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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tormlier (暴风中的潜伏者),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第三卷 幻影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Mar 4 21:55:02 2005), 转信
第三章 幻影 第一节 测试
阿伯丁,苏格兰之花。
拜伦敦和阿伯丁之间差不多每小时一次的航班所赐,几乎没有任何耽搁的,我
的双脚就踏上了这迪河河口的古老城镇温暖湿润的土地,不过只呆了一小会,就钻
进了早已恭候在那里的黑色豪华轿车,司机在刚看到我的脸的时候,差点没能打开
车门,现在多少适应了一些,却仍然是有些脚软的感觉。
我现在已经确定,我这副邪佞的假脸对吸血鬼有极大的震慑作用,反而对人类
效果不彰,顶多也就是让他们有‘这个人不简单’之类的感觉。
真是个奇怪的现象,我摇摇头,问姜笑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这问题又不能和
老家伙们商量,只好把疑问放在心里。
放开胸怀,我细细地欣赏着这号称花园城市的阿伯丁古城。
从全市最繁华的联合大街放眼望去,两边都是银灰色的花岗石建筑,煞是整齐
美观。庄严的市政厅全由花岗石砌成,连那60米高的钟塔也不例外。巍峨的尼古拉
教堂据说用了2000吨花岗石才筑成。附近马里谢尔学院,由一转圈的楼房围庭院而
成,号称是世界上最大的花岗石建筑。而古老的圣马恰尔大教堂、布里格奥单孔大
桥也全部是由花岗岩筑成。
这座城市到处充满了古老的韵味,我那张酷似圣魂面孔的假脸微微一笑,古老
的城镇,古老的种族,真是相配到了极点。
然而这座素有花岗岩城市之称的老城,虽然留下了诸多时间的痕迹,却也同样
挡不住时代的步伐,当年随着北海油田的开发,石油,这黑色的黄金成为了阿伯丁
经济的新支柱。上千家企业涌进阿伯丁,英国石油公司和壳牌公司的标志随处可见
。为了容纳与石油有关的新企业,这里开辟了广达300多公顷的工业园区。昔日的船
厂港口转产海上平台,为运送油田设备服务。阿伯丁成了油田维修和供应业的中心
。
这里还设有世界最大的直升机场,乘直升机来往海上油田的人员每年多达几十
万。全市人口有三分之一与石油有关,众多的石油移民纷纷涌入。
现代的气息和麻烦不断的移民——恐怕,想在此养老的老家伙们不会对这种现
象感到满意吧。
我坐在车内不怀好意地想着,临下飞机之前,普善警告过我,阿伯丁属于欧洲
吸血鬼实力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卧虎藏龙,有众多的老家伙把这里当作最后的居
住地,而也有众多跟随老家伙前来的年轻人们不甘雌伏,跃跃欲试,不同的种族或
者互为盟友,或者视彼此为死敌,总之这古镇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激烈的暗流涌
动已久。
仅仅在去年的新年一天,这里就发生了五十多起吸血鬼之间的互相争斗,十多
个小家伙丧命,其他全部或轻或重的带了伤,没一个完整的,事件惊动了吸血鬼的
最高领导阶层——元老合议庭,痛下决心狠狠地整顿了一下之后,才多少平息了一
下。
吸血鬼虽然不认为互相杀戮是什么大事,但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嚣张行径,很容
易引起人类的警觉,从而给整个家族带来巨大的损失。
危及家族,对于吸血鬼来说是很大的重罪,反而叛乱却被看得很轻,吸血鬼的
哲学里,强者拥有权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力量,当然要让位于有力量
的人。
当然,罪名虽然很轻,首先你却要能活下来才行。
即使在秘密组织‘六翼’中也一样,力量至上。实际上‘六翼’的存在也早已
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不过大多数吸血鬼甚至包括很多老家伙也只不过知道它的存
在而已。它主要负责处理涉及到人类和吸血鬼的事情,吸血鬼内部的事情则是由各
族族长来处理,族与族之间的冲突由元老合议庭来裁决。
总的来说,‘六翼’就象是吸血鬼的‘国家安全局’,而只要不会威胁到整个
家族的利益,谁来当首领都无所谓,只要你有那个能力来镇压手下。
静海虽然没有很强大的体力,但是却拥有恐怖的精神力量和庞大的人脉,因此
在位两百余年未曾遇过挑战,而现在他把位子传给了我,消息传开之后,恐怕底下
会有很多人眼热这个位子。
微微地冷哼了一声,我轻轻地抚摸自己的小臂,来就来吧,里摩尔当年以一己
之力杀掉了四百多吸血鬼,拥有他全部活化细胞以及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牙魅的我,
不介意在这个数字上再添点零头。
当然我也不会盲目乐观,我的战斗经验远远地比不上当年的里摩尔,甚至连姜
笑也不如,但是我保命的本事却是经历了长期的磨练,现在多了简婷和里摩尔的活
化细胞,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不过,如果有机会,还是要和普善、姜笑他们多多的对打几次,吸收点经验,
毕竟逃命解决不了问题……
思绪起伏间,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抵达了目的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掩映在花园之中的古老建筑,风格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哥特式
,仿佛是某座富豪的宫殿一样,那傲气凌人的门窗尖拱以及直冲云霄的尖屋顶,配
合着屋子黑色的主色调,给予来此的访客强大的心理压力。
虽然是一栋很古老的建筑,但是在这座保存了众多16世纪古建筑的古城内,它
还算是个年轻的家伙。
微微一笑,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拍了拍身旁欲言又止的姜笑那柔若无骨的小手
,在鼻头有些见汗的司机打开车门之后,潇洒地挺身站起。
环视四周,我有意地加重了脸上邪佞的笑容,双眼开合之间竖立的眸子黄芒闪
动,目光所至,微不可闻的低声惊呼纷纷传来,十几个潜藏的吸血鬼被我的假脸震
慑,露出了踪迹来,当然也有几个能及时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心里却同样的狂跳不
止。
这人是谁?
——这是他们现在心里共同的问题——居然拥有如此之可怕的气势!虽然不情
愿,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瑟缩了,内心里充满了想逃跑的念头,却仿佛被毒蛇盯
上的青蛙,动也不敢动。
很好。
我满意地听着那些远远传来的紊乱呼吸,对于这张假脸造成的效果心中暗喜,
看来只要我在适当的时候用里摩尔那把黑色的牙魅耍一招‘流光夺魄’,再用这张
脸‘狞笑’几下,敢来挑战我的人就会至少减去八成多……
名叫凌空的神秘吸血鬼,是一个看起来就绝对不好惹的人物。
轻轻挽起姜笑那细腻的小手,我悠然前行,做工精良的黑色高领大衣在行走之
间随风飞扬,顿时增添了几分我的‘王者气质’,引路前行的司机神态也更加恭敬
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虽然吸血鬼崇尚力量,但是除了少数拥有强力的精
英分子之外,其他力量不足者却非常容易对强者表现出服从,可能,这与他们是奴
隶的后代有关吧!那些圣者应该不至于对有力量的奴隶们那么放心,也许在他们的
基因中做了什么手脚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我立即就联想到了千年前的叛乱,如果按照我的猜测,那么那场叛
乱肯定也是有圣者一级的人在暗中策动的,否则的话,这些奴隶根本没有那个胆子
。
当然,一切都是揣测,很可能他们在最初的震撼过后,背后上来就给我一刀子
也说不定。
胡思乱想间,我已经跨过了那扇漆黑的大门,厚度夸张的冰冷包铁散发着淡淡
的寒气,而几乎遮挡了大部分阳光的幽暗门厅、客厅则似有似无地冒着阴森的气氛
,门内和门外,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然而我却对这样的环境非常之满意,本来么,吸血鬼的能量消耗惊人,体温一
直偏高,我就更不必说了,当然会喜欢阴凉的地方,而发达的视觉在阳光充足的时
候总有些难受,反倒不如在这种比较暗一点的环境中来的自在。
难怪吸血鬼大部分集中在气候凉爽的欧洲地区,是我我也会选择这里,因为居
住起来感觉很舒服,不会给身子造成多余的负担。
不再多想,我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看着从高大的客厅门里缓缓的走来一名管家
模样的苍老男子,身材修长,步履优雅,皮肤苍白,看似严峻的脸上永远挂着蒙娜
丽莎那样若有若无的微笑……如果他真是管家的话,那绝对称的上是典范了。
而且他见到我的脸之后只是微不可察地小小震动了一下,而且马上就恢复了自
然的神色,更是令我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凌先生好。”他礼貌地适度弯腰,“鄙人金?纳维厄,此处的负责人,您的来
意,阅心先生已经跟我提起过了,如果您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们马上开始好
了。”
既然是此处的负责人,为什么穿管家的服色?
小小的疑问在我心里悄悄泛起,却并没有很在意,这个金?纳维厄倒是相当的直
接坦率,不过倒是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想尽快结束这劳什子的测试,赶快把‘心翼
’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好的。”我尽量优雅地微笑着,微微欠身,“我也想马上开始。”
“请随我来。” 金?纳维厄回了一礼,“请吩咐您的随从在门厅等候。”甚至
没有看我身旁的姜笑一眼,就那么转身前行,
姜笑挽在我胳膊上的小手紧了紧,我转头望去,却对上她担忧的目光。
“没事的,放心。”我怜惜地抚摸着她细细的发,随后在上面印上一吻,轻轻
地挣脱她的手,跟在金?纳维厄苍老却挺拔的身影之后,缓缓走向未知的前路。
如果我能平安回来的话,也要仔细考虑一下和姜笑之间的感情发展了。
我心里微微叹息,虽然危险,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的。
很快我们就穿越了富丽堂皇却同样阴暗的客厅,退开壁炉之后,直接进入了一
条看起来相当之古老的地下通道,通道非常之宽敞,那高度也至少有4米,同样是由
坚实的巨大花岗岩筑成,散发着森冷的水气,凉丝丝的非常舒服,体内用来散热的
能量消耗顿时大减,使我相当之受用。 一路上金?纳维厄都没有再说话,只有我
们两个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地下通路中回荡,通路竟然越往下走越宏伟,现在高度
已经超过六米,宽度也足足有十五米左右,还出现了气派的石柱,配合着两侧墙壁
上面逐渐增多的石刻壁画,我开始怀疑通路的尽头会不会是一座可以媲美阿波罗神
殿的地下宫殿……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通道的劲头,居然是两扇巨大无比的石门,就那么紧密
地和通道成为一体,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还有一些有翼人种的绘画。
“凌先生。”金?纳维厄在石门之前站住了,转身平静地望着我,“我想再次确
认一下,您确实想要进行这个测试么?恕我再次提醒您,这个测试可是相当之危险
的。”
“当然。”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这个。”
漠然地点点头,金?纳维厄走上前去,把左手贴在门上,指尖在腕间轻轻地一滑
,鲜红的血液顿时奔涌而出,一接触那扇厚重的石门,竟然瞬间被吸收了进去,石
门斑驳的外表上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鲜血持续的流着,然而不管有多少都被古朴的石门瞬间吸得干干净净,渐渐地
,仿佛心跳的巨大声音在门的另一侧开始响起,金?纳维厄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身
子也有一些摇晃,却仍然坚持着,在凝血的伤口上一割再割,持续地供应这贪婪的
石门自己的鲜血。
沉闷的心跳声越来越规律,也越来越强,终于,面色惨白的金?纳维厄收回了自
己的手,在一声仿佛号角的巨声中,面前的两扇石门终于轰轰地开始移动起来。
门里面是什么,竟然连我的目力也看不清楚,但是仅仅就是这巨大的石门也已
经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因为它竟然有四十多米厚!仿佛两座平放在地上的高楼一样!
我情不自禁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驱动如此之巨
大的石门?现代的科技恐怕很难办得到,而这条地道时间也不短了。
除了核弹头,恐怕没有任何东西能撼动这坚固的守护。
“请您自己进去吧!”失血过多的金?纳维厄微微气喘地说,身子仍然有些摇晃
,于是迅速地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巧的打火机模样的金属盒子,把其中一端对准自己
的颈部后按下了按键,轻微的吱吱声响起,当他把盒子收起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好
多了。
我心中一动。
“纳维厄先生,我想跟您要几条急救药剂带进去……这个应该是允许的吧!”
金?纳维厄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对不起,凌先生,您进去之后
就知道了,在里面,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无法依靠任何身外之物。”
在里面一切只能靠自己?
我挑起一边眉毛,纳闷地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石门内部,再打量了几眼金?纳维
厄那绝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脸,叹了口气,默然走向那厚的惊人的石门内部未知的黑
暗。
这石门还真是厚的惊人……
悠然前行的我,再一次为石门的厚度而感叹,同时也留意到石门之下看不到什
么滑轨或者机械装置,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坚实的花岗岩,那早已磨光的表面说明
了这两块巨大的石门就是直接在地面上移动的。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
我赞叹着,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涌上一股惧意,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果与这个测
试有关,那么就会非常棘手。
通道的劲头仍然无法看清,始终笼罩在浓浓的黑暗之中,外面通道的光芒照射
到这里,像是被完全吞噬了一样。
很快地我已经走过了这厚重的门,回过头看,金?纳维厄的脸在这通道中已经看
不大清楚,见我回头,他轻轻地弯腰,随后走向一旁,那号角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巨大的石门再次缓缓地移动起来,慢慢地关闭。
我难以自制地捏紧了拳,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那么一旦这厚度惊人的石门关闭
,我就立即等于一具尸体了。
金?纳维厄缓缓地踱到了巨大石门的中央,心脏狂跳,我等待着。
没有我害怕的狞笑发出,金?纳维厄只是再一次深深地弯下腰来。“祝您好运,
阁下。”
轰然巨响中,两扇石门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眼前顿时变成一片绝对的黑暗,而
那巨大的心跳声却没有随着石门的关闭停止,仍然规律地脉动着,沉闷的声音一下
一下地击打着我的耳膜。
深吸一口气,我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等待着眼睛适应这完全的黑暗。
……不,并不是完全的黑暗。
随着眼睛逐渐的适应,我惊奇的发现,这里的四壁、天花板、地板,除了那两
扇门的方向之外,都在幽幽地发着几不可见的蓝光,还有仿佛潺潺流水的声音和海
浪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轻轻地触摸,那墙壁竟然是软软的,还有
着微微的温度,仿佛是活的生物一样,随着巨大的心跳声,在非常微弱地颤抖着、
蠕动着。
仿佛进入了一条巨龙的体内,我讶然叹息,然而尚未等我离开,面前的墙壁突
然之间亮光大增,我可以清楚的看见它那层薄薄的膜下面仿佛血液般的蓝色液体飞
速地流动着,随着亮光的增强,它居然开始变形,缓缓地从中心部位开始突起。
“警告! 警告! 警告! 警告!……”
‘心’平板的声音在我耳边急促的响起。“发现入侵!发现入侵!“
入侵?
我讶然打量自己的周围,却发现不止是我面前的墙壁,而是整个房间都在变形
,通向石门的方向上,各面墙壁膨胀出来的部分和天花板、地板膨胀的部分顺序地
交织在一起,
已经快要堵死了。
而我的背后、我的手上、我的脚上甚至我的头上,不知何时都已经出现了大量
头发粗细的细丝,从各面墙壁的中央发出,深深地扎入我的身体各处,宛如活物般
突突蠕动。
心头一凛,被这么多细丝侵入,我居然毫无所觉?而简婷和里摩尔的活化细胞
也没有出来任何警告,如果不是‘心’向我发出警告,我恐怕完全不会察觉。
操纵着里摩尔的细胞试探性地迎向那些入侵的细丝,却发现那和我发出的白线
基本上性质相同,但是其强度却不可同日而语,活化细胞根本无法控制它们。
感觉到我的抵抗,突然之间整个房间蓝光大作,多出一倍的细丝从各面墙壁中
再次发出,凌厉而迅速地钻入我的体内,几乎把我的身体全部扎遍。
暗暗心惊,我撤回了里摩尔的细胞,开始大量增殖我自己的白线,尽最大努力
在自己的大脑外构筑一层防护。
细丝的速度极快,仿佛我的身体是水做的一样,完全不受阻碍地纷纷游向各自
的目的地,很快地我的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只有大脑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加快到了极限的思维速度仍然无法及时的构筑全部的防护,但是也保护了大约
七成,全身受制之后,能量的供应急剧下跌,已经无力再控制白线增加了。
但是效果还是有的,众多的细丝不辨真伪,只要缠住我的神经就算,因此我的
意识还有不少的部分能够自主。
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地板几乎合拢了,软绵绵地贴着我的身体,我被缠绕在
成千上万的细丝之中,各部分的感觉都已经被隔绝,却仿佛漂浮在暖暖的液体里,
懒洋洋地十分舒适。
意识渐渐地离我远去,缓缓地,我沉入深深的睡眠里。
很远很远地,传来了一个充满悲哀声音的低低咏唱:
“我是农夫的稻草人哟,
守望着他一望无际的麦禾,
看见他一次次地播种哟
也看见他一次次地收割……”
第三章 幻影 第二节 幻影(上)
我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时间从我的身旁汩汩的流过,平滑如丝,不起一丝涟
漪。
突然间,我从沉睡中‘惊醒’,侧耳倾听。
那是什么?
不知何时,悲哀的咏唱已经停止,传入我耳内的是微弱的激昂鼓声,仿佛从这
世界的尽头传来,虽然微弱,却是气势十足,那狂暴的旋律每一下都像是击中了我
的心脏一样,狠狠地带起我全身颤抖。
冰凉的感觉从额头传来,瞬间这凉意沿着我的脸蜿蜒而下,直接钻进了我的后
颈,让我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
刚刚一动,我就睁开了眼睛。
首先进入我视野的是几缕刺目的阳光,仿佛黄金铸就的丝线,从布满我眼前天
空的乌云中挣扎着透出,天空其他的地方全是墨一般黑黑的颜色,隐约可见远处的
乌云中电光闪烁,微弱的轰隆声隐隐传来,却被不知在何处奏响的鼓声淹没。
这是哪里?
我环顾四周,心头一片茫然,我不是在那巨大的石室里么?
这似乎是一片茂密森林中的空地,周围无数我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植物参天而起
,每一株的直径都超过2米,站在地下几乎望不见树梢,那铁灰色的斑驳树皮仿佛长
了鳞片一样,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蔓藤缠绕其上,而不论那些硕大的树叶、低矮的
小草还是身下的土地都是湿乎乎的,随处可见深深的积水,仿佛暴雨刚刚停歇。
伸手摸了摸身下铺垫的草叶和兽皮,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这空地的另一边,一面巨大的皮鼓被架在中央,激扬的旋律不断地传出,周
围是一群穿着兽皮衣服的人们,正在按照皮鼓的旋律跳着种狂放的舞蹈,澎湃的力
量源源不断地放射出来。
闭上眼睛,我连续地做了几个深深地呼吸,希望借此让震惊中的大脑回复冷静
。
我非常确定,我之前被那群细丝包围的情景绝对不是我的幻觉,那么,现在这
个景象又如何解释?难道说,这就是测试的一部分?
心中一动,我开始集中自己的能量,很快就感觉到了里摩尔和简婷的活化细胞
传回的信号,但是却非常的微弱,而我的思维也仿佛被禁锢了一样,无法进行深层
次的内视。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难道这个测试连这些也不允许使用么?
就在此时,体内却感觉到了纳米机器人澎湃的热流,其强度几乎是平时的十倍
,而且控制起来也比以前容易得多。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再次集中能量,很快地,身体中的热流就变得仿佛是凶猛的
洪水,在我的全身迅速地流动着,越来越快,而此前完好的肌肤却开始传来刺痛,
一开始只是有些麻痒,很快地就变作了电流一样的灼烧感,遍布全身。
那一霎那身体竟然变得有些透明,虽然只有一瞬间,却足够我看见皮肤上出现
了密密麻麻的小点,一闪即逝,再次恢复到完好无损的肌肤。
停止了对热流的控制,我心里微微一笑。如果我的猜测正确的话,我仍然还是
在细线的包裹之中,只不过它的控制能力要强大得多,不但隔绝了我的感觉和行动
,甚至还给我创造出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难怪金?纳维厄会说那种话,确实,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一切真的只能靠
自己了,任何携在身上的东西,都变成了废物
甚至连活化细胞的能力都被压抑住了,我微微苦笑,根据目前我身体的这一情
况来揣测,这些细丝对于生物细胞的控制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幸亏纳米机器人只是
执行程序的机器而已,不属于生物,否则就会像我体内的活化细胞那样被压抑的反
应极其微弱,虽然还能感觉到小臂中的牙魅。
不过,不像在外界时那么容易就能使用了——我低头凝视着我的小臂,眉头微
皱,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那黑色的刀刃才不情不愿地缓缓冒出头来,大小也
只有平时的一半。
至少还能用,我抚摸着那坚硬的皮膜,感受着它锋刃的寒光,欣慰地松了口气
。
“呀,你醒……”就在此时,一个雄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却不知为何突然顿
住,紧接着还没等我抬起头来,耳旁就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随后是可怕的一记沉闷
沙哑的硬物碰撞声。
“纳西塞欧,你要干什么?”愤怒而焦急的陌生女声在我身旁响起,而这时我
才刚刚抬起头来。
一把式样和姜笑相同、体积却足有十倍的白色牙魅映入我的眼帘,横贯在我颈
前几厘米的地方,它的主人此时正愤怒地看着我,狂暴而凛冽的杀气有如实质一般
扑面而来,竟然令我情不自禁地颤栗了一下,微微后仰。
白色牙魅前面,一只同样纯白的羽翼挡住了它前进的轨迹,那仿佛冒着森森寒
气的白色锋刃被层层叠叠的铁一般的羽毛阻挡,鲜血从羽毛的间隙中缓缓的流出。
男人鹰鹫一样死盯着我的目光从愤怒渐渐地淡化,最终转化为无奈,一声不吭
地收起了自己的白色牙魅,蹲下身子,轻轻地将那只无力的白色羽翼抱在了怀里,
怜惜地拭去上面的血迹。
没有了羽翼的遮挡,我才看清,方才挡在我面前的那个女人,正面色苍白地咬
着下唇,细密的冷汗布满她的白皙的额头,那纤细的身躯正随着壮汉那双巨手在受
伤羽翼上的活动而不时微微地抽搐一下,露出痛苦的表情。
“梵兰,下次不要这样冲动了……”纳西塞欧雄浑的声音变得低沉,处理好羽
翼上的伤口之后,轻轻地将女人搂在自己壮阔的怀抱里,脸上的表情交织着疲惫与
爱怜。
“冲动的是你。”梵兰轻轻地说,缓缓地抚摸着纳西塞欧疲惫的脸庞,眼里闪
过一丝怜惜。
“哼。”男人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眼光扫向我的方向,先端详了一下我的脸,
最后把目光定在我小臂上伸出的牙魅上,脸上渐渐又泛起了杀气。
“黑牙族没有一个好东西!”他恨恨地说,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
“冷静点,纳西塞欧!他还只是个孩子!”梵兰慌乱地揽住纳西塞欧粗壮的胳
膊,用巨大的羽翼包住两个人的身体,试图阻止他的怒气。
而我却呆在当场,孩子?!
