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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ying (颖脱而出),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第二章:黑影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6月11日17:41:38 星期三), 站内信件

 

 

第二章:黑影 


格得原以為當了大法師的徒弟,便可以立刻投入力量的秘境;他將聽得懂獸語及林中樹葉
的語言;可以運用咒語操控風向,也能學會任意變換身形;說不定還能和師傅化為雄鹿一
起飛奔,或共同展開鷹翼飛越弓忒山到達銳亞白鎮。 

但事實遠非所盼。他們閒步前進,先從山上走到谷區,然後環山慢慢往南,再向西行。他
們師徒和一般窮酸的遊走術士、銲補匠、乞丐沒什麼兩樣,沿途寄宿小村,或在野地過夜
。他們沒有進入什麼神祕之境。什麼事也沒發生。格得初次看到法師的橡木長杖時,內心
既渴望又敬畏,但不久就發現,那不過是一支幫助行走的粗棍子而已。三天過去了,四天
過去了,歐吉安仍然連一個咒法都沒有傳授,也完全沒有教他什麼名字、符文或法術。 

歐吉安儘管很沈默,卻十分祥和平靜,格得很快就不再感到畏懼。所以不過一兩天時間,
他就敢放心問師傅:“老師,我什麼時候開始學藝呢?” 

“已經開始了。”歐吉安說。 

格得默然不語,仿彿把心裡的話吞了回去。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說了:“可是我什麼也沒
學到呀!”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發現我在教你什麼。”法師一邊回答,一邊繼續邁開長腿,穩步前行
。當時,他們正走在甌瓦克和巍斯之間的山路上。這位師傅和多數弓忒人一樣,膚色暗沈
,接近銅褐色;灰髮,像獵犬般清瘦強健,富於韌性。他話不多、吃得少、睡得更少,但
耳目極其敏銳,面貌常顯出聆聽般的神態。 

格得沒接腔。回答法師總是不容易。 

一會兒,大步行走的歐吉安說:“你想操作法術,老實說,你已經從那個泉源汲取過多的
泉水了。要等。有耐心才能大器成人,而法術所需的耐心更是九倍於此。路旁那是什麼藥
草?” 

“黃草花。” 

“那個呢?” 

“不曉得。” 

“一般人稱之為四葉草。”歐吉安停下來,杖底銅尖指著路旁野草。格得於是貼近細瞧,
并摘下一個干豆莢。由於歐吉安沒再說什麼,他便問:“師傅,這草有什麼用途?” 

“這我一無所知。” 

格得拿著豆莢繼續前行一會兒之後,就把它扔了。 

“等你從四葉草的外型、氣味、種子,認識四葉草的根、葉、花在四季的狀態之後,你就
會曉得它的真名,明白它存在的本質了,這比知道它的用途還重要。你說說看,你的用途
是什麼?我的用途又是什麼?到底是弓忒山有用?還是開闊海有用?”又走了約莫半哩,
歐吉安才說:“要聆聽,必先靜默。” 

男孩皺起眉頭,被人這麼一說,覺得自己像傻瓜一樣,他可不喜歡。但是,他把不悅和不
耐按壓回去,努力表現順服的樣子,希望能因而讓歐吉安教他些什麼,因為他渴望學習,
渴望獲得力量。然而格得似乎也開始認為,隨便跟從哪個藥草夫或村野術士出來散步,都
可以學得多些了。等到兩人環山路西行,過了巍斯,走入荒僻的森林以後,格得更是愈來
愈不明白,歐吉安這位偉大的法師究竟有什麼偉大,他又有什麼魔法。因為每逢下雨,歐
吉安連每個天候師都曉得的挪移暴雨術也不說。像弓忒島或英拉德島這種術士雲集的島嶼
,常可能看到烏雲緩緩從這邊跌到那邊從這處滾到那處,因為法術會不斷把烏雲排擠到另
一處,直到海面上方兩可以放心落下的地方為止。可是,歐吉安卻任憑大雨愛落哪兒就落
哪兒,他只會找棵豐茂的樅樹,躺在樹下而已。格得蹲在滴雨的樹叢間,濕淋淋地生著悶
氣,他想不通要是過度明智而不知使用,那麼空有力量,又有何用?他倒寧願早跟隨谷區
那個老天候師,當他徒弟,至少還可以乾著身于睡覺。格得一語不發,沒把內心的想法講
出來。他的師傅微微笑著,後來就在雨中睡著了。 

