须宛若神仙中人的中年男子
,身上穿著白色的狐氅,显是个贵族中人。
那中年男子隔著绳圈望向开方,神色温柔。
此时开方已经情绪激动至极,大声哭叫道:
「爹爹!您是我的爹爹急子啊……」
「那是急子爷啊……」易牙失神地喃喃自语:「这开方居然是急子爷的儿子?
」
夷羊九睁著大眼,心中念头电转,有著恍然,又出现了绝对的茫然。
但是有件事却是可以确定的,看看开方的神情,几个人虽然和他从小一起长大
,也约略知道他是卫国的世家子弟,但是到了此刻才知道他居然是卫国急子的亲生
骨肉!
卫急子。
说起这个名字,在卫国可真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纵使那场宿命的悲剧已
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但是在卫国人的心中,还是清晰一如昨日。
新台丑闻。
这一场让多名卫国王家子弟丧命,无数人血流成河,更让举国蒙羞的绝代悲剧
,个中最不幸,也最让卫国人同情低回的卫急子,居然便是开方的父亲!
【第五章 追梦奇兽】
原来在多年前,卫国的国君是前任的卫宣公,卫宣公是个淫纵行为不检之人,
在还未即位时,便已经和父亲庄公的侍妾夷姜私通,生下儿子,寄养在民间,那便
是卫急子。
宣公即位後,对夷姜仍然宠幸,便答应日後将急子立为卫国世子,接任下一代
卫国国君。
急子十六岁时,卫宣公为他聘娶齐僖公的长女宣姜,但是看见宣姜的绝世容颜
後,宣公却自己起了色心,将急子遣到宋国,在淇河河畔建起华美的高台,便将宣
姜纳为己有。
而这位宣姜,便是齐襄公诸儿和鲁桓公夫人文姜的亲生姐姐。
东周之世,齐僖公的两个女儿都是封国间最著名的美女,但是因为命运的安排
作弄,宣姜被公公奸淫,文姜则和亲哥哥齐襄公乱伦,是当时最令人不齿的两件大
丑闻。
宣姜嫁给卫宣公後,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卫寿,一个叫卫朔,两人因母而宠
,卫宣公便有意要除掉急子,将世子大位传给卫寿。
但是这卫寿却是个仁爱孝友之人,常在宣公面前为急子周旋,而急子也是个温
和敬慎的君子,因此宣公虽然有意将急子除去,却一时找不到藉口。
但是宣姜另一个儿子卫朔却是狡诈阴狠之徒,他後来找了个理由,挑拨宣公派
遣刺客前去暗杀急子,卫寿得知这消息,便将急子灌醉,自己假扮急子,让刺客杀
死。
急子醒後,得知了原委,痛悔之下,竟然自己追上刺客,表明身分後也让刺客
斩首杀死。
後来,卫宣公因为连杀二子,不久後也悔恨而亡,却让这阴狠狡诈的卫朔登上
了王位,那便是当今卫国的国君卫惠公。
日後,这段父子兄弟相残的悲剧,便是东周时期著名的「新台丑闻」。
「开方这小子……」竖貂楞楞地说道:「居然便是急子爷的儿子?」
这时候,开方已经一脚步入了绳圈之中,夷羊九微觉不妥,待要阻止,开方却
已经走入绳圈内,与父母亲抱头痛哭。
夷羊九正在盘算要如何处理眼前的怪异情景,却从身後传来了悠扬凄楚的弦乐
声音。
听见这阵弦声,他的心中又是猛然一震。
因为那种弦声并不属於中土,是胡族特有的二弦之琴。
这种琴音,只有夷羊九自己才知道,才有著万千的感怀心情。
因为那是他母亲故土特有的乐声。
夷羊九的母亲是胡族女子,他的父亲夷羊松柏年轻时到胡国作生意,和当地的
女子相恋,才生下了夷羊九。
但是,夷羊九的母亲很早便已经过世,夷羊松柏带著他回到中土,而带回来的
唯一纪念,便是一把母亲生前极为锺爱的胡国二弦琴。
胡国二弦琴的琴音非常特别,如泣如诉,虽然只有两条弦,但是高手在秋雨中
奏出的琴音,足以让铁石心肠之人也掉下眼泪。
每当下著雨的时候,夷羊九常常偷偷跑到别院的废园之中,听父亲静静地拉奏
胡国的琴音。
如奶油般滑润的琴音,回盪在阴暗的长廊之间。
一向严肃的父亲,总在这时候露出少见的温柔神情。
那时候,他的心中是不是想著母亲?
夷羊九有些发抖,也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
随著琴音,在一副绳圈里,映著奇异的胡国风土景致。
尖尖的圆塔,披著毛毯的胡人。
路上顶著水瓶,脸上覆著面纱的女人。
一切的一切,都和父亲告诉他的一模一样。
而站在眼前的,却是一个形貌温婉,肤白如雪,和夷羊九一般红发蓝眼的丽人
。
从她温柔的眼神,夷羊九当然一眼就看出她是什麽人。
「娘……」夷羊九有些哽咽地说道:「你是我娘……」
那丽人微微领首,停下手上的琴音。
「小九啊……来娘这儿,让娘看看你,」她的笑容和蔼似春风,脸上有个小小
梨涡。
夷羊九像是做梦一般,缓缓地走过去。
突然之间,他的身後衣服又是一紧,是萝叶,此刻萝叶又伸出手来,拉住他的
衣服。
夷羊九有点不高兴地一挣,怀中却「克」地一声,掉出来一个小小的物事,骨
碌骨碌滚到他母亲的脚前。
夷羊九的母亲笑得开心,弯下腰,便将那小物事捡了起来。
「这是什麽东西啊?怪有趣的。」她的声音有些结舌,声调奇异,不过胡人说
起中土语言本就是如此,也没有什麽奇特之处。
「那是我曾祖的元神,叫做后稷,」夷羊九笑道:「刚刚可能是我不小心放进
怀里的。」
女人轻轻地笑,又对他招招手。
「你来啊……我好久没见你了,妈妈好想念你啊……」
夷羊九依言又要走过去,不经心地看了萝叶一眼,却在它的眼中看见了金黄色
的光芒。
光芒转瞬即逝。
而在他背後的母亲,此刻却不为人察觉地,脸上陡地抽动一下,变了脸色。
夷羊九当然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一无所知,他不耐烦地一挣,便挣开了萝叶的
拉扯,堆著一脸的笑,走向绳圈。
看见他依言走了过来,母亲的笑容更是灿烂。
「我好快活啊……小九,你那麽小就离开了我,我好想念我的心宝贝……」
「好久了……」夷羊九低声道:「我打从四岁开始,就再没见过您了……」
「是啊……」母亲凄然地说道:「那时候你真的才四岁,还是个好小的小孩呢
……」
突然之间,夷羊九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真的好小,不过已经够你受的了
……」
他话还没说完,右拳却像是闪电急风一般,「飕」的一声,重重地捣在「母亲
」的脸上。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像是崩毁的戏幕一般,突然间,那一大片平野陡
地「刷刷刷」消失,那无数绳圈也像是沙滩逃窜的小蟹一般,沙沙沙抽回,消失在
空中。
然後,一个小小的身躯像稻草一般,向後飞去,重重撞在墙上。
原来那片巨大的平野只是幻象,此刻他们还是身处在秘室之中。
易牙和竖貂大惊,张著嘴巴,一脸的张惶失措神情。
但是方才走进绳圈的开方却已经不见踪影。
那挨了夷羊九一记重拳之人,是个瘦小的矮个子,夷羊九的拳劲之重,便是寻
常大汉也承受不住,这小矮子脸上生生地挨了他一拳,登时便被打飞了十来颗牙齿
。
被打飞的,当然不只是牙齿,他的背脊重重撞了土墙,只差没有嵌了进去,因
为那後撞之力实在太大,是以他还在墙上直直地停了片刻,这才「咚」的一声滑落
在地。
在小矮子的身後,此刻有一只色作粉红的元神,看样子像只兽类,只是那兽类
的样子颇为奇特,似猪非猪,似羊鹿又不是羊鹿。
他被夷羊九一拳打得七荤八素,一时间连爸妈是谁都搞不清楚,正在昏沉之际
,只觉得身子陡地凌空而起,跟著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厉声说道:
「你是哪里来的东西?为什麽要迷惑我们?」
这厉声质问之人,当然便是夷羊九了,方才地被这小矮子的元神所惑,以为真
的见著了自己的母亲,但是萝叶早已视破这人的元神,便和夷羊九心神交会,告诉
他以言词试探,果然一试便被他试了出来。
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
首先,夷羊九根本不记得母亲的长相和胡国的风光,他所知道的知识都来自父
亲夷羊松柏的描述。
而绳圈後的胡国,还有母亲的形影,便和他的想像完全一样,一点差别也没有
。
有时候,做得太完美也是个致命的破绽。
其次,「母亲」所奏的琴音是一首「晴霜雪夜」,是夷羊家一名清客几年前谱
出的歌曲,他的母亲是胡人,又早在多年前过世,怎会演奏中土的新曲子?
最重要的一点,夷羊九离开胡国来到中土时,年纪只有两岁,而不是个刻意谎
称的四岁,有著先前的怀疑,他便故意将年纪说错,果然便让这矮子中了计。
「说啊!」夷羊九最恨人用母亲的事来欺侮於他,这时更是一肚子火气。「你
是什麽东西?是不是南斗族人派你来的?」
那小矮子一脸是血,被夷羊九摇得头晕脑涨,声音像是儿童玩耍一样摇晃不定
。
「我……我我我叫做长鱼魁……我我我……没错是南斗爷的手下……」
夷羊九「哼」的一声,将他丢在地下,厉声说道:
「说!把你的事情说出来,否则我要你的命!」
这长鱼魁的元神虽然诡异,但是本人却是个胆小猥琐的无用之人,他见夷羊九
这样的神威,早就已经吓破了胆,不用夷羊九句句逼问,便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说
个清楚明白。
原来这长鱼魁果然也是元神族人,是南斗一系的元神。他的元神颇为奇特,叫
做「梦貘」,能够进入人的睡梦之中,并且将梦境改变,达成控制人的目的。
不多时之前,夷羊九等人在秘室中突然间睡意浓重,便是这「梦貘」搞出来的
把戏,长鱼魁将夷羊九等人弄成熟睡之後,便进入几个人的梦中,将他们的梦境改
变,原先夷羊九遇见的那个麦浪平野,便是「梦貘」干的好事。
只要夷羊九在梦中依著长路彼端的声音走去,最後便会步入一条永无止境的长
路,无法回头,就会永远陷在梦中无法醒来。
所幸夷羊九虽然在睡梦之中,他的元神萝叶却瞥觉了情况不对,便打算将夷羊
九拉出梦境。
但是萝叶的能量不知道为什麽,却和「梦貘」的能量结合一起,起了变异作用
,让夷羊九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萝叶千百年身为植物的记忆,在误打误撞的情况
下,和萝叶起了感应,变得能和萝叶直接沟通。
此时夷羊九的元神能力已经有了天地分野般的巨大进境,只是他自己还不晓得
而已。
第一个梦境失败後,夷羊九一时还不得醒来,於是长鱼魁将计就计,便将他再
一次带进易牙、竖貂、开方的共同梦境。
在这个梦境中,最凶险之处,便是那无数的绳圈,绳圈的後方是幻境,是观看
者自己心灵的图像反射,只要你被那幻境所惑,通过绳圈,绳圈便会收紧起来,将
人困在其中。
夷羊九睁著怪眼,狰狞地望著长鱼魁,高大雄伟的身形,巍然地站在小个子长
鱼魁面前,长鱼魁更是抖得厉害。
「哼!」夷羊九怒声哼道。
长鱼魁身子一震,嗫嚅说道:「我……我说完了。」
夷羊九森然道:「你完了?我可没完,」他瞪著大眼,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之
事。「那开方呢?为什麽他不见了?」
「不见了……你是说你有个朋友不见了?」
「少来跟我装蒜!」夷羊九大声道:「明明是你把他弄不见的,你还跟我装傻
?」他摸了摸身上,又说道:「还有我带著的那个『后稷』呢?我的东西你也敢拿
?」
长鱼魁哀声道:
「不是装蒜,也不是我敢拿爷的东西,实在是因为……」
「因为什麽?」一旁的易牙这时也走过来,举起脚,作势便要踢下去。「还跟
老爷我讲理由!」
「不是讲理由啊……」长鱼魁苦著脸道:「实在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梦貘
』里走进绳圈的人都会消失,却不晓得他们消失到了哪里啊……」
「消失?」夷羊九沉声道:「消失的人是死了吗?还是化为乌有?还是到了别
的地方?」
「这点小子实在是不知道的,实在……」
这时候竖貂也过来凑凑热闹,他一声呼哨,便从室外叫来了一只常常跟著他四
处跑的大狗,狞恶地盯住长鱼魁。
「你小子给我说实话,」竖貂恶狠狠地说道:「不然爷们我就……」
「噗」的一声,夷羊九微微皱眉,便闻到了一股臭味。
「啊呀你这混蛋!」他又气又好笑,拎著长鱼魁便冲出秘室。「别弄脏了我曾
爷爷的地方!」
原来,这长鱼魁的胆子的确小到令人哑然失笑的地步,听见竖貂的恫吓,又看
见大狗的猛恶模样,这一吓,居然屎尿齐出,拉在裤子里。
夷羊九将长鱼魁拾出室外,才发现外边已经蒙蒙亮了,漫漫长夜居然已经过去
。
他皱著眉,又把长鱼魁丢在地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胆小鬼。
长鱼魁窝在地上喘了好一会的气,却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啥哭啊!」易牙怒道:「我们的兄弟被你搞得无影无踪,我们还没找你算
帐,你哭什麽啊!」
那长鱼魁哭得一脸皱巴巴的,脸上都是鼻涕眼泪。
「……呜……那……我便带你去找我大哥便是嘛……」
「找你大哥?」夷羊九奇道:「为什麽要去找你大哥?」
「我……我大哥说道,你们这些人要来找的便是木婴『句芒』嘛!你们既然要
找,我就带你们去啊!」
夷羊九大喜,却没有料到会这样容易使问到了「句芒」的下落。
但是他究竟是个思绪缜密之人,高兴了一阵後,斜眼瞪著长鱼魁,彷佛要将他
吞下肚去。
「你不会骗我吧?你敢骗我们,老子就一掌……」他挥起手掌,做了个手势。
「把你砍了。」
长鱼魁大惊,连忙说道:
「不不不,我怎麽敢?这位大哥的元神……」他指著易牙的「庖人」,脸上露
出害怕的神色。「一把火就可以把我溶了,而这位蓝元神的大哥,还可以把我嵌在
木石之间,还有这位灰元神的大哥,如果要把我凝结在时间不动的地方,我也一样
万劫不复。」
「最可怕的就是大哥你的『萝叶』了……」他的声音转为恐惧。「我最怕它的
金光了,只要看到我就腿软。所以我不敢乱来的,你们相信我!」
他一番话说下来绝无停顿,连半个字也没卡住,这人虽然猥头胆小,但是眼光
却是精锐非常,居然在这片刻便将夷羊九等人的元神特性看得一清二楚。
连几个人都还不一定会用的能力也摸了个一清二楚。
「『句芒』真的便在卫国吗?」夷羊九间道:「他是什麽样的元神?」
「真的真的,真的就在卫国。」说到此处,长鱼魁的神色突地转为凝重。「但
是,有句话我不敢说。」
「不敢说还说?」易牙笑骂道:「你说了便是。」
长鱼魁脸上仍然涕泗纵横,但是此刻他的神情极为凝重,看起来怪异至极。
「不打我?」
「不打你。」
「好,我说,」长鱼魁沉声道:「几位大哥都是好的,厉害得没有话讲。」
他的神色在凝重中,又显出了无比的恐惧。
「但是遇上了『蚍蛇』,你们都还是要被它吃个尸骨无存的。」
夷羊九不耐烦地说道:
「谁和你说这什麽『蚍蛇』啊!我要找的是『句芒』。」
「『蚍蛇句芒』,难道你们不知道吗?蚍蛇便是『句芒』,句芒就是『蚍蛇』
,」长鱼魁突然笑道,脸上的神情又是一变,瞧著夷羊九等人,那眼神令人发毛,
彷佛在看著什麽待宰的羊羔。「不过叫什麽名字不重要,因为只要遇上了它,从来
没有人逃得掉。」
易牙啐了一声,勉强笑道:「你瞎吹的。」
「我没有瞎吹,爷们,」长鱼魁静静地说道:「打从我懂事起,到现在四十多
年了,和『蚍蛇』打架的,从来没听过有谁活著回来。一个也没有。」
这长鱼魁的声音本就尖利刺耳,但是和他此刻所说的话比起来,这番话又多了
几分让人背脊生寒的不安。
一时间,清晨的风彷佛带著冷冷的阴森,吹在夷羊九的身上,带出了手臂上整
片的鸡皮疙瘩。
【第六章 晋国群英】
走出夷羊家的大门,已经是清晨时分了,卫城的街道上有著早晨特有的芬芳。
一时间,夷羊九等人彷佛萌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还在少年时代,清晨时分「一
不小心」起了个大早,正打算到街尾喝碗热腾腾的豆汁。
「啊呵……」易牙伸了个懒腰,嘴巴夸张地撑个老大。「没睡饱……」说著说
著,看见一旁畏畏缩缩的长鱼魁,忍不住又是心中有气。「都是你这混蛋,害我们
折腾了一晚上!」
夷羊九皱了皱眉,问道:
「你家老大到底在哪儿?在城西还是城北啊?」他久居卫城,对这个城市熟得
不能再熟,看看长鱼魁的装束,看来不是个小工便是混混,打工的苦力通常都在城
西,而混混和乞丐则喜欢在城北的刑场、宗祠一带活动。
「在城北。」
「那就带路啊!」夷羊九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还楞在那儿做什麽?」
只见长鱼魁有些发楞,望著大街的远处出神,彷佛那儿有著什麽东西。
而且看他的神情,彷佛还有一些极为可怕的东西。
夷羊九和易牙等人对望一眼,正要喝斥,却看见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大街彼
端走过来。
那是一群衣甲鲜明的队伍,阵中都是精神十足的大汉,身上穿著红艳的喜服,
倒像是送嫁迎娶的行列。
但是,说他们是婚礼的队伍又不尽然,因为一行人走过来的时候静悄悄的,没
有震天的丝竹热闹乐声,只有马蹄「得得得」的单调声响。
那队人马走得更近一些的时候,眼力最好的竖貂突然「咦」了一声。
「喂!那些人不就是昨晚那些抓奸的吗?」他个性直爽,说起话来毫不遮拦。
「那个大个子叫什麽魏牟的不是?还有大头家伙狐偃也在。」
夷羊九依著他的说话望过去,果然发现几个晋国的家臣都在。
最好认的,便是他们身後的元神,叫颠颉的身後是个大耳朵的怪人,叫介子推
的则是隐隐然有著绳状的形影悬浮在身旁。
一众晋国从人之中,倒有十多个人身後都有著元神。
「哇!又是一群元神族人,看来是要送那妖娇的蛮族妹回晋国去了,」易牙低
声道。「不过他们应该不是南斗系的吧?」说到这里,想起来身边就有个知无不言
的胆小鬼长鱼魁,於是转头笑道:「喂!烂鱼头,你说他们是不是……」
他笑著说话,但是那长鱼魁却突然像是发了狂一般,一脸惊惶,拔腿便跑。
夷羊九一惊,但是手底下的反应却没耽搁,心随意至,反手便抓了出去。
「别跑!」
「沙」的一声,长鱼魁的後心衣棠裂了一大块,夷羊九这一抓虽然抓住了他,
但是这个矮个子飞窜的速度极快,力量却足以将衣服扯裂。
但是他或许是惊惶得傻了,这一飞奔虽然动作极快,方向却偏了个天南地北,
冲向的居然是晋国的送嫁行伍。
他这一冲登时让行伍大乱起来,夷羊九不愿让他就此逃走,失去寻找木婴句芒
的机会,於是不及细想,便朝长鱼魁的身後直追过去。
只听见晋国行伍中有人朗声大叫:
「这卫国城中果然有元神高人!请留步!」
夷羊九追在长鱼魁的身後,他的脚步长大,长鱼魁虽然跑得快,但却也只在三
两步後便被夷羊九追上,他正要伸手去抓,却冷不防背後一阵灼热之感袭来。
夷羊九心知不妙,双脚一顿,便硬生生将奔跑之势阻了下来。
这一招他在年少时候,与卫城的官差追逐时常常用上,一般人见他个头这样高
大,奔跑的速度又如此之快,绝没想到他却能说停就停,常常都是自己收势不住,
「砰砰砰」摔到前方。
但是夷羊九这次不只是猝然停下,而是一个纵跃往旁边便闪,他滚在地上,借
势翻著跟头,却看见一条灼亮如火的长鞭从眼前「刷」的一声掠过去。
只见那长鞭是一只元神小兽的尾巴,整条鞭上都是烈火,在空中不住挥洒,灵
活异常。
而这小兽的挥鞭动作显然也不是要刻意伤他,否则方才夷羊九就会被它扫中。
在火焰小兽的身旁,一个大胡子朗声大笑。
「天下第一元神『萝叶』吗?果然不同凡响,」他的声音洪亮,眼睛神光湛然
。「在下便是晋公子重耳家臣赵叔盐,这是我的元神『燃焰』。」
夷羊九不去理他,一转眼看见长鱼魁仍在街上奔跑,便一撑手掌,纵起身来追
了过去。
赵叔盐一怔,也哈哈大笑地追了上去。
跑了没几步,「咻」的一声,一道彩光绽然的身影後发先至,比他快了好几倍
地越过去,追往夷羊九的方向。
「好个花花绿绿浑小子!」赵叔盐笑骂道:「又来凑热闹了。」
他说著说著,本想尾随前面三人追上去,却有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觉在身後出现
。
热!温度!
按理来说,他的元神「燃焰」本来就是用火的老祖宗,怎麽现在反倒是自己背
後出现这样的灼热之感?
他直觉地一回头,却看见了一道前所末见的巨大火云。
「火光!」
赵叔盐的眼睛陡地睁大,撞孔中却已经被那由远而近的火光占满。
夷羊九腿下使力,像是流星一般地奔跑在卫城的清晨大街之上。几年前,这便
是他的家常便饭,天天都要做上几回的勾当。
那长鱼魁在街道上左闪右拐,想要甩掉夷羊九,但是他这回却挑错了对象,因
为这大街小巷对夷羊九来说,根本就像是手掌心一样了若指掌。
跑到了卫城的官衙附近,大清早的,根本没有什麽人,卫城的官衙长官卫阳枢
一大早醒来,正迷迷糊糊地打开大门,盛了碗水,站在门口「骨碌碌」地漱口,冷
不防一个细瘦的身影飞奔而过,让他哗的一下泼了一脸的水。
「赶出丧吗?这作死的混蛋……」
卫阳枢嘴里咕哝哝地说了句什麽,又含了大大一口水,还没漱口,眼前又是一
道高大的人影「刷」的一声飞奔而过。
大手大脚,飞快如风。
还有那随著风向後飘散的红头发。
彷佛是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噗」的一声,卫城官衙长官卫阳枢在朝阳下吓了一大跳,将满口水「噗」的
一声全数喷了出来,喷出满天的水雾。
想起来了!
然後,那口水不但喷得满天花雨,而且还呛进了他的喉咙。
想起这个红发身影的大个子,卫阳枢更像是没了命似地呛咳不停。
越过官衙,便是一大片空地,夷羊九大叫:「你逃不了了,还逃!」
只见长鱼魁脚一软,像是被他的暴喝吓得腿酸脚软,这一来奔跑的步子便乱了
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终於摔倒在地。
夷羊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要奔过去的时候,身边突地「刷刷刷」掠过几
样物事。
那几样物事大约只有鸡蛋大小,看起来还有不同的颜色,说时迟那时快,夷羊
九只见这几件物事掠过他的身边,便「噗噗噗」的先後著地。
然後,整片空地便像是打翻了什麽似的,天翻地覆起来。
其中一个物事,击中地面之後,居然激起灼亮的电光,像是打雷一样轰然震起
。
另一个物事,落地後却像是著了火一般燃起熊熊烈火。
而另一吻事,击中地面後却卷起了猛烈的旋风。
雷、火、风,在空地上瞬间肆虐,将夷羊九包围其中。此时夷羊九有些惊惶,
却听见萝叶的声音回盪在空气里。
「这些怪种籽有什麽好怕的?我们打他!」听见萝叶的声音,夷羊九勇气大增
,他在前一夜与萝叶「心领神会」後,已经可以和萝叶沟通,而在深入萝叶记忆的
时候,也领悟出多种萝叶能够做到的异能。
「对!打他!」夷羊九大笑道:「给你一个『不生不长』!」
只见萝叶随著他的声音,手臂张开,发出淡淡的金黄色光芒。
但是这光芒却像是圈圈一般,逐次从萝叶的身上扩散出来,所到之处,草木、
植物应声消萎,连那激起的雷、火、风也随之消失。
「波、波、波」三声轻响,雷声渐远,火光消失,狂风散去。
留在光秃秃地面上的,却是三颗色彩明亮鲜艳的种籽。
在前方不远处,站著一个长相白净的胖胖文士,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在他的身後,悬浮的元神是一个光影七彩缤纷的童子,肩上、胁下却伸出了数
十只手臂,像是孔雀一样不住在身旁舒张。
「小哥这元神果然能力惊人,佩服佩服,」那白胖之人笑道:「我也是公子重
耳家臣,姓云双名不害,我的元神名为『缤纷』,可藉由投掷种籽发出风、火、雷
、水。」
夷羊九还没回答,便看见空地的另一端映起了灼亮的火云,还有怒声叱骂的声
音。远远一看,只看见空气中一只火光灿然的元神小兽,挥著长长的尾巴,而那尾
巴上却满是火焰。
小兽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尾巴像是长鞭一般,灵活地四处舞动。
不,那并不是舞动,而是正在和地上一道黄澄澄的人形身影对打。
那黄色人形胖嘟嘟地,两撇长须,手上却无比灵活地舞动著无数只刀子,挥舞
之间,居然也闪出熊熊的火光。
这个黄色人形,当然便是易牙的「庖人」了,方才赵叔盐试探夷羊九功夫之时
,易牙和竖貂也已经赶到,看见夷羊九受到攻击,易牙自己还没决定要不要开打,
「庖人」却已经冲到赵叔盐的元神「燃焰」之旁,「轰」的一声便是一大团火云攻
过去。
两人的元神同属火性,虽然宿主不见得有敌意,但是一旦相遇了却也很容易使
大打出手,再加上「庖人」和「燃焰」一碰面就开打,根本来不及相互引见,易牙
等人并不知道赵叔盐的身分,敌友不明的状态下,也就任「庖人」打个痛快。
两个火属元神在卫城街上大打出手,火焰万丈,光彩四射,端的是灿烂好看不
已,但是这元神之物却是平凡人无缘看见的,清晨的卫城街上纵有少数几个寻常城
民走过,也只看见夷羊九等几个奇形怪状的汉子,神情古怪地四下张望。有的城民
走近了些,也许感受得到两个火属元神的热力,但是却怎麽也看不出这场元神之战
的端倪。
而且夷羊九等人的装束看起来便是外国之人,不像是寻常城内良民,自然也没
有人敢靠近这一带。
夷羊九看见「庖人」和「燃焰」打得兴起,皱了皱眉,大声叫道:「易牙,别
打了!不是敌人!」
但是两人的距离远了些,易牙又是全神贯注在「庖人」的对打动作上,便没有
听见他的说话,两个元神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且打且走,却向著城东的方向
而去。
「刷」的一声,「燃焰」在空中卖个破绽,挥了一个大大的火圈,往城东飘浮
而去,而「庖人」却打得兴起,毫不犹豫地便跟了过去。
便在此时,晋国的几名家臣也尾随而至,看看脸孔,有几个是前夜夷羊九见过
的,云不害走过去和带头的狐偃低声说几句话,一行人便向赵叔监和易牙交战的方
向而去。
夷羊九拎起长鱼魁的衣领,对他怒目而视,像是带著儿子的父亲一般,也和竖
貂、开方一起,尾随晋国家臣快步而去。
只是,这些人都都没有发现,在大街的彼端,此刻已经出现了许多双阴沉的眼
神。
夷羊九、晋国家臣一行人走没多远,便到了卫城内的「龙场」。
远远望去,巨大的栅栏之中,便畜养著几头巨大的「龙」。
【第七章 龙场前打的一场好架】
龙者,四鳞之长也,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
渊。
後世认为,「龙」只是古代中国人托想而出的幻想式生物,只是统治者衬托自
己高贵身分捏造而出的神话生物。
但是这样的设想并不正确,因为在中国的古籍之中,多的是和所谓「神龙」不
同的龙族记载。
在「左传」之中,甚至还提到古代有「豢龙子」的官职,这种官员以养龙为业
,「死则盐而食之」,不但养,养死了还把它腌起来当肉吃,简直就把龙当成家畜
饲养了。
事实上,「龙」便是古代生物恐龙的别称。根据古生物学家研究,恐龙是一种
六千五百万年前横行地球的优势生物,种类极多,但是却在千万年前因为不知名的
原因灭绝。
然而,这类种类大小不一的奇异生物并没有全数灭绝,有少数仍然残存了下来
,也因为它们的种类繁多,习性各不相同,才会有「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
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的说法留传下来。
在数百年前的殷末周初年代,大地上还有以养龙为生的「龙族」,专门供各部
族间征战之用,但是这龙族因为卷入王朝兴替的诡谲战争之中,後来便被周族的智
士「太公」姜子牙用计灭亡,而大批的史前巨龙也散入大地,再一次大量灭绝。
只有少数的巨龙残存了下来,并且成了封国国君间喜欢相互炫耀的珍奇异兽。
夷羊九等人所处的卫国,在东周初期国势仍强,所以有能力找到体积庞大的「
龙」畜养炫耀。
此刻圈在龙场中的,便是几匹头小颈长,身材粗硕的雷龙属巨兽「马门溪龙」
。
在巨兽温驯的注视中,「庖人」和「燃焰」打得火花四溅,非常好看,晋国家
臣不多久也已经来到龙场,看了两人火花四溅的打斗情景,晋国诸臣之首狐偃皱了
皱眉,回头向众人问道:
「这样打下去也没有个了局吧?谁能去把他们分开?」
狐偃的弟弟元神叫做「开明」,是一种能通晓天下万物的元神,此刻「开明」
静静地泛出灰色光芒,过了一会,狐毛才无奈地笑笑。
「没有,咱们公子门下的,没有一个能把他们分开,不过……」他若有深意地
看著一旁的夷羊九。「那位小兄弟的『萝叶』或许可以。」
狐偃点点头,他的头颅甚大,点起头来令人觉得有些怪异,他转过身来,便向
夷羊九颔首为礼。
「这位小兄弟。」
夷羊九方才便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谈,他本就想要前去阻止易牙这场没头没脑
的好架,於是微微一笑,不待狐偃开口,便说道:
「我知道了,我去。」
走到易牙的身边,便是一阵热气袭来,可见这场战事的激烈,夷羊九拍了拍胖
子的肩,却发现他已经汗湿重衫,但是脸上却没有倦容,反而精神十足。
「胖子。」
易牙回头,看见是夷羊九,笑道:
「你看看,我这『庖人』够强了吧?从来不知道打起架来会这样痛快。」
夷羊九笑著敲了他一记脑袋,说道:
「快住手了吧?那人也不是坏人,干嘛和人家打成这样?」
这句话说起来也没有什麽不对劲,两人更是从小便已经打闹惯了的旧友,但是
不晓得为什麽,此刻易牙的脸色却陡地沉了下来。
「你说就说,动手动脚干什麽?」他的声音中有很明显的不快。「我可是为你
出头才叫庖人出去打的,现在你又来叫我停手?」
夷羊九一怔,却不晓得该怎样回答。
「要我停手?又不是我在打,是我自己动手的话当然说停就停,」易牙气呼呼
地说道:「但是现在是庖人在打啊!有本事你去叫它停下来,我可没这本事!」
夷羊九瞪了他一眼,也无暇去想此刻易牙的奇怪反应,只见那「燃焰」的光芒
逐渐黯淡下来,庖人的光芒却是越来越盛,显是这胖胖的黄色元神已经占了上风。
燃焰的宿主赵叔盐此刻也已经满脸通红,对著易牙大叫:「可以停手了吧!我
不是坏人……唉呀!好痛好痛,老子我不想打了,我不打啦!」
但是胖子易牙却彷佛没有听见他的说话,索性转过头去,假装全神贯注地在看
两个元神对战。
这时候,庖人的光芒又灼亮了一些,「嗤」的一声刀锋过处,便将燃焰的一小
段火焰尾巴削了下来。
那元神之物和宿主息息相关,燃焰一受伤,赵叔盐也是大声呼痛,对著易牙和
夷羊九怒目而视。
夷羊九大怒,大叫一声:
「胖子!给我住手!」
但是易牙却是置之不理,给他来个充耳不闻。
夷羊九眼见情状不妙,心中动念,萝叶便已经来到了身边。
「萝叶!」夷羊九凝神叫道。
这时候,萝叶的身上又开始泛出金黄色的光芒,细细的声音沉稳似磐石。
「光!」
听见它这样叫唤,夷羊九也大叫一声:
「光!」
便在此时,萝叶的身形陡地向上纵跃,光芒四射,虽然光度柔和,却连燃焰、
庖人的火光也被它比了下去。
「分!」
便是这样一声轻喊,萝叶小小的身子冲向燃焰和庖人的中间。
金黄色的光掩盖了怒吐的火光。
「轰」的一声巨响,只觉得四周围一阵温暖的热流,两个火属元神就此弹开,
当然也就不能再打下去。
泛著金光的萝叶缓缓下落,站在龙场的中央,它的值头虽小,此刻却渊停岳峙
,巍巍站在中央,而燃焰和庖人都躲得远远,彷佛极为畏惧萝叶的光芒。
「砰」的一声,却是赵叔盐力尽坐倒,他斜卧在地上呼呼喘气,眼神却凶恶似
猛兽,气冲冲地瞪向易牙。
他的力气虽然放尽,但这个晋国好汉却是个极有血气之勇的汉子,此刻他一肚
子火气,勉力爬起身,便要冲过来找易牙拼命。
夷羊九见状,一转身便挡在两人中间,对著赵叔盐陪笑道:
「这位赵兄,是我们不对,请恕罪恕罪……」说著说著,他一转头,又在易牙
头上敲了一记。「看看你,胖子,还不跟人家道歉?」
胖子易牙此刻也是满头大汗,却冷冷看了夷羊九一眼,过了一会,才摇摇头。
「你要出锋头,你自己道歉去。」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说道:「早
知道你这麽行,鬼才来帮你……」
夷羊九一怔,待要回答,却看见易牙不再理他,只是迳自转身走到一旁,坐下
来歇息。
竖貂看看两人有些不对头,便跑过去和易牙说话,夷羊九想要过去,身後却响
起一阵粗豪的笑声。
「小兄弟这元神功夫果然俊巧,我魏牟自命神力第一,但是这元神却是万万比
不上你!」
转头一看,晋国家臣已经将赵叔盐扶了起来,夷羊九认了认,知道这粗豪大汉
叫做魏牟,元神是和公子彭生相近的「大力神」一类。
站在魏牟身後的,便是那大头文士狐偃、狐毛、介子推、颠颉、云不害,还有
力尽正在休息的赵叔盐。
那狐偃温文有礼地走过来,又向夷羊九行了个礼。
「我乃是晋公子重耳的娘舅狐偃,却不知道小兄弟叫什麽名字。」
夷羊九见他斯文有礼,又看过他指挥若定的模样,心下便对他有了信任好感,
於是笑道:
「我叫夷羊九,那两位……」他指向易牙和竖貂。
「便是我的好兄弟易牙和竖貂。」
狐偃温和地一笑,说道:「果然是少年英雄,您这天下第一元神,果然能力惊
人……」
他话还没说完,眼神却陡地锐利起来,夷羊九一怔,直觉向後一看,便看见了
四周围已经无声无息出现了许多卫国军士打扮之人。
看见这些卫国军士,夷羊九暗暗叫苦,当然随即想起自己身上背负的「杀害夷
羊全家」罪名。
当年「玄蛛」使出精心策划的毒计,先让在场所有人误以为灭门一事是夷羊九
所策画,再故意让一名长工逃出去,如此夷羊九这灭门的罪名就跳到黄河也无法洗
清了。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易牙等人,两人这时也露出恐惧的神情。
那一群卫国军士沉默不语,只是阴沈地向众人走近。
看著他们的形貌,狐偃突然朗声大笑。
「却不知道卫国军队中,也有你们这号人物?」他的声音清朗,远远传了出去
。「卫国军士,人人都有牙牌,请问你们的牙牌何在?」
那些军士们听了狐偃的话,开始有些不安起来,有几个脑筋慢一些的,还在身
上摸个不停。
「而且,我狐偃和卫国总帅还算有些交情,我可没听过,卫国军旅之中,还有
你们这一群元神之族啊……」
那群卫国军士闻言,便开始骚动起来,其中一名带队的军士大声叫道:
「被他看穿了!妈的!打就打了,难道我们还拼不过这几个浑小子吗?」
他这登高一呼,为数大约五十名的军士们便砰砰磅磅丢下兵器,卸下军装。
果然,每个人的身後此刻便淡淡地升起色彩浓淡不一,却光度不明的元神。
就因为他们的元神能量不强,因此夷羊九等人才没能在初见面时看出这些假军
士们的元神身分。
只见这些军士们或三人,或五人地聚集一起,而当他们聚在一起之时,身後的
元神也像是群聚的虫蚁队伍一般,凝结在一起。
这样的元神型态,夷羊九是见过的,当年在夷羊家的惨案中,将全家人瞬间杀
死的,便是这一类组合而成的元神。
这类元神的能量其实非常的弱,所以才要几个人聚在一起合力战斗,而且夷羊
九这些年来也长了不少元神的知识,知道这种拼凑而成的元神层级非常低,而且组
成的大多是毒虫蝎蚁一类的下等东西。
「蠹虫蝼蚁,」狐偃冷笑道:「不值一哂。」
只见假军士们的身後元神逐渐集结,晋国众人谷是精神抖擞,丝毫没有惧怕的
神情。
果然这些军士们的元神组成之後,便是虫蚁一类的昆虫元神,放眼望去,这些
人组成了一只长型蜈蚣,两只蜘蛛,有四名军士组成的却是喷著红色古怪气体的巨
蛇。
除此之外,有几只元神之虫却是连夷羊九也说不出来的,只是形貌丑怪,叫人
一看就要恶心。
晋国群豪这时大声呼喊,迎向那群昆虫元神军士,身先士卒的是「大力神」魏
牟,他的元神只是力大,但是却不见得对元神有绝对的杀伤力,只是他的力气的确
雄厚绵长,和一只巨蚁战斗起来,毫不逊色。
而有著元神「燃焰」的赵叔盐,他的火属能量却正是这些蛇虫元神的克星,火
焰猛烈的长尾挥动之下,几个元神纷纷走避,闪避不及的,被火焰一炙,登时狂声
惨呼,有的元神还因此消散无踪,而宿主更是登时气绝。
那名脸上犹有稚气的少年颠颉,他的元神有著一双极大的耳朵,是封神时代精
怪「顺风耳」一类的元神,这种元神能倾听天下所有声音,但是用在打架上却别出
心裁,只见它将两只耳朵张大,像是蒲扇一样地击打那些昆虫元神,倒也将它们打
得哇哇怪叫。
另一名晋国家臣介子推的元神叫做「缳圆」,能够无止尽地幻化许多绳子出来
,有时困绕对手,有时还可以做长鞭使用。
而狐毛的元神「开明」则能够张大利口,像猛兽一样地咬噬对手的元神。
在晋国群豪的猛攻之下,这群卫国假军士虽然有著元神助战,都还是节节败退
。
突然之间,在人群中传来一阵低吼,缓缓地升起一道色作纯白的巨大光团。
夷羊九此时已经见识过不少元神,也从桑羊歜银和斐影子司处学来了一些观察
的技巧,他知道这个纯白光团的能力和那些杂牌昆虫元神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会是
一个极为强横的难缠对手。
那白色光团的形状严格来说,有些糊里糊涂,不知所以。但是当它从假军士群
中升起之时,还是让晋国群雄猛然一凛。
那光团的宿主是名满脸疮痂,脸色蜡黄的男子,只见他排开人群,一步一步地
走向晋国众人。
只见那白色光团缓缓升起,缓缓增大,晋国众人中的魏牟性子最急,此刻他大
吼一声,催动他的「大力神」,凌空过去,便像是万斤重雷似地,「砰」的一声巨
响,便在那白色光团上捶下雷霆万钧的一拳。
说也奇怪,那白色光团看似迷蒙,但是质地却像是硬物,魏牟的大力神一拳捶
下,居然硬生生在上边裂了道口子。
那道像是伤口的裂痕之中,居然还漫出了黄色的微光。
看见这一拳便将它打了个洞,魏牟大喜,哈哈大笑声中,又想依样昼葫芦,再
重重地卯上一拳。
便在此时,那光团的破洞突地放出强光,整个光团一蠕一动,却左膨右胀,片
刻间就已经幻化成一个体型极大的狞恶白色巨人。
那白巨人一声闷吼,魏牟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已经腾空而起。
因为他的元神此刻一不留神,便被白色巨人握在手里。
那巨人用力可能非常之大,只听见魏牟大叫大喊,声音彷佛极为痛楚。
「刷刷刷」几声清响,一团色彩缤纷的物事在空中掠过,全数打在白巨人的身
上,却见那有著元神「缤纷」的云不害,此刻「缤纷」手下不停,千数只手臂丢出
了无数彩色种籽。
「缤纷」的种籽可以发出风、火、雷、水的力场,只见那白巨人吼叫连连,而
种籽在他身上全数爆开,强风、巨雷、烈火、大量的水在白巨人的身上爆发,也许
是受了攻击的缘故吧!那只握住魏牟的大手松了松,这个个性如火般猛烈的大汉才
「哼」的一声掉在地上。
只见,这些种籽爆发後,又在白巨人身上爆出多处裂开的洞,从洞中又纷纷探
出明亮却又有浓稠感的黄光。
黄光出现後,白巨人非但没有软弱下来,反倒像是补充了力量似的,变得体形
更大。
原来只要在白巨人身上打个洞,它的力量便会增强,这却是晋国众人全然料想
不到的现象。
一旁观战的狐偃这时大声叫道:
「大家回来,这巨人叫做『混沌』,你们是打不过的!」
在古籍之中有过这样的寓言,说从前有个天神名叫「混沌」,本来是听不见、
看不见,总之是所有知觉都没有的状态,後来有天神多事,为他凿了七窍,让他能
听、能看、能闻,但是凿成七窍之後,这天神「混沌」也就死掉了。
眼前这个元神的能力,倒和这传说有些相似,也许便是因为如此,才将它叫为
「混沌」的吧?