呆呆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又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我这才明白,并不是那些
树真的有那么高、那么粗,也并不是这个测试要有意压制我的活化细胞,而是这个
世界一开始的设定中,我自己这个角色‘缩水’了。
用意如何,我并不了解,然而却更进一步的确定了,这里确实是一个幻影世界
。
只是,纳西塞欧的杀气却真实的令人战栗。
“你没看见吗?”梵兰充满安抚意味地拍抚着纳西塞欧宽阔的脊背,语带嗔怪
,“你看见他的眼睛了吗?那种野兽的眼眸?他是混血儿!亏他还是你从水中检回
来的……一定是黑牙族洗掠他家乡的时候,他妈妈……”
纳西塞欧闷闷地哼了一声,目光闪电般射来,仔细地观察着我的外表,我一动
也不敢动,任凭那有如实质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渐渐地,他眼中的杀气消退了一些。
“小子,你的妈妈是那一族的?拟兽还是化兽?”他粗声粗气的问我,雄浑的
声音,甚至盖过了外面激扬的鼓声。
拟兽?化兽?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我的疑问,这才惊讶的发现,这个世界中我没有声音
。
为什么?
没有结果地再试了一次,我无奈地叹口气,这个测试还真是让人不爽。
“啊……”梵兰有些意外地看着我,身影一闪,那只纤细的手已经贴紧了我的
喉咙,细腻的触感真实的无与伦比,随之微微的刺痛传来,半晌之后,她清澈的眼
中光芒一暗,“他……不会说话。”
“哼。”纳西塞欧仍然是低低的哼了一声,但是那惊人的杀气却缓缓地淡去了
。
暗中舒了一口气,我身子一软,僵硬的躯体终于放松下来,缓缓地瘫坐在身下
柔软的毛皮上——即使是幻影,如此庞大而凌厉的杀气照样让我很不自在。
“来。”梵兰在我的面前弯下腰来,丝绸般的黑色长发从她的肩膀倾泻而下,
长度几乎垂地,那清丽的脸上挂着如水般温柔的笑容:“告诉姐姐,有没有觉得哪
里不舒服?”
我轻轻地摇头,目光微动,好奇地打量她背后那双白色的羽翼。
翼展大约能有5米……我暗暗地估量着,宽度大约是一米半,层层叠叠的洁白羽
毛反射着金属一般的光泽,看起来硬度绝对不低,而从她的后背延伸出来的巨大翼
骨,连同上面的那层薄薄的皮膜,足有我现在的手腕那么粗细。
“这小子大概是化兽族的。”纳西塞欧不满地将梵兰从我的身旁拉开,还顺便
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的翅膀,说明以前他从来没见过翼
人,那就肯定是化兽族的了……哼,黑牙虽然可恶,但是化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在你的眼里还有好人么?”梵兰挣扎了一下,却无法从纳西塞欧铁一般的手
臂中解脱,无奈地叹口气,只好作罢,“自从这场恶梦般的雨开始那天起,哪个部
落不是必须为了自己拼命?化兽不过是阻止我们登上他们占据的高地罢了,你就一
直记恨到现在?”
“哼。”纳西塞欧又是以一声闷哼回答,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他已经开始软
化了。
几声比之前的旋律更加激越的鼓声传来,然后那狂猛的旋律嘎然而止。
“他们已经完成仪式了……我们该走了。”梵兰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多了一丝伤
感,“雨一直不断的下,我们一次次地向更高的山地迁徙,可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眼中泪光闪动,纳西塞欧温柔地用粗大的手掌拭去她眼角溢
出的泪水,疲惫的脸孔上是满满的柔情,“在哪里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
梵兰的脸上微微地泛起了红晕,没有再说话,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纳西塞欧宽阔
的身躯之后,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纳西塞欧出其不意地捉住她的羽翼,伴随着梵兰的低声惊呼在上面留下一个浅
浅的吻,随后霍然转身,以可称得上是威猛的步伐走向鼓声停止的地方。
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我站起身跟随在他的身后,梵兰啊了一声,赶紧走过
来拉住我的手,而直到走近那面巨大的皮鼓,我才注意到,被众人围绕的中心那一
小块空地上,围绕着摆放大鼓的高台整齐地摆放着十数具尸体,每一个的仪容都已
经仔细地整理过,衣着整齐,神态安详,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
梵兰展开她的羽翼将我抱住,挡住我的视线,不想让我见到这样的场面。
这激扬的祭典,竟然是一场葬礼。
轻轻地拨开梵兰坚硬的羽毛,我平静地观察着,纳西塞欧的目光从死者的脸上
一一的掠过,脸上表情渐渐地化作铁一般的冷硬,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变得冰一样的
刺骨,周围的人也都沉默着,一时之间,只有风的呜咽在这天地间飘荡。
这是完全虚构的世界,还是某人遥远的记忆?
无言的我静静地思考着,没有完全受制的意识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种刻骨的悲
伤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透明的雾气一样笼罩在我的周围,不像现场感受到的这种
悲伤那么浓烈,却更加深沉。
看来还是第二种可能性居多,这个世界很可能是根据久远之前的吸血鬼的历史
制作的,但是,为了成为心翼首领的测试,为何要去经历这些?
隐约有些不妥的感觉在心头泛起,没有来得及细想,我的思绪就被纳西塞欧突
然发出的凄厉嚎叫打断,周围的人也纷纷仰天长啸以作应和。
如果说那激扬的鼓声旋律是震憾人心,那么纳西塞欧的嚎叫几乎就是直刺你的
灵魂,周围众人的长啸丝毫遮挡不了他的声音,那凄厉的啸声中浓烈至仿佛有形的
悲伤,几乎在一瞬间让所有人热泪盈眶,包括我在内。
钻石一样晶莹的泪珠从我的头顶跌落,停留在我的手掌上,我抬起头,看见梵
兰那水光闪闪的明亮眼睛里,满满地承载着心疼和不舍。
“他们,没有死去!他们的灵魂,只是迷失在遥远的地方,等待我们去找回!
”纳西塞欧在那高高的鼓台上咆哮,雄浑的声音几乎响彻整片森林,“当神降临的
时候,他们将和我们一起迎接,一起赞美!”
周围的众人一起咆哮起来,当纳西塞欧举起自己右手的时候,他们也齐刷刷地
举起自己的手,突然之间,上百支白森森的牙魅一起探出,类似‘流光夺魄’那样
的奇异啸声从上面发出,仿佛和高台上的纳西塞欧共振一样很快地汇成了统一的频
率,周围的参天树木在这啸声中簌簌地摇晃着,仿佛地面都在剧烈的颤抖,无数或
大或小的叶片从高空中雪花一样地飘落。
啸声急剧地变化着,频率越来越高,仿佛绷紧的弦一样让我的心狂跳,突然之
间,中央的空地上爆出了刺目的一团光,死者们的遗体迸出了几乎白色的火焰,短
短的十几秒钟,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了。
奇异的啸声停止了,高台上的纳西塞欧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牙魅,闭目为死去
的族人们喃喃的祷告。
疼痛将我的目光从纳西塞欧的身上挪开,愕然转头,看见梵兰本来将我揽在怀
里的手正死死地勒在我的肩头,用力之大,关节已经泛白。
“当真神降临的时候……”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那纤细的身躯竟然在战栗。
悲哀再次由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夹杂了恐惧,我猛然抬头,野兽的眸子定定地
注视着梵兰清丽的脸。
是你么?
我在心里轻轻的问,把这个世界展示给我的,是你么?
梵兰缓缓地低下头来,迎上我的眼光,那清彻的目光里盈满的,是浓浓的悲哀
和无奈。
※※※
“你说,都损失了?“
黑暗中,温和的男子声音平静的响起,发音柔和,仿佛是正在安抚小宝贝的慈
父。
“是的,此次任务,我们虽然达成了客户的目标,却损失了组织里排名第一和
第二的首席好手和随同前往的人员,特别是代号‘黑魔’的第一好手,他加入组织
以来失败的记录是零,没想到在这么简单的任务上莫名其妙地折损了,实在是组织
的一个巨大之极的损失。”
温和声音的对面,另一名男子以不带感情的声音汇报着,即使是说到‘巨大之
极的损失’之时,也仍然维持着平板的语气。
“当时的具体情况呢?”
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有任何情绪的变化。
“二号种子在离开前留下了简短报告,声称是出现了计划外的棘手人物,随后
他前去追击也是一去不回……其他所有人员也是全军覆没,奇怪的是尸体一具也找
不到……”
“哦?”
温和的声音稍稍有些变化,带了点感兴趣的意味。
“尸体一具也找不到?”
“是的,首领,不论是死在酒店里的还是前去追击目标的,全部都不翼而飞了
。我曾经详细地盘问了那个酒店的侍者,发现他们脑中有关那一段时间的记忆被人
以不知名的手法彻底抹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恩……”被称为首领的男子沉吟着,思考了许久之后,用始终无比温和的声
音开口吩咐,“景元,你跟这次的客户联系,第一,索要有关上次目标的全部资料
,第二,要求他追加200%的费用,第三,让他在他的那些人里挑选几个基础不错的
给我们,贵精不贵多,可以抵消费用,真有有潜力的可造之材,不要在乎钱。”
“遵命。”被称为景元的男子微微弯腰,转身欲行。
“……等等。”首领温和的声音叫住了他,“关于这次追加的任务……算了,
虽然是他提供的情报不全,我们也不是没有责任,就帮他这个忙吧!”
“是。”景元简短的回应过后,看着沉吟的首领,知道还有下文,静静地等在
那里。
“……你说,派谁去好呢,景元?”首领思索着,“排名第三的是谁?”
“代号‘刃兽’的……李和霖。” 景元迅速地报上脑中的资料,随后却竟然难
以自制的叹息一声。
“……唉!”听到这个名字,首领那温和的声音竟然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加入组织五年,共执行任务162次,其中执行S级任务27次,AA级任务65次…
…失败率……零,随同人员损失率……99%,平均每次任务造成目标外人员死亡12
.6人,伤者不计其数;平均每次任务毁坏车辆6.5辆;平均每次任务增加的情人数量
无法统计;平均……”
“不要念了,我头痛。”
首领的声音头一次失去了那种温和,语气里充满了颓丧,甚至开始揉着自己的
额角,“……黑魔和心魔都损失了……只能……”
长长地叹息一声,首领拿起了放在眼前的照片,“派他去吧,让他带着他的那
把‘疯骨’,去把这个漂亮得不象话的小和尚吃掉好了……”
幽暗的密室里,神秘的首领和他得力的手下,为了即将到来的鸡飞狗跳,忍不
住一齐叹息起来。
“头痛。”
第三章 幻影 第三节 幻影(中)
月色如水,静静地倾洒在巍峨的花岗岩上,仿佛给它披上了一层白霜,和冬夜
里冷清的雾气辉映着。
远处传来直升机螺旋桨轰轰的噪音,迅速地移动着,很快就消失在去往海的方
向上。
幽幽的叹息逸出嘴角,姜笑无意识地追逐着那一闪一闪的航灯,心里却完全没
有注意到直升机的存在。
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虽然纳维厄说里面的
反应一切正常,而且时间越长,说明越有成功的希望,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坐立难安,甚至失去了食欲和睡眠。
“半夜不睡觉跑到屋顶上来……这么大的风,不冷么?”
普善带着困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没有回头,只不过稍微地向旁边让了一让
,给普善的大块头让些地方。
如果是‘他’那种身材,恐怕这里地方就不够了……除非他把自己抱在怀里…
…
微微地叹了口气,为内心里顽强地时时冒出的思念。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普善壮硕的身躯灵巧地穿过窗户,在尖拱上一拉,轻轻地落在她的身旁,快运
过来的狼牙棒已经送到了,正握在他的手中,没有激活的记忆金属隐去了森森利齿
,保持着它平平无奇的长棍模样。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姜笑注视着夜空里闪烁的星子,像是在询问,又像
是喃喃地自语。
“你指什么?”普善动作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把冰凉的棍子抱在怀里稍稍趋走
些睡意之后,打着哈欠问道。
“……我的心情。”姜笑闷闷地回答,双手环抱着曲起的腿,下巴无力地搁在
两膝之间。
“你的心情怎么了?”
普善闭着眼睛问道。真是困啊,好想念刚刚离开的那张大床……唉,小女孩就
是麻烦,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觉,爬到屋顶上来吹冷风。
“我好想念他。”她抬起头仰望星子闪烁的夜空,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我
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认识他不过就是几天的事情,可是,自从到了这个国家之后
,我就总是不自觉地在想着他,渴望他的笑容,渴望他的体温……我是不是恋爱了
?”
“………小姐,你不觉得向一名‘僧人’询问这种问题有点……问道于盲?”
普善叹息着抱怨,眼睛却仍然是闭着的。“想他的话那就去找他好了,至于为这个
半夜三更跑来吹风?”
“谁让我妈妈死得早,又一直跟着两个和尚跑来跑去?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嘛!
”姜笑愤愤地低下了头,“……而且,只有几天时间就这么爱上他了?拥有漫长生
命的我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陷入感情之中?……之前那么多年,我跟随着你和
大师见过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从来都没有产生这种感觉……突然之间它就这么来
了,感觉好害怕……是不是他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你看见了,他的能力好像比
大师还厉害。”
无奈地叹了口气,普善困难地睁开他的双眼,“小姐啊,你吃饭的时候,是不
是一定要搞清楚为什么要吃?” 再次伸了个懒腰,他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姜笑
耷拉着的纤细肩膀“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想他就去见他——世界上哪里有那
么多理由?你还有好几百年要活呢,什么都要找出原因来的话,那会发疯的。”
他大声地说,语气里有种莫名的感慨,之后再没有看姜笑一眼,庞大的身躯灵
巧地一缩,敏捷地翻过细长的窗户,施施然去再会他的大床了。
姜笑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夜空,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好烦……”
※※※
雨一直下个不停。
我停住脚步,狠狠地从脸上抹去一把雨水,视线暂时清晰了一下,却毫无用处
,到处是浓得像墨一样的黑云,把天空遮蔽得如同黑夜——也许现在正是黑夜——
周围的景色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个隐约的轮廓,到处都是几乎达到我腰部的积水。
昨天梵兰面对我的疑问,仿佛完全不知道一样,什么话也没说,紧接着队伍就
开始继续向更高的地方迁移,从那时到现在,这狂猛的暴雨就一刻也没停止过。
纳西塞欧挥舞着他那巨大的白色牙魅,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几乎是一刻不停地
挥动着,在层层叠叠的藤蔓包围中为后面的族人们开路,还不时回头高声招呼着族
人们谨慎地沿着他开出的道路行走,但是到处都在激烈的响着雨滴击打树木和地面
发出的巨大声响,他那雄浑的声音几乎完全被淹没。
梵兰早已浸透了雨水而变得沉重的羽翼紧紧地贴在后背上,在仿佛永不停歇的
雨中吃力地拉着我前进,羽翼早已不再洁白,被飞溅的泥水染成了灰色。本来出发
时我是坐在纳西塞欧那宽阔的肩膀上的,当轮到他开路的时候,就由梵兰来照顾我
。
孩子的身材带给了我诸多的不便,我叹口气,借着梵兰拉我的力量奋力地将陷
入稀泥中的小腿拔出来,却在迈出下一步的时候又一次陷了进去。
难道有整片海洋在我们的上空等着落下来吗?!
我喃喃地诅咒着这持续了快有一天而丝毫未见减弱的暴雨,虽然明知道这一切
其实都是幻影,我却不得不跟随着他们在雨中艰难地前进,否则恐怕我将无法解开
这个测试所要传递的信息,而无法从这个不存在的世界里离开。
瀑布一般的水流不时地从树顶狂泻而下,将本来就已经失去队形的队伍冲击的
更加零落,众人纷纷呼喊着,大声重复着亲人的名字,也回应着亲人的呼唤,避免
有人在这茫茫的黑暗世界里走错方向。
队伍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安插进一名精悍的战士模样的族人,白生生的牙魅
留在体外,不时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两旁树林中浓浓的黑暗,防备着猛兽的袭击。
然而这仿佛永不停止的暴雨,早已经将他们的精力消磨的干干净净,每个人都
不过是在勉强的撑着,机械地向前挪动着双腿,等待那队伍前方传来的休息号令。
我也如此,虽然是在幻境,但是那疲劳的感觉却真实无比,我的身体早已被冰
冷的雨水冲刷得没有了任何知觉,而始终在泥泞中浸泡的小腿皮肤早已经白的吓人
,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每挪动一步都几乎得耗尽我全身的力气。
终于,纳西塞欧那变得嘶哑的叫声从暴雨的噪音中传来,那是暂时休息的号令
,声音入耳,所有的人都像是突然增加了很多力量似的,几乎是小跑着向前涌去。
连我都忍不住激动了一下,疲惫的身体也仿佛再次凝聚了力量,奋力地在泥泞
中挪动着沉重的双腿,跟随众人奔向前方。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小块裸露的山地,泥土早已被汹涌的雨水冲刷干净,在黑暗
中呈现出岩石的灰白色,面积不大,大约只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周围都是和我们穿
越的丛林一样的密密麻麻的藤蔓和参天古木。
踏上这片空地的族人们,全身的力气就象是突然消失了一样,一个个就那么瘫
倒在冰冷的石地上,甚至有的就那么四肢大张的躺在那里,任凭激烈的雨水冲刷着
。
纳西塞欧继续撕扯着他已经沙哑的声音,一个个地把他们都叫起来,安排几个
人去砍来几颗细一些的小树,把防雨用的兽皮都支撑起来,先让女人和孩子躲在底
下,然后才轮到男人们。
我细小的身体被挤在人群的中央,虽然有兽皮遮挡狂暴的雨水,但是人人都湿
透了,空气中湿度早已达到了饱和,感觉并不比站在雨中舒适多少。
梵兰勉强张开她的翅膀,借着纳西塞欧猛力的一掷起在空中,围绕着这小小空
地的上空盘旋,寻找着前进的路。
我悄悄地挪到棚子的外围,把空间让给真正的孩子,看着在阴暗的天空中摇摇
晃晃的那个小小的影子,情不自禁地开始担忧。
一路上梵兰为了照顾我多花了很多力气,而从周围众人的交谈中我得知翼人这
个种族其实体力很弱,所以她肯定早就累坏了,只不过现在整个白牙族本来就不多
的翼人只剩下了她一个,为了侦察周围的情况,纳西塞欧也只能狠着心把疲惫的情
人送上天空。
“喂,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沉思间,纳西塞欧嘶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的脸上、手上布满了藤
蔓、树枝留下的细小伤痕,大部分已经在他那强大生命力的作用下开始消失了,只
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但那长时间不停地挥砍所造成的疲劳却是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的。
我摇了摇头,在他将我推进棚子里之后,再度走出来,指了指天空。
“别担心,她没事的。”
顺着我的手指望向天空中盘旋的情人,沉默半晌之后,纳西塞欧用嘶哑的声音
说。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的目光投向黑沉沉的天空,看着远处刺目的电蛇飞舞,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这个幻境,究竟要诉说什么?黑压压的乌云,永不停歇的狂暴大雨,我从未见过
的巨大植物,不断向更高的山地迁徙以躲避凶猛洪水的吸血鬼族……
这是吸血鬼的文明毁灭之前的景象吗?
我抬起头,目光从白牙族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这场丝毫没有减轻迹象的大雨
,再加上之前已经持续了很久的洪水,早已把众人的意志拖垮,那一张张惨白的脸
上,是麻木的表情和毫无生气的眼神,即使是不断的迁移,迁移,最终就能能躲过
灭顶之灾么?