日迴後第一場大雪降在弓忒山巔時,師徒倆才柢達銳亞白鎮歐吉安的家。銳亞白小鎮座落
在高陵的岩石邊上,鎮名的意思是“隼鷹巢”。進高踞山陵的鎮上,可以遠望弓忒深港和
港口塔房,也可以見到船隻進出雄武雙崖之間的海灣閘門。向西極目,越過海洋,可依稀
看出歐瑞尼亞島的藍色群山。歐瑞尼亞島是內環諸島的極東島嶼。 

法師的木屋雖大,搭建又牢固,但裡面用來取暖的,卻與十楊村的茅屋一樣,是壁爐和煙
囪,而不是火坑。整棟屋子就是一個房間,其中一側的外面蓋了羊舍。西牆有個壁龕似的
凹處,格得就睡那兒。草床的上方有扇窗戶,看出去可以望見大海,但窗板得常常關著,
以防著整個冬天由西邊和北邊猛吹過來的強風。 

格得在這間房子裡度過了陰暗溫暖的久天,日日所聞,不是屋外吹襲的風雨,就是下雪時
的寂靜。他開始學寫字,并閱讀《赫語符文六百》。他很高興能學習這項知識,因為少了
這一項,那些強聞死記的咒語、法術,就無法賦予一個人真正的本領。群島區的赫語雖不
比其他的人類語言多有魔力,卻根源於太古語。太古語裡,所有物象的名稱都是真名,若
想看懂太古語,就得先學習符文,這種早在普世島嶼浮出海洋之時就寫成的符號。 

仍然沒有奇事及魔法發生。整個冬天不外乎翻動符文書沈重的書頁、落兩、下雪;歐吉安
也許在漫遊冰冷的樹林後返家,也許在照顧羊群後進門,把沾黏在靴子上的雪花跺去,靜
靜地在爐火旁坐下。接著,法師聆聽許久不語,那沈默會充塞整個房間,充塞格得的心思
,一直到連歐吉安都似乎忘了話語是什麼聲音;等到歐吉安終於開口,就宛如他當時才破
天荒發明了話語似的,然而歐吉安講的,都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些諸如麵包和飲水、天
氣和睡眠之類的簡單小事。 

春天來臨時,轉眼明亮起來。歐吉安時常派格得到銳亞白鎮上方的草坡採集藥草,還告訴
格得,愛待多久就待多久,讓他整天自有,走過雨水滿注的溪流河岸,穿越陽光下的樹林
和濕潤的綠色曠野。格得每一回都高高興興地出門,到晚上才回來;但他也沒忘記藥草的
事,爬山、閒逛、涉溪、探險時,他都留意尋找,每次總會採些回來。有一次,他走到兩
條溪流之間的草地,上面長滿了一種叫“白聖花”的野花。由於這種花很稀有,深受醫者
稱道,所以格得第二天又去摘,結果有個人比他更早到,是個女孩。他見過那女孩,曉得
她是銳亞白老鎮主的女兒。格得原本不想與她攀談,她卻走過來,愉快地向他問好:“我
知道你是誰,你就是雀鷹,是我們法師的高徒。真希望你告訢我一點法術!” 

格得低頭注視著輕觸她白裙裙緣的那些白花,起初他感到害羞和不悅,幾乎沒回答什麼,
但女孩繼續講,她大方、無慮、自發的態度讓格得也慢慢覺得輕鬆起來。女孩個兒高,年
齡與格得相仿,面色蠟黃,膚色淡得近乎白。村裡的人都說,她母親來自甌司可島或某個
諳如此類的外島。女孩長長的直髮垂下來,宛如一直黑色瀑布。格得認為她長得很醜,但
就在談話間,他內心卻漸漸產生一股欲望,想取悅她,贏得她的欽佩。女孩促使他談起以
前怎麼用計操霧弄影打敗卡耳格戰士的整個故事。她聆聽時,好像又入神又佩服,卻沒說
什麼讚美之詞。不一會兒,她換了個話題,問道:“你能把鳥獸叫到你身邊嗎?” 