晋国众人听了狐偃的叫喊,便依言退了回来,这一战之中,卫国军士有不少已
经被他们打倒,但是在晋人方面,却只有魏牟因为从高处跌下,又被「混沌」重重
握紧,断了几根肋骨,受了些皮肉之伤。
但是「混沌」却毫不放松,大叫大吼,它在受了「缤纷」的攻击之後,又从人
形转为兽形,此刻它彷佛没有视觉,在人群中胡乱躁动了一下,只见那一脸斑驳的
宿主喃喃念了几句话,彷佛给了它什麽指示,便往晋国众人的跟前冲了过来。
夷羊九一惊,便打算冲过去解救,却看见狐偃的身後逐渐出现柔和皎白的光芒
,只见他大大的头映在那光芒之中,脸上神情安详,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混沌」的
来袭。
【第八章 王嬷嬷,狗肉吃光光】
其时是清晨时分,天色早已经亮了,但是狐偃身後的光芒迸现的时候,却让人
不自觉地感到彷佛又回到了夜晚。
仲夏之夜,明月当空。
彷佛还可以听得见那清朗的虫声唧唧。
原来,他身後的光芒便像是一片清朗皎洁的月光。
这时候,夷羊九才突然想起,之前居然一点也看不见狐偃的元神。
能够隐藏得这样好的元神能力,是不是表示狐偃已经对自己的元神能够全数掌
控了解?
月光咬洁,如银盘,清冷画屏。
月光的光芒最盛的时候,这时却在光芒之中出现一只似兔非兔,似狐非狐的白
色奇兽。
便在此时,狐偃望著夷羊九,会心地一笑。
「夷羊九兄,你那萝叶蕴藏的是至阳之能,是金黄色的阳光,」他静静地说道
。「而我这『玉磐』,却是不折不扣的月光能量。」
在他的前方,狰狞的「混沌」已经逼近,声势猛恶。
但是狐偃的「玉磐」却是好整以暇,轻轻一跃,施施然地向「混沌」迎面而去
。
「混沌」的白色光芒鲜明耀眼。
但是「玉磐」的光色却更是皎白,温温润润,叫人看了之後便不舍得将眼光移
开。
但是,两兽正要交会的那一刹那,「玉磐」却陡然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原先,它的头部似狐似兔,长得玉雪可爱。
但是在这一瞬间,那头脸却像是吹气一般狂烈地涨大,变得比「混沌」更狰狞
,更可怕。
然後,直截了当,「察」的一声轻响,那巨大丑怪的大头张开血盆巨口,便将
「混沌」拦腰咬成两半。
便在此时,只听见「混沌」的宿主,那名一脸痂痕的男人嘶声惨叫,整个人的
上身突然冒出鲜血,像是整个人的外皮炸开了一般,歪歪扭扭跑了几步,便血肉模
糊地倒地,从此再无声息。
只是一个照面,这看似难缠的「混沌」居然便被狐偃的元神「玉磐」一口咬死
。
这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强大元神?
还好狐偃并不是南斗系的敌人,否则夷羊九自忖,如果遇上了「玉磐」这样的
对手,不用说找到元婴救回瀛初了,就是要活著抵达晋国,只怕也是难如登天。
看见夷羊九惊疑不定的眼光,狐偃淡淡地笑道:「我这元神和封神时代,镇守
佳梦关的魔家四将法宝『花狐貂』颇有渊缘……」
当年,在封神战役之中,西歧大军攻打佳梦关之时,曾经在守将「青、红、海
、寿」魔家四将手上吃过大亏,而这「花狐貂」更是让西歧众军将吃过极大苦头。
相传「花狐貂」平日收在袋中,样子像只可爱的白色小兽,但是一旦放出袋来
,迎风且长,飞在空中,像一只白象般大小,胁下生翅,张开血盆大口遇人而噬,
非常的凶猛可怖。
看看眼前这「玉磐」温润可爱的形体,再想起方才一口咬掉「混沌」半个身子
的模样,果然便和传说中的「花狐貂」有几分神似。
「但是啊……」狐偃有些惆怅地说道:「我这『玉馨』还是比不上你的『萝叶
』,月光虽美,又怎能比得上阳光孕育万物,至阳至刚呢?这也是命运使然,半点
也勉强不得啊……」
夷羊九听见他这样说,心中突然一动,回头望向萝叶,却发现萝叶彷佛微微笑
著,心领神会,耳际又幽幽响起它细嫩的声音。
「他说得没错喔……」萝叶笑道:「孕育万物,孕育万物……」
一时间,夷羊九彷佛在脑海又出现了一道隐隐约约的光,在光的彼端,很可能
又有一片前所末见的辽阔天地……
狐偃若有所思地看著夷羊九,彷佛想要知道他心中想著什麽。
这时候,假卫国军士们看见「混沌」一招死於非命的可怕情景,早已没了战斗
的念头,此时剩下的人数大约还有二十馀人,却是人人气沮,便打算抱头鼠窜而逃
。
便在此时,那胆小怕事的长鱼魁本来一直窝在角落的,夷羊九在眼前的纷乱战
局中,偶尔也转头看他是否再次打算逃跑,但是几次下来,却发现他缩成一团,连
动也不敢动。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长鱼魁突然混身一震,跟著便放声大哭大叫:
「来了啦!来了啦……」
夷羊九皱起眉来,对这个胆小的怪人真是无计可施,但是要找到木婴「句芒」
却又不得不靠他,只好啐的一声,大声叫道:
「你又在发什麽神经?又想逃跑吗?」
只见长鱼魁哭得好生伤心,混身像是秋天的落叶一般,簌簌簌簌抖得极为厉害
。
「逃?没有人逃得了,没有人逃得了啦……」他哭叫地说道:「现在谁也逃不
了啦……」
夷羊九心念一动,转头望向狐偃,却看见这个晋国家臣之首像是看见什麽惊心
动魄的可怕物事一般,眼睛瞪大,几乎要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方才,像「混沌」那样狠恶的元神攻来,狐偃仍是气定神閒,也不见他有什麽
情绪反应,因此现在见了他这样的神情,更使夷羊九陡然觉得背脊森冷起来。
他突然间想起,便在不久之前,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是在大宅之中,听长鱼魁叙述木婴「蚍蛇句芒」的时候,陡然出现的森冷之
感。
卫国龙场前的空地上,此时那些假军士踉踉跄跄,早已奔跑一空。
但是不晓得为什麽,只听见「沙沙沙」的脚步声响,从脚步声中,很微妙可以
听得出来惊惶与不安。
不过,这也可能是眼前情景让人产生的联想。
几十名军士们,这时又从逃跑的方向出现,回到原地。
而且,他们都是倒退地走回来的,有几个军士脚下一绊,还摔倒在地,又绊倒
了前方之人,骨牌效应之下,登时摔成一团。
更古怪的是,每个人都是一脸恐惧的神情。
在他们的前方,这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歌声,唱的居然是卫城小儿的儿歌。
「好宝宝,乖乖找,找到馒头吃个饱。
好宝宝,汪汪汪,黄狗笑来白狗慌,
白狗偷吃小馒头,黄狗乖乖抓小偷,
煮锅狗肉香喷喷,喂给黄狗狗骨头,
好宝宝,汪汪汪,整锅我都吃光光哪……
吃……光……光!」
听了这样的儿歌,夷羊九和易牙、开方、竖貂都是面面相觑。
这样的儿歌,他们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为这便是卫城小儿最喜欢唱的儿歌「
吃光光」。
从小唱到大的童稚歌曲,却在这样的古怪处境中出现,让整个气氛更增诡异。
而且,小时候唱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麽不对,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这首歌的含
意细想之下却非常的可怕。
那黄狗吃的骨头,是什麽骨头?
丢掉馒头的小孩,吃的又是什麽肉?
什麽样的小孩,能够自己一人杀、剥、洗、烧,煮好一锅狗肉,又把它「吃光
光」?
歌声中,缓缓走过来一个胖胖的身影。
这个身影,居然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太婆。
只见这老太婆头发花白,脸上却是红润可爱,眼睛四周全是皱纹,但是两颊却
是光滑细腻,宛若婴孩。
但是夷羊九定睛一看,却忍不住瞳孔收缩。
在她的身後,像是浮游在水流中一样,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小蛇缓缓悬浮飘动。
夷羊九等人虽然从来不曾见过体型如此之小的元神,但是纵观所有的情势,这
个老太婆很可能便是他们有史以来遇见的最可怕对手。
老太婆的身後,一丝元神的力场光芒也没有。
但是从狐偃的例子却可以得知,真正最可怕的元神,很可能完全让你看不出来
它的存在。
老太婆踩著绣花鞋,向他们缓缓走近。
走近晋国诸人和夷羊九的方向,便要经过那些卫国军士。
一群恐惧到了极点,拚命瑟缩的大汉。
像这样的大汉,只要一个人,便是十个这样的老太婆也是轻松打倒。
只是,这样和蔼可爱的老太婆走过他们的身边,每个人却像是见著了最可怖可
怕的恶鬼。
晋国众人都是见多识广的名臣名将,此时更是全神贯注,所有人盯著老太婆的
一举一动,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元神扣在弦上,准备一有状况便要发动攻击。
整个龙场之中,就只有这老婆婆一脸轻松,神色自若,在肃杀的气息中,悠閒
地像是带著孙儿上菜市场买萝卜。
她睁著皱巴巴的眼睛,环视了晋国众人一周,脸上还是笑谜腿的。
「我叫做王嬷嬷,」她的声音苍老沉厚,完全是个胖老妇人再平常不过的嗓音
。「还有,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木婴『句芒』。」
虽然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见她这样直截了当说了出来,还是心头一震。
这样不起眼的老太太,居然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木婴「蚍蛇句芒」!
只是,不晓得她的元神有什麽样的能力,夷羊九等人曾经见过长鱼魁一提起「
蚍蛇」就要屁滚尿流的模样,但是长鱼魁的作风如此窝囊,相对之下,他的恐惧就
比较不被当作一回事。
而狐偃等人久处晋国,虽然在元神的历练上要比夷羊九几个深一些,但是对这
木婴「蚍蛇句芒」的名声也只是略有耳闻。
只知道真正见过「句芒」的人非常非常的少,少到几乎没有。
这有几种可能。
可能「句芒」极少出现,是以很少人见过它。
也可能遇见过它的人,凑巧没让狐偃等人遇上。
但也许真正的原因是,见过「句芒」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如果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又怎能有机会将它的形貌转述出来?
一阵轻风吹过,拂起了老婆婆王嬷嬷的衣衫。
早晨的风,本应该是新鲜而芬芳的,但是此刻在众人的眼中,却感觉得到那一
股飕然而起的凉意。
狐偃的大头上,此刻静静地滑下一滴冷汗。
【第九章 永远打不赢「蚍蛇句芒」】
风轻轻的吹,王嬷嬷的身形彷佛很细微地动了动。
不过,因为大夥儿的眼神是如此集中,也很可能只是长久注视下的错觉。
夷羊九也全神贯注地盯著王嬷嬷。
但是,真正让他诧异的,却是从身後传来的一阵「格格」声响。
他还来不及考虑是不是要回头,却听见竖貂「骨都」一声吞下一大口唾沫,然
後又是「格格格」声响起。
原来那是他牙关打战的声响。
然後,只听见他低声喃喃地说道:
「我……我的妈呀!小九……你看,你看那些卫国的军士……」
他的语声虽低,但是因为四周实在太过静寂,因此晋国众人也听见了。狐偃缓
缓抬眼,望向王嬷嬷的身後,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卫……卫国的……」他失声大叫,情绪突然失去控制。「啊呀!他们……」
众人听见这个素来冷静的晋国豪杰之首如此惊惶,便纷纷看向王嬷嬷的後方,
一时之间,惊呼之声此起彼落。
「什麽?」
「天哪!这是什麽道理?」
「他们……他们到哪里去了?」
一时之间,那沉默到令人害怕的肃杀气氛陡然消失,继之而起的,是更令人不
安的未知与恐惧。
因为,千真万确,方才还活生生站在王嬷嬷身後的一大群汉子,此刻却像是过
耳春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一大群人,便是要杀也要杀上好一会工夫吧?
即使是要让他们离去,也该有点蛛丝马迹。
没有。
什麽痕迹他没有。这二十名大汉便像是空气一般,眼睁睁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夷羊九惊疑万分,一转头,便惶急地间著竖貂。
「你的眼睛最好,你看见了,对不对?」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彷佛不问出点端
倪,下一个消失的便是自己。「说啊!你看到了什麽?」
竖貂小小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喃喃地说道:
「是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看到什麽啊?你说啊!」
这时候,连晋国众豪杰也不自禁地向夷羊九等人的方位靠近,彷佛想要听清楚
竖貂的回答。
也可能是多些人靠在一起,会比较胆壮一些。
只听见竖貂楞楞地说道:
「我看到……我看到那条小蛇,老太太後面那条蛇,张开大口,一口便把那所
有人吞了进去!」
便在此时,「蚍蛇句芒」王嬷嬷尖声嘻嘻而笑,她欢畅地笑道:
「你们这些孩儿也真是的,不是说要来找我老人家的吗?那个谁谁谁啊……你
们不是晋国来的小朋友吗?我可是知道你们是谁喔!」她说著说著,声音突然间拔
高起来。
「魏牟!竖貂!云不害!赵叔盐!」
听见她陡然这样叫出名字,魏牟等人都是一怔,也不及细想,个性直来直往的
魏牟、云不害和竖貂便直觉应了一声。
「是。」
此语一出,变故就在这一刹那陡然发生!
只见王嬷嬷身後的「蚍蛇」双眼神光一闪,张大蛇口,从内中绽放温润的土黄
色光芒。
然後,便像是极强极快的「龙吸水」龙卷风一般,「刷刷刷」三声,魏牟、竖
貂、云不害便像是幻影一般,整个人陡然缩成细束,速度之快,连眼光都跟不上,
便被吸到「蚍蛇」的嘴里。
「咄」的一声轻响,那小小的「蚍蛇」閤上嘴,彷佛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身
量的大小也没有什麽变化。
只是,魏牟等三人便就此失去了踪影。
而唯一幸存的赵叔盐却在极度的惊吓之下,眼见其它被叫到名字的三人在转瞬
间消失,终於忍不住大叫大嚷起来。
在赵叔盐的叫嚷声中,狐偃和夷羊九却最先恢复镇定,狐偃微一思索,便明白
了个中的道理。
「不要回答她的话,她叫你名字,你一应就会被她吸走!」
吸入三个人之後,「蚍蛇句芒」王嬷嬷彷佛有些不满意,她桀桀地尖笑,又大
声叫道:
「狐偃哪!狐毛!还有赵叔盐、夷羊九!」
被叫到名字的四人有了前车之鉴,此刻便是打死他们也不敢回答了,只见四人
立在原地,神情古怪,嘴巴闭得老紧,便是大力神复生,恐怕也很难将他们的嘴巴
掰开。
四个人之中,只有赵叔盐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往「蚍蛇」的方向看了一眼
。
只见那小小的「蚍蛇」又是眼中闪出光芒,嘴巴缓缓张开。
一看见那温润的土色光芒,赵叔盐心中一凛,只来得及在心中想著半句话。
「难道你连……」
然後,光芒一闪,整个人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同样好奇望上一眼的,还有狐毛、介子推,於是「刷刷」两声,又是两人被
「蚍蛇」吸入腹中。
眼见得自家人又折损了三个,狐偃急道:
「大家不要看她,不只是回答,连有任何反应都会被她吸走!闭上眼睛,闭
上眼睛!连耳朵也要捂住!」
现在,场中只剩下了夷羊九、易牙、颠颉和狐偃四个人。
王媛媛眼珠子一转,露出捣蛋的神情,又尖声叫道:
「夷羊九哪!易牙、颠颉和狐偃啊!」
四个人紧闭眼睛,捂住耳朵,居然给她来个相应不理。
王嬷嬷暗暗好笑,看见四人掩耳盗铃也似的愚蠢对策,更是乐得笑开了嘴巴。
她缓缓走过去,看著四人闭著眼睛,脸上又是害怕又是痛苦的扭曲表情,便撩
起了衣摆,飞身纵起,砰砰砰砰一人一脚,便将夷羊九等人跩倒在地。
不管你原先眼睛闭得多紧,耳朵捂得多严密,当你被人一脚跩倒时,当然再也
无法闭眼捂耳。
便在这一个空档间,那老太太王嬷嬷突然欢畅地大笑,声音却是粗豪无比。
夷羊九瞪大眼睛,无法置信地看著那老太婆王嬷嬷,却看见「她」一把便抓下
头上的花白发髻,露出晶亮的光头!
这「王嬷嬷」居然是个假扮女人的胖壮光头汉子!
这时候,一旁的狐偃也发现了异状,楞楞地看著眼前这人从一个鹤发的老太太
变成一个精壮的大男人!
虽然说这不过是一般的易容之术,但是会有这样的行径,到底是个什麽样心理
的人呢?
看见夷羊九和狐偃诧异的眼光,那汉子呵呵大笑。
「看我干什麽呢?不怕人家害羞吗?」他的形貌虽然粗豪,说起话来的用字却
和小女孩一样。「人家不过是爱玩爱扮女孩儿罢了,这样也不行吗?」
夷羊九和狐偃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扭妮的娇嗔模样,不禁又是一阵背脊发凉。只
见那光头汉子轻轻一笑,却又叫了个名字。
「易牙哟!」
胖子易牙此刻连眼睛都不敢张开,死命地再次捂住耳朵。那光头汉子又是尖声
大笑,背後的蚍蛇再次精光一闪。只是,这回被吸走的,却是易牙身旁的颠颉。
明明叫的是易牙的名字,而且他连回答也没有,为什麽吸走的却是旁边的颠颉
呢?
狐偃楞楞地思索一会,便明白了个中的道理。
「你!你只是在耍人,」他怒声叫道:「你根本不用叫人名字就可以将人吸走
,你只是在耍弄我们!」
光头汉子拍手大笑,神情天真可爱。「好厉害!好聪明!晋国的第一智士果然
名不虚传!我便是在玩,我便是在耍你,你奈我何?」
说著说著,那自始自终都不愿张开眼睛,捂住耳朵的易牙也「刷」的一声被吸
入蛇腹。
这时候,狐偃情知今日已然无幸,心中却萌起了一股怒火,豪气陡生。
「我知道你这元神无人可挡,但我狐偃便是不信邪!」他厉声叫道:「纵使化
为厉鬼,我也要告诉世人,你这『蚍蛇句芒』的弱点在什麽地方!」
随著他的喊声,他的元神「玉磐」陡然出现,泛出月白的美丽光泽。
而就在月色初绽的一刹那,狐偃顺势一堆,便将夷羊九推出了几步之外。
「走啊!」他低声说道。「把今天这件事说出去,让我的同伴们知道我是怎麽
死的!」
「王嬷嬷」光头汉子桀桀笑道。
「好一个『化为厉鬼』!那你就先去学怎样托梦吧!可别忘了,我便是『蚍蛇
句芒』王孙鹰!」
夷羊九快步没命奔逃之际,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狐偃的元神「玉磐
」泛起了月白之光,月白神兽张开血盆大口……
只是,这一切仍是徒劳,因为「蚍蛇」的吸食能力果然无坚不摧,「刷」的一
声,连人带元神,狐偃和「玉磐」也被它吸了进去。
夷羊九长叹一声,转身便飞奔而逃。
像他的少年时代一般,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什麽地方,只能无止境地狂奔而去
。
这一跑,几乎跑过了整个卫城,跑到心脏几要撕裂,一直跑到了城南一处小巷
弄,这才停下来喘气。
这儿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因为地方偏僻,平时鲜有人至,从前每当和易牙他
们几个惹了大麻烦,便会跑到这儿来躲避。
但是夷羊九一跑进巷弄的最深处,整颗心便跌入了最谷底。
因为在巷弄的最深处,施施然站在那儿的,便是「蚍蛇句芒」王孙鹰。
也不晓得他是如何得知这个所在的,也不晓得他如何能猜得到夷羊九的心思,
後发先至,居然早一步便来这儿等他。
听见夷羊九的脚步声,王孙鹰哈哈一笑,转过身来。
「你来了,有点慢了哪……」
夷羊九冷冷地看著他,手上的拳头逐渐握紧。
要知道这「不要命的小九」打从小时候开始,便是一个绝不屈服的铁汉子,只
要你压迫於他,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用加倍的力量反击回来。
眼前他知道这「蚍蛇句芒」的能力超越自己太多,即使前晚曾经和萝叶「心领
神会」,但是真正面对「蚍蛇句芒」这样的顶级元神,自己的能力还是力有未逮。
也许在未来可以和「蚍蛇句芒」对抗,但却绝对不是现在。
不过,那「未来」二字,看来只是一场美梦罢了。
不用说未来,片刻之後,连是否能看得到这个世界,都已经没有把握了。
但是夷羊九的脑海之中,永远不会有「退缩」这二字,於是他眼睛圆睁,沉声
大喊:
「萝叶!」
一旁的元神萝叶应声而动,和夷羊九心神领会,便从身上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
金光。
在以往,只要发出这样的金光,从来没有一个敌人不束手落败。
而且以夷羊九的进境,此刻萝叶发出的光芒比从前任一时候都还要更强!
只是不论多强,遇上了「蚍蛇句芒」却还是不够。
因此,萝叶的金光先是被「蚍蛇」全数吸走,接下来是萝叶,最後,连夷羊九
自己也眼睁睁看著「蚍蛇」的眼睛闪出妖异光芒,张开嘴巴,发出温润的光。
然後,「刷」的一声,一切的一切,都陡地消失。
声音、光线、味道全数消失。
在那最後一刹间,夷羊九却有些不经心地想起一件事。
原来那日围猎前夕,在齐国街上见到瀛初的那次,果真是他们此生最後一次见
面!
最想对纪瀛初说的话,便是一声:
对不起……
一切化为沉寂。
【第十章 无穷无尽的迷离幻境】
热、渴、刺痛。
这是夷羊九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上上下下唯一剩下的感觉。
他喘著气,缓缓睁开眼睛,但是思绪却不像是大梦初醒般的迷迷糊糊。
相反的,发生了什麽事,自己却是一清二楚。
在卫城的龙场前,他与强大的元神「蚍蛇句芒」正面对决,但是以萝叶之能,
居然还是一出手便被解决。
或者说,一出手便被蚍蛇句芒「吞」了下去。
吞下去?
想到此处,夷羊九惊然起身,环视四周,脑子却更是糊里糊涂,不晓得该从何
说起。
因为此刻横在他眼前的,放眼望去,却是一片宽广至极,连边缘都看不见尽头
的辽阔土地。
天空清朗微蓝,整片大地上泛出淡淡的黄色微光。
仔细一看,那居然是覆满所有土地的一大片金黄色麦浪。
风儿轻柔,吹过丰满的麦穗,彷佛还会发出悦耳动人的歌声。
热、渴、刺痛。
虽然眼前的景色极美,充满了夷羊九非常喜欢的安详气息,但是身体上的感觉
却不是这些良辰美景可以填满的。
突然之间,只听见身後「啪」的一声轻响,还带著几声细微的「叮叮」响声。
听起来,像是碗盘撞击时发出的悦耳声音。
听见这样的声音,会让你联想起那炊烟回绕的客栈,小二们捧著热茶、温酒、
一盘盘热腾腾的好菜。
想到这儿,夷羊九的肚子便忍不住「咕噜」地响了起来。
更要命的是,随著这样的幻想,鼻端这时居然还传来了肥浓炙烩的食物香味。
夷羊九有些迟疑地转过头去,在他的後方不远处,居然已经放上了一大桌热气
腾腾的好吃食物。
清蒸齐国河鱼。
蜜烤小羊腿。
易牙最拿手的酸甜辣香「泡菜」。
红通通的葱爆龙虾。
更匪夷所思的是,旁边还温好了一大壶上好的卫国陈年酿酒。
菜香、酒香。
夷羊九只迟疑了一眨眼的工夫,便像是癫狂一般,什麽也不顾了,冲上前去,
便开始狼吞虎咽那一大桌好酒好菜。
河鱼蒸得火候完美恰好,像是丢入火中的奶油一般,入口即化。
蜜烤小羊腿则烤出夷羊九最爱的微焦风味。
泡菜爽口开胃,龙虾甜鲜似清泉。
还有那壶陈年酿更是神奇,活脱便是家中父亲珍藏数十年的地下美酒。
当年夷羊九只嚐过一口,还是冷的,但是那种芳郁甜馥之美,却已经让他回味
至今。此时眼前的却是一大壶,而且还温得恰到好处。
夷羊九这一顿吃得像是风卷残云,盘盘吃得见底朝天,连那一大壶酒也吃得乾
乾净净。
酒足饭饱之际,夷羊九满嘴油腻,挺著突出的肚子坐在地上喘气。
突然之间,眼角馀光彷佛看见了什麽东西,在他的身边一闪而过。
但是转过头去,却又什麽都没看见。
「奇怪……」
夷羊九摇头晃脑,喃喃说了句什麽。
但是实在也看不出有什麽异状,所以也就不再将它放在心上。
吃得过饱之人,脑子总会有些昏沉。
真格是酒足饭饱……
过不多久,身後突然又「铮铮铮」传出了悦耳的碰撞声。
这一回,夷羊九反应更快地一转头,便看见一大堆晶莹动人至极的珍贵珠宝。
虽然他是出身豪富之家的後人,看过的名贵珠宝当然不在少数。
但是此刻眼前的这堆珍宝却更为贵重,从那种闪耀的色泽看来,即使是随便抽
出一件,也要比夷羊家最名贵的珠宝出色许多。
然而,对夷羊九来说,财宝的诱惑力远远比不上刚才那一大桌好菜,反倒是这
样绝世的珠光宝气映入眼帘,却让他的思绪清明起来,开始萌生许多疑惑。
这里是什麽地方?
为什麽会有这麽多好东西?
自己是生,还是死?
如果是死,这里是天庭,还是阴间?
思绪开始清晰之後,夷羊九猛然一震,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然後他直觉一转头,便看见萝叶沉静地站在他的身後不远处。
乍见那微微泛出绿光的小小身躯,夷羊九便像是看见最亲的父子兄弟一般,一
颗心便从紧绷放松了下来。
只要有萝叶在,即使是最可怕的处境,那艰险也就抵消了一大半。
「萝叶,」夷羊九喃喃地问道:「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萝叶摇头晃脑,彷佛也在沉思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了良久,才细细地答了一声
,简单而明了。
「不知道。」
「不知道?」夷羊九皱了皱眉,环视四周,看看那桌吃得精光的酒菜,又看了
看眼前的绝代珠宝。「那我们该怎麽办?」
萝叶又在那儿晃了一会,突然间停下动作。
然後它一转身,居然便朝著那无穷远的远处走去。
看著它的背影,夷羊九还听见萝叶轻飘飘地传过来一句话。
严格来说,只是一个字。
「找!」
在以往,萝叶总是跟在夷羊九的身後,只要夷羊九走到什麽地方,它就跟到什
麽地方。但是现在萝叶却决绝地转身而行,想来必定有它的深意。
於是夷羊九又看了那桌残肴,散落成堆的珠宝几眼,便急急地追了上去。
那堆珠宝,他居然一件也没有拿。
静静的空气中,夷羊九和萝叶一高一矮的身影已然远去。
而在他们原先停留的地方,此刻地上像是蠕虫一般,缓缓冒出如蛇如海草的肉
须。
看起来极度丑恶的肉须。
那些肉须的数量极多,在地上令人作呕地盘旋蠕动。
位在珠宝和残肴旁边的肉须,则将那些晶莹的绝世奇珍和碗盘、酒盏包裹,叮
叮当当地将所有物事「吞」入地底。
然後,一地的肉须缓缓消失。
大地之上,又是一片风吹麦浪、清风送爽的美好景象。
这一大片平野看似无穷无尽,但是夷羊九和萝叶只走了一会,整个空间便逐渐
改变。
色调、光度、温度、气味逐渐改变。
夷羊九诧异地望向四周,却发现大地上的辽阔麦田,此刻已经成了一处嚐杂的
酒楼。
但是仔细一看,虽然酒楼中有著人声、乐声,也有著菜香、女子嘻笑声,但是
那些影像和声音都是模糊的,像是幻境一般,缥缥缈缈,偶尔有个小二走过身旁,
夷羊九好奇地伸手碰他,却穿透了过去。
所以,这些人、物、声音都是幻觉。
但是在酒楼的正中央,却有一个人坐在那儿大快朵颐,那人面目雄伟,吃著眼
前的好酒好菜,大声笑,大声唱歌,显是痛快淋漓不已。
在他的身边,有著几名虚幻的美艳女子,那人边吃边和那些女子调笑亲吻,看
来便是用十匹马来拉,也无法让他离开这个天堂般的快乐所在。
夷羊九凝神细看,却发现整个酒楼中大多是幻象,只有那人,还有他眼前的酒
菜是真实的,但是其他的人、物却都是虚幻之物。
只是那人却恍然未觉。
萝叶对这眼前的情景,却不像夷羊九那样的好奇有兴趣,它毫不停留地穿过酒
楼,走过弄堂,走过花圃,穿出大门,迎面出现的,却又是另一番奇异景象。
越过那虚幻酒楼之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极为雄伟华丽的高大宫殿。
那宫殿像是最富丽堂皇的梦境一般,极尽奢侈华丽,处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
夷羊九曾经去过卫国、齐国的公宫,这两个东周大国的宫殿在当世算得上是数
一数二的豪华巨殿,但是和眼前这个华丽宫殿相较之下,却像是个寒伧的寻常小屋
。
夷羊九有些咋舌地四下观看,却发现这个宫殿虽然华丽,但是色调仍然虚浮似
梦。
换句话说,它也是个幻境。
大殿之上,猩红色的胡国长毯远远地延伸出去,到了极远之处,此时的大殿上
满满地跪著文武百官。
在长毯的尽头,一座雄伟豪华无比的巨椅之上,此时坐著一个王者。
这个王者,才是整个幻境中唯一真实的人。
那人是一个个头不高,却颇为强壮的中年人,身後却有一条猛恶的蛟龙元神。
那中年人虽然衣饰华丽,气派非凡,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但是远远望过去,
夷羊九却发现他的神色涣散,彷佛身处在梦境之中。
虚幻的宫殿、虚幻的屈膝百官,更虚幻的君临天下。
这若不是做梦,又有什麽才算得上是做梦?
也到了这里,夷羊九才约略地想起,也许这整个世界便是一个梦境,每个人到
了这儿,就会拥有自己最希望出现的美梦。
但是看看那凭空出现的美食珍宝,还有身边的萝叶,似乎又不能单纯地以梦境
来解释这一切。
萝叶不会出现在梦中。
即使是出现了,也不会像眼前这样清晰地和自己谈论这奇异处境。
对於这个华丽的巨大宫殿,萝叶仍然没有任何兴趣。
它一迳地向前而行,脚步丝毫不停,穿过大殿,走出殿门,映入眼帘的却又是
令人匪夷所思的景象。
在殿门外,此时出现的却是一大片险恶阴暗的死水,天空晦暗不明,在地平线
的远端彷佛还有著闪电和雷声。
夷羊九惊讶地看著萝叶,回头一瞧,却已经不复看见那华丽的大殿。
两人小小的身影,此刻便置身在这一大片令人不快的穷山恶水之中。
那一大片死水应该是个巨大的湖,虽然看起来辽阔似海,但是在湖水的彼端依
稀可以看见对岸。
湖水色作深黑,波涛不兴,看起来倒像是一大锅黏稠的馊水。
但是在湖水的正中央,却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岛,这小岛与岸边有条山脊也似的
长长小径相连,但是那小路却窄如毛发,走在上边一不小心,也许还要跌入湖水。
天晓得那一片比噩梦还要黏稠的水中,会有什麽样的鬼东西?
夷羊九有些恐惧地看看萝叶,却看见这绿色元神「面无表情」,只是坚定地向
那条通往湖心小岛的小路走去。
「恨我走。」这是萝叶细细的声音说出来的唯一一句话。简单而直接。
没奈何,夷羊九只好尾随在萝叶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第十一章 子司前辈,你还没有死!】
湖心的小岛面积极小,大概只要几十步便可以绕上一圈。
但是走近小岛时,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小岛的中央有座简陋的小小茅屋。
茅屋的门虚掩著,里面漆黑一片,彷佛有著无穷尽的神秘。
夷羊九走过小径,「噗」的一声踏上小岛,却发现这岛上都是软泥,非常不好
走。
看过了刚才的华丽景象,现在突然间来到这样恶劣不便的环境,夷羊九忍不住
皱了皱眉。
但是,彷佛是落井下石似地,萝叶静静地回头,细微地说道:
「进去。」
夷羊九一怔,直觉便问道:
「进去?进去什麽地方?」
「进去。」
萝叶仍然是简单的一句话。
整个小岛上,能够「进去」的,当然就只有那座小茅屋了。
只是看看那小茅屋阴森的模样,夷羊九又有些踌躇不前起来。
突然间,那茅屋的小门轻轻地「吱呀」一声,彷佛被风吹动了少许。
气氛极诡异。
夷羊九咬了咬牙,突然想起来,每一次萝叶要他做的事,事後证明都是正确的
。
带他走的方向,也永远是正确的方向。
那这一次又怎会例外呢?
在夷羊九的个性之中,其实有一种特质是最珍贵的,只是他并不自知而已。
他的个性中,最珍贵的便是「信任」。
人世间的情感、情绪有千百万种。
但是「信任」绝对是最美好的一种德性。
最美好,但是却不保证会有最好的结局。
只有真正最善良的人,才会有最纯质的信任。
而在这污浊的人世中,「善良」却未必能够帮助你平安过一生。
幸运的是,萝叶并不是「人」。
因此,对萝叶的绝对信任,当然会有好一点的结局。
夷羊九只迟疑了片刻,心里便登时坦然。
萝叶不会骗人。
因此他便踩过松软的泥地,小心翼翼地推开茅屋的破门,走了进去。
茅屋之中,阴暗如黑夜。
从外面映入的微光之中,只隐约看见房内极为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椅子。
在床上,此刻却静静地坐著「半个人」。
一开始,夷羊九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是映著微光一看,那人果然只剩下了
半个。
缺了右边的手臂,也缺了半条右腿。
夷羊九有些迟疑地说道:
「您……您好。」
那人身体一颤,眼睛睁开,在阴暗的空间中却像是会发光似地神光湛然。
「你……你是什麽人?」那人显是已经许久未曾开口,声音有些滞涩,说起话
来更是口舌极不灵便。
但是说也奇怪,这语声却彷佛有些熟悉,不晓得在什麽地方听过。
「在下……叫做夷羊九,是从卫国来的。」
那人陡然吸口长气,眼睛睁得更大。
他的身子骨极为细瘦,像是许久未曾吃过一顿好饭,这时候夷羊九的眼睛更适
应了茅屋中的黑暗,看见他的双颊深陷,衬托得眼睛更大更亮。
「你……你是……」
夷羊九笑笑。
「在下夷羊九。」
那人惊愕之下,突然呵呵而笑,那笑声中有著欣慰,也有著欢喜,笑得开心之
馀,还呛咳了起来。
夷羊九疑惑地看著他无故发笑,有些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您……您笑什麽?」他好奇地说道:「我的名字很好笑吗?」
那人开朗地笑道:
「你的名字不好笑,竖貂、易牙的才好笑!」
一言及此,夷羊九的脑中突然「轰」的一声,豁然开朗。
这样的轻松语气,这样的开朗声音。
朝歌石窟,山林中的那一大鼎可口肉汤。
这只剩下半边身子之人,居然便是斐影子司!
当年在煮食至尊一役中,惨遭元神「幽冥」杀害的斐影子司!
当时,那名来自纪国的古怪厨师公西曲战死後,身上出现了无所不吞的可怕元
神「幽冥」,将斐影子司吞没,只留下了一支手臂和一条腿。
原先以为,被「幽冥」吞没的人早已死於非命,却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古怪的空
间中,再次见到这个与桑羊歜银一同钻研元神十数年的奇人!
在小小的茅屋中,斐影子司和往日一样的爽朗,他的身体虽然极为虚弱,笑声
却依旧呵呵不绝。
夷羊九简单地叙述了别後的诸多情由,如何齐僖公攻纪国不成,如何世子诸儿
接任国君,如何齐襄公在深山别宫丧命。
而关於纪瀛初之事,夷羊九也简单说了一些,谈及桑羊歜银在羊城去世的经过
,还是有些黯然。
「这个桑羊啊……心里总是藏著事不说,原来他和羊城家的人有这样的恩怨纠
缠……」斐影子司叹道:「那你的妻子呢?又是怎样一回事?」
夷羊九想了一下,便将纪瀛初和玄蛛的渊源说了,讲到桑羊歜银指点他找出五
个元婴救回纪瀛初时,斐影子司眼神精光一闪,却没有说什麽。
说著说著,夷羊九突然间想起一事,於是便很期盼地问道:
「我在羊城陪伴桑羊前辈临终的时候,他说过一句话,但是我听不懂,又觉得
很在意……」
「哪一句话?」
「桑羊前辈说:『小九……有件事我好生对你不起……』。」
斐影子司听了之後,面无表情,只是看著窗外透入的微光,好一会儿没说话。
夷羊九看著他沉思的神情,忍不住开口叫了他一声。
「子司前辈。」
斐影子司一震,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
「什麽事?」
「我想请问你,桑羊前辈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吗?」
斐影子司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正在想,」他的声音低沉,到最後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麽。「我和桑
羊认识那麽多年,这事我要想一想。」
听见他这麽说,夷羊九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微微地笑了笑。
「既是如此,就请你费心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也已经过了好一阵子,说著说著,斐影子司的肚子突然咕咕
咕地,如闷雷般响了起来。
夷羊九一怔,随即会意,知道这久别的智者肚子饿了,他与萝叶走了大半天,
也觉得有些饥饿,於是便依著刚醒来时的方式,在心中凝神动念,想著一些最想吃
的美食佳肴。
他甫一动念,便听见身前不远处「叮叮」几声轻响,跟著便飘过来令人垂涎的
食物香味。
他笑了笑,正要过去拿酒菜过来,却听见斐影子司怒叱一声,跟著整个人一动
,失去平衡,便从矮床上摔了下来。
「不准吃!」
夷羊九愕然,却看见斐影子司虽然重重摔在地上,仍然迅捷无比地躺在地上,
用仅剩的一只左脚将那些菜饭狂风般地扫出门去。
夷羊九张著大口,吃惊地看著斐影子司如癫似狂的脱轨动作,一时之间不知如
何是好。
那凭空出现的饭菜数量极多,斐影子司花了好一会时间才将它们全数扫出屋外
,他缺了一手一腿,是以只能躺在地上做这样激烈的大动作,等到菜饭全数扫出去
了,他这才平躺在地上,像是力气放尽似地呼呼喘气。
夷羊九看见他躺在地上,连忙过去扶他,斐影子司盯著他看,一脸苦笑,便拉
著夷羊九的手坐回床上。
这样一阵胡搞,只见他一身大汗,脸上更是沾了满脸的灰尘泥巴。
「小九啊小九……」斐影子司苦笑说道:「差点让你害死了,知不知道?」
夷羊九更是好奇,却不知道斐影子司在说些什麽。
「我真的不晓得,」他摊著双手,一脸的歉意。「我不晓得不能吃那些饭菜
的……啊呀!」说到这儿,他突然一脸惊惶。「难道那饭菜中有毒?」
斐影子司摇摇头。
「毒是没有,而且它们真的很好吃,只是吃了之後,小命也就没了。」
夷羊九困惑地看著他,摇摇头。
「不懂。」
斐影子同想了一下,沉声说道:
「好,那我这样说好了,你可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一个世上任何人都不晓得,也从来没有人回得去的空间
。
因为没有人回得去,所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觉得这种地方真是人间天堂,地方大,只要
你想得到什麽,它就会变什麽出来。变出来的东西是你最爱吃的,住的地方又是你
梦寐以求的,快活无比,又有无数金银财宝,就算是想要女人的话,也会变出来给
你,世上哪有这样美好的地方?
但是後来我才知道,这些好东西都是要养你的,把你养得自白胖胖,最後从地
上会出现一种怪怪的肉须,吸乾你的血肉,把你活生生吃掉!
一个人置身在他梦寐以求的地方,当然便是尽情纵欲享乐,只吃不动,很快就
会被它们养得白白胖胖。
然而这就是『它们』的目的,养肥你,然後把你吃掉,像是养猪羊一般。」
听见斐影子司这样的说法,夷羊九惊得脸色有些发白,想起先前见过的几个人
,发现斐影子司说的果然没有错。
「那我……我吃的东西……」
「我不是说过吗?那些吃的东西倒是没问题的,都是最好吃最能让人长肉的真
材实料。
人家要养肥你嘛!当然就要挑最能让你长肉的。
我在这儿住了好些年了,看过很多人来来去去……不,只有『来』,从来都没
有『去』的。
有的人来不多久,便被他们吃了,但是有的人都待得久一些。一开始我还不晓
得原因,後来才知道,原来那些怪东西会在暗地里估算你长了多少肉,如果你的肉
够多够好了,就把你拿来吃掉。
以你来说,你本来就是个大个子,人长得高,身上的肉也多,依我看,大概让
你吃个三五顿,就要把你吃了。
要不,你以为我这样瘦巴巴的,难道是我愿意虐待自己吗?就因为我一直都没
长肉,才能够在这里面活这麽久。」
斐影子司越说,夷羊九听得越是不寒而栗,他打了个寒战,低声问道:
「那,您知道这到底是什麽地方吗?」
斐影子司沉吟了一会,这才点点头。
「原先不知道的,但是看到你来了,又听你说了些外面的事,现在我应该知道
了。」
「那我们究竟在什麽地方?」
「依我看,我们还是要从朝歌城外『狄师』的记载中说起。」
斐影子司悠悠地说道:
「在狄师的记载中曾经说过,这个世上除了我们熟悉的这个地方,还有许多我
们连想都想不到的奇怪世界,这些世界也许就在你前面,可是你却怎样也看不到。
看不到,但是并不表示它们不存在,有些人机缘巧合,到过这些地方,回来告
诉我们,传来传去,就传成了『阴间』、『天界』、『仙界』等地方。
这些人其实并不是鬼扯,而是因为他们到的地方太过难以令人索解,才会乱七
八糟地胡说一遍。
这些地方,本来凡人是没办法说去就去的,但是狄师却说,如果有种叫做『扭
曲空间』的事情发生了,就很可能会把你丢到那些奇怪的世界去。」
本来,这样超越时代的知识,夷羊九是不可能听懂的,但是他曾在羊城和桑羊
歜银同闯「碧落之门」,当时在门中有诸多情景是夷羊九完全无法了解的景象,桑
羊歜银有时候便试著解释给他听。
但是夷羊九虽然头脑不错,毕竟只是个东周时代的人,更何况他连东周时期的
圣贤书都不喜欢念了,又怎会听得懂这超越时代近二千年的知识?
所幸他的记性却是极佳,虽然桑羊歜银说的知识他泰半不懂,却还是把其中一
些话硬记了下来。
像斐影子司此刻所说的「扭曲空间」,当日桑羊歜银也说过,而且说在「碧落
之门」里也有同样的所在。
【第十二章 空间之谜谁能解】
「先前,我们曾经在齐国一起遇见那些会将物体吞吃不见的古怪元神,像是『
吞噬』,还有将我吞来这个地方的『幽冥』。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子将人物吞吃於无形的元神,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呢?