其实谁也没有答案,包括身为首领的纳西塞欧在内。
但是,即使没有方向,也必须走下去,否则会连生存的勇气都失去。
即使是幻影,即使他们的命运早已在漫漫的岁月之前就已经注定——如果他们
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话——我仍然忍不住为他们而叹息。
突然之间,周围的人发出了零乱的惊呼,我猛然抬头,发现他们都在仰首上望
。
心头一沉,天空中只有梵兰——
耳边响起纳西塞欧狂暴的怒吼,我霍然转头,就看见梵兰正像是无生命的物体
一样打着旋往下坠落,而纳西塞欧那雄壮的躯体早已冲了出去,不但双手的小臂都
伸出了白森森的牙魅,他的上臂竟然也同时伸出了更加巨大的牙魅,平平地在身旁
展开,仿佛是小型的羽翼一样,在每一次强大的跳跃之后托着他向前滑翔,速度快
得令人几乎看不清楚。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差点不能呼吸,死死地盯住他上臂探出的巨大牙魅,拼
命地记下他在空中的动作,甚至连空中梵兰的生死都不再记在心上。
原来这不存在的世界之旅还有这个好处……随手抹去模糊了我视线的雨水,我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记得姜笑曾经说过牙魅的‘秘招’不能传给我,而现在,我正
在亲眼的目睹牙魅的不传之秘,还是由白牙族的族长亲自地表演。
“‘翼魅?’”身旁的一名战士低声惊呼,“累成那样还要用……首领的身体
……”
纳西塞欧大鸟般的身影在漫天的水线中穿梭,平展的翼魅画出了一条完美的曲
线,精确地在半空中接住了飞速下坠的梵兰,手臂抬高少许,翼魅摆出了一个奇妙
的角度,完美地将梵兰下落的冲击力化作回旋的力量,带着两人的躯体降落在这空
地中央。
“柯里提斯!柯里提斯!”纳西塞欧嘶哑的声音惊慌地叫喊着,手足无措地看
着怀里双目紧闭的梵兰,全身都在微微地发抖。
名叫柯里提斯的中年人冷静地走上前去,伸出黝黑的手掌覆在梵兰的额头,露
出倾听的神色,纳西塞欧紧紧地将梵兰纤细的身躯搂在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倾泻
而下的雨水从他的脸上流过,甚至流进他的眼中,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
微微皱了皱眉头,柯里提斯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用树干凿空制成的木筒,拔
开塞子,将里面猩红色的液体滴了几滴在梵兰煞白的唇上。
液体刚一入口,梵兰的身体就产生了一阵剧烈的颤抖,紧接着几声痛苦的呻吟
从她的喉咙里逸出,在纳西塞欧急切的目光注视下,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纳西塞欧那雄浑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几许呜咽,手
臂用力,将梵兰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
“我……没事……纳西塞欧……你放心……”她散乱的目光望着拥紧自己的情
人,惨白的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是因为……发现了不远处一座很
高、很大的山峰,一时激动才……”
“恩,知道了……乖……好好休息,别说话……”纳西塞欧怜惜地轻吻她的额
头,阻止了她想要站起的动作,双手微微发力,动作极轻地将她横抱起来,找出一
块柔软的皮毛盖在她被雨水冲刷的冰一般僵冷的身躯上。
“你们听见了吗?”他威猛的声音在这空地上回荡,即使狂暴的雨声也无法压
制,“这恶梦般的旅途已经快要到终点了!我们梦寐以求的大山就在离这里不远的
地方等着我们!”
湿淋淋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欢呼起来,已经分不清脸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雨的旋律,甚至周围的树林都随之震动。
欢乐的人群中,无言的我静静地注视着远方,心里隐约地感觉到,那座带给众
人希望的大山,也许就是这场恶梦般的测试结束的地方。
※※※
清晨的阳光肆意地挥洒在这宽敞的房间里,照耀出一室的金色光芒,以及满地
的凌乱衣物,从臃肿的大衣到软薄的内衣,从门口开始零零碎碎地一路撒落到那特
制的超大尺寸睡床之前。
感受到阳光的热度,女人缓缓地睁开了迷蒙的眼睛,满足的叹息从她的喉咙里
逸出,轻轻转过那曼妙的身躯,无意识地将俏脸贴在男人裸露的温暖胸膛上,左手
的纤纤细指缓缓地沿着他挺拔的身躯移动,感受着那几乎遍布他全身的大大小小的
疤痕——以及米粒般的齿痕——所带来的奇异触感。
察觉了女人的触摸,男人缓缓地睁开了他明亮的眼睛,没有焦距的目光茫然地
看了一会天花板之后,渐渐地凝聚起来。
“早。”女人柔柔地笑着,送上一个浅吻,眷恋地望着他俊朗的脸。
“早。”男人回应以无比温柔的笑容,深褐色的眼瞳里绽放着明亮的笑意,配
合左颊深陷的单边酒窝,以及一口雪白的牙齿,绝对是个天生适合微笑的男人,再
加上那张矛盾地交织着天真与成熟的英俊脸庞,当他开怀大笑时,简直会让女人心
动过速。
随意地用手将及肩的黑发揽到耳后,他微笑着伸出右手:“鄙姓李,李和霖…
…小姐贵姓?”
………
………
……
猫叫一般的电话铃声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李和霖顶着满头的泡沫、含着牙刷
从浴室里出来,侧耳倾听了一下,右脚一勾,将小巧的电话从床底下夹了出来,直
接凑到耳边。
“喂?”他含糊不清地应着,双手仍然在揉搓着满是泡沫的头发,“……靠…
…老大啊,我虽然干的是清道夫的活,但是好歹也挂着个特工的名字不是……你不
要总是拿这种任务来给我……什么,黑魔挂了?”
扑地吐掉牙刷,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冷竣,“……那我就只好接下来了……OK…
……OK……你放心……靠,你怎么这么罗嗦……”
随意地将电话扔向不知名的角落,他走向那超大尺寸的床,没见他有任何动作
,一把寒光闪闪、剑身几乎有五尺长、却只有一寸宽的奇异细剑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剑的中心是仿佛脊椎一样的构造,层层叠在一起的骨块构成剑的主体,每一骨块
两侧都伸出几条肋骨似的细细短柱,将纸片般薄而窄的锋刃固定其上。
“亲爱的‘小咬咬’,我们要出动了……”排名第三的‘刃兽’李和霖轻轻地
抚摸着他令人闻风丧胆的挚爱兵器‘疯骨’,眼中开始闪现出狂热的神色,最终变
得如同他脸上清晰的手掌印一般血红。
第三章 幻影 第四节 幻影(下)
狂暴的雨依然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然而人们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前进了……每个人的脸上都似乎有了微笑,重新闪烁着满怀
希望的目光,在这冰凉的雨中呼呼地喘息着,奋力地奔向那心目中安稳的大山。
我走在队伍的中间,没有和孩子们在一起,而是紧跟在纳西塞欧的身后。他怀
里的梵兰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脸色却仍然是苍白的,蜷缩在厚厚的兽皮中昏沉地
睡着,只有需要她指引方向的时候,纳西塞欧才会小心地把她唤醒。
然而天气却更坏了,闪电在我们头上飞舞,狰狞地吼叫着,几乎没有停歇的时
候,每隔几分钟就会有树木被劈中,轰隆隆地倒下,近处的还能看到在疯狂洒下的
雨水中微弱地冒出几点火光,远一点的则根本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传来的声响早
已被淹没在轰响的雷声中。
“就快要到了!”人们互相勉励着,森林已经渐渐地变得稀疏,借着天空中不
停闪烁的闪电亮光,那雄伟的影子已经隐隐约约地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震耳欲聋的暴响突然在上方响起,随着凌乱的树枝断裂声,附近一颗巨大的古
木被闪电劈中,吱呀呻吟着向队伍的中央倒来。
几名战士大声呼喝着发出警告,位于巨木倒下方向的人们迅速地向一旁避开,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和满天飞舞的泥水,直径几达两米的粗壮树干狠狠地砸在满是
积水的地上。
纳西塞欧迅速地转身弯下身子,用宽阔的脊背为怀里的情人挡住漫天的泥水,
灰黑的液体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直扑而下,即使是强壮的纳西塞欧,也无法控制地晃
动了一下。
我狼狈地把头缩在怀里,任凭那冰凉凉的泥水溅满我的全身,水里夹杂的泥土
和沙粒带着沉重的力量狠狠打来,带给我火辣辣的疼痛。
就在此时,几声惊呼在附近响起。
一枝大约有刚才那树干一半粗的巨大树枝,不知从何处飞来,带着密集的划过
雨水的啸声临空而至,那已经焦黑的枝干在我眼里迅速地变得越来越粗。
纳西塞欧仍然背对着这里,一心一意地避免那肮脏的泥水沾上怀中的梵兰,漫
天的雨声遮蔽了他的听觉,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想也不想地,我飞身跃起,黑色的牙魅探出我的小臂,流光夺魄奇异的啸声微
弱却锐利的划破这暴雨的噪音,本来应该散射着七彩光芒的刃尖急速地打散周围的
雨水,变成雾气笼罩的奇异形象,我的身体在空中旋转着,牙魅带着朦胧的白光,
毫无凝滞地从焦黑的枝干中轻轻划过,我甚至没有感受到阻力,而那尖锐的摩擦声
也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巨大的树枝瞬间化作了四块大小不一的木桩,翻滚着散落在我和纳西塞欧的四
周,再次溅起飞舞的泥水。
我跪坐在深深的积水里,微微喘息着,冰冷的雨迅速地冲走了我脸上的汗水。
这一次我的牙魅上微小刃牙的振动速度创造了我的新纪录,几乎让我有种小臂的骨
架都要被振碎的感觉。
雨声激烈地噪响着,周围却突然间变得安静,仿佛忽然进入了无人的从林。刚
才的人们仿佛都已经消失了一样,听不到任何人声。
我诧异地抬起头,却看见不知何时我的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彪悍的身影,人们
面无表情地站着,众多白森森的牙魅露在外边,被沉重的雨水不停击打着,微微抖
动,仿佛奇异的细微波浪。
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我小臂上早已消失了雾气的黑色牙魅,我心猛地一沉。
糟糕,真是太糟糕了……我皱起了眉头,心头狂跳着。这个环境实在是太过真
实了,而且在这永不停歇的大雨中我早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脑子里一片空白,甚
至都已经忘记了我来此的目的,刚才更是下意识地使出黑色的牙魅替纳西塞欧解围
,根本没有想起这里是不存在的幻影世界,全然忘记了这白牙族族对黑牙的强烈仇
恨。
被限制的体力令我的身体感觉到剧烈的疲劳,喘息中,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如果在这幻影中被杀,会是什么结果?
我猜后果肯定会很严重……因为纳维厄曾经提过,这个测试‘很危险’。
逃跑吗?
我苦笑着环视越来越密集的‘人圈’和人们身后密密麻麻的参天巨木,又抬头
看看天空中不断倾泻而下的水线。
混乱的思绪尚未作出决定,我的背后就传来了一股大力,随后我矮小的身躯就
突然腾空,微微一震,坐到了一个宽阔坚硬的肩膀上。
“都呆着干什么?!”纳西塞欧无视周围人群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雄浑的声
音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赶快前进!你们不会是忘记了洪水已经就在我们的身
后吧?”
“孩子是无罪的。”转过身,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目光扫向怀里已经睁开眼
睛的情人,她的目光里是温柔的笑意,和满满的柔情。
不知是否是因为听到这这句话,还是纯粹的因为尊重纳西塞欧,人群渐渐地散
开了,恢复了前进的队形,只是偶尔还有人转过头来,带着奇异的表情打量着纳西
塞欧和稳稳地坐在他肩膀上的我。
这种感觉……真是新鲜。
我坐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沉思,瘦小的身子随着他迅猛的步伐左右晃动着。虽然
我并不真的是孩子,但是却仍然有一点点感动在我心里缓缓的泛起。
眼睛下意识地望向蜷缩在纳西塞欧怀中的梵兰,她正在以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昂
首前行的情人那疲惫的脸,注意到我的审视,微微转头,对上我的视线,那清澈的
目光里渐渐地消失了柔情,取而代之的是溢满了悲伤无奈的空洞眼神。
那种曾经出现过的、仿佛从遥远地方传来的悲哀再次包围了我,却比上一次强
烈了很多,身体泛起了热辣的感觉,体内的热流突然汹涌,我微微一震,眼前的世
界瞬间变得几乎透明,无论是漫天的暴雨、密集的树木、艰难前行的族人,甚至我
身下的纳西塞欧那雄壮的身形都在霎那间只留下模糊的轮廓,所有的感觉也都消失
了。
除了泪水潸然滑落的梵兰,她的身影依然清晰的令人心悸。
透明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被暴雨击打的感觉突然间再次出现,我发出了一
下短促的无声惊呼,耳旁也同时响起了暴雨的噪音,眼前的世界再次变得真实。
我几乎可以确定了,梵兰就是这场测试的‘主持人’。
为什么要把我带进这场幻影?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在内心里问道。我究竟要做
些什么?
梵兰避开了我的目光,转头望向远处――那里是大山的方向——嘴角缓缓地泛
起了一个凄楚的笑容,轻轻地扫了我一眼之后,就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向纳
西塞欧那宽阔的胸膛更贴近了一些,轻轻磨蹭着,眷恋地汲取爱人温柔的体温。
我抬起头,目光也望向那座越来越清晰的大山,飞舞的电光照亮整个天空的时
候,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裸露的山顶。
答案在那里吗?我注视着那巍峨的轮廓,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疑问,静静地等待
着。
前方已经传来了人们兴奋的呼喊,看来已经到了山脚下了。
所有的人都加快了脚步,地势渐渐地变得有了坡度,积水也变成了湍急的小河
,扬着白色的水花从岩石、树木间飞驰而下,隐隐地咆哮着。
“终于到了。”身下的纳西塞欧深深地呼出一口大气,停住了脚步,从这半山
腰里抬头上望。虽然带着两个人,他的速度仍然很快,只花费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
间就已经到了这里,看着已经很清晰的山峰,那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转过身去打量后面的队伍。
这一瞬间,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而坐在他肩上、随着他一起转身的我也惊讶
地张大了嘴,全身都变得僵硬。
那是什么?
我的身躯在情不自禁地颤栗。
丛林的远处,我们来的地方,一条几乎遮盖了地平线的白色‘带子’正缓缓地
飘舞着向我们飞来,奇异地起伏着,晃动出细微的波浪,无声无息地遮盖了参天的
丛林。
纳西塞欧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嚎叫,近在咫尺的我几乎以为刮起了狂风
,所有的人听到这声音后都身躯一震,骇然地回首望向来时的方向。
那是洪水,我从未见过的、恶梦般汹涌的洪水,那狂猛水流掀起的洪峰像是一
条飞舞在空中的白色缎带,其高度甚至轻易地就掩过了那参天古木组成的丛林,将
一切被卷入它狰狞躯体的物体吞没、绞碎,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惊恐的尖叫在长长的队伍中纷纷响起,所有人的脸都被恐惧占据,本已经放松
的躯体再度绷紧,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向上爬着,几名身强力壮的战士回过身去
,学纳西塞欧那样将孩子们扛在肩上,手脚并用地向山上飞速前进。
纳西塞欧也在迅速地向山顶移动,猛力地跳跃着,每次都能上升十几米,但是
他的体力也在迅速地消耗着,脸上的皮肤开始现出红色,呼吸也变得极其粗重,冰
凉的空气被他深深地吸进体内,又带着白色的水气从他嘴里喷出。
梵兰把脸靠在情人的臂弯中,注视着天边那舞动的缎带,脸上始终挂着无奈的
苦涩笑容。
接下来是什么?结果是什么?我注视着她的脸,在内心里问道。
仿佛接收到了我的疑问,梵兰的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看了我一眼之后,无奈
的目光扫向山顶。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林木逐渐稀疏的山坡上,几个诡异的细长黑影正一动
不动地站在那里,而几乎就在我发现他们的同时,前方传来了战士示警的尖啸声。
“化兽?”纳西塞欧身旁的一名战士在倾听啸声后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也
来到这座山上了?”
纳西塞欧的脚步忽然加快,同时发出一记激扬的啸声,盖过这暴雨的声音,传
遍整座山头,
队伍中几条骠悍的身影听到这啸声后也同时加快了速度,当纳西塞欧来到黑影
身前的时候,他们也已经赶上来了,晃动着森森的牙魅,沉重地喘息着,神色却无
比的坚定。
那发出尖啸的探路战士此时正神色凝重地站立在黑影身前,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臂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在雨水的冲洗下看不到血色,变的白生生的。
走得近了,我才看出那些黑影是身穿宽大黑色袍子的人,带着怪异的头饰,即
使被雨水湿透了也不摘下,湿淋淋的黑袍紧紧地贴在身上,从身形上可以看出其中
有一个女人。
“你们的首领凯米勒呢?”纳西塞欧威猛的声音响起,“我是白牙族的首领纳
西塞欧!”
听到这个名字,几名黑袍人难以掩饰地震动了一下。
“首领在山顶。”
其中一名黑袍人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恭敬,“我们不知道是英勇的白牙纳西
塞欧来到,多有得罪了。”
受伤的战士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似乎想要反驳的样子,想了想,终于忍住不
说。
“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纳西塞欧嘴里说着轻松的话,眼神却死死地盯着他
们,白森森的牙魅也没有收起来,“大洪水已经追过来了,我的族人要尽快到山顶
上去,请你们带路吧。”
黑袍人没有动,纳西塞欧也没有动,旁观的众人面对这种情况,脸上却一点惊
讶的表情也没有,有的只是冷肃的线条。
黑袍人中的女子细细地笑了起来,“英勇的纳西塞欧啊,不要说这么天真的话
了。”她优雅地抬起了手,黑袍人缓缓地后退,摆出了戒备的架式;“这种事情也
不是第一次发生,山顶那么狭窄的地方不可能容纳两个族的人,请你现在就回头吧
,越过这个山谷,那边还有一座山峰,足够你的族人们躲藏了。”
“来不及了。”纳西塞欧简单地回答,那地平线上的缎带已经越来越清晰,甚
至已经可以听到那震撼大地的轰然巨响。
白牙族的众人已经纷纷地涌了上来,不用发问,一看这个场面就明白了,露在
外面的白森森牙魅又增加了数量,场中的气氛凝重起来,黑袍人的脸上露出了紧张
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向一起聚集。
猛烈的暴雨疯狂地倾倒下来,对峙着的众人却动也不动地互相打量着,一瞬间
这场面仿佛是一幅凝固的油画,却荡漾着凶险的杀机。
尖锐刺耳的噪音从山顶传来,打破了这充满火药味的僵持,黑袍人的脸上露出
喜色,而纳西塞欧则双目精光暴闪,肩膀上的肌肉也变得紧缩,坚硬的仿佛岩石。
“凯米勒!”他喃喃地低语,从左臂伸出了另一支牙魅,轻轻地把梵兰交给身
旁的柯里提斯,再伸手把我放了下来。
蕴含着怒气的啸声响彻山谷,飞速地靠近,尖音划破暴躁的雨声,直刺众人的
耳膜,除了纳西塞欧,其他人都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有些女人和孩子已经开始
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啸声越来越近,纳西塞欧冷冷地哼了一声,双手高举,那两只巨大的牙魅瞬间
高速振动起来,奇异的啸声虽然低沉,却立即压制了敌人的声音,场中的族人脸上
顿时神色一松。
饱含愤怒的低哼声传来,一名身穿极其宽大黑袍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的身后跟随着上百名的黑袍战士,脸上都是疲惫之色,眉宇间却凝结着凶狠的杀
意。
我从脸上抹去一把混浊的雨水,仔细地打量这个看起来就不是简单人物的凯米
勒,梵兰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似的,目光无神地投向远方某处,眼睛里空空荡
荡没有一丝生气。
他的身材极高……我估量着,比纳西塞欧还要高,至少有两米三以上,再加上
头上比一般人还高的古怪头饰,快到3米了,面目普通,却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野
性,湿淋淋的白发紧紧地贴在背后,肩膀异常的宽,或者是衣服下有衬垫,那身极
为宽大的黑袍上比普通族人的装束多了红和金两道彩边,其他没有不同。
“纳西塞欧!”他咬牙切齿地呼唤着,“你要干什么?!”
“去山顶。”纳西塞欧放下了高举的双手,简单地回答了三个字。
“不可能!”凯米勒咆哮般地回应,身上宽大的黑袍竟然被他的气势催动的飘
了起来。
“那就打!”纳西塞欧冷硬地说,像是回应他的话,身后的白牙族战士们一齐
举起了牙魅,高频的振荡瞬间响彻天空,仿佛悲壮的号角,宣示着战斗的来临。
凯米勒再次咆哮一声,突然越起在半空,飞翔中那身宽大的黑袍以及古怪头饰
仿佛是蛇蜕皮一样离开了他的身体,飘落向不知名的角落,露出他壮硕的赤裸身躯
。
他仰天咆哮着,同一时间所有的黑袍战士也一齐仰天咆哮,纷纷脱去了宽大的
黑袍,只是里面的躯体并不像开米勒一样赤裸,而是穿着某种草叶编织的紧身轻盔
甲。
随着开米勒的咆哮,他的肩膀突然出现了两块长条形的突起,迅速地变大,很
快就几乎有胳膊一般粗了,慢慢地与周围的皮肤有了明显的区别,终于在某一个瞬
间猛烈地一颤,像被撕裂一样离开了凯米勒的胸膛。
我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目瞪口呆地注视着。
那是两条毒蛇,活生生的真正的毒蛇,手臂般粗细,魔鬼般的花纹,忽隐忽现
的血红舌叉,阴冷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目标,粗壮的身躯扭动着,迅速地拨开地
上的积水,闪电般窜向纳西塞欧,蛇口张开到了极致,尖锐的毒牙几乎比开叉的舌
还要长,白生生地闪烁着致命的色泽。 一声清脆的鸣叫传来,我从看到毒蛇的
震惊中转过头,映入眼中的画面再次令我惊呆。
黑袍战士中唯一的女人、也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位,正猫一般蜷缩在地上,一支
羽翼丰满的鹫鹰正在迅速地成型,几乎就在我眨眼间已经与她的身体分离,发出清
脆的鸣叫,那铁一般的厉爪伸展着,在暴烈的雨中盘旋半圈之后,流星般冲向纳西
塞欧。
化兽。
化兽……
化兽!