“能呀。”格得說。 

他知道草地上方的懸崖裡有個隼鷹巢,於是便叫隼鷹的名字,把牠召喚下來。隼鷹飛來,
卻不肯棲息在格得的腕上,顯然是因為女孩在場而退卻。只聽這隼鷹大叫一聲,鼓動有條
紋的寬大雙翼後,就飛上天空了。 

“這種讓隼鷹過來的魔咒,叫做什麼?” 

“召喚術。” 

“你也有辦法叫亡靈到你身邊嗎?” 

由於剛才隼鷹沒有完全遵從格得的召喚,所以格得以為她是用這個問題在取笑他。他才不
讓她取笑呢,便平靜地說:“我想召喚,就有辦法。” 

“召喚魂靈不是很難,很危險嗎?” 

“難是難,但,危險嗎?”格得聳肩。 

這一次,他確信女孩兩眼都有佩服之色。 

“你也能施展愛情魔咒嗎?” 

“那又不是什麼精湛的本領。” 

“也對,”女孩說:“隨便哪個村野女巫都會。那你會變換咒語嗎?你能像大家講的巫師
那樣,隨意變換自己的外形嗎?” 

格得又一次不確定她是不是藉問題來取笑他,所以再度答道:“我想變,就有辦法。” 

女孩開始央求格得隨意變個身形,老鷹、公牛、火焰、樹木都可以。格得以師傅說過的一
些閃爍言辭暫時搪塞女孩,卻不曉得要是女孩巧言勸誘,他該怎麼斷然拒絕;而且,他也
不曉得自己相不相信剛剛誇下的海口。他推說法師師傅等著他回家,便離開了,第二天也
沒有回到那片草地上。 

但,隔一天他又去了。他告訴自己,應該趁著花兒盛開,多採些花回來。去時,女孩也在
那兒,兩人還一同赤腳踩著濕軟的草地,用力拔出地上的白聖花。春陽高照,女孩與格得
說話時,就和弓忒村的牧羊女一樣興高采烈。她又問到格得魘法,還睜大雙眼聆聽他講述
的種種,使格得又開始自誇自擂。接著,女孩問他是否不肯施展變換咒語,當格得再度推
託,女孩就注視著他把臉上的黑髮撥到後面,說:“你是不是害怕?” 

“我才不怕呢。” 

她有點輕視地微微一笑,說:“大概是你還太年輕了。” 

這句話格得可嚥不下去。他沒多說什麼,但決心證明自己的本事給她看。他對她說,要是
她想看,明天再來這個草地,說完後就離開了。格得回到家時,師傅還沒回來。他直接走
向書架,把架上那兩本《民俗書》拿下東。那兩本書,歐吉安還沒在他面前翻過。 

他翻尋自身變形術的記載,可是由於符文讀起來速度慢,而且也看不太懂,所以他找不到
。這兩本書十分古老,是歐吉安從他的師傅“遠觀者”赫雷那裡得來;而“遠觀者”赫雷
又從他的師傅佩若高大法師那裡得來,如此可以一直追溯到神話時代。書中的字又小又怪
,而且經過歷代不同的筆跡複寫、補遺,如今書寫那些筆跡的人都已歸於塵土了。不過,
格得勉強讀著,倒也零零星星看懂一些。由於那女孩的問題和取笑一直在他心裡盤旋,所
以他一翻到召喚亡靈那一頁,就停下來。 

正富格得讀著,把那些符文和記號一個個破解釐清時,他心中卻升起了一股恐懼。他兩眼
仿彿被釘牢般無法移開,直到讀完整個咒語為止。 

他抬起頭,發現屋內已暗了下來。他剛剛一直沒有燃煙,就在黑暗中閱讀。現在他低頭俯
視書頁,已經無法看清書中的符文了,然而那股恐懼卻在他內心擴大,好像要把他捆綁在
椅子上似的。他感覺發冷,轉頭環視時,好像看見有什麼東西貼伏在關闔的門上,是一團
沒有形狀、比黑暗更黑暗的黑影。那團黑影好像要朝他靠近,還低語著,輕聲叫喚著他,
但是他聽不僅那些話。 

這時,房門霍然大開,一個周身綻放白光的男子走進屋子。那巨大明亮的形體突然激烈地
大聲說話,驅散了黑影,細小的呼喚聲也因而消失。 

格得內心的恐懼雖然就此逝去,但他依舊極度不安--因為周身發亮站在門口的,正是法
師歐吉安,他手裡的那根橡木杖,也散發出耀眼的白光。 

法師沒說什麼,他經過格得身邊,把油燈燃亮,再把書放回架上。這時他才轉頭到男孩說
:“施展那種法術,一定會使你的力量和性命陷入險境。你是為了那種法術,才翻閱那兩
本書的嗎?” 

