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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oMoJesse (★优雅的吸血鬼★),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大宋日月记》54~59章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23 08:28:42 2004)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保镖
      (更新时间:2003-8-26 17:45:00  本章字数:8181)


        他端详着教尊的真容,面上的表情跟此刻的心情一样复杂:这是一张酷似楚月
的脸,只多了一分成熟与出尘,虽然斯人已逝,却栩栩如生,如果说楚月是误入凡尘的仙
子,那教尊就像遥不可及的女神,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人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女
人——真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么? 

        他的很多疑问一下想通了,教尊跟楚月一定有血缘关系,小姨?莫非是楚月的
小姨,也就是他的小姨了?难怪时时给他长辈的感觉,只是为何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境——
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切齿的小贼。 

        小子,我生平最憎男人欺负女人,那日达凯对楚月无礼,才教我对他彻底死心
,站到你这边来……心头忽然浮起熟悉的声音,他吓一跳,教尊没死,向自己心灵传音?
忙仔细看,仿佛随时就要醒转的样子,心底冒出莫名的期翼来:教尊姐姐你回来吧…… 


        然而半天没有反应,他再试试她的鼻息与脉搏,失望地叹口气。复想自己刚刚
与教尊并无接触,何来传音,是自己的幻听了,竟在心中为教尊辩解起来:站在大金的立
场上,她对他、对大宋所做的一切无可厚非,一个人为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国家做任何事
,都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真的任何事都可以做么? 

        思路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外物打断,他生出一种新奇的感应:周围的空气形成以
他为中心的气场,似一个大气球,外物的突入,产生挤压之感,使气场自然反弹,他由此
判明外物的形状、速度、方位与距离,是个很小的东西,他动也没动,因为气场的感应十
分平和,外物对他毫无敌意。 

        他还是忍不住眼一斜,看到一只可爱的小松鼠自身侧掠过。哈哈,这应该是变
成高手的好处了,对外界的敏感度突飞猛进,可以时刻保持警戒,更妙的是还可以感觉来
者的善意敌意,而采取不同的应对。 

        蓦地,又一个外物突入,是一个人,自他身后十来步远迅速接近,然而奇怪的
是,气场的反应十分复杂,忽而平和、忽而悚栗,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他进入了临阵状态
! 

        想到教尊姐姐不想被别人看到脸,他来不及为她覆上面具,用发丝遮住,来人
杀意忽盛,一件利物刺过来。 
        他身子一软,无师自通地使出张三峰的贴身之术,避开那一剑,双手翻云般一
缠,已拿住对方手腕,正要折断,他看到了对手的面孔——三相公。 
        “小月!”他一愕,手一松,顿时被那柄剑抵住喉咙,兀自想不明白,爱人怎
么变成了敌人? 
        三相公盯着他,面上的表情同样的复杂:“明日,现下俺问的每一句话你须回
答清楚,不可犹豫,否则俺的剑就刺下去。” 
        臭丫头这一回是玩真的了,他感觉那柄剑已经戳破了喉头肌肤,一股寒意袭来
,即便他瞬间暴退,也不一定躲过这必杀一剑,他额头冒出冷汗,不敢迟疑,赶紧说:“
你问吧。” 

        三相公犀利的目光在他与教尊身上逡梭:“你怎会突然出现?这金贼跟你是不
是串通好,对付我等义士!” 
        乖乖,原本对他无比信任的三相公也动摇了,也难怪,他现身后与教尊的表现
,真像一丘之貉。教尊姐姐,你害得我好苦。自己怎会突然出现?这可一言难尽,他本欲
将自己当秦桧一事和盘托出,忽想到当日自己和玉僧儿被捉奸在床时,三相公也在场,这
些少女们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千万不要刺激她。他惟有直视三相公的眼睛,力求让她相
信自己的真诚:“小月,我跟教尊……跟这金贼绝无串通,至于我为什么突然出现,因为
我被人所制,过程极为复杂,我不想骗你,所以我宁可不说!” 

        还好,这丫头不枉他爱了一回,对他还是相信的,那柄剑缩了一点,且慢,三
相公俏眉一皱:“张真人与宗印长老拿金贼时,你为何帮他?” 
        刚才的大战尽落在三相公眼中,他开始费口舌解释自己的行为,他的思路有些
混乱,前言不搭后语:“我是冤枉的,只有你知道。那道士与和尚把这金贼当作了明日,
同样的,天下人都把明日当作了金贼,皆欲得我而后快,我能怎么办,我帮她就是帮自己
,至少,她还能保护我,只是,她……她已经死了……” 

        他忍不住带出了哭音来,自从看到了教尊姐姐的脸之后,他对她再也恨不起来
了,反而有深深的眷念。 
        三相公讶然了,虽然他的辩解她并不认同,但大魔头的死还是冲击了她,她本
以为其只是重伤不起,那个欠下无数血债的大魔头真的死了?臭小子为何如此伤心,他跟
金人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三相公露出爱恨交加的眼神,缓缓道出心头最大的一个疑
问:“你到底是宋人还是金人?” 

        哎呀!这可难以回答哩,虽然当秦桧时他曾将自己当作了宋人,凡事都站在大
宋的立场考虑,但受到刚刚的脱胎换骨一战与教尊之死所触动,他再度回到超越狭隘民族
观念的立场,浑忘了三相公能不能听懂:“小月,我是汉人,但不是宋人,也不是金人,
我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不为过!” 

        “胡扯!”三相公的剑进了一点,“即是说,你也会帮助金人对付大宋了?”
 
        他哀叹一声,老子对女真人有过承诺,今天又要对宋人许下什么承诺么,可不
要给自己的枷锁越套越多,他用充满柔情的眼神罩住三相公,毅然回答:“小月,世事无
绝对,无意争杀身在争杀,无意温柔身在温柔,我再不敢承诺什么。我曾帮过金人,也帮
过宋人,不知今后会帮哪个,这是国与国的争斗,宋金对峙的局面已经形成,任何人的一
己之力都无法扭转,我别无奢求,只求能改变一位大英雄的命运,此心可问天,你的剑—
—要刺就刺下吧。” 

        他的思路在逼迫喉头的剑下逐渐清晰起来,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一一映射在脑
海中,他看到了那震烁古今却功败垂成的一战,大英雄以此战名垂青史,却也留给后人莫
大的遗憾——十年之功,毁于一旦,他要做的就是改变这一战的结果,由此改变大英雄的
悲剧,即便因此改变历史,也再所不惜。 

        他虽然认为这时代任何人的一己之力都无法扭转历史的命运,但这任何人里面
不包含他,他依然相信自己有改变历史的能力,他在这时代的经历,似乎一直预示着什么
。 

        看到三相公颤抖的手与矛盾的眼神,他知道那柄剑已刺不下来,只听她喃喃道
: “无意争杀身在争杀,无意温柔身在温柔,明日哥哥,你心里有俺么?” 
        他的心弦一漾,傻丫头,哥哥心里怎会没有你,正欲拨开剑将她搂进怀里,忽
想到了可人儿和她肚中的孩子,老子将为人父了,还招惹人家少女好么?还是先交代清楚
吧:“小月,楚月已经怀孕,即将临产,我要去大金寻她,我喜欢你,却无法承诺你什么
。” 

        “扑”,那柄剑堕入雪中,三相公的身子似冷得瑟瑟发抖,难道伤势复发,他
忙不迭扑上去将她抱住:“小月,你怎么了?” 
        三相公轻轻道:“明日哥哥,俺不懂你说的好多话,但懂了你的难处,楚月妹
子一定不喜欢你帮大宋,俺也不喜欢你帮金国,所以你左右为难,是么?” 
        傻丫头总算长大,善解人意了,他无奈点头,确实如此。三相公幽幽继续:“
所以你只能在俺们中选择一个,那你会选谁?” 
        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三相公道:“明日哥哥,俺好冷!” 
        他抱紧了她,不期然嘴唇碰到三相公冰冰的面颊,上面有更冰冷的泪珠,他心
一软,吻了上去,少女的身子在他的怀里娇柔若水,蓦地,他痛得叫一声“哎哟”,那被
楚月咬过的下唇又被三相公狠狠地咬了一口:“小淫贼,那你干嘛欺负俺?” 

        三相公顿足转身,掩面而去,历史重演,他茫然若失地看着她逐渐消失在雪地
里的背影,没有勇气去追,他——又伤了一个女孩的心…… 
        他找到雪窖,将被三相公卡嘴捆住的大灰解救,大灰耸耸毛,不满地冲他龇牙
咧嘴,抗议他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女主人。 
        心情不佳的他懒得理它,以三相公留下的宝剑为工具,在雪窖里就地挖去,忙
乎半天,掘地三尺,挖出一个深坑,将教尊的遗体轻轻放入。他恭恭敬敬磕几个响头,最
后瞻仰一眼她熟睡般的遗容,双掌连推,将坑填实,爬出雪窖,推平雪丘,再看不出任何
痕迹,至此不虞教尊身后遭受不敬,又在边上的松树做个记号,以备他日拜祭。 

        他从教尊姐姐的长眠之处挪开目光,大地银妆,天光湛蓝,日中和煦无风,看
不出昨夜暴风雪肆虐的任何痕迹,在四方上下的“宇”和往古来今的“宙”之间,作为空
间的人或作为时间的人生都只不过是大自然的一粒流沙而已,他发出一声清啸,自死别生
离的悲情中走出,或许,上天终于要他独立地面对未来了。 

        对南渡后的大宋百姓来说,好久没有度过如此祥和的一个正月。这是江北往入
海口的一座必经小镇——宋时典型的小镇:南北长,东西宽,护镇墙有五六个成人高,墙
基四步开阔,内外壁用块石斜垒,中夯杂土;外环绕护镇河,内凿一渠,引江水入镇,贯
穿南北,河渠上架设小石桥三座,连接东西长街,南北两端各设一水门,置水闸防卫;镇
内民居栉比,商铺井然,俨然一个可攻可守的小城堡。 

        人心回稳的百姓在忙着各自的生活——他们企望已久的正常生活。唯一的茶楼
里也出现了一些茶客,茶客们再不是惶惶议论着鞑子为害的祸事,而皆是鼓舞人心的好事
:如陕西和尚原大捷,那几曾不可一世的金兀术身中两箭;如行在北进,官家似有图复之
心;再如广受民间爱戴的岳家军升为神武副军,原先号称东南大将的“刘(刘光世)、韩
(韩世忠)、张(张俊)、辛(辛企宗)”变成了 
      “刘、韩、张、岳(岳飞)”,实至名归矣。 
        当然近日江湖上的纷争也是茶客们津津乐道之事,这其中一件大事,就是沸沸
扬扬的明日重现:那小贼竟不可思议地击败南北武林两大高手,风头一时无两,似乎惟有
少林掌门这一层面的武林宗师才能收拾他了,偏偏他又像前几次一样,平空消失,只神龙
见首不见尾地在沿江地区出现过两次,而跟他一伙的小和尚则不见,想是利用完就杀掉了
。 

        一位老年茶客捻着胡须玩笑道:“各位,从小贼出没路线看,搞不好就在吾等
身边哩,嘿嘿……” 
        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几个茶客脸色都变了,警惕地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那传
言中杀人成性的木面书生——明日化身在左近。还好,这第二层的茶楼四座都是镇中的熟
客,除了坐在窗前的一位姑娘是生面孔,那姑娘正就着茶水吃肉馒头,一身行路的素蓝短
打扮,一双天足革靴上沾满雪泥,看来走了不少路,长得还算清秀,只是黑了点,腰间的
一柄长剑甚为扎眼,应是江湖中人,老百姓对这些人一向敬而远之。 