我的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两个字,仿佛被它吸引了全部的心神,白牙族的战士潮
水般从我的身旁冲过,我却视而不见,只是呆呆地盯着那和纳西塞欧缠斗的两条毒
蛇和一只鹰,脑子里轰轰作响,无数的想法纷涌而至,一时之间只觉得口干舌燥,
恶心欲吐。
纳西塞欧凶猛地暴喝,白色的巨大牙魅幻影般闪过,毫无阻滞地将一条毒蛇斩
成了三节。
凯米勒尖啸一声,已经变得瘦削的身躯魅影般接近,迅速地将断裂的蛇身抄起
,那些肉块蠕动着,很快又与他融为一体。
虽然没有伤痕,凯米勒的脸上却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动作也忽然一缓。
无意识地从他身上挪开了目光,我仿佛梦游般地站在这充满肃杀之气的战场中
,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然而我身边那些白牙族的战士
们却像是没有看到我一样,自顾自地在我的身边奔来跃去,毫无顾忌地挥舞着兵器
,激烈地搏杀着。
茫然转头,我寻找着梵兰的身影,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块略高出平地的
岩石上,定定地望向远方某处,她周围的化兽战士也像是看不到她一样,自顾自地
从她的身边掠过。
心中一动,我向在我身边站着的一名战士望去,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缓缓地
伸出手,却仿佛触摸空气一样,毫无阻碍地从他的身躯中穿过。
控制减弱了……我再次望向孤单伫立着的梵兰,我和她两个,仿佛是站在电影
屏幕前的两名观众,面对的是电影里的画面,无论情节如何的曲折激烈,都只是幻
影。
仿佛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她微微地转了一下头,无神的目光注视着我,缓缓地
,泛起一个充满了苦涩的笑容。
眼前的世界仿佛突然间从梦境中惊醒,再次恢复了‘真实’。
慢慢地,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少,人们渐渐地都停了下来,还在搏杀的人脸上泛
起了疑惑,动作情不自禁地缓了下来,频频转头望向呆立着的众人
所有外围的人都在呆呆地望着,望着梵兰无神的目光注视的地方,那里,一个
巨大的影子正在渐渐地逼近。
那是一艘巨大的船。
非常非常之巨大的船,长度几乎有两公里,在凶猛的洪水上缓缓地飘动着,向
着这座山峰徐徐地靠近。
模糊的印象一闪,我在脑海中找到了唯一能够来形容它的词。
‘方舟’。
第三章 幻影 第五节 方舟
神见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思想的尽都是恶,神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
忧伤。
神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经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
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
唯有诺亚在神眼前蒙恩,神对诺亚说:“你和你的全家都要进人方舟,同为在
这一世代中,找见你在我面前是义人。凡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七公七母;不洁净的
畜类,你要带一公一母;空中的飞鸟也要带七公七母,可以留种,活在全地上。因
为再过七天,我要降雨在地上四十昼夜,把我所造的各种活物都从地上除灭。
———圣经?创世纪
几乎每个地球人都曾听说过的故事,流水般从我的脑海掠过,我从未想过我居
然能把它记得如此清楚。
可能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缓缓地靠近的巨大影子,随着它的接近,那远处洪水的浪
花几乎被完全遮盖了,在漫天狰狞电蛇的映照下呈现着铁灰色的外壁几乎和那些参
天的巨木一样高,奇异的、仿佛天生纹理般的花纹装饰其上,配合着它巨大的体积
,以及它代表的意义,几乎要让人在它面前情不自禁地拜倒。
究竟是幻影的创造,还是真实发生的历史?
我怀疑的目光转向仍在那里伫立着的梵兰,她的脸上仍然是那种奇异的笑容―
―虽然在笑着,却似乎有无尽的苦涩溶解在其中――空洞的眼神定定地望着那巨大
的影子,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它。
那倾泻的雨水狂暴却无力地自她的身边落下,似乎连她翼上的柔软羽毛也无法
撼动分毫。
“是‘莱拿方舟’!怎么可能?”
我身旁的一名白牙战士用难以置信的语气惊呼着,让我挪回了视线,从他口中
说出的却是一个我不熟悉的名字,“我在做梦吗?这不是神话传说里的东西么?为
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多的窃窃私语在周围嗡嗡地响起,方才还在浴血拼杀的战士们石像般立在一
起,带着同样的难以置信表情呆呆地注视着巨大的方舟,嘴里喃喃地说着自己也不
明白的话。
纳西塞欧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吼叫,声音震彻山谷,顿时把大部分的人从初见方
舟的震撼中惊醒过来,重新意识到现在的处境。
“凯米勒!”纳西塞欧雄浑的声音略带着一丝疲惫,“还要打吗?”
“还打什么啊……”凯米勒的声音出乎我的意料,变得相当的苦涩,失去了怒
气的嗓音再也掩盖不住它的苍老。“为了这些高地,我们争了几次了?争来争去,
只不过夺得一丝喘息的时间而已,最后还不是都被这可恶的洪水淹没了……一直都
在不停地往更高、更高的地方去……你的人还剩下多少?我的族人早已经折损过半
了……”
“我损失了三分之一的精锐战士……”纳西塞欧的声音变得低沉,目光里褪去
了战士的冷硬,变得悲哀而柔软。
凯米勒没有再说话,在化鹰的那名女子服侍下穿起了自己已然湿透的黑袍和头
饰,随后缓缓地踱到纳西塞欧身旁,和他雄伟的身躯并肩站在一起,负手而立,面
无表情地眺望着那悠然向这里漂来的巨大影子。
我慢慢地向两人靠近,狂暴的雨水似乎越加猛烈了,对他们两人来说却仿佛不
存在一样。
“你怎么看?”半晌,凯米勒首先开口,却是询问纳西塞欧的意见。
“……‘当世界被乌云吞噬,连满天星辰的微光也全部被遮蔽的时候,仁慈而
伟大的神主会派遣他忠实的仆人莱拿,架着能载动五座高山的巨大方舟,前来拯救
无畏的勇士们’……”纳西塞欧头也没回,背书般地地重复了一段话,锐利的双眼
眯了起来,单手遮在额前挡雨,皱着眉头打量远处那巨大的物体。“神话只是神话
……”
“神话只是神话,然而神话也有它的起源……”凯米勒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回头打了个招呼,他身后的女人微微弯下了身子,清脆的鸣叫声中,一个黑影飞上
了电光狂闪的天空,在狂暴的雨水中伸展开它长长的双翼,迅速地掠向那洪水中起
伏的巨大方舟。“也许,上一次大洪水暴发的时候真的存在过这样一艘巨大的方舟
……后来当洪水退去,它就被遗忘在那里,淹没在时间的流逝之中,而这次的大洪
水又把它从尘灰中发掘出来,托出水面……”
“先让族人们清醒一下吧!……上去之后又能怎样?到处都是洪水,连这大陆
上最巨大的‘徘徊森林’都被淹没了,没有食物,等在这里和等在那里,都是死路
一条……真是奇怪,这座山怎么一只野兽也看不见?……”
纳西塞欧脸上表情凝重。作为要对全体族人负责的首领,在其他人因为这传说
中的神迹而欢呼的时候,他却不得不考虑更加实际的问题,而食物的供应,则是生
死存亡的关键。
真是奇怪……
听了纳西塞欧的话,我微感诧异地扫视着这座山峰,确实,我们从山脚一路走
来,居然没有见到任何为躲避洪水迁徙而来的动物,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纳西
塞欧提起之后,顿时令我有种很难受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想法被卡在脑子里,明明
已经看见一点头绪了,却怎么也浮不上来。
巨鹰已经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中,要等它侦察完方舟的情况返回还有一定的时间
,纳西塞欧和凯米勒暂时散开了,把各自的族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
梵兰依旧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逐渐变大的方舟,纳西塞欧似乎完全忘记了她一
样,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我越过奔流的雨水,慢慢地靠近她的身边。
那是什么?为何你要如此的悲哀?
我站在她的背后,心里无言的发问。
梵兰转过身来,无言地看着我,眼神渐渐地有点茫然,突然之间伸出手来,缓
缓地抚摸我的脸,手心竟然是干的,隐约有一种慈祥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泛起。
“知道了答案又怎么样?”梵兰的眼神恢复了淡然,那温暖的手也离开了我的
脸,“一个疑问过后,又会出现新的疑问,无穷无尽的疑问……”
但是,为何你会如此悲伤?
我凝神感觉着那包围我的悲哀,虽然很远,却浓得仿佛化不开的树胶,牢牢地
粘附在我全部的神经之上,令我的心随之悸动。
梵兰转过身去,没有再回应我的问题。
咆哮的洪水渐渐地接近了,那汹涌洪峰扬起的巨大浪花不断沉重地击打着地面
,似乎连这座巍峨的高山都在跟着微微颤抖。
然而远处那巨大的方舟却视洪水翻天覆地的力量如无物,悠然地在那狂猛的浪
花推动下平稳地前进,那长度惊人的船体只是偶尔地出现几不可见的细细起伏,给
人以稳如磐石的感觉,仿佛永远不会沉没。
沉没?
灵光一闪,我终于抓住了那被卡住的想法。
注定要沉没的船上,老鼠们会倾巢而去。
而恐怖的灾难将要发生的地方,往往所有的动物都会预先逃离。
那,这座死一般寂静的山呢?
我骇然转头望向那高处的山顶,满天水线中它几乎难以望见,但是集中了注意
力之后,我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那山峰上不断发出的巨大压力,仿佛有什么惊人
的东西正在那里聚集,隐隐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这幻影世界还真是逼真啊……我难以自制地打了个寒战,双腿几乎是下意识的
后退了几步。
仿佛是感觉到了我的恐惧,一声比乌云中回荡的霹雳更加惊天动地的巨响,从
远处的天空传来,所过之处的天空仿佛都被它撕裂了似的,尖锐的几乎让大脑感觉
刺痛,随之脚下的土地仿佛筛子一般剧烈地抖动起来,跌跌撞撞的众人惊叫声还来
不及发出,就已经被淹没在这惊天动地的巨大响声和随之而来的某种激昂尖锐的鸣
叫声中;山下汪洋般的积水仿佛置身于小小的水盆,纷纷地从山脚处泛起一圈圈的
波纹,扬着汹涌的浪花,风驰电掣地化作一个个清晰的圆奔向远处,直至消失在汹
涌的大洪水中。
山裂了。
这是进入我脑海的第一印象。持续了十几秒钟之后,剧烈的震颤不但没有停止
,反而更加剧烈了,我瘦小的身体随着脚下土地的颤抖剧烈地摆动着,眼中的世界
已经分不清上下左右,一切的画面都在变得支离破碎,甚至连身体的感觉也全然失
去,只剩下情不自禁的惊叫和疯狂的心跳,巨大的裂缝伴随着轰然的断裂声幽灵般
出现在附近的山体上,那山坡上奔流的雨水仿佛突然遇到了饥渴的海绵,在瞬间就
被吸收得干干净净,满天电光的闪烁也似乎变得更加激烈了,在那银色光芒的照射
下,裂开的山体缝隙反射着岩石的灰色,仿佛狞笑的巨口,将上方的植物、碎石、
雨水毫不留情地吞噬。
哭叫的声音传来,几名来不及躲避的化兽族人被吞入了脚下的裂隙,瞬间被上
方冲下的泥石掩盖,旁边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短暂的挣扎之后消失,却除了哭
泣之外毫无办法。
在这浩瀚的自然之力面前,这些远超人类的生物,也不过是昆虫一样的存在。
镇定,镇定下来!
我抚着自己的胸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记周围的一切。
这只是幻影!我告诉自己,这呼啸、抖动和狰狞的裂隙、这一切,都不过是幻
影罢了!
温柔的触感出现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不意外地看见梵兰正站在我的面前,
浅浅地笑着,轻轻地抚摸我的脸,她那美丽的身影仿佛不属于这世界,稳稳地、清
晰地存在于这混乱的画面中,完全不受它的影响。
她脸上浅浅的笑容渐渐漾开,周围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压力突然一松,我长长地
舒了口气,体内那熟悉的热流终于出现了,刺痛从全身传来,这个世界对我的控制
霎那间降低了许多,响声、抖动和沸腾的人声都一下子潮水般退去,世界变得仿佛
很远。
再次深深地呼吸,平静地睁开眼的时候,我伸出手去,看着那倾泄的雨水毫无
阻滞地从我的掌心穿过,仿佛它不存在一样。
成功了,我吐出憋在胸口的空气,不再随着这个世界一起颤抖,抬起头,终于
可以清晰地观察这天崩地裂的巨变。
轰隆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仿佛奔腾的野马群一般迅速地接近,远处的天空腾
起了淡淡的黑色烟雾,而烟雾中无数大小飞石带着刺耳的啸声飞舞而来,狠狠地砸
在或远或近的山坡上,掀起漫天的泥浆和碎裂的草木。
远处,那山坡上扎根极深的巨大树木仿佛流水中漂流的草杆,成片成片地涌动
着狂泻而下,撕裂周围的山坡表面土层,翻腾起黑色的泥土和岩块,在电光下仿佛
是一条奔腾的黑色巨龙,张着吞噬一切的大嘴狂猛地冲下,即使坚硬的巨大岩石也
无法阻止它片刻,瞬间在那巨大的冲力下化作破碎的细块,成为巨龙身体的一部分
,随之奔流而下,毫不停滞。
“三人一组!小心!”纳西塞欧那嘶喊到近乎失声的嗓音在轰然的巨响中忽隐
忽现,然而在这天地变色的巨变中,有多少人能够听到?就算听到了,又有多少人
还能从惊慌失措中恢复过来?
我的目光注意到纳西塞欧那奇怪的动作,他的双臂伸展出了巨大的翼魅,不断
地跳跃、滑翔,躲避着倾泻而下的泥石,右手的牙魅不时地拨开空中飞袭而至的碎
石,而左手却始终做着一个环抱的动作,不时地低头查看。
你在那里么?
我转头询问同样伫立在我身旁看着这山崩地裂的梵兰,目光扫向纳西塞欧灰兔
般忽上忽下的身影。
梵兰的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表情,转瞬即逝,眼中泛起的眷恋却还在维持着,
痴痴地注视着纳西塞欧敏捷的身影,眼角隐约有水光闪动。
一声低沉至极点的吼叫穿越所有的轰隆声在我的耳边泛起,瞬间我只觉得头晕
眼花,仿佛全身都被沉重的水银灌满,所有的内脏都像是扭曲了一样,传来尖锐的
剧痛,大脑更是像被抓在谁的手里向上提一样,撕裂般的疼痛让我完全无法思考。
包围我的哪种悲哀瞬间消散,换上的是满满的恐惧,我勉强睁开眼,却看见梵
兰面色苍白地注视着远方,死死地咬着下唇,微微地摇晃着,眼睛里甚至有几丝鲜
血流下。
温热的感觉从脸上传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这才发觉原来我的脸上也
全都是血。
吃力地把脸上的鲜血抹去,我昏沉沉地转过头去,望向梵兰注视的地方。
当视线终于在我的喘息中变得清晰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忍耐心底里那疯狂涌上
的惧意,双腿一软,剧烈地呕吐起来。
在那梵兰视线的终点,本来是巨大方舟的东西,在我眼中已经改变了它的模样
,仿佛是长满了海葵的巨大梭型肉团,微微地随着洪水中晃动,无数细小的触角在
它那巨大身体的表面激烈地舞动着,数百个巨大的仿佛是眼睛的东西分布在触角之
间光滑的皮肤上,冷冷地盯着这里,从那细小的瞳孔里面透出的无形的目光,唯一
带给我这不停颤栗躯体的感觉就是死亡。
完全的死亡,无尽的死亡,黑暗的死亡。
“那是什么!”我几乎是用吼叫的声音喊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在这世界
里发出了声音,汩汩的鲜血从我的口中、眼中、耳中不断的涌出“那是什么!天啊
!那是什么!”
“那是方舟。”梵兰脸上同样流着血,语气却是无比的淡然,像是证实她的话
一般,惊慌中的众人纷纷地向山下奔去,“方舟过来了!”“只有方舟了!”“快
上方舟!”……各种混乱的喊声此起彼伏,比起这迫在眉睫的死亡,那情况未知的
方舟反而变得无比的安全,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们看不到吗?”我呻吟着问,看见纳西塞欧终于也开始向着方舟的方向撤
退,怀里紧紧地搂着不存在的梵兰。
“无论在你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能看到它的只有我。”梵兰淡然地说,目光
转向跟在众人身后向着方舟飞奔的纳西塞欧,看着他在半空中蜷起身子,为怀里的
空气用后背挡住一块飞舞的巨石,泪水终于潸然而下,混合了眼中流出的鲜血,变
成无比诡异的鲜艳红色。
奔流的巨石和泥土夹杂着高大的树木,从我们的躯体中奔流穿过,眨眼间就把
刚才众人站立的地方淹没,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那个究竟是什么?”我忍住剧烈的呕意,勉强注视着那恐怖的生物,感觉全
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发抖。
“那个?”梵兰忽然无声地笑了,转向那洪水中漂浮的巨大生物,声音低沉恍
若梦呓。“那个是这世界的神。”
“什么!”我耳中仿佛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瞬间震的我眼前金星乱冒,心脏
狂跳。“你在开玩笑?!”
“不管你们怎么称呼它,就是它和它的同伴们跨越了茫茫无尽的宇宙,于时间
的洪流中悠然地前行,在这个星球上播下了生命的种子。”梵兰依然用梦呓般低沉
的声音缓缓地诉说着。“按照这个定义,它就是这星球的神。”
“那么它现在是要来拯救它播下的生命吗?”我喘息着问,凝目望向那巨大的
生物。
那么,为何它给我的感觉只有恐怖的、黑暗的死亡?
“拯救?”梵兰无神地盯着我,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看得我不寒而栗,
“这场洪水,本来就是它掀起的,它要拯救什么?”
“什么!”我再次震惊的目瞪口呆。“它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象神话传说
中的那样,因为地上的人们犯了罪,所以它降下洪水清洗这世界么?”
“……那是你们的神话么?”梵兰轻轻地问,依旧维持着那奇异的微笑。“真
是卑微的幻想啊……为什么要掀起洪水?原因很简单啊,因为果实熟了,该享受了
……”
她无言地摇摇头,微微抬起手,一种波动从她的身边发出,在全世界回荡,瞬
间我们就离开了原来的山峰,来到了那巨大生物的身边。
这么近的距离下,那巨大的眼睛源源不断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几乎令我发疯,我
紧紧地咬着牙,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幻影、幻影……
巨大的触角灵巧地伸展着,迅速地将接近它身边的白牙、化兽两族的人卷起,
触角的后缘迅速地变薄,化成膜状,完全地将触角前端卷进来的人包住,很快地一
起消失在巨大的本体中。
当纳西塞欧被吞噬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
“它们跨越了茫茫的宇宙,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着富饶的土壤,在上面播下合
适的种子,让他们尽情地生长,攫取这土地的养分,而时机到了之后,当果实成熟
之时,它们就会出现,掀起滔天的洪水,将‘果实们’集中到一起,安然地开始享
受它们的大餐,补充在亿万年时间中失去的能量和损伤的身体……而当这一切结束
之后,它又会留下新的种子,让他们在这里繁衍,开始为它储备下一次的能量……
”
我呆呆地听着梵兰喃喃的诉说,意识早已化作一片单纯的空白。
“那么,你,你是什么?”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问,声音几乎低沉到自己也听不见。
“我?”梵兰脸上荡漾着苦涩的笑容,纤细的身体渐渐地浮起,那对洁白的羽
翼之上,出现了另外两对更大的羽翼,羽毛的色泽极亮,仿佛有光芒笼罩在上面,
她的躯体也变大了一些,瞳孔化作诡异的红色。
“我是什么?这个问题甚至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她轻轻地抬起头,闭上
了眼睛,这个世界瞬间消失了一切画面和感觉,只剩下她和我站立在无尽的黑暗虚
空中。
还有她那悲哀的歌声在无尽地回荡着。
“我是农夫的稻草人哟,
守望着他一望无际的麦禾,
看见他一次次地播种哟
也看见他一次次地收割……”
※※※
这章写得我头痛欲裂,大汗淋漓,实在是太难写了,这一章的创意早已在我的
心里酝酿了许久,铺垫了诸多文字之后,终于可以出现,却出乎意料的困难,简直
无法下笔……‘筋疲力尽’,这四个字就是我现在的真实写照……有什么不中意的
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我以后再慢慢修改吧。
——吾不笑,2004-8-14
第三章 幻影 第六节 迷乱
无边无际的虚空,除了黑暗,这里一无所有,沉寂,而且冰冷。
如同死亡。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意识几乎和这眼前的世界一样空空荡荡,黑暗如丝般
滑过我的肌肤,我却毫无所觉。
如果剧本注定是悲剧,演员的你,要如何在这舞台上行走?