“不是的,師傅。”男孩先是嚅嚅,然後才羞愧地告訴歐吉安他在找什麼,還有尋找的原
因。 

“你不記得我告訴過你的話嗎?那女孩的母親是鎮主的妻子,也是個女蠱巫。” 

歐吉安的確說過一次,但格得不太留意。現在他才知道,歐吉安告訴他的每一件事,都有
充分的理由。 

“那女孩本身也已經是半個女巫了。說不定就是母親派女兒來找你攀談的。剛才把書翻到
你讀的那一頁,說不定也是她。她效勞的那些力量不同於我效勞的,我不了解她的意念,
但是我知道她對我沒有善意。格得,你仔細聽好,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危險必
然環繞力量,正如黑影必然環繞光亮?魔法不是我們為了好玩或讓人稱讚而玩的遊戲。想
想看我們法術裡說的每個字、做的每項行動,若不是向善,就是向惡。所以在張口或是行
動之前,一定要知道事後的代價!” 

由於羞愧使然,格得大喊:“你什麼也沒教我,我怎麼會知道這些事?自從跟你一起住了
以後,我就什麼事也沒做、什麼東西也沒看到--” 

“現在你已經看到一些東西了,”大法師說,“就在我進來時,那黑暗的門邊。” 

格得默然無語。 

由於屋裡冷,歐吉安跪在壁爐邊生火,把爐火點燃。當時他仍屈著膝平靜地對格得說:“
格得,我的小隼鷹,你不用綁在我身邊或服效於我。當初並不是你來找我,而是我去找你
。你的年紀還太輕,不能做這種選擇,但我也不能代你選擇。要是你真的那麼想學,我就
送你去柔克島,所有高明的法術都在那裡教授,任何你有心想學的技藝,你都能在那裡學
到,因為你的力量很強大--但我希望那比你的自尊心還要強。我也願意把你留在這兒跟
著我,因為我有的,正是你缺乏的,但是我也不會留著你,違背你的意願。現在你自己決
定,要留在銳亞白,還是去柔克島。” 

格得呆立在那兒,內心惶惑。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漸漸喜愛這個名叫歐吉安的人了,他
曾經一觸便醫好他,也不曾發怒。格得到現在才明白自己愛他。他注視著斜倚在煙囪一隅
的木杖,想起那木杖剛才綻放的光芒,驅走了黑暗中的邪惡。他很渴望留在歐吉安身邊,
繼續同他遊走森林,久久遠遠好學習如何沈靜。可是,另一種渴望也在他心中躍動不止,
他期待光榮,也想要行動。要嫻熟法術,追隨歐吉安似乎是一條漫漫長路,一條耗費時日
的無名小徑,而他其實或許可以迎著風,直接航向內極海,登上“智者之島”,那裡的空
氣因魔法而明亮,還有大法師在奇蹟中行走。 

“師傅,我去柔克島。”他說。 

就這樣,數日後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晨,歐吉安陪格得從高陵的陡坡大步下來,走了十五哩
路到達弓忒島的大港口。看守弓忒城雕龍大門的守衛,一見法師賀臨,立刻舉劍下跪相迎
。守衛認得歐吉安,他們一向待他為上賓,一方面是遵照城主的命令、另一方面也是出於
自願,因為十年前歐吉安曾讓該城免於震災。要不是有歐吉安,那場地震早就把富有人家
的塔樓夷為平地、震落岩石猛力封堵雄武雙崖間的海峽了。當時,幸虧歐吉安對弓忒山說
話,安撫它,如同鎮服一隻受驚嚇的猛獸,這才平定高陵的崖壁顫動。格得曾聽人提起這
件事,而此刻,他驚見守衛都向他沈靜的師傳下跪,才又想起這件軼事。他仰目一瞥這個
曾經鎮服地震的人,幾乎感到畏懼,但是,歐吉安的面容平精如昔。 

他們往下走到碼頭,港口長連忙過來歡迎歐吉安,詢問有何需要效勞之處。法師說明情況
,港口長立刻表示有艘船要開往內極海,格得可以當旅客乘船。“他要是會法術,他們說
不定還可以請他擔任捕風人,因為那艘船上沒有天候師。” 

“這孩子會一點造霧法,但不懂海風。”法師說著,一手輕放在格得肩上:“雀鷹,你還
是個陸地人,可別動海洋和海風的主意。港口長,那艘船叫什麼名字?” 