一直到我自己被吸进来了,才确定被它们吞吃掉的物体并不是凭空消失,而是
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就像我们这里。
我在这里困了这麽多年,有过几次机会,在一些人还没被吃掉前和他们聊过天
,有的人并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在这里,特别是那些没有元神能力的人,便是将他
们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世上有元神这种东西。
而被吞进来的,当然也有不少元神族人,我一问他们,发现他们都是被对手的
元神『吞』进来的,但是将他们吞下的元神却不见得是同一个。
像我,我是被『幽冥』吞进来的。
你则是遭了『蚍蛇』的毒手。
还有些人,吞他们进来的元神和我们并不相同。
那也就是说,有好几个元神都会把人『吞』进这个空间来。
但是被『蚍蛇句芒』吞进来的,你却是第一个,至少是我遇上的第一个。
如果让我早些遇上被『蚍蛇句芒』吞进来的人,也许我就可以更早找出来这个
谜底。」
这一番话,夷羊九听得并不是太懂,於是疑惑地问道:
「为什麽要等到遇上被『蚍蛇句芒』吞下的人,你才能找出这个谜底?」
斐影子司点点头,表示他这个问题问得极好。
「我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将他们吞进来的元神,都有著很强的土属本性,土者
为母,大地是孕育万物之母,但也是包容一切之母。
包容,有时候另一个意义便是『吞食』。
既然这些不同的元神吞进来的人都会进入同一个空间,那麽,这个空间便一定
和他们共同的『母亲』有关。」
「母亲?」夷羊九奇道:「他们都是同一个母亲?」
「这里说的当然不是宿主,那些宿主是人,那麽多人当然不可能是同一个母亲
所生。
这里说的是他们的元神,因为有些人的元神是被硬加上去的,像南斗族的高手
,有的就很擅长在平凡人的身上硬加上元神的能力。
不过那是另外一件事,和这无关,我的意思是说,这些将受害者吸进我们这儿
的元神,很可能便是同一个更强的元神孕育而出的。
『母亲』赐给了他们元神的能力,也赐给他们将人吸进来的能力。
要将人吸进来,便要有地方放这些人。
这个地方,有点像是一个仓库,或是牢房。
那些徒子徒孙只有能力抓人,但是要将抓到的人存放,就一定要放到母体的『
仓库』。
也只有『母体』才有能力存放这些被吸进来的人。
其馀的元神们,扮演的角色只不过是个『接引者』或『逮捕者』的角色。」
夷羊九仔细聆听之下,终於有些了解了斐影子司的说法。
「也就是说,这个『母体』便是『蚍蛇句芒』,一旦出现了被『蚍蛇句芒』吸
进来的人,便表示这个空间和『蚍蛇句芒』有关。」
「不是和它有关,而是这个空间根本就是『蚍蛇句芒』创造出来的。」
「所以……」夷羊九沉吟道:「你原先只知道这是一座『仓库』,但是却不知
道这仓库是谁造出来的。直到我被『蚍蛇句芒』吸进来了,你才真正确定这个事实
?」
「好孩子,」斐影子司赞许地笑笑。「你的悟性果然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怎能这样肯定?」
「因为『蚍蛇句芒』是纯质元神,纯质元神的能力极为强大,最擅长的便是创
造和繁殖。
如果因为某些原因,一个纯质元神需要一个我们这样的空间,以它的能力,它
大可自己造一个,又何必去依附他人呢?
就好像一个有很多房子的富翁,如果想找一间房子住,只要自己挑一间,又何
必大费周章去寄往别人的家呢?
而我们先前遇过的『吞噬』、『幽冥』,便是『蚍蛇句芒』的徒子徒孙。
换言之,只要吸进来的人会出现在这儿的,都是它的徒子徒孙。」
夷羊九有些疑惑地抓抓头,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可是……这样也说不过去啊!」
「什麽地方说不过去?」
「你看看……」夷羊九站到斐影子司的身旁,用手开始比划。「那『蚍蛇句芒
』我是看过的,身量真的不大,大概只有两指头粗细吧!看上去一点也不可怕,一
点也不显眼。
那样小的一条蛇,腹中又怎能有这样大的空间呢?」
斐影子司笑道:
「傻小子,天地之间的事,难道有这样容易使懂吗?便是我钻研了数十年,到
现在还是常常混淆不清,以为自己是不是又有什麽环节弄错了哪!
简单说好了,小的东西不一定小,大的也不一定大,要有比较才能定出真正的
大小。
就拿猫和老鼠来说好了,猫当然要比老鼠大上许多,老鼠一见猫就要没命地逃
。
但是对虎能来说呢?猫根本不值得一哂,只要一脚就可以把它踩扁。
同样的,也许你觉得『蚍蛇句芒』小,但是却有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觉得它大
如高山。这便是扭曲空间奇妙之处,它完全不理会我们这世界人们定出来的准则,
只是照天然的规律来决定。
因此,『蚍蛇』的腹中当然可以关我们这麽多人。」
「那麽……」夷羊九小心里异地问道:「我们可以逃生出去吗?」
斐影子司笑道:
「本来不行,但是现在你来了也许就行!」
「我来就行?」夷羊九奇道:「我的法力又不强,应该还没有这样的能力吧?
」
「单单有你就不行,但是加了一个东西之後,或许就行了。」
「加什麽?」
斐影子司呵呵地笑了,望向茅屋之外。
「你曾祖父羊舌野的元神,『后稷』。」
「后稷?」夷羊九摇头。「我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它已经被元神族的爪牙取
走,而且已经消失在『梦貘』的梦境里了。」
斐影子司哈哈大笑。
「消失在梦境里?只怕未必。我听你叙述那『梦貘』长鱼魁的事,几乎可以判
定,那『梦貘』也是『蚍蛇句芒』的徒子徒孙。
你说开方进了绳圈,消失在梦境之中,如果真的是梦境,那你们一醒过来,他
也会回来的。
会役使梦境的元神,我也见过,但是这『梦貘』的能力却和那种元神不同,我
肯定『梦貘』元神力量也是『蚍蛇句芒』的一种。」
「那也就是说,」夷羊九喜道:「后稷和开方虽然消失不见了,却很可能也在
我们这个空间里?」
「就是这个意思。」说到此处,斐影子司突然掐指算算。「嗯!你说你和你那
妻子的事情,她中了贲羊力场是什麽时候的事?」
夷羊九说了时日。
「所以,那便是在两个月前的事,而你们要在半年内找齐五个元婴……」
「我的手中已经有了『金婴』辱收。」
「那便是还有『句芒』、『祝融』、『罔象』要找……」斐影子司沉吟道:「
说长是长,说短也短哪……」
夷羊九奇道:「你说什麽?」
「没有,」斐影子司笑道:「我只是在算日子。这样看来,我们的动作赶情是
要快一些了,不说别的,光说找后稷这件事,就一定要快,否则其他人小命不保。
」
「其他人?」夷羊九又惊又喜。「你是说,连易牙他们也找得到?」
「找不找得到,是说不准的,」斐影子司摇头。「这蚍蛇什麽时候要把你吃掉
是说不定的,像你这种大个子,像易牙那种胖子,大概不能撑太久。来,你扶我出
去,」他勉力下床,从床边抄出一支拐杖,撑在剩下一小截的右臂下勉力行走。「
我们找后稷去。」
夷羊九见他手脚不灵的模样,心中不禁一阵酸楚,连忙将他扶住,两人走出茅
屋。
在小岛上,萝叶像是最忠实的守护者一般,静静地在阴暗的天空下伫立。
斐影子司是元神的大行家,他一见萝叶身上的光度,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很好很好,你和『萝叶』更加心神合一了,」他点点头。「只要发挥出七成
的力量,日後便是这『蚍蛇句芒』,只怕也要打不过你了……」
「七成?」夷羊九奇道:「我还以为我和萝叶的进境已经很够了哪!还不到七
成吗?」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斐影子司笑骂道:「以你现在的修为,便是萝叶全
部潜能的两成也还不到。路,还长得很,有得你好走哪!」
说著说著,他上下打量了萝叶的外貌,对夷羊九说道:
「要找到后稷,就得靠你这『萝叶』了,你和你曾祖血脉相传,两个元神之间
,是有很强感应的。」
夷羊九会意,便凝神观心,对萝叶问道:
「萝叶,你……」
不待他说完,萝叶细微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萝叶知道的。」
「你知道?」夷羊九奇道:「我都还没问完呢?」
「萝叶知道的。」
这句话一说完,萝叶的身上便蒙蒙地泛起黄光,这一次的黄光和往常不同,像
是有著无数触须一般地,在空间中静静舞动。
舞动了一会,便慢慢指著同一个方向。
「找。」
这便是萝叶说的最後一个字,然後它使转身而行,越过恶水河中的小径,往湖
水的另一端疾行而去。
而夷羊九也起了斐影子司,尾随著萝叶飞奔而去。
【第十三章 牛奶河和巧克力山】
沿路上,景物不断变换,因为有了斐影子司先前的指点,夷羊九刻意留心了那
些不同景物的细节处,果然发现有些景物之中只是空留幻影,但是却已经看不到活
人。
更可怖的是,有的景物中,更是留下了令人惊心的森森白骨。
萝叶领著夷羊九和斐影子司奔行了一会,这时景物又换置成一个奇妙的场景。
那是一个奇妙的山水之地,整个天地都是食物,远远的几座山峰全是食物做成
的,有的是冰糖,有的是甜糕,有的是不知名的黑色甜糖,有的则是浇上红艳糖汁
的冰山。
在江河之中,几条河水中流动的也是可口的物事,有一条河里,河水洁白温润
,竟全数是白嫩光滑的牛奶,另一条河中流的是蜂蜜,还有一条河里流的是芳香的
陈酒。
草地之上有座树林,那树林中,各式的树木结著琳琅满目的果子,但是那果子
却都是食物,高高挂在树上,放眼望夫,腊肉、风鸡、蒜头、火腿、海鲜、蕈茸等
可口食材满山遍野。
看见这样的情景,夷羊九心念一动,便负著斐影子司往林中便走。
「怎麽走这里啊?」斐影子司奇道:「你会跟不上萝叶的。」
「我一定要进去看看,」夷羊九沉声道:「因为那里面很可能是胖子。」
斐影子司一怔,随即会意。
他也知道这个胖胖的易牙是个痴迷於厨技的好吃之人,看看眼前的阵仗,果然
便是一个厨子梦想中的天堂。
走进密林之中,只听见林木深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锅铲之声,也闻到阵阵的葱姜
爆香味道。
本来闻到这种美味是很令人惬意的事,只是夷羊九和斐影子司的心中却是暗暗
叫苦。
因为在「蚍蛇」的肚腹中,最忌的便是大吃大喝,加上胖子的身量本就胖大,
便是不吃不喝,恐怕也早达到了那些肉须的「标准」。
走了几步,林中的锅铲声陡然停止。
那突如其来的静默,便是傻瓜也看得出来,一定出了意外。
「糟!」
夷羊九背著斐影子司,往记忆中声音的来向快步狂奔,跑著跑著,却听到一声
撕心裂肺的惨呼。
「妈呀!痛痛痛……」
夷羊九大惊,脚下更是飞快,冲到林中深处,果然见到胖子易牙已经被地上冒
出的无数肉须缠住。
那肉须看似柔软,却尖利更胜刺针,易牙的胖身子上被肉须扎了几下,招招见
血,更是杀猪一样地惨叫不休。
他惊惶的眼神看见夷羊九,不及细想,便直觉地叫出从少年时候以来,每当被
人欺负时最常叫的一句话。
「小九,救我!」
斐影子司目光如电,四下一看,却看见易牙的元神「庖人」也被许多丝状光影
缠住,死命挣扎,却是怎样也动弹不得。
这「蚍蛇」的腹中,果然危机四伏,难怪被它吸入腹中的人虽然不乏元神高手
,最後还是只能乖乖受死。
夷羊九飞奔过去,空手便去抓那肉须,想要将肉须扯开,却想不到那些肉须狠
恶非常,只要和人的肌肤接触登时便是一道口子,夷羊九扯了几下,手上却也已经
鲜血淋漓。
便在此时,林中一个绿色人影一晃,萝叶身上那种丝状光芒一闪,便轻飘飘地
大量飘了过来。
每根光丝此时像是固执的虫蚁一般,将肉须抓住,便生生在众多肉须中掰开一
道空隙。斐影子司见机不可失,伏在夷羊九的背上左手一抓,一拉,便帮他将易牙
拉了出来。
只见胖子的身上血肉模糊,身上衣服更是被撕裂多处。
「快点逃啊!」斐影子司大声急叫。
夷羊九再不犹疑,一转身拉著易牙的肥手便跑,等到三人跑开了一些,萝叶这
才「波波波」地放开了那些肉须,和夷羊九彷佛是镜中人一般动作地,拉著庖人的
手转身就走。
那肉须在地上不住地激烈舞动,像是怒气冲天似地,全数向著几个人离去的方
向狂舞。
然後,彷佛是听见了什麽声音似地,全数肉须又缩了回来,逐渐没入地底。
这易牙梦想中的美食森林,於是又恢复了亘古以来的绝对空寂。
夷羊九拉著易牙的手,冲出了密林,不住地奔跑,那易牙是个胖子,跑起来当
然吃力非常,跑了没多久便摔倒在地,躺在地上呼呼喘气。
躺在地上仰望著天空,肺部像是要炸裂一般狂喘不已。
然後,夷羊九背著那「半个人」的样子便出现在视野里。
易牙仰躺,夷羊九和斐影子司俯看。
这样对望了一会,易牙才惊奇地大叫:
「子司前辈!」叫出声後,他彷佛是怕说出来的话不够令人惊讶似的,又补了
一句「你还没有死!」
斐影子司爽朗地哈哈大笑。
「没死没死,只不过你不能再休息了,我们可是命在旦夕哪!」
易牙依然躺在地上没动,苦著脸道:「我知道,可是我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
夷羊九皱了皱眉,正要骂他几句,却冷不防眼睛睁大,惊惶得像是见著了鬼魅
。
而且,他的动作如风,猿臂一舒,微一弯腰,握住易牙的双手,便把胖子整个
人「捞」了起来。
易牙被他这奇异的动作吓了一跳,正要开骂之际,眼角馀光却瞄到了一些又古
怪,又极为熟悉的蠕动物体。
一回头,看见方才他躺下的地点又冒出了蠕动的肉须,登时吓得肝胆欲裂。
「我的妈啊!又……又又又又来了!」
负在夷羊九背上的斐影子司苦笑道:
「我不是告诉你说,我们命在旦夕了吗?特别是你,这些怪东西已经认定你是
它们的到口美食了,不论你跑到什麽地方,终有一天还是会追到你。
所以你还是乖乖的逃吧!和我快点找到后稷是正经。」
易牙一脸愁苦他望著那片肉须,看见它们蠕动一会之後,彷佛认得他似的,又
往他的方向移动过来。
「不行啊!这样我岂不是三两下就要被他们杀了吗?再逃也逃不过他们的速度
啊!」
夷羊九眼珠子一转,看了庖人一眼,笑道:
「这点倒简单,你叫你那黄胖子找个什麽东西,将它改成你的味道,不就可以
撑上一阵子吗?」
易牙闻言大喜,但是为了肯定,便哀求似地望向斐影子司。
斐影子司微笑地点点头,表示这方法可行。
「小九这法子不错,你去做便是,」说著说著,他又有露忧色。「只是这法子
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到后稷。」
果然,庖人将附近的一块大石处理成易牙的味道,那片肉须便像是抢食的小孩
一样蜂拥而去。
看见它们此起彼落的争食模样,想起如果不是用了这个法子,此刻身处其中的
,便是自己……
想到这里,易牙忍不住脸色煞白。
「走吧!」斐影子司笑道。
三人在平野上快步前行,不一会儿又找到了晋国的狐偃、颠颉,其馀人却毫无
踪迹。
但是找到颠颉不久之後,在一处胡国风味的幻境之中,「后稷」便静静地躺在
一处草地之上。
斐影子司看著后稷,沉吟半晌,却久久不说一句话。
一旁的狐偃从夷羊九处约略知道了众人的处境,忍不住说道:
「前辈可是在担心这后稷已经乾枯日久,能力不够强大?」
斐影子司望了望他的大头,微微一笑。
「那倒不是,后稷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我只是在担心其中一个关键。」
「什麽关键?」夷羊九和狐偃同声问道。
「在我的设想中,我们要逃出『蚍蛇』的方法,个中道理大致上是这样的。
这『蚍蛇』虽是木婴,但是它的力场属性却也有很强的土性成分,木土本来相
克,现在它却能让两个相克力量在体内共存,表示它有极强的守御能耐,要从外面
攻破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我们因为机缘巧合,被它吸进了体内,而且又有『后稷』在我们手上,因
此我们可以在『蚍蛇』体内激发后稷的木属能量,进而与『蚍蛇』的防御产生感应
,将它外部的能量导入内部,这样或能形成缺口,让我们逃了出去。」
狐偃点头道:「这方法看来极好,也相当可行,却不知道前辈的顾虑是什麽?
」
斐影子司面带忧色地望向天空(其实那仍是蚍蛇的内部空间),长叹一口气。
「只是这能量感应的方式,前提是这『蚍蛇句芒』宿主不做任何干预才能达成。只
要宿主察觉有异,从外部阻止能量进入,那我们也就白费心机了。」
众人颓然沉默,过了一会,却听见夷羊九静静地说道:
「便是宿主出手干预,我们也只得拚一拚了。」
狐偃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夷羊九沉静地指著远方,众人顺著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不禁心情沉到了
谷底。
在那儿,为数极多的肉须已然再次出现,显然是方才易牙的迷惑之术已经失败
。
胖子易牙跳了起来,惶急地说道:「我去!我再去弄一块大石头……」
夷羊九伸手拉住他,有些沮丧地摇摇头。
「没有用的,我们只能逃得一时,却不能逃得一世,」说到此处,他的眼睛陡
地发亮,神情坚毅无比。「要逃得一世,只好拚一拚了……」
突然之间,晋国的少年颠颉豪气陡生,大声说道:
「好!我赞成拚一拚!要是拚不过,至少也知道自己死得痛痛快快!」
他这话一出,众人便下定了决心,决意要和命运豪赌一番。
斐影子司看著这群奇才异能的元神族人,微笑点头。
「好,那我们就来!」
催动后稷的感应之术,最重要的关键便是启动它的元神能量,原先斐影子司以
为只凭夷羊九的「萝叶」便已足够,但此刻时间紧迫,便要众人合作,共同出力启
动后稷的感应能力。
众人在后稷周遭围了个圈圈,双手互握,每个人的元神站在圈子的中央,向著
后稷发动能量。
便在此时,他们身後的肉须已经越来越近,彷佛已经可以嗅到它们丑恶的死亡
舞动气息。
随著众人的能量集中,人圈最中央的肩棱开始泛出耀眼的绿光。
绿光慢慢地形成光束,指向天空……
「轰」的一声,随著绿光的穿透,整个天空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从缺口的上方,这时静静地泛出土黄色的温润光芒……
那是「蚍蛇句芒」的能量,此时它的外部能量果然已经得到感应,逐渐渗透进
来。
「此时,是最关键之处,」斐影子司静静地说道:「『蚍蛇句芒』的力场与后
稷感应到一定程度,会在上空形成力量的破洞,我们便是要从这破洞出去。
但是只要句芒的宿主在此时出手阻挠,我们就永远出不去了……」
微微泛著黄绿光芒的空间中,夷羊九看见对面的狐偃,两人目光交会,静静地
会心微笑。
这时候,第一批肉须已经到达,开始爬向最近的易牙背上。
静静的空间,不多时,整个世界便已经被奇异的黄光占满。
这几个人的命运,便关键在接下来的一瞬间。
【第十四章 才脱狼唇,又陷虎吻】
迷离,虚无。
无声的飞,没有风声。
无声地前进,也没有痛苦。
只是不晓得,那尽头的彼端,会是什麽样的终点。
人间的景物,从来不知道可以美成这般模样。
原先,在那占满视野的黄光之中,只有淡淡的几抹纷乱线条。
但是那线条却像是最坚持的植物生长一般,无惧於黄光的强烈,反倒在光芒中
逐渐明朗,逐次清晰。
最後,映入眼中的,便是外边人间世界的寻常风景。
「逃出来了!我们逃出来了!」
再一次看见久违的蓝天、白云,夷羊九欣喜地一跃而上,兴高采烈地欢声怪叫
。
在他的身边,这时七横八竖地躺著好些个人,有的人动也不动,有的人却兀自
在那儿挣扎。
听见夷羊九的怪叫,晋国的狐偃这时候勉力站了起来,揉揉眼睛,果然看见了
睽违已久的蓝天。
狐偃的个性和夷羊九的大而化之并不相同,他一恢复神志,第一件事便是察看
四周围的状况。
看了一会,他不禁皱起眉来。
因为横躺在他身旁的,有些人仍有呼吸,有的人却是尸骨不全。
但是身边的人数都远比他们突破「蚍蛇句芒」的时候还要多,眼前粗略一算,
七横八竖躺在那儿的,至少有二十来人。
夷羊九又跳又叫一阵之後,欢喜之情也逐渐冷却下来,他看了看四周,也和狐
偃一样皱起眉来。
在那些倒卧的人群中,他连忙走过去察看,不一会儿便找到了斐影子司和胖子
易牙,斐影子司有些虚弱地躺在地上,但是仍有知觉,看见夷羊九还对他虚弱地笑
笑。
而胖子身上的伤痕已经止了血,看来并无大碍,看看他的胖脸,与其说是昏迷
,倒不如说他正在呼呼大睡。
在两人的不远处,也找著了竖貂,只见他圆睁著眼,一脸茫然,便是看见了夷
羊九也没有什麽反应,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还有一个!
夷羊九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开方能够安然无恙,因为他陷入蚍蛇之中最久,
也不晓得发生了什麽状况。
找了一会,最後终於在人群的最旁边找到了开方,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煞白
,也不晓得他在里面遇著了什麽,混身居然裹著透明的茧衣。
所幸探了探鼻息,发现他仍微有呼吸。
至少找到他时,并不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夷羊九四下张望,却看见狐偃沉静地坐在大太阳底下,垂著头,彷佛苍老了许
多。
「你那边怎样?」夷羊九问道。
狐偃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弟弟没事,魏牟、颠颉、云不害也还活著,只是赵叔盐……」他的神色有
些凄然。「却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夷羊九一怔,随即想起这个形貌爽朗的大汉,心下也有些黯然。
「生死有命,你也别太难过了……」
狐偃的眼光陡地一闪,饶有深意地看著他。
「你以为我是在为了部下的死难过?」
夷羊九愕然。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狐偃摇摇头。「我们跟著公子做事,这条命早就不当自己的了
,屈屈一条性命,也要为他伤神的话,那还做什麽大事呢?」
「那你又是在担心什麽?」
狐偃横了他一眼,转过身来,指著身旁一具乾尸。
「我在担心这个。」
夷羊九仔细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这具乾尸虽然已然脱去不少水份,但是面目却依然清晰可辨。这具乾尸,居然
便是那天下无敌的「蚍蛇句芒」王孙鹰!
这个弹指间便将夷羊九等人吞入腹中的元神强豪,此刻居然已经成了一具乾尸
!
「他……」夷羊九惊骇之馀,说起话却结结巴巴。「我们……」
「没有错,」狐偃自嘲似地笑笑。「便是他已经成了乾尸,我们才能活著逃出
来。」他走过去,更近距离地指著王孙鹰说道:「不过,严格来说他还没完全死透
,至少他的元神还没有死透,因此你要采的木婴,还是能够得到手的。」
果然,在王孙肛的身後,那条天下无敌的「蚍蛇」依然没精打采地挂在他的背
上。
没精打采,却仍在缓缓蠕动。
「为什麽他……」夷羊九惊疑道:「他会在这里变成乾尸?」
狐偃的脸上突然出现极度的恐惧神情,像是见著了最可怕的恶鬼。
不仅如此,他的牙齿还不住地打战,发出「格格格」的声音。
只怕连在「蚍蛇」肚里的时候,他也不会这样的害怕。
便在此时,夷羊九的身旁传出了沉静的语声。
斐影子司。
「尸体是会说话的,」斐影子司的眼神中透出睿智的光芒。「只是看你怎样和
他们沟通。」
「这和王孙鹰变成乾尸有什麽关系?」夷羊九奇道。
斐影子司微笑。
「你看看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
夷羊九一怔,才发现自己刚才太过欢喜,居然没有注意到从「蚍蛇」脱困後身
处在什麽地方。
他环视四周,才发现大夥正身处在一处巨岩之上,而放眼望去,四周围沙尘片
片,竟是身处在一个荒漠之中。
看看周遭的地形,夷羊九发现这儿是个自己从来不曾到过的地方。
「这里叫做断肠沙漠,位於晋国北部和戎狄交界之处。换言之,距离我们陷入
蚍蛇腹中的地方有数百里之遥。」
斐影子司静静地说道:
「现在问题来了,为什麽王孙鹰会跋涉那麽长的路途,来到这个荒凉的沙漠呢
?」
他的手脚不便,行走起来极为不稳,夷羊九连忙过去扶他,原来斐影子司是要
朝王孙鹰的尸身前方走去的。
走近王孙鹰的乾尸身旁,斐影子司四下打量,皱眉道:
「你看看他的脸色,枯槁无血,那麽胖的人,脸颊却缩成那样。
那就证明他不是死後变成乾尸,而是活生生渴死的。」
夷羊九惊道:「渴死的?」
「不只这样,你再看看……」斐影子司一转身,指向大石岩左方。「在那儿,
不到一箭之遥就有个绿洲,绿洲中有一大池清澈的水,因为这个沙漠并不大,叫『
沙滩』可能还要贴切一些,既然水就在前方,以王孙鹰之能,为什麽还会渴死在这
里?」
经过斐影子司这一分析,夷羊九才知道眼前这具乾尸果然是「会说话的」,仔
细推敲,却有著无穷无尽的疑点。
斐影子司饶有深意地看了狐偃一眼,却发现他还是惊恐万分的模样,眼睛直直
地望向远方,彷佛见著了什麽可怕的鬼魅。
顺著他的眼神望出去,却只是看见一片平凡无奇的沙漠。
唯一比较奇怪的地方,是那片沙漠不晓得为什麽,却有著为数不少的沙坑,每
个沙坑却都排列整齐,大小相同。
「我想,这位狐偃兄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疑点了吧?」斐影子司神情庄重地说道
:「而且他应该知道得比我多,才会这样惊恐。
只是啊!我们既然曾经共患难过,是不是应该坦诚以对呢?如果有什麽危险,
是不是应该先让我们知道,早做预防?
更何况,以我们这些人的能力,团结起来在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什麽敌手是我们
对付不了的吧?」
突然之间,狐偃低声说了句话:
「我们还是逃不了的。」
夷羊九「咦」的一声,却不知道他这样的说话是什麽意思。
「你说什麽?再说一次。」
狐偃静静地看他,眼神中有著无比的恐惧。
「这个地方,我们晋国人是永远也不敢来的,别国人都以为它叫『断肠沙漠』
,但是它真正名字叫做『蜮狮之女』。」
「蜮狮之女?」夷羊九笑道:「这名字倒也新鲜。」
狐偃摇摇头。
「你知道为什麽叫做『断肠』吗?那可不是伤心断肠的意思。
只要在这儿遇上了蜮狮之族,他们便会在你还有知觉的时候,当著你的面,将
你的肚内肠子全数嚼碎下肚!
蜮者,毒虫或蚁也,也就是说,他们这蚁狮之族像蚂蚁那样凶残。
细小的几只蚂蚁,可以片刻间支解大上它们数十倍的蚱蜢螳螂。
只要是来到了这个地方,遇上了蜮狮之族,那你便一定要死!」
听见他这样的叙述,夷羊九觉得有些好奇,又觉得好笑。
但是想起人还没死透,看著自己肠子被吃个痛快的情景,又让人极不舒服。
夷羊九勉强笑笑,正要说话的时候,四周围此时已经起了阵阵的旋风。
彷佛是为了印证狐偃的说法,本来平静无波的沙漠,这时候居然像是狂风骤雨
一般,开始飞砂走石了起来。
在猛烈的强风之中,夷羊九被强风台得眼睛张不开来,却在震耳欲薯的风声中
,勉力张开眼睛。
这时候,从眼前的沙漠平野上,突然起了一阵极大的沙中漩涡。
在漩涡之中,这时候出现了昏黄的巨大光影。
元神族的光影。
那光影看起来像是只巨大的昆虫,又像只奇诡无比的猛兽。
从夷羊九见识过元神以来,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巨大的元神。
而在那光影的正中央,这时沙丘突然静悄悄地隆起。
端坐在沙丘的正中央,便是一个形貌清秀俊美,脸上、唇边却全是血污的垂髻
少女。
风砂中,那少女高高地坐在沙丘之上,俯瞰著夷羊九。
那眼神如冰如剑,森冷得令人心寒。在她的眼神中,彷佛夷羊九下一刻已经注
定要变成一个死人。
请绩看《东周时光英豪》第十部完结篇:「千古尘灰」
第十部精彩内容预告:
夷羊九一行人进入晋国,本以为可以藉「晋文公」公子重耳的力量找出火婴「
祝融」,却遇上了晋国内乱。
在断肠沙漠中,那绝代的蜮狮之女,为什麽会在夷羊九面前显露她的美丽胴体
?爱上外族男人的她,又会做出什麽惊人的事情?在秦国境内,神秘少年「任好」
为什麽会对那空谷箫声如此入迷?历史上有名的神话「弄玉吹箫」,为什麽在背後
有著那麽惊人的内幕?
秦穆公的即位大典上,最终的元神之战终於揭开了序幕,夷羊九能顺利取得五
枚元婴就回纪瀛初吗?旷世的功业,绝代的「天下第一元神」为什麽又会成为千古
尘灰」?
一切的一切,都将在东周时光英豪的第十部完结篇里揭晓……
东周时光英豪十:千古尘灰
【超异时空炫光搜寻引擎】
◎蜮狮之族
蜮狮之族诚如狄孟魂所说,是一种充满悲剧性的民族,是当年神话时空中,一
连串错误衍生而出的奇异生物。
在神话时空中,古代恶神「南斗」操作了一种名叫「天帝」的分子重组仪,在
古代大地上大玩生物重组的游戏。在这些人工造出的生物之中,有许多因为不适应
地球环境而自然灭亡,但是有些因为机缘巧合,便形成了神话传奇中的生物。
根据观察,古代大海中的「龙王「,涿鹿神战中的「旱魃」,春秋早期的「族」都是
这样的错误下出现的生物。
蜮狮之族,形貌和昆虫中的「蚁狮」有些相近,「蚁狮」只是一种别称,实际
上是某种昆虫的幼虫,它会在沙地上挖出像漩涡一样的碗状土洞,以此诱食过往小
虫、动物。
晋国北方的蜮狮族,咸信在基因中有著这类幼虫的基因,也因此蜮狮之族捕杀
人类的手法和蚁狮有相近之处。
蜮狮之族的首领须常是女性,男性大多形貌丑陋赫人,女性却常常出现美貌女
子,因此蜮狮和人类相恋情事也曾经发生。
但是和蜮狮之女谈恋爱是很危险的,因为蜮狮族的天性,女蜮狮会在性交後将
交配对象吃掉,「牡丹花下死」便是和这种古怪族类相恋的最好写照。
◎青箭和赤箭
蜮狮之族除了元神的杀伤力极强外,本身的武器也颇有可观之处。
蜮狮族的各色毒箭堪称是大自然的艺术杰作,它们天生有制造毒物的本能,能
从大自然取材,制出各种伤人的毒箭。
在本故事中,夷羊九所中的绿色箭是由麻醉类的毒藤做成的,当时蜮狮族的本
意想要活捉他,因为王女东关青衫对他情有独锺。但是等到他和王女完成「交配」
後,他的生死便不再重要,因此蜮狮族人对付他的,便是以封神时代「化血神刀」
成分制成的赤箭,这种毒箭,当年以姚笙之能也吃了极大苦头,因此代夷羊九受箭
的东关清衫中箭即死,是蜮狮族中最可怕的武器。
◎箫史与南斗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後世之人,称呼令岳父岳母大为满
意的女婿为「乘龙快婿」。这个典故,便出自东周时代秦穆公之女弄玉和箫史的恋
爱故事。
在东周时光英豪的故事中,因为小说中的设定,将弄玉设定为穆公的姐姐,这
是为了情节所做的改变,小说家言,请读者不要深究。
毕竟,小说好看还是最重要,至於史实,如果有机会写历史小说时,自然会谨
守本分。
在故事中出现的箫史,自始至终都被夷羊九等人认定是南斗的化身,那麽,箫
史真的是南斗吗?而当年的「说故事爷爷」遇上的「箫神」,又是什麽东西?
其实,箫史和箫神都可以说是南斗,但也不尽然是这个上古的可怕恶神。
据了解,早年南斗曾经将他的血肉基因植入女子的体内,生下具有他特质的小
孩,这些小孩可以被视为南斗的後代,但要说是南斗本人也未尝不可,因为他的基
因具有单性生殖的特性,即使经过变异,但是仍可被视为具有他的本性。
而南斗的本体自从在昆仑被狄孟魂和桑羊无欢毁去後,下落不明,但是以他之
能,很可能仍藏在某处伺机而动。
◎兽族和羽族
兽族和羽族,是南斗干下的另一桩「好事」,总之他在神话时空中玩的那场巨
大游戏影响极为深远,一直到千百年後,还是有许多在人、妖、兽、精怪间分野不
清的悲剧发生。
兽族和羽族,顾名思义,兽族便是半人半兽的生物,羽族是半人半鸟的生物。
这些生物的产生不是自然的生成,因此有许多麻烦,所谓的麻烦便是它们既然有了
人的基因成分,便比其他的兽类鸟类聪明,但是个性中却很可能仍然残存兽性,因
此和一般正常人比起来,他们在人类社会中有脱序行为的机会就比较大。
在体能方面,兽族大多比凡人强壮,因此打起架来,可能是兽族占上风。但是
羽族却普遍力气较弱,因为鸟类的骨骼中空,同样体形的人和鸟,人类一定要重上
许多,因此力气也大一些。
一般而言,兽族并不曾在古代中国大地上留下什麽记录,因为它们既不比人聪
明,力气和敏捷度在人类社会中也不见得有什麽大用处。唯一的例外可能是东周初
年的卫懿公,这位国君是个超越时代的人物,是个早了两千多年的「保育人士」。
卫懿公宠信鹤族,是历史上极为有名的事件,他好鹤成痴,不仅花大钱让鹤族
吃好住好,还比照国内重臣,将鹤族封为大夫,大约是现代部长级的大官,而且每
只鹤还享有食邑(意思便是封一块地给它管),将国家的钱全数花在鹤族身上,让
卫国人民怨恨不已。
後来戎狄进攻卫国,人民没有人肯出战,都说:「让鹤去打不会吗?」,卫懿
公这才知道保育付出的代价之重之大,古今中外皆然,但是後悔已经来不及了。
懿公的下场後来极为悲惨,被蛮横的戎兵砍成一段一段,尸骨不全,只有一块
肝脏是完好的,後来卫国忠臣弘演便以肉身为棺,切腹後将懿公的肝装进腹中,再
自尽埋葬,也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奇事一桩。
◎开方的预言
如果读者的记性不错,应该会记得开方曾经在卫国时做过一次预言,得知夷羊
九将会成功得到所有元婴,将纪瀛初救活,在当时给了众人莫大的信心。
那时候,开方的元神「解忧」现出的是一幅图像,在图像中,纪瀛初顺利醒了
过来,夷羊九、易牙、开方等人也在图中。
後来的发展,证明这个预言没有错,夷羊九的确顺利救活了纪瀛初,但是细心
的读者一定会发现,後来的发展中,真正的情形和那幅图像还是有些出入的,因为
实际上,当夷羊九救活纪瀛初时,易牙等人仍在秦国养伤,还不曾回到齐国。
为什麽会这样呢?难道「解忧」的预测出了差错吗?
没有。真正出了差错的,是夷羊九和几个旧友间「变了质」的友情。
大约从「蚍蛇」腹中出来的时候,易牙等人便对夷羊九有些不满了,一方面是
因为微妙的心理,另一方面也因为夷羊九和晋国英豪结识後,便常常与他们一起,
反倒忽略了这些老友。
也许夷羊九并没有这样的本意,但是他的确凭恃著和易牙等人交情极为深厚,
便不大去注重他们的感觉。这一点,以易牙等人对夷羊九的付出之多,当然会觉得
很不愉快。
人世之间,没有什麽是理所当然的,朋友之间也是一样,不能自恃你和人家的
交情够好,便可以毫无忌惮地胡言乱语,更要多花点时间来维系,否则因为交情够
便不思花时间去和老友交往.反倒成天和初识之人混在一起,这样可是会出问题的
。
夷羊九的错,错在他太天真。也许纪瀛初没有说错,後来几个人友情变了质,
也许真的不能只怪易牙、开方和竖貂。
变了质的友情,当然就不会再出现当时预测的画面 镜谝徽隆◎馐ㄗ逯嗌馈?nbs
p;
千百年来,在晋国的北方,最沙漠蛮荒的地带,有一个可怕的传说。
传说中,在那儿的某个沙漠,住著一群极为残暴可怕的妖魔种族:蜮狮。
在这个妖族之中,女性的妖魔比男妖更为可怕。
这个沙漠,後来被外国商旅称为「断肠沙漠」,但是晋国人都将这此地称之为
「蜮狮之女」。
听说如果在这儿遇上了蜮狮族的妖魔,他们不只会将受害者吃掉,而且受害者
一时不会立刻死亡,还得眼睁睁看著妖魔在眼前津津有味地吃著你的肚肠。
断肠,指的不是「秋风夜雨入断肠」的凄美意境。
在那儿,断肠就是断肠,和诗意一点点关连也没有。
肝肠寸断,狼吞入腹。
然而,这样的遭遇却还是好的,因为如果遇上的是蜮狮族的男人,把你吞吃乾
净也就算了,但是如果遇上的是蜮狮族的女人,听说下场会更惨。
比「被人活活吃掉」的遭遇,是什麽样的可怕情景?
就因为蜮狮族的女子太过可怖,所以晋国人乾脆就把这片死亡沙漠叫做「蜮狮
之女」。
狐偃等人都清楚的记得,小时候孩子们啼哭不止的时候,只要大人说声「蜮狮
女来了!」,便是最爱哭的小孩也会吓得登时停止哭声。
现在,夷羊九身处之地,便是晋国最可怕的这个地带。
便在片刻之前,他刚刚从最可怕的元神「蚍蛇句芒」的肚腹中逃了出来。
但是现在,在他眼前出现的,却是断肠沙漠中,晋国人闻之色变的「蜮狮之女
」!
他仰望那俊美少女残酷又绝美的面容,不晓得为什麽,心中突然忆及一个久远
前的记忆。
这蜮狮之族的传说,原来他是听过的!
在他的曾祖羊舌野的记载中,近百年前在羊舌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听人
说过这种蜮狮族类的传说。
风沙遍地的黄土沙漠,激烈的沙上漩涡,哀声震天、血肉横飞的惨烈画面。最
後,剩下来的只有沙面上的鲜血和残肢。
整个空间中,像是充满了妖魔一般,风声、飞砂走石,再加上蜮狮少女冷如寒
冰的眼神。身处在大岩石上的一众人等,全部都是从「蚍蛇句芒」的腹中逃出来的
幸存者,其中又有不少晋国人,他们从小便听著这个可怕的妖魔传说长大,对於这
类奇异种族的畏惧已经根深蒂固。看著这狂风沙中,蜮狮女孩巍巍俯视的可怕景象
,几个胆子小的居然便这样吓晕了过去。
夷羊九当然也害怕,但是因为这蜮狮的传说在他的心中并不是那麽根深蒂固,
因此他除了有些戒惧之外,还有馀裕细看那少女的形貌。
只见她身上穿著极为昂贵的丝袍,但是却只是随随便便斜披在身上,不晓得为
什麽,那丝袍从肩上全数撕掉,是以露出了她光洁的肩头和臂膀。
她的容貌虽然俊美,但是额际,颈项上却都有著似花纹似刺青的图案。
还有,她的嘴角残酷地留著一抹血污,不晓得为什麽,却没有将那血污拭去。
除此之外,她还是个年纪看来只有十六七岁的稚龄少女。
如果不是在这样诡异的情状下出现,光看她的容貌,其实便活脱是个绝世的年
轻美人。
然而如果看清楚她身後的那个巨大元神,只怕就不会有人认为她是个寻常女孩
了。
在蜮狮少女的身後,此刻狰狞地挺立一个如屋舍大小的昆虫元神,色作淡青,
在风沙中映出妖邪的光泽。
在昆虫中,有一种叫做蚁狮,曾往沙中做出旋涡状的碗状陷阱,过往昆虫一旦
陷入这个「沙碗」之中,当然便难逃被卷至底部吞食的命运。
那巨大的昆虫元神,有著强健的一双颚剪,在光影中不住开合,令人不寒而栗
。
少女的眼神森冷如刀。四周围的气氛也肃杀骇人。
明知道接下来的任一个时刻,这个让晋人闻之丧胆的著名妖魔将会发动攻击,
但是夷羊九却是个胆气极大,又不肯认输的硬骨之人,此刻和少女的眼神对望,虽
然她的眼光骇人,但是这卫国的红发男子「要命的小九」却一点也不肯认输,也目
不转睛地回瞪於她。
甚至,瞪得起劲了,还对那蜮狮少女嘻嘻一笑。
笑容一出,连夷羊九自己也吓了一跳。
莫非是刚刚从蚍蛇的腹中出来,吓得有点傻了?
否则怎会对这个可怕的传说妖魔做这种面对小女孩的无聊动作?