        “途路无不通,行贫足如缚,轻裘谁家子,百金负六博。蜀道不为难,太行不
为恶,平地乏一钱,寸步邻沟壑。”外面传来吟诗声,茶客们的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那不是张官人么。” 
        “要赴任江南了。” 
        街口处,一役夫推着辆独轮车,车前一头瘦驴牵引,车上满载物品,被一条宽
幅遮着,挂有一把大伞。车后一群人,一位中年士人牵着一头蹇驴,身后跟着一个壮仆,
挑着行装,挑担一头也挂着把伞。有三人送行,两个成人恭立,摊手送别;另一少年单膝
跪地,仰面祝福,跟前侧倒一只黄狗。中年士人频频回首顾盼,依依惜别。街上人人来人
往,不时有熟人跟他们打招呼,一派太平景象。 

        忽然前方行人纷纷闪避,一阵马蹄的狂飙声由远及近,一行黑袍骑士自长街东
端出现,横冲直撞而来,那跪地少年躲闪不及,被一匹马踢翻在地,中年士人大惊弃驴,
扑到少年身上喊叫着,众骑士毫不在意地呼啸而过。 

        楼上茶客看清这一幕,俱目瞪口呆: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这些狗子什么来路?报官去!” 
        还是那位老年茶客有识见,劝住众人,低声道:“各位小心,这些人黑衣绣白
虎,乃黑虎社印记,其社主王继先有官家撑腰,在行在无人敢惹,何况吾这小地方。” 


        “这些鸟男女来江北做甚么?” 
        一个消息灵通的茶客应道:“听闻绍兴府花魁玉僧儿被王继先所逼,逃出来,
这些狗子莫不是追她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众茶客议论纷纷、义愤填膺的当儿,那坐在窗前的姑
娘已然不见,只留下几个铜板在桌上。 
        沿岸西去的官道上,夕阳映江,残雪依稀,一辆两匹马拉的篷车在疾驰,一位
青衣老者一面快马挥鞭一面不时回头张望,神色甚是紧张,但那两匹马显然已疲惫不堪,
怎地也快不起来。 

        身后传来越迫越近的马蹄声,转瞬已到近前,经过小镇的那群黑袍骑士将马车
团团夹住:“老儿,还不停车,否则爷可不客气了!” 
        青衣老者无奈勒住马,一为首的刺面骑士翻身下马,倒没怠慢,冲车内行个礼
: “我家社主请玉生回头一见,以解相思之苦。” 
        车厢门紧闭,窗布低垂,并无人答话,刺面骑士又重复一遍,见还没有动静,
沉不住气了:“在下奉命行事,得罪了!” 
        说罢刺面骑士将头自车窗探进去,半晌方缩回来,围绕篷车走了两圈,又向车
下探探,表情甚为疑惑,转向青衣老者,恶狠狠问:“老儿,里面是谁,你家主子呢?”
 

        青衣老者毫不畏惧:“里面是我老伴,玉主子早下车了!” 
        刺面骑士大为着恼:“娘的,这一路的线报都是蹭饭的,竟没发觉,玉僧儿去
哪了?” 
        青衣老者转头不理,刺面骑士冷不丁一脚踢在其肚子上,青衣老者顿时倒地,
滚得老远,并不吭声,刺面骑士咬牙道:“老骨头还很硬,我看你硬倒几时?” 
        这家伙够狠,走过去便连踢数脚,青衣老者如何禁受住,嘴角冒血,眼看不支
,竟没呻吟一声,似生怕车里人听到似的,刺面骑士眼一斜,明白了:“不是还有老太婆
么!” 

        刺面骑士凶霸霸往马车走去,蓦然,一个物件嗖地打来,擦头顶而过,吓得其
头一缩,左右张望,骂道:“哪个混蛋?敢暗算老子?” 
        这下招来三个物件,其中一个击中其额头,刹时起个大包,原来是颗松球,刺
面骑士抱头趴下,鬼哭狼嚎起来,其余骑士纷纷抽出兵刃,四下张望着,看是何方神圣?
 

        便见漫天松球横飞,一片“哎哟”声中,这些平日狐假虎威的黑虎社众纷纷跌
下马来,其实那些松球准星极差,十中一二,大部分的骑士都是被吓得跌下马,毕竟他们
没见过真正的高手,还以为有什么奇人异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等松球停歇,刺面骑士壮着胆喊话:“敢问哪位高人,我等是黑虎社的,大家
井水不犯河水……咿呀!” 
        说话间又几个松球打来,一个刚好堵住刺面骑士的嘴,其忙又伏倒,哭丧着脸
,张口吐出两颗带血门牙,这样下去还不小命玩完,其连滚带爬地扑向坐骑,驾马掉头便
逃。 

        头儿如此,其余骑士见势不妙,“扯呼”一声,丧家犬般跟风而去,当真来得
快去得快。 
        一个“香汗淋漓”的姑娘“娇喘吁吁”地自道旁松树丛中冒出来,身后跟着一
条大灰狗,豁然是先前茶楼里的姑娘,看不出其轻功不错,竟徒步赶上黑虎社骑士。 
        他苦着脸,满头大汗倒有一半是被沉重的假发捂出来的,自嘲习艺不精,原想
学那张三峰先声夺人,谁知第一个松球就击空,无奈之下,只好来个天女散花,以数量压
倒质量,幸亏这帮家伙都是不入流的小泼皮,否则够他应付的。 

        这姑娘当然是他假扮的,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彻底恢复了明日的真面目,生怕
被人认出,又不敢再扮小和尚,只好借教尊姐姐的面具一用,以木面书生的身份出现了两
次,他自有深意。 

        木面书生对宋人来说,就是明日,对金人来说,则是教尊,他活着就是教尊活
着。除了三相公,谁也不知道教尊死了,但三相公也不知教尊的真正身份,这混乱难辨的
内情,最清楚的只有他,嘴长在他身上,怎么说都行。 

        但木面书生也不能常扮,他可不想引来大批的追杀者,想来想去,还是受王氏
的启发,来个反弹琵琶,再次男扮女装。大宋女子盛行戴假发的风气,被称作义髻、赝髻
、特髻的各式假发在民间脂粉店皆有售,他很容易地搞到自己合适的装束,再将剑眉修成
柳叶眉,点上檀唇,备好刮须的刀片,任谁也想不到明日小贼竟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人长
得英俊么,可不是随便男人都可以扮女人的。 

        古人有女扮男的,罕男扮女的,不像后世有些男人哭着喊着要变成女人,又重
礼法,什么非礼勿视、男女授受不亲,给他钻了空子,一路畅行无阻。相继探听到的消息
更打消了他的顾虑,张三峰与宗印一个归隐一个痴癫,压根没提自己与和氏璧的秘密。 


        他虽思楚月心切,但离开女真兄弟实在太久,怕他们有什么变故,决定先上荒
岛见他们,欲走海路,没想到半途得了玉僧儿的消息。左思右量之下,他还是不忍心那样
一个妙人儿落入王继先的魔爪中,看情形,玉僧儿成了他与王氏、王继先斗争的牺牲品,
当日应没有参与那一场阴谋中,此刻佳人有难,英雄理当出头。 

        他推开车厢门一看,不由一楞,里面竟坐着一个黑瘦的老婆婆,不是那千娇百
媚的玉僧儿,难怪老头儿吃苦,那帮狗子无法交差了。 
        他失望地正欲转身,却听老婆婆沙声连问:“小妮子,那帮人走了?老秦呢?
是你救了我们?” 
        他点点头,用手指了指外面,他扮女人还行,可学不了女人讲话,只好少说话
。 
        老婆婆看到躺在地上的青衣老者,以与年龄不相称的速度跳下车,扑在老者身
上摇着,而后嘤嘤哭起来,他心一紧,难道老头儿……忙走过去,发现青衣老者已经断气
了,他不由自责自己来迟一步,该怎么劝慰老婆婆呢? 

        咦?她的哭声怎么如此清脆,跟方才的沙声截然不同,他心一动,看到老婆婆
垂下的脖颈处露出一片雪嫩肌肤。 
        “玉僧儿?”他脱口而出。 
        玉僧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脸上的黑斑正被泪水冲去:“你怎么知道
是我?” 
        该怎么解释,他挠着头,已经开口,只好捏着嗓子伪装,真他妈别扭:“俺是
听了那帮恶人的话,知道他们找的人不见了,而你化了装,就猜是你。” 
        他既救了她,又同为“女人”,玉僧儿一点都没起疑,扑在地上磕头:“小女
子多谢姐姐搭救之恩。” 
        他忙扶她起来,看玉僧儿凄惨的样子,显然与老秦感情很深,可眼下不是哀悼
的时候,黑虎社那帮家伙断不会善罢甘休,他陈述厉害,当即埋了老秦,然后拉着啼泣不
舍的玉僧儿赶紧离开,天色已黑下来。 

        马车目标太大,他解开马套,欲和玉僧儿分骑一匹,偏偏玉僧儿不会骑马,只
有一个选择了——两人共骑。 
        他领着大灰随意地往一个方向奔去。玉僧儿当他是个女子,紧紧地偎依在他怀
里,以花魁娘子的身份,断被人呵护惯的。 
        虽然她还是老婆婆模样,他却知道怀里的是个妙人儿,而且是有过一夜之情的
妙人儿,这旖旎厮摩的“痛苦”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天完全黑了,他估计已离去好远,便停下来,找个背风所在,生起一堆篝火,
借着火光,玉僧儿取出一面小铜镜,用水袋的水洗去伪装,正式与他相见:“玉僧儿见过
姐姐!”怎么称呼姐姐?” 

        他看到这熟悉的绝美面孔,一时勾起做秦桧的回忆,呆住了。 
        “姐姐,你怎么了?”玉僧儿轻声呼唤。 
        他知道自己出了神,忙掩饰道:“妹妹真美!就叫俺二相公吧。” 
        他的心头浮出另一个女孩的影子:三相公,你去哪了? 
        当下一聊,方知玉僧儿欲往德安投奔一个亲戚,他踌躇起来,她孤身一个弱女
子,怎么行路?而自己不想耽搁太久,楚月快生了,女真兄弟还没见到。 
        冰雪聪明的玉僧儿看出他有心事,忙宽解道:“不劳姐姐烦心,我自己能走的
。” 
        他妈的,救人救到底,岂可半途而废,这不是老子的风格,他拍拍胸脯:“俺
没什么要事,先送你去德安!” 
        玉僧儿嘴角露出笑意,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太男性化了,更担心一不留神将
胸口的棉花拍掉,忙“风情万种”地挽了一下头发:“江湖女子无礼惯了,不比妹妹文雅
!” 