“叫‘黑影’,從安卓群嶼裝載了毛皮和象牙來,要到霍特鎮去。是艘好船,歐吉安師傅
。” 

大法師一聽到船名,臉色就沈了下來,但他說:“就搭那艘船去吧。雀鷹,把這封信交給
柔克學院的護持。一路順風,再會!” 

歐吉安的道別話僅止於此。一說完,他便轉身從碼頭大步往坡上的街道走,格得孤單單地
站著,目送師傅離去。 

“小伙子,你跟我來。”港口長說著,把移得帶到“黑影”準備啟航的碼頭。 

一個孩子在一座五十哩寬的島嶼,日日面海的懸崖下的村莊成長,卻不曾登船,也不曾把
手指伸入鹹水中,似乎很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這個陸地人曾是農夫、牧羊童、放牛童
、狩獵人、工匠,他把海洋看成是一片鹹而無常的領域,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距離自己
村子兩天腳程的另一個村子,便是陌生異地;距離自己島嶼一天航程的另一個島嶼,純粹
是傳聞,是由海面遠眺的茫茫山丘,不像他所行走的紮實土地。 

所以對不曾從高山下來的格得而言,弓忒港是個令人生畏又教人驚嘆的地方。碼頭、船塢
、淀泊口,共約半百船艦,有的在港邊停泊、有的被拖來準備修理、有的收了帆槳安淀在
泊口;水手用奇異的方言大聲講話;碼頭工人背扛重物,快跑穿梭經過桶子、箱子、纜澠
、槳堆等等;大鬍子商人身穿毛絨絨長袍,一邊講話、一邊小心走過黏乎乎的水上石頭路
;漁夫卸下魚獲;桶匠叩叩敲敲,造船人咚咚打打;賣蟹人叫叫賣賣;船主吼吼嚷嚷。在
這一切的靜寂之外,是波光刻鄰的海灣。雙眼雙耳和腦子都深受衝擊的格得,跟隨港口長
走到‘黑影’繫泊的寬闊碼頭,再由港口長憤著去見船長。 

既是法師拜託的事,便不消幾句話,船長即同意讓格得當乘客前往柔克島。港口長於是讓
男孩單獨留在船長那兒。“黑影”的船長高大肥胖,穿件毛皮鑲邊的紅斗篷,與多數安卓
群嶼商人一樣。他連一眼也沒瞧格得,只問:“小子,你會操控天氣呢?” 

“會。” 

“你會喚風嗎?” 

格得只能說不會。 

一聽他說不會,船長便要他找個不礙事的地方待著。 

這時,槳手陸續登船。這艘船預定向晚以前駛至港外停泊口,打算利用黎明退潮啟航。格
得根本找不到一個不礙事的地方,只好盡力爬到船尾堆積貨物的地方,緊緊抱住貨堆,觀
看一切。槳手跳上船來,他們都是結實漢子,手臂特壯。碼頭工人把水桶浪到船塢,再安
到槳手的坐凳底下。這艘建造精良的船,載重量大、吃水深,可是被岸邊波浪一推一送,
也是會稍微顫幌。舵手在船尾柱的右邊就位,等候船長下令。船長坐在龍骨和船首交接的
一塊支撐厚板上,船首雕刻著安卓島的古代蛇形。船長高吼開船的命令之後,“黑影”被
解纜,由兩條划艇牽引離開船塢。接著,船長高吼:“開啟槳眼!”每邊各十五支大槳卡
地一聲,同時開划。船長旁邊一名小男孩負責打鼓,槳手弓起有力的背,依鼓聲划槳。宛
如海鷗展翅飛翔之易,這艘船輕輕鬆鬆划出去。港市騷亂吵雜的聲音,一下被拋在後面,
進入海灣寂靜的水域。弓忒山的山巔突出水面,仿彿懸掛在海上。船錯在雄武雙崖南側下
風處的一個淺灣被拋擲出去,船隻停泊在夜色中。 