你又如何来演出这结局之前小小的悲哀与忧伤,欢乐与幸福?
至少,现在的我不知道。
我的心仿佛被沉重的水银灌满,无力地博动着,挣扎着,真相仿佛是长满狰狞
长刺的枷锁,牢牢地纠缠着我的身体,从伤口源源地注入如眼前黑暗一般冰冷的绝
望。
没事的,这一切也许只是玩弄出来的花样,根本不存在什么神、什么纳西赛欧
,一切都只是给我看的幻影……毕竟这是个‘测试’,不是吗……
我轻抚着胸口,这样地安慰着自己,闭上眼睛轻轻地吸气,然而那从心底最深
处传来的颤栗让我明白,这一切只是自欺欺人,因为在我的体内,被神的幻影触发
了某种东西。
那是深深的、本能的巨大恐惧,无法反抗、无法逃离的恐惧,它从我身体的最
深处缓缓睁开眼睛,在一霎那,令我的灵魂发出惊慌的哀叫。
另一个理由,是梵兰那深切笼罩在这虚空里的悲伤。
哀婉的歌声在空间中反复地回荡着,却不知是从何方响起,荡漾的音波带着绝
望的悲鸣,一次次地穿越我的身体,让我产生几乎一伸手就能捉住它的错觉。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无法忍受那悲哀的压力,我打破了沉默。
“你所看见的吗?”
梵兰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的身影包裹在这黑暗的虚空中,却毫无理由地清晰无
比,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隐隐散射着血一般的光芒,里面看不到任
何情感的波动。“按照你们的时间,那一次‘收割’是在一亿六千万年前。”
“一亿六千万年前?”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你要给我看一亿六千万
年前的事情?这个测试的意义何在?”
“是啊,我为什么要给你看这些事情?”梵兰平静地注视着我,嘴角出现了一
丝笑容,太淡了,甚至无法分辨是嘲讽还是苦涩。
“是你啊!”她长长地叹息,“是因为你的反抗,让我用上了全部的力量,可
是我剩下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我虽然控制了你,自己却失控了………”
又闭上了那空洞的眼睛,她轻轻地抚着胸口,仿佛有隐隐的疼痛发作。“被深
深地掩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一天,再也无法被压抑……就那么展现在你的面前,让我
再一次经历了短暂的幸福,也再一次经历了那绝望的悲伤……”
“一亿六千万年前就已经出现了那么强大的生命吗……”我深深地吸气,几乎
难以置信。
“很惊讶吗?”梵兰淡淡地一笑,“数十亿年之间,在这小小的星球上强大的
生命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只是,都不过是神播种的果实而已……而我们,大概就
是它在这星球上投下的第一批高等生命吧……跨越漫漫的时间长河,茫然地走着,
茫然地看着,茫然地按照身体中设定好的命令,为它守护着这果园……”
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至最后一句时,已经微不可闻。
“既然如此,为何你会如此的悲伤?为何你又会如此深深地眷恋着纳西塞欧?
相对你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果实……”
我的心被她源源辐射出的哀伤包裹,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低沉。
梵兰轻轻地摇了摇头,睁开了眼睛,目光却投向茫茫的远方“……也许,是我
活得太久了,身体里的开关坏掉了吧……”她笑着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滑下
,在这黑暗的虚空中散射着晶莹的微光,恍若细碎的钻石。
“……尽管如此,当神出现的时候,我那被设计好的本能还是轻易地占据了主
导地位,而我的自主意识则被深深的压抑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爱人失去生命
,化作那丑陋躯体的一部分……”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那红宝石般的眼眸中,血色的流光却突然激烈地翻腾起来
,六只巨大的羽翼上也仿佛瞬间布满了强烈的能量,完全地伸展开来,所有白得发
亮的羽毛都在微微地颤抖。
一种莫名的颤栗袭上我的心头,情不自禁地,我在这虚空中退了一步。
“……无能为力的我在他怀里暗暗哭泣着,却下了一个决心。”
沉浸在回忆中的梵兰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轻轻抬起手臂,眼前的虚空中出现
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仿佛有生命的实质一般,缓缓地、微微地蠕动着。
“我采集了他的一些细胞。”她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诉说着,“这是我唯一能
留下的,即使只是他的一小部分……”
我注视着那蠕动着的光点,那些小小的生命在一个有着奇异构造的‘囊’中微
微地收缩、舒张着,从周围那些巨大的细胞中吸取着养分,然而那半透明的感觉让
我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影像。
“我挚爱的情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英勇而温柔的纳西塞欧啊……”梵兰
喃喃地轻轻呼唤,抚摸着那小小的光点,绝望而温馨,“即使你的灵魂早已消逝,
即使只是几个渺小的细胞,我也要用尽我的一切,让它们永远生存下去……”
光点在她的手中迅速地扩大,很快地体积就增加了十几倍,渐渐地改变了外表
,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几条弧线,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胎儿影
像。
“他很可爱吧……”梵兰温柔地笑着,双手微动,那胎儿沉睡的小脸瞬间在我
面前扩大,双眼紧闭着,宁静而无忧无虑。“本来我和纳西塞欧的生命层次相差太
多,不可能生下后代的……但是即使我一次次地复制出他的躯体,却注定会一次次
地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我无法忍受这种结果,于是我用我的生命作赌注,甚
至舍弃了身体,把自己化作巨大的培养器,一点一点地拼接着,花费了七百万年的
时间,在失败无数次之后,终于成功地制造出了我和纳西塞欧的孩子……”
柔和的光芒中,胎儿的影像随着她的诉说迅速地变大,渐渐地成长起来,我的
面前很快出现了一个完整的婴儿,小小的手脚,大大的脑袋,以及背后那小小的翼
状皮膜。
婴儿继续地成长着,很快地,我的眼前就一一地出现了幼儿时期、少儿时期、
少年时期的他。
他有与纳西塞欧相似的浓密眉毛和梵兰的红色眼睛,挺直的鼻梁,宽阔的嘴唇
,轻易地,我可以清晰地从他的身上找到纳西塞欧的影子。
“从他诞生之后的这几千万年里,所有的伙伴们都惊慌失措,因为他拥有我的
一切能力,等于是另一个我。”梵兰的脸上有着母亲的骄傲,黑暗虚空里回荡着的
悲伤悄悄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慈祥。“虽然他们也各自都留下了一些高等
生命的种子,但是,却没有我这样的能力。”
即使如此,他和我的这次‘测试’有什么关系?
疑问徘徊我在心里,却并没有说出来。
但是我忘记了,这里只是梵兰创造出来的世界。
“所谓的测试,只不过是仆人们将他们优秀的幼苗送来,由我对他的身心进行
全面的检查,如果通过了,我就会将我掌握的一部分知识输入他的脑中,强化他的
身体,然后由仆人们将他培养成下一代的领导人……但是,你不同。”
梵兰轻轻挥手,在这虚空中立即出现了另一幅巨大的人体影像,由白色、蓝色
和红色三种光点组成,白和红交错着组成了身体,而蓝色则集中在后背和四肢的表
层部位。
熟悉的感觉掠过我的脑海,我立即明白到那就是我的身体。
“你的本源,和我的仆人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见过任何与你类似的生物
,但是你却能自由地操纵他们的力量,甚至能使他们反抗我……这种事情简直就像
是命令我对神进行攻击那样不可思议……”
红宝石般的眸子凝视着我,里面有种我无法分辨的情绪在波动着。
“但是,你做到了。”她的语气听在我的耳中,竟然隐隐有些兴奋,“从那个
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不断地想,难以自制地想着一件事情……”
激烈的流光再次于她的眼中泛起,她的声音中甚至出现了一丝颤抖。
“……如果,我把我的力量给你,你能把它使用到什么程度呢?……或者说,
你能使用它……来对抗神吗?”
“不可能的。”我的心平静的如同无风之夜的湖水,甚至连一丝涟漪也没有泛
起,“虽然有点不同,但是我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人类而已……当我面对‘神’的
时候,即使只是一个你展示给我的幻影,我仍然被巨大的恐惧感死死地压住了,甚
至完全无法站立……无论你给我什么样的力量,那样的我,没有任何的可能性去对
抗‘神’。”
梵兰沉默了,激烈的流光在她的眸子里渐渐地黯淡,半晌,她轻轻地叹息。
“四百年前,我的孩子带回了一个普通人类……出乎我的意料,他在我设置的
所有幻影中始终是微笑着,平静地微笑着,仿佛置身于充满甜美气息的花园,无论
我给与他多么残酷的痛苦,或者多么强烈的愉悦,他都不为所动……”
我静静地聆听着,虽然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讲述。但是,随着梵兰的诉说,一
个人的熟悉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令我无比的惊讶。
“是的,就是他。”感应到了我脑海中的想法,梵兰向我微微地点头,“虽然
没有力量,但是他却超越了我所有的仆人,于是我给与了他我的一部分能力,强化
了他的肉体,让他能够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从那一次之后,我认识到,生命的潜
能是可怕的,即使是人类这种渺小的生物,也能令我吃惊……”
黑暗的虚空忽然间散去,我眼前‘一暗’,随即感应到了幽幽的蓝光,以及遍
布我全身的细线。
密集的刺痛传来,我闷哼一声,终于确定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真实的房间里。
但是,物是人非,曾经在这里的我,那个憧憬着幸福未来的我,却永远一去不
复返了。
“这个,就是我现在的模样……”梵兰飘忽不定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传来,同
时四周的墙壁都亮了一下,“为了养育我的孩子,我放弃了自己的身体,生长出巨
大的根系,从肥沃的泥土中汲取养分……而现在,则靠仆人们给我提供能量。”
身体周围密密的细线开始蠕动起来,纷纷地离开我的身体,早已跃跃欲试的活
化细胞迅速地行动起来,很快就已经将无数细小的伤口全部堵住,只是一瞬间,我
的肌肤就已经回复平滑,而我的脸,也在瞬间恢复到完美的圣魂外貌。
只是,对于我这仿佛坠在了冰冷海洋之中的心情,它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我长长地叹息,心头被寒气笼罩,给我无法温暖的感觉。
并不是恐惧。
恐惧虽然巨大,却早已散去,牢牢地噬在我的心上的,是迷茫,无法摆脱的、
无尽的迷茫…
细线已经完全地回到了墙壁之中,而通往石门的出口也在缓缓地出现,整个房
间都在颤抖着,渐渐地恢复到我刚进入时见到的模样。
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眼前,巨大的石门轰隆隆地缓慢移动着,徐徐开启
。
“这一次的‘收割’,大约会在何时?”
站在那巨大的石门前,我头也没回地问道。
“我不知道。”梵兰的声音飘忽,“但是,快了。人类的发展已经足够成熟了
,外面我的那些同伴们会忠实的通知给那遥远的神,一千年之内,它必定会来。”
一千年吗……
我迈步走向那逐渐开启的通道,一千年,对于人类来说,足够长了,但是对于
吸血鬼,却只是两代人的事情。
而且,只是‘一千年之内’,也许,不到百年它就会出现。
通道的出口处,金?纳维厄正恭敬地等候在那里,深深地弯着腰,那坚实瘦削的
身躯仿佛与周围巨大的花岗岩融为了一体,纹丝不动。
我跨出通道,根本连一眼也没有去看那曾经令我惊叹的巨大石门。刚刚迈出,
它们在我的身后几乎是立即就开始合拢,很快地,那个世界就被完全地隔绝了。
“恭喜你,阁下。” 金?纳维厄恭敬地祝贺,甚至改变了称呼。“四百年了,
自上一任领导者产生之后,您是迄今为止唯一通过测试的……”
是的,活着走出这里的人,就已经等于是吸血鬼秘密组织‘六翼’未来的领导
人,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其实‘六翼’现在已经没有了领导者,那么,我还要
多久,才能掌握这支我几天前还在热切地渴望着的力量呢?
“没有力量的人,在绝望中毁灭,而有力量的人,将在绝望中疯狂。”
——不知从何而来的句子在我的脑海中盘旋,那么,绝望的我,在拥有了力量
之后,又会如何?
猎人的我是绝望的,无尽的等待和一次次的杀戮早已吞噬掉任何哪怕是一点点
的希望,绝望甚至令我企盼死亡。然而在那绝望中,我仍然拼命地执行着我的任务
,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守护着人类’。
后来我找到了’P ’的起源,后来我又有了希望。
然而,当我连这最后的目标都失去了的时候,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茫然。
如果我仍然只不过是普通的人类,而小爱也不过是普通的孩子,那么,我甚至
会冲着那巨大的‘神’伸出我的中指,发出嘲弄的狂笑,因为我的寿命不过是数十
年,当你降临之时,我早已不知魂在何方。
然而现在,我却无法逃离地牵扯了进去。
那么,我要如何选择?是战,还是逃?
逃,我又要逃往何方?
战,我又能与谁而战?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快要走出这长长的通道,每当我们经过之后,身后的墙
壁就开始无声无息地合拢,化作巨大的花岗岩块,如果有外人想要进入,那根本是
妄想。
明亮的光线从通道的尽头传来,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在金?纳维厄恭敬的
引领下,漠然地跨出那隐蔽的门。
一声兴奋的呼叫,在我尚来不及看清外面情形的时候就已响起,随即我的怀中
多了一具娇小而火热的躯体,带着我不明所以的颤抖,紧紧地搂着我,力量之大,
甚至让我感觉到一阵疼痛。
客厅里的窗帘半开着,温和的阳光静静地洒进这宽敞的大厅,然而照射在我的
身上,却仿佛是冰冷的,冷得彻骨。
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躯体,冰冷的双手轻轻地摩挲着掌中柔细火热的肌肤,
贪婪地汲取那源源传来的温暖,突然之间,大量破碎的画面和一串串的不知名数字
跃入我的脑海,晕眩的感觉袭上。
世界,在瞬间化作了黑暗。
※※※
痛,好痛。
嘶哑的呻吟,伴随着下意识逸出的无意义话语,若有若无地在这霓虹灯招牌遮
盖下的小小空巷中回荡,男人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挪动仿佛完全失去感觉的胳膊,
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艰难地撑起自己麻木的身子。
好痛……
他嘶嘶地吸着凉气,血液中高浓度的酒精还在他的大脑中发挥着镇痛作用,甚
至感觉不到是那里在痛。
哎呀,原来是头上破了。
一阵冷风袭来,他终于感觉到了额头上的刺痛,还有缓缓地滴下的血液,男人
在头上抹了一把,看着沾了满手的那些黑黑红红的血液和血块,莫名其妙地笑了起
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已经在冷空气中凝结的伤口随着他剧烈的笑声,再次迸了开来,热乎乎的血液
形成了狭小的河流,迅速地滑下。
感觉到了脸上不正常的温热,男人稍稍地恢复了一点理智,停止了那莫名其妙
的笑声,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凭着混乱的大脑中仅存的印象,呼呼地喘息着,
喷着白气,手探空了好几次,才困难地从内里的口袋中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淡
蓝色手巾,把满是鲜血的额头捂住。
冰冷的寒气灌入他的领子,被酒精刺激的发红的肌肤却感觉不到任何冷意,他
再次嘿嘿地低声笑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得意的事情。
混乱的大脑渐渐地平静,消失的记忆逐一地回到了他的脑中,笑着笑着,笑声
就变成了苦涩的呜咽。
我犯了什么错?
男人在寒风中蜷缩起单薄的身体,温热的泪仿佛决堤的洪水般不停地流下,很
快就在他布满血迹的脸上冲刷出了几条白净的痕迹。
从小到大,我都是听话的好孩子,父母要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老师要我干
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从来不打架,我从来没有违逆老师和父母的意愿,我一直是
好学生、好孩子……甚至工作也是相应国家的号召,去了那贫困的边陲……在岗位
上我也是一直兢兢业业,领导吩咐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从来没有惹事生非过……
可是,为什么,一眨眼之间,世界就变了呢?
莫名其妙的父母啊……我一直按照你们的想法来生活、来学习,可是现在,你
们却说我没出息、没本事,是个窝囊废,缺心眼……我真的不明白,不就是你们这
样子教育我的吗?为何会突然全变成了是我的错?
莫名其妙的国家啊……我为了你的发展,为了你的计划,贡献出了十年的青春
……可是,为什么呢?突然之间我就不被需要了,突然之间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孤
立无援,无人理睬的境界,为何却没有任何人来支助我呢?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挥
洒了我的青春呢?为了那一纸辞退令,和那个薄薄的信封吗?为了那个什么也不懂
的上司的冷漠的白眼吗?
我不明白啊……
男人抽泣着,习惯性地在身旁摸索着,直到冰冷的触觉提醒了他,这里不是他
的家,这里也没有散落在他身旁的众多酒瓶。
自嘲地笑了笑,酒精虽然还在发挥着作用,却没那么强烈了,抽泣声渐渐地停
止,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摇晃着站了起来。
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女人啊……
他看了看手中的淡蓝色手巾,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急促笑声,一挥手,带着他
血迹的布块在空中划过,坠落向不知名的远处。
全没了……他无神的眼睛漠然地盯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布块,心里荡漾着麻木
的快感,什么都没有了,太好了,哈哈哈哈……
死吧。
男人停止了疯狂的笑声,双手撑在膝盖上,急促地喘息着,眼睛因为剧烈的咳
嗽而充血。
死了,就一了百了。
恶魔般的念头在他的心头盘旋着,他哆嗦着手掌,缓缓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未
开封的崭新药瓶,充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恐惧而兴奋的目光,注视着标签上的文字
。
死吧,快死吧……
“叔叔,你的手绢被风刮掉了。”
黑暗中响起细细的童音,男人全身一震,慌乱地将药瓶收回口袋中。
“啊,谢谢……”多少年的教养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体,他胡乱地用衣襟擦了擦
脸上的血迹,向着黑暗中走了过去。
在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子正双手捧着他扔掉的手绢,黑色的大眼睛定定地注视
着他,几朵枯萎的玫瑰花被玻璃纸包裹着,放在她的脚边。
小花童吗……男人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乌黑的长发应该是刚刚洗过,
散发着肥皂的味道,略带一点点肮脏的绒线裙已经有些残破了,却被细细地用一些
彩线补出充满童趣的图案,中央那个大大的口袋中,露出一些零钱的边角。
微笑着从小女孩的手中接过自己的手绢,却在瞬间,为那细腻的肌肤和柔弱的
骨架而一震。
呼吸急促起来,男人没有接过自己的手绢,手一伸,握住了女孩细小的手腕。
她们是这城市中最低贱的阶层,和乞丐的身份差不多,被人不知从何处带来,
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茫然的成长,无助地任凭头目贪婪地吸取她们的每一份价值,常
常见到她们在十字路口被车撞死的报道,就象死掉一只蚂蚁那样微不足道。
“叔叔?”小女孩感觉到了疼痛,轻轻地呼唤。
好甜的声音啊……男人吐出了一口混浊的空气,啊…我在干什么?不,不可能
的,我不会这么做的,我是好人,我一直都是好人……
男人的大手离开了女孩的手腕,捂住了她在寒风中变成玫瑰色的小嘴,几乎用
了全身的力量,把她狠狠地压在墙上,另一只手剧烈地颤抖着,去撕扯小女孩那单
薄的衣物。
我在干什么?