        “哪里,姐姐别有一番‘风情’哩。”玉僧儿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暂时忘却失
去亲人的痛苦,自包里拿出一张干馍,与他分吃。 
        他其实不饿,自混沌大法初成,他的食欲锐减,大小便的次数也递减,变成高
手的好处可真不少,发展下去可以“辟谷”了。 
        哎呀,玉僧儿当着他的面更衣起来,女儿家的情态尽落入他眼中,一时不好意
思,忙借故找柴火走开了。 
        当他拣了柴火回来,玉僧儿竟不见了,只一个粗犷的汉子坐在篝火旁烤火,大
灰安静地伏在边上,他大惊上前,一把扯住汉子,正待喝问,却发现汉子的眼中泛出盈盈
的笑意来。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无间道Ⅱ
      (更新时间:2003-9-27 11:11:00  本章字数:7980)


        汉子咳嗽一声,用亦很粗犷的声音道:“娘子,缘何对为夫这般粗鲁?” 
        他面上浮出会意的笑容:“原来是郎君,奴家得罪了。” 
        他的手放下来,汉子的手抬起来,捏住他的下巴:“娘子,且看为夫教你为妇
之道,其一:身为妻妾,须在夫君面前螓首低垂,凡事诺诺。” 
        他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小丫头在调戏我哩,不知你见到老子真身将会怎样?
想不到这丫头竟有易容的绝活,扮什么像什么,若非认出她的眼神,真要被骗过了。他索
性玩下去,垂眉顺目,低声下气:“是,奴家听郎君教诲!” 

        玉僧儿闪出促狭的眼神:“其二,身为女子,须举止端正,笑不露齿,行不露
足,坐不动膝,立不摇裙。” 
        他心中谨然,这些细节自己似乎都没注意,难道玉僧儿发现自己哪里不对,下
意识地抬手摸摸衣领,看看是否露出喉结,很严实啊,这不欲盖弥彰了,他反应甚快地往
上捉住她的手,试探她的反应:“妹妹别闹了,俺听得好糊涂。” 

        玉僧儿眼神微微一羞,欲抽出手没有抽动,恢复女声解释:“姐姐,我们两个
女儿家相伴随行,太招人眼,难免多生事端。我自幼熟习化装易容,因此就跟姐姐扮做夫
妻,路上方便。姐姐是江湖人,自在惯了,须学一些凡俗夫妻的礼仪,以免露馅么。” 


        他仍不确信,但自己的男人身份一旦露馅,可不更是尴尬,故意追问:“俺年
岁大些,自该俺扮丈夫合适些。” 
        玉僧儿低头弄着衣角,男儿容女儿态,模样甚是滑稽,声如蚊蚋:“只因人家
生得……生得……” 
        他心中释然,生出报复之心,反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只因妹妹生得标致,会
惹男人起坏心,是么?” 
        玉僧儿愈发扭捏起来,轻轻挣开他的手,转身将那大包打开,现出了一摞珠光
四射的金银首饰,正色道:“也不尽是如此,实不相瞒,僧儿乃角妓出身,得罪了当势者
,迫不得以逃出来,那些恶人认得我,所以我化装好些。姐姐可曾想清楚,我俩素昧平生
,犯不着如此帮我,这是我多年积存,分姐姐一半为谢,我还是独个上路吧。” 

        玉僧儿此刻和盘托出自家来历,再露出贵重财货,显示对他十分信任,更处处
为他考虑,倒教他自觉胡思乱想似的。他这才想起自己表现不合常理,竟没有问玉僧儿事
起缘由,好像他早已清楚,特地赶来相救,而非偶然路过。 

        不暇试探玉僧儿的用意,他为自己开脱,顺便胡编了自己的门派背景,这女声
他越学越溜了:“俺与妹妹初次相见,本不敢胡乱打探,枉得妹妹如此信任,俺们日月派
上下,一贯锄强扶弱,轻财重义,自不容恶人横行,且不说俺与妹妹一见如故,就是寻常
人都要帮到底的。这分财别途之事休要再提,再提就不当俺是姐妹。” 

        玉僧儿盈盈拜倒:“既蒙姐姐抬爱,若不嫌弃僧儿出身卑贱,我俩在此结为金
兰姐妹如何?” 
        这丫头一环扣一环上来,教他如何拒绝,虽觉天下哪有男人跟女人结为姐妹的
道理,也只有硬着头皮应承了。 
        当下撮土为香,两人对着星空跪下,玉僧儿口中念道:“二人同心,其力断金
;同心之言,其嗅如兰。天在上,地在下,我玉僧儿与二相公……” 
        玉僧儿迟疑一下,显然知道那是个诨号,他老脸一羞,忙顺着日月派的思路现
诌一个有含意的名字:“俺姓明,单名一个月字。” 
        玉僧儿继续:“我玉僧儿与明月姐姐今日义结姐妹,自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生死与共……” 
        他照念一遍,再互通八字,大小判然,起身行礼,正式姐妹相称。看到玉僧儿
满心欢喜的模样,他隐隐有上了她的套的感觉,不甘心道:“妹妹,你就不怕俺也是个坏
人。” 

        玉僧儿主动拉住他的手:“那僧儿就认了,随姐姐怎样都行。” 
        顿有一圈漪情涌荡,他心道:老子要真是个坏人,还不生吃了你! 
        傍着篝火露宿一夜后,次日上路,他放下心头事,与玉僧儿悠然上路,多半骑
马,有时步行,宛若一对走亲戚的府镇小夫妻,自学不来庄稼人的。 
        玉僧儿约有1米70高度,在后世勉强做个模特,个头跟他近,而那一双小巧玲珑
的脚儿竟是天足,只因歌舞妓优职业所限不能裹脚,否则一定学不来男人走路的。倒是他
这个“浑家”有点高了,必须含胸垂首,方勉强般配。 

        到晚上便住上客栈,夫妻俩自然同宿一室了,以布衣装扮,他俩只能要一个次
房。店小二领进门,大灰欢欢地一头钻进床底不出来,跟马儿跑了一天,当然累了。 
        他看着尚算清洁的一张帏帐木床,心想今晚该怎么睡,两人要同床而卧么,自
己能不能把持住? 
        正胡思乱想的当儿,听玉僧儿对小二道:“我浑家要沐浴,上桶热汤。” 
        他吓一跳,待小二离开,忙掩上门,低声道:“妹妹,俺不习惯在外沐浴的。
” 
        玉僧眨眨眼:“我是为自己要的。” 
        他闭口无言,乖乖,这罪可是自找的。 
        两个小二抬了沐桶和热汤过来,玉僧儿关上门,一双妙目盯了他一会,只盯得
他心里发毛,玉僧儿方道:“娘子,要不要一块洗。” 
        他的老脸刷的红了,忙摇头,又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因为要沐浴的是他这个“浑家”。 
        玉僧儿轻轻一笑:“那为人家看好门,僧儿很害羞的,姐姐不要偷看哦。” 

        他只有连连点头的份,这丫头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的,真是个表演大家,搞
得他头昏脑胀。 
        端个凳子坐到门前,他不敢回头,胸口却如小鹿乱撞,只听身后传来悉悉嗦嗦
的宽衣声和入水声,虽然看不到但无法阻止自己的想象力,他不由回想起那动人的玉体…
… 

        “娘子,好了!”玉僧儿总算洗完,他如蒙大赦,不知不觉竟出了一身汗,想
起自己有很久没洗澡了,一时身上发痒,真想到热水里泡泡。 
        玉僧儿换了一套素净男衫,她的大包里装的东西真不少,走到他跟前,那张男
人脸上的妙目飘出说不出的妩媚,似看穿他的心思:“娘子,如不嫌弃,就用为夫的洗澡
水洗一下吧,我去外堂叫好酒菜等你。” 

        他的脸一定如大姑娘般红透了,“羞”得说不出话来。 
        酒足饭饱回房,玉僧儿除去外套,将束胸的罗带解开,长长地舒口气,他“惊
心动魄”地看着她高耸的胸部,又做贼似地看看门窗有没有关紧。 
        这家客栈在这段官道上规模最大,房费不菲,但很正规,所以客人很多,也很
杂,好在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玉僧儿若无其事地躺到床上,不经意地瞟瞟他:“娘子,该熄灯睡觉了。” 

        他心知最难熬的时刻到了,可是找不到不上床的理由,只有吹灭灯,“乖乖”
躺到了玉僧儿旁边。 
        按理说,姐妹同床,应有好多体己话聊的,偏偏他是个臭男人,怎知道该说什
么?玉僧儿亲热地附耳过来,恢复女声:“姐姐,脱衣到被窝里来么。” 
        沐浴后的女子体香隐隐传来,仿佛觉得玉僧儿恢复了女儿身,一个不折不扣的
美人儿躺在自己身边,他在黑暗中苦着脸,为自己找个理由:“江湖险恶,俺一向和衣睡
的,以备不患。” 

        “那就这样睡吧。”玉僧儿轻轻吁口气,将温暖的被子盖到他身上,他听到一
阵急促的心跳声,好像不止他一个人的,是自己听错了? 
        心有灵犀的,两人在被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玉僧儿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
感觉她的身体由紧张转向松弛,直至进入梦乡,他如释重负,可怜的小妮子,一定被黑虎
社那帮家伙吓坏了,没好好休息过。 

        蓦地,玉僧儿一个翻转,柔软的身子偎向他,右臂圈住他的腰。 
        天,她在勾引自己么?他一下子紧张与兴奋起来,感觉她将脸舒服地靠在他胸
膛上,发出甜美的梦呓,才知这是她熟睡中的不自觉反应。 
        他不忍心推开她,更怕惊醒她,只能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加上软玉在怀,哪里
睡得着,惟有那“放下物我”的混沌大法可以拯救自己,他慢慢晋入空明的精神世界中,
抵御美色当前的诱惑。 

        人生何欢?人生何苦?欲与苦,在某种意义上是等同的,欲海就是苦海! 
        如此不虞其他,一心保玉僧儿去德安。次日将马儿换了两头毛驴,沿官道西行
,朝行暮宿,打尘住店,他俩真个如夫妻一般,无人起疑,甚至与循踪搜寻的黑虎社徒众
几度照面,这帮狗子亦压根没想到要找的人儿就在眼前。这一大半是玉僧儿的功劳,若非
她时时提醒,他这个西贝“小娘子”不知穿帮几多回。 

        乱世不太平,路上小毛贼不少,他俩皆选择行人多时上路,行装又很普通,倒
没再生波折。 
        他不免寻机向玉僧儿打探朝廷动向——民间消息多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刚
逃出行在玉僧儿自不同,她身份特殊,能接触上层人士,故有第一手资料,他当然最“关
心”王氏与“新”秦桧的近况。 

        一提及秦桧之名,玉僧儿眼色一黯:“那个人么,原先是个铮铮君子,南归后
步步腾达,只是位极人臣后性情大变,植朋结恶,更提出那‘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之策
,招致朝野一片骂声,他——还是原先的他么?” 