看见夷羊九的奇异态度,那少女一怔,脸上的寒霜却陡地消失了一下。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彷佛还有点嫣然的小女儿神情。
但是那真的只是一下,眨眼即逝,连和她目不转睛的夷羊九也没能察觉出来。
然後,她在沙尘中缓缓站起身来,身处的沙丘却慢慢陷入地下,形成了极大的
沙中漩涡。
人影在沙尘中缓缓掩没。而那只巨大的蚁狮元神也一个翻身,像是深海中的巨
鲸一般,把沙漠当成海洋,「刷」的一声长响,潜入沙中。
而後,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了飞沙,也没有了狂风。
天空逐渐明朗,四周又恢复了原先的寻常沙漠模样。
看见蜮狮少女远去,夷羊九这才整个人瘫软下来,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只是有时这偏执的意气居然也有用处,方才夷羊九便
是以「反正要杀就请自便」的心理面对蜮狮少女,现在看见她已然远走,才发现背
上早已是一大片冷汗。
蜮狮既去,这晋国北部的区域当然便是狐偃等人最熟悉的地盘了,几个晋国家
臣除了「燃焰」赵叔盐殒难之外,其馀众人都没受什麽重伤,这几个人都是晋国公
子重耳手下一等一的干练之人,不多久便已经在附近找到人家,安排了车马,一行
人便缓缓进入晋国。
夷羊九在那大石岩上,与斐影子司合力将「蚍蛇句芒」的木婴元神取出,仔细
收存起来,原先他还在担心当初桑羊歇银过世之前并没有教他如何采集元婴,却没
有想到误打误撞在「蚍蛇」的腹中找到斐影子司。
而在易牙等人方面,易牙虽然在蚍蛇腹中被肉须刺开了几个伤口,但是因为夷
羊九救得快,是以受的都只是皮肉之伤,倒是开方因为在蚍蛇腹中待的时间较长,
也不晓得遭遇了什麽怪事,众人将他身上的透明茧皮拉开,却始终没能将他叫醒。
所幸开方的呼吸仍然平稳,晋国群臣中的介子推精通医理,说他只是中了昏迷
之毒,只要好好调养,几日後便会醒来。
经此一役,夷羊九终於好生辛苦地再取得一个元婴,想起这次战役的凶险,也
不禁咋舌。
但是,接下来还要再找火水两个元婴,想起将要面对的艰险和考验,倔强坚定
如他,也不禁有些茫然起来。
根据桑羊歇银所说,火婴名叫「祝融」,位於晋、戎狄之间。
而眼前这群人,便是晋国最出色的豪杰。
在这场冒险之中,晋国众人对夷羊九几个的能力也极为推崇,特别是斐影子同
通晓元神的神秘特性,将众人救了出来,更是令魏牟等人佩服不已,那力大的魏牟
更是坚持要全程背著斐影子司,说也许这样能够沾一点他的聪明博学之气。
狐偃问了夷羊九几句,知道夷羊九还想要找到火属元婴「祝融」,便邀他一同
进入晋国,请公子重耳帮他打探火婴的下落。
以晋国王子的身分,要查起火婴的下落当然要容易许多,因此夷羊九和斐影子
司商议之後,便答应和众豪杰一起进入晋国。
走在半途,狐偃向路人问了问时日,才知道「蚍蛇句芒」腹中的时日和外边的
世界不同,几个人感觉上只在蚍蛇腹中过了二三日,但是在外边的世界却已经过了
整整一个月。
这对夷羊九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消息,因为这也就是说,距离他救回纪瀛初的半
年之期已经剩下不到三个月。
看著他恍然若失的背影,斐影子司若有所思,有一刻彷佛想要对他说什麽,但
是沉吟半晌後还是长叹一声,什麽话也没有讲。
晋国,位於中原要冲地位,姬姓,开国始祖是周成王之弟叔虞。
整个春秋战国时代,晋国都是古代中国大地上最重要的封国之一,国土极大极
广,比起西方的秦国,东方的齐国都要更胜一筹。
到了战国末期,晋国一分为三,分成了赵、魏、韩三个国家,在战国七雄之中
,晋国的分支便占了三个,一个国家分成三份之後还能和其它顶级强国分庭抗礼,
由此可见晋国之大,国势之强。
东周时代,晋国的首都位於绛邑之城,也是当代的名城之一。
只是,当狐偃等人回到绛邑的时候,这个大城却已经成了一座充满恐怖气息的
肃杀之地。
因为早在他们之前一个月,骊蛮之族的女孩骊姬已经来到晋国。
就这一个月的时间,她便已经酿出足以动摇晋国的滔天础镜诙隆∧强⊙鸥呓嗟木
郎倌辍?nbsp;
狐偃一行人回到绛邑,远远地,便看见了那冲天而起的浓烟。
这个头颅奇大的晋国智士见识卓越,一看见这浓烟,微一沉吟,便知道城中必
然有巨变。
因为此刻晋献公人在城中,而且他的三名最出色儿子重耳、夷吾,还有世子申
生都在城内,晋献公父子等人的权利极大,城中也没有足够实力搞叛变的臣子,城
外更是不见外敌。
晋城之中向来井然有秩,戒备森严,对於城内的安全最是重视,现下冒出了这
样的浓烟,一定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这样缜密的思考在狐偃的脑中只是一闪,他便立刻下了判断。
「城中公子有难!」他大声叫道:「大家快点回去!」
一时之间,人、车、马如疾风一般加快速度,往绛邑便奔。
跑到城下,只看见城门紧密,平日热闹来往的城民早已消声匿迹。狐偃驾著轻
车一马当先奔到城前,却从城墙上没头没脑地「刷刷刷」射下三箭。
狐偃的马儿一惊,便长声狂嘶起来,狐偃一边手忙脚乱地拉住马绳,一边抬头
看去,这一看,便忍不住开口大骂起来。
「你这死寺人勃题!没看见是我吗?快开门!」
那没头没脑放箭之人是个寺人太监,名字叫做勃题,是另一名世子姬夷吾的家
臣,平素因为颇有勇力,相当得到姬夷吾的重用。
此刻他看清楚了来人便是狐偃,听见狐偃在城下破口大骂,连忙大声叫道:
「对不住!对不住!勃题真的没看见是狐大夫……」
他的口气虽然恭谨,却仍然没有开城门的意思。
狐偃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城门打开,便又在城下破口大骂,勃题听见他骂得生
气,却又不能和这位晋国几位公子的娘舅吵架,只得搔搔头道:
「不是小的不开城门,实在是国君有命,要我镇守在这儿,不准閒杂人等进来
。」
便在此时,他的後来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语声惶急。
「你瞎了眼是吗?连狐舅也是閒杂人等吗?出了这样的大事,看见狐舅回来了
还不开门!」
狐偃闻声不禁大喜,知道这出声之人便是重耳的另一重臣赵衰,听见他的声音
,勃题也就只好步下城墙将大门打开。
城门一开,狐偃也懒得和他计较,一行人急行奔入城中,迎面而来的便是赵衰
。
「狐舅啊狐舅!」赵衰满头大汗,神情惶急非常。「你总算平安回来了,公子
正在伤脑筋哪!快请回去商讨大事!」
狐偃将他一把扶上车来,一转头,车马便向公子重耳的府第奔了过去。
「出了什麽大事了?」狐偃皱眉道:「是有大臣叛变吗?」
赵衰喘气不止,说出来的话却让狐偃吓一大跳。
「不是不是!是比那还糟上十倍的事。
国君新娶回来的那个骊姬,那个蛮族的女人,诬赖世子申生意图强暴於她,主
公已经相信,现在已经派人去攻世子府第了……」
「世子?强暴?」狐偃大惊。「国君莫非是失心疯了吗?世子怎会做那样的事
?」
「失心疯?」赵衰愤愤地道:「便是主公失心疯了,甚至是那贱女人失心疯了
,世子清雅高洁,又怎会做这等无耻之事?还不都是那蛮子女人一手编造出来的?
」
狐偃再略一询问,赵衰一边看著飞驰而过的街道,一边气急败坏地叙述事情的
经过,没听几句,狐偃便已然知道原委。
真正知道原委之後,整个心便开始下沉。
原来当日狐偃和夷羊九等人在卫城的「龙场」被蚍蛇句芒吞没後,公子重耳并
没有因为这群重要家臣的变故耽搁行程,而是照原定路程护送骊姬回晋国与晋献公
成婚。
但是这蛮族之女年轻风流,晋献公虽然贵为一国之主,却已是个老迈男人,骊
姬本是个拥有「巫山」元神的女子,有著极强的性欲,但是公宫之中除了寺人太监
和宫女之外,便只有晋献公一个男人。晋献公只和她燕好几日便已经元气大伤,非
得休息一阵。枕席边没有男人相伴,这样的无聊日子过了没几天,她的眼光便被一
个高雅贵重的身影吸引。
那一日世子申生进宫面见献公,骊姬见他俊美英挺,又是个年方二十许的青年
,一见面使动了色心,藉故在宫中与申生找个机会说话,便直言要与申生相好。
但是这晋世子申生却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自然绝不可能答应,骊姬百般挑逗
,最後申生只得仓皇而退。
这蛮族之女虽然欲望极强,却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此番挑逗不成,如果
申生向献公告状,自己只怕会有极大麻烦,於是便向献公哭诉,说申生对地无礼。
但是献公对这世子的个性却是极为了解,虽然骊姬百般哭诉,他却不信申生会
做此等败德之事。
骊姬此举失败之後,对献公更是殷勤承欢,将这个老国君哄得昏头转向,不数
日後,骊姬又在宫中安排了个毒计。她打听得知世子进宫面见献公的时刻,预先在
发际涂上蜂蜜,引来蜜蜂,在花园中假意挥赶,并且向经过的申生呼救,要他前来
扑走蜜蜂。
另一方面,她早已安排献公在此一时刻也经过花园,便亲眼目睹世子申生在骊
姬发际挥舞触摸的假象。
但只是如此,仍然无法让献公对申生做出处分的举动,於是骊姬又假意要申生
准备献公要吃的点心,能在点心中下毒,在献公吃下肚之前刻意点破,让献公误以
为申生要下药毒死亲父。
在短短一个月的期间,这个来自蛮族的女子像是最锲而不舍的猎人一般,执意
要将这个东周最大国家搞得乌烟瘴气,然而,一个国家的气数若是注定要有劫数,
便是最英明的国君也会听信最无稽的谎言,一头栽下去。
更何况晋献公并不是什麽有德之君,对於这个充满活力的美貌蛮族妻子,他是
既爱且宠,宫廷中的枕榻之言,是天底下穿透力最强的言语,软玉温香之际,便是
要人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杀了都没关系。
毒害事件纵使疑云重重,但是到了此刻,献公已对申生图谋不轨一事深信不疑
,决意要除去他的世子之职,将他处死。
狐偃等人回到绛邑的时候,便是晋献公派出大军围住世子申生府第之时。
狐偃一行人和赵衰快马加鞭,转眼便已经到了世子重耳府第。夷羊九和易牙等
人混在晋国群雄队伍里,也一齐进入这位以贤能闻名众封国的晋国公子府第。
到了大厅,只见几个晋国家臣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居中一个年轻贵族,神
色凝重,却在人群中极为显眼,让人一眼就先看见他。
狐偃快步过去,和那年轻贵族低声说了几句话,又指指夷羊九等人,那公子微
一点头,狐偃大喜,便招手要夷羊九等人过去。
「这位便是我家公子重耳,」狐偃笑道:「是国君的儿子,世子申生的兄弟。
」
夷羊九仔细看看这个名闻已久的晋国公子,看见他面色白净,形貌威严,但是
最引人注意的,却是那双奇特的眼睛。
公子重耳的眼睛彷佛有著奇异的吸引之力,会让人不自觉地盯著不放,而那瞳
仁更是奇特,常人的眼瞳当然是一边一个,但是他每只眼睛里却都有著两个瞳仁,
看起来又神秘,又带著无穷的魔力。
此刻他微一颔首,知道夷羊九等人也是奇才异能之士,他本就对结交豪杰极有
兴趣,对待这些奇人也是礼遇非常。
但是眼前最急迫之事,当然便是解决世子申生的危难,晋国权柄最大的国君之
子,除了世子申生、公子重耳之外,还有另一位公子夷吾,但是这夷吾却是个自私
胆小之辈,此刻明知申生有变,重耳命人请他前来商议,这公子夷吾却托言有疾,
不肯前来。
说起骊姬构陷申生之事,众豪杰更是义愤填膺,那脾气暴烈的魏牟气得哇哇大
叫,众人正商议间,又有探子来报,说晋献公军队已经围住申生府第,准备攻入。
听见这样的消息,重耳脸色一变,当下便率领几名拥有元神能力的家臣前往,
夷羊九等人也在狐偃的请求下一同前去。
公子重耳府中和申生府第间有地道相通,否则此刻世子府已被大军围住,任何
人也无法进入。一行人越过地道,来到申生府中,却只看见申生的家臣在府第中焦
急如焚,像热锅蚂蚁一般地团团转。
看见公子重耳骤然出现,这些人像是黑夜中见著了明灯,大喜过望,七嘴八舌
地围过来,重耳等人才知道申生已经不见人影,却不知道人到了什麽地方去。
公子重耳面露忧色,走上高台向府第前方眺望,看见大军一片黑压压地,已将
申生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看,唯今之计只能先带走世子了,先将人救走再来打算。」
晋国一名大臣原款这时哭丧著脸道:
「我等也是这样想法,但是也要先找得到世子啊……」
众人正在没办法处,府外的大军开始鼓噪起来,为首前来逮捕申生的是晋献公
一名谗臣,名叫梁五,此刻他在人群中尖声大叫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父要见子,世子又奈何闭门不见,莫非果真心中有愧
吗?」
一听见他如此说法,晋国群豪都是大怒,公子重耳虽然持重,但是他与申生向
来友爱,此时被这臣下如此无礼地折辱,登时气冲牛斗,从身边一名军士手上抢过
弓箭,便「刷刷刷」往梁五处射出三箭。
总算他志不在取这佞臣的性命,梁五大惊之下,飞身躲过,那三箭「噗噗噗」
射入地里,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围住世子府的大军看见公子重耳突地现身,惊愕之下便开始鼓噪起来,有人知
道重耳之贤,便交头私语起来,有人则是叫得更是激烈,生怕被人认定对献公不够
效忠。
那梁五惊魂甫定,正在不知所措之际,身旁一群军士却又大声鼓噪起来。
众人顺著鼓噪声转过头去,人群中却是另一波更大声的惊叫,一时间,整个世
子府前纷乱不已。
原来,在世子府的另一处高台上,只见世子申生一身白衣,神色雍容地站在那
儿。
申生在晋国人的心目中,是个出尘高雅的贵胄君子,广受国人的尊敬,此刻见
他如神仙中人站在高台之上,衣袂猎猎.白衣胜雪,众人心中不禁萌生崇敬之意,
那鼓噪之声也就逐次止息下来。
公子重耳远远看见申生站在高台上,隔著军士队伍,便在上空大声叫道:
「世子世子,宫中置毒的事情,摆明是要构陷於你,我和众人与你一起,向父
亲解释便是,我晋国群臣难道全数是奸诈不明是非的小人吗?你快过来,一切有我
为你出力!」
申生站在高台之上,远远看见这个与自己相善的异母兄弟,淡淡一笑。
「重耳重耳,你这麽聪明,难道还看不透吗?
如果父亲不听我的解释,我的罪名不就更加严重了吗?
如果有幸,父亲听了我的解释,那骊姬却是数罪并发,也许父亲不加罪,但即
使将她杀死,父亲也一定伤心。
如此一来,我还是自求一死,一切便可以解决。」
重耳对这位世子的个性极为了解,听见他这样说,心知大大不妙,於是惶急大
叫:
「万万不可!如果你不愿前去父亲处解释,也可出亡他国,等待日後再回来厘
清冤枉啊!」
申生凄然地笑道:
「重耳,我们这个国家,需要你远比需要我多,是以我走後你要多加保重……
」
说著说著,他二人的对话过程中,满山遍野的军士却无人敢出声说话,在众人
的静默中,申生不再说话,只是幽幽地唱著一首歌。
「仁爱的人,不怪罪君主,
有智慧的人,不被同样的困扰所惑,
而真正大勇之人哪……
不会惧怕死亡,也不会逃避死亡……」
在他幽幽的歌声中,众人眼睛都像是要突出来一般,眼睁睁地看见一袭白衣在
高台之中随风飘曳,世子申生气定神閒,脖子上束著一道长索,纵身一跃,便在众
人的失声惊呼中跳下高台。
下坠之势,迅如流星,长索转眼而尽,世子一身白衣的身影,便像是脆弱的娃
娃一般,在空中猛然一顿,下坠之势瞬时而止,申生顿时气绝,整个身体便悠悠地
盪在半空之中。
看见这突来的变故,在世子府中的晋国群臣放声大哭,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公
子重耳脸色铁青,他虽然早知道申生有必死之心,但是眼睁睁看著这个贤明和善的
兄弟死在眼前,却仍然伤心万分。
这时候,围住世子府的军士们也觉得索然无味,原先高昂的情绪无影无踪,眼
见世子死得如此绝决义烈,人人心中都极不是滋味。
重耳的眼神中带著泪光,森然地从高台上俯看逐渐散去的队伍,有人不经心抬
起头来,看见他冰冷的眼神都吓了一跳,重耳的眼光中带著极深重的怨毒,彷佛要
将眼前这些军士的面容全数记得清楚,有不经意和他目光相接的,都是吓了一跳,
连忙低下头来,生怕被这位晋国公子记住面貌。
大军散去之後,公子重耳的家臣们前往解下申生的尸身,在高台下祭拜痛哭,
便由魏牟背著尸体,一行人哀伤地走回重耳府第。
在重耳府中,申生的尸身便暂时安置在大堂之上,此时重耳的众家大臣狐偃、
赵衰、魏牟、颠颉、介子推等人都群聚一堂,不一会儿连世子的门人也悲愤地前来
商议,说起骊姬的谗害,晋献公的昏庸,众人都是气愤不已。
过了午後,那拥有「顺风耳」元神的颠颉却突地脸色大变,眼神不定地倾听一
会,大声叫道:「不好!大大的不好!」他的耳朵朝向虚无之处,脸上却一下子变
得煞白。「宫中有变!」
公子重耳眼睛神光一闪,望向手下的第一智士狐偃,而狐偃却是沮丧地摇摇头
。
「不行了,最糟糕的态势终於发生了!」
便在此时,从大门口惊惶万分地奔进一人,看看却是狐偃的弟弟狐毛。
打从变故发生之际,重耳便派了狐毛前去宫中打探消息,此刻他张皇地奔了进
来,一身大汗,喘息已极。
「主……主公,他……他……」狐毛气喘未定,急忙说道:「主公听了骊姬和
『二五』的谗言,深信两位馀下的公子会挟怨为世子复仇,已经点拨大军,要缉拿
二位公子,公子夷吾已经得到消息,亡命出城了!」
听了这样的噩耗,重耳嘿然而笑,脸上却是悲怒不定,神情至为复杂。
「好!好!」他连说了几个好字,彷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感叹什麽。「连
我们也不放过了……」
那狐偃却是个一等一的沉稳将才,只见他毫不耽搁,当下便对众臣高声说道:
「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世子申生虽然身死,但是主公却是不会罢休,」
他说著说著,便向重耳躬身说道:「唯今之计,只有逃亡他国,他日再回来徐图大
业!」
晋国的公子重耳此时脸色沉重,微一沉吟,便大步走向府第大门,他的步履如
飞,一转眼便已走出门去。
馀下的晋国众臣也不再迟疑,纷纷夺门而出,世子申生的尸身仍然让魏牟背著
,一行人便从侧门逃了出去。
此时,从远方已经可以隐隐听见军士的呐喊追击之声。
在慌乱中,狐偃快步走到夷羊九和易牙等人的身旁,微带歉意地说道:
「真是万分的对不住,本以为可以引见你们和公子相会,却不知道会发生这样
的内乱,现在你们也被我们连累了,主公不会放过你们,只好与公子一起逃了。」
夷羊九点点头,慨然说道:「没关系,你们是我们的好友,朋友之间本就应该
相互谅解。」
狐偃大喜,激动地腾出手来,握住夷羊九的大手。
「夷羊兄弟果然是人间豪杰,不枉我狐偃和你知心交往,」他的声音坚定,眼
神像是燃烧著熊熊的烈焰。「他日我们若能助得公子复国,必将……」
他话还未说完,却猛然听见一声大喊,在队伍前方的魏牟怒声吼叫,却从侧边
巷道涌出大批来追捕的军队。
这军队来得突然,重耳一行人登时便被冲散,但是晋国家臣都是能力高强之士
,纵使被大队军士围住,但是左砍右冲,却还是让他们冲出了重围。
但是,这样一来队伍便已散去,众人便在络邑之中纷乱地逃窜。
【第三章 吃人从不留骨头】
在混乱中,夷羊九和易牙等人也失散了,与他一起的却是狐偃和介子推等人,
一行人在绛邑中且战且退,且逃且走,到得北城时,看见北城的城门开了一缝,却
是北城守门人壶叔感佩公子重耳之贤,开了个缝便於让他逃了出去,自己也跟著重
耳逃往他国。
狐偃和夷羊九等人远远看见城门开了一缝,狂奔大叫向城门处奔去。
「且住!且住啊!」
便在此时,从侧方涌出一支军队,阻在夷羊九等人和城门的中间,看见这支军
队出现,狐偃一颗心便直往下沉。因为这支军队无声无息出现,人数却是极多,至
少也有上千人,此刻围成了人墙,纵使他和夷羊九、介子推的元神能力再强,也无
法对抗这样多的敌手。
只见队伍之中,缓缓踱出一个容色森然的老将军,看见他的脸,狐偃更知今日
已无幸理。
那老将军名叫里克,是晋国当朝重臣之一,但是平素却和狐偃的父亲狐突不和
,两人是泾渭极为分明的政敌。眼前落入了此人手中,狐偃更是绝望到了极点。
那老人里克冷冷地骑在马上,眼神冰冷地环视了这几个年轻晋臣一眼,突然大
声说道:
「胡闹!这里没有人!到别的地方搜去!」
他所带领的军队是自己的亲信,当下毫不犹疑便快步行进,让出了逃出北城的
通路。
狐偃惊疑不定地望向这名对他狐家极不友善的老臣,却看见里克瞪了他一眼,
脸却朝向虚无之处,大声说道: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晋国,为了重耳!他日让我
见著了你,你狐家还是我的仇人,我还是照样要你的小命!」
狐偃脸上表情极为复杂,突然之间,他箭步向前,便在里克身前叩头为礼,额
头碰在地上,砰砰作响。
里克脸上突然现出温和的神色,但那神色却只是一眨即逝,只听见他大声说道
:「我什麽人都没看见!你要死要活,都与我无关。只盼日後国家复兴,你要多加
十倍力气!」
说著说著,竟不回头,一拍马便快步而去。
狐偃不再迟疑,便和夷羊九等人奔出北城。那北城是晋国的边境之地,向北而
行便是戎狄的国度,狐偃想起重耳的母亲就是狄国的公主,料想此番巨变之後,公
子重耳投靠狄国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一行人脚下迅速,便往北方边境而去,那晋国和戎狄交界之处地属蛮荒,一片
黄沙远远地望不著天也看不到边际,几个人奔行不久,却听见身後兵马声音杂沓震
天,一回头,却看见一支晋国军队从後方追杀而来。
这支军队却和老臣里克的亲军不同,远远便感受得到那股疯狂的杀伐气息,而
且人数要多上许多,几有数千人之众。
狐偃脸色一沉,远远望去,便「啐」了一声,又是生气,又是不屑。
「又是『二五』这两个小人!」
早在申生遇害之时,夷羊九便听过「二五」这个名字,但是却不知道是何方神
圣。
「二五?」他笑笑道。「好奇怪的名字。」
「二五不是一个名字,是两个人,」狐偃摇摇头说道。「其中一个你见过的,
便是在世子府第前带兵前来的梁五,另一人叫做东关五,都是主公面前的谗臣,这
次世子的死就是他们勾结骊姬惹出来的祸事。两人一般奸诈,一般小人,因此大夥
便称他们『十狗』,意思便是两个五加起来,比十条摇尾巴的谄媚狗还要厉害。」
他们几人走时极为仓猝,驾的是轻车瘦马,虽然极力奔逃,却无法和精壮的军
队速度相较,过不多时,便已经快要被「二五」的大军追上。
夷羊九一咬牙,看见自己一行人中除了几名随从之外,却还有狐偃和介子推有
元神奇能,看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他在震天的车马嘶喊声中大声叫道:
「狐兄,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要被追上了,不如加把劲打他妈的,看能不能
把他们的主帅抓过来,以生死相胁!」
狐偃回头看见大队晋军果然越追越近,一声长叹,只好大声回答道:
「也只能如此了,大夥要小心!」
「嘶」的一声长鸣,夷羊九使劲一勒马绳,几个人的车马便在黄沙上停了下来
。在後方追赶的晋军看见这势单力孤的几个人突地停了下来,气定神閒地挡在路前
,此时也不禁有些惶惑,在前头几个最勇猛的狠将本来追得过瘾,此时却也纷纷慢
下脚步。
只见在军士群中,这时候突然闪出几个人来,随著他们的动作,在人群的上空
便鬼魅般悄然无声地出现了几个巨大的光影。
元神之族!原来在「二五」的麾下也有元神族人!
东周之世,整个周王朝的中心权力已经近乎瓦解,封国与封国之间虽然没有正
式称王,但是各封国国君的权位和型态已和真正的王者无异。中原大地上既然已经
没有了一个共主,什麽章法制度便已成空谈,只有武力才是最重要的存亡关键。
因此,能力高强的元神之族,当然便成了各封国政权最喜欢笼络的对象,和後
世强权喜欢延揽武艺精强人士是一样的道理。
此时夷羊九在元神之术上已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境,几年来的经历和故宅那次的
领悟後,面对元神对手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的惊惶失措。
那几名元神族人从追兵群中飞纵而出时,他冷眼一看,便已经知道这几个人的
元神型态。
而带头那人更是旧识,只见那人身材矮小,身後一只昆虫模样的巨大元神,在
空中不住张开触须,看来颇为吓人。原来,这人便是当日在齐国曾经交过手的「虫
皇」范午子。
这范午子颇有智计,当日在齐国临淄一役中,夷羊九在纪瀛初化为土石之後狂
性大发,激发出萝叶的无穷潜力,他一见势头不对,便仓皇而逃。
他本是晋国的世家子弟,逃离齐国後便回到晋国,後来辗转得知「贲羊」、「
断发」等强大元神便是在临淄一役中送了性命,更是庆幸自己当初见机之快,否则
可能也早已成了命送异国的孤魂野鬼。
只是他详加沈思,知道夷羊九仍然不懂如何运用元神实力,当日在齐国发出的
强大力量,只是在失控下的误打误撞,此番在晋国又遇上了这「天下第一元神」,
当然要趁他还没成型之前将他除去。
夷羊九沉静地站在黄沙之上,范午子衣袖鼓动,在「虫皇」的带领下腾空而起
,身边几个元神族人阵线拉开,将夷羊九围在中央。
环视四周,那几个将夷羊九包围的元神之中有两个昆虫元神,看样子和范午子
的元神型态颇为接近,另一人的元神却是色泽灰败腐烂,简直便是个尸身一般的可
怕东西。
馀下一人的元神则有著如同螺旋一样的花纹,形状不定,在空中不住旋转蠕动
,叫人一看便要头晕目眩。
狐偃见这几个元神绝非善类,微一凝神,身後月光元神「玉磐」缓缓升起,打
算前去帮助夷羊九。但是这时在後方的「二五」大队也已经越来越近,狐偃心下好
生难以选择,不晓得应该留在此处帮忙夷羊九,还是应该迎向二五的大军,将军队
的进击之势阻上一阻。
正在难下决定之时,却听见范午子一声长笑,飘浮在空中的身形展开,像只大
鸟一般,随著手脚的动作,那「虫皇」便从身上四面八方射出黑色的触须,向夷羊
九夹击而来。
但是夷羊九的动作却简单至极,只见他高大的身形一动,整个人对那些触须不
避不闪,便向范午子冲了过去。
他的动作虽快,但是元神萝叶却後发先至,身上的金色光芒闪耀,像是清晨从
黑云中穿透而出的朝阳光彩。
那范午子虽然和虫皇凌空而来,但是离地不过数尺,此刻他自恃虫皇的毒须攻
击点无隙可闪,自己肉身上的防御便不太注意。
事实上,以范午子的矮小身形来说,若非他的元神「虫皇」威力极强,光凭本
身的力气,他其实是个不堪一击的孱弱汉子。
范午子一生,以元神和智计两项异能颇为自豪,但是遇上了这个红发的夷羊九
,他却注定要命葬在这个晋国北方的黄沙之野。
只因为他虽然知道「天下第一元神」萝叶的厉害,却仍然低估了它的无穷潜力
。
或者说,低估了夷羊九进境的能力。
只见夷羊九和萝叶的身形一致,刷的一声便和范午子闪身而过。
而萝叶更是直截了当,金色的身形一亮、一暗,便已经穿过「虫皇」的巨大身
形。
一亮,是萝叶的能量陡然爆发。一暗,却是它一头撞穿「虫皇」的身躯,将它
的巨大身形穿开一记大洞,从前心透入,再从後心钻出。
「砰」的一声巨响,只见范午子的小小身躯跌落黄沙之上,口中狂喷鲜血,睁
著大眼,彷佛无法置信自己就丧身在这短短的一闪身之间。只是一招,乾净俐落,
这著名的强大元神便已经命丧当场。这不过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
馀下的几名元神族人哪见过这样的可怕场面,他们与范午子相识日久,深知这
「虫皇」的实力之强,现在却看见它一招便死在当场,自然吓得魂飞魄散。
突然之间,那有著螺旋花纹的元神族人一声狂喊,转身拔腿便跑,也许是吓得
傻了,奔向的却是更北边的平野之处。另两人都精乖一些,也是转身便奔,跑向的
却是迎面而来的晋国追兵。人多胆子壮,这当然是千古不变的至理。
便在此时,「二五」的大军狂声呐喊,大队人马已经追上夷羊九等人,带头二
人衣甲光鲜,便是晋国的两名宠臣东关五和梁五。
狐偃一个纵跃,携住夷羊九的手,沉声说道:「擒贼先擒王,今天除非制住『
二五』,否则还是不可能逃得了!」
夷羊九会意,点点头,便和狐偃并肩奔向二五袭来的大军。
自古以来的交战场面大概绝少有过这样的诡异情景吧?只见「二五」的数千名
大军向前掩进,夷羊九和狐偃却只有两人,连几名家臣和介子推也没有跟上来。
两个人孤零零的身影,遇上了数千人的大军,非但没有落荒而逃,反倒勇猛地
迎面而去。
那东关五、梁五虽是佞臣,但都是力士及军人出身,平素颇有勇力,这奸佞之
人有个特性,便是遇强而躲,遇弱则喜,看见眼前实力悬殊,更是乐得哈哈大笑,
防备之心登时去了不少。两人像是约定好一般,纵马急驰,扬起手上的兵器,便要
将这两名不自量力的家伙毙於马下。
便在此时,夷羊九和狐偃眼神交会,身形速度不减,夷羊九身旁的萝叶此刻泛
出的却是绿油油的光芒,「刷刷刷刷」声音不绝於耳,从四面八方冒出藤蔓树叶,
幕天席地往梁五方向袭去。而狐偃彷佛是要和他较量一般,元神「玉磐」绽放月白
皎洁的美丽光芒,晶莹如绝代美玉的狐兽出现,但是脸上却出现了狰狞的可怕面貌
。
飞藤过处,连人带马,将梁五牢牢缠住,那马大声悲嘶,砰然一声巨响,摔倒
在黄沙之上。而「玉磐」更是可畏可怖,一道白光迅急闪过,巨口箕张,那血盆之
口当日可以一口吞去巨大的元神「混沌」,此刻要将东关五一口咬死自是易如反掌
。
但是那东关五的马术却是极为高明,他见梁五无故被绿藤缠住,心下骇然,虽
然看不见狐偃的元神,却意识到眼前有变,一勒马绳,便将飞奔之势生生止住。
便在此时,「玉磐」的血盆大口亦已欺至,「擦」的一声,便将那马的头颈一
口咬去。
这一咬和「幽冥」、「吞噬」等蚍蛇族的元神又是不同,蚍蛇类元神将吞下之
物转移至「句芒」的肚腹,但是这「玉磐」却继承了封神榜时代「花狐貂」的狠恶
,不管是人是马,一口咬去,登时便是鲜血直冒,大片大片洒在黄沙之上。
狐偃微觉得意,一回头想看看夷羊九的神情,却发现不远处的晋国大军居然全
数楞住,人人都像是泥塑木雕一样地目瞪口呆。
就连刚刚才被藤蔓缠住,被「玉磐」咬去马头的「二五」,梁五一身树藤,东
关五被无头之马摔在地上,两人却一致地望向狐偃和夷羊九的身後,脸上表情像是
见了鬼似地扭曲起来。
静。
大地之上,数千名大军居然在这一瞬间,同时静默了起来。平野之上,只有呼
呼的风声。彷佛这儿是片渺无人烟的死寂旷野,连一个人也没有。
狐偃看了眼前的情况,睁大了眼睛,脑中却有如电光一闪,整个却像是被雷殛
了一般呆若木鸡。
平野上的风,像厉鬼一样地开始哭号,风在一转瞬间就强大许多,本来空旷的
黄沙平野,此刻却像是风沙中的鬼域。
原来的世界炎热且明亮,但是此刻却陡然陷入了狂沙中的暴风圈。
他急忙转头,望向远方,却看见一地的沙尘在空中盘旋,彷佛在远方的黄沙平
野上,像大海般出现一道道的汹涌波浪。
看见这样的情景,狐偃也顾不得眼前的「二五」,早忘了要将他们抓来要胁之
事。
「不可能啊……」狐偃的大头流下冷汗,喃喃地说道。「这儿离那妖魔之地还
有数十里啊!怎可能在这儿出现……」
一众晋军的行伍中,军士们的成员当然全数是在晋国长大的本国孩子。
而只要是在晋国长大,就一定会听过这个名字。
一个让夜啼小儿的哭声也要戛然而止的名字。
蜮狮之族!
那杀人食人最为凶残的妖魔:「蜮狮」!
【第四章 流传数百年的可怕传说】
瞬时之间,数千名军士们的脑海中,出现的全是近似的恐惧震惊之感。
蜮狮之族的真正面目,可以说几乎没有人亲眼见过。因为遇上这种妖魔之旅者
几乎从未有人生还。
但是没有人生还,却还是见得到受害者留下来的残馀。
不是残骸,是残馀。
因为蜮狮之族不但绝不留下活口,而且只要是活生生的人畜,便会将他们吃得
乾乾净净,留下来的,也许只是一根手指、一片血肉,或是一小块肚肠。
便在此时,天空的风沙更猛更暗,还在空间中迸发许多令人听得牙龈发酸,双
脚发软的奇异声响。
「呼噗」的一声巨响,不远处扬起一片沙尘,跟著便像是从大地吐出来什麽难
吃的东西一般,在沙尘中飞出一道黑影,在晦暗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落
在「二五」之一的梁五面前。然後,这个本来不可一世的宠臣便像是杀猪一样惨叫
起来。
因为落在他眼前的,便是刚刚那个没命逃入黄沙平野的元神族人,此刻他脸色
如生,面色惨白,但是整个身子却从肩到腰,被整整齐齐地咬掉一大块,整个人严
格来说,只剩下三分之一。
沙尘呼呼的风声,伴随著梁五凄厉的惨叫声响,晋军中有人再也忍受不住,大
声哭号起来,这哭声一物在军队中是传染性最强之事,一时之间,这群原先骁勇精
壮的大军便成了惊弓之鸟,但是这群陷於极度恐惧的可怜虫却无法四下逃窜,大队
军马反倒被狂沙巨尘卷得越缩越紧。
在地狱般的阴暗场境中,这时候四周围的沙丘开始发抖发颤,像是拔尖而起的
巨浪般冒起了无数个巨大的沙丘。
而在沙丘之上彷佛有著人影,也像是有著巨大的生物在晦暗中隐隐晃动。
大头智士狐偃此时震惊得宛若痴傻,眼见这传说中的可怖场面如同噩梦,出现
在自己的眼前,一时间所有的智计和谋略早已飞到九重天外。
突然之间,在一片绝望的阴暗之中,这时出现了一道温润光明的金色光芒。
但是那金色光芒虽然美丽耀眼,却在一霎时之间,便被漫天的惨叫声、血光占
满。
发出惨叫声的,是晋国的数千名将士,漫天的血光,喷洒的也是他们的热血。
便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蜮狮之族已然出手。
原来这蜮狮之族的人们和寻常人的身材差别并不大,但是装束却是华丽而古怪
,身上的衣饰绫罗绸缎,却配得零零落落,极不搭调。
而他们的脸上容貌却是花纹满脸,也不知道是刺青还是涂彩,眼前出现的蜮狮
之族放眼望去,大约有数十名,但是每个人却分散得极开,因为在他们的身後,都
各自巍巍悬浮著一只巨大如山的元神之虫。
那蜮狮元神的头部有一部巨剪,却是有形之物,在沙尘之中神出鬼没,那巨剪
更是锋锐得做鬼似魅,只要被巨剪带上,立刻肢体分离,连骨头也无声无息地随手
而分。
便在这一眨眼间,蜮狮之族围住晋国大军开始攻击,没有多久整个黄沙大地已
然布满了一地的鲜血、死尸、残肢。
这蜮狮之族的可怕之处,在於它的动作极快,断肢破体毫不迟疑,彷佛那不是
活生生的血肉,而只是无数片无关紧要的松软肉冻,残杀起来丝毫不费半分力气。
也到了此时,狐偃脑中灵光一闪,才想起来当日为什麽「蚍蛇句芒」王孙膺会
困在石地上活活乾死。
以「蚍蛇句芒」可怕的吞噬能力,世上本无任何敌手,但是一旦遇上了如潮水
般汹涌的大量蜮狮,却也寡不敌众,顶多吞掉几个蜮狮族人,但是最终却还是会被
它们杀害。
只是,为什麽当日蜮狮不来杀他,却任他在石山上口渴而死,真正的原因为何
,却已经不得而知了。
眼见那晋国军士在沙尘中不住惨呼,尸横遍地,连鲜血也几乎要浸透了黄土大
地,狐偃勉力凝神,将「玉磐」的狰狞巨头涨至最大,护在自己的身边,不住打退
来袭的蜮狮族,这时介子推等家臣也趁乱前来和狐偃会合,每个人身上都是血肉模
糊,沾满了鲜血和碎肉,彷佛是冒著血雨过来的。
见了介子推等人之後,狐偃猛地想起夷羊九,正要大声叫嚷,却看见前方不远
处金黄色光芒再次闪烁而起,几个蜮狮族人不住倒退,让出一片空地。
在空地的中央,神威凛凛,昂然而立的,便是夷羊九和他的元神「萝叶」。
此时夷羊九与萝叶再次「心领神会」,发出萝叶的强大阳光力场,有几个闪避
不及的蜮狮族登时便被那金黄色光芒溶了身体,仓皇倒退。
只见夷羊九昂然而立,丝毫不因为自己被大批蜮狮族围住便束手就范,萝叶的
金黄色光芒发散而出,那狞恶天下第一的蜮狮族也不禁骇然而退。
便是这麽一退,狐偃才看见了夷羊九和萝叶。看著看著,狐偃不禁偷偷叹了口
气。
原先他还以为,萝叶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元神,自己的玉磐虽然略有不及,但是
还不致相差太多。但是此刻见了两个元神对抗蜮狮族的情景,才知道要论起力量之
强之巨,「玉磐」还是要差上萝叶一大截。
因为他自己拼了老命,用尽了玉磐的每一分力气,只能自保片刻,反观萝叶,
只是一举手,便将几个蜮狮族打得踉跄而退。
天空之中,这时仍然阴暗中带著狂风沙尘,间或几声撕心裂肺的临死惨呼,有
时还像是下雨一般,从空中落下大片温热的血滴。
平野沙尘之上,这时像是杂纷的乱葬岗一般,满满陈列一地的血肉、杂乱衣物
、兵器,然而因为此次中伏的晋国兵士人数较多,因此蜮狮之族虽然残忍毫不留情
,但是却仍有些幸存者躲在一地的死尸中,暂时苟延残喘。
这些人幸存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夷羊九和萝叶陡地现出惊人抵抗能力,纵
使蜮狮之族出现时引发的沙暴天昏地暗,但是萝叶发出的艳阳光芒却好像是绝望噩
梦中的一盏明灯,让人萌生一线希望之感。
沙尘之中,无数土丘像是暴风中的巨浪不断翻滚,但是和真正的巨浪又有些不
同,因为在纷乱中,这些巨大沙浪渐渐汇合在一圈,有元神能力之人,还可以看见
那一只只的巨大「蜮狮」元神巍然地围成一起,在中央让出一个老大的空地。
无数的巨大元神,围在正中央的便是夷羊九和他的元神萝叶。
散处在四面八方的蜮狮幸存者们,此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是惊惶万分地瞪
视这奇诡的可怕景象。
狐偃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也不眨,看著夷羊九昂然站在最可怕的元神蜮狮之中
,突然间大声吼叫,声音在嚐杂的沙暴中依然响亮。
「诺.烟尼星.必刺.惹.三蕊! 他此时大喊出声的,便是当日桑羊歇银教给他的
役使元神咒语。
役使元神的方式,除了心领神会之外,还有特定的语言可以激发它的潜能,当
年夷羊九对元神之术尚未了解太深之时,便曾经藉由这样的咒语在顾盼间即将强大
元神「吞噬」消灭。
日後,桑羊歇银又趁著短暂的相处机会传了夷羊九几句役使元神之语,便在这
个激烈的争战场面中用了出来。
萝叶的元神之能,也许是天下第一的。
但是,包括桑羊歇银、斐影子司等人在内,都并不真正了解元神。
元神的能力,毕竟还是构筑在人身之上的。
人在,元神在。人亡,元神也就亡了。
这世上也许尽有以一敌百的强大元神。
但是不论武功、能力多强,却绝对没有以一可以挡百的神勇之人。
其战凶危,真正决定战场胜负的,是智慧和谋略,而不是一个人的匹夫之勇。
单枪匹马决胜於千军万马之间,永远是最引人入胜的故事。
但是,那真的只是个故事。
一个很有趣,有时可以骗骗你、解解闷的故事。
便在此时,萝叶身上的金光变得更强更耀眼。
萝叶的金色光芒,是所有元神的克星,可以将任何元神溶化。
突然之间,所有的狂风沙暴在这一瞬间全数止息下来,在金光扩张的强烈光芒
中,蜮狮之族的元神光圈却突然黯淡下来。
暴风渐渐止息下来。夷羊九大喜,知道萝叶此刻发出的能量大得令所有蜮狮之
族惧怕退缩,便更是凝神专注,打算将眼前的几个蜮狮族人先行溶化打倒。
强光益加炽亮。
萝叶的强大能量天下第一。
但是夷羊九却不是天下第一勇悍之士。
即使他是,历年来出现过的最强勇之士,像是长人侨如、南宫长万、公子彭生
等猛将,这些人在传说中都可以一当百,但是最後的下场却都是死於非命。
便在此时,围在夷羊九周遭的众多土丘,每个土丘上都有一个蜮狮族人,远远
望去,蜮狮族人衣饰缤纷华丽,随著沙风猎猎飘盪,数十个巨大沙丘像是放射状的
圈圈围住夷羊九,每个沙丘上的蜮狮族人一致面向他,构成一幅极为奇诡的图案。
然後,像是演练过千次万次一般,所有蜮狮族人一致向前俯身,彷佛全数向夷
羊九膜拜顶礼。
夷羊九微感诧异,但是此刻萝叶的光芒箭在弦上,已经无暇他顾。
在金色的光圈中,他微一抬头,却看见此生最令人惊惧的情景。
所有的蜮狮族人脸色狰狞,对著夷羊九弯腰,彷佛行了个最大的致敬之礼。
但是从他们背後出现的,却是迅如风火流星的惨绿色箭芒。
「刷刷刷刷」声不绝於耳,整个天空像是被多如牛毛的绿芒占满。
那种绿芒是一种短箭,和手掌一般长短,细似竹称,此刻从蜮狮族人背上迅雷
不及掩耳地发出,数量极多,却全数指向同一个地方。
站在正中央的夷羊九,瞪大了眼睛,无法置信地眼睁睁看见那漫天的绿芒毫不
犹豫,几乎全数穿进了他的身体内。
那短箭入肉时居然是没有知觉的,没有痛,没有触感。
夷羊九瞪大眼睛,想要高声惊呼,却发现在这一刹那间,浑身已经像是痴傻了
一般,全数没了知觉。
手脚已经全数没了知觉,整个身子像是成了别人的。
但是却仍然意识清晰,不但眼前所有景象看得清清楚楚,连声音、气味都仍然
清晰不已,彷佛整个身体已经离去,只剩下一个仍有知觉的脑袋。
眼前的视界缓缓变化角度,从平视逐渐转成那片广阔的天空。
狐偃等人躲在远方,将这幅交战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夷羊九中箭之後,整个人
像是刺蝟一般地仰天缓缓软倒,再也不能动弹。
夷羊九倒地之後,萝叶的金光开始黯淡下来,转回原来的绿光。
蜮狮之族中,有人开始怪声狂呼,声音狰狞可怖,彷佛下一刻便要拥上前去,
将夷羊九分尸当场。
一旁的狐偃等人心下黯然,已经准备好要闭上眼睛,不忍看见这个和自己交好
的红发大个子尸横当场。
突然之间,一阵清脆的啸声在蜮狮群中拔尖而起,地面上隆起一条沙尘,所到
之处,蜮狮族人们纷纷避开。
那条巨大沙尘之中,此刻昂然站著一名蜮狮族的少女,只见她容色秀丽,一身
青色锦袍,却从肩上露出光洁的臂膀。
那少女也不知道有什麽样的能耐,这世上最狠恶的蜮狮之族见了她前来,像是
见了什麽吓人的怪物,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只见她昂然地乘著风沙,背後的元神巨虫色泽也和旁人不同,一般的蜮狮族的
光芒色作深黄,她的元神却是极为美丽的宝石淡青。那少女带著风沙来到沙丘群的
正中央,居高临下,巍然地俯看倒地不能动弹的夷羊九。
然後,她哈哈大笑,声音清脆宛若小女儿,双手一张,便将夷羊九长大的身躯
拎起来,再次卷起漫天风沙,竟就此绝尘而去。
蜮狮少女离去之後,那满山遍野的蜮狮也卷带著呼啸的狂风,和初到的时候一
样惊天动地四散消逝。
狂风过後,天地恢复了原有的清朗。
一地黄沙,乾燥炎热。
只是,躺在平野上的,却已经是满地的血肉狼藉,死尸、肢体、衣物盔甲、兵
器遍布,幸存的几名晋军畏首畏尾探出头来,每个人都是一脸血污、脸色煞白。
从来没有人见过的蜮狮之族,这次终於留下了活口,此後数十年,这场奇异的
元神战役便成了晋国人时时挂在嘴上的传奇异闻,直到数百年後的战国时代仍然有
人时时提及。
【第五章 你便是时空奇人狄孟魂】
宽阔广大的天空,从阴暗逐渐清朗,从深深的灰转为耀眼的蓝。
这样的天空不只会变颜色,而且还摇摇晃晃。
空气中有著沙漠特有的焦黄乾燥气息,但是在那种气息中,却有著某种淡淡的
清香。
少女的清香。
但这却是不可能之事,夷羊九从一开始便没能看得见自己是如何被拎起带走的
,他的视野虽没问题,但是却连颈项也丝毫无法动弹,因此便没能看见那蜮狮少女
的长相,也不知道将自己拎起来的便是她。
只能从呼呼的风声中知道自己的行进速度极快,还不时从晃动的角度中看见天
际的大片沙漠。
这样行进了一会,空气中逐渐散发出水气和草木的芳香,此刻夷羊九的身上只
剩下了视觉嗅觉听觉,浑身无法动弹,感觉却比平时要敏锐上许多。
看来,不管抓走自己的是谁,此刻已经带著他离开沙漠,进入了有水草的地点
。
便在此时,那摇晃之感又有所改变,多了些颠簸,彷佛在爬山,爬了一会之後
,光线陡地一暗,夷羊九还来不及回过神来,眼睛也无法适应光度的改变,就「砰
」的一声,被人重重摔在地下。
说也奇怪,那蜮狮族的短箭入肉之後便在人体内消失不见,露在外面的箭柄早
在一路颠簸时陆续掉光,夷羊九虽然全身无法动弹,但是神志却清明似水,他斜斜
地倚在地上,勉力向前看去,发现置身之处是个极大的阴暗洞穴,却没有看见任何
人影。
那女孩将他负至这个巨大洞穴里,一溜烟却不见人影,夷羊九心下纳闷,他并
不知道负他前来的是什麽人,惊疑之下,直觉便想要找萝叶的踪影。
他重度瘫软之下视野极为有限,勉力看了看四周,却彷佛在极右处看见一个巨
大如房舍的蜮狮元神。
夷羊九万分艰难地看过去,看了半晌,整个人却有些发冷起来。
原来,那巨大的蜮狮元神本是天牛一类昆虫的形貌,在洞中阴暗的光影下,它
静止不动,泛出宝蓝的光泽。
但是,在它的胸腹处却有一处凹洞,此刻「嵌」在其中的,竟然便是一身翠绿
的萝叶!此刻萝叶的身子有一半陷在蜮狮元神之中,动也不动,彷佛正在睡眠,也
像是已经死去。
打从夷羊九得知萝叶的存在以来,这绿色的矮小元神总是精神奕奕地走来走去
,不曾有过片刻休息,像现在这种全然不动的情景,却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
夷羊九心下震撼,却苦於连喉头也发不出声音,全身只有一双眼睛能够骨碌碌
地转动。
「萝叶!」他凝神在心中惶急叫道。「萝叶啊!」
但是这个和他已能「心领神会」的绿色元神却动也不动,似乎全然不曾听见他
的声音。
夷羊九试著和萝叶沟通了许久,最後只好颓然放弃。
放弃之後,他百无聊赖,这才开始打量身处的这个巨大石窟。
静静的空间,隐然透现出血腥的味道,但是洞顶却有著微光映入,就著微光看
了看洞内的情景,夷羊九睁大眼睛,想要「咦」的一声,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在这个巨大的石窟之内,居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奇珍异玩,地上零零落落披满
了华丽的绸缎彩衣,放眼所至,都是令人眼光为之一亮的昂贵珍品。
只是,这些珍品却完全没有经过排列,只是像垃圾废物一般,散落委顿在地,
彷佛它们都是再低贱不过的瓦砾沙土。
夷羊九微一寻思,便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历。
这蜮狮之族在沙漠之中伏袭行旅客商,除了吃人之外,当然也可能将客商们的
货物抢走,这些来往各封国的客商们所携之物,当然不乏来自天下各地的珍奇宝物
,只要每次伏击时抢个几样,自然便是满仓的宝物。
只是,被这传说中的可怕妖魔带回洞中,身体还丝毫无法动弹,想起接下来要
发生的事,夷羊九不禁有些黯然。
他的个性极为坚毅,遇到这种恶劣的环境,既然知道已经没有什麽活命的希望
,心情反倒平静下来。
只是想起在遥远的鲁国,那个他最深爱的女子,还是让夷羊九觉得既悲伤又遗
憾。
此刻纪瀛初仍在土石状态之中沉睡,唯一苏醒的机会,便是得到五个元婴,但
如今自己丧命在此,她当然便会永远沉睡在土石里。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居然连她的名字也无法说一声。
夷羊九正沉浸在悲凉的想像之中,突然之间,只听见轻轻的窸窣声响,眼前一
闪,便轻盈地出现了一个奇异的身影。
没有漫天的妖气,没有肃杀的残忍气息。
眼前站的,却是一个带著奇妙光影,彷佛在这阴暗洞窟中还泛著粉亮光泽的美
好身形。
夷羊九软软地倚在地上,眼神却因为这个身影而惊讶圆睁。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身形纤长的美丽少女。
这名少女,便是当日在断肠沙漠和夷羊九瞪视良久的蜮狮少女!