男人脑子里一片混乱,每一次呼吸都几乎让他的胸膛疼痛,我怎么会做出这种
禽兽不如的事情?我是好人啊……
然而他的手却没有停止,那薄薄的绒线裙几下就已经被撕扯开,露出里面包裹
着的细小骨架和柔嫩光滑的肌肤。
感觉到了手中那柔弱单薄的小小躯体的颤抖,男人发出了低低的吼叫,恍如野
兽,那挣扎的力量虚弱无力,在霎那间,让他有了一种强者的感觉。
对,一定是酒精的作用……男人昏沉沉地想,贪婪地亲吻着那细嫩的肌肤,我
一定是在做梦……我是好人,我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淡淡的感觉从咽喉掠过,突然之间,好像整个身体都被绑住了似的,他神志微
微清醒,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满天的星星。
好美啊……他赞叹着,眼角瞄见了站立在一旁的小女孩,笑了。
我是好人啊,你看吧……他满足地叹息着,刚才果然是在做梦啊……我怎么可
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呢……啊,好困……
男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汩汩的鲜血从他的颈旁无声地涌出,瞬间就染红了一
大片地面。
微微地喘息着,女孩靠近了男人的身体,手中的美工刀缓缓地滴下几滴红色的
液体,那黑色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男人颈部不断有鲜血涌出的伤口。
“均会生气的……”她喃喃地自语,仿佛被什么迷惑了似的,慢慢地走到男人
身旁蹲下,黑钻石般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的颈部,再也无法挪开。“但
是,他是坏人。”
瘦弱的小手草草地整理了一下被拉坏的衣服,手放下的时候,迟疑了。
“他是坏人。”
她喃喃地低语着,半空中的手伸了出去,在男人的颈旁接下一小摊温热的血液
,迟疑了一小会,终于送到自己的嘴边。
满足的叹息声响起,细细的,几乎是立刻就被寒风吹散,她闭上眼睛,粉红色
的小舌轻轻地舔着手心。
掌中的液体很快就消失了,她轻轻地咂着嘴,那小小的、形状优美的唇染上了
一层妖艳的红色。
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美工刀,她象是对自己、又象是对其他什么人一样,低低
地又重复了一次。
“是坏人。”
雪亮的锋刃落下。
※※※
不是我不想更新啊……你看看这章的字数……而且为了更好的描述那种感觉,
我写完之后又改了好几遍……期间更是因为看到点击数而郁闷了一下-_-|| 之所以
拖了这么久、修改了这么多次,只是想给大家一个更好的故事,以感谢大家的关注
,不过我的水平确实还很有限,有不妥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客气,多提意见。
第三章 幻影 第七节 暗涌
在苏格兰人的生活中,鲜花就象盐一样,在桌子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至少,在阿伯丁是如此。
尼古拉斯?凯姆?斯卡法西赞叹地微微摇头,强健的臂膀从身旁美丽高挑的女伴
身上离开,把手伸到额头遮住今天这有些强烈的冬日阳光,那散发忧郁气质的眼睛
微微眯着,透过擦得仿佛透明的巨大玻璃窗,放眼打量着眼前的美景。
联合大街几乎所有的餐馆、商店都要用绚丽的鲜花做点缀,特别是在靠近大街
这一边窗口的座位上,更是挖空心思别出心裁,纷纷使出全身解数来吸引路人的注
意力。而他置身的这间酒吧——他的目光挪回来——那些红色、白色为主色调的鲜
花架子,也选择了与之相同色调的花卉,像是酒吧的一个组成部分。放置鲜花的容
器也很讲究,色彩和形状都和花架以及酒吧里的灯饰十分相配。
一个有些年纪的歌手,执着一把吉他、一副口琴,在这小小的酒吧中,用音符
为欢快的人们讲述着古老的苏格兰传说,,时而和一首高地的民歌,高昂处如同旷
古战场上嘶杀的千军万马,低婉处又仿佛轻抚情人发丝的武士,动人之极。
不过,这些都进不了他的视野。那双略带点灰色的迷人眼睛急切地想看见的,
不是这些怡人的美景,而是一个久久未至的‘信差’。
这几天他其实过得挺不错——即使心情因为信差的迟到有点阴,尼克乌的嘴角
还是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转头打量了一下正闭着双眼在专心地聆听音乐的女伴
——迈勒妮?柯洛拉斯这位研究互联网经济的商学院高才生实在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知识渊博,个性也讨喜,很坦率,很真实,而且与他契合无间—— 无论在什么地方
。
弧度变大了一些,微微露出了一线亮白的牙齿,随即一闪而逝。
特别是她的声音。
每当她用独特的嗓音在他耳边喘息的时候,那里面满满地交织着女人的成熟低
沉与女孩的娇嫩清亮,潮汐般在他的神经里往复,带起全身的皮肤颤栗,几乎像是
魔鬼在天堂里奏响的甜美乐章。
深深地吸气,呼吸有点急促的尼克乌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冰块混合着醇
香的威士忌酒液奔涌入喉,在胃中散发着一丝丝凉意,稍稍压抑住了他刚刚因回忆
而引起的亢奋。
真要命……
他稍稍地把身体从迈勒妮身边挪开了一点,希望能让自己冷静一下,集中精神
。
不料这个动作反而惊动了她——火热的、充满惊人弹性的躯体就那么直接地钻
进他的怀里,毫无间距地贴着他的身躯,全面地对他的视觉、触觉、嗅觉施加强大
的压力。
他的体温顿时又升高了一度。
而且,她还在随着那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扭动着。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尼克乌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的目光从她领口微
微露出的白皙中挪开,又费了双倍的力气,把自己僵硬得如同石雕像般的脖子扭了
过来。
真是要命……
尼克乌僵硬地叹息,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让他的大脑自动地重放
了一遍几天来每晚必定上演的激情画面,他都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老天………
就在他脑子一片昏沉沉之际,酒吧中的音乐突然一变,响起了甲壳虫乐队的名
曲《Free as a bird》。
低沉的旋律入耳,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淋下,尼克乌沸腾的血液滞了一滞,呼吸
很快转为平稳,因为某个因素而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冷静,双目精光闪过,那略带灰
色的眼睛迅速地向吧台扫去,看见酒保正把一张钞票塞进自己的口袋,他的瞳孔在
瞬间缩紧,仿佛鹰鹫。
‘鸟’已经飞来了吗?
微微眯着眼睛,锐利的目光迅速地打量了一次新增加的几个面孔,轻轻推开了
迈勒妮动人的躯体,左手抬起。
“请来一杯纯正德国啤酒,四分之一泡沫,谢谢。”
正在为新进门的客人忙碌的酒保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为了这个客人的挑剔,但
是这种小事对她来说简直不值得一提,很快一杯如客人所愿的四分之一泡沫的纯正
德国啤酒就已经稳稳地放在尼克乌的面前,雪白诱人。
微笑着面对迈勒妮有点疑惑的目光,尼克乌大口地饮下那清亮的液体,眼角的
余光却瞄到吧台旁一个有点岣嵝的身影正谨慎地慢慢踱过来,悠然地在他们身后的
位置上落座。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很潦倒,肮脏的米色风衣,领子高高地竖者,一个破
旧的大本子随便地放在桌子上,看起来仿佛是流浪者。
要了一杯苦艾酒,草草地咂了一口之后,男人就只是注视着窗外,发了一会呆
,随后拿出一部款式老旧的手机,开始打电话。
“喂……编辑部吗……”他的声音低沉,有点奇怪的口音,“今天的比赛结果
已经出来了……对……一共有十六只鸽子出发,三号和十二号刚刚起飞就失去了踪
影,其他几只可能是后来迷路了……恩,冠军是七号……”
即使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尼克乌还是一字不漏地收到了耳中,全身的皮肤都在
难易察觉地收紧,愤怒在他的胸膛一点一点地聚集。
妈的,他恨这个城市……一个简单的侦察任务,就损失了两名手下……瑟西要
心疼了。
“……没错……比赛花絮吗……你记一下这个吧……这次用作测试的信息是:
‘好的馅饼要用八分牛肉、两分猪肉和两勺西红柿酱。’……对……奖品由‘Isle
of Skye’俱乐部提供……”
晚上八时二十至四十,‘Isle of Skye’。
尼克乌在心里重复着,面容平静地把杯中的啤酒喝完,放下杯子后轻轻地推了
还陶醉在音乐节拍中的女伴一下,站起身来,随手在桌上丢了一张钞票。
坐在门口的一名正在看报纸的男人抬起头来,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他,谨慎
的目光在他和女伴身上来回扫了几次,最后把目光停驻在尼克乌的身上。
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似的,尼克乌欢快地笑着,铁一般的胳膊紧紧地拥着迈勒妮
迷人的腰肢,意气风发地大步走出这间小小的酒吧。
看报纸的男人摇了摇头,哑然一笑,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报纸了。
这个城市还真是不平静啊…
偕美而去的尼克乌眼角余光瞄到他的动作,微微地冷笑一下,随即换上殷勤的
笑容,揽住美人的细腰,再次充当起移动仓库和移动提款机的角色……
※※※
这个城市,还真是他妈的不平静。
守候在监视室里的白衣男子喃喃地诅咒着,已经盯着进出海关的画面看了快六
天了,虽然确实发现了一些扎眼的面孔,但是都是小鱼小虾……而今天他已经盯了
快16个小时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脸现在在他眼中几乎快要一模一样了。
时间每增加一分钟,他的头就多一分疼痛。但是,又不能不看……
烦躁地叹息一声,他勉强振作精神,再次仔细地过滤着那些进进出出的面孔。
几天前一位知名的女记者在数名顶尖好手面前被人催眠,于候机室里昏睡不醒
,而且她还是一名职位不低的长官的客人,搞得大家简直是丢尽了脸,一声令下,
所有的弟兄们几乎是全体出动,而他就在这里看了快一个星期的荧屏,无聊得几乎
发霉。
然而,当那张显眼的面孔落入他的眼中,他才明白之前那十几个小时的枯坐简
直是天堂般的享受——对比现在地狱般的心情。
郁闷地随手把那张舒适的橡木椅子拆成了十几块,他阴沉着脸,一边紧盯着屏
幕,一边打开身旁的手提箱,拿起那只银白色的电话,开始拨叫一个普通人永远也
拨不通的号码。
“喂……我是‘秃鹫’……”他紧盯着屏幕上那张交织着天真与成熟、看不出
真实年龄的脸,随手输入了几个命令,让摄像机全方位地捕捉他的影像。
屏幕上立即布满了他那正在温柔地微笑的脸孔,及肩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梳理着
,光可鉴人,那双黑色宝石般明亮的眼睛中绵绵地辐射着火一般的情意,让怀中身
穿航空公司制服的妙龄女子像是喝醉了一般,软软地靠着他瘦削却强健的身躯,路
都走不稳了。
“……门口出现了一只麻烦的虫子……请求指示……”
白衣男子的语调失去了既往的平稳,他的手甚至下意识地扯开了领带,只觉得
这房间从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憋闷。
实际上,这只可不是一般麻烦的虫子……叹息再次逸出他的嘴角。
妈的。
今天一天叹气的次数比过去一年的总数都多……白衣男子恨恨地打量着屏幕上
的那个罪魁祸首。虽然不知道他隶属于哪个国家的情报部门,也不知道名字,但是
他早已熟悉这张很适合骗女人的东方脸孔——这家伙早已在总部的档案库里备案,
级别是‘高危’,每次出现都像是带着万吨级的火药库……已经有十七八个各国安
全部门的大小头目因为他的出现而丢了职位,受牵连者无数,因为他的出现而受伤
的同僚也不计其数……
对于每个国家的情报、安全人员而言,这家伙是纯粹的灾星,彻底的灾星,仿
佛被罗得引入索多玛的天使,带来的只能是硫磺大火。
呸,这是什么比喻……
白衣男子恨恨地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拿起旁边桌子上早已冷掉的咖啡一饮而
尽,胸膛起伏着,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经历了初见的短暂震惊之后,多年严酷训练得来的冷静终于回到他的身上,心
跳恢复到了平时那时钟般的稳定,脑子里迅速地盘桓着十几个可能的方案,一一地
推敲着,务必要尽最大力量将这只麻烦的虫子挡在家门之外——最少,也要把他拦
在这里足够长的时间。
草草地打了几个电话,简单的吩咐了几句之后,他整理了一下仪容,随即深吸
一口气,迈着坚定地步伐走出门去。
走出通往楼下电梯,早已有几名手下在那里恭候着了,清一色的雪白西装,那
一丝不苟的笔挺让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地对他们点点头
,鹰鹫一般的眼睛早已远远地盯上了正拥着双颊微红得美人款款走来的东方面孔。
而那张面孔得主人,此时正在心里喃喃地咒骂。
——为什么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单手揽在美人的腰上,慢慢走向关口的李和霖微微地诅咒了一声,眼角瞄着隐
约出现在关口稍远内侧的几个魁梧身影,脸上温柔的笑容却没有少半分,嘴里绵绵
不绝的情话也仍然流畅到滴水不漏,完全不会让怀中早已情难自已的金发美人察觉
到他的分心。
算了,反正这次的任务不着急——他停住了脚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方,看
见其中一名男子正走向办理入关手续的工作人员那里,而其他人的目光正死死地盯
着自己——老大也没指定期限,再说是他要求自己正规入境,出了问题自然由他去
烦,自己嘛……就当作来观摩学习英国情报人员的工作经验好了。
几不可见地耸了耸肩膀,他在美人疑惑的目光中笑着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简单
的扔下一句“有朋友找,回头给你电话”之后,悠闲地踱向那几名仿佛来作服装秀
一般的白衣男子。
空中小姐迷朦的双眼困惑地眨动着,一时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当她顺着李和霖离开的方向望去时,立即就看到了以隐约的包围姿态迎上他的
那些白衣人,脸色顿时一变,一声惊呼被她及时地掩住,满脸的红晕霎时被雪一般
的苍白取代,勉强镇定着,迅速地离开。
常在这里出入,她当然知道那些是什么人,没想到那个迷人的少年居然是个会
招惹到他们的角色……有些后怕地回头望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她,才稍稍松了一
口气,暗道一声‘感谢上帝’。
“嗨。”李和霖闲闲地打着招呼,那双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睛放肆地上下打量着
众男魁梧的身材,“各位条件不错,有没有考虑转行走T形台作模特?”
没人理他,挂在众男子脸上的表情是一摸一样的不动如山。
无趣的国家训练出的无趣的鸟人……
李和霖叹息一声,大方地自己扯来一张椅子坐下。
“随便给我个理由,我就跟你们走……”
※※※
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平静哪。
卢立卓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排在不很长的队伍里,随着众人的步伐缓缓的前
进,目光却和大多数人一样,打量着不远处那被几名白衣人隐隐地包围着的东方男
子。
刚才这些白衣人出现的时候,还真是够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们要找得是自己…
…卢立卓假作不经意的抬手,偷偷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那个年轻男人还真是镇
定自若啊,刚才在飞机上看他的表现,还以为是个花花公子,现在看来,这个人有
点不简单。
递上自己的护照,他的目光却仍然时不时地瞄向那边,直到看见东方男子潇洒
的站起来,在众人的包围中悠然地离开,才收回打量的视线,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
护照。
没有去担心那名男子今后的命运,好奇心消失之后,卢立卓的眉头再次紧锁起
来。
这次的任务,搞不好会把小命弄没了……
他心里叹息一声,蔫蔫地提着自己的行李走向出口。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
沉默的塞琳娜’阴魂不散,吓得家族里人人自危,接着简长老和他的老朋友又受了
伤,还让那个变态杀人狂给跑了,弄得家族没法跟人家交代,大大地丢了一回面子
……然后是家族元老之一、对自己相当提拔的严岚峰在实验室爆炸事故中丧生,不
但他自己和两个助手都一下子烧成了焦炭,还连带着简长老的女儿也尸骨无存,只
找回了部分遗体……
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最近几天内罗毕大家长因为要重建实验室,需要调动大
量的资金,结果突然发现整个家族的财产竟然被人设计,不知不觉阴了大半去,只
剩下帐面上空泛的数字,而派去调查的人也神秘地消失了,无奈之下,自己这本来
毫无牵连的小卒子就莫名其妙的因为不起眼而担上了重任,和其他五名小字辈的吸
血鬼一起,以各种名义奔赴世界各地,向当地的元老合议厅成员秘密汇报此事并求
助。
我长这么大没作甚么坏事啊……他闷闷的吐出一口白气,老爸虽然听说很厉害
,但是早在追击‘沉默的塞琳娜’那时候就挂掉了,没有背景、没有头脑、又没有
什么能力的自己,生活简直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严岚峰念着当年和老爸
一同作战的情分安排他当了一个小官,又资助了他一笔资金,恐怕连生活都会有问
题,弄不好就变得和那些堕落的族人一样,从此置身黑暗世界……
为什么要选我哪……我甚至连忍不住想喝血得时候都自己掏钱去买……
低着头进入地铁站,心惊胆战的卢立卓四下打量着,寻找着想象中的跟踪者或
者杀手,甚至旁边路人的雨伞在他的眼里都是危险万分的东西……虽然他也曾跟着
严岚峰进行过几次私人行动,却都是当小卒子,而这次头一回独当一面,恐怕就要
把命给搭上……
虽然相对于人类来说,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但是每次置身人群之中,他都会
莫名其妙的恐慌,生怕自己突然在这种地方暴露了身份,被人群淹没……
然而直到他在阿伯丁下了火车,他也没有发现任何扎眼的人物,也没有任何人
来理会他,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到了阿伯丁就好了……他有点心安的想,这里到处是吸血鬼,任何风吹草动都
在监视之下……这次他要去见得家族大长老听说混得很不错,而他的儿子更是此地
年轻吸血鬼中的头领,如果能有幸巴结上他,恐怕以后就吃香喝辣的了………
带着甜美的梦想,卢立卓轻快地走向此行的目的地,全然没有发觉,阿伯丁平
静的水面之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地涌动着。
第三章 幻影 第八节 萌动(上)
日与夜的交替,
是生和死之间的钟摆。
徘徊其中的我们,
是否永远也无法离开?
………
※※※
低婉缠绵的旋律徘徊在室内,倾泻宛如流水,在安静地平躺着的我听来,仿佛
来自那高高的屋顶,由巨大壁画中,那洁白的天使手执的羊弦琴中娓娓流出,盘旋
在深远的苍穹。
我醒来的时候,它恰好响起,演奏者是谁,我没有在意,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
意义。
床铺很软,非常的软,仿佛一团有形的空气,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享受到。四
肢和身躯仿佛完全地沉入其中,被柔柔地包裹着,干爽的热气缓缓地蠕动,让全身
的肌肤都温暖的仿佛融化。
我静静地躺着,窗户被厚厚的绒毯遮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想知道
,只是任凭吉他缠绵的旋律冲击着听觉,仿佛石像般的平静,心里有淡淡的愿望,
就这样一直到死亡。
好累。
曲调里有着一种平静的伤感,旋律急促却给人以沉静的感觉,演奏者的功力也
相当之高,那铮铮琮琮的旋律如一股细细的泉水般从心头淌过,即使是我沉寂的心
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感动,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悲伤的背影淡淡地在沧海桑田的回忆中
伫立,没有哭泣,却是满满的悲伤。
不知不觉,乐曲已经在低低的宁静中结束,那婉转忧伤的音符却仿佛仍然飘荡
在空气里、耳朵里,良久。
“‘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演奏者打破了这屋子里的沉默,伴随着一声拍
击吉他的悦耳响声,嗓音是年轻的清亮。“是近期我最喜欢的曲子,西班牙人弗朗
西斯科?塔雷嘉1896年的作品。真可惜,我没有早一点遇到他。”
我听见了他说的每一个字,然而却全然的没有理解,心仿佛还在沉睡中,懒懒
地麻木着,瘫软的身体找不到一丝力气。
“你也觉得很好听吧?”
演奏者年青的声音向我徐徐靠近,带着某种惬意的感觉;“我可以感觉到你的
身体在回应我的音乐,怎么说呢,虽然我并不喜欢——呃,古典吉他,但是能够得
到听众这样的反应,我还是很高兴的。”
带着微笑的面庞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我缓缓地把目光挪向他,影像到达脑中的时候,麻木的身躯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为了那有些熟悉的容颜。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自己还在那幻影的世界里,心跳微微地乱了一下,但
是我随即明白了眼前此人的身份,毕竟这张神似纳西赛欧的脸庞,我曾经在那无尽
的虚空里从他的婴儿时期一直看到成年。
奇怪地,我本来以为我会非常激动,至少,应该会发出一声惊叹,因为我清楚
地明白,在我眼前的是梵兰与纳西赛欧的孩子,从亿万年前就生存到现在,不老不
死,超越了人类无数生命阶层的高级智慧生物,我在他的面前就仿佛昆虫一样——
然而我的心甚至再没有为他多跳一下,只是又瞄了那张脸一眼,低低地‘哦’了一
声之后,就再次沉浸到自己颓然的安静中去,淡然得连我自己都莫名地颤栗了一下
。
“我几天前就听说了你这个人,很有趣、非常有趣的一个人,仿佛无影无踪的
流星般忽然窜起,无人知晓你的过去,却都会被你深深地震撼……”
没有在意我的淡然,他慢慢地踱到我的身边,微笑着注视我的脸,饶有兴趣地
端详着。静立良久,才有了下一个动作,缓缓地向我伸出左手,手指变化着,当它
来到我的上方时,已经化作了一团蠕动着的膜状肉片。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行动,甚至提不起一丝兴趣反抗,颓丧的心情仿佛无形的锁
链,缠绕我的全身,令我无法动弹。
肉膜无声地接触了我的脸,迅速地包住。
怪异的感觉泛起,随着肉膜的蠕动,仿佛草丛里受惊的蚱蜢,我脸上的活化细
胞像是被针刺到一般突然间急速分解,回缩到我的后背,很快我的真实面目就完全
地失去了掩护。
“不简单的人呢……竟然利用了我们给仆人设下的限制……”声音带着笑意,
干燥而光滑的膜迅速地在我的脸上蠕动着,不时轻轻地刺一下,“恩,你真的很有
趣……咦?不对!”