        早换人了,老子才是原先的他呢!他暗暗佩服玉僧儿的敏锐直觉,却见她失落
垂目,声音低下来,喃喃自语:“我曾向那个人求助过,他竟全然不理,连信也不回,难
道忘了那一夜恩爱么……” 

        潜能大升的他听到这不应该听到的话,心惊肉跳:小妮子莫不是爱上秦桧了—
— 老子扮演的那个秦桧,这可如何是好?隧吓得不敢乱问。 
        爱与罪——往往在一线之间,爱有罪么,抑或是人心有罪? 
        终于,从官道上的界堠看,已进入德安府地界,他大大松口气,要完成任务了
,本朝前有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后有明日乔装送僧儿,真是前后辉映啊! 
        过午,远远看到一座巍峨城堡矗立在春晓的大地上,如同一个黑巨人,在蓝天
白云的背景中越来越近,官道两旁一片荒芜,已进入城防坚壁清野的范围,几个光秃秃的
小丘远近排开。 

        玉僧儿喜悦之情形于表,再不用担惊受怕了:德安乃出名的铁城,为中原诸城
唯一未遭兵祸、匪祸者,是江北流亡百姓们的避难所,德安知府陈规忠义之名传播四海。
 

        他记起陈规便是胖子陈矩的亲哥哥,该怎么利用这层关系呢,送玉僧儿一个离
别之礼…… 
        没头没绪中生出依依不舍之情,他与玉僧儿这十余天的相处,似夫妻似姐妹,
一路上的相扶将让他见识到这位花魁娘子善良率真的一面,虽然再没动过心,却有将她当
妹妹的感觉,而混沌大法也纯熟许多,全拜玉人儿“枕席相伴”所赐。 

        大灰忽然惊吠起来,身后一阵喧杂,他回头一望,但见阳光下黑压压一片人头
攒动,定睛细看,原来是大批百姓蜂拥而来,俱携家带口,行囊众多,显然亦是投奔德安
而来。 

        正奇怪他们为何如此惊惶,但见拖尾的灰尘中兵甲寒光闪射,冒出数杆红巾飘
带,是红巾军的标志。而百姓们的惊惶证明,这些不过是打着义军旗号的游匪而已,大宋
游匪多由北方溃退的各种武装纠合而成,以抢掠为生,其破坏力比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怪百姓畏之如虎。 

        号角响起,最近的小丘上竖起一帜,远处的小丘上号角呼应,亦竖起一帜,如
此依次传递,直往德安而去,原来小丘是德安守军的外围哨卡,负责侦察通报敌情。 
        便听德安城头隐隐传来擂鼓声,远远望见城门大开,尘嚣四起,是官兵出来接
应百姓了,德安守军的反应也端的迅速。 
        两条烟龙自两头迅速接近,他与玉僧儿夹在百姓中间,往官兵迎去,他在驴上
张望,游匪声势不小,人数远较官兵为多,作为一城守军,自不能分出大股军力,削弱城
防力量。 

        一宋军偏将率百余官兵在一片开阔地一字排开,组成一个防御圈,让进奔过来
的众百姓。 
        参加过楚州战役的他对城防略有心得,看出这片开阔地是德安城防弓射兵器的
射程边缘,官兵们依托于此,游匪深知厉害,不敢进攻防御圈,只在外围杀人掠货。 
        很多百姓亦看出这是个生死线,亡命奔来,官兵持盾接应,有些跑不动的便被
匪兵当场射杀。 
        他和玉僧儿已到生死线的安全一侧,官兵们催促他们赶快进城,然看着百姓们
的惨状,他无法挪动自己:一个丈夫跑过来,其妻却落在后面,丈夫赶回相救,被一骑匪
一刀砍下头颅,妇人抱住头颅痛哭,旋即被掳掠上马…… 

        玉僧儿眼中露出无比的愤怒,转向他:“还不去救人?” 
        他何尝不如是,眼眸收紧,吹口哨叫大灰保护好玉僧儿,拍驴冲过去,只想大
开杀戒,以杀止杀。 
        一骑匪挥朴刀迎上来,他将三相公的剑横在手中,正欲拔出,才想起自己不会
使剑。 
        匪兵见他是个“小娘子”,想捉活的而掉以轻心,不料照面错骑之间,“小娘
子” 右手翻云般一缠,已抢了朴刀在手,更反肘一击,匪兵“咿呀”滚下马。 
        他瞪着刀上淋淋的鲜血,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百姓,又有三个骑匪淫笑着扑来:
 “好标致的小娘子,与我兄弟做夫妻吧……” 
        那一刻,他的杀念无比炽烈,楚月教他的刀法清晰入脑:他将刀柄斜横在张开
的手掌上,拇指和食指紧挨刀柄护手,中指包住刀柄中部握住刀柄,如此握刀可向所有方
向攻击。 

        三个匪兵已到跟前,使枪弄刀,呼呼作势,在他眼里却如纸老虎一般,脑海里
涌现一举击杀三匪的数个方法:对持刀匪:持刀正面砍去,双刀相击之后便转手,或刀尖
一挑,直刺其咽喉处,可切断其静脉,并使其迅速毙命;或用刀砍其脖颈两侧的颈动脉,
使其大量出血,必将因失血过多转瞬死亡。 

        对使枪匪:避过长枪,或用刀顺枪杆砍其手腕,割断桡动脉,使其失去抵抗力
,短时间内就会毙命;或用刀砍其臂上部的肘关节内侧,切断臂动脉,即会失去抵抗力,
同样在短时间毙命。 

        对使狼牙棒匪:错骑而过,从背后攻击,或用刀刺入其肾,既引起内出血而死
亡,或由后横割其喉部,切断气管和颈静脉…… 
        三匪横尸当场的画面在他眼前晃动,心中忽生出另一个声音反问:你杀了他们
,和他们又何区别?维护生命的尊严难道就是“杀”么?杀人者必受惩罚,可是该如何惩
罚、由谁来惩罚…… 

        仿佛一盆冷水自头浇灌,那扎根于心的“不杀”信念顿如雨后笋生,他刷地冷
静下来,又有所悟:杀与不杀,只不过是存在于人心的魔鬼与天使,或许有一天,人类会
遵从内心的尊严,将魔鬼变成天使;但他这个先行者,将会不会遭受无间地狱般的罪与苦
?因为人类历史上的所有先行者,好像下场都挺惨的,他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失踪后的后世,有一个大陆导演借秦始皇的口说了一个教
:武学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杀!又一个香港导演借一个被割头的小女子之口说了一个梦
:如果有一天,人不杀人,该有多好! 

        他所知道的是,这两军阵前,不同于江湖人过招,点穴等手段因盔甲的阻碍而
无用武之地,而刀剑不长眼睛,武功高者或可自控,以他刚有小成的混沌大法,决计无法
收发自如,那源自三大高手的零碎招数他始终运用不畅,总有一丝停滞,似乎有个症结没
有解开,他空有一腔充盈的混沌之气,却不知如何发挥它的真正威力。 

        他一面打驴后退,一面高速思索着以不杀止杀的办法,一阵狂笑传来,一个彪
悍匪将在一队骑匪的簇拥下耀武扬威而来,审视着“战利品”。 
        他眼睛一亮:擒贼先擒王,若制住匪首,就可制止杀戮,这悍将不知是不是匪
首?他忙环顾一圈,确认其乃在场匪众的最高首领。 
        意起身动,他弃刀、下驴、起步、腾挪,一气呵成,混沌之气在体内流转,教
尊姐姐亲传的轻功显出威力——这是他运用最好的功夫,他闪电般绕过三匪,冲向匪首。
 

        来者不善!匪首的护骑们看出他的意图,纷纷上前拦阻,匪首眯起贼眼,发出
号令:“好个胆小娘子,对某胃口,捉活的!” 
        得令的十余个护骑气势凶猛,远胜其余匪兵,组成一个圆状队形,刹间将他围
在中间,马蹄扬起的尘埃将他的身形淹没大半,处境不容乐观。 
        那厢官兵与百姓俱瞪向玉僧儿,怪责这个“大男人”竟让自己“浑家”去送死
。 
        玉僧儿不动声色,只密切关注这厢情况。 
        他陷于马嘶人沸中,怎么移动身形都摆脱不了骑匪的包围圈,他茫然四顾,眼
前是走马灯般幻变的骑匪,耳边是百姓们的惨呼与匪兵们的吆喝,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心中翻起各种各样的杀意,但这些杀意在那不杀意念的阻止下反弹回来,杀向他自己,
体内的混沌之气开始四分五裂,交互激荡,他胸闷欲塞、脑涨欲裂,痛苦地扯向自己的头
发——他一把扯下头上的假发,一个跟头翻起来…… 

        “嗡”的一阵人声波散出去,关注他的官兵与百姓齐齐惊呼,而包围他的骑匪
则面面相觑——“小娘子”似中邪一般,在场内不停地翻起跟头来,脚下尘埃若云,如仙
如魔,极其骇人! 

        其余匪兵亦不由将注意力转移过来,便宜多半百姓得以逃入安全地带。 
        他只觉得每翻一个跟头就舒适一分,那混沌之气就回复一点,那头脑就清醒一
丝……他一个漂亮的720度后空翻,飘然立定。 
        所有人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小娘子变成了……他那脱掉假发的头上已生出
密密短发,像后世男人的小平头发型,在这时代人的眼里,当然十分怪异——不僧不俗,
不男不女,活脱脱一个怪物…… 

        只有一个人除外,玉僧儿轻轻吁口气,并没有对他现在的模样表露诧异。 
        他哈哈一笑,趁匪兵们走神的空儿,又一个后空翻,劈手抢下一旗头的红巾旗
,然后转身向另一面助跑,在即将撞上骑匪组成的人墙时,他双臂一抡,将旗杆往地上一
撑,以后世撑杆跳的标准姿势腾起,升至一个常人不可能达到的高度,自骑匪们的头顶上
突围而出,更在空中完成了一个高难度动作——将旗杆也带起。 

        这精彩的一幕令官兵与百姓们俱喝起彩来,刚刚的惨切局面被他一扫而光,连
玉僧儿也惊奇地扬起了柳眉,这匪夷所思的一招实在出人意表,那个时时给人惊奇的明日
回来了! 

        精心算计过的他稳稳地落到匪首跟前,顺手一旗杆扫去,同样看呆的毫无思想
准备的匪首应声落马。他大喜,这东西不致命的,总算找到称手的兵器了——棍! 
        匪首也不是吃干饭的,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了自己人一边,对他这个变成了身
的 “小娘子”再无半分企图,以变了调的声音喊道:“放箭,放箭!射死这妖怪!” 

        哈,他变成妖怪了!慑于他神奇表现的骑匪个个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弯弓搭
箭,毫无准星地乱射过来。 
        面对如蝗而来的箭矢,正自得的他一时无措,他的格箭术一向很糟的,怎么办
? 
        嗖地一声,一支毒蛇般迅疾的羽箭最先钻到他面前,手中的旗杆失去作用,他
能感觉到那箭头的寒芒已舔上自己的鼻尖,心道完了。 
        “恩公小心!”官兵与百姓们的喝彩声嘎然而止,玉僧儿忍不住发出娇呼,在
这紧张关头,她突变回的女声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就在这一瞬间,精神力先于他的意识发散出去,那近在眼前的利箭倏悠慢下来
,他本能一侧头,箭矢擦颊而过,好险! 
        他再去看漫天交错的箭雨,速度皆慢下来,几乎信手可抓,一个十分大胆的念
头冒出来:可否再显神通,吓得骑匪不战自退! 
        《黑客帝国》中尼奥避子弹的一幕印上脑海,他穿着花裙的身体在箭矢组成的
三维空间中扭曲起来,像一个欢快跳动的乐符,而箭矢划出的轨道就是乐谱…… 
        那一刻,无论是官兵、百姓还是骑匪们俱看呆了,天底下竟有这般避箭法?在
他们的眼中,他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和角度在骤密的箭雨中手舞足蹈,没有一支箭改变方
向,而他变成了箭的一员! 