少女的头发近看才知道是极为罕见的深蓝,却像稚龄孩童一般在头上打了三个
髻。她的身量极高,几乎要和夷羊九一样高,手长腿长,赤著双足,身上仍然穿著
青色丝袍,却只是随便地披著,原先丝袍已经破损,露出她皓白如玉的双臂,此刻
那丝袍更是残破,映著微光,鲜嫩如水,乳头嫣红,宛若初绽红芳……
这少女一脸冷然地出现,居然还露出了晶莹的右边胸膛!
只见她的额上有著红蓝相间的刺青花纹,唇边带著一抹血迹,除了在脖子上有
同样的红蓝花纹之外,全身肌肤白哲晶莹,竟是个人间难见的绝色美女。
少女的表情森冷似寒冰,眼神更像是野兽一般冷酷凶残,她便这样瞪著夷羊九
,过了一会,嘴巴却开始咀嚼起来,看见她手上拿著的物事,夷羊九更是觉得後脊
一阵森冷,虽然无法动弹,都还是有一道冷气「飕」地升上脑门。
少女手上持著一只人手,举进嘴里啃了一口,光洁如编贝的牙齿白留整洁,但
是咬起人肉却也俐落锋利。
一只犹有血色的人手,在她的口中却像是根美味的鸡腿。
看见眼前的奇诡情景,夷羊九不禁眼前有些发黑,心知晋国传说中,这些蜮狮
之族以人为食的传言果然不假。
那少女像野兽一样地瞪著他,很快便吃了那只手,轨著微光,走过来不住打量
夷羊九。
那种眼光,彷佛是在看从什麽地方咬第一口比较美味,哪一个部位比较可口耐
嚼。
夷羊九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想著,倒不如让他在沙漠上被其它蜮狮族杀
死还要来得痛快,眼前这样宛若刀俎上肉的不上不下,是更令人受不了的折磨。
美丽少女又看了他几眼,从头上拔下几根头发,纤手一扬,那几支蓝发尖利似
针,剌向夷羊九的喉部,只觉得喉部一阵刺痒,便登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也不晓得她用了什麽样的手法,夷羊九的喉咙登时解松,已经可以发出声音。
蜮狮少女望著这个高大的红发男人,眼神却开始复杂起来,彷佛正在想著什麽
难解的疑问。
夷羊九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才低声说道:
「你……你要杀就快杀吧!为什麽要这样折磨人呢?」
那少女侧著头,彷佛想要听出来他在说些什麽,过了一会,才很艰涩地指著自
己,声音却是清脆稚嫩。
「青衫,」她一字一字地说道。「东关,青衫。」
夷羊九疲倦地看著她,软软地说道:
「什麽……什麽东关青衫?那是什麽东西?」
蜮狮少女轻轻一笑,那笑容却像是邻家少女,让人一时间忘了她是个食人的妖
魔。
「我……我啊……」她的声音依然极为滞涩吃力,彷佛说话对她来说是极为艰
难的苦差事。「我……东关青衫……」
夷羊九瞪著她,却对她的说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名字似乎叫做东关青衫的少女看见他漠然的态度,容色登时狞恶起来,从喉
头发出了低低的吼声。
看见她的动作,夷羊九突然兴起了自暴自弃的心理,心想不如在此激怒於她,
让她将自己吃掉算了。
一念及此,他更是不想理会少女,索性对她茫然以对。
蜮狮少女东关青衫又是生气,又是发急,说起话来更是模糊不清,算来算去,
她也只有那「东关青衫」四个字说得清楚。
说到发急,她的动作更是躁动不已,不住发出低吼声音。
但夷羊九却是个倔强之人,此刻他求死之心极为强烈,也不愿再浪费任何时间
,更是固执地不愿理她,乾脆闭上了眼睛。东关青衫闹了一会,突然间大吼一声,便欺过
身来,十指纤纤,便握住了夷羊
九的双胁。
便在此时,夷羊九忍不住睁开眼睛,却和她的眼神相对,少女东关青衫的眼睛
大且灵动,虽然有著兽性的表情,但是她的眼神深处却有著温润的光芒。
或者说,极为有「人味」的光芒。
而且,虽然这蜮狮少女是个食人的妖魔,但是与她如此近距离对望,居然还传
过来一阵清幽的芳香。
突然之间,夷羊九只觉得胁下一紧,整个人都已经腾空而起,只觉得眼前一花
,浑身依然无法动弹,瞬时之间,便只能看见一片晶莹滑腻的肌肤。
原来,这一次少女东关青衫又将他负起,但是和上次不同的是,此番他是面向
下伏在少女肩上的,因此视野中只能见到她那光裸的美丽背脊。
而且因为视界角度的关系,这一次比较看得见沿路的情景,只见少女背负著夷
羊九这样高大的男子,却依然步履轻快,她出了石窟之後,便在山路间奔跑,只见
那山上的怪石峥嵘,山势极险,有的怪石还悬在高高的沙漠之上,走起来极为高峻
惊险。
在山路上奔了一会,四周围文出现了翠绿的草木,东关青衫奔得急了,有时便
会将夷羊九的脸碰向她的背脊,他因为无法动弹,自然也只能任自己的鼻、唇、颊
碰在她的背上,只觉得她背上的肌肤光滑细嫩,微带温度,一时之间,夷羊九心中
一荡,居然忆及了与纪瀛初亲密时,轻抚她光裸肌肤的触觉。
「打你个没脑子的笨儿子!」他在心中暗自骂道:「什麽时候了,还在想这种
笨事清?」
正在自怨自艾间,天色陡地一开,却发现已经到了一处翠绿的幽谷之中。
「哗」的一声,东关青衫轻巧巧地将夷羊九一个翻转,便又将他丢在地上。
这蜮狮少女彷佛把人当成一件东西,也不管人是不是会摔疼。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本就是拿生人当食物的妖族,你几时担心过会不会把半只
烤鸭摔疼的?
夷羊九重重摔在地上,但所幸地面是柔软的青草,摔起来并不十分疼痛。
侧著头脸,夷羊九只能挨著青草地面尽力往上看,却看见自己面前沉静地生了
一个「人」。
那人的形貌极为奇怪,脸上像是行将剥落的土块一样毫无生气,如果不是「他
」的眼神灵动,还偶尔艰难地动了动手脚,真会让人以为他是个泥塑的土像。
夷羊九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极力想要看出这人的所有形貌。
因为看得太专注了,看到眼睛有些发痛,而且他看得入神,居然便忘了东关青
衫身在何方。
除了脸上极度没有生气之外,那人的相貌也很是奇怪,只见他的左手垂在夷羊
九的面前,却是一只狞恶的巨爪,那奇人虽然是端坐的姿势,却从眼角馀光可以看
出他的身材颇为高大。
泥塑般的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夷羊九却软软地趴在他的面前,两人维持这样
奇异的姿势一会,那怪人才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他的声音既微且弱。「你是羊舌家的孩子?这便是『萝叶』吗?你
们先祖什麽人有『后棱』?」
这几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是听在夷羊九的耳中,却像是凭空响起了一阵巨雷
。
「你……你是什麽人?」他同样艰难地说道:「为什麽会知道我家的事?」
那人呵呵一笑,声音和煦宛若春风。
「你们羊舌家的事,我都知道啊……」他笑道:「没有我,又怎会有你们羊舌
家的孩子们呢?」
夷羊九虽然身体无法动弹,脑筋却一样灵活,听见怪人这样说话,许多记忆顿
时连接在一起,便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想起了一个名字。
「狄孟魂!」他惊讶地大叫:「你便是狄孟魂!」
狄孟魂!
封神时代,「羊城」创始人桑羊无欢的启蒙师狄孟魂!
龙族时代,曾经与各传说大神交往的时空奇人狄孟魂!
其实,狄孟魂的真实身分是来自公元二十四世纪的未来之人,因为遇上了时光
异变,才得已身处不同世界,纵横了数千年的传说时空。
在时光的纵横过程中,狄孟魂演变出永恒的生命型态,虽然在活了数十年後会
尘蜕消失,但是总会再次重生过来,如此一直重覆下去,他便成了个永生不死的奇
人。
此刻,狄孟魂便是要再次面对尘蜕的过程,却意外在这个谷中遇上了夷羊九。
「想不到……」他微弱地笑笑。「想不到这个时代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啊……
那你又是什麽人?是桑羊家的孩子吗?」
「我叫夷羊九。」
「夷羊九?」狄孟魂沉吟道:「桑羊出羊舌,羊舌化夷羊……那你便是羊舌野
那小孩子的後人了……」
羊舌野便是夷羊九的曾祖,少年时曾在镐京城外遇见过狄孟魂和另一时空奇人
姚笙,算算那也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了,听见自己的曾祖被人叫做「小孩子」,夷羊
九虽然略知个中原委,但是听起来还是有些古怪。
「我的曾祖便是羊舌野,」夷羊九想要点点头,却仍然无法动弹。「後来到了
卫国才改姓夷羊。」
狄孟魂若有所思地看著夷羊九,缓缓问道:
「你……知道你在什麽样的地方吗?」
「大概知道吧?」夷羊九苦笑道:「我正在等著被『她』吃掉,一了百了。」
狄孟魂点点头。
「看来你的确知道。但青衫却不见得会……」
他话还没说完,夷羊九便觉得自己背上一紧,再次「虎」的一声凌空而起,身
边飘散淡淡的幽香。
他侧眼一瞧,却看见东关青衫秀脸铁青,脸上却绝然难以令人置信地,飞著一
抹嫣红。
她拎著夷羊九的领子,左纵右跳,将他放在高高的一处绝壁上,再一蹦一跳跃
下草地,走到狄孟魂的面前。
这险峻无比的山岭,在她的眼中却宛若平地。
但是被放在这居高之处也有好处,此刻夷羊九的视界极广,不但看见了蜮狮少
女的巨大元神,看见了嵌在元神胸腹的萝叶,也可以远远看见东关青衫和狄孟魂交
谈的情景。
只见蜮狮少女站在狄孟魂的眼前,神情又是倔强,又是复杂,狄孟魂像是在对
她温言相劝,少女虽然不时摇头,却仍然可以看出两人的情谊深厚。
狄孟魂对东关青衫说了好一会的话,後来只能露出无奈的微笑,少女说了一会
,跺跺脚转身要走,狄孟魂却叫住她,又遥指了夷羊九的方向,似乎是叫少女带夷
羊九过去,想要再和夷羊九说说话。
但是东关青衫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停了一会,又跺了跺脚,便纵身过来,
又将夷羊九像袋大米似地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地,便往山壁的另一方翻越过去,竟
是全然不再理会狄孟魂。
狄孟魂远远地看著少女青衣飘飘,翩然翻过山岭的身影,不禁轻轻地笑了出来
。
那笑容之中,融合著几分欣慰,又有几分不舍。
」蠡觥#
龙
【第六章在真爱与死亡之间】
蜮狮少女东关青衫负著夷羊九,转眼间便又回到了她藏身的石窟,原先夷羊九
以为又会被她摔在地上,但是少女却没有依法炮制,只是将他放在一具披著虎皮,
极为豪华的椅子之上。
夷羊九软软地坐在椅上,看著少女转身而去,忍不住低声说道:
「为什麽不快点杀了我呢?」他的口气中已有几分无奈。「这样折腾下去,我
的肉就不好吃了。」
他的个性爽朗,此时自命必死,说起话来却开始有点自我解嘲。
东关青衫却没有理他,只是迳自一闪身,消失在石窟一角,众多的珍宝衣物之
间。
夷羊九轻叹一口气,没奈何,只好百无聊赖地四下看看,此处是大石窟中的另
一角落,和方才所处的地点不同,在他的华椅之前,除了满坑满谷的豪华衣物,还
有一处极大的水池,看来是洞内自然生成,水面上冒出淡淡的烟,显是座暖泉。
在暖泉的旁边,此时更是精心地放著许多洗浴之物,像是最豪华的世家女子摆
饰,和这洞中的纷乱野性截然不同。
夷羊九正在望著那座暖泉发呆,却听见大堆衣物中传来轻微的声响,眼睛一转
,却看见了令人目光为之一眩的美丽情景。
在暖泉的上方,石窟开了几个孔洞,天光从那儿透了进来,光度柔和,映出了
几道幻梦也似的光柱,在光柱中,有著轻烟缈绕。
从温暖的微光中,这时走出来一个艳丽令人目光不可直视的赤裸胴体。
黄沙上,血肉横飞的天空中,少女的身影曾经令人不寒而栗,但是在这一刻,
那脂光晶莹,如美玉般纯净完美的身体,却像是人间最美丽的精品。
在夷羊九怔怔的注视下,那眼神已经几近无礼了,但是东关青衫却像是沐浴在
最自然的阳光下似地,眼神温柔地看著这个红发男子,她的深蓝长发如丝如缎,像
是瀑布一样地披在白皙的肩上。
她的身体在微光的映照下纤毫毕露,连乳际几丝青青的血脉也看得清清楚楚,
修长结实的双腿在西方红毯上缓缓行走,从足趾开始,缓缓浸入暖泉之中,水声淙
淙,女孩线条柔美的身体随著视线缓缓进入水中,暖泉的温度浸渍著她的足,由膝
至腿,由腿际内侧,逐渐淹没她下腹那一抹令人神驰的乌亮纤毫,再将她圆润的肚
脐淹没。
那一刹那间,夷羊九只觉得心跳加速,彷佛口内极为乾渴起来。
女孩像是施行最虔诚的祭礼一般,在暖泉中细细洗著自己的身子,一寸一寸,
彷佛连灵魂深处也要洗得乾乾净净。
夷羊九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终於想起来不应该注视著这幅情景,但是他的头
颈无法转动,只得将眼睛闭起,但是那脂光莹然的画面却仍然停留在脑海,久久不
去。
东关青衫在暖泉中洗了许久,水声哗然,蒸气腾氲,将整个洞窟衬得云雾弥漫
,良久,夷羊九偷偷睁开眼睛,却只见到一室的白色水雾。
正当他好奇地转著眼睛环视之际,一身洁净,却仍然不著片缕的东关青衫从雾
气中缓步踱出,额上光洁如玉,只有几丝花纹印在肤上,濡湿的深蓝色发丝全数拢
到脑後,眼神温柔地看著夷羊九。
便在这一刹那间,夷羊九很强烈地感受到一股男女的情爱之欲从身体的内部升
起,明明是已经无法动弹的身体,但是见了东关青衫身上映出的奇异脂光,他的下
身却宛若活物一般,缓缓地起了反应,像旗帜一般勃然而起。
这样的反应,东关青衫自然也见到了,少女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缓步是来,
玉指微曲微张,也不知是什麽样的古怪力气,「猎猎猎」的几声轻响,三两下居然
便将夷羊九身上的衣物全数撕裂下来。
她的手法极为巧妙,并没有碰到夷羊九的身子,但只是这样几下,夷羊九便和
她一样,完全赤裸地卧在华椅之上。
不晓得为什麽,便是这「全然没碰到他的身子」,却让夷羊九的情欲更为高涨
,脑内一片混沌。
东关青衫脸上更是红晕满脸,呼吸温热而急促,她的手撕裂夷羊九全身衣物後
,又是微微一张,便握住了他已然高涨,且泛出紫红亮光的下体。
但是在这情欲激盪的一瞬间,夷羊九的脑中仍有一隅清明,在那清明的部份中
,纪瀛初的嫣然笑语清晰地浮现。
夷羊九深深地吸气,一股情欲却化为坚定的怒意。
「不行!」他圆睁双眼,沉声怒道:「不能跟你!」
东关青衫正在情浓之际,听见他这样的怒声不禁脸色一变,那原先惯有的兽性
神情又在脸上一闪而过。
她将嘴唇张开,眼神深处带著火焰,一口便咬在夷羊九的肩头上。
这一咬似重非重,但咬嚼之力逐渐增强,夷羊九闷哼一声,东关青衫一颤,这
才又将咬劲放松。但是那肩上却已留下一个齿痕。
纵然如此,夷羊九却仍然坚定,再一次沉声低吼道:
「我不想和你一起,我有妻子的!」
东关青衫眼睛微眯,舌头如同最灵活的虫鱼,缓缓亲吻著夷羊九的颈、咽喉,
夷羊九苦於全身无法动弹,只能以言语发怒拒绝,眼见东关青衫仍不停止,他深深
一吸气,便要开口大骂,但是此番东关青衫却再也不给他机会,一边亲吻他的耳垂
,一边纤手微张,「啪」的一记,又将几茎发丝拍进了夷羊九的咽喉,让他再一次
无法开口说话。
夷羊九又气又急,但是却已然失去最後一种表达的机会,只能任由这奇异的妖
魔少女在身上肆意亲吻,轻舔。
男人的情欲与思绪,本就是不属於同一世界的两回事。
纵使夷羊九心中有百般不愿,但是身体的反应却常常与心念相悖相左,特别是
一个全然无法动弹,根本不听你指挥的身体。
东关青衫吻遍了夷羊九全身之後,眼神狂乱而失神,她双手紧紧地握著夷羊九
的肩,轻轻一纵,便已然跨坐在他的下身之上。
湿、滑。男人的阳具顺畅地进入她的身体。
而当那狂野的刺痛与夷羊九同时侵入她体内的一瞬间,这身世奇异的妖族少女
大声喘息,身子一俯便将夷羊九紧紧抱住,几乎让他窒息。
便在这一刻,两人的身体紧紧地接合在一起,而夷羊九心中纵有万千对纪瀛初
的坚持,却也已然无可挽回。
灼热的男女身躯,挥洒似雨的汗珠。
少女骑坐在男人身上的光裸身躯,腰肢急摆如骤雨。
然後,在那最後一刻终於到来之际,她狂声而叫,美丽而濡润的脸後仰,腰肢
急颤,却将下身向夷羊九靠得更紧,挤得更用力。
因为她要将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的生命汁液全数纳入她的身体之内。
狂野的激情过後,她的发丝凌乱,几茎蓝发黏在额上,眼神却有著无穷的爱恋
之感。温润的红唇轻轻吻去汗珠,从下身吻到胸、颈,最後吻上了夷羊九英挺的俊
脸。
但是夷羊九的眼神深处,却是深沉的愤怒。
对於他的眼神,少女恍若未觉,只是轻轻地伸出鲜红舌头,舐著夷羊九的脸,
然後,轻轻地,以绝不纯熟的话语说道:
「我,喜欢你。」
静静的巨洞之中,两人便这样赤裸地相拥一起,少女紧紧地抱著无法动弹的男
人,彷佛要把他的体温、触感永远记住。
夷羊九毫无办法地仰望洞顶,虽然耳际有著少女温热的呼吸,鼻端闻的是她的
芳美之香,却仍然极为不快。
夜色已至。
过了大半夜,东关青衫缓缓坐起,裸著身子将夷羊九扶成仰躺,静静地看他。
夷羊九对她仍有极深的敌意,看见她复杂的眼神,也不想深思她的心意,只是
闭上眼睛,露出嫌恶的表情。
虽然眼睛紧闭,但却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嘴唇印上了他的肩头。
轻吻。轻咬。
然後,在毫无防备之下,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痛,那痛楚深入骨髓,夷羊九想要
惊呼,却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惊疑万分地张开眼睛,却看见东关青衫满口鲜血,竟已经生生在他的肩头咬
下一块肉来!
夷羊九心下极度惊惶,这才想起这方才与他亲密的女孩本是个食人的魔族,看
见她满口鲜血,将咬下的那块肉嚼在口中,而且居然开始咀嚼起来。
「骨碌」一声,她便神色自若地将夷羊九的肉生生吞下肚去。
夷羊九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看著眼前这妖魔女孩的可怕行径,意识到今日
很可能就要丧命在此。
东关青衫的嘴角沾著血迹,对夷羊九嫣然一笑,张开红唇,看来便要咬上第二
口。
便在此时,远方突地响起了隐隐的狂风声响,东关青衫耳音极灵,听见这样的
声音,她的脸色大变,像是听见了最令人害怕的东西。
她的脸色煞白,神情极为阴晴不定,她怔怔地望著夷羊九,最後才像是下了极
重大决定似地,举起手臂,侧头便在自己自嫩嫩的肩头也咬了一口,咬下一块肉来
。
她将自己的血肉含在嘴里,张臂抱起夷羊九,并且将两人的肩头伤口印在一起
,让两人的血混融,流入彼此身体。
东关青衫鼓著嘴,将自己的唇印在夷羊九的唇上,舌尖轻吐,竟将那块血肉哺
在夷羊九的口中。
夷羊九圆睁双眼,恶心地反胃不已,却苦於身上无法动弹,无法将她推开。
更糟的是,她「波」的一声离了夷羊九的唇,却反手一印,手劲极巧,夷羊九
喉头不自主一动,便将那块血肉吞下肚去。
这样几个动作之後,洞外的狂风声响更是猛烈,这样的风暴声夷羊九曾经在晋
国北门外黄沙旷野上听过,知道是蜮狮之族出现时的声音。
这洞窟之外,显然已经出现了其他的蜮狮之族。
东关青衫在片刻之间对夷羊九做了这几件可怕的行为,但是起身时回望著他,
却依然恋恋不舍,眼底尽是温柔。
然後她胡乱披了件青袍,快步走向洞外,她只走了几步便离开了夷羊九的视野
,过不多时,便听见洞窟外响起了许多尖利古怪的声响,其中也有东关青衫的嗓音
,说的却是一样古怪的声响,显是蜮狮一族的语言。
东关青衫在洞外和众多蜮狮族人高声「说话」,声音激越昂然,彷佛是在争辩
什麽。
过了许久,洞外的声音逐渐散去,终於静寂无声,又过了好一会,才看见东关
青衫面无表情走了进来,又恢复了蜮狮之女的冷漠。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凝望著夷羊九,却是一动也不动。
沉静的偌大空间中,过不多时,却轻轻地回盪一首不知名的歌。
唱歌的人,当然便是东关青衫,此刻她悠悠地望著虚无之处,唱著这首近似摇
篮儿歌的曲子。
时光,便在这样的歌声和沉默中缓缓流逝。夷羊九依然全身无法动弹,却也没
有什麽睡意,只是怔怔地望著前方,毫无边际想著万千的心事。
洞顶上,此时逐渐泛出了黎明的晨光,原来这个奇异漫长的夜也行将过去。
奇怪的是,随著晨光的逐渐明亮清朗,那伴随著蜮狮之族出现的狂风之声又隐
然而现。
难道,这些可怕的元神之族又要出外寻找受害者了吗?
听见远方的风声,东关青衫冷冷地站起身来,俯身看著夷羊九,眼神依然极为
复杂。
这样看了他良久,女孩这才幽幽地叹口气,俯下身来,吻了他的脸,又吻了他
的唇。
甫与她的红唇相接,夷羊九便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苦味泛入口中,彷佛还要渗
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趁著这样的亲吻,她彷佛将什麽苦味之物哺进了夷羊九的口中,苦味散去後,
馀下的却是她香滑的舌尖,温润而清甜。
东关青衫就以这样的姿势,和夷羊九吻了许久,这才心满意足似地站了起来,
穿起一件连头也罩住的华美珠玉青袍,缓缓走向洞外。
走了几步,她头也不回,只是背对著夷羊九,没头没脑说了几句话。
「好了後,逃,找狄孟魂。」
然後,便像是再也不留恋地,翩然而去。
东关青衫离去後不久,夷羊九却像是沐浴在春阳中似地,有股暖意逐渐在身上
扩散开来。
那股暖意所到之处,身体便像是溶冰一般,开始有了知觉。
过不多时,夷羊九的身体便恢复了知觉,开始能够活动起来。
他手脚舒展了一会,便一个翻身滚下华椅,胡乱找了件衣服,便套在身上。
更奇怪的是,他在套衣服的空档时环视四周,却发现元神萝叶已经站在身边不
远之处,已经不复「嵌」在东关青衫的蜮狮元神之中。
这时候也来不及细想,穿好衣物後,夷羊九便小心翼翼走到洞口,却发现这个
大石窟位於山壁之上,从洞口远眺,可以看见四方极远的景物。
在东南方的沙漠平野之上,这时候可以见得到满天的狂风和沙浪,显是有蜮狮
之族在那一带集结与活动。
夷羊九仔细看了看那一带,忍不住便「咦」了一声。
因为在沙漠的彼端,此刻却有一道青色的身影踽踽独行,看衣服的样式和色泽
,却是刚刚才离去的东关青衫。
为什麽她没有和蜮狮之族会合一起,也没有催动沙浪,只是在沙漠中缓缓独行
?
夷羊九正在纳闷,却看见在东关青衫不远处的蜮狮群彷佛有所感觉,已经开始
向她的方向聚集。
此刻东关青衫和夷羊九的距离并不是极远,因此连身形也隐约可辨,只见东关
青衫并没有运用沙浪前进,只像是常人一般地在沙漠上行走。
蜮狮群已经和她越来越近。
然後,便发生了令人无法置信的惊人变故。
【第七章 无怨无悔的蜮狮之女】
从那为数极多的蜮狮之族中,此刻居然发出了极密极强劲的红色长箭,箭的数
量极多,而且指向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指向的,居然便是在沙漠上独行的东关青衫!
青色的衫,红色的箭。箭如风火,势如流星。
转眼间,东关青衫的身上便已经中了为数极多的赤箭,那赤箭彷佛极为可怕,
蜮狮少女青色的身形中箭之後立刻仆倒,再也无法动弹。
蜮狮族人们射出赤箭之後,彷佛对青衣人再也没有任何兴趣,卷起漫天的沙尘
,掀起滔天沙浪,在沙漠的彼端消失了踪影。
夷羊九躲在洞口,远远看见这幕令人心惊的场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
为什麽她会穿著青衣,独自穿越沙漠?
为什麽蜮狮之族会射出那麽多的赤箭,将她射倒在沙漠之上?
远方那青衣的身躯仍然一动不动,横卧在黄沙之上。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少女
那光洁晶莹的身体,曾经在他的眼前激情款摆,汗珠在喘息中发著微光。
这奇异的蜮狮少女,应该是爱他的吧?因为夷羊九依稀彷佛,听见她说了这样
一句话。「我喜欢你。」
想到这里,夷羊九的肩上突然一阵刺痛,这才想起刚才被东关青衫活生生咬下
了一块肉。而自己的口中,也被她「喂」了一块她肩上的血肉。
这样妖魔也似的女孩,肚里不晓得吃过了多少活生生的人,不管多麽娇美,当
然也绝不能对她有任何的情意。更何况他的心中还时时想著纪瀛初。
又过了一会,夷羊九的四肢更加活动了,他远远地看著东关青衫横卧的身影,
却又想起了她临走说的奇怪话语。「逃,找狄孟魂。」
忆及这个神秘的时空奇人,夷羊九突然心头一阵温暖,在这样奇异的陌生处境
中,突然很想听听他说话的声音。
他心念一动,身边的萝叶便有了动作。这个植物元神在夷羊九动弹不得的期间
同样也困在蜮狮的巨大元神之中,此刻一经脱困,精神依然十足,只见它发出温润
的光芒,转身便走。夷羊九微微一笑,也就跟在萝叶身後,大步踏入险峻的山路。
萝叶领著夷羊九去的方向,果然便是狄孟魂身处的青翠山谷。
那山谷距离东关青衫的洞窟其实并不远,夷羊九虽然身体丧失知觉了好一阵子
,但是却恢复得极快,只是一会工夫,手脚便已经如往常一样灵活有力。
走进山谷,远远便看见身体光泽黯淡的狄孟魂,他看见这个红发男人步履矫健
地走了过来,想起了一事,脸上却淡淡露出悲凉的神情。
「你来了。」
「嗯!」夷羊九静静地点头。「我来了。」
「你的心中,有著疑问?」
「有很多疑问。」
「有疑问的话……」狄孟魂淡淡笑道:「那你就问吧!」
夷羊九微一思索,便将心中的疑问全数向这个时空奇人和盘托出,但是这一问
下去,却将他带进了一个光怪陆离,奇异光彩的迷离世界。
狄孟魂仔细倾听,听夷羊九叙说纪瀛初中了「贲羊」力场的悲剧,如何他们要
找到所有元婴,如何在羊城遭逢那牵扯数十年的恩仇,那羊城中的「碧落之门」如
何奇幻难解,如何在卫国落入「蚍蛇句芒」的空间世界,又如何在晋国北方被东关
青衫所擒。
夷羊九的本性直爽,加上对狄孟魂又是景仰已久,便将所有情事全数说出,连
和东关青衫的亲密情事也有些迟疑地说了出来。
狄孟魂听了他的叙说,沉吟良久,这才静静地说道:
「关於这蜮狮之族啊!它们其实是一种带著悲剧性的种族,它们是上古时代,
一些古怪游戏留下的痕迹,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些刻意造出来的古怪生物
和人混种之後留下来的种族。他们虽然样子像人,但是在血液中仍然流著昆虫、兽
类的天性。
蜮狮族吃人的习性,是从上古时候留下来的,你说要他们吃其它东西行吗?只
怕也是可以的,就因为它们永远以本能行事,便以为世间除了人肉之外,没有别的
东西可吃。
至於青衫,她又和其它的蜮狮之族不同,她是蜮狮族的王女,但是血统中却有
更多常人的成分,因为她的母亲并不是蜮狮之族,而是凡人。
我在青衫年幼的时候,便与她相识了,我常常藉著机会教她人间之事,要她脱
离这种兽性的生活方式,多学学一些人间的智识和礼法,她的名字和言语,也是我
教她的,如果你遇上了别的蜮狮之族,根本不可能和他们说话,因为他们根本不浪
费时间,也不懂人话,只要一眨眼工夫,就已经把你生吞活剥,进了肚子里。
在蜮狮族的习俗中,除了食人之外,最令人惊惧的还是他们的婚娶风俗。在蜮
狮族里,只要有两个男女一经交配,蜮狮之女一旦确定怀了後代,便会将配偶吃掉
,真正的原因很复杂,也很无奈,反正不管怎麽样,从千百年以来,这蜮狮之族都
是这样的习俗。」
听到此处,夷羊九不禁背脊一阵凉气升起。
「吃掉交配的对象?」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我……那东关青衫……」
「青衫哪……」狄孟魂悠然地说道:「真是个好孩子。我与她说话的时候,便
常常告诉她人间男女相爱的情事,也始终想要把她的想法改变过来,因为如果你真
的爱一个人,要和他相知相惜,共渡一生,而不是将他吃到肚子里。
但是流在血液里的天性,又哪是这样容易使改的呢?我对她说了那麽多次,每
次也只是没有什麽表情,从来不晓得她听进去了没有。
就好像要一只虎豹不再吃肉,要它改性吃素,难道是做得到的吗?
但是,昨日她却带了你前来,在以往,她和一般的蜮狮人一样,只要是遇上了
凡人,哪有带回来洞中的事呢?还不都是当场吞吃了事。因此,当我看见你的时候
,其赏我是非常高兴的,因为她总算将我的话听了进去。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後来还问我:『真正的爱是什麽?如果爱上了一个人,便
是为他而死,也值得吗?』,这是我从前对她说过的话,没想到她却记得这样清楚
……」
听了这样的说话,夷羊九神色有些骇然,嗫嚅说道:
「你是说……她……她对我……」
狄孟魂睿智地淡淡一笑。
「没错,这女孩便是爱上了你。」
「为什麽呢……」夷羊九摇摇头。「非我族类,而且她又……」
狄孟魂盯著他,淡淡地说道:「爱上一个人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否则就不叫爱
了。」
「她……」夷羊九疑惑道:「真的爱我吗?」
夷羊九静静地看他。
「你……还是不了解,是吗?」他悠悠地说道:「你以为,被蜮狮族的青箭射
中的人,如果没有青衫喂你解药,你真的会平白无故恢复行动吗?
你以为,要将你这样的凡人从蜮狮族人口中救出,要花多少力气和全族人对抗
?
还有,你以为青衫是閒著无聊,才会一个人走上沙漠,被蜮狮族人乱箭射死吗
?」
狄孟魂这几个问题问下来,夷羊九却没有一个能够回答。
而试著思索几个问题的答案,更是让他心头有些纠紧起来。
「爱情哪爱情,」狄孟魂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千古以来,陷尽多少痴
恋男女,生死直相许?」
夷羊九听他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话,声音逐渐低沉下去。过了一会,夷羊九忍不
住开口,声音却有些乾涩。「她……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狄孟魂看著他,目光却有些湿润,有几分悲伤。
「最终,青衫还是听进了我的话,但是听明白了之後,却因为这样失去了生命
。
在蜮狮之族里,是很不喜欢族内女子和外族男人婚配的,这种事千百年来发生
的机率极小,但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只是蜮狮之族中,对於与外族之人相恋之事却另有一个同样残忍的习俗,虽然
蜮狮之女在交配後,同样要将那外族男人吃掉,但是他们都还有一个名叫『青衫』
的仪式。」
「青衫?」夷羊九奇道:「为什麽也叫『青衫』?」
「因为『青衫』是历代女主的共通名字,对待蜮狮之女的外族恋人,便要让他
穿上青色的锦织长袍,让曾经爱上这蜮狮女孩的蜮狮族人射杀。
青衫与你燕好之後,本可以将你一口咬死,吞吃入腹的。
可是她没有。
与你完成交配後,地也可以将你裹上青色锦袍,送你到大漠之上,任人射杀。
可是她也没有。
但这蜮狮之族个性最为死缠倔强,知道她带回了个异族男人,纵使她身分再高
,维护得再努力,众人也要将你穿上青衣,乱箭射杀。
既然非得有一个人死於蜮狮族的乱箭,她却选择了代你而死。
原先应该封在你身上的蜮狮化血神箭,现在却全数插在青衫的身体里。
现在,请你告诉我,她爱不受你?爱得有多深?」
夷羊九目瞪口呆地听完了狄孟魂的叙述,笃得脸色有些发自,双腿一软,整个
人便半跪在地。想起东关青衫临死前的心情,他也不禁心情极度复杂。
看著夷羊九阴睛不定的神情,狄孟魂若有所思,良久,才长叹一声。
「你还有力气吗?还是带我去看看青衫吧!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再也不会有人
理她了,我想去看看她。」
夷羊九点点头,便负起了狄孟魂,大步踏出青翠之谷。
狄孟魂虽然已近尘蜕,但这尘蜕过程极为奥妙,并不单只是化为尘土,而是复
杂万分的生化作用,因此他的身躯虽然已出现尘土之色,却仍然肢体柔软,夷羊九
将他负在背上倒也不难。两人在山岭间顺著山势而下,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山脚的沙
漠地带。
顺著足迹,走不多时,前方便已经出现了东关青衫伏在地上的躯体。此刻她的
身上仍然披满那件青色锦袍,身上却满满地插著红色毒箭,却没有流出鲜血。
环顾四周,大漠空寂,却再也不见她那巨大的虫状元神。
那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早在中箭的一刹那便已经离开人间。
走到了青衫的尸身前,狄孟魂轻声说道:「好了,你可以放我下来。」
夷羊九换著狄孟魂,两人并肩走到尸身前方。一阵轻风吹过,狄孟魂俯下身去
,掀开青袍,那满布的赤箭便叮叮当当掉了下去。然而,在青袍下方,却只剩下一
地黄沙。
这蜮狮之女的身体,居然平空消失在黄沙之上。
夷羊九又惊又好奇,看著那空盪盪的黄沙,一脸疑惑地望向狄孟魂,却看见这
个时空奇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她……到什麽地方去了?」
狄孟魂淡然一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青衫从大地来,现在回大地去了,
」他悠然说道:「其实蜮狮之女的事情,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什麽事情?」
「我不是说过吗?我说,蜮狮之族是很悲哀的一个种族。他们在平常的状况下
可以活上许多年,但是只要传下了後代,男蜮狮族便会被女喊狮族吃掉。」
「嗯!」夷羊九点点头。「你说过的。」
「但是蜮狮之女怀了後代之後,却也会放尽身上所有的能量和精力,全心全力
将所有最好的精华留给後代。很多时候,当蜮狮之女生下後代之後,自己也会力竭
乾枯而死。青衫与你亲密之後,便在身体内怀了你的孩子,为了顾全你,也为了顾
全孩子,她便决意牺牲自己,好让你们两个可以活下去。」
「我的孩子?」夷羊九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但是我和她……只是一夜的…
…一夜的工夫啊?」
「我告诉过你的,青衫他们并不是人,而是命运的摆弄存在於人间的奇异生物
。蜮狮之族的生育和常人完全不同,他们的後代出生的时候并不是婴孩,而是一颗
晶莹的蛋。」
狄孟魂说著说著,在东关青彩消失之处的地上拂了拂,果然在那儿现出了闪耀
的淡淡蓝光。他的手劲因为已近尘蜕,变得十分软弱,夷羊九带著崇敬且不舍的心
情,帮狄孟魂把那发著微光之处挖开,尘土过处,果然现出一颗晶莹的蛋形物事。
夷羊九睁大眼睛,将那颗蛋形物事取出,那蛋形物晶莹剔透,色作光彩万状的
淡蓝,大约是瓢瓜大小,捧在手上沉甸甸的,彷佛带著生命的活力与重量。
仔细端详,那蛋形物事的外壳透明,隐隐可以见到内中的情景。
只见那蛋形物中有著淡淡的元神光芒,依稀可以见到一个小儿的沉睡面容。
「这……」夷羊九睁大眼睛,惊讶不已。「它是……」
「『它』是,」狄孟魂微笑。「它便是你和青衫的『孩子』。」
大漠之上,轻风吹拂,吹起了片片尘灰,将东关青衫生前的青袍吹起,扶摇直
上,吹到远方的天边。
奇异的妖族少女为了她的真爱,用尽了生命的所有力量,保全了她所爱的男人
,而这男人的手上,此刻正捧著她那奇妙生命的延续。
「人间事,浮生乱世,」狄孟魂悠悠说道。「这情爱之事,千百年来,我看过
的可多著了哪……。但是,这孩子你是没法子养的,不只是因为你完全不懂蜮狮族
的生活与生命,也因为你另有重大的使命。」
他说著说著,便从夷羊九手中轻轻接过那东关青衫留下的透明之卵。
「你还有你妻子儿女的生命要去拯救,大概也没有多馀的爱给青衫的孩子了吧
?