没有时间去理会他的惊讶是什么意思,无形的压力突然间涨满我的全身,无数
的画面和文字飞一样掠过我的脑海,数量之巨,几乎让我的头快要爆炸。
双手无力地握紧,我紧闭着双目,胸膛高高地拱起,脊背弯曲到了极限,仿佛
要把肺里全部的空气都驱离一般疯狂地嘶喊着,却发不出声音,疼痛从身体的各处
传来,所有的细胞都在不安地颤抖着,仿佛各处的血肉都有了自己的灵魂,想要离
我而去。
就在我几乎陷入黑暗的那一刻,肉膜离开了我的脸,所有的喧嚣、画面也都在
同一瞬间离我而去,我拱起的身躯颓然跌下,一瞬间这世界安静得可怕,淡淡的莫
名空虚袭上我的心头,怅然若失。
活化细胞自动地又从背后涌出,完美地恢复了我的脸上伪装,仿佛刚才没有发
生任何事情。
“金!”演奏者平静地呼唤着,声音不大,然而金?纳维厄的脚步声几乎是立即
就在门边响起,然后我无神的目光捕捉到了他那瘦削挺拔的身影。
“你又犯了一个错误了,金。”演奏者的声音平淡如同静水,没有一丝波动在
内,然而我清晰地听见金?纳维厄的心跳急剧地加速,已经可以比得上我剧烈的心跳
,甚至仿佛能听到他血管内疯狂奔流的血液。
“月、月色少爷……”金?纳维厄嘶哑着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在努力地思
考自己在何处犯了错误,然而这宽敞的房间内唯一有变数的因素就是我,其他的东
西他闭着眼睛也能辨认出来,因此他很快就走到我跟前,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
还在急促喘息的我。
“别白费力气了。”被称作‘月色’的年轻演奏者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
以你的能力,是不可能感觉到的。”
声音依旧是平淡的,金?纳维厄呼吸急促,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却不敢去
擦,在房间里幽暗的灯光照射下,微微有些发白。
“你说诞生了领导者,是吧?”月色慢慢地踱到他的身旁,眼睛却一直在盯着
我——我也在无意识地盯着他——说话时下巴稍稍地向我这里点了一下,“你错了
,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不是领导者,他甚至不是我们的族人……”
“少、少爷……其实,我根本……我完全…”难以掩饰脸上震惊神色的金?纳维
厄仿佛呻吟一般间断地吐出几个意义难明的词,细密的汗珠数量急剧增加,额头上
最终汇合出几颗豆大的颗粒,在幽暗的光线中带着明显的水痕滑下。
清澈的眼神离开了我,略带点恶意的瞄向纳维厄狼狈的脸,又加上了一句:“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之前的小和尚也不是我们的同类。”
他明朗的微笑,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金?纳维厄变幻的脸色,仿佛刚刚讲了一个有
趣的笑话,正在等待听众给予应有的回应。
老吸血鬼仿佛被巨大的电流击打了一下般冒出了一声呻吟,身子甚至微微有些
摇晃,终于忍不住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狼狈地擦去额头已然泛滥的
汗水。
“不过,说你犯了错误,到不是指你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月色微笑着
,目光转向我,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神色,“……而是因为,在你眼前的并不是
领导者,而是继承者。”
金?纳维厄擦汗的动作突然间停止,石像般伫立着,仿佛被定格了一样,良久才
呻吟着呼出一口大气,手臂徐徐地放下,露出无比震惊的脸。“继承者……”他张
大着嘴,下唇在微微颤抖,仿佛有什么话被压抑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只是大口
大口地喘息着。
“用不着自责啊,可怜的金。”月色微微地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却在扩大。
“他只是继承了很小很小一部分能力而已……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只给了他一
点点‘看’的能力,还隐藏得非常之巧妙……如果不是刚才我检查他的——”带着
笑意的目光迅速地瞄了我一眼,“――血液的时候发现他在‘看’我,我也是根本
不会发现的……算了,你先下去吧。”
金?纳维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点踉跄地快步走出门去,腰微微地弯着,不复
进门时的挺拔。
注视着那略带了一丝苍老的瘦削背影离开,月色脸上的表情渐渐地消失了,随
着房门的关闭,他缓缓地转过头来,那黑亮的眸子定定地注视我,仿佛在认真地研
究某件样品。
“你想要什么呢?”他认真地问,那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脸庞慢慢地靠近了
我,“前所未见的能力、处心积虑的伪装,是谁创造了你呢?”
水晶般的眼睛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微微地眯起来,眼波流转。
淡淡的笑意在我麻木的心里泛起,谁创造了现在的我?这可是个很麻烦的问题
。
“无论是谁指示你到这里来,都无法躲过母亲的心灵……”月色仿佛是在自言
自语,“而你既然能活着出来,甚至能获得‘看’的能力,那就说明,你对我没有
阻碍……”
黑色的眸子里蓝光一闪,恍若闪电。
“那么,你就来做我的仆人吧!你不是想成为首领吗?我可以把仆人们都交给
你来支配,你渴望力量吗?你马上就会成为这个星球上最有力量的人类。”
看起来年轻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傲然,虽然嘴里说着诱惑的话语,看向我的目
光中却隐隐地包含着一丝轻蔑。
我轻轻地扯起了嘴角,笑意在心中荡漾开来,只感觉眼前这场面无比的滑稽。
“是最饱满的谷穗,等着被那伟大的神收割吧……”我终于莫名地笑了起来,
麻木的身躯突然有了动一下的愿望,缓缓地撑起身体,无视于月色听了我的话以后
突然石像般凝结的面孔,我慢慢地转身、放下双腿,细细地体会赤脚踩在北极熊皮
上的柔软感觉。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月色的脸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仿佛是凝结在脸上
的面具,浓密阴云般的六只骨翼在他的身后缓缓地张开,眼睛也开始变得仿佛比黑
色更深,“原来如此,我从刚才就一直在奇怪为何你通过了测试反而会是这个样子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猛烈的无形冲击轰然涌向我的头部,强的几乎可以用肉眼看到,眼前的世界瞬
间化作了一片血红,四周燃起了看不到顶点的赤青火焰,笔直地直插天空,那翻腾
的烈焰汹汹地包围着我,惊人的高温几乎是瞬间就点燃了我周身的皮肉,烧焦的臭
味伴随着令人昏厥的剧烈疼痛同时袭来,周围的火焰中闪现出无数疯狂舞动的人影
,凄惨的哀号几乎响彻天空。
感受着那足够令人发疯的剧痛,我竭力忍住身体的颤抖,深深地吸进一口沸腾
的空气之后,体内的热流狂野地涌上脑部,已经有些熟悉的针刺般疼痛袭过,眼前
的世界突然一暗,仿佛一幅透明的画,真实世界的景物和纳西赛欧之子的身影都化
成了晦暗不明的线条,隐约闪现其中。 颤抖着抬起在我眼中已经只剩下焦黑枯
骨的手腕,我冲代表站在那里的月色的那堆线条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竖起了
我的大拇指。
透明的地域被一下子撕去,原先的线条都瞬间清晰起来,月色脸上带着意义不
明的微笑,微微弯下腰来,向我伸出手:“……你果然很厉害。”他的笑容非常之
真诚,仿佛无忧无虑的孩童,狰狞的骨翼迅速地消失在他的身后,眼睛里也没有了
那种骇人的深色,刚才地狱般的一幕仿佛只是我的恶梦,除了我被汗湿透的衣服和
颤抖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你令我想起了一个以前的人……我还真有点喜
欢你了。”
强大的力量从他的手上传来,轻易地将我虚弱的身躯托起,“来吧,既然被你
勾起了回忆,就让我们去一个舒服点的地方,好好地谈谈……”
我些微的抗拒被他手上的巨力轻易摧毁,踉跄前行。而且说实话,我对于他想
要和我交谈的内容有那么一丝好奇。
少年外表瘦弱的手臂搭上我的肩。
“我们现在已经分享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按照人类的定义,我们甚至可以称得
上是朋友了。”
面对我挑起的眉毛,他露出一口白牙,亲热地在我的背上拍了几下。“金!金
!”他转头呼喊,金?纳维厄模糊的身影迅速地出现,在少年面前恭敬地弯下腰来,
“给我和我的朋友备车、准备服装,通知‘Isle of Skye’那边,给我准备一个安
静的房间……”
他特意地加重了‘朋友’两个字,看着金错愕的脸,恶作剧般夸张地大笑了起
来,那年轻的脸因大笑而涨得通红,仿佛一名真实的稚嫩少年,正在向看着他长大
的老管家撒娇。
身背六翼的阴影从我的记忆里闪过,映着眼前年轻而飞扬的脸庞,有那么一个
瞬间,我,迷惑了。
※※※
无论在什么地方,金钱和权力,都绝对是最为动人的美味。
卢立卓赞叹着,自从进入这间豪华的‘Isle of Skye’酒店,他全身的神经都
像是通了电流一样,微微地颤抖着,不是因为这里的豪华和气派,比这里装饰更豪
华的地方多了,他也没少去过,再怎么金碧辉煌也难以让他动一根眉毛。
脸上的皮肉像抽筋一样地微笑着,喉头不时发出不合时宜的‘咯咯’笑声,甚
至好几次忍不住上前去给人家拖开椅子……虽然眼前那个几千公里远的‘表哥’眼
睛里满是鄙夷,他身边的那群小子也仿佛看笑话一般,但是卢立卓自己清楚地明白
,此时此地,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当作元老客客气气介绍的什么‘客人’,他的处境
就会比现在可怜的多……
真正把他压得死死的,是这个‘表哥’表现出的那种‘力量’,那自然卷的长
发、那晶亮的眼睛,那野兽般狂暴的目光……同样的外貌如果配给一名乞丐,那不
过是个笑话,甚至会让他笑痛了肚子,但是一旦背景换作了以手下的身份悠闲地在
他身周或站或坐的六十多个百龄以上的吸血鬼,就变成了恶梦般的场景。
没有力量,那就要有攀附强者的自觉,无论身为人类还是吸血鬼,道理都一样
。
深深地吸气,卢立卓笑容可掬地小跑上前,替刚刚到来的明显是二号人物的年
轻脸孔拉开椅子,转头招呼侍者前来伺候。
微微皱着眉头,莫浩天鄙夷地打量了一眼哈叭狗一样的‘表弟’――他甚至没
记住这个人的名字——父亲介绍说他是‘故友’的后代,现在被派到这里来见见世
面,让他多多照顾。
回忆着父亲那凉凉的客套,他在鼻腔里冷漠地笑了一声,挪开了目光,心头瞬
间就把卢立卓的影子扫得干干净净——这种小人物到处都是,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
鬼,虽然还真少不了他们,但是却不会让人留下任何印象,仿佛他们都长着同一张
脸孔一样。
讪笑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转身欲与沉默的得力助手说上几句,目光游移的途
中,却因为某个画面而突然定格。
呼吸忽然变得灼热,他不自觉地张口喘息着,喉咙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忍
不住伸出舌,缓缓地舔着干燥的嘴唇,眼中放射出狩猎的光芒。
在他目光的终点处,一名挺拔、英俊的浓须黑发男子,正以热烈地目光注视着
身旁的绝色佳人,嘴里极快地吐出一串串赞美的词语,让艳丽的美人情难自禁地娇
笑个不停,甜美的嗓音远远地传来,仿佛无形的小手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搔动,心痒
难熬。
新来的客人走过,遮住了佳人的笑容,这才让他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收回了
炽热的目光。
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手下几乎全都在饶有兴趣地望向美女的方向,甚至连
那个蠢才表弟也张大了嘴,兴致勃勃地频频探头探脑,从人群的间隙里寻找芳踪。
哑然一笑,他刚毅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打量着身旁诸人的表情,终于也忍不
住心头那点欲望,转过头去寻找佳人的脸孔,笑容却渐渐地凝固在嘴角。
美人身旁的黑发男子正冷冷地站在那里,眯成一线的双目中精光闪动,打量着
自己这帮人,双拳紧紧地握着,手臂微微弯曲,迫人的气势迅速地四散开来,周围
的人群几乎是立即就察觉了这不寻常的气氛,喧哗和笑语像浸入水中的火柴般迅速
熄灭,众多包含好奇、惊慌等种种神情的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婊子养的,你们的狗眼在往哪里看?!!”
※※※
非常对不起各位热心的书友,我的一位长辈这几天入院动手术,无心写作,因
此迟迟没有更新,现在手术已经结束,病情也十分稳定,我也可以定下心来,继续
编我的故事了……^_^还请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第三章 幻影 第九节 萌动(下)
尼克乌紧紧地捏着拳头,青筋暴起,上唇微微外翻,宽阔的胸膛在大喝之后微
微地起伏着,怒目圆睁,燃着汹汹火焰的双眸死盯着远处那帮‘年轻人’。
然而与刻意的外表相反,他的心灵此刻却仿佛平静的水镜,远超常人的感官灵
敏度早已发挥到极致,紧紧地捕捉着对手一丝一毫的反应。
为了引起那帮人的注意,他今天晚上可是做足了功夫,特意为迈勒妮挑选了最
能表现出她完美身材诱惑力的衣服款式,而且从两人坐下开始就使出全身解数,不
停地感叹着女伴的美丽,所有能想到的赞美女人的词语今天晚上基本都讲过一次了
,小美女脸上的红晕一直就没有消退过,甜美的笑声四处飘荡,早已引得周围的男
人们频频注目。
今晚,她就是这个酒店的焦点。
偏偏目标的随从里突然增加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丑样的人物,从进门开始就洋
相百出,搞得众人像是在看杂耍一样老盯着他,缓冲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计划却
迟迟不能实施。
实在是让人心焦如焚——
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尼克乌有种叹气的冲动。
在这个由约书亚老大亲自制定的庞大计划中,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想方设法
与对方起冲突而又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因此他才会灵机一动想到利用迈勒妮来引发
摩擦;整个计划中没有什么复杂的部分,但是为了自保,时间上的安排非常紧凑,
每人的分支任务都只有极少的缓冲时间,虽然并不是没有后备计划,但是效果却无
法保证了,而且很可能暴露自己,让之前众多成员的努力和牺牲成为浪费。
幸好,幸好——
怒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正缓缓站起的男人,尼克乌又把牙齿咬紧了一些,以防
自己不小心露出松了口气的真实表情,结果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更狰狞了——幸好那
个看起来应该是头领的男人及时地注意到了迈勒妮的魅力,否则的话,如果改变计
划由自己的人来主动挑衅,就要冒引起敌人怀疑的危险。
“对不起。”
出乎意料地,目标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深深地弯下腰来,他的那些手下也都
沉默着,甚至有些畏缩。“对我的朋友们无意的举动,我深感抱歉,请先生和小姐
原谅他们的冒犯。”
轻轻挥手,机灵的侍者早已准备好了店内最贵的红酒,此时顺着他的手势,以
完美的小步快速离开柜台,来到尼克乌的桌前。
脸色有些发白的迈勒妮勉强笑着,接过了侍者手上的礼品,随手整理了一下额
际的发丝,给莫浩天一个略带些歉意的笑容,看见尼克乌仍然阴着脸立在那里,不
安地伸出手轻拽他的衣袖。
不对劲。
尼克乌眯着眼睛,表情冷凝,在迈勒妮纤纤十指不断的拉扯下缓缓地坐回自己
的椅子,锐利的目光稍稍收敛,却仍然盯着莫浩天不放。
难道是情报有误?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之所以会挑上眼前这个年青的吸血鬼,就是因为他是本
地头领中最为暴躁的一个,英国“特别分队”的绝密档案里记载的疑似吸血鬼斗殴
的流血案件中,此人的脸孔时常可见,而且数次于公众场合毫无顾忌的大打出手。
不……应该不至于……
他很快就压下了自己心中的一丝怀疑。负责这次行动情报分析的是组织里由智
力最高的使徒组成的特别小组,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疏漏,那么,就是有什么计划
之外的因素在约束着他的行动,以至于他的行为突然反常。
是什么呢?
尼克乌刀刃般的目光离开了莫浩天的身上,开始扫视酒店里形形色色的顾客们
。附近几桌是自己的属下,不用看了,其他几桌也没有什么资料中提及的特殊人物
……这间‘Isle of Skye’装饰虽然豪华,却没有多少内涵,历史也不够悠久,老
家伙们不喜欢这里,因此年轻的吸血鬼们才会愿意到这里来,以避开那些烦人的老
家伙;也正因为老家伙们不会来,那些本城的达官贵人们也极少涉足此处,所以才
会被认为是行动的绝佳好地方……
背对着门口——因为吸血鬼们从来都是正对着门口就座——的尼克乌,没有来
得及看到的一幕景象是,在他身后,一个挂着懒洋洋微笑的酷俊少年,一边轻佻地
和熟悉的女侍打着招呼,一边拉着身旁那位身材极其魁梧的男人走向二楼。
那男人冷漠的脸孔出现的时刻,正是他破口大骂之时。
相反的,在他的对面,莫浩天一行人则目不斜视,僵硬而沉默地坐着,直到用
眼角余光送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处时,才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甚至连
肩膀都比刚才挺起来一些,恢复了之前的气氛。
这就是最近传得纷纷扬扬的神秘的陌生人?
莫浩天轻轻抚着自己的胸膛,缩紧的瞳孔死盯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感觉肋骨
下剧烈的心跳把手掌都震动的微微颤抖。果然如同传言所说,莫名其妙的恐怖就那
么突然而至,又毫无理由的突然消失,仿佛晴空里突然划过的闪电。
那恐惧实在是来得非常的强烈又莫名其妙,虽然他的精神力很强,不客气的说
,在本地的青年一代中是前三名——却仍然难以摆脱那无形的压力,以至于刚才的
愤怒都消失无踪了—— 目光挪向那边那对情侣,男人仍然在冷着脸,时不时地瞄这
边一眼,似乎心有不甘,女人则挂着讨好的笑容,拼命地安抚自己的情人,在周围
众人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的举止衬托下,气氛有着莫名的诡异。
算了。
莫浩天微微地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去欣赏那张动人的脸孔。女
人的脸虽然和方才同样美丽,但是有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在这里,总觉得心里有些发
慌,什么兴趣都没了。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黑色的眼眸逐渐变得阴郁,他仿佛在笑一样,嘴角掀起了一点点,露出了尖利
白亮的犬齿。如果不给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一点厉害,这件事情就会成为众人闲暇
时的谈资,成为他的一个污点,他以后在这帮桀傲不逊的手下面前就失去了一分威
慑力。
眼光扫视了一下懒散地围坐在自己四周的属下,得到的回应是一道道森冷的光
芒——他满意地一笑——看来方才神秘人气势的影响已经消失,自己那些凶猛的手
下又都回来了。
不过,还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深沉的目光扫向那边的‘表弟’,还在僵硬着的脸落入视野,让目光变得略带
了一点不耐,随即转向外桌的一个属下,下巴几乎微不可察地挪了挪。
动作虽然轻微,那名属下却正确地理解了他的意图,优雅地站起身来,不紧不
慢地走向还在呆立着的卢立卓,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露出一口白牙。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笑容在莫浩天的脸上泛起,转过身来,却发现男
人仍然怒视着他,女人则坐立不安地频频向这里张望着,两人面前的菜几乎都没动
,瓶里的酒却下去了一大半。
微笑的眼变得更加深邃,他优雅地举起晶莹的杯,整齐的袖口在灯光下闪烁着
黄金和钻石的光芒,微微颔首向那美丽的女子致意之后,一饮而尽。
血一般的红色,似乎令这醇香的液体更加美味。
※※※
“这个房间不错吧?”
几乎没有什么动作,月色的身躯就已经十分不雅地蹲在了用来玩牌的大木桌上
,利落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支香烟,一身不修边幅的前卫打扮和这个房间散发出来的
浓郁古典气息格格不入,突兀的无比鲜明。
我漠然地扫视着这个在他口中‘不错’的房间,古香古色的家具、大幅的壁画
、一些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艺术作品……除了一扇能观察到楼下情况的旋窗之外,和
二楼其他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区别,看不出来那里‘不错’。
“给你。”
月色的手微微一闪,我的手上就已经出现了一根燃着的香烟,我甚至没有感到
任何触动。烟头在飞动中产生的红亮迅速黯淡下来,很快就化作了一丝淡淡的青色
雾气。
微微怔了一下,我低头看了看那熟悉的物体、那个猎人的我的‘老朋友’,心
里泛起了一点点哀伤的涟漪,轻轻地凑在唇边,深深地吸进一口那诱人的香气。
淡淡的,甚至还有一丝凉意,远非我所期待和熟悉的热辣,失望地随手将卷烟
抛出,淡淡的怒气在心底掠过,背后的活化细胞一闪,立即将它扯成了碎末。
“不合你的口味?”
月色有趣地看着我的动作,眼中红芒闪过,用年轻的嗓音嘿嘿地笑起来,露出
洁白的牙齿。“凑和点吧!……就象我对这个世界那样。”
点燃的卷烟再次出现在我的手中,而我依然看不到他的动作。
“何必这么委屈自己?”我淡淡地说,心情恢复了空洞的平静,没有再扔掉它
,随便扯来一张古老的椅子,把香烟凑到嘴边,慢慢地品尝那陌生的味道——一旦
静下心来,这淡烟的味道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虽然太柔和,但是很醇。“
在被称为神的存在降临之前,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你们的领地,你大可以自由一点。
”
月色笑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有些发白的烟气从他的口中冲出,几乎
笔直。“大约……恩,七千万年前吧,那个时候我的能力刚刚完全成熟……那时候
我确实是这么做的,在这个巨大的星球上为所欲为,肆意改变一切,任何有生命的
东西都是我的玩具……但是同样的游戏即使重复一万年不厌倦的话,并不能保证重
复十万年也不厌倦……“ 应该能称作寂寞的东西在他的脸上渐渐地成形,少年的脸
一瞬间模糊,我仿佛看到了曲膝坐在无声黑暗中的六翼巨人,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他一人独坐。
“……我和母亲不同,我不是神的‘作品’,我的身体里没有她那种‘本能’
,或者说,没有‘神的命令’……那么,问题来了,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生
存呢?“ 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似乎穿透了屋顶直达苍穹
,越过茫茫宇宙,搜寻着那在这星球上播下生命的神。
“真是奢侈的忧郁啊!”我轻轻地叹息,麻木的心在看了他现在的样子之后,
居然莫名地恢复了一些生气。
为什么呢?
学他那样深深地吸入一口又猛烈地吐出,我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椅背上看着
淡蓝色的雾气在空中飘散,记忆的波浪起伏着,隐约找到了一点答案。
类似这样的情景,类似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谈话,曾经发生过。
目光追随着烟雾漫无目的地舞动,恍惚中,仿佛穿越了时间的壁障,我回到那
数十个杀戮的黑夜,正在与吃人的天才们交谈。“那么,这个星球上无数的生命又
是为了什么而生存的呢?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还是有什么最初或者最终的目的呢
?是为了那位神吗?那么,那位站在最高位置的伟大的神又是为了什么而生存的呢
?生命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啊!”