        “妖术!大伙儿扯呼!”箭雨几乎同时停了,不知哪个骑匪一声怪叫,顿作鸟
兽散! 
        百姓们欢呼着涌向他,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天空,犹有乱箭横飞的幻觉。 
        “恩公,恩公!”玉僧儿的声音瓦解了他绷紧的神经,往前便倒,还是有一支
箭射中了他……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有话好好说
      (更新时间:2003-11-18 22:18:00  本章字数:8249)


        人、人、人!除了人还是人! 
        杀、杀、杀!除了杀还是杀! 
        血、血、血!除了血还是血! 
        一条冰冷的身影在漫地遍野的“人”中如入无“人”之境,“杀”来“杀”去
, “血”流成河,“血”染大地。 
        那条身影是如此的眼熟,以致于他的目光只顾随着其移动而不注意周围的环境
,饶是如此,他也能感觉到身处一个很大的战场,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战场,那些哭天喊地
的人是宋兵、金兵,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兵,他能感觉到这战场的残酷,因为他的心是如此
的冰冷,他只想看清楚这逢人便杀的家伙到底是谁,他真的很想看清楚! 

        不知“杀”了多久,那条身影终于如他所愿地回过头来,从血淋淋的脸上绽开
雪白的牙齿,那笑容是如此的恐怖,他的手脚渐渐冰冷,虽然对方被鲜血糊住的五官有些
失真,他还是认出来了,他看到了“自己”…… 

        “不!”他恐惧地大喊一声,醒过来。 
        “恩公,你总算醒了!”眼前一张清丽的脸露出欢欣的笑容,是玉僧儿,一袭
乳色缀缨长裙,恢复佳人本色。 
        “我怎么了?哎哟!”他猛地坐起来,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又躺回去,记
起受伤的经过,自己被救进德安城了?再看到红罗帐,怎么在女子的香闺里? 
        他还停留在男扮女装的思维中,用女声唤道:“妹妹,这是哪?” 
        玉僧儿忍俊不禁地拿过一面铜镜照着他:“好好看一下自己吧,我的好‘姐姐
’!” 
        镜中现出寸短的平头和毛茬茬的下巴,他的老脸腾地通红,恢复男声:“僧儿
姑娘,我可不是故意的,只因、只因……” 
        他期期艾艾半天,没道出所以然来,冷不丁的露馅现眼令他的说谎功力大降。
 
        玉僧儿一双妙目盯住他,忽然代他道出来,一语惊人:“只因你是那天下人寻
而不得的明日么?” 
        他脸色剧变,本能地一把扣住玉僧儿手腕,将她扯进怀里,另一手迅速掩住她
小口,同时向四周察看,还好,这是一间封闭的素净闺房,没有第三者在场,他心神稍定
,低声盘问:“你怎知我是明日?” 

        玉僧儿娇慵地“倒”在他身上,没有丝毫的失态与不安,答非所问:“人家一
早看出你是男儿身了!” 
        他作出恶狠狠的嘴脸,以让这丫头害怕:“说,你几时看出来的?” 
        玉僧儿压根没被吓倒,莞尔一笑:“虽说你扮得不错,可骗过寻常人,但怎瞒
过僧儿法眼,家师所传的易容术乃天下一绝,你是班门弄斧哩,何况你破绽甚多,人家被
你救下的当晚就识穿了。” 

        “那你干嘛不当时点破?”他很有些不服气。 
        “人家一来以为你必有苦衷,二来不知你底细,万一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怎办,
只有先稳住你,还好你是个正人君子,一路朝夕相处、同宿同起也没有对人家起歹心,不
枉作了僧儿一回恩公。”说到“同宿同起”四字,玉僧儿嫩脸微红,其时她与他隔着一层
柔软的棉被,身贴身、面对面,鼻息相闻,芬芳的女性体香沁人心脾。 

        他直觉这是个温柔陷阱,强忍心动,将头离开玉僧儿远点。仔细回顾与玉僧儿
之相处,确实有迹可寻,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想到被这丫头看了一路的风景与笑话,他手
指加力:“哼,你又如何看出我是明日?” 

        玉僧儿轻蹙眉头,那小模样看得任何男人都会心软,他手指一松,玉僧儿清吐
香兰:“人家虽知恩公是个男子,却不知你就是那鼎鼎大名的明日。直到恩公为救百姓负
伤后,人家为你疗伤,洗净铅华,才发现你忒眼熟,看来看去,思来思去,再回想恩公自
报家门叫日月派明月,才认出你就是官府挂榜通缉至今的明日!” 

        玉僧儿在他身上挪了挪,以一种舒服的姿势对着他:“本来僧儿当即就要报官
的,虽说恩公救了人家,但小女子之命怎抵得上国命,你据和氏璧一事天下共闻,此关系
大宋国运,僧儿断不能容你走脱,即便担上恩将仇报的恶名,也要将你送官,可是……”
 

        这丫头一点不像被人挟持,倒像跟情郎说悄悄话,端的沉得住气,但真正让他
佩服的是:一个青楼女子,竟有一颗爱国之心,难得难得!他一面在脑海里转着逃跑之念
,一面不动声色问:“可是怎的?” 

        玉僧儿垂下妙目:“可是僧儿仔细细思量恩公一路所为:先救小女子于虎吻之
下,再没有被人家美色所动,三救百姓于苦难之中,不堕侠义之行,僧儿只不明白你这样
一个人儿,怎反倒不顾大义,做出损害国家之事?如此犹豫再三,报不报官因此耽搁,想
等你醒来再说。” 

        他心道你现在在我手里,终究怕了,说出软话来,他看着她俏媚情姿,终忍不
住摸上她的脸,故意露出轻薄之态,试探这丫头:“僧儿现在决定如何,是否打算以身相
报?我明日可是个小淫贼哩。” 

        “按理说,恩公救了僧儿,僧儿就是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然……”玉僧儿娇
羞满面,从玉齿里蹦出几个字,“僧儿还是要报官,因为你已自承是明日!其实僧儿倘在
犹豫你是否真是明日,须知通缉榜像流传已久,而恩公一向神龙现头不现尾,那些衙门画
匠你摹我画,已离恩公真人越差越远,若非僧儿有特别原因,亦很难认出恩公即是明日。
万一冤枉了恩公,岂不害了恩公性命,官家牢狱一旦进入,哪管你真假,必出不来了。”
 

        这丫头一口一个恩公,却一步一步收紧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他后悔得肠子打
结,怎没想到这一层,只要自己来个摇头否认就万事大吉了,那天下相像的人多着呢。现
在可如何是好,自己身上有伤,即便制住了玉僧儿,也逃不远的,再想到大宋狱吏的狠,
一旦入狱好人也成了死人,他心底寒气直冒,强自笑道:“哈哈哈,僧儿一定安排妥当,
早有人准备好,等着将我送官了?” 

        玉僧儿妙目如电,反问道:“明日,你不后悔救了僧儿么,不后悔救了百姓么
?你本来可以从容离开的?”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后悔么,不后悔么……他点点头,老老实实道:“是的,
我后悔,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们,当然,我不会再承认自己是明日了。” 
        玉僧儿眼神亦乱,咬着唇道:“明日,我甚么也没安排,只因僧儿没有此事告
诉任何人!” 
        “真的?”他追问,这不正是他希望的? 
        “僧儿怎会将不确定之事告诉他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玉僧儿没有骗他
的意思,或许为了回报他的诚实。 
        他眼眸收缩,发出威胁:“那即是说只有你一人知道我是明日了,不怕我杀人
灭口?” 
        “反正僧儿的命是你救的,你再取了又如何?”玉僧儿闭上双眼,那楚楚之态
教谁能狠心下手? 
        在生死关头如此淡然,他不知她是真是假,却知道自己绝无杀她的念头,轻轻
一叹,松开手:“杀了你,我也逃不了,你去报官吧。” 
        玉僧儿颤颤睁眼,目光迷离流转,再出惊人之语:“明日,杀了我, 或是你逃
身的唯一机会,这床板下有密道通往城外,在此只有我知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第一时间生出好奇心:“还有密道,这
里到底是何所在?” 
        玉僧儿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此乃妙艺坊设于德安的秘密分坊,叫玉红院,乃
杜妈妈苦心经营,凡沾惹是非的姐妹,都会送来此处躲避。” 
        哈,狡兔三穴,乱世之中,连妙艺坊这类的娼家都留有后路,挺会挑地方的—
— 
      铁城德安,他脱口道出心中想法:“我干嘛要杀你,可以胁迫你一起入地道逃跑么
。” 
        玉僧儿没有起身,亦回答:“你做不到,因为僧儿一定会反抗,一定会叫喊,
你虽有武艺,但能将我变成木头人么,除非是死人。” 
        他想老子没受伤或可做到,眼下就甭提了,玉僧儿一弱女子在这般情形下犹不
卑不亢,着实可钦可敬。 
        这是一种浸入心髓的品质——她不分职业出身、不分高低贵贱,她深深存在于
这个民族每个阶层的基因之中,谱写了这个民族生息不绝的光辉乐章,但这个品质在后世
迷失了: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兽族,在这个曾经肆虐过的民族身上,在一个可耻的日子再
撒了一把盐,而这些被撒了盐的脓疮,就是玉僧儿在后世的小辈们,这些小辈们忘了,身
为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即便你的身体堕入了深渊,但你的灵魂绝不能,因为你的身上遗传
着一种基因,她的名字叫“节气”! 

        他空有一肚子的坏心眼,可是在剥出高洁玉质的玉僧儿面前,不想也不忍使出
,隧认命道:“你快点将我送官吧。” 
        玉僧儿亦悠悠一叹:“明日,你当僧儿是没心肝的人么,人家不知你从前如何
,但跟你相处下来,加上方才见证,这‘好汉’二字,你担当得起。僧儿猜你必有常人不
知原由,担上那天大罪名,这等国事不是我等小女子过问的。人家只会等你养好伤后再报
官,以报你的情义。只要你留在玉红院一日,你便是僧儿的恩公,而且……” 

        他不再步步紧逼,默默不应,玉僧儿继续道:“僧儿会给你个公平的机会,待
你康复之后,让你自行离去,然后再通知官府,至于你能否脱身,就看天意了。” 
        原来妙人儿还留给他这么大的余地,他乐得真想抱住她亲一大口,知己啊,红
颜知己啊,老子若非妻儿责任压心头,怎地也要跟你温存一番,一偿那百日之恩。 
        他信心大增,看着玉僧儿绝色姿容,一时欲念横生:“僧儿,以身相报之说,
还有效么。” 
        玉僧儿不期他冒出这话,羞得坐起来,玉面绯红,绞着双手,垂头不敢看他,
嘤嘤私语:“你真想要人家么?” 
        那欲拒还迎之态诱人之极,他冲动地再次将她拉倒在怀里,玉僧儿并没有挣扎
,他的脸贴住她温香的鬓角:“你后悔么,现在还来得及!” 
        却不等玉僧儿回答,他的手已伸进她裙内,他的脸上露出坏笑,就是要这丫头
意乱情迷,才有利他的脱身大计。 
        屋内响起妙若仙音的娇喘声,正要紧关头,外头有人敲门:“红娘子,知府陈
大人拜见。” 
        知府陈大人?定是德安知府陈规了,故人之兄也。他真不知该谢还是该恼这位
陈大人,他已怕了再惹情债,本打算只逗逗这丫头,谁知对着如此一个妙人儿如何收得住
手,就在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刚好被不速而来的陈大人打断了“好事”,幸哉?命哉
? 