船上七十名水手,有几個和格得一樣年輕,但都舉行過成年禮了。這些年輕人邀請格得過
去與他們一同餐飲。這些水手看起來儘管粗野,而且愛講笑話嘲弄人,但不失友善。他們
叫格得“放羊的”--這是當然,因為格得是弓忒島人。但除了這些,水手并沒有什麼不
敬之舉。格得的外貌和一般十五歲男孩一樣高壯,旁人是稱讚也好、是揶揄也好,他的反
應都夠敏銳,因此在船上頗得人緣。甚至頭一個晚上他就已經與大家相融,並開始學習船
上的工作了。這很稱船上那些長官的意,因為船上沒有地方容納無所是事的旅客。 

沒有甲板的船上,塞滿了人和帆具以及貨物,船員幾乎沒有什麼空間,也完全談不上舒適
,但格得的舒適又是什麼呢?那天晚上,他躺在船尾捆成一捲一捲的北島生毛皮上,仰望
港灣上方的春夜星空,遠望城市點點黃燈,時醒時睡,滿心歡喜。黎明前,潮汐回退,他
們舉錨,輕緩地把船隻從雄武雙崖間划出海。日出染紅後方的弓忒山頭時,他們升起主帆
,經弓忒海向西南方前進。 

和風吹送他們駛經巴尼斯克島與托何溫島。第二天,群島區的“心臟”暨“壁爐”黑弗諾
大島便已然在望。其後整整二天,他們沿著黑弗諾的東岸行駛時,都可以看見島上的青綠
山丘,但是他們卻沒有靠岸。不出幾年,格得便有機會踏上這塊陸地,或在世界的中心觀
看黑弗諾大港口的白色塔樓了。 

他們在威島北岸的港灣肯伯口停了一夜;第二天在飛克威灣人口處的一個小鎮過夜;第三
天經過偶島北角,駛入伊拔諾海峽。他們在那裡把船帆降下,改為划槳,因為這一帶,總
有一側是陸地,也一定能和其他船隻打招呼,無論是大小船隻或商人貨賈,他們有的常年
行駛海上,載運著奇貨從外陲區而來;有的則像麻雀跳躍似地,只在內極海各島嶼間往來
。 

從熙熙攘攘的伊拔諾海峽市轉之後,他們背對著黑弗諾島航行,經過兩個僅中等大小、城
市卻很多的島嶼阿爾克、伊里安。接著,由內極海駛向柔克島的那段航程,開始下兩起風
。 

夜裡,風力轉強,他們降下船帆與桅杆。次日一整天划槳前進。這艘長船雖然平躺在波浪
之上,雄渾前行,但船尾掌舵區的舵手注視擊打大海的天雨時,卻除了滂沱大雨,什麼也
看不見。藉由磁石指引,他們轉向西南,雖然還算情楚該怎麼行駛,卻不知道是在穿越什
慶水域。水手談到柔克島北方的沙洲、也提起柔克島東邊的波里勒斯岩。格得在一旁靜聽
。有人爭論說,他們現在可能早就進入柯梅瑞島南方的開闊水域了。 

海風越柬越強,被吹碎的巨浪變成水沫飛濺。雖然他們依舊划槳向西南前進,但每個人的
划槳工時縮減了,因為風雨中划槳非常辛苦。連年輕點的槳手,也都分配兩人負責一支槳
。自從駛離弓忒島以後,格得也和其他水手一樣輪班划槳。沒划槳的人要求汲水,因為海
水嚴重飛打入船里。大風吹襲的海浪,有如冒煙的山脈在狂奔。大伙兒任風雨打在背上,
雖然又痛又冷,始終沒歇手。鼓擊聲穿透暴風雨的轟隆聲,有如砰砰心跳。 

一名水手跑去替代格得的划槳班,要他去船首找船長。船長那件斗篷的鑲邊上,儘管雨水
奔洩,但他照舊像只大酒桶似地,頑強挺立在甲板上。他低頭看格得,問:“你有辦法減
小這風勢嗎,小伙子?” 