仿佛未经思考,依稀曾经讲过的话语从我的记忆中泛起,从口中说出。
然后惊讶地发现,原来无法触摸的黑色回忆,竟然只带来了小小的酸楚。
已经淡了么?猎人的影子……
“……你好像那些老跟自己过不去的哲学家。”
月色嘻笑着站直了身子,年轻的面容笑的非常爽朗,脸上没有任何刚才那种寂
寞的痕迹。“果然人类是很聪明的东西……在某些方面甚至令我也望尘莫及……比
如说你们的音乐家——虽然我很轻易地就能演奏任何人类发明的乐器,但是谱曲这
种事情我是根本做不到的……”
他轻轻地哼出一小段调子,手指灵动地打着拍子,陶醉地闭着眼睛,年轻的嗓
音清亮而柔和,音色极美。
飘逸的旋律中,我转过头去,深深地又吸入了一口醇和的雾气,摒住呼吸,把
回忆带来的淡淡悲哀慢慢压下,漠然的视线无意识地扫向楼下灯红酒绿的世界,看
着一张张陌生的脸,看着那一张张脸上或真诚或虚伪的笑容,一瞬间只觉得仿佛离
这里好远,远的这世界都突然变得寂静,连月色的歌声都听不到丝毫。
远的连小爱的模样都似乎模糊了,晕开成一团色彩。
“音乐是这星球有史以来最美丽的东西,要珍惜啊。”
月色帅气的脸孔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打断了我的沉思,晶亮的细瓷一般的牙
齿完全展露着,仿佛非常的开心。
“……算了。”感觉到我目光的焦点根本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无趣地摇摇头
,明亮的笑容瞬间隐去,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人类真是太容易陷入负面情
绪了……不逗你了。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你听了之后心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神秘的微笑在他的嘴角泛起,仿佛笃定我肯定会心动一样,没有再说什么,沉
默地等待着,微笑的弧度却变大了。
我收回散漫的目光,盯着他明亮的眼睛。
“你猜,当那位‘大人物’千百年地在这个巨大到几乎无限的宇宙中飞行的时
候,它靠什么来找到这些渺小的果园呢?”
我的瞳孔慢慢地缩紧,世界在瞬间黯淡下来,只剩下月色神秘的微笑。“你是
说……在这个星球上,有用来……‘导航’的东西?它在那里?”
我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听在月色的耳中,让他的笑容突然变得邪恶。
“它在哪里?……好问题……”月色双腿紧并,倒挂在屋顶上,长发顺滑的垂
下,邪邪的笑容仿佛是阴影中出现的魔鬼,前来诱惑迷惘之人的灵魂,“让我们换
一下提问的方式吧,朋友……这一代的果实,人类,是从哪里起源的呢?”
他神秘地笑着,目光转向东方,“人类真的是很不错的生物……“他真心地赞
叹着,至少我听来如此——“虽然是低层次的生命,却非常顽强地留住了最初的记
忆……你想找到‘它’么?其实无论那个民族都把它写进了自己的神话……那平静
的、无忧无虑的、神所赐予的乐土—— ”
“——伊甸。”
※※※
卢立卓昏昏沉沉地跟着前方的人前进,却全然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要去作什
么,头脑仍然不是很清醒,甚至出门时还被小小的台阶差点绊到,招来前方的低声
讪笑和不屑的目光。
不过,作为细胞完全没有活化、除了力量外几乎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的低等
吸血鬼,仅仅活了四十多年的他并不在意这种目光,这些‘老家伙’本来就是广大
族人里面的佼佼者,即使在平时对于他们这种低等的吸血鬼从来也没客气过。
令他无法摆脱的是刚才那可怕的陌生人——他又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那邪佞的脸孔仿佛有特殊的魔力,目光扫过他的时候,就好像一道有形的闪电
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又仿佛漆黑的夜里突然惊醒时莫名的心悸,总之,那感觉就
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慌乱的声音,不断地告诉他要躲开,要躲开……然而身躯却
仿佛变成了石像,一步也挪不动。
一个身穿侍者制服的年轻人快步从黑暗中迎了上来,脸上是他所熟悉的讨好的
笑容。这一个瞬间他忽然清醒了过来,看着侍者僵硬而讨好的笑容,想起这种笑容
刚才也挂在自己的脸上,突然感到有些悲哀。
夜风吹在他的脸上,湿湿的带着凉意,似乎快要下雨;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落
泪了,然而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挂着和侍者同样的笑容迎了上去,从他的手
中接过了一张卡片。
上面是一些简单的文字,大部分是隐晦的缩写或者代语。
未等他送上,同行的‘老吸血鬼’早已不耐地伸手夺去,动作急促,却仍然优
雅,大略地扫了一眼之后,他冷哼一声,轻蔑的笑容在唇边一闪而逝,仿佛从来不
曾在那张优雅的脸上存在过。
“一个暴发户而已。”他背对着卢立卓,语气淡然。随手一挥,纸条瞬间化作
了细碎的粉末,混入这冷夜的雾气之中。“等会儿他带着那个小女孩出来的时候,
你跟在他们后面……该做什么,用不着我一件一件得告诉你吧。”
“我……明白。”
拒绝的话语在那老家伙淡淡的一道目光下全吞了回去,他咽下一口唾沫,蔫蔫
地感叹着自己的不走运,目送着那老混蛋迈着舞步般的步伐离开。
然而,很快的,他又缓缓地倒退着回来。
“……虽然嚣张跋扈的暴发户令人厌恶,但是如果是长着爪子的,那就让人痛
恨了……”他缓缓地后退着,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卢立卓差点以为他接下
来要以‘请允许我……’来开头。
数名方才还坐在那个暴发户旁边的男子,正在面无表情地慢步靠近,魁梧的身
躯说明了他们的战斗力,而落地几乎无声的脚步则更加令人心惊。
“先生们,阿伯丁的冬夜是不太喜欢外来的陌生人的。”‘老’吸血鬼用他低
沉的嗓音诗一般的念诵着,抑扬顿挫,杀意却开始弥漫。“尤其是惹主人不快的陌
生人。”
抿紧嘴唇,掩住自己那已经开始发痒的森亮犬牙,低低的尖锐咆哮从他的喉咙
中冲出,双膝微弯,野兽般扑上。
同一个瞬间,巨大的闪电在夜空中划过,仿佛把这浓黑的夜撕裂了一般,发出
了一声沉闷的巨响,随即冰冷的雨倾泻而下,将世界隐入水气之中,也将一切的声
音掩盖。
第三章 幻影 第十节 初生
凄厉的劲风仿佛有形,夹杂着冰冷的雨滴扑面而来,卢立卓茫然后退,背部几
乎是紧紧地贴在了坚硬的墙壁上,四肢僵硬,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连呼吸都有些
不畅。
优雅的老吸血鬼年轻脸庞上挂着对这肃杀的气氛视若无睹的微笑,右手五指微
微弯曲,仿佛野兽的利爪,被华贵西装覆盖着的手臂早已在敌人的视线之外熟练地
兽化,强健无比的肌肉有力地收缩,令手指的尖端变得模糊,悄无声息地划破连绵
的雨幕,袭向最前方魁梧男子的咽喉。 嘴角的笑容变得比先前更加优雅,因为
即将到来的血腥。
男子的脸色变得凝重,颜色几乎透明的瞳孔随着对手指尖的邻近不断收缩、收
缩直到成为一个小点,鹰隼一般捕捉着对手的动作。
捉到了。
他双膝猛然微微弯曲,以不逊于老吸血鬼的速度抬起双手,左右互叠挡在咽喉
之前。
同一瞬间,坚硬的指尖出现。
无声无息的碰撞过后,魁梧男子踉跄地后退几步,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勉强站稳
,脸上显示出愤怒的表情,手掌低垂着,边缘缓缓地出现了一缕猩红的痕迹,蜿蜒
而下,给微微颤抖的手指勾勒出一个鲜艳的痕迹,随即被冰冷的雨水冲淡。
老吸血鬼则仿佛没动过一般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精心保养过的长发即使在这
倾泻的雨中也仍然飘逸,动作无比潇洒,甚至没有带起一滴尘水,然而年轻俊朗的
脸庞上惊讶之色一闪而逝,眉头也略微皱了起来。
对手的实力出乎意料-—他冰冷的眼神扫过对面的一群人,纵然吃惊,脸上表
情却丝毫未变。以他过去的经验,刚才那种程度的力量用来对付人类,即使是职业
摔角手也足够在一瞬间杀掉,然而对手却能够挡住他迅速的一击,只是被那力量带
的后退了几步,受了点微不足道的轻伤而以,实在是不可思议。
愤怒的低哼传来,受伤的男子挣脱了同伴的手臂,喉咙里仿佛滚雷般地沉沉怒
吼着,挥了挥手,同行的几个人分散开来,微微弯着腰,以戒备的姿势缓缓逼近。
可惜今夜没有那令人心情舒畅的月亮……
扫视了一眼包围上来的人类们,吸血鬼以一个奇异的表情狰狞地笑了,森森的
白色在他的唇下开始变得显眼,映着天上的电光,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仿佛被
雨水洗退了色一样吓人。
刺目的电光在黑沉沉的天空中闪过,这个雨夜在瞬间亮了起来,双方不约而同
地同时动了,速度之快,连影子也变得模糊,只有划裂雨幕的唰唰声和踏在水地上
的啪啪声不绝于耳。
电光再闪,天地在这一瞬变得煞白。
我怎么这么衰啊……
卢立卓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边纠缠着的几条模糊影子,内心苦笑不已。本来
以为跟着这个‘表哥’,虽然受点气,至少可以平安地把这次的任务蹭过去,保住
这条小命,谁想到这个世界哪里也不太平,莫名其妙地,他又被卷入了一场争斗。
而且,是一场很可能会送命的争斗。
看着不停狞笑着的那个同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自己作为一个吸血鬼不
够出色,也没有什么能力,但是也并不是笨蛋,至少在严岚峰的关照下吃了几年公
差粮之后,已经有足够的直觉发现今晚的事情有点诡异。
对方在受了吸血鬼力量的一拳之后不但若无其事,而且也丝毫不显得吃惊,这
其中大有文章,恐怕对方是有备而来,知己知彼,准备要把他们两个人放倒在这里
了。
那个自大过了头的老家伙……
至于对手是谁,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逃吧!
他咬了咬牙,不安地望向正在和数名男子纠缠的老吸血鬼——反正凭自己现在
这点能力,上去也是送死,不如赶快回去报信,多找一些人来接应……
心虚地忽略掉吸血鬼身上数条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慢慢地转过身,缓缓地后退
着,衷心希望在不惊动对手的情况下悄悄消失。
刚刚转过墙角,老家伙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就已经传来,人类听不到的高频
振荡颤抖着直刺他的耳膜,由尖锐而瞬间归于死寂。
完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想法,黑沉沉的夜空中雷声轰然炸响,雨水突然变大了,
像发疯一样地倾泻而下,他那惨白的脸色在电光照耀下越发的难看,右手紧紧地揪
住胸前的衣衫,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跌跌撞撞地竭尽全力奔跑,只感觉这漆黑
的夜里到处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和狞笑的黑影。
妈的,这场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低声诅咒着,转过一个弯道之后,速度缓了下来。急剧的呼吸和冰冷的空气
令胸膛撕裂了一般的难受,让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来好好的喘上几口气。
另外,他也必须停下来,好好的认认方向,刚才只顾着逃跑,看见路口就拐弯
,也不知道酒店到底在哪个方向,这该死的雨也实在有点大,连酒店的招牌也看不
到了。
刚刚喘过两口大气,轻微得一声异响就幽灵般地在背后响起,紧接着,一丝不
同于雨水的奇异冰冷从后背传来,尚未等他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冰冷
就瞬间在他的大脑里化作了疯狂的痛楚。
他妈的,怎么这么快!
下意识地狂乱咒骂着,他挣扎着飞窜了出去,无暇去理会后背不知是深是浅的
伤口,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只是努力催动体内全部的能量,为了自己的小命而奔
跑。
痛楚仿佛成吨的盐撒在他的头骨中,令大脑收缩,什么也已经无法思考,混乱
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控制着身体:快跑。
跑到有人的地方,他们就不会再追了……
而只要跑到那个表哥那里,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混乱的意识全然没有发觉,黑色的影子们带着沉默的笑容,按照推演了数十次
的计划,巧妙地出现在不同的方位、不同的路口,一起努力着将他送向某个既定的
方向。
在那个方向,隐约的响起一点嘈杂的人声,传入卢立卓混乱的大脑,立即令他
精神一振,发疯似地狂奔而去。
※※※
“伊甸……”
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低头沉思,在脑海中努力搜索曾有的记忆。可惜,只有
很模糊的一点印象,而且我也并不认为,‘这个伊甸’,就是圣经所提到的‘那个
伊甸’。
“或者你也可以叫它是天堂什么的。”月色漫不经心地说,不再保持倒立的姿
势,优美地挽着他的长发转了个身,蹲坐在窗户薄薄的边沿上,顺手又点燃了一支
香烟。“或者极乐世界、终极乐土……等等等等,凡是存在于人类的传说中,无忧
无虑、无悲无喜的幸福之地,毫无疑问,都是它在人类遗传下来的远古记忆中的残
留。”
月色微笑着补充,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神色,仰头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着迷一
般地看着它渐渐消散,从完美的圆形化作虚无。“所以我说,人类真是很不错的生
物……以那位大人物的能力,也仍然不能抹去他们对于初生之处的记忆,实在是很
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挑起一边的眉毛。
“……正因为基因中有这些记忆的残片,人类才会总是向往着那所谓的极乐世
界……无忧无虑、没有伤害、没有恐惧……我说‘朋友’,这听起来像不像是胎儿
在母体之内的感受?”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把只抽了几口的烟在手里掐灭,“懒得让你猜了……实际
情况是,那里确实是个巨大的培养器——或者说,一个巨大无比的‘人造[此贴涉嫌
违规,请及时联系斑竹]’;人类原始的种子被带到这个星球之后,就是从那里开始
生长的,然后被预设好的程序有意识地散落到这个星球的各个地方,迅速地繁衍、
生息,努力地榨取这个可怜星球的每一滴能量……”
“那么,所谓的导航系统,也是在那里么?”我问,本以为自己是平静的,却
发现声音中竟然有着一丝热切。
月色微笑着,用一种“你看,你果然被勾起兴趣来了吧”的眼神看着我,嘴角
挂着调皮的弧度,无可挑剔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可恶地沉默着。
“小男孩”的错觉再次出现,我在内心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试图减少他那
完美的外表对自己的迷惑。
人类的感知能力,真的是太肤浅了。
我叹息。
“我说‘朋友’,”好一会儿,他才收起了那可恶的笑容,打破了沉默,“这
种事情……不至于那么急切吧,那少说也还要好几百年呢……你看,现在在这个餐
厅中就餐的人类,没有一个能活到那时候,他们在那之前就会死去,然而你看他们
现在忧虑么?……我们目前最头疼的问题,其实是你的身份和今后的安排……这么
严重的事情你不操心,去担忧几百年之后的事情干什么?”
“我的身份?”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不自觉地伸手去摸我的假脸。
“你是怎么发觉得我不知道,不过,我要真心的赞美你一句——你真是个聪明
的家伙!”月色也伸出他的手,纤长完美的手指在虚空中流畅地滑动,勾勒出我那
邪侫面容的轮廓。“我先来解释一下……每一种高等生物,在它起源、发展的过程
中,在自然选择的长期作用下,都会对某些危险的因素形成固定的‘回避机制’,
比如说,害怕黑暗、避免身处高处、躲开色彩鲜艳的植物和动物、见到毒蛇的花纹
就会立即紧张起来等等……”
他收回了手指,仔细地端详我的脸孔,“这是为了生存而建立的,能帮助后代
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损失,然而,这些回避机制,是相当容易利用的……比如说,在
你们所称的美洲,有一种‘王蝴蝶’,它在幼虫期吃有毒的叶子,使自己体内有剧
烈的毒素,于是鸟类在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之后,形成了回避它的机制,以使自己不
致于误食它而丧命……但是立即就出现了一种总督蝴蝶,它没有积聚毒素的能力,
但是它的外形却长的和王蝴蝶非常相似……于是鸟类的回避机制被利用了……”
“仆人们和人类也是一样,他们的体内,也预置了数量众多的回避因素,只要
你能发现它们、解读出它们的数据,要利用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了……”
“比如说,我现在使用的的外貌组合,集合了一些比较‘通用’的‘安全信号
’,会令人类轻易地消除防备心理……而这一种组合……”
年少的面孔陡然变得狰狞,仍然可以辨认出是他,只是发生了一些很微小的改
变,然而这张脸被完整地传送到我的大脑中后,一股莫名的战栗瞬间袭击了我的全
身,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脸也涨乎乎地开始发烧,耳中可以清晰地听到巨大的心
跳声--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戒备起来;甚至手指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我有一种被那双眸子盯住了的感觉,无法呼喊、无法移动,也完全无法反抗。
这一刹那,我想起了身为猎人时那无数个梦魇的夜晚。
然而一切只是一瞬间,年少的面容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无害。
“明白了吧!只要能解读对方体内预置的‘危险因素’数据,要制造出令人畏
惧的效果,仅凭一些线条的改变就足够让他们心惊胆战了……那些仆人们面对你的
时候,也是这种感受,因为你这张脸,正是那些家伙们当初用来对仆人们发号施令
的……”
月色满意地端详着我的反应,灿烂地微笑着。
“当然,人类是很复杂的,这种东西,也常常不能凑效。”月色微有些遗憾地
摇摇头,“如果遇到这种事情,我也很烦恼……但是没什么办法。”他耸了耸肩,
突然转过身去,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高频尖叫。
房间的门立即打开了,金·纳维厄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微微弯着腰,向月
色恭敬的一礼,身旁伫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我开始以为是姜笑,但随即发觉这
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女。
她低垂着头,看不到脸,身材圆润,身着普通的侍者服饰,木然地跟随着金·
纳维厄悄无声息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迈进月色的房间。
“……不错。”月色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那女孩几回,还伸出手去在她的脸上
摩挲了几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听到主子的夸奖,金·纳维厄苍老的脸上流露出真心的笑容,把那女孩又往前
推了一把,随即欠了欠身子,倒退着走出房门,轻轻地把门关了起来。
自始至终,他也没有看我一眼。
“现在,你必须做一个选择。”月色转过身来,离开那女孩的身边向我走来,
任凭她沉默地站着。“我不知道母亲的想法……不过,既然她给了‘看’的能力,
你就把它好好地利用起来吧!现在我来教给你,如何去‘看’。”
他潇洒地回头勾勾手指,女孩仿佛迟疑了一下,但是终于还是顺从地走了过来
。
这是一个漂亮的白人女孩,五官深邃,柔软的头发微带些褐色,皮肤洁白而细
腻,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几颗小小的雀斑分布在眼睛下方。
“来。”月色抓起她的手,同时冲我摆了摆下巴,“相信你已经体验过一次了
……虽然你可能并不理解……现在,集中精神,用你的手来接触她。”
我漠然地伸出手去,甚至完全没有考虑。
和那细腻的皮肤接触的一瞬间,我曾经感受过的、那种无形的压力再次涨满我
的全身,无数残破的、意义不明的画面和符号潮水般向我涌来,从接触的那一点开
始,热辣地撕开我的神经,狂暴地涌入,仿佛灼烧的火焰一般带给我剧烈的疼痛。
我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随即闭上眼睛咬牙忍耐,不想在他的面前呻吟出声。
“很难过吧!”月色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传到我的耳中,仿佛被拉长的回音
般沉闷。“那是因为,生物对于自己的秘密并不是完全无防范的……仅仅只是读取
数据,无法解读其中的含义……必须有解码的‘钥匙’,才能全面地理解……否则
的话,就会像你现在这样,好像头要炸开了一样的痛……真可怜,来,给你‘钥匙
’吧!”
莫名的物体进入了我的口中,月色钢铁般的手指捏住我的牙关,轻易地就令我
吞了下去。
薄荷般凉爽的感觉从腹中徐徐升起,很快也传到了我的脑,迅速地与热辣的火
焰结合,化做了一片温暖的海洋。
我下意识地叹息着。无法计量的数据终于变得清晰,画面也开始变得有意义,
我仿佛刚刚识字的少年突然接触到一本经典的巨著,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每一个词
语、每一个段落都令我心醉神迷,仿佛骨头都要融化了一般,我感觉自己仿佛下沉
的同时却在飘,世界变得一片静谧的白色,暖融融地包围着我。
腹中不知名的物体很快就消耗殆尽,薄荷般的凉爽感觉开始变弱,火焰再次变
得热辣,下意识的不满咆哮逸出 我的喉咙,立即就又有足够的分量进入我的口中,
我迫不及待地吞咽着,阅读着,记录着,恍惚之间,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生命。
热辣的火焰渐渐地不再涌入了,我不舍地叹息着,眷恋地告别了那渐渐消失的
神秘白色世界,缓缓地睁开眼睛。
迷离的眼神终于对齐了焦距的时候,映入我眼帘的第一个影像,是少女那白皙
的颈子,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也仍然细腻。
以及,那触目惊心的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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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Battle , and Victory !!! You are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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