        玉僧儿面红耳赤地坐起,嗔他一眼,整裙平髻,从容向门外应道:“烦请陈大
人稍候。” 
        玉僧儿翩然而去,他犹恋恋不舍,连一城知府都赏面亲来,足见玉僧儿魅力之
大,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么。他自醋意中生出一丝狐疑:她会不会说话不算数,就此向官
府出卖自己?又自责多心,小僧儿应该不是这种人。 

        不想玉僧儿很快转回,一面带门一面道:“知府大人原来是要见你。” 
        见我?素昧平生的!他脸色微变,莫不是走露风声,官府前来查探? 
        “放心,是好事。”玉僧儿笑吟吟儿扶他坐起,轻言快语地交代,“明日,你
已昏迷三日,红娘子是僧儿现在的称谓,而你,则是我哥哥红大。那陈大人日前派人送帖
子来请你过衙门,要为获救百姓赏你呢,人家以你伤势未好挡回,今儿躲不过了,堂堂知
府亲自登门,你怎地都要见见。” 

        他释然,又想起什么道:“我就这样见陈大人?” 
        “我早有准备,在你面上做些手脚,包无人认出你是明日。”玉僧儿说罢拿过
一个小锦盒,取出几个希奇古怪的物件,在他脸上如飞似动作数下。这丫头心细如发,什
么都考虑周全。 

        “这便好了?”他忙拿起落在床上的铜镜照了照,嘿,不敢相信,在玉僧儿的
巧手下,他的鼻子塌了,嘴巴大了,双颊多出几颗大麻子,变成一个粗丑大汉。 
        玉僧儿再出去,陪一位士大夫模样的清瘦老者进来,其没穿官服,头戴纱帽,
身着皂衫,扎革带,乌须垂胸,腰杆挺直,矍铄而端毅——一个忧国忧民的老人形象。这
便是胖子陈矩的哥哥陈规么,多么截然不同的两兄弟,除了眼神相似—— 
      具有穿透力,陈规更显深邃。 
        他坐在床上欠身道:“红大见过陈大人,小人有伤在身,不能趋庭,望恕罪。
” 
        “红义士勿须多礼,本官先代百姓向尔致谢。”陈规关切地看过来,目光在他
的平头上多停留了会。 
        玉僧儿乖巧替他解释:“我哥哥刚自寺庙还俗,头发古怪,大人莫怪。” 
        这丫头轻描淡写,为他遮掩过去,殷勤地请陈规落座并敬茶。陈规毫无官威地
坐下,和易近人:“哦,吾方外之交不少,不知红义士原先于哪座宝庙出家,缘何还俗?
” 

        身为一方父母官,对外来显眼者当然留意,这是打探自己来历了,他不敢再靠
玉僧儿,赶紧顺着她的话编下去:“小人本在东海郁洲大岛上一座小庙出家,只因战火波
及,庙破僧亡,只余小人一个,不得已还俗。” 

        玉僧儿妙目惑眨,想不到他编得这般顺溜,似真的一般。他暗自得意,这自然
又是大部分的真话里掺上小部分的假话,古代云台山庙宇众多,而今又属金占区,谅陈规
查不出虚实。 

        陈规颔首道:“那日匪犯,吾亦在城头观看,尔端的好胆识好身手,不知师从
何人?可否想过为朝廷效力,德安正需要尔这等人物。” 
        “小人的三角猫功夫是跟师兄们学的,为朝廷效力么,当然愿意,只是……”
他心道老子伤好之日就是身份曝光之时,德安需要我?需要我的地方多着呢,一时不知如
何答下去,迟疑地瞟一眼玉僧儿,真是心有灵犀,妙人儿得体代答:“我哥哥尚有俗事未
了,容奴家与他商议再说。” 

        他配合默契地咳嗽起来,一副伤势不轻的样子,陈规见状,起身道:“红义士
且安心静养,吾会召城内最好的医师为尔疗伤,多多保重,本官先告辞。” 
        陈规不像那些官场上的迂夫子,当真干脆,说走便走,他赶紧谢送。次日便有
官府委派的医师上门,又是送药又是送补品,浑不计较这是妓馆,可见陈规招揽他的决心
不小,弄得他和玉僧儿不知如何面对陈大人这份热心。 

        大灰亦有专人照料。他伤势日好,仍不能起床活动,那一箭深及肺腑,玉僧儿
悉心照料,浑不提以后之事,这十几日两个人以本来面目相见,自比以往更多了一分亲近
,接触间时有荡漾之感。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没敢再撩拨人家,却奇怪她这个“红娘子
”怎地天天有空陪她,终忍不住发问,玉僧儿脸一红:“人家封牌了。” 

        他心中忐忑:不会为了我吧。如此朝夕相处,为免把持不住,他只有没事找事
做,以引开自己的注意力,便向玉僧儿请教易容之术。不知是出于报恩还是其他动机,玉
僧儿将那师门绝学全心演示,毫无保留,看不出那巴掌大的小锦盒,竟藏有大乾坤,他被
深深吸引住,不由专心求教。 

        原来这门绝学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三十六幻”,却是不知哪一代的青楼前辈
出于职业需要,为取悦各种不同口味的嫖客,在女性化妆术的基础上衍创出来的,中国古
代的很多绝学,都产生于下九流的行业。此艺只在妓坊间流转,又传女不传男,用处狭隘
,险被埋没,玉僧儿做青倌人时节的一位艺师,正是“三十六幻”的末代传人,眼看此艺
渐将失传,故没给玉僧儿立下禁授规矩。 

        这两个一个想学,一个想教,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无心之中,他掌
握了易容变化的本领。到得他能下地走动时,“三十六幻”已学会了七七八八,实属意外
收获。 

        陈规消息灵通,大清早派人请他往校场一见,他不便推辞,未惊动玉僧儿,自
行改妆,上了来接的一顶鼠尾小轿。 
        两个健硕兵士抬得小轿飞快,他不时掀轿帘观探,这一天到晚窝在温柔乡里,
尚未见识铁城的真面目呢。正是早市时间,街上行人接踵往来,铺坊间客人进出,繁华不
下绍兴府。 

        行不多时,前方传来阵阵擂鼓声,估计快到了,他放下轿帘,琢磨起陈规将要
如何。 
        “请壮士上武台。”兵士落轿相请。 
        他出轿,便见身处一个巨大的校场——练兵场,周围栅栏围得铁桶也似,朝阳
照着面前一座条石夯土的武台——演武校阅的高台,连排大旗猎猎,陈规一身戎装,立于
武台正央,几员偏将陪同,督指官兵训练。 

        此刻的陈规,一洗士大夫文气,变为一军威严统帅,须知其身兼复州、汉阳军
镇抚使军职,守德安历多少恶战,自磨练出一股儒将之风。 
        他油然感到一种压迫感,不敢怠慢,几步挨到台上,赶紧拜礼:“小人红大见
过大人。” 
        “红义士请起。” 陈规招手唤他到近前他诺诺过去,陈规并不寒暄,向场内一
挥手:“看我好儿郎!” 
        在旁的偏将皆目不斜视,各司其职,他心头凛然,立正望去:但见足有上千兵
士,在春寒料峭的天气下,个个精赤上身,在锣鼓的助威下,虎虎演练,声势逼人,他留
意到有缝的栅栏外不少百姓围观,不时发出喝彩。 

        陈规指向左近的一队兵士:“请红义士指点一二。” 
        只见这群兵士戎裤簇新,整齐列队,或练射、或练拳、或练器、或对练,架势
皆不入他眼,便老实回答:“太显生硬。” 
        陈规点头:“红义士,吾这新募军士正缺个教头,尔意下如何?” 
        原来是新兵,他心道要是拿出女真练兵的那一套,必事半功倍,只是老子哪有
空教他们,怎么回答呢,还是先岔开话题吧,他转向右远一队演练阵形的兵士道: 
      “大人,那是破骑军的阵么?” 
        陈规微露诧色:“红大竟识阵法?” 
        他脑筋转得飞快,有意卖弄:“略识些,实不相瞒,家师乃一看破俗世的旧武
将,以乱世难料,曾指点小人一番。” 
        陈规本以为他是个只会使枪弄棍的粗莽汉子,意外中兴趣上来,考究道:“你
看这阵如何?” 
        他仔细观察,长枪加拒马,破一般骑兵当没问题,只是……他若有所思道:“
尚可,只不知大人听说过铁浮屠没有?” 
        陈规诧色更露,正目看他:“金军铁浮屠?兵重铠,马重革,却从未于阵前出
现,想来是金军新创。我推断,若如此用兵,必以集群出现,长兵加弓箭为攻器,如在平
原野战,当无敌。此军情甚秘,探子自北方回,偶有提及,红义士怎知?” 

        陈规耳闻眼未见,便能道出铁浮屠用兵特点,他好生佩服,解释道:“小人泛
海归来,路经金占海州,恰巧撞见一军铁浮屠,因而得知。” 
        陈规眼睛一亮:“请速说来。” 
        他忆起小树林之战,余悸犹存,缓缓道:“遇山平山,遇林拔林,‘铁浮屠’
过处,人畜不留!” 
        “真有如此厉害?”陈规脸色数变,沉默少许,黯然长叹,“看来我大宋中原
难复矣。” 
        想不到惹出陈规如此感慨,他可记得日后铁浮屠被大英雄收拾得很惨,不服气
问:“大人此话怎讲?” 
        陈规看向那破骑兵之阵,语气饱含沧桑:“尔既识兵法,可知:斯战,不外战
、御、攻、守四类。战与御即野战攻守;而攻与守,则指城池攻守。所谓攻城掠地,皆离
不开此四字。尔可知,战御攻守中决定之力是甚么?” 

        战争中的决定性力量是什么?好像是民心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么。他知道
这不是陈规的答案,其讲的是纯军事范畴,但他对理论知识一向讨厌,只有虚心讨教:“
请大人明示。” 

        陈规循循善诱:“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正奇之间,总脱不了一个‘疾’
 字,‘疾’之本在哪?” 
        讲得好,两军作战,贵在机动,这机动部队么,在这时代只有骑兵了。哈,他
发现陈规与陈矩两兄弟相同之处了,便是好为人师,不过这些知识都是他感兴趣的,他可
不是个笨学生,一点就透:“是骑军。” 

        陈规抚须颔首:“不错,这骑射本是北族所长,春秋时匈奴之乱,我汉族方有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自此战御胜负便取决于骑军,历朝历代,无不专着于骑军。自此
天下之争取决于骑军,故有“马上夺天下”之说。” 

        他有些明白了:“大人是指我大宋骑军积弱,故难复中原。” 
        陈规语气沉重:“不错,金国崛起于北地,灭辽,夺我中原,不过数年之间,
所依便是骑军,那金人拥有塞外骏马,人人惯骑能射,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来去如风。
反观我大宋,自太祖以来,重文轻武,强干弱枝,将从中御,守内虚外。 

        虽悍族外扰不断,却奉行御守之策。故所设步军、马军,只以步军为主,马军
战马不足,训练荒弛。各军又携眷带属,往往行动迟缓,战法呆板,鲜有远程奔袭,出奇
制胜战例。吾迫于无奈,演习这步军破骑军之阵,只是这铁浮屠一出,能守住半壁江山尚
属不易,更谈何北复中原?” 