我从青衫很小的时候便看著她长大,她的孩子如果让我来照顾,她在天之灵,
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你去吧!还是去继续你的旅程,找到所有的元婴,回去救你的妻子儿女。
青衫这个孩子就让我来照顾吧!你不用担心。」
而夷羊九却只能怔怔地站在那儿,眼眶含泪,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一句话来。
狄孟魂看著他高大的身影,谅解地笑道:「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没事的,你
的妻子会没事,而这孩子也会好好长大。
还有,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不用再去找『火婴』祝融了,『火婴』并不在
戎狄国境,据我所知,在晋国境内的火属元婴,宿主便是那横死的世子申生。
纯质元神的元婴在宿主死後仍会留存一阵时日,只要你快点找到申生的尸骨,
这『火婴』应该不难找到。」
他轻轻地将那蜮狮族的卵放在怀中,又指点了夷羊九走出沙漠的路径,便缓缓
地翩然而去。
当年,这英伟奇异的背影桑羊无欢见过,经历倾城传说的羊舌野也见过,如今
隔了数百年岁月後,他们的後代子孙夷羊九也同样见到了。
时光岁月,时移事往。
这永生不死的时空奇人,日後又会和什麽样的英豪有著宿命的牵扯?
而狄孟魂的永生恋人姚笙,如今又在什麽地方长眠呢?
这一切一切的时光之谜,却已经不是夷羊九这一世的人们能够回答的了。
【第八章 乘龙的男子箫史】
照着狄孟魂的指点,夷羊九在沙漠中走了几日,便在戎狭的国境与前来寻找的
狐偃等人会合。当日狐偃等人在蜮狮之族的攻击下逃得性命,便逃往戎狄之国,那
是公子重耳的母国祖居之地,果然,重耳等人逃出晋国后,便投靠了戎狄。
狐偃与重耳等人相会之后,对於被蜮狮之女掳走的夷羊九依然挂怀不已,狐偃
知道夷羊九的本领不凡,或许仍有一线生机,便时时在沙漠边缘寻找,果然便在这
一日遇上了夷羊九。
进入戎狄之后,夷羊九立刻见着了公子重耳,这位当世声望极高的晋国公子听
了他的叙说,便慨然应允前往起出世子申生的遗体,让夷羊九取得「火婴」。
那世子申生的遗蜕被魏牟背入戎狄境内,安葬在一处绿洲之上,此时狐偃带着
一众人等来到申生之墓,工匠立即动工,将申生的遗体起出,只见申生面目如生,
一袭白衣彷佛还会随风飘荡,但是初起出遗体时却恶臭冲天,人人掩鼻,呕吐不已
。
在墓地前方,狐偃焚起薰香,对世子虔诚祝祷,过了一会,那冲天恶臭转为兰
芷之香,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将申生遗体放在木架之上。
此时从人群中,夷羊九扶着缺了一足一手的斐影子司,这陷入蚍蛇腹中许多时
日的奇人当日和易牙等人一起,随着另一群晋国家臣安然逃出绛邑,也来到了戎狄
之国,此刻与夷羊九相见更是恍若隔世。
只见斐影子司在夷羊九、易牙等人的耳旁低声嘱咐,几个人的元神发出能量,
不多时便已经将世子申生的元神「火婴」祝融取出。
而当日夷羊九被掳之时,随身的木婴、金婴虽然遗落在旷野之上,却被细心的
狐偃带至戎狄之国,因此这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收集到了金、木、火属元婴。
唯一剩下还未找到的,便是水属元婴。
水属元婴,名为「罔象」,在秦。
因此,夷羊九的下一站旅程,便要到位处西陲的秦国。
那秦国是古帝颛顼的后裔,祖先有一位着名的皋陶,是尧帝时代着名的法官,
后来皋陶的儿子伯翳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赐姓为嬴。
西周末年,犬戎攻破镉京,周王朝在战后无力经营西戎,便准许秦国自行攻打
戎狄,那秦国军士勇武善战,将攻破镉京的戎国打得叫苦连天,不多时便将秦国的
疆土拓展千里,跻身东周时代的强国之林。
晋国的流亡公子重耳因为感到在戎狄之国毫无发展,便趁着夷羊九找「水婴」
罔象之际,带着众出亡豪杰一起来到秦国。
这一日,众人赶路时错过了停宿的市镇,在中夜时来到了秦国国都咸阳附近一
处山上,狐偃看看众人都已困顿饥饿,便下令在山林中停宿休息,等待第二天再进
入咸阳。
众人在山林间生火煮食,草草吃了些东西,便个自找地方歇息。
睡到中夜,却人人面面相觑,纷纷揉着眼睛爬起身来。
因为在空谷之中,此刻却幽然地传来了清朗的箫声。
那箫声似有无穷的魔力,众人对音乐的领悟精粗不一,但是听了这奇妙的箫乐
之声,却都忍不住沉醉其中。
有时彷佛在箫声里,带着习习的清风,在夏日的水边拂面而来。
有时又像是在远方的天边,翩然飞舞,飘着光彩照人的各色云朵。
有的时候,更像是百鸟合鸣,而那主要旋律却像是拔天而起的凤凰,受着百鸟
的朝礼,清扬地唱着歌曲。
众人如痴如醉,不知不觉随着箫声而行,走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幽谷。
只见在幽谷之中灯火通明,一群衣饰华丽的秦国贵人散坐在谷中的青草地上,
在这些人的前方有座高台,高台上端坐一人,白衣飘飘,翩翩然有着出世的脱俗神
采。
只见那白衣俊雅男子手上持着一柄红玉雕成的玉箫,在夜色里温润发光,远远
就可以看见那润泽的光芒。
静静的夜里,箫声凄楚动人,彷佛随着那动人的旋律,可以望见天空有着七彩
的凤鸟翩然而舞。
更玄奇的是,时值深夜,谷中的飞鸟都已经栖息在树上安歇,此时听了这悠扬
的箫声,却像是白日一般又恢复了精神,叫声啾啾,纷纷离树而飞,有趣的是,这
些飞鸟虽然为数极多,却丝毫不纷乱,与平日为异声所惊,振翅纷乱而逃的情状全
然不同。
群鸟在空中飞舞盘桓,来到白衣男子的前方徘徊流连,彷佛连它们也迷上了白
衣男子的乐声。
晋国众人群中,竖貂精通鸟兽的言语,此时他侧耳倾听,轻轻地抵了一下身旁
易牙的胖肚子。
「这些鸟说,好快乐啊……世间怎会有这样动听的声音呢……」
他的语声虽低,但是站在前方的夷羊九却听见了,他好奇地转过头来听竖貂说
话,但是两人见他回过头来,便停口不讲,只是将眼光移开,定睛看着远处的高台
。
夷羊九楞了一下,却也没有再和他们说话,只是眼珠子一转,便回头去看箫史
吹奏的模样。
群鸟飞翔,振翼之声此起彼落。在箫声中,此时高台上缓步踱上来一个穿着淡
粉红色丝袍的美丽女子,只见她形容秀丽,神色端静优雅,行走顾盼之间,让人觉
得隐隐然有着安详宁静的舒适之感。
女子在箫声中缓缓登台,从手上取起一副碧玉雕成的笙器,也吹奏起悠扬的乐
音。
那箫声在空气中婉转而行,像是悠游九天的神龙,而女子吹奏的笙乐声音却清
越响入云端,有如破云而出的七彩凤凰,一开始,两人奏出的箫声、笙乐个自悠扬
,到了后来却揉绞一起,并翼而飞,到得后来,却是清音动听,在箫声中听不出笙
乐,在笙乐中也不见箫声,两道乐音像是蜜中调和了香油,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
你。
一曲既罢,众人听得都是如痴如醉,笙箫的乐声逐渐低微,最后终於不可听闻
,但是全场众人都是沉醉其中,久久不能言语。
过了良久,在秦国贵人中,一名身材矮小,却精神十足的青年突地用力鼓掌,
哈哈大笑。「好!好!这一曲凤求凰果然是仙界之曲,今日我们有幸倾听,真是上
天给的大福气!」
他这一开口,秦国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大声叫好起来。在欢笑声中,那华服青
年顾盼四周,却看见重耳等人站在不远处,也是一致的沉醉神情。
华服青年目光如电,神光湛然地闪了一下,便更开怀地大声笑了起来。
「妙极!妙极!今日不但有仙乐可听,且有贵客到来!」他高兴地转头大叫:
「来人!将晋公子重耳迎过来!」
晋国公子重耳见了这华服年轻人,也是一怔,待看清楚了他的面容,更是又惊
又喜。此时秦国从人动作好快,也不晓得从什么地方变出来一道长毯,铺在地上,
便领着公子重耳一行人走了过去。
看见这样的排场,狐偃等人又是惊奇,又是高兴,惊奇的是这贵胄公子的气派
极大,这般声势便是寻常国君也未必做得到,高兴的是公子重耳之贤,果然已经传
遍诸国,被人这样的礼敬,当然是非常值得高兴之事。
重耳等人走了过去,那秦国贵公子连忙起身携了他的手,对居下从人大声说道
:
「众人听好,这位乃是晋国第一贤者公子重耳,今日来到我们这儿,是咱们秦
国莫大的福份!」
公子重耳微笑领首,看见狐偃等人都是一脸茫然,便低声说道:
「这位便是秦国的……」
那贵公子不待他说完,便抢着说道:「我乃是秦国人士,嬴姓,名叫任好,有
失远迎,众位英雄,恕罪恕罪。」
重耳微现诧异神色,但是那神情只是片刻出现,晋国从人们都没有发现,他们
见这秦国贵公子「任好」虽然贵为王族(因为他的嬴姓正是秦国王族的姓氏),言
语间却是爽朗客气,也不由得骤生好感。
众人寒喧客气既毕,便在高台下重新坐好。远远望去,那箫声动人的清雅公子
箫史正和吹笙的美丽女子低头交谈,两人神态亲密,显是极为亲近的伴侣。
公子重耳看了看台上这两名神仙一般的伴侣,微微笑道:
「却不知道这两位高人乐师是何等人物,你秦国地灵人杰,出的果然也是这样
俊秀灵气之人。」
那秦国公子嬴任好听见他的恭维也大是光采高兴,得意地笑道:
「这位箫声宛若神仙中人的先生名叫箫史,是本国太华山明星巖人士,是个世
外的高人,箫声一绝,是我国的奇人异士之一。
那位女子则是我嬴家的女儿,乃是我的姊姊,名叫弄玉,从小冰清玉洁,雅好
音律,她手上那副碧玉笙,便是我父采昆仑之美玉,从整颗玉石直接剖制的神品。
今日偶然兴起,便与他们二人来到此处夜听笙箫合奏之美,没有想到却惊扰了
重耳哥哥。」
他二人自顾自地聊得高兴,在一旁的夷羊九好奇地看着天上的群鸟,又远远看
着高台上的箫史和弄玉,顾盼间,却不经心看到身旁的斐影子司脸色苍白,额上还
流下冷汗。
斐影子司自从在蚍蛇句芒腹中指点众人逃出后,便极得晋国众人的敬重,在行
旅中,大个子魏牟还找来了一顶软轿,安排了轿夫抬着四处行走,斐影子司缺了一
手一足,平日勉强可以拐杖行走,但是此番多了这样的安排,走起路来更是轻松不
费劲。
夷羊九微感诧异,此时斐影子司见他回头,便招了招手,示意夷羊九过来,微
一转头,也将狐偃、狐毛、易牙、竖貂、开方(此时他已从昏晕中苏醒)召唤过来
。
他脸色沉重地对几个人低声言语,顿时之间,夷羊九等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诧
的神情。
嬴任好兴高采烈地和重耳聊了一会,话题逐渐谈到了音韵之学,他本是个好事
之人,此刻有箫史弄玉在此,当然要把握大好机会卖弄一番。
於是嬴任好大声对箫史说道:
「箫史,你可知道笙箫的起源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做这两样乐器?」
箫史微微一笑,倚着高台栏杆朗声说道:
「笙者,生也,相传是当年上古大神女娲所作,女娲的重生能力天下无双,字
面意义取的便是『发生』的意思,音律在『太簇』。
箫者,肃也,是另一大神伏羲氏所作,字义取的是『肃清』,音律在『仲吕』
。」
嬴任好笑道:「你可以再说清楚一些。」
箫史朗声说道:「我的本行擅长的是箫,就解释一下箫的典故涵义便是。
上古时代,伏羲氏编竹为箫,形状粗细不一,以象徵凤凰的翅膀,吹奏出来的
声音调和优美,以象徵凤凰的声音。
箫之大者,名为『雅箫』,编有二十三个管子,长一尺四寸;形状小一些的,
叫做『颂箫』,有十六管,长一尺二寸,通称叫做『箫管』。
还有一种两端通开,无底之箫名为『洞箫』,日后黄帝轩辕氏指派手下伶伦到
昆豁取得竹子,制成笛,上有七孔,横吹,也象徵凤凰的鸣声。
后代之人觉得箫管太过繁复,便只用一管来吹奏,这其中还有分别,长者叫做
『箫』,短的名为『笛』,现在我们使用的箫已经不是古代的形状了。」
他的语声清朗,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晋国豪杰中尽有博学多闻之士,听了
他的解说之后都是赞许地点头。
嬴任好看了众人的神情后,更是高兴,便大笑道:
「原来如此。那你吹箫之时,为什么又能够引来这么多禽鸟欢喜鸣叫?」
箫史说道:
「这箫的制造虽然精减至只剩一管,但是它的声音和千百年前并没有任何不同
,当年作出箫乐之人,本意就是要象徵凤凰的鸣叫之声,凤鸟是百鸟之王,一听见
凤声便群聚而至,本就是百禽的天性。昔年舜帝曾经作箫韵之乐,连真正的凤凰都
会前来朝礼飞舞,更何况是寻常的鸟类呢?」
他对答如流,字字成理,嬴任好顿觉面子大为光彩,便哈哈大笑道:
「这样甚好,那你就再为我们奏一曲『有凤来仪』吧!」
箫史站在高台之上,脸上露出微笑,一时之间,他的衣袂无风自动,像是云彩
一样的鼓荡,彷佛之间,还可以见到他的周身泛出皎白的光芒。
一个寻常人,怎会泛出连普通人也看得见的光芒?
便在这一刹那间,「轰」的一声巨响,这本来风雅悠闲的音韵情境,登时便出
了杀气惊人的变故。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夷羊九、狐偃便已经无声无息掩至高台之上,在箫
史的乐声初起之时,便从他的身后一左一右,想要将他牢牢抓住。
这便是平常人所见的情景。
但如果是能看得见元神形貌之人,却可以看得见此时夷羊九和狐偃同时发出元
神的力场,「萝叶」的光芒是金黄色的,艳似朝阳,「玉磐」的光芒则是一片皎洁
的白,清冷似月光。
两人一上来便发出最强大的力量,想要当场制住箫史。
只见箫史冷然一笑,口中的箫声却未止歇,整个人却轻飘飘地腾空起来。
他的身后也不见什么元神的形貌,只有那一片温润的白色光芒。
这光芒的亮度和萝叶、玉磐的元神光芒相比,一点也不显眼,但是却始终不被
两者的光芒掩盖,而是温和地自在闪耀。
夷羊九和狐偃同时抓了个空,却看见箫史一派悠闲,仍然悬浮空中,而且已经
逐渐远离高台。
此时台下的秦国、晋国两边人马同时看了个目瞪口呆,大部份人见不到元神光
芒的交锋情景,但是两名晋国从人上台抓人,箫史从容浮游而避的情景,却是人人
都看见的。
夷羊九看见箫史已然就要远去,便对萝叶一使眼色,这天下第一的植物元神登
时会意,便「刷刷刷刷」地从高台上迅速长出无数绿藤,像是水母一般往箫史的身
后追去。
那箫史脸色一变,俊脸微微露出青气,众人只觉眼睛一花,便看见他的身上凭
空出现了一只猛恶的巨龙。
那巨龙身量极长极大,身体大约有两抱合围,身长近十数丈,此刻突然出现空
中,彷佛还在空气中带来风雷之声。
而箫史便跨坐在巨龙的背上,箫声骤止,一个空中的回旋,回身冷冷瞪着高台
上的夷羊九和狐偃。
那眼神森冷至极,彷佛对世上的一切都已经淡然处之,毫不挂怀。
秦国从人之中,有人忍不住开始惊声狂呼:
「箫史乘龙!箫史乘龙了啊……」
那箫史膀下的巨龙尾巴轻扫,背脊上的竖鳞尖锐似剑,萝叶伸出的藤蔓虽然数
量极多,却被这一扫全数从中断折,纷纷落在地上。
只听见箫史在空中朗声唱着歌,歌声雄壮,响彻四野。
「我本仙家狂龙子,一夕谪仙到凡尘,
长居华山不羡仙,只羡龙凤续情缘……」
在歌声中,他的笑声不绝,乘坐的龙却越飞越高,终至不知所终。
【第九章 嬴任好与秦穆公】
众人惊魂甫定,那秦国公子嬴任好却是满脸怒容。
「竖子胆敢无礼?」他的脸上涨个通红,咆哮不已。「公子重耳,我任好敬你
是兄是客,才邀你前来赏乐助兴,你却放纵从人,破坏我的清舆,你倒是说说,这
是什么道理?」
说着说着,他更是生气,回头大叫怒吼:「都给我抓了起来,这件事我绝不善
罢甘休!」
他一声令下,秦国从人不敢怠慢,「铮铮铮」数声清响,却是几个随从在华服
中抽出了亮晃晃的兵器。
这时候,夷羊九和狐偃也已走下高台,嬴任好看见他们两人更是怒从心起,正
要大声斥骂,却听见公子重耳沉静地说道:
「慢!任好,请听我这边这位斐影先生一言。」
嬴任好瞪着他,一脸铁青,但他对公子重耳着实敬重,向来和他极为交好,沉
吟良久,也就勉强点点头。
这时候,身长体大的魏牟扶着斐影子司,有些战巍巍地走向前来。
斐影子司想了一下,便从当年的宋国古朝歌城外的「狄孟魂石窟」谈起,谈起
了元神之族,谈起了羊城,又谈起了上古记载中的恶神「南斗」。
嬴任好仔细倾听,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凝重,从原先的怒气冲冲,后来却变
得严肃了起来。
他虽然一时气上心头,甚至发怒到失去理智,但这位秦国贵胄毕竟是个出色的
人物,听了斐影子司的叙说之后,便知道他所言非虚。
元神之说,如果是遇上了看不见它们的普通人,常常是说破了嘴皮,常人也只
当你是个疯子,但是嬴任好自己虽然没有元神之能,但是手下的能臣百里奚、孟明
视等人也是拥有元神能力的奇人异士,对这件事便能够全盘接受。
而当斐影子司提及了百年前,狄孟魂曾在中原某处与化名「箫神」的恶神南斗
互战传说,嬴任好微一思索,便发现这「箫史」果然有些不太对劲。
常人哪能驾驭这样庞大的飞龙?
如果他是仙人,又为什么会甘心任人指使,吹箫助兴?
「只是……」嬴任好沉吟道:「凡事都要讲求根据,如果今天我听了你的一面
之辞,冤枉了好人,那不是憾事一桩?」
斐影子司还没答话,却看见嬴任好的姊姊弄玉怒气不止地走了过来,她是皇家
之女,行止之间讲求娴贞端方,因此不能对这些晋国外人破口大骂,但是意中人被
这些晋国闲汉无端侮辱,这位秦国贵族之女也气得俏脸通红。
嬴任好察颜观色,知道这姊姊的个性平日虽然沉静,却也是个极为固执之人,
今天晋人已经得罪了箫史,若不找出真正的根据,恐怕自己的脑袋会被这姊姊打穿
一个洞。
想到此处,嬴任好便朗声说道:「今日之事,孰是谁非却是不清不楚,只是公
子重耳,我却要你的从人拿出证据,证明这箫史不是好人,否则我的嘉客平白受辱
,我这主人也是颜面无光,您说是也不是?」
重耳微一皱眉,侧头看看斐影子司,却看见他胸有成竹,大声说道:
「只要嬴公子依我之法前去求证,若是我斐影子司所言不实,愿领责罚!」
他既然如此说,嬴任好和弄玉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斐影子司陷起手指略作计
算,便向秦人询问那明星巖的去处。
据箫史所言,他本是太华山明星巖的隐士,那明星巖便在众人此刻所在不远之
处,於是嬴任好便一声令下,带着所有人前往明星巖。
那明星巖是一处清幽翠绿的胜境,风景幽丽,众人到达时已是清晨,早晨的雾
气散在山峦之间,显然是一处极为灵秀的所在。
众人想起箫史的形貌,都觉得神仙之境出此神仙般的人物,那真是世上最顺理
成章之事。
斐影子司掐着手指不住计算,左绕右拐,不一会儿便带人来到一处山崖的隘口
。
那隘口是两道山壁所夹而成,上方只有一线天际可见,宽度大约只容一人走过
。众人鱼贯步入隘口,走了大约四十来步,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另一处谷地。
但这谷地和外头的青翠可喜却完全不同,只见谷中乱石嶙峋,不见一草一木,
是个极为险恶的所在。
斐影子司环视一会,指着不远处一座石台,淡淡说道:「请公子前去一览便知
。」
嬴任好和重耳大是好奇,两人便和从人三步两步飞奔过去,一见到平台上的景
象,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在那平台上,空地相当的平坦宽大,但是在空地上却七横八竖地陈列着巨
大的蛇蜕旧皮。
那些旧皮色作透明,有的甚至已经风化,但是蛇蜕的体积极大,从眼前的情景
看来,蜕下这皮的蛇一定至少有十数丈之长。
想起这个长度,嬴任好不禁低低地呻吟一声。
因为那长度恰巧便是箫史乘坐那条巨龙的长度。
但是最惊人之处并不在此,蛇蜕的末端,居然各有着一个人形模样的蜕化软皮
,那人形软皮极为精致,不但有手有脚,连面目也依稀可辨。
如果不是扁平的人皮,这人应该是个男子,长相清雅,而四周居然还散置着几
件破旧的白衫。
只听得斐影子司悠悠说道:
「当年『箫神』的真相发现之前,附近乡民已然献祭了数百年的少女,当日发
现的箫神山谷,蛇蜕比这儿多上许多,而且地上还布满了历代少女的骸骨……」
嬴任好脸色铁青,身子微微发抖,他只想了一下,便沉声对所有随从说道:
「今日之事,除了在场之人,绝对不能再有任何一人知道,连弄玉也不要告诉
她。
从此以后,这箫史再也不准现身在我秦国,如有现身,众人加把劲,当场将他
格杀者,我大大有赏!」
他交待手下既毕,便转过身来对晋国众人行了个礼,歉然说道:
「公子重耳手下果然能人辈出,此番我等能够早日得知这『箫史』的真正面目
,避免日后受害,全是你们的功劳!」
他走向前,热切地握住重耳的手,笑道:
「今日我秦国有大喜之事,要在咸阳城中欢乐不禁,重耳哥哥和众家兄弟们也
来吧!任好一定热诚招待!」
重耳点点头,呵呵地笑道:「流亡之人,有好吃好玩的,那是一定要前去叨扰
的。」
嬴任好大喜,便向手下交待几句,带着姊姊弄玉离去。那弄玉并没有亲眼见到
谷中的怪现象,只是一迳问嬴任好要如何惩罚这些折辱箫史的晋国人,嬴任好不置
可否,只是与她共同上车,一行人先回咸阳城去了。
夷羊九和晋国众人一夜没睡,这时也有些困了,於是便找了个离古怪山谷甚远
的所在休息,到了黄昏才悠然走入咸阳城。
这咸阳便是西秦的首都,秦国在东周初期的文化水平不高,近蛮族而远中原,
因此城市中仍然有许多粗鲁不文的人们走过。
到了夜色浓重一些的时候,嬴任好果然派人前来,带夷羊九等人前去观赏咸阳
的喜庆。
在夜色中,整个咸阳中热闹非凡,处处是秦民摆出的露天筵席,有人在街上表
演杂耍,有人在街上摆个台子开始演戏,也有人捧着乐器,当街奏着热闹的祝贺歌
曲。
这咸阳城的文化水平和中原强国还有一段距离,热闹有之,但是却没有临淄、
绛邑的多采多姿。不过人的气氛和情绪是因为环境而来的,虽然略有不足,但是在
这种金吾不禁的欢乐气氛中,夷羊九和晋国众臣还是玩得高高兴兴。
在与秦民同欢的时候,细心的狐偃还间了居民有关这次喜庆之事,才知道这是
场为了庆祝秦国新君即位的大喜之礼。
过不多时,咸阳城中号角齐鸣,声势雄伟浩大,全城灯火通明。
从大街的彼端,缓缓走来一列服饰豪华的仪仗队伍,奏着热闹的乐声,从街道
上通过,夹道的秦国人民欢声雷动,一致欢迎他们今后数十年的新国君。
在仪仗行列的后方,最雄伟的一部车中,端坐着一位王者。秦国尚水德,贵族
的服饰旌旗都是华贵的黑色,在五行之中,水为六数,所以仪仗中许多安排都是六
数。
夷羊九等人仰头看那王者,在灯火通明的城市之中,那王者的面目秀伟,身材
却不高大,看得清楚后,众人却张口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只有公子重耳淡然微笑,早就知道了这秦国国君是什么人。
众人之中,狐偃结结巴巴地看着重耳,口齿不清地说道:
「他……他他他……是……」
重耳点点头。「没有错,咱们昨夜见的嬴任好便是当今的秦国国君:穆公。」
众人置身在欢畅热闹的人群之中,耳中听的是震耳的乐声和欢呼之声,即使是
大声说话,也很快被吵嘈之声掩盖过去。
便在此时,狐偃突然在胸中萌生一股豪气,举起双手,高声叫道:
「大丈夫便应该如此,祝我国君终成霸业,千古留名!」
他在人群中高声欢呼,听起来像是歌颂秦穆公,但是实际上说的却是公子重耳
!
这一群晋国的才智之士,誓死拥护重耳,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要将他送回晋国,
成为这个春秋第一大国的国君!
听见狐偃的高声呐喊,晋国诸士也是豪情万丈,大个子的魏牟情绪激荡,眼中
含着泪光,也大声怒吼:
「祝我国君功成千秋霸业!」
一时之间,众人高声呐喊,在这个秦国国君的即位大典上,暗地里立下了为重
耳复国的伟大雄心。
即位大典仪式进行之时,秦穆公志得意满,含笑坐在高台之上,看着这全部属
於他的秦国子民,不住点头。
那秦国的即位仪式却不像中原大国一样枯燥乏味,并不像鲁、晋、卫那样的事
事守礼,合於古代典章,在典礼中秦国礼官安排了多样鲜活的节目,按照次序,从
秦穆公的高台前游行而过,除了展现气派之外,也让一般小民看得兴高采烈。
经过高台的队伍种类繁多,性质不同,有时是一队精强的秦国精兵,有时是一
列吐火翻筋斗的特技队伍,有时是一部大车,车上演着东周时期最受欢迎的戏剧,
有时更有杂技之人,带着来自深山大泽的各类奇兽猛禽,五彩斑斓地呼啸而过。
这般鲜活可喜的大场面,晋国众臣和夷羊九几个可就没见过了,大夥这时也兴
致冲冲地挤在人群之中,看那一列又一列,彷佛永远不会有尽头的精彩游行。
游行的行伍一列又一列,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的童梦,也不知过了多少行列,突
然之间,整条街道的光度、声音、气息彷佛突地变淡,空间变暗了,声音变弱了,
连气味也彷佛变得遥远。
晋国众人里,有许多人都是元神之族,此刻虽然在极度的欢畅之中,那来自元
神的直觉却仍然极为敏锐。
这种感觉,便像是所有的感官都被另一种能量影响,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在常人的感觉中,整个咸阳城依然热闹,丝毫没有异状。
但是在元神之族的感应里,却隐隐然知道有状况要发生。
夷羊九圆睁着双眼,站在人群中四下张望,一回头,却望见了狐偃的大头,只
见这个晋国第一智士眼神锐利,神色中全是警戒。
就连易牙、竖貂等人也都感觉到了,一时之间,众人混在人群之中,却东张西
望,神情越来越紧张。
便在此时,人群中又是一声带着惊喜的大声欢呼,原来在游行的行伍中,此时
升起了七彩的巨大火炬,前一个行列绕行过后,并没有立刻接上另一队,而是让出
一大片空荡荡的街。
然后,在闪烁神秘的火光中,此时缓缓走来一队奇异的队伍,秦国人民细看之
下,不禁狂声叫好。
原来那行伍之中有着数十名打扮极为怪奇有趣的大汉,这些大汉身上的衣服光
彩夺目,每个人打扮的,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妖魔鬼怪。
在行伍之中,有一人身上全是白衣,脸上的面具却丑怪至极,除了脸上神情狰
狞扭曲之外,头上还稀疏地披着几根长发。这人扮的角色,便是古代涿鹿神战中的
恶神:旱魃。
放眼望去,其他人扮出的也都是古籍中着名的恶神厉鬼,像是蓬发戴胜的西王
母、锺山的夜神烛龙、死而复生的弃余、九头水怪相柳、雷泽中的夔兽,都挤身在
行列之中。这些古代恶神的扮相逼真,形貌狠恶,秦国人民看得目眩神驰,忍不住
又是大声叫好。
但是在元神族人的眼中看过去,这些人的背后都有着形貌强大,色泽鲜明的元
神。
当年,狄孟魂、桑羊歜银等人都说过,元神之族是天地间一个奇妙的错误,辗
转之下才出现的种族,元神与元神之间,有的能够一生和平相处,有的却有宿命纠
结,一见面总要争斗至其中一方倒下才肯罢休。
此时,在晋国众人之中,属於元神之族的有夷羊九、易牙、开方、竖貂、魏牟
、狐毛、狐偃、介子推、颠颉、云不害等人。
这些人的来历、背景、个性、属国都不尽相同,但是此刻却同时在背上有股凉
意,而身体的深处,却弥漫出一股猛兽见血时的狂野兴奋。
在一旁的斐影子司见了远远而来的妖魔行伍:心中突然萌生一股不祥的复杂恐
惧之感。
他并不是天生的元神之族,能够看得见元神,也是后天修练出来的,因此在这
个时候,情绪上便没有夷羊九等人的敌意战斗直觉。
「南斗之族……」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可是……小九……」
在这关键的一刻之中,这个通晓超时代知识的奇人彷佛下定了决心,想要告诉
夷羊九什么,但是这一迟疑便已经晚了一步。
只见夷羊九、狐偃、易牙等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同样身后带着五彩缤纷,形
貌大小各不相同的元神光影,络绎冲出了人群。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痴迷的狂热神情,彷佛要将对手的血液饮入喉咙才肯
罢休。
也直到这时候,斐影子司才知道元神之族的宿命有多么的可怕。
夷羊九等人冲出人群之后,便成了和那群南斗一系元神迎面对峙的场面。
两方的步履沉缓,但是个自的身后却冒出了前所未有的元神强光。那一刻的情
景,斐影子司觉得,只要是见过的人,这一生永远不会忘记。只是,直到这一刹那
,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些年轻的奇异种族有多么的悔恨和愧咎。
如果不是因为那种可怕的私心,也许这些年轻人不会有后来那么悲惨的下场。
只可惜,很多时候良心的悔悟总是来得太迟。等到它真的来到的时候,真正有
资格听到的,却常常再也无法听到……
双方的元神光芒闪烁如炬,光芒万丈。
然后,只听见那红发小子夷羊九一声狂野的大叫:「杀……!」
一切的一切,便注定要成为千古的尘灰。
【第十章 神形俱灭,快逃!】
秦穆公任好元年,在咸阳城发生的那场元神恶战,是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场元
神争战,但很讽刺的是,因为它本是元神族之间的战役,一般人无法看见,所以在
战役一开始的时候,秦国的民众还以为那是一场有点笨拙、极不精彩的斗战表演。
可不是吗?只见两群大汉一拥而上,却没有几个人真正动起拳脚,只是表情极
为痛苦似地左闪右纵,有的人甚至还面对面跪坐,不像打架,倒像是在下一盘伤脑
筋的棋。
直到后来,有的人开始见血了,秦国人民这才看出蹊跷,仔细一看,还有人也
没见他被人打伤,却歪歪扭扭,一身骨节全数碎裂倒地而死,有的人却是满脸乌黑
溃烂,像是片刻间得了最严重的麻疯。
后来,有一个小个子平白无故飞到了空中,大叫大嚷,动作滑稽,大夥还来不
及哄堂大笑,竟看见他的身体陡然四散开来,血肉、四肢像雨水一样撒在众人的头
脸身上,秦国人民这才知道出了极大变故,开始尖叫散逃。
在战斗中,夷羊九一方无疑是占得优势的,因为南斗族的元神性质属於阴毒一
类,擅长的是下毒、迷惑、染病、偷袭等下三滥招式,而光是夷羊九的萝叶金光一
闪,便是几名南斗族人哀叫倒地,除了几个同伴不慎中了暗算之外,其实双方交战
不久,南斗族便明显居了下风。
双方交战不久之后,在高台上的秦穆公看出情势不对,他虽然不是元神族人,
但是对这个奇异种族的事情也略有所闻,也曾听人说过世间第一恶神可能使藏在秦
国,於是立刻下令指派手下的元神族人百里奚、孟明视、西乞术、公孙枝也下场伺
机介入,但是不多久夷羊九等人便已占了上风,因此秦国大将们便只在一旁掠阵。
这场混战持续得并不甚久,因为便在此时,咸阳城中又出了新的变故,这才是
造成这场惨烈战役的真正原因。
大街上,此时人声、惊呼声、乐声此起彼落,不绝於耳。但是过不多时,却一
致地变得模糊起来。并不因为嚐杂声变小了,而是天际传来另一种声响,将所有声
音盖过。
只听见夜空之中传来清越的箫声,如泣如诉,彷佛有着一只寂寞的凤鸟,在天
空无助地孤独飞翔。
听见这样的箫声,秦穆公的脸色陡地变得煞白,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但他毕竟是个春秋时期的着名英雄,脸上神情虽然不定,但是仍然召过来一名
内侍,凑在他的耳旁低声交待。那内侍闻言立即狂奔跑下高台,不晓得去了什么地
方。
夜空之中,此时果然出现了箫史乘着巨龙的翩翩身影,只见他在人群上空盘桓
,看见了秦穆公,便飞得更低,朗声对他问道:
「弄玉呢?我的弄玉在哪里?」
秦穆公还未答话,却只见淡淡的金光一闪,箫史微微吃惊,带着巨龙一个转身
,便避过了无数宛若锐利鞭子的青藤,「刷刷刷刷」声中,他微皱眉头,便瞪向地
上那发出金光和藤蔓的红发汉子。
原来方才夷羊九见箫史出现,只因他认定这箫史便是那万恶的天神南斗,随手
打倒了两名元神族人,便打算趁隙攻击箫史。他的元神萝叶此时使用金光用得极为
得心应手,只要对敌之时使出便是无往不利,再加上原有的青藤攻击,本以为这一
击十拿九稳,都还是被箫史轻易闪过。
箫史瞪着夷羊九,正要说些什么,猛然间又看见前方一头白色的元神小兽飘了
过来,那小兽看似温驯,光度也极为柔和可喜,只是到得面前,那张可爱的小脸突
地涨大,狰狞万分地兜头便咬向箫史。
眼见「玉磐」就要得手,但是箫史却仍然一样的身法,众人只觉眼睛一花,那
巨龙微一扭身,便砰然扫中「玉磐」,将它硬生生打下地来。
在晋国众人之中,夷羊九和狐偃的元神能力最强,连南斗族的元神都难以招架
,此时却都只一招,便被箫史闪了开去,因此夷羊九更认定他定然便是南斗无疑。
便在此时,秦穆公在高台之上哈哈大笑,对着箫史高声说道:
「你不是要找弄玉吗?弄玉在此,来找她吧!」
此时在秦穆公的身后,随从已经架起了一个大木笼,笼中的栏柱极粗,在笼子
里果然关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此刻正在笼中尖声叫道:
「箫史救我!箫史救我!」
箫史看见眼前的情景,俊脸一沉,便驾着神龙缓缓飞向高台,秦穆公和从人见
状,连忙抬起那个大木笼,往高台下便跑,只听见木笼中的弄玉兀自高声惨呼,叫
起箫史的名字更是凄厉。
那高台的台阶建在后方,秦穆公等人这一下去便在箫史眼中失了踪影,但箫史
和那神龙的身法极为灵动,一个后退,一个转折,便绕过高台,来到后方,只见那
个大木笼立在高台之下,里面的女子仍在凄惨地哀哭,但是秦穆公和从人却早已不
见踪影。
箫史微一皱眉,心下极为不忍,便缓缓下落,等到离地不远时,便一个纵跃跳
下神龙的背,往弄玉置身的大木笼奔去。
眼见已经要奔到木笼前方了,却听见两侧「刷刷刷」地闪出兵刀破空之声,却
是秦穆公在两旁暗伏手持尖戟的大力勇士,趁箫史分心之际,便要将他戮死在当场
。
只见箫史气定神闲,即使是那沉重闪亮的重戟已经迫近眉睫,他仍然神情不变
,连奔去的动作也不见。
「嗤嗤嗤嗤」几声重浊声响,几名力气雄大的军士明明已将重戟插在箫史的身
上,却像是刺中了什么虚无之处,一点兵刃入肉的感觉也没有。
箫史却对这些重戟的狂刺恍若未觉,奔到大木笼前,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整
个木笼便砰然一声分崩离析,登时碎散开来。
只见木笼中有个女人一脸惊惶,身形苗条,却不是秦穆公的姊姊弄玉。
箫史长叹一声,仍然高声叫道:
「弄玉!弄玉!你在哪里?」
静静的空间中,没有人敢出声说一句话,箫史轻轻一纵,又跨坐在神龙之上,
正要腾空之际,却听见一个沉静的声音从高台前方传来。
「我在这里。」
箫史大喜,驾着神龙轻轻回转,便来到了台前,窥魏站在高台之上的,果然便
是那贞静秀丽的秦国王女:弄玉。
弄玉见了这个丰神俊雅的神秘男子,心中情绪极为复杂,脸上淡淡地微笑,却
没有箫史那样的欣喜。
箫史看见弄玉的身影,便要驾着神龙过去,但是弄玉深吸一口气,却大声说道
:
「你先不要过来,我有话问你。」
箫史一怔,却十分听她的话,只是轻轻地后退,飘浮在她的前方不远处。
「你要问什么?」
弄玉凝望着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尽是苦涩。
「任好告诉我,说你是个妖魔鬼怪,只是用俊雅人形来骗我,是也不是?」
箫史的神色顿时木然,脸上骤然出现森冷的神情。
「是谁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我只想问你,」弄玉静静说道:「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
箫史楞了一楞,勉强说道:「我是不是妖魔,这很重要吗?我只想和你要好,
我是不是人,真有那么重要?」
「我可没有这么说,」弄玉摇摇头。「我只是要再问你一次,你告诉我,你是
人?是鬼?是妖?是仙?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信你。」
这一个疑问,便是当场所有人心中一致的疑问,因此全场更是鸦雀无声,每个
人都在等箫史的回答。
箫史脸上微显怒意,但是见着弄玉凄然的表情却又心软起来,过了良久,才咬
牙说道:「我果然不是凡人,也不是鬼神妖魔。我是上古天神的后裔,是活生生的
族类。」
弄玉淡淡地笑,又问道:「那么……你不是蛇妖了,那为什么你会有这样一条
神龙?」
「我这神龙并不是饲养之物,而是我身子的一部份,但是二者却可以分离一段
时日。」
弄玉听了他的说话,点点头,彷佛解开了最难解的谜题。
「你果然没有骗我,因为我知道你说的话,句句是实。」
她说着说着,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高台之前,声音清脆了亮,让所有人都可以
听得清清楚楚。
「我弄玉在此对天神发誓,我此生至爱箫史不渝,不论他是人是怪,我都爱他
一生一世。若是有人对我这番做法不同意,我只能说,那不关你们的事,不管你是
国君,还是上帝,我这一生便是要和这箫史在一起!」
这句话很明显便是对弟弟秦穆公任好说的,此刻这位年轻的秦国国君正在台下
,听见她的说话,他的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高台之上,只见弄玉巍巍站立,宛若神仙中人。
她的神情坚定,脸上带着淡淡的美丽笑容。
「箫史啊……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些过来,将我带走?」
箫史闻言大喜,跨着神龙便缓缓飘向高台。
由远而近,只见弄玉脸上的神情凄美似画,有着无尽的温柔,也有着无尽的深
情。
然后,她在箫史即将接近的那一刹那,腿上一纵,整个人便像是流星一般,翩
然跃下高台。
那高台足有十多丈高,本就是为了宣扬国君声威的建筑,连得更是比一般礼台
更高更大。从这样的高处摔下,几乎是没有活命的可能。
箫史看见她决绝跳下高台的身影,一时间只惊得魂飞魄散,他见机极快,一个
俯冲便急纵而下,但是弄玉寻死之心极为坚定,知道他会来相救,便趁他心情轻松
,以为她打算登上龙背与他离去之际,决然跃下高台。
只听得「嗤」、「噗」的声音响起,箫史在千钧一发死命一捞,却只捞着了她
的衣袂。
然后,弄玉纤细的身子跌入大地,摔得肉破骨折,登时毙命。
这一个变故陡然发生,众人都是惊得呆了,只见箫史身形似电,眨眼间落地狂
奔,整个人情绪终於崩溃,抱着弄玉的尸身号啕大哭。
他本不是凡人,是上古时代另一种怪异的种族托生於世,对於人世间的情缘看
得极淡,但是此番与秦国弄玉公主相爱,却真正付出了情感,虽然两人并非同一族
类,但是情深爱重,更比寻常人的情爱浓烈许多。
只听见箫史的哭声远远传了出去,众人都是心下侧然,秦穆公乍见亲姊死於非
命,当然悲痛不已,但是他在悲泣之馀,却仍然走到重耳的身旁,和他低声说话。
那箫史抱着弄玉的尸身,只见她脸上仍然带着清雅的笑容,眼睛却已永远闭上
。
他哭了一会,只觉得世间的一切已然不复存在。
便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箫史身上的特殊本能突地运作起来。
只是,人类的情感最致命之处在於,当情感的激动到了极点,所有的身体本能
使不再有什么意义。因此当那不对劲直觉出现时,箫史不愿去理它,只让悲励的情
感在神志间全数占满。
也因为如此,晋国秦国的元神族人,才能在这一刹那得手,狐偃的元神「玉磐
」、秦将蹇叔的元神「利刃」同时攻入箫史的体内,终於将他攻成重伤。
「玉磐」的能力是噬咬,能将肉身咬成重伤,「利刀」的能力是切砍,两人合
手偷袭,却意外轻易得手,将箫史重创当场,再也无法动弹。
箫史既已受了重伤,晋国、秦国等元神族人如释重负,便纷纷走过来,将箫史
围在中间,只见他依然神色迟滞,抚着弄玉的脸只是发呆。
夷羊九排开人群,看着这白衣恶神的狼狈模样,怒声道:
「南斗,你这奸贼,你也有今天?我全家人被你所杀,便是你这万恶之人的主
使!」
他想起家人横死的惨状,忍不住又骂了几句,突然一怔,神色却转为惶急。
「你快说!那『水婴』罔象是不是在你那里?快快交出来,也免得你犯下那么
多罪过!」
那箫史本来是一副茫然的神情,听见夷羊九这样说,他缓缓转过头来,瞪着他
看。
那眼神中却没有怨毒,只有很深切的同情和怜悯。
「你们好奇怪……说是有良知、有道义的『人』,做起事来却是那样的莫名其
妙。
我明明叫箫史,你偏生要叫我南斗。我们族类也许有一丁点南斗的血缘,可是
难道这秦国的先祖叫皋陶,现在全国的人都要叫皋陶吗?