“不行,先生。” 

“對付鐵,你行嗎?” 

船長的意思是,格得能不能扭轉羅盤指針,讓它指出柔克島的方向--亦即指出他們需要
的方向,而不是指北。那種技巧是海洋師傅的訣竅之一,但格得照舊得說他不會。 

“既然這樣你就必須等我們到了霍特鎮,另外找船載你去柔克島。因為現在,柔克島一定
在我們西邊,但這樣的風雨,只有靠巫術才能帶我們航行這片海洋到柔克島。而我們的船
必須一直向南行駛。” 

格得不喜歡船長這個安排,因為他曾聽水手談起霍特鎮,曉得它是個怎樣無法無天的地方
:往來的船隻盡幹壞事,很多人被抓去當奴隸買到南陲。 

他回到原本划槳的位置,與同伴合力划,這位同伴是個壯實的安卓少年。他耳朵聽著鼓聲
咚咚;眼睛看著船尾懸掛的燈籠隨風跳動:那盞燈籠真是薄暮急雨中被折磨的一抹微光。
在一起一落用力划槳的節奏中,只要能有空檔,格得儘量向西望。有一次,船隻被海浪高
舉起來時,在那片黑壓壓霧茫茫的海水之上、雲層之間,他突然瞥見一丁點亮光,看似夕
陽餘暉,但不是夕陽那種紅色,而是清亮的光。 

他的划槳夥伴沒看見那光亮,但他大叫說有。船隻每次被海浪高舉起來時,舵手也拚命看
,總算見到格得所說的光亮,但他回吼說,那是夕陽餘暉。於是,格得叫一個正在汲水的
年輕人替他划一下獎,自己設法走過板凳中間的窄小走這。行走時,他必須緊抓雕龍的船
緣,才不會翻出船外。到了船首,他大聲對船長說:“先生!西邊那光亮是柔克島!” 

“我沒看兒什麼光亮呀!”船長大吼。格得急忙伸手遙指,結果,在疾風暴雨、巨浪滔天
的大海西邊,大家都瞧見了那個放射清晰光芒的亮點。 

船長立刻高聲叫舵手西行,駛向那光亮。他不是為了他的旅客,而是為了不讓他的船再承
受暴風雨。他對格得說:“乖乖,你說話倒像個海洋巫師。但我可告訴你,在這種鬼天氣
之下,如果把我們帶錯方向,到時候我會把你丟出船,叫你游泳去柔克島!” 

現在,他們雖然不用搶在暴風雨前頭行駛,卻必須划船橫著穿過風向。這可難了,因為海
浪衝擊船隻正舷,所以海水老是把船隻推向新路線的南方。而且海水一再打進船裡,汲水
動作不能稍歇。而槳手也得留神,免得船隻奮力前進時,先把他們推出去的槳吃到海水中
,順勢再把他們整個人拋擲在板凳之間。 

由於暴風雨的關係,烏雲蔽空,天色幽暗,但他們有時還是可以看兒西邊那光亮,這就足
夠讓他們據以調整航線,勉力前進了。最後,風力稍微減弱,那光亮漸漸變大。他們繼須
划行,好像每划一下,就多躲開暴風雨一點、也多駛入清朗的空氣一點。那情形宛如穿過
一張帘幕進入一個清朗的天地,而在那個清朗天地裡,空中和海面都泛發日落後的紅光。
從浪頭上方看去,他們見到不遠處有座高圓的綠色山丘,山正下是一座建在小海灣裡的小
鎮,海灣裡的船隻都安靜地定錨而泊。 

舵手倚著他的長柄槳,口頭大叫:“先生!那是真的陸地?還是巫術變的?” 

“你這沒頭沒腦的笨蛋,繼續保持前進方向!划呀,你們這些沒骨氣的奴子奴孫!任何一
個傻瓜都看得出來,那就是綏爾灣、還有柔克島的圓正呀!划!” 

於是,槳手隨著咚咚鼓聲,疲乏地把船划進海灣。灣內無風無雨很寧靜,所以他們可以聽
見鎮上的市聲及鐘聲,與暴風雨的轟隆巨響遠遠相離。島嶼周圍一哩外的北方、東方和南
方,烏雲高懸;但柔克島上方,寧靜無雲的天空,星斗正一顆顆露面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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