        “倒也是。”他点点头,一时不忍心挫伤这爱国老人信心,鼓励道,“大人,
这铁浮屠虽厉害,不过也不是没有破法。” 
        “当真?”陈规拿眼瞪住他,浮现激动之态,“请红义士指教!” 
        啊,他才发现自己犯了誓忌了,只要这一说,日后女真的精锐一代不知要死上
多少,等于间接死于他手,他说——还是不说?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致命武器
      (更新时间:2003-11-30 20:32:00  本章字数:8151)


        “……不必拘泥于一个‘不杀’,生杀一念,有所杀有所不杀,是福是祸,自
有天定!若太过刻意,成也它,败也它……”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盘旋。 
        “发明武器的人是无罪的,罪在使用武器的人……”又记起好像是后世AK47发
明者的一番话,他咬咬牙,先开场:“我那师兄曾在一本古兵书上看过对此类重甲骑军之
破法,此法讲究出其不意,不能过早暴露,否则对手有所防备,倒难对付了。” 

        他一则想尽可能减轻自己的罪感,一则却是想成全大英雄,毕竟他记忆中是岳
飞军首破铁浮屠。 
        陈规如何不晓得,点头称是:“当如是,吾定秘密操练,不泄半点风声。” 

        两个都彼此清楚,若能大破铁浮屠,必将在战史上留下光辉一笔。他清理一下
思路:“其实很简单,放铁浮屠到近前:以钩镰枪、巨斧两队,枪手在前,破敌骑,斧手
继进,劈敌兵。” 

        陈规沉思半晌,击掌道:“好对策!寺庙里竟出这等人物尔,有令师兄如此英
雄在,怎会庙破僧亡?” 
        他作出哀状:“当日有几船金兵追杀红巾儿到岛上,我那师兄率僧众掩护,奈
何寡不敌众,而杀身成仁矣。” 
        陈规忽然纳头便拜,吓得他慌忙扶起,几员偏将俱看得呆了,台下一些眼尖的
兵士亦一阵嗡嗡,不明白以陈规之尊缘何对一个布衣粗汉行如此大礼。有灵通者道:“那
汉子便是当日城外显神通救百姓者也。” 

        陈规肃然道:“红义士,本官这一拜不是何的,只因你这一策,不知救我大宋
多少兵士与百姓,吾是为他们所拜的。红义士务必留下佐吾,当以统领相拜。” 
        坏了,又给自己上套了,他没奈何,被逼出一句话来:“小人哪堪担此重任,
只是小人要打理些私事,将离开德安一段日子,不若等他日归来再说?” 
        陈规携起他手:“好,吾虚位以待。” 
        真是很矛盾的心理,他一方面盼自己这伤好得快些,可早日踏上北去之途;一
方面又盼这伤好的慢些,可多盘亘些日子,不希望与玉僧儿两讫之日的到来。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他的伤口已经结疤了,五日后的晚上,玉僧儿备了一
桌丰盛的酒席请他,还是那间温馨的香闺,还是他们两个人,只是——席将散、人将别,
而情——将断否? 

        心知这宴是饯行宴,烛光香雾中,他难得地放开酒量,玉僧儿倾情奉陪,两人
的话都很少,菜也吃的很少,惟独那醇甜的荔枝酒,水似地灌下。 
        半醉间,他由衷赞道:“僧儿,好酒量,不让须眉啊。” 
        酣畅间,玉僧儿脸儿红、眼儿媚,于粉红盛装中绽开酒中娇颜,私嗔似怨:“
明日,你尚未见识过僧儿的歌舞一绝哩,平日里,那些贵胄公子想都不及哩。” 
        “哦,是么?”他大着舌头道,“那……明日洗眼恭视……洗耳恭听。” 
        玉僧儿飘飘然离席,取过墙上的一面琵琶,翩翩一福:“明日小官人,奴家献
丑了。” 
        他大爷般的靠在椅上,肆情鼓掌捧场。 
        玉僧儿清媚一笑,就在酒席旁的空处,粉鞋轻勾,裙似蝶翅,身如彩燕,玉手
画处,弦乐如丝流淌,清啼如春雨沐人:“别酒未斟心已醉,忽听阳关辞故里…… 
        天意命吾先送喜,不审君侯知得未……君抱负,却如是,酒满金杯来劝你……
” 
        “好,好!”他举杯一饮而尽,醉眼乜斜,“不知小僧儿还有明日未见识过的
其他绝艺没?” 
        玉僧儿的脸似涂了胭脂一般越发红了,轻轻坐到他身边:“自然是有的……”
 
        那一刻,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玉僧儿梦呓般的娇声:“明日,你到底是谁……怎么手段
跟那个人如此相似……天!连舌头都这么坏的……唔……” 
        太阳照到眼皮上,他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穿戴整齐,玉僧儿正坐在床头一动不
动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种他琢磨不透的东西。 
        昨晚发生什么了?他晃一下宿醉后的脑袋,不记得了。 
        玉僧儿递上一物,似下了很大决心道:“明日,奴家会在日落前通知官府,现
不留你了,这是你的腰囊,望好自为之。” 
        下逐客令了!他立刻清醒,今天是自己开始逃亡的日子,忙一摸腰囊,里面的
两个重要物件还在,心定不少,按筹谋良久的逃亡大计,他开口道:“僧儿,我尚有个小
小请求。” 

        玉僧儿面无表情:“请讲。” 
        连口气都生分了,他一时有点失落,也变了语气:“在下想把大灰寄养在姑娘
处,不知方便否?” 
        他前后思量过,虽不忍与大灰分开,但玉僧儿报官后,大灰将成为发现他行踪
的重要标志,不得已下了这个决定。 
        “可以,奴家一定会照顾好它。”玉僧儿表情依旧。 
        “叨扰多日,在下就此告辞!”他真不受用了,昨晚上还依依难舍,今天就跟
变了个人似的,戴上幞头,蹬脚穿靴,他别上腰囊,起身就走。 
        “等等!”到得门口,不期玉僧儿一声娇呼,他定住,弹软的香躯扑住他的后
背,那柔情似水的玉僧儿回来了,“明日哥哥,不要回头,让人家就这样抱抱你、抱抱你
……” 

        他的心随着玉僧儿的哽咽软语化了,几欲转身抱住他,便听到玉僧儿喃喃道:
 “明日,你知道么,自背后看,你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教僧儿此生难忘的人……” 
        他的心又凉了下来,原来将老子当作旧情人了,却听玉僧儿如痴如迷:“三官
人,是你么……昨晚明明是你,可今晨又不是你了……僧儿昨晚一定醉了,这便是——情
到深处便成痴么……” 

        天,她怎会将他与秦桧联想到一块,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难道昨晚我与玉
僧儿……一定是了,酒为色媒么,男人再怎么变,在那一方面是变不了的,与他有过肌肤
之亲的玉僧儿当然忘不了他的招牌动作,幸亏酒意之下,玉僧儿无法确定,否则,可就纠
缠不清了。此处已非久留之所,他硬起心肠:“僧儿姑娘酒醒了么。” 

        玉僧儿离开他的背,含羞娇歉:“明日,僧儿失态了,不知多少女子被你迷惑
哩。你真本事,连我大宋猛将岳飞之妹与鞑子郡主,都为你要死要活的……” 
        “什么?”他如电击一般转过来,捉住玉僧儿肩膀,“岳飞之妹,谁是岳飞之
妹?” 
        “三相公啊”玉僧儿倒惊奇了,“枉那小妮子喜欢你这么深,你竟不知人家来
历,真替她不值哩!” 
        他摇着玉僧儿肩膀:“三相公是岳飞之妹,你如何晓得?又如何晓得我跟她两
个的关系,说啊!” 
        玉僧儿被他的举动吓住了,讲出来:“岳楚乃岳飞将军叔父之女,岳飞与其弟
岳翻、并她兄妹三人,同在军营,故得三相公之号。至于你跟她俩的关系么,却是某日她
俩齐上妙艺坊找你,撞上人家,人家才留意上她俩与你。若说在绍兴打探消息么,僧儿可
是最有办法的人,所以晓得。可否放开人家,你好大力哩。” 

        原来如此,都是自己惹的祸!他放开玉僧儿,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太冲击了:三
相公竟是岳飞之妹,造化弄人啊,自己一门心思要跟大英雄搭上线,却不知机会就在眼前
,若他早知道真相,他还会那么处理跟三相公的关系么? 

        这简直跟后世那些破影视剧的垃圾情节一样,天下之大,怎么会这么巧?难道
自己注定要跟这个时代结上千丝万缕的瓜葛,天意乎? 
        他叹一声,跟玉僧儿相处许久没深入交流过,惹来临别时的意外发现,真是人
急事不急,正欲问个清楚,却听外头有人敲门:“知府陈大人请红壮士过衙门一叙。” 


        他一愕,当即怀疑地看向玉僧儿,她亦愕然,反应甚快道:“晓得,容奴家与
哥哥单独说会话。” 
        玉僧儿将他拉进帐中,正视低语:“明日放心去见陈大人,僧儿绝无走露消息
,报官之事延一日,决不食言。” 
        在那双碧水微澜的妙目里洋溢着真诚,他如何不信,只是即便玉僧儿延容一日
,他也不打算回玉红院了,不知今日一别,何日再能相见?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致于鼻
尖几乎碰在了一起,他终忍不住吻下去,妙人儿的泪水夺目而出,任他的唇印满月貌花容
:“明日,你为什么是明日……” 

        府衙后公房,陈规一身知府官装,刚审案下堂,见到他喜道:“来得好,快随
吾去军器坊看打好的钩镰枪、巨斧母件。” 
        母件——样板也,即将逃亡的他心不在焉,哪有这份闲心,却不得不做出欢态
: “甚好!” 
        “吾着令最好的教头与最好的工匠按实战需要作图打锻,几番改进,总算差强
人意,红义士有何指教?”陈规若名士赏画一般将两件新造兵器仔仔细细看了一遭,征求
他的意见。 

        他如何懂得鉴赏兵器,只觉这两母件虽尚未开锋,却渗出阵阵杀气,仿佛看到
无数兵马前仆后继,喋血其吻,心寒之下,强笑道:“真乃天兵也,当尽屠鞑虏,复我中
原!” 

        “天涯征战垦大荒,兵器销为日月光!这才是吾辈心愿啊。”陈规注目军器坊
上空蓝天,发出长叹。 
        这是一座好大的军器作坊,像个小兵营,外部守卫深严,内部大小炉室足有数
十间,诸多器匠正有条不紊地忙活。但见炉火熊熊,热气蒸蒸,外面百姓犹着冬装,此间
匠人仅穿短裤。军器坊主事前面引导,陈规一袭轻服,带他一路参观,显示对他信任有加
。 

        看到到处刚出炉的各般轻重兵器、大小军械,远较金军器械丰富,有如孩童见
到了喜欢的玩具,男儿心性上来,他放下心头事,也顾不得满头大汗,不迭好奇请教。 


        陈规乃有心招揽他,见他感兴趣军务,正中下怀,便不厌其烦地一一介绍:军
器坊分为单兵坊和巨械坊,其中又独立出甲具坊与火药坊。 
        单兵坊分坊最多,以枪坊和弓坊为首,只因宋军作战以枪和弓为主,枪有双钩
枪、单钩枪、捣马突枪、环子枪、素木枪、大宁笔枪、槌枪、梭枪、锥枪,拐枪、抓枪、
蒺藜枪等,其中二丈五尺的拐突枪、二丈四尺的抓枪、二丈五尺的拐刃枪主要用于守城;
而那出名的神臂弓,乃踏张弩,可射三百四十余步,非一般兵士所能运用;其次刀坊,有
手刀、偃月刀、屈刀、笔刀、掉刀、戟刀、凤嘴刀、朴刀等;至于其他十八般兵器皆有打
造,数量不等。 