你全家死於非命,我当然知道,但那是『玄蛛』的首领干出来的,他只不过假
用南斗的名头,你们就全当真了?这世上明明早就没了。水婴『罔象』,你却找得
兴高采烈。
我和弄玉一生都没害过人,也没碍着你们什么,你们却让我们遭逢这样的大难
……
到底是你们害我,还是我害了你们?」
他这番话说下来,只听得夷羊九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晓得是真是假,他直觉
回头看看斐影子司,却发现斐影子司的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
一时之间,夷羊九只觉得思绪紊乱,也突然间想起,从头到尾,他对南斗族的
看法与观感,都是来自斐影子司和桑羊歜银的转述,自己却从未真正接触过南斗之
族。
难道,这整个事件,自始至终都只是个骗局?
一想到「骗局」二字,又想到纪瀛初,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几乎便要晕了
过去。
夷羊九定了定神,正想再向箫史问个清楚,却发现他的神情肃然,口中却不住
地嘿嘿冷笑。
他这笑声极为森冷,像是一柄尖刀,晃在人的心口上,随时都可以刺死任何人
。
众人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却听见一旁的斐影子司恍然大悟,急声大叫:
「快逃,大家快逃!」他的声音惶急,简直便像是在哭吼。「他要『神形俱灭
』了!」
夷羊九也不及细想,扛起斐影子司转身狂奔,众人大惊之下,动作有快有慢,
登时四散奔逃,有动作迟一些的,却摔在地上。
而夷羊九也因为扛着斐影子司动作不便,跑了几步便滚倒在地,大急之下,便
像是蠕虫一般,手足并用地向前滚去。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伴着箫史尖利的笑声,只见白色的微光一闪,所有
人的眼界便陷入了一片无可救药的纯白。
那是一片将所有事物吞没的纯白。
一切的发生,都是无声无息。
夷羊九的眼睛,一直到许久之后才勉强看得见一点点东西,恢复部份视觉后,
只见自己离开箫史所在之处大约有十数步的距离。
而以箫史所在之处为圆心,直径十步左右的地方画一个圆,在这个圆圈之内,
只剩下一片空无一切的纯白。
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灰烬,没有残馀,只有一片彻底而纯粹的白。
晋秦的元神族人们个个东倒西歪,有的人不住呻吟,有的人……不,那不应该
算一个人了,因为在地上剩下的,只有几支腿,半片脑壳。
这种情形,便和当年的「幽冥」一模一样,身处白圈之中不及逃出之人,便被
那片「神形俱灭」的纯净之白吞吃消失。
便在此时,身后却传来狐偃惶急的声音。
「夷羊九,快来!斐影前辈要归天了!」
夷羊九一惊,连忙奔过去,却看见斐影子司身上被「神形俱灭」在腰际切了一
道口子,伤口血肉翻出,却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喷出鲜血。
只见他眼神涣散,口中却只是叫着:
「小九……小九,我要找小九……」
夷羊九连忙过去,握住他仅剩的手,低声说道:
「我在这里。」
只见得他气息短促,眼神空洞,显然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拼着全力,斐
影子司嘶声说道:「小……小九,我对不起你,桑羊也对不起你,因为我们骗了你
。」
夷羊九低下头来,声音低沉。
「我也想到了,听见箫史的说话,我也想到了。」他的群音有着深沉的悲哀。
「没有罔象,一切都是徒然,就是找到了再多元婴也没有用,还不如在鲁国死了就
好。」
「不……不是那样的,」斐影子司艰难地说道。「你的妻子还是可以治好的,
我们骗了你,是因为我们都想借用你的能力,来秦国消灭南斗。」
「瀛初还是可以治好?」夷羊九急道。「怎么治?」
「……她的病,除了『土婴』之外,只要任何一个纯属元婴都可以治好,不需
要五个元婴都找齐。当日桑羊在她身上用上『土婴』贲羊,只是要让你们更相信,
其实只要有金、木、火任一个元婴,都可以治好她……
不过……那半年之期是真的……我们因为私心,便要你找齐所有元婴,最后可
以让你到秦国来消灭南斗,其贯你光是用鲁国的那个『金婴』便可以治好你妻子了
……
只因上古之时,大家都吃了南斗太多的苦头,这才对他如此忌惮。而且他又在
封神时代企图复活,更是让人惊惧害怕……
也是大家都犯了『宁杀错不放过』的错误,这才会有这样多的误会啊……
却没有想到,我们错了,原来箫史不是南斗,连百年前的箫神也不是,南斗如
果真还活着,也不是在秦国。一切都只是那个『玄蛛』的首领搞的狡猾。
这一点,只怕桑羊在羊城时早就知道了……所……所以他才会说,他对不起你
。因为如果你不继续找别的元神,只用金婴就可以回去救你妻子。」
说到此处,他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声音更是低微。
「你……你可以原谅我们吗……」
夷羊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紧紧握着他的手。
「可以。」
只是,这句话斐影子司再也听不见,他的手逐渐松开,眼睛圆睁,已经没了气
息。
夷羊九心情颇为复杂地看着斐影子司安详死去的容颜,想了一会,觉得自己一
点也不怪他,也不怪桑羊歜银。
因为两人虽然说有了些许私心,但在大前提上还是爱护着他和纪瀛初的。
而且没有了桑羊歜银的指点,纪瀛初中了贲羊的暗算,本来就绝无幸理,若不
是他指引了夷羊九这个方法,纪瀛初便连这一丁点复生的希望也没有了。
想到了宽容两位奇人的理由,夷羊九登时觉得胸臆舒坦了不少。
本来,宽容就远比记仇记恨来得令人坦然。
他顺着吐出胸口郁气的呼吸,游目四望,看见在夜色里,那群与秦晋豪杰们相
斗的元神之族七横八竖地躺倒在地,有的人被箫史的「神形俱灭」吞没,或死或伤
,有的被夷羊九等人打倒,卧在地上哼哼唧唧。秦穆公早派了精强的兵士将这些人
一一押起,垂头丧气而走。
突然之间,夷羊九眼睛一睁,却看见了那「玄蛛」的首领卧在地上,心中不禁
一阵怒火,快步纵跃过去。
至此,夷羊九才知道原来整个事件和邪神南斗并无关联,一切都是这「玄蛛」
首领设下的阴谋。
只见那首领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大男人,脸色灰败,身上受了「神形俱灭」的波
及,整个左肩全数不见,骨肉都翻了出来,眼见已是活不了。
夷羊九怒目瞪着他,还没想到要说什么,那首领却翻翻白眼,冷然低睁说道:
「原来是你这狗儿子……」
夷羊九咬牙道:「你杀了我全家,便是死二十次也不算冤枉,你还有什么话
说?」
玄蛛首领眼神涣散,语声却仍然阴森似鬼魅。
「我还……还什么话说?你个捡便宜的狗儿子,我不来杀你二十次就算便宜你
了,你还敢说什么杀我二十次?」
夷羊九又怒又好奇,大声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你听不懂?」玄蛛首领狞笑道:「我把那个小骚娘们养得这样大,这样细皮
嫩肉,我都舍不得动她,你居然就把她给睡了?还互许终身?
妈的!贱娘们,说什么『我还没准备好,还不能把身子给你』,就我这样的笨
人才信了她,把她当宝,满心以为等下去一定值得……咳咳……
却哪知道她早和你睡上了,我早知道哪还管她年纪小,早在她十三岁就干了她
,也算乾净了事……咳咳咳……那骚小娘十三岁就长了奶子,干起来也算可以了…
…」
夷羊九听了一会,这才知道他说的竟是瀛初,听见这样淫邪的说法,「轰」的
一声脑门像是点了把火,登时气得满脸通红。
那玄蛛首领此时声音更是低微,但是脸上那怨毒之色却鲜明地简直可以滴了下
来,夷羊九虽然震怒,看见这样的神情却仍在心中打了个寒战。
「我……」玄蛛首领用尽身上最后一分力气,艰难地说道。「我咒你一家永世
不安,生下孩子男为奴,女为娼,拖累你一生一世……」
便在此时,夷羊九狂叫一声,再也忍受不住,轻轻一跃,便像是千斤一般地跩
在他的胸膛,肋骨整排碎裂,这一生作恶多端、害人无数的玄蛛首领登时毙命。
只是,他那临死前的神情,却彷佛带着阴郁邪恶的深沉满足。
一阵冷风吹来,让人不住打了个寒战。
夷羊九探手入怀,将装着元婴的净瓶握在手里,彷佛怕它会一下子消失。
遥望天际,其时已近初秋,距离半年之期,却已经剩下了不到一个月。
【第十一章 春秋首霸齐桓公】
东周时期,位於鲁国国境的大道之上,一匹快马像是疾风一般,晓行夜宿,马
不停蹄往鲁国境内奔去。
按照计算,此时距离半年之期已经不到五日,虽然在秦国功亏一篑,无法取得
水婴罔象,但是如果斐影子司生前所说是实,光是先前找到的三个元婴便已然足够
救活纪瀛初。
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夷羊九跨著快马,更是奋力往鲁国公子纠寄居处飞奔而
去。
这趟艰辛至极的寻找元婴之旅,算得上是损伤惨重,竖貂在元神恶战中伤得最
重,开方也受了伤害,至今仍然留在秦国疗伤,夷羊九自己也在箫史同归於尽的恶
战中受伤,但是为了拯救瀛初,也只得勉力千里兼程奔回鲁国。
但是夷羊九在秦国取得的马儿只是匹寻常的快马,这一日奔了不久,便在鲁国
都城曲阜前数十里处口吐白沫,脚步变缓,又奔了一会,便倒地喷血而死。
夷羊九大急,也顾不得马上的行囊,带著内装元婴的净瓶,便披散头发,大跨
步向曲阜狂奔而去。但奔不多时,便在郊道上见到一支兵马,同样神情惶急,急速
而跑,向著夷羊九的方向迎面而来。
夷羊九只有孤身一人,遇见这样的兵马队伍直觉便是躲到道旁,让路而行。他
一闪身避到道旁,本想等兵马过後再行赶路,但是那带队领头之人眼睛却是极尖,
看见夷羊九的身影,便欢声大叫起来。
「小九!你妈个小九!你真的回来了!」
听见这样的熟悉声音,夷羊九也是大喜。
「管仲,你是管仲!」
那带队之人果然是齐国公子纠的首席重臣:管仲,此刻一众兵马在鲁国边境停
了下来,在兵马群队的最後方,此刻有个高大的贵胄公子呵呵大笑,正是齐国公子
纠。
看见夷羊九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管仲和公子纠也知道他和纪瀛初的金石盟约
,那公子纠个性极为豪爽大度,知道他急著赶回鲁国解救纪瀛初,登时便将阵中的
神骏名马「骅琉」交给夷羊九。
那骅琉骏马是名列古代八骏图中的神骏之马,奔跑起来比寻常良马快上数倍,
只要有了这样的骏马,鲁国之约便可转瞬即至。
夷羊九跨上骅琉,心中一动,忍不住回头,看见公子纠和管仲一行人虽然豪迈
一如既往,神情却是兴奋中带著惶急。
夷羊九好奇一问,才知道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中,齐国已经发生了巨变。
原来,齐襄公死後,和连称、管至父等人勾结夺权的公孙无知果然登上国君之
位,但是因为在政变时杀戮太重,几名重臣暗自衔怨,因此这国君之位是注定坐不
稳的。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齐国众臣便和连、管二人起了冲突,几个大臣密谋之下
,便在一个朝堂之会的场合将无知杀死,准备迎接公子纠或公子小白回国主持大局
。
因此,据说齐国的另一名公子小白已经快马加鞭,准备动身回到齐国。
公子小白所居之处莒城离齐国较近,在地利上便比公子纠占便宜,因此管仲等
人才会这样马不停蹄地赶路,否则如果让公子小白的人马占得先机,那便是千古的
憾事了。
公子小白和公子纠两人的这一趟急行之旅,赌的却是天下最大的一笔采邑。
只要谁先行抵达齐国,便是这一代的齐国国君!
但是此行当然也大是凶险,因为眼前之势,公子小白与公子纠二人已然势成骑
虎,变成一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惨烈情势。
虽然两人是同胞兄弟,但是在这样一个纷争的乱世,在尔虞我诈的王位争夺战
里,父子、兄弟早已不再是什麽重要的环节。
不说别的,光是夷羊九不久前离开的晋国,便刚刚才上演过一幕父杀子的惨剧
。
管仲简单说完事情始末之後,眼睛一亮,突地兴奋说道:
「那你呢?小九,你不如也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一齐为公子争得天下,公子
一定不会亏待我们的!」
当日的临淄兵变之中,管仲亲眼见到夷羊九的不凡本领,此时想起如果邀得此
人前去齐国争位,必然多了不少胜算。
这管仲是个东周时代思虑大开大阖的大人物,对於常人的情爱自然没什麽强烈
感觉,他固然知道夷羊九急著回去解救纪瀛初,但在他的想法中,赢得功名利禄和
儿女私情相较之下,还是功成名就来得较有吸引力。
看著管仲兴冲冲的神情,夷羊九好生为难,正在不知如何回答之际,一旁的公
子纠却豪爽地笑道:
「那还有什麽好想的?我借了你骏马,就是要你回去救你妻房的,难道你还要
把马还我吗?去去去,反正你的马快,先救了你妻子再回来和我们会合不迟!」
夷羊九心下一热,知道他是体谅自己才这样说法,对这个仁善豁达的公子更是
感激涕零。
他也不再多说话,一勒马绳便飞奔鲁国,但是在辽迈的风声中,夷羊九暗自下
了一个决定。日後他便是没了性命,也要誓死报答公子纠的这份恩情。
那骅琉骏马果然行走如风,不多时便已经来到鲁国都城曲阜,但是管仲却没将
纪瀛初的石化身子安置在此,而是放在不远处的另一小城:桓邑。
夷羊九一脸风沙尘土,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越近桓邑,却越是心跳急速
。
管仲安置纪瀛初之处,也是易牙等人家眷的暂居处所,一名开方的家人领著他
绕过厅堂,夷羊九走著走著,却突然恐惧起来,手上不禁紧握装著元婴的净瓶。
如果连桑羊歜银都骗了他,又凭什麽认定斐影子司说的是真话?
如果一切只是个骗局,这些元婴根本救不回瀛初,那又该怎麽办?
如果仍然需要那个找不到的水婴罔象,又该怎麽办?
短短的中廊,走起来却像是千里长路一样遥远。短短的片刻,却像是千年万年
。然而,千里之遥总有个尽头,万年岁月总有一天也会过去。
中廊尽头,便是安置纪瀛初的房间。
推开房门,静静地躺在床上的,便是化为土石的纪瀛初。
只见她容色如生,脸上一抹淡淡满足的微笑,和当日在夷羊九怀中一模一样。
她的身体因为受了土婴贲羊的能量,因此已略有常人的光采,但是只要摸上去
,依然是不知人事的土石触感。
夷羊九的双手颤抖地从净瓶中取出一个元婴,信手而取,取出的却是金婴:辱
收。
只见那金属元婴像是温润的脂光一般,色作纯白,在阴暗的室内发出令人心境
安详的淡淡微光。
但是只取出一个元婴却不能让他放心,於是又小心翼翼将木婴、火婴也取了出
来。
木婴泛出青光,火婴泛著红光,白、青、红三道光芒并在一起,映照著阴暗的
室内,光影流转,煞是好看。
缓慢的手指有些颤抖,夷羊九轻轻捧著三个元婴,凑近纪瀛初的脸,心中开始
默祷著所有他知道的神明。
然後,金属元婴「辱收」缓缓移出,那温润的白色光芒印上了纪瀛初光洁的额
头,缓缓隐没。但是木婴、火婴却虚浮在半空中,没有任何动静。
在这一刹那间,夷羊九的心脏几乎便要停了下去。
暗黑冰冷的空间,遥远悠长的梦境。
化为土石的人,其实并不是其的成土变石,只是全身的组织石化,而思绪和记
忆便锁在石化的细胞之中。
长达六个月的漫长时光,对於纪瀛初来说,却只像是睡了场好觉,做了个很长
很长的梦。一个让人全身虚脱无力的长梦。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心里想著的,却是一个红发的高大身影。
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看见,却也是泪流满面的夷羊九。
漫长的等待,永无止尽的艰险,在尽头处,终於等到了期待的美好结局。
纪瀛初温婉地一笑,却像是大醉初醒一般,浑身瘫软,使不出来什麽力气。
金婴的能量虽然融化了贲羊的石化作用,但是她全身的机能停顿日久,自然也
不会那麽快恢复。但是,轻声说句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你……」纪瀛初嫣然一笑。「哭到鼻涕都流出来啦!」
听见她的语声,夷羊九终於肯定她已经真正苏醒过来,心下像是灌满了天下所
有的欢乐情绪,狂喜之下,忍不住便像是儿时一样,欢声大叫,又蹦又跳。
「你醒了!」他的笑声远远传了出去。「你真的醒了!」
这开朗的笑声惊动了管仲、易牙等人的妻小,大夥都知道纪瀛初化为土石的奇
事,也知道夷羊九几个远赴西方就是为了寻找救她的方法,听见夷羊九的笑声叫声
,宅院中许多人便挤到这个小房间里,众人见到纪瀛初终於回复肉身,苏醒过来,
除了惊讶之外,也人人为她欢喜。
几个手脚俐落的女眷便备了水、面巾来给纪瀛初洗脸,有人还熬了些吃食,准
备让她吃喝一阵,恢复体力。夷羊九欢喜之馀,却是整个人傻了,只能混在女眷群
中,紧紧握著纪瀛初温暖的手,彷佛生怕一放手她又会突然消失。
这样忙了一会,夷羊九突然想起一事,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他的嗓门颇大,这样叫出声来,旁边的女眷们大多吓了一跳,纷纷诧异地看著
他。
「公子!」夷羊九大声道:「公子那边还有事要我帮忙!」说完之後,脸上又
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转头望著纪瀛初,手上却仍然握住她的纤手,片刻也不愿放开
。「你刚刚醒,我真的好放你不下,可是公子对我们恩重如山,便是回来救你的骏
马,也是他借的。」他的眼神中有著万分的不舍,却又咬咬牙,一字一字地说道。
「现不公子需要我们的相助,我一定要去,你知道吗?」
纪瀛初的眼神温柔,点点头。
「知道。」她的声音微弱,却带著绝对的坚定。「只要是你要做的事,我都知
道。」
夷羊九深吸一口气,「虎」的一声站了起来,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回过
身来,将纪瀛初紧紧抱住。彷佛要将她的体温、气味、触感一股脑儿记在心里,永
远不要忘记。从他的耳中,此刻却轻轻地传来了纪瀛初的语声。
「我答应你去,是因为我要你去了之後,不管发生什麽事,都要保住性命回来
。
你要好好顾全自己,因为我和孩子要永生与你在一起。
你答应了,我才肯让你去。」
夷羊九抬头,蓝色的眼睛中彷佛燃著炽热的火焰,他凝视著纪瀛初的眼睛,坚
决地点点头。
「我答应。」
纪瀛初又笑了,这一次,却是全然信任的微笑。
「那你还不快去?早去早回,我便在这儿等你。」
夷羊九再不犹疑,大踏步便奔向骅琉骏马,一人一马像是流星一般,出了桓邑
,经过曲阜,向著公子纠等人的方向追去。
奔了数里,便见到了公子纠的兵马,此刻所有人正驻扎在道旁歇息,问了问,
才知道众人已经得知了公子小白的行踪,为免打草惊蛇,便由管仲独自前往,因为
他的箭术精湛,与公子纠商议之後,就让管仲前去暗杀公子小白。
夷羊九听完了众人的叙述,便一声呼哨,策马便走,公子纠知道他的能力不凡
,有此人前往相助管仲,自然又多了几分胜算。
又行数里,远远却看见一人策马而行,夷羊九定睛一看,却是管仲一手挽弓,
一手驾马,悠然自得地迎面而来。
看见夷羊九,管仲哈哈大笑,得意地大声叫道:「小九小九!你来得这般的快
,先行恭喜你救得了你那妻子,这趟长旅果然不是徒劳!」
他的见识极为不凡,只是微一思索便得知了夷羊九的情状。
夷羊九见了他也是大为欢喜,连忙迎了上去。
原来管仲此去不多远处便遇上了公子小白的车马,当初在齐国之时,众公子的
家臣都是旧识,即使不相往来也有同僚之谊,公子小白的重臣鲍叔牙便是管仲的少
年至交,公子小白的从人见管仲匆匆前来,一时不知道他的来意,便毫无防备地迎
了上去。
而管仲的眼力却是极佳,远远见著了公子小白的人马,仔细一瞧,看见公子小
白也站在车额上远远望过来,管仲暗自欢喜,快马奔行之间,抽出弓箭,在众人来
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便风火骤急地一箭射向公子小白。
这管仲除了智计谋略一流之外,更是齐国著名的神箭手,此刻他看得仔细,一
箭射出,「飕」的一声正中公子小白咽喉,只见公子小白狂喷鲜血,登时倒在车上
。
公子小白这一倒,所有从人大惊,纷纷惶急大叫,有人更是跃上车辕,整批人
马登时乱成一团。
管仲看见得手,也不敢久留,便趁乱逃了回来,想起这一箭等於已将公子纠送
上齐国国君宝座,不禁得意起来,走不多时便遇上了夷羊九。
大事既成,管仲急著回去与公子纠共商大事,夷羊九见他兴高采烈,也为他高
兴,
【因出版社的错误,以下缺文,反正就是齐桓公即位,公子纠退回鲁,桓公出
兵击之……】
【第十二章 再次回到了临淄城】
数年岁月,匆匆而过。
东周初年,在卫国城外有一个小小市镇,名字叫做猪耳坳,镇内不过数十户人
家,平时大多以耕种维生,生活虽然清贫,但是日子过得还算平安。
这一日,猪耳坳镇口突然间来了个兽人,只见他与寻常兽人有些不同,一般的
兽人脸面上毛发极多,也有极明显的兽类特徵,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奇异种族,但是
这兽人却是像人得多,似兽得少,面目颇为英挺,只是在脸庞两边长了长长尖尖的
兽耳。
在卫国境内,本就有著不少兽人、鸟族之类的羽人聚居,这等介於鸟兽与人类
之间的奇妙种族,本来人数并不多,但是近年来却在卫国常常见到,因为当今的卫
国君主懿公极好羽族之人,对这种稀有族类相当礼遇。
但是在乡野之间,人们对兽羽之族还是不甚友善,这兽人经过猪耳坳时觉得有
些渴了,想要找户人家借些水喝,那村镇之人却是一见他便「砰」一声关上大门,
避之唯恐不及。
那兽人也不生气,彷佛对这种无礼态度习以为常,只是落寞地笑笑,便继绩前
行。
突然之间,有人爽朗一笑,说道:
「那位朋友若不嫌弃,请到我这儿奉一杯水酒如何?」
兽人一回头,看见在一家小屋前,端坐著一名年轻人,那年轻人头发稀疏,面
目倒是清雅端正,只见他面前一张简陋小桌,桌上果然有一壶酒。
那兽人也是个豪迈爽朗的人物,便老实不客气,坐在那年轻人的面前举杯便饮
。
那发不胜数的年轻人看看他的奇异形貌,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我的名字叫狐毛,从晋国来,请问先生从何处来?」
那兽人开朗地大笑。「你这人倒是有趣,我的名字叫易怀沙,是这附近的兽族
之人,但是却刚刚从齐国回来。」
这头发稀疏的年轻人,自然便是晋国重耳的重臣狐毛了,当日的秦国大战後,
他与重耳等人回到戎狄,仍旧徐图相助重耳复国,这一日因为有公事要办,这才跋
涉到卫国。
这狐毛虽然不像哥哥狐偃那样智计一流,却也是个出色的折冲人才,此番见这
兽人易怀沙形貌不凡,便兴了与他结交的念头。
两人正在谈谈说说,道旁此时远远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一人戴著大草笠
,手上却温柔地抱著一个孩子,向著易怀沙和狐毛的方向缓缓走来。
便在此时,他的身後突然脚步声杂沓响起,走过来几个喝醉酒的羽族之人,走
到那大汉的身後,其中一名羽人便大声笑道:
「这不是那个白痴小孩吗?养这孩子有什麽用?还不是浪费粮食?来来来,让
我帮你砸扁了来得乾净!」
其时在卫国国中,羽人因为懿公独爱鹤族的缘故,连带著极为受宠,常人受了
它们的欺凌,大多敢怒不敢言。
那大汉果然似是十分忌惮,只是低下头,抱著孩子不理会那些醉酒的羽族人。
那些羽族人见他不回答,更是得意,口中说话更低俗无聊,却始终绕著「白痴
孩子」一词打转。
一旁的易怀沙见状大怒,便要冲上前去痛揍那些羽族一顿,一旁的狐毛却饶有
深意地拉住他,摇摇头。
果然,那大汉步履沉稳,一点也不为所动,但是那些羽族却不知道为什麽,突
然之间每个人的脚下像是噩梦一般,冒出了为数极多的青色藤蔓,一眨眼间,几个
人便被藤蔓缠了个密密实实。
带斗笠的大汉却彷佛没事人一般,抱著小孩缓缓走来,易怀沙好奇地看著那孩
子,发现那是个女孩,面目玉雪可爱,大约四五岁年纪,但是眼神迟滞,全身的筋
骨像是搭不著线的木偶似地扭曲一起,口角还流著涎沫。
看来,这小女孩果然是个智能迟滞的孩子。
大汉走近易怀沙和狐毛,眼神一抬,眼睛却是湛蓝如深海,只见他的面目略带
风霜之色,却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
那大汉只是看了易怀沙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怀中的痴傻女孩,眼中尽是怜爱
之情。
他走到小屋前,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斗笠一掀,却露出了一头如怒火般的红发
。
「果然有奇人前来,我这小屋一日来了两个贵客,倒真是难得。」
这红发大汉自然便是夷羊九了,当日他在鲁国军队搜捕之时,很轻易地便催动
萝叶的能力,在宅院旁织了个大草茧,与纪瀛初两人在里面藏了几天,那鲁国军队
天天走过他俩的面前,却怎样地想不到这不起眼的树丛中会藏著两个人。
等到搜捕部队稍稍放松之後,夷羊九便背著纪瀛初,凭著萝叶的能力很轻易使
逃出鲁国,两人略一商议,便回到了夷羊九的故乡卫国,两人都是久经战乱之苦,
便决定隐姓埋名,准备过一辈子平淡的生活。
数月之後,纪瀛初产下一女,但是因为她受贲羊损伤在前,苏醒後又不知如何
调养,这女孩在胎中受了浊气,便伤了脑子,出生後不久,两人便知道她一生注定
是个痴傻的孩子。
但是夷羊九和纪瀛初都不以为意,仍然对这女儿爱怜备至,帮她取了个名字叫
清梅,平常便叫她梅儿。
夷羊九和纪瀛初一家三口从此便在卫国隐居下来,为了公子纠的恩义,夷羊九
还是曾经前去打探齐国的讯息,知道公子纠已经在鲁国遇害,公子小白成功登上齐
国国君之位。当日公子纠的从人全数被鲁国逮捕,尤其是第一重臣管仲,他不仅为
公子纠出力甚多,并且还曾在鲁国边境暗杀齐桓公小白,如今小白登上了国君大位
,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管仲,想起这位好友的可能遭遇,夷羊九不禁欷嘘不已。
过了不久,却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原来管仲入齐之後不仅没有被齐桓公处死
,反倒成了齐国的首相,掌管全国的军国大事!
这个中的缘由为何,夷羊九却已然无法得知了,只知道易牙、开方、竖貂等人
後来从秦国伤愈回齐,也相继投入齐桓公小白的门下,得享高官厚禄。
但是夷羊九却始终记得当年公子纠几次相救於他的恩义,知道旧友们在齐国的
情状之後,他反倒更增隐居之心,暗地里立下誓愿,终他一生,不想再去和这些旧
友相会,也不愿为齐桓公小白做事。
这一日夷羊九在猪耳坳的陋宅前却见著了狐毛,两人久未相见,自然少不得一
阵欢喜,夷羊九家中只有水酒,便前去小店买些下酒之物,回到家中,却看见易怀
沙也加入了把酒畅谈的相聚。
三人在陋宅前谈得极为畅快,夷羊九与易怀沙聊及了近日卫懿公因为宠信鹤族
,将举国的财富都拿来赏赐鹤族,国中人民因为饥寒难忍,怨恨已然累积越深,两
人谈及此事都是愤恨难平,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易怀沙虽然是兽族,但是个性却像是个豪迈的大男孩,与一般兽族的粗鲁残
暴极为不同,夷羊九以元神之术看他,发现这兽人少年并没有明显元神,却在身後
有著比元神更温润沉静的光芒,他百思不解,转头与狐毛会心一望,狐毛便微一凝
神,运起他的元神「开明」观看易怀沙,这一看却看得有些发楞起来。
易怀沙见他神情骇然,呵呵笑道:
「狐毛哥哥你这是在看什麽?莫不是小弟的怪样子吓坏了你吗?」
狐毛又观看了一会,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挥汗说道:
「不,易兄弟说笑了,」他转眼看看夷羊九,勉强笑道:「实在是因为你的来
历极为奇异不凡,这才让我看呆了。」
「不凡?」易怀沙的笑容有些自嘲,也有些悲凉。「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我
是个非人非兽的混血孩子,凡人不当我是人,兽族不当我是同种,连喝口水都没有
人理我,又有什麽好『来历不凡』?」
狐毛沉吟一会,才迟疑地说道:
「易兄弟是豪爽英雄之人,我也就不和你隐瞒了,我与这位夷羊九兄,」他指
了指夷羊九。「都有称之为『元神』的能力,能见人所不能见。
而我这元神称之为『开明』,更是能知晓天下事,只是我道行不佳,能力有所
不及,以至於有些情景,我是解释不来的。
在你的身上,片刻之间,我便见到数百年间的奇异经历,更像是人间将有大难
,而解救苍生万物的关键,便在你的身上。」
「解救苍生万物?」易怀沙失笑道:「狐毛哥哥真爱说笑,就凭我这人人一见
就跑的怪家伙,也能解救苍生?」
「严格来说,不只是你一个,除了你,还有另外二人,」狐毛正色说道。「只
是真正的情景为何,却不是我能够理解的了……」
易怀沙哈哈大笑,把他的描述当成一个下酒的笑话,他生性豪爽,却也相当的
体己细心,虽然不尽相信狐毛的话,却不愿取笑於他,便轻描淡写将话题带开。
那狐毛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又怎会看不出他丝毫不信?但他限於识见,明知易
怀沙不信,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
但是狐毛所见的情境却是全然正确的,日後,兽族少年易怀沙果然陷入了一场
跨越时空的奇异旅程,足迹遍及千年内的古代中国大地,他与另两名来自不同时空
的奇人宁小白、晴楚儿深入各时代的传说世界,历经古代夸父逐日、穆王八骏、干
将莫邪等奇妙时空,甚至深入蚊子睫毛上的微小世界,只为了解救战国末年一场玉
石俱焚的灾变。
那便是一段名为「春秋英雄传」的传奇故事。
此当然是後话不表。
那日夷羊九与易怀沙、狐毛两人在猪耳坳的家居前畅谈,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
,说到气愤时怒气冲冲,聊得好不畅快。
酒过三巡,易怀沙突然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小女孩夷羊清梅,良久,才
小心地说道:「夷羊九哥,你家这小妹妹,是否有些痴傻?」
他久居山林,说起话来直来直往,能说出这样慎重的话语已经是费了最大的力
气。
夷羊九当然不以为忤,只是搂著梅儿亲了亲,笑容中却有著无尽的感伤。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我对她不起,这女儿会如此,全是当初我没能照顾她
周全。」
易怀沙说道:「我这次从齐国回来,在临淄城内却听过有人可治这痴傻之症。
」
此话一出,夷羊九大喜,连忙问道:
「真有这样的人?他在什麽地方,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易怀沙抓了抓头,将那医者的姓名和住处地点说了,夷羊九将他所说的内容细
细记下,三人又在陋宅前畅饮一会,这才大醉而归,易怀沙一蹦一跳地奔回兽族,
狐毛则启程动身,继绩未办完的公事。
当天晚上,夷羊九将易怀沙指点的医者之事告诉纪瀛初,当年纪瀛初中了贲羊
伤害後,身体曾经大受损伤,但是这些年来耐心调养,却已经痊愈了不少,她锺爱
女儿之心比起夷羊九只多不少,两人商议一会,便毅然决定第二天动身前往临淄,
打算找到那名医者求他医治梅儿。
次日清晨,夷羊九一家三口便启程动身,前往这座东周名城,也是当年他两人
结下情缘的所在:临淄。
时过数年,这座有著「挥汗成雨、吐气成云」的巨城依然繁华,夷羊九和纪瀛
初抱著梅儿走进城门,想起过去的尘事既往,一时之间除了感叹还是感叹,两人走
过当年的几个回忆所在,不禁握紧彼此的手,在人群中靠得更紧。
易怀沙的指引颇为清楚,夷羊九夫妇很容易使找到那名医者,一谈之下,两人
不禁喜形於色。
原来这医者也是个元神族人,有著认出准确草药的元神能力,而两夫妇亲眼看
见那名为「扁鹊」的元神化为轻烟,环住梅儿的头颅片刻,轻声说道:「可治。」
接下来,那元神「扁鹊」现出治疗梅儿的药方,那医者沉吟良久,露出欣慰神
情。
「你们这女儿的痴傻之疾,确实是可治的,但是却可能要花上数年工夫。时日
虽久,却的确可以治愈。」
这一趟临淄之行出现这样的欣喜结局,让夷羊九两夫妇高兴万分,两人抱著梅
儿在人潮中行走,行不多时,却在城中见到一支趾高气扬,人人锦衣华服的队伍。
听一旁路人说,这支人马便是当朝寺人宠臣的行伍。
寺人,便是後世的太监,早在东周时期便已经有了这样的不人道族群。
那寺人高官便置身在行伍的最後方,骑著一匹神骏的雄马,神色得意至极,彷
佛已经得到了整个天下。
更令人愕然的是,这人居然是夷羊九最熟悉的旧识。
在他的身後,纪瀛初悄然说道:「竖貂。」
和夷羊九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兄弟的竖貂,此刻居然成了个阉割的寺人!
不知道为什麽,虽然竖貂只在不远处,但夷羊九只觉得那是个遥远至极的距离
,远到几乎不可能接近。
竖貂的人马在人潮中逐渐远去。
远远望著他队伍中的鲜明大旗,夷羊九突然觉得空气中吹来的风有些寒冷。
便在此时,人群的上空,突然传来欣喜的大叫声音。
「小九!真是你!真是你这混蛋!」
【第十三章 白首相知仍按剑】
夷羊九愕然回头,看见又是一匹高骏大马,在马上一脸油光,对著他大吼大叫
的便是那擅煮能庖的胖子易牙。
这些年不见,易牙又胖了许多,脸上留了两撇鼠须,像只大胖田鼠一般地倨坐
马上,他的笑声依旧,在人群中高声大叫,而且硬拉著夷羊九和纪瀛初到他的家中
一聚。
易牙的府第位於城中央,是一虚奢华富丽的大宅,他已经升任齐桓公的御厨,
煮出来的菜深得桓公喜爱,因此宅子便越盖越大,朝中大臣也对他越来越客气。
夷羊九和纪瀛初一身破旧衣衫,身处在易牙府中更显寒酸,虽然易牙热情如昔
,自己更是亲自下厨,但是一顿饭下来,夷羊九却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而在用膳的过程中,夷羊九却发现一件有些古怪之事,他发现易牙府中几个下
人鬼鬼祟祟抱著赤裸裸的婴儿来来去去,而且都是抱到厨房之中,仔细倾听,那些
婴儿的哭声都在抱到厨房後便戛然即止。
这一来,便勾起了夷羊九的好奇本性,和易牙聊了一会,夷羊九又见了两次下
人抱著婴儿走过,於是便藉口尿急,却从茅厕处翻墙过去,到厨房去偷偷窥视。
这一看,却看到毕生最令他魂魄俱裂的可怕情景。
只见在那阴暗的巨大厨房内,几名满手血污的厨师拎著尖刀,手上抓著婴儿的
小脚,眼见就要将那婴儿像鸡羊一般生生剖开。
夷羊九大惊,目眶皆裂,一声狂吼,当年那「不要命的小九」神威再现,双手
一堆,登时便将窗门打破,跃进厨房,狂挥巨拳,登时便将那几名厨师打得头破血
流,其中几个打得狠了,还整个人飞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厨房内登时大乱,锅
铲瓶罐齐飞,「匡啷铿锵」地连同打飞的牙齿散落一地。
夷羊九将那小婴儿抢在手里,望向四周,看见一个大盆中的情景,整个人更是
腿酸足软,几乎站立不住。
在那大盆之中,居然都是小婴儿支解过的血肉,像是寻常肉类一样排得整整齐
齐。
看见这样的惊人情景,夷羊九更是怒火如狂,看见一个厨师爬在地上要逃,他
又是一声狂吼,追上去便要将他活活打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厨房门口传来一
声暴喝。
「住手!」
大喝出声的人,此时站在阴暗的光影之下,正是豪宅之主易牙,此时他面色沉
重,肥嘟嘟地站在门口。
夷羊九见了他,大声怒道:
「胖子!你可知道你下人在做些什麽?他们活剥的是婴儿啊!是活生生的小儿
啊!」
易牙环视厨房一眼,淡淡说道:「是啊!」
夷羊九急道:「什麽『是啊』?这是人命关天的大罪,你知道不知道!」
易牙冷冷地看他,良久,才缓缓地说道:
「原来你这呆子过了这麽多年,还是搞不懂。」
「搞不懂什麽?」夷羊九怒道:「你在说什麽屁话?」
「屁话?」易牙大笑。「当今齐国,人人都知道我易牙为了让主公嚐得天下至
美之食,不惜烹子奉主,忠贞爱君,举国第一,便是管仲、鲍叔牙也要敬我三分,
你敢说我是屁话?」
「你还烹煮自己的儿子?」夷羊九更是大怒。「你是人不是?」
「自己的儿子,我当然不煮的,」易牙嘻嘻笑道:「我知道你还是疼你的侄儿
嘛!所以我才得找别人的孩子来解主公的馋呀!」
「你!你丧心病狂!」夷羊九怒道。
易牙脸色一沉,神情森冷似寒冰。
「人各有志,你既不认同我的做法,那就请便罢!」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
要做你一世的无用之人,那是你的事。」说到此处,他的胖脸上现出狰狞神色。「
只是,今日我念在旧情,不来和你计较,他日你若再出言不逊,我可不会这样容易
与你甘休!」
夷羊九怒目瞪视著他,正打不定主意是否要痛揍他一顿,却看见易牙转身便走
,站在他胖身影背後不远处的,便是抱著梅儿的纪瀛初。
一见她母女二人,夷羊九登时气消了下来,这才想起手上仍然抱著方才抢下的
婴儿,但一探鼻息,却发现那孩子早已停了呼吸。
夷羊九一脸铁青,头也不回走出易牙府,他这一走毫不停留,片刻间便走出临
淄城,找了个荒地将婴儿葬下,不知道为什麽,却怔怔掉下泪来。
这时,一只轻柔的手轻抚著他的脸,只见纪瀛初一脸温柔,抱著梅儿站在他身
前。
「这样的鬼地方,我们以後再也不来了,」她静静地说道,看见那婴儿的小坟
,眼眶也泛著泪光。「反正我们只要把梅儿的身体调养好,别的事我们就不管了,
好不好?」
沉静的齐国月色荒野,夷羊九高大的背影在长路上映出长长的影子,纪瀛初与
他携著手,梅儿在她的怀中沉静睡著,三个人缓缓前行,身影在旷野上逐渐隐没。
这命运多舛的夷羊家人一生最大的梦想,只是最单纯的平安简单日子,但是此
刻在卫国等待他们的,却是另一场更惨烈的巨变。
西元前六六○年,卫国君主懿公因为宠幸鹤族,引起举国民怨,位於边境的戎
狄之族趁机大举进攻卫国,几乎灭了这个强国,连国君卫懿公都被杀得尸骨不全。
等到夷羊九和纪瀛初回到卫国的时候,整个卫国已经残破不堪,这个东周初期
的强大国家,就此衰退了下去。
卫国举国的珍宝财物几乎被戎狄劫掠一空,等於已经无法再次复兴,此时齐桓
公小白的霸业已渐成气候,一方面为了宣扬声威,一方面也悲怜卫国亡国的惨痛,
齐桓公便决定帮助卫国复兴起来。
戎狄攻破卫国後不久,齐桓公便率领东周名相管仲等齐国精英亲临残破的卫国
,指挥重建的工作。
这一日,齐桓公与管仲正在察看卫国重建的工程,那管仲环视四周,却在工人
群中认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夷羊九。
当日夷羊九与纪瀛初回卫之後,看见卫国一片残破,但是放眼天下,也没有什
麽封国是他们想要栖身之处,便留在卫国重建自己的家园,过不多时,夷羊九也知
道齐桓公和管仲已经来到卫国,但他在齐国时已经萌生终生不再和这些旧友交往的
念头,便没有出来与管仲相认,倒是他身长体大,在人群中还是被眼尖的管仲认了
出来。
管仲遇见夷羊九之後,倒也没有因为自己此刻的身分尊崇便对夷羊九无礼,反
倒极为亲热地细问他的近况,他曾经几次对齐桓公推荐夷羊九之能,这次相见,更
是兴冲冲要引见他给齐桓公。
那齐桓公小白是东周时期的「春秋五霸」之首,自然对笼络人才有极大的兴趣
,此刻他得知了管仲与夷羊九相见之事,也微笑地吩咐手下召夷羊九过去说话。
但是那夷羊九却是脾性死硬的固执之人,齐桓公从人有个前去相见,他只是「
哼」了一声,却说出让管仲一阵冷汗的话语。
而这逞强直实的言语,日後更造成了无比深远的影响。
「我夷羊九是卫国野人,从来不是齐国国民,而且,我只知道世上有个公子纠
,却不晓得什麽叫做齐桓公!」
说完之後,夷羊九露出倔强的不屑神情,转头便走,竟将管仲和齐桓公从人抛
在当场。
那从人不敢隐瞒,连忙快步回去禀报齐桓公,管仲纵使有心里帮夷羊九折冲,
但夷羊九这话说得太过严重,那从人哪敢怠慢,登时一字不漏地回报给齐桓公知道
。
齐桓公小白听了夷羊九的回答,脸上神情木然,手搭在车辕之上,悠然四望,
彷佛对他的典礼并不放在心上。
春秋霸主,本就应该这样气定神閒,豁达大度。
这时候,管仲也硬著头皮,故作轻松地说道:
「这等乡野俗人不懂礼节,说话本就是这样不知轻重,还望主公……」
突然之间,只听见「啪」的一声,管仲低头一看,登时吓得噤声,连一个字也
再不敢说出来。
原来,齐桓公本来是手扶在车辕之上的,此时那车辕却已经被他折断。
便在这一刹那间,管仲这才想起来,跟随齐桓公这麽久的日子,居然从不曾见
过他气得这麽厉害。
夷羊九在卫城与管仲相遇之後,也知道自己已经惹下极大麻烦,於是便和纪瀛
初连夜搬走,一家三口搬至更幽深的山上,伐木耕种为生。
而住在山上的另一好处便是,采集治疗梅儿痴傻的草药更为方便,於是一家人
便在山上长住下来。
那元神「扁鹊」的草药用方果然有效,梅儿在父母的细心调养下,痴傻扭曲的
情形日益改善,不到一年工夫,已经开始会叫著「爸爸,妈妈」,眼神也不若往日
的呆滞,时有灵动的神采,夷羊九夫妇二人想起那医者说的「可以治好」,心中又
多了几分盼望。
山居岁月,悠长平淡,一家三口远离世事,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却是平安自得
。夷羊九本就不是个好追求名利之人,而纪瀛初从小颠沛动盪,这样的平安日子,
更是她一生最大的盼望。
如此又过了数年,转眼间,梅儿已经是个近十岁的孩子,虽然说话、行止仍然
有些迟滞,却已经比早几年全然不知人事好了许多。
但是这些年来,纪瀛初的旧伤彷佛又开始影响她的健康,当年她被「贲羊」化
为土石近半年,体质大为受损,虽然经过调养,但是只要多劳累几天便会身体不适
。
这一日,纪瀛初受了风寒,正躺在茅屋内休息,夷羊九抱了梅儿来到耕作的瘠
田,一边耕作,一边和她说话聊天。
这山野上虽然没有平坦的田地,但是夷羊九却有萝叶相助,作物倒也长得茂盛
,养活一家绝无问题。这一来,却很巧妙了走上当年羊舌野上代先祖们的老路,凭
著元神的能力耕种度日。
在田地中整理了一会,夷羊九挥了挥汗,正想喂梅儿喝点水,却看见不远处的
山径上来了几个华服之人。他好奇地定睛一看,整个人都楞在当场。
因为此刻出现在这无名荒山的,居然便是他的卫国旧友易牙、开方、竖貂!