        巨械坊面积最大,自然是制造两个以上兵士使用的巨大军械之故。首先令他称
奇的便是可重复使用的城防兵器:车脚檑、夜叉檑、狼牙拍、飞钩和铁撞木等,可有效利
用有限资源;还有就是在韩世忠军见识过的砲车和巨弩等大型远射兵器,只是品种更为丰
富,如旋风砲、虎蹲砲、拄腹砲、臥车砲、车行砲、合砲、火砲等,专为守城而造,看到
“砲坊”的牌匾,他才知道这时代的“炮”应写做 
      “砲”——投石机;而巨弩中的两床和三床弩还可在弦上绑一装数十支普通箭的铁
兜子,专射攻城人马,不亚于后世的喀秋莎火箭炮。他回想起自己在楚州战役时并没有碰
上这些劳什子,暗呼侥幸。 

        甲具坊种类最杂,凡兵马防护的盔甲、盾牌乃至战场上的其他辅助设备,如守
城兵专用的防御盾牌——木立牌、竹立牌,用来代替被敌军破坏城门的塞门刀车和代替被
破坏女墙的木女头,用于探测敌军挖地道的瓮听、地听,用于散播毒烟的风扇车,防备火
攻的麻搭杆和水袋等等,应有尽有,教他大开眼界。 

        火药坊最神秘,亦是他最感兴趣的,胖子陈矩介绍的霹雳砲、蒺藜火球等配合
砲车的火药弹自是有的,倒是陈规特地着匠人抬两个新玩意至空处,请他赏见。 
        其一是个硕大柜状物,以熟铜铸造,下安四足,上置四卷横筒。两匠人在柜顶
揭开一铜盖,露出一口,将一罐火油注入柜中,然后另有四匠人各往一横筒后內装一木杖
,那木杖杖首缠散麻,前后各穿两节铜管,杖尾有横拐,拐前贯一铜圆环封闭筒口。在铜
柜前方十步外放置两草人,在横筒前端插入四支点燃的火药楼,四匠人自后抽杖,並以力
压之,便见自火楼中喷出一股烈焰,“哗”!那两草人转眼灰飞烟灭。他吓得蹬蹬蹬连退
几步,只差一屁股坐倒,只以为自己回到了后世,看到了那恐怖的火焰喷射器。 

        “此器名曰猛火油柜,乃吾受前人启发制成,用于守城,如鬼神之威,敌见之
无不丧胆!”陈规很满意他的反应,指着匠人手中的另一物件,“此物却是吾独自研出,
尚未实用,请为红义士演试。” 

        他傻傻地转头,看向陈规“独自研出”的东西,一貌不惊人的长竹筒而已,他
不敢小觑,只见又竖起一草人,距离远了一倍有余,此物操作简单多了,三匠人一持筒,
一填丸——应是火药弹,一点放,一气呵成,“啪”一声,一点火星自筒口射出,正中草
人,“哔剥”烧将起来! 

        相比较而言,此物威力不如猛火油柜,却胜在机动,更有意犹未尽之感,陈规
些须自得道:“此物堪称前无古人,吾称之为‘火枪’,可主动出击,烧敌攻城器具!”
 

        “火枪!”他激灵一下,再仔细看这“火枪”,忽明了意犹未尽于何处,它跟
 
      “震天雷”之流的辅助性弹药本质不同,具有自行发射能力和准确度,成为一个独
立而完整的武器——真正的火器,它已非传统意义的冷兵器之枪,已具有后世热兵器之枪
的雏形,难道这就是世界上的第一支步枪?依稀记得热兵器的始祖便是诞生在中国,后西
传至欧洲而改写了欧洲乃至世界发展的历史。 

        他不由目露崇敬,眼前这位忧国忧民的老人,出身文官,却以军功扬名,更可
能还是一位划时代的伟大发明家,真正创造与改变历史的人是这些人才对,决不是他这种
来自后世的自以为优越的家伙! 

        恭敬地向陈规一拜,他由衷道:“前无古人,大人当之无愧矣!小人亦受到启
发,有个小小建议。” 
        “红义士请讲。”陈规一副谦学之范,远远想不到这支糙陋的“火枪”对后世
产生的革命性影响。 
        一种影响未来的激动令他心潮难抑,不能克制地向陈规描绘未来热兵器时代的
美好蓝图:“一是将火枪缩小为单人兵器,并可随身大量携带弹丸,如弓箭般成为单兵必
备;二是将火枪扩大为巨型兵器,增加弹丸威力,提升射距,提高中的,如砲车般集群施
放;二者皆可以本军至少损失带给敌军至大伤亡,如此无论于战御攻守中,其作用皆远非
克制攻城器具可比。” 

        这也是他组建“不杀军”的战略指导思想。生于后世的他一直有“武器决定论
”的迷信,以为只要他在这时代发明出威力巨大的新武器,将会向后世的核威慑一样令对
手不战自败,实现“不杀止杀”的目标。 

        所以,他在荒岛上埋头空想,指望自己能造出一件那样的武器来,然而,一次
次的失败让他几乎灰心,才明白,什么人种什么地,什么地种什么瓜,以他可怜的中学水
平的物理化学知识,身处这时代,决造不出飞机大炮来。因此,他只能就地取材,将追随
自己的旧部化整为零,散布到民间去学习他需要的知识,利用这时代的人和物,制造一些
不脱离这时代的新式武器,来组建一支新式军队,去震慑对手。而今,陈规让他看到了希
望,这时代是可以造出新式武器的,而且,已经造出来了。 

        “啊也!”陈规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红义士真乃兵法奇才,想人所
未想,若能如此实施,将开辟天下新局,尔绝非池中之物,只恐我小小德安容不下矣。”
 

        惭愧,不过占了时空差的便宜,之前被玉僧儿消磨的壮志豪情被陈规激起,他
心有所动,自己欲成大事,攻守之道不可或缺,眼前就有个兵法大家,怎能错过,乘机道
:“过奖太多,大人守德安经年不失,乃我大宋守城第一人,必有神鬼之才,小人如何能
比,可否赐教一番。” 

        大有相见恨晚矣之意,陈规携起他手:“好,随吾上城。” 
        “德安、襄阳横据上流,跨连巴蜀,控扼南北,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德安,不
能不守,不能失守。吾初为安陆令,以勤王兵赴汴,至蔡州,道梗而还,会祝进攻德安府
,守弃城遁,父老请吾摄守事,勉为其难,建炎元年,除知德安府至今,督兵勤政,不敢
有懈……”陈规与他立于西门最高的城楼上,俯望德安内外,颇生感触。 

        他度察着这著名的铁城,只见其构造远较楚州、绍兴等城池复杂,自是陈规用
心经营之故,而城墙上创痕斑驳,新旧累加,不知经历多少恶战,亦不胜唏嘘: 
      “大人辛苦了。” 
        陈规语气一转:“守城易,攻城难,惟战御相当,我大宋马军疲弱,赖以抗衡
北族铁骑的,只有城池攻守。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
法,为不得已。故吾守德安,自占了先天之利。然城有五守五不守,尔知否?” 

        他知陈规在点拨自己,忙应道:“悉听大人教诲。” 
        “我大宋官修兵书《武经总要》云:五不守,一是壮大寡而小弱众,二是城大
而人少,三是粮寡而人众,四是蓄貨积于外,五是豪強不用命;五守,一是修城隍,二是
器械具,三是人少而粟多,四是上下相亲,五是严刑赏重。”陈规远眺北方,思路阔去,
“德安界内众山屏立,临大江之上,高而不旱,属不可攻之城。吾以为,五守只言及表浅
,我大宋旧都汴京,不可不谓重城,却蒙靖康之耻,直教人恨杀!” 

        他没经历过汴京沦陷,自不明其对大宋士大夫打击之深,陈规沉浸于伤怀中,
胡须颤动:“吾痛心疾首之余,力破古今守城陈法,誓将德安变为铮铮铁城,扼住中原门
户。” 

        “我大宋筑城皆循古法,是城皆有城墙、城门、瓮城、马面、钟楼、鼓楼、望
楼、弩台、敌楼……然尔看我德安,与他城大有不同。”陈规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之
气概,他神为之夺,“那第一道护城壕之后,是羊马墙,设‘品’字射孔,羊马墙后有又
一道壕沟,之后再一道墙,然后才是城墙,形成两壕三墙之障碍,城墙顶缩窄,以避敌砲
石弹,以平头墙取代齿垛女墙,墙上交错开设两排孔口,马面之上亦筑平头墙,皆抗石弹
也。城角由易被石弹轰塌之直角改为半圆形,并不设角楼,御敌较弱之单层城楼改为双层
城楼,下层近战,上层弓射。而瓮城则改建为城门内外各一高墙,可于内墙与城门间夹道
攻敌,同时从城头攻击其侧……” 

        他深知此乃德安军民用鲜血换来的宝贵经验,在陈规指点下一一对照,牢记要
领:其一是增加城和壕的数目,其二是收缩城角,其三是拆除瓮城……陈规的守城战术思
想,就是一反前人消极防御之观念,提倡主动防卫和加大防御纵深。他不觉地融入其中,
将自己不明之处提出:“大人似乎过于侧重于砲石之防,其并无多大杀伤力啊?” 

        这是实话,这时代的投石机虽然发展迅速,但有个致命缺点,就是命中率极低
,对大型目标尚可,对单兵的杀伤力几乎等于无。 
        “不错!”陈规对他的提问毫不奇怪,反问,“单个砲车并不厉害,如尔设想
砲车集群施放的战术,尔以为其威力有多大?” 
        他设想的是后世万炮齐发的集团军会战场面,而在这时代,以他参加楚州攻城
战的经验,那时挞懒军的砲车加在一起也不过几百台,只能作为士兵的辅助力量,他不以
为然:“至多轰塌城墙一角。” 

        陈规与他走下城楼,城墙上排序站哨的一个个兵士不时行礼,陈规一面招呼一
面道:“红义士请看,战时,这城墙上一步一兵,一步半一民,每三步置弩、叉竿、斧、
椎,每十五步置堵缺之柴土,每三十步设锅灶、水瓮及沙土,可从容拒 
      10倍之敌。当日汴京之役,备不可谓不足,兵不可谓不密,丁不可谓不众,然金军
一夜之间架设砲车五千余座,以汴京长达五十里外墙,每里还要分得百座,金军为集足石
弹,将汴京附近石器洗劫一空。攻城之际,先平护城河,而后漫天飞石,流星雨一般,守
兵扑叠倒地、辗转呼号,号坚不可摧之汴京城,抖若风中枯叶……” 

        陈规栩栩道来,有如亲见,他为之动容,原来巨型武器的集群战术已经出现,
当足够多的投石机一齐发射时,量变产生质变,其威力绝不下后世的炮群攻击,他一时觉
得若德安遭如此攻击,亦不堪一击,而将来自己的城池遇到同样的攻击,该如何应对,他
陷入苦思中:“这……这如何是好?” 

        陈规明他心情,微笑道:“不妨不妨,吾早有对策,德安城防,不仅着眼于城
池改造,更着重城防战术!” 
        他不得要领,情急道:“请大人明示!” 
        陈规不疾不徐:“这砲车本是我宋人擅长,却为北族‘师我之长技以制我’,
吾这对策,便是‘以砲制砲’!” 
        “以砲制砲!”他茅塞顿开,这陈规陈矩两兄弟,都是这时代的天纵之才,即
便以他的跳跃型思维,也想不到还有这招,实在令人叫绝。 
        陈规如数家珍地展开道:“吾将砲车设于城墙内侧,由城上旗头指引攻击,彼
明我暗,以射百步之远砲,攻敌砲