这几个人在少年时代曾经是夷羊九极为亲近的挚友,当年为了他的事,易牙等
人还曾经上山下海,在各封国间流离颠沛,只是後来易牙等人在齐国各有成就,和
他们渐渐失去联络。
此刻见了这些年少旧友,本应是兴高采烈之事,但是夷羊九在欣喜之情的背後
,不知道为什麽又有许多复杂的古怪感觉。
尴尬的气氛,随著易牙等人的逐步接近并未稍解,只见他们三人个自穿著华丽
的锦衣,身後跟著几个随从,担著沉重的礼物,在山径上走得非常辛苦。
夷羊九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田间,看见易牙敞著一脸的笑,对他挥挥手。
「小九!见了老友还在那儿发呆吗?不讲我喝杯酒解渴吗?」
听见他这样说,开方和竖貂都笑了,夷羊九想了想,也放松心情,笑了起来。
多年不见,几个人见了面有些生疏,但是少年的旧情谊毕竟深厚,说了几句话
之後,聊起了当年的往事,气氛便逐渐松散开来。
夷羊九带著一行人回到茅舍,生病的纪瀛初看见三人也是极为讶异,和大夥说
了一会话,便又回到後房休息。
在茅舍中,夷羊九摆了几样小菜,易牙忍不住手痒加炒了几样,他随行又带了
不少好酒,几个人便喝了个畅快淋漓。
易牙等人此时都是齐国的高官重臣,但是来到夷羊九的小屋中却客气得很,除
了对他不住恭维之外,还说著笑话,让气氛变得融洽热络,即使是一开始有些生份
不快,但是在酒食的催化下,夷羊九便放松了心情,像年少时候一样和易牙等人说
笑起来。
在说笑的对话中,他忍不住开始指责易牙当年以小儿为食料的方式未免太过缺
德,又说竖貂好好一个男子汉,为什麽要阉割自己成为寺人?如此一来,即使是做
再大的官,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但易牙和竖貂却彷佛对他极为宽容,听见他这样微带酒意的指责也不生气,只
是一劲儿地要他吃菜喝酒。
数落完了竖貂,夷羊九也听说开方近日又升了官,正要笑问他是不是做了什麽
伤天害理的事才升的官,头忽地一晕,手上的酒杯便「匡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微微晃头,略觉惊讶,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住对不住,」
他的笑容天真,连一丁点的疑心也没有。「怎麽最近酒量变差了……」
他近几年来在元神能力上仍有进境,遇有任何不对劲的状况萝叶都会对他先行
警告,因此才毫无戒心地和易牙等人喝个痛快。
夷羊九俯身下去要收拾破碗,身上却更是酸软无力,腿一弯便软倒在地,彷佛
连手指要抬起来都很辛苦。
此刻他才觉得有些心惊,却仍不信自己会被任何毒物近身,因为萝叶的警觉能
力极强,连最微小的不对劲都能察觉。
「萝叶……」夷羊九在心中默然叫道:「出了什麽事吗?」
但萝叶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是木然地凝在一旁,彷佛已被定住。
夷羊九倒在地上挣扎,勉力抬头,却看见易牙淡淡地走过来,瞪著他看了一会
,便抬起胖脚,硬生生地踩在夷羊九的手上。
这一踩的劲力极大,夷羊九忍不住痛得闷哼起来。
「看样子,你是真不能动了,」易牙冷冷笑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
一旁的开方和竖貂也是面无表情,冷冷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夷羊九。
直到此时,夷羊九才知道这三个少年旧友此行的目的原来不是前来叙旧,而且
很可能是来要他的命。一时之间,胸中的感觉五味杂陈,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更
有几分伤心。「为什麽……」夷羊九低声说道,彷佛只是说给自己听。「你们为什
麽要害我?」
易牙、开方、竖貂对望一眼,神色仍然冰冷。
「不为什麽,你得罪了谁都不要紧,偏偏布连我们国君桓公也要得罪,」竖貂
冷笑道:「因此我们只好对不起你了。」
「桓公,果然便是他……」夷羊九低声道:「可是你们是我的好朋友啊!为什
麽要这样对我?」
「好朋友?」易牙啐道:「我们几个一生难道对你不起吗?你他妈的要强出头
,惹出事了我们就要跟著你扛,好名声都归你,漂亮娘儿们也都归你,那我们呢?
你想过我们的感受没有?」
「我想过的」,夷羊九的声音越来越低。「所以找始终很感谢你们啊……」
「感谢我们!」一旁的竖貂尖声说道:「那可真是难为了你夷羊九大哥。你全
家被杀光,我们就跟你四处逃亡。你的女人出了事,我们就要跟你四下找什麽鬼元
婴。你和人结了仇,我们就要陪你打架。
这些还不打紧,我为了你的事情被人打得那样惨,惨到卵蛋受了伤,烂到只能
割掉,我因为你这个大大的好汉没了卵蛋,到头来你还笑我自甘堕落去当阉人,你
这种感谢,我不要也罢!」
他说到激动处,声音更是高亢。
「我他妈的一辈子没娶过老婆,现在更不可能娶了,你倒好,有妻有女,到头
来还要阻碍我的前程,这样的『好』朋友,真是不要也罢!」
夷羊九愕然,缓缓问道:「阻碍?我什麽时候阻碍你们的前程了?」
一旁的开方听著他们的对话,这时候忍不住接口道:
「只因你得罪了国君,又不愿意为他所用,因此桓公已经说了,说要你的命。
因为他又说『得罪我不要紧,但是不能助我霸业之人,我为什麽要留他性命?
』,只因我们和你的交情不浅,因此他给我们两个选择,一个是和你一起死,另一
个则是拿你全家的人头,保我三人一世荣华富贵。
请你为我们想想,如果你是我们,你会怎麽做?」
夷羊九默然,心中却是悲伤宛若刀割。
只听得易牙悠然道:
「可是你小子的本领,我们可是领教过的,所以大夥便想了个计策,不在酒茶
下工夫,而是直接让你的『萝叶』动弹不得。
这可是集合咱们三个人的元神才做到的厉害功夫。」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口气,手上却抄出一柄明晃晃的尖刀。
「好了,一切无非便是如此。你我也算是朋友一场,只要你不乱来,我尽力保
你全尸便是。」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近夷羊九,举起尖刀,眼看就要划向夷羊九的
咽喉……
便在此时,只听得茅屋的四壁「砰砰砰砰」发出巨响,整个茅屋的四面草壁登
时破开,茅草屋顶重重落下,罩在所有人的身上。
这一变故发生得极快,顿时之间,草屑、尘土四散纷飞。
易牙手上时著尖刀,本来已要将夷羊九一刀毕命,茅草顶这一塌却让他失了手
,在纷乱中他的口鼻散入草屑尘土,弄得胖子呛咳不已。
而且,彷佛还在一片混乱的空气中听见惨叫声音。
【第十四章 千古长恨化尘灰】
夷羊九在变故陡生之际,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後椎部位却冷不防两记刺骨剧
痛,那痛感深入骨髓,忍不住便惨呼出声,但这阵剧痛却让他瘫软的身体陡地清朗
起来,暂时恢复了部分身体知觉。
他一转头,却看见纪瀛初披头散发,拖著病体,手上抱著梅儿,拉著夷羊九的
手便奔向後门。在两人身後不远处,纪瀛初的银色元神「神兵」伸出两只尖刺,刺
进了萝叶的後心,让它暂时能够活动。
纪瀛初喘息不已,却低声惶急道:「快逃!」
夷羊九一跛一拐地,楼著纪瀛初和梅儿便跑,好不容易冲开茅草堆,跑到後门
,回头一看,不禁暗暗叫苦。
因为在茅屋的外边,此刻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居然已经满满围住了军士,
军士中有眼尖的看见三人冲出草堆,狂声大喊:「在这里了!」
夷羊九大惊,此时他勉强藉「神兵」的力量恢复部份知觉,但是绝对无法以萝
叶对这些军士做出攻击,而纪瀛初重病之中,方才勉力弄倒茅屋已是她能力的最大
极限,两人没奈何,只好在追击军士的呐喊声中落荒奔逃。
他二人一个中了易牙陷阱,一个生病末愈,虽然在山林中路径熟悉,但是却始
终无法摆脱那震天的呐喊声,逃了一会,来到一个空地,看见空地上的情景,夷羊
九不禁浑身发冷。
在那儿,此刻又是一支兵马,正守株待兔地等在那儿。队伍中,此时闪出一名
身形秀伟的将军,只见他面色严肃,彷佛心中有什麽难解之事。这将军正是齐国首
相管仲。
夷羊九见了管仲,心下一酸,整个人便泄了气,颓然地扶著纪瀛初,抱著梅儿
,缓缓走出树林。在後头追捕他的,是他自小到大最要好的旧友,现在在眼前又遇
上了这个与他颇为相知的齐国名相。
管仲看著夷羊九一家狼狈落魄的神情,心中一阵难过,他本是个豪情激昂的人
物,此时见了夷羊九的惨状,胸中豪气陡起。
「你走吧!」他大声对夷羊九说道:「走得越远越好,只盼我这一生永远不会
再见到你!」
夷羊九惊疑不定地盯著管仲,看见他咬著牙,神情阴睛不定,想起当年他的众
多关照,心头不禁一热,便大声说道:
「管兄!你的恩情夷羊九这一生是报不了的,只盼你多福多寿,咱们来世再见
!」
说完之後,他扶著纪瀛初,一家三口一跛一拐地,再次没入林中。
虽然有著管仲的暗助,夷羊九和纪瀛初却仍然困在森林之中,此番易牙等人对
夷羊九的能力极为忌惮,带来的兵马为数极多。夷羊九在山中四处仓皇奔走,却始
终无法摆脱追兵,後来,齐国军士更使出了毒计,在山上四处放火,打算以烈焰逼
出夷羊九。在慌乱中,纪瀛初的力气却越来越弱,小女孩梅儿也哭叫不休,三人的
行进明显迟滞缓慢了起来。
又奔逃了一会,过午时分夷羊九一家终於在一处山径被大军围住,夷羊九且战
且走,此时萝叶仍然尚未恢复,攻击能力近乎毫无用处,这样纠缠了许久,天色渐
暗,齐国军士在黑暗中燃起火把,将整座山照得明晃晃的,夷羊九在黑暗中仓皇而
逃,最後终於在一处山崖虚一脚踏空,坠下山涧,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头部
撞上硬石,整个人登时量了过去。
夷羊九悠悠醒转之际,已经是中夜时分,醒来的时候,只听见空山寂寂,人声
、吵闹声已经远去,只有一轮明月静静挂在黑绒也似的天空。
空气中唯一的声响,只有淙淙的水声。
他撑著全身的痛楚,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浅浅的山涧之中。方才
落地之时,他的头部碰撞得极为严重,因此坐在静夜之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思绪一清明,心中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妻女。
夷羊九惊惶地四下察看,却发现梅儿小小的身躯躺在身旁不远处,一动也不动
。
他强忍身上的剧痛,爬过去梅儿的身旁,映著月光,映著粼粼的水色,只见小
女孩的容色安详,像是做著一场美好的梦境。
可是,她的脑後却有一道极深的伤痕,探探鼻息,却早已停止了呼吸。
夷羊九大悲,正要痛哭出声,却听见不远处的另一边传来微弱的呻吟。
他大恸之下,突然强自忍住悲泣,连滚带爬地往声音来处而去,只见纪瀛初的
身子半浸在涧水之中,眼睛睁开,彷佛凝视著星光,正在想著什麽事情。
夷羊九使出全身力气,奋力在脸上挤出不在乎的笑容,哗啦哗啦爬入水中,拉
住纪瀛初的肩,想要将她拖离山涧,却听见她轻轻地呼痛。
「不要……痛,很痛……」
夷羊九圆睁双眼,这才发现她的手臂已折,断骨穿出皮肉,胸口也是一片可怕
的塌陷,整个人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只是,她那柔美的脸还是很安详,和夷羊九初识她时没有什麽两样。
水声淙淙。生命的流失,也像水波一般,不再回头。
纪瀛初温柔地转了转眼珠,盯著夷羊九。
「啊呀……你来了……」
夷羊九眼中全是泪水,却更勉力挤出生硬的笑容。
「是呀!你别多说话,好好休息。」
纪瀛初眯著眼,轻轻一笑。
「梅儿……梅儿呢?」
夷羊九咬著唇,低声道:
「她很好,她说很想你呢!」
纪瀛初又喘了一会气,才轻轻说道:
「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则让人欺负她……」
夷羊九热泪盈眶,微微一笑,泪水却滴在她的脸上。
「不会的,没有人会欺负她。」
「那好,你真好,有你在,我永远都不担心,可是我要走了,再看不见你们了
……」
便在此时,夷羊九再也忍受不住,逼气攻心,喉头一甜便呕了口鲜血。
纪瀛初逐渐模糊的眼神中,却也看见了他口中的鲜血。
「啊呀……你流血了啊……」
夷羊九混身发抖,拭去鲜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
「我没事的,你也没有事,我们都会没事的。」
夜光中,纪瀛初的呼吸逐渐微弱,过了一会,彷佛是灵光一闪,她的眼神又明
亮起来,盯著夷羊九,眼中尽是怜爱。
「小九。」
夷羊九急忙答道:「我在。」
「小九……」纪瀛初露出忧愁的神情。「别去找人家报仇,好吗?他们不是坏
人,只是我们家的命运不好……」说著说著,声音逐渐低微,她缓缓闭上眼睛,淡
淡地微笑,握著夷羊九的手逐渐松开。
水声在空山中淙淙流过,夷羊九像是泥塑木雕一般,跪在纪瀛初的尸身前。
在身後不远处,则是梅儿冰冷的小小身躯。
这一生中,他最後两个亲人,此刻又在他的眼前离开人间。
一阵轻风吹来,夷羊九只觉得胸腹间一阵冰冷,口中突地涌出甜甜的感觉。
方才,为了让纪瀛初安心离开人世,他强忍失去爱女的大恸,挤出轻松的笑容
,现在纪瀛初过世了,却仍然找不回原先的情绪。
然後,像是最凶猛的狂潮一般,夷羊九所有的急、怒、悲、怨全数在这一瞬间
爆发开来,他本是个性情激烈的血性之人,此刻压抑过头,口唇一张,便狂喷出似
瀑似狂雨的鲜血。
在月夜之下,夷羊九跪在山涧之中,不住狂呕鲜红的血,将小涧的水色染成腥
红。呕到血尽,眼前一黑,就此晕死在涧水之中。
人世之间,情绪之伤有时要比皮肉外伤严重许多,夷羊九躺卧在荒山之中,也
不晓得自己是死是活,是醒是晕,只隐约记得在有意识的时候,迷迷糊糊葬了纪瀛
初和梅儿,又在山林中且晕且行,迷迷糊糊间,彷佛萝叶曾经在他眼前凝望,也像
是在他身上编织什麽。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时日,有一天夷羊九突地清醒了过来,发现身上衣服已
碎成片缕,脸上、头上须发似戟,一身污秽,他醒来後仍然魂不守舍,走到溪中洗
了大半日,这才想起在倒影中看见了一个怪模怪样的陌生怪物,这样又看了半天,
才想起水中倒映的怪物便是自己。
在倒映的镜影中,只见自己红发已然全数灰白,扯下一把头发,十根中倒有八
九根是白的。他这一番大悲大恸之後,几乎送了自己的一条命,如此在山中又行尸
走肉逛了许多时日,这才走到大道,间了问过往旅人,才知道已经走到了宋国。
东周初年,宋国的小乡村里有个小小的杂技团,团中有十来个人,平日以走江
湖卖艺为生,这一日团中收留了个大个子的怪人,这怪人一头白发,整天难得说句
话,但是这怪人却有个古怪本领,能够凭空变出许多奇异植物,这类戏法颇受欢迎
,因此杂耍团便让他住了下来,随著众人在各封国间卖艺流浪。
有人问过他叫什麽名字,那高大的白头发怪人常常翻著白眼不说话,只有时候
喝了酒,才随便说出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萝叶。」他会这样大著舌头说道,然後大醉睡去。
时光,静静流逝过去,杂耍团一路卖艺,晓行夜宿,沿著众封国的边境而行,
这一日却已经来到了卫国的废都卫城。
这个东周初期的大国,因为卫懿公宠爱羽族几乎国家灭亡,後来虽然经过齐国
助重建,却仍然是极为荒凉的国度。此时卫国的首都早已迁至楚邱,而这曾经一度
繁华似梦的卫城,早就成了一座荒圮似墓冢的死寂之地,只剩下一些穷苦的农家。
那白发浪人「萝叶」却像是对这个城市极为熟悉,他动作极快,抢在众人之前
已经冲进卫城。
大夥对他的奇异行径早就习以为常,也就个自找地方扎起帐幕休息。
白发浪人走在荒落的普日大街上,脸上表情极为复杂,来到旧城的城中,在那
儿有座广袤深远的破废大宅,他静静地站在大宅之上,高大的身材映著夕阳的光影
,只见他神色木然,却从脸上流下了两行眼泪。
突然之间,一阵轻柔嫩罗罗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唱的是一首昔年卫城孩子们
很喜欢唱的童谣。
「小小姑娘,清晨起床,没有什度好紧张,
没有爹娘,没有厅房,日子苦啊却不著忙,
小小姑娘,清晨起床,肚子饿得咕咕响,
一颗鸡蛋,一罐水啊,天下大平不著慌……」
这首歌原先是多年前卫城市井顽童爱唱的歌,原先在「小小姑娘」後边唱的是
「提著裤子上茅房」,但是唱歌的女孩却是文雅一些,将它改成「没有什麽好紧张
」
在男人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唱。但是那人都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幽幽的歌声,嫩罗罗的嗓音。只是那白发浪人「萝叶」却是眼睛睁得极大,张著
嘴巴,彷佛见著了什麽最惊人的事情。
从那歌声的来向,此时看见是个身材高朓的年轻女孩,手上拿著赶鸭棒子,正
愉快地赶著一群鸭子走过来。
夕照的光辉映著纤巧的身形。
一时之间,白发浪人都惊得呆住,觉得自己恍在梦中,似乎看见了不可能出现
的景象。
那赶鸭女孩看来年纪极轻,大概十六七岁左右,只见她眉清目秀,大大的眼睛
,笑起来还有个酒涡。
她远远地也看见了这个白发的奇怪大个子,看见他的身形,随著步履的接近,
将他看得更加清楚,那少女也是一脸的惊讶神情,「啪」的一声,赶鸭杖便掉到了
地上。
不知情的鸭群继续前进,呱呱呱呱地越过两人的中间,像河流一样穿过那白发
男人,摇摇摆摆而去。
两个人的中间,此刻却像是有了细小而温暖的空气涡流。
男人脸上的泪痕未乾,女孩却是笑容中带著十足的惊喜。
两人对望了良久,那赶鸭女孩才如梦初醒,大声笑道:
「你便是夷羊九,对不对?你便是从前住在这里的夷羊九!」
而那白发男人都也失声大叫:
「乐儿?你是乐儿?」
【第十五章 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
这个化名「萝叶」的白发男人,当然便是夷羊九了,当日他同时亲见妻女过世
,整个人便陡然崩溃,身子一歪,便昏倒在水边。
这一昏倒,便是许多日夜,後来他行尸走肉一般地流浪了许久,後来才被宋国
的杂耍团收留,在各封国间过了好些年的流浪生活。
这一日他随著杂耍团又回到了故国的旧城,虽然卫城早已人事全非,但是回到
这个自己从小长大,而且和他一生的情怨纠葛密不可分的故土,还是忍不住要进来
看看。
放眼望去,石墙房舍倾倒,绿藤满壁,已经不再有什麽人、什麽事是他熟悉的
了。
但偏偏从空气中,还是幽幽地传来那埋没在久远记忆中的歌。
当年,那个秀丽清雅的养鸭小女孩乐儿便是最爱唱这首歌。
但是,那却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此时夷羊九行年三十六岁,而和乐儿最後
一次见面,则早已是他十多岁时的往事。
那也就是说,即便真的是乐儿,她也应该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又怎会是眼前
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但是,眼前这个娇俏清丽的女孩,却又是活脱记忆中那养鸭少女乐儿的模样。
看著他惊讶的神情,那少女「咯」的抿嘴一笑,声音清脆动听。
「我啊!我认识你喔!你是夷羊九,对不对?」
夷羊九点点头,却不再叫她乐儿。
乐儿没这麽客气,当年她每次看到夷羊九,就要有事没事找他麻烦。
「我啊!」女孩笑道:「我叫乐羊儿,我妈妈说,那便是她的名字和你的名字
合起来的称呼。」
夷羊九这些年来心如槁木死灰,极少和人说话,此时听了她的回答,沉默了许
久,才低声沙哑地问道:
「你是乐儿的女儿?她的女儿都有这麽大了?」
那清丽少女乐羊儿个性却是开朗活泼,笑起来彷佛春天的阳光在眼前亮了起来
。夷羊九虽然对世事已经平淡不再关心,但是听见这少女清脆的声音,也忍不住心
情愉悦了起来。
原来这少女乐羊儿果然便是当年那赶鸭少女乐儿生的女儿,十数年前,夷羊九
仓促离开卫城,乐儿对他发生的变故根本一无所知,只听人说城内最富有的夷羊家
一夜之间被人全数杀光,而杀人的凶嫌,正是夷羊家的小儿子夷羊九。
纵使乐儿一缕情丝全在夷羊九身上,但是当年夷羊九走得仓猝,只来得及到她
窗前偷看一眼,当日在大雨中的轻轻一吻,竟成了她和这英伟少年一生最後一次的
相见。
此後数年,乐儿像寻常的女儿家一样,随便嫁了个市井之人,过著贫苦平淡的
生活,生命中唯一的喜悦,便是在閒暇时回到当日与夷羊九避雨的大树下,回忆脑
海中记得的红发少年一言一语,一抬手一微笑。
当年夷羊九与易牙等人为了寻找元婴,曾经回到过卫城,但是乐儿却没能够亲
眼再见一次这个她生命中最思念的男人,只有易牙远远看见她陷在回忆思念中的身
影。
乐儿与丈夫生下了几个儿女,但是因为家贫大部分没能养大,而且在当年的卫
城沦陷战役中和丈夫双双殒命,全家人只有这秀丽少女乐羊儿留下了性命。
听著眼前这记忆中的容颜叙述往事,夷羊九喟叹不已,想起战火浮世之中,人
世的命运和诸多聚散离合,忍不住又要想起纪瀛初和梅儿。
乐羊儿静静地看著这个身童英伟的中年男人,沉默中带著风霜憔悴神色,但是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却像是妈妈生前常说的一样,像最深遂美丽的天空一样神秘。
在乐羊儿的叙述中,夷羊九和她说了几句话,口舌逐渐灵便起来,便问了几句
她的母亲乐儿的往事,逐渐记起了这个多年前对他极为凶悍,但是却在那个雨天下
午中与他深情相吻的单眼皮女孩。
只是,那却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两人虽然从未见面,但是却有著极为微妙的投契,乐羊儿笑语嫣然,夷羊九温
和倾听,居然谈到夜幕低垂仍然不觉,在夜色下,乐羊儿突然停口不说话,只是盯
著夷羊九看,轻轻抿唇一笑。
「笑什麽?」夷羊九微笑问道:「难道是我脸上沾了什麽吗?」
「没什麽,」乐羊儿嫣然一笑。「只是妈妈常常说,那时候她对你很凶,常常
骂你『那个臭老九……』什麽的。」
「是啊……」夷羊九仰望星空,悠然说道:「真的好凶,我还常常在想,到底
什麽地方得罪了这个小姑娘,却怎麽想也想不出来。」
乐羊儿星目湛然,望著夷羊九的眼神却是柔美晶莹。
「因为啊……」她轻轻地说道:「因为她喜欢你啊……」
夷羊九微微一怔,倒也没有驾讶的神情。
少年虽然懵懂,但是总有一天也会知晓少女的真心。
只是知晓了之後,却不晓得人间已经过了多少的阴晴圆缺。
因此,知晓了以後,真正能做到的,却常常只是一声叹息。
不晓得为什麽,回到了卫城之後,夷羊九便起了不再谅泊的强烈念头,杂耍团
没几日便已离开卫城,但是他却选择在这个荒圮的古城长住下去。
那少女乐羊儿却因为自小就听母亲不断叙述这个传奇男人的诸多情事,无形中
早已将两代的情丝系在他的身上,此刻夷羊九真的回到了卫城,乐羊儿便时时与他
一起,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陪他说话聊天,陪他种田织布。
於是,虽然有著近二十岁的差距,过不多时,她便告诉夷羊九,她从小最大的
梦想,便是做他的妻子。
多年来的寂泊,久远记忆前的悲欢离合,夷羊九经历过最璀灿的岁月,也曾经
有过永享荣华富贵的机会,但是在此时,他最热切想要的,却是过著世上最平凡的
生活,他与这少女本就极为投契,於是也就答应了下来。
夷羊九在卫城住下之後,与他的诸位远祖一般,在田野间耕种过活,过著平淡
如水的农耕岁月,他久经人世诸多苍桑,深知平淡生活的可贵,是以连萝叶的奇能
也不再运用,只凭最基本的力气耕种过活。
而这卫城虽然荒凉似墓场,却因为它的贫穷毫无价值,路过的强国大军、盗贼
强梁都对它不屑一顾,反倒成了东周纷乱天下里一处难得的净土。
卫城的岁月虽然平淡,但是在城外远方的古代中国各地却是战火四起,争斗杀
伐越演越烈,几乎没有一天止息。
在行路过客的口中,仍然偶尔辗转地流传过来,远方那些既熟悉又遥远事物的
传闻与消息。
据说,齐桓公在管仲、鲍叔牙谢世之後,终於让易牙和竖貂等人掌理了整个齐
国的权柄。但是最後,这个东周时期最伟大的国君却落了个尸骨曝晒生虫,仍然不
能入土的悲惨命运。
而易牙等人也在夺嫡的惨烈争战中,最後落得诛灭满门的下场。
在西方的晋国,公子重耳在外流浪多年後,终於回国即位,成为继齐桓公之後
统一中原霸权的共主:晋文公。
而秦国的穆公赢任好,後来也将秦国治理得极为强盛,成为晋文公过世後的第
三位春秋之霸。位於蛮荒不文之地的荆楚之国,此时也国势日强,蠢蠢欲动,准备
有一天要来逐鹿中原。
花开花谢,花落花开。
人世间荣华富贵,像浮云一般地飘盪兴替。
唯一不变的,只有天际的日升日落,远方大海的潮生浪起。
一样不变的,也许还有那一颗颗贪婪的心,为了更多的财富、更大的国土、更
高的权柄而掀起战端,让整个人间烽火滔天、血流成河。
许多年後,人间的许多回忆、声音、容貌都已经色彩光华褪去。
仍然鲜丽不变的,当然只剩下了纯净清朗的蓝天。
某一个天际清朗无云的午後,阳光炽热地洒在大地之上。
位於古卫城的西边,一座小小的山丘上,有座不起眼的破旧草庐,草庐前有株
极大的樟树,树荫高高地张开,像是把巨大翠绿的伞,在炎热的空气中圈出一片暂
时的清凉净土。
在树荫之下,此刻静静坐著一个苍老的身影,披著一头白发,望著远方的白日
青山出神,动也不动。
迟滞的眼神中,只有那对深蓝的眼珠约略有著与常人不同的光采。
这老人的神情呆滞,但是坐在那儿的背影却看得出来,他只要站起身,定然是
个极为高大健伟的巨汉。
从远方的山径之中,这时走过来了两个高大的男子,这两个人身影形貌极为奇
特,其中一人年纪较轻,长发简单束在脑後,左手却是只狞恶的兽爪,更奇怪的是
,他的身後居然还挂著一对肉翅。
另一个壮汉却是中年人,大约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这汉子的形貌更是奇怪,肤
色是鲜艳的土黄,头顶刮得极光极亮,身上却穿了如珠玉般光辉的青色锦袍。
长著一对肉翅的年轻人远远便看见了坐在树荫下的老人,他对中年壮汉点点头
,便走向那老人。
两人站在老人前方打量许久,但是老人都像是对什麽都不再关心似地,正眼也
不看他们一眼。
过了良久,那中年壮汉忍不住皱眉道:
「你确定是他吗?」
那长发年轻人爽朗一笑,指著老人的脸说道:
「当然是他,你没看见那对蓝眼珠吗?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样颜色的眼珠?
」他环视四周,指著一旁阴影处,在那儿有个形貌枯乾的绿色小个子。「还有,那
便是昔日最有名的『天下第一元神』萝叶。」
那中年壮汉若有所思地凝视那双深遂如大海的眼睛,又看看一旁衰老颓槁的元
神萝叶,终於点头表示同意。
细看之下,壮汉的眼睛也和常人不尽相同,一边是淡淡的褐色,一边却和那老
人一样,也是深湛的蓝。
那年轻人抓了抓头,蹲下身来,对著老人温言说道:
「喂!夷羊九,你便是夷羊九,对不对?」
没有回答。
「你不答,我也知道了,所以你不开口也没关系,」那年轻人笑道:「我便是
狄孟魂,还记得我吗?六十多年前,我们在晋国的沙漠上见过面,青衫还带你来见
过我的,记得吗?
当时,你不是被青衫抓了回来,还和她亲密了一回。後来青衫便生下了你的後
代,你看看……」他说著说著,便拍拍那黄脸光头壮汉的脸,他的年纪看来比壮汉
小上许多,行止间却像是壮汉的父执长辈。「这便是你和青衫生下的孩子,後来我
将他孵育出来,也托人把他带大了,他的名字叫做东关清扬,是合你和青衫的名字
取的,今天就带他来给你看看……」
他自顾自地嘀嘀嘟嘟说了半天,但是老人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壮汉神情复
杂她看著老人,彷佛想从他的神情看出一丁点和自己身世有关的痕迹。
但是老人的神色却是漠然依旧,彷佛丝毫没有听见他们的说话。
这年轻的长发男子,自然便是狄孟魂了,他因为有著永生的体质,每隔数十年
会化为土石,而後重生一次,当年他与夷羊九相会时已接近土石尘蜕的阶段,过了
这数十年才又重生回来。
当年夷羊九和蜮狮之女东关青衫生下的孩子东关清扬曾经被他带过几年,但是
经过了时光的误差,现在看起来,反倒是东关清扬比他老上许多。
东关清扬关注地看著老人,发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狄孟魂沉吟地看了
看,又翻开他的眼睑,这才摇头说道:「不行,他已经太老了,算算也是个八九十
岁的老人,这病症看来是老人痴呆之症,连我那时代也很难医治。」
「很难医治是吗?」那壮汉东关清扬神情有些怅然。「你是说他已经不认得我
们了?」
「或许他是知道的,」狄孟魂耸耸肩。「只是言语和表情没办法和思绪连上线
罢了。」他看见东关清扬失望的神情,谅解地拍拍他的肩。「其实,你也算见到他
了,而你母亲的事,我早已和你说了不少,也算不无补偿。」
那壮汉东关清扬形貌看似狠恶粗豪,但却极富感情,他从少年时代便不曾见过
父亲母亲,是一生中极为遗憾之事。东关清扬是蜮狮之女和夷羊九混血的奇人,但
是幸运的是,他的血统中似人类的多,似蜮狮族的少,因此他总算能在少年时候得
到狄孟魂的安排,脱离沙漠中的蜮狮之族,来到人间生活,这几十年来他凭著蜮狮
的奇能和人类的智慧,倒也闯出不少功业。
而他在功成名就之馀,最大的心愿便是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
东关清扬的母亲「青衫」早在他出生时便死於同族人的箭下,父亲就是夷羊九
,当年夷羊九被易牙等人构陷之後,便在人间消失了踪迹,东关清扬在各封国间找
了十数年,最後才在狄孟魂的帮忙之下,终於在卫城附近山上找到了夷羊九。
看著这个和自己流著同样血液的老汉,东关清扬不禁百感交集。
狄孟魂微微一笑,正要和他说说话,却听见远方一阵狂乱的马蹄声,有人大声
怒喝,转头一看,却看见一名红发的高大少年正朝著山上飞奔而来。
如果是在六十年前的古卫城里,这幅图画对当时的卫城城民一定熟悉不已,只
听见少年长声大笑,一头红发似怒放的火焰一般随风飘扬,在他的身後,这时追著
几匹快马,马上的人们有老有少,也不晓得少年是如何得罪了他们,个个都是怒容
满面,彷佛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那少年即使腿程再快,当然地快不过那些骏马,但是他跑得极有技巧,左转右
拐,搞得那些快马有些混乱,这时候马上有一人再也按捺不住,拈箭拉弓,眼看就
要将那红发少年射杀。
东关清扬怒目圆睁,他的个性极为正义,自然不忍见这少年死於箭下,一声怒
吼便要冲上前去阻止,却突然被一旁的狄孟魂伸手拉住他,摇摇头,示意他静观其
变。
果然,那少年回头一看,看见了那人搭弓的模样,登时便是大怒狂骂。
「奸贼!居然这样狠毒!」
那人都一点也不理他,只是将弓拉得更满,打算一箭便将他射死。
但是不晓得为什麽,这一箭却永远无法射出去。
因为那人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成了木头。
不只如此,从马到脚,从脚到腰,已经全化成了木头,完全不听自己身体的指
挥。
定睛一看,只见那少年已经好整以暇地蹲在地上,咬著一支青草,神情极为悠
閒。
那人想要回头一看,却发现连颈子也已经化成木头,而所有的同伴动作一致,
全都静止不动,几个人不晓得为什麽,都成了动弹不得的木雕,只有两只眼睛可以
转动。
看见自己和众人的惨状,那拉弓汉子眼眶子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少年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
「好笑!好玩!好痛快!」
他一边唱著曲儿,一边向树荫下走来,远远却看见了狄孟魂和东关清扬,看见
两人奇特的形貌,少年嘻嘻一笑。
「这可不是活生生的雷公和光头大仙麽?怎麽到了我们这穷地方来了?」
狄孟魂和善地笑笑,和他聊了几句,这才知道少年名叫夷羊玄羿,是夷羊九的
孙子。当年夷羊九和乐羊儿成婚,婚後生了几个孩子,却因为战火连年,孩子们几
年来死的死,走失的走失,後来便只剩下这个孙儿,连玄羿的父母亲都已经过世。
不过这少年玄羿却和夷羊九极为投缘,这些年来夷羊九已经痴呆,少年却不嫌
烦,天天照顾著他,祖孙两人便在这山上相依为命。
狄孟魂听完了少年的叙述,才对夷羊九的遭遇有些了解。问起少年对元神之族
的认识,他却瞠目不知,狄孟魂和东关清扬对望一眼,知道这少年又是一个空有绝
世能力,却对它一无所知的元神族人。
因为早在少年出现时,两人便看见了他那黑木般形体的元神「至阳」。
将那群人马化为木头,定在当场的,也是这元神的能力之一。
狄孟魂思索良久,便打算像数百年前他遇上桑羊无欢、羊舌野、夷羊九等人一
样,将这怀有巨大能力的少年带入元神的世界。
於是他开始对少年叙说一个发生在六十年前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卫国最显赫的世家里,有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有一种世上最特殊的能力……」
说到此处,狄孟魂的眼神彷佛带著无穷的魔力,随著语声,便准备带著眼前这
个英伟的红发少年,走进一个瑰丽奇幻,却又驾动天地的古怪世界。
「……他的能力,就叫做『元神』……」
【後 记】
绵延近一年的东周时光英豪,就这样结束了,不过东周的故事何等丰富,这一
个系列只是个起头,才只是东周时代的前一百年,日後的发展,还很有得精彩呢!
在这部东周时光英豪的系列之中,春秋五霸中的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因为
故事设定的缘故,看来三个人是大约同年纪之人,但是在正史上,齐桓公比晋文公
老得多,晋文公大约和秦穆公同时代,但是晋文公较年长。还有,在「箫史乘龙」
中的弄玉,在历史上是秦穆公的女儿,并不像故事中是姊姊,武侠大师金庸说过,
小说家言,最主要的是为了故事精彩,至於忠於史实,可能要等写历史小说时才能
做到,请读者多多包涵。
东周时代,便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春秋战国时代,那是古代中国最瑰丽璀灿的光
辉世代,就像是希腊罗马神话之於西方文明,可以说中国的社会人文在那个时代便
已经发展完备,日後千百年的发展,都和这个时代有关,甚至都只是依照当时的规
模而行。
在接下来的系列中,我们将会陆绩介绍南方的荆楚帝国,春秋五霸中的第四霸
楚庄王的故事,在他的少年时代,古代大地上曾经出现和上古的大神、奇人、元神
之族有关的棋箭神兵,後世人以木石为棋为盘,但是这些英雄豪杰们的棋子却是上
古神秘的巨大器械,棋盘却是穿越时空、广袤千里的山川大地……
而在奇妙的时空世界中,也有过一个神奇不为人知的学塾,它教出的学生散布
各时代,个个都是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这个学塾的老师只有一个人,但是从来没
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身分,只知道他的外号叫做鬼谷子……
此外,吴越国的伍子胥、西施、干将莫邪、范蠡等传奇也都将陆绩和时光英豪
系列中的奇人异士共谱这段浪漫精彩的史诗传说。
东周时光英豪的下一部曲,是兽人易怀沙和另两名时光奇人宁小白、晴楚儿纵
横神话空间的冒险故事,为了拯救一场即将毁灭天地的昆仑灾变,他们将深入古代
巴国的「禀君」凄美爱情故事,也将进入蚊子睫毛上的微小世界,找出山海经时代
大神的秘密……
总之,我们这部时光冒险列车,走得正顺畅,也会一直走下去。
东周时光英豪出版的过程中,在大陆也已经可以见到我的作品,这是一件很令
我兴奋的事,因为全世界最多人使用的语文不是英文,而是华文,能够在华文世界
有另一个舞台,是很令人振奋的事,也是大家鼓励後,我幸运达成的小小成绩。
希望有一天,华文的科幻也能如「科幻终身义工」叶李华兄所愿,出现风行世
界的著作,在现今越来越「地球村」的态势下,我很期待它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发生
。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件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当然更棒!
请诸位读者为我加油吧!
苏逸平 公元两千年九月 於台湾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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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梵铃于幻海,系青丝与飞鸿。
风散雨收,云残天边鹤影;雾轻烟薄,山掀浪里松声。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杜鹃花落,流水无情。
羡山寺老僧,叹人间万相,诸事劳形。
何日方能展尽眉头飞双鬓,梦里双袖舞长空?
-----恨不与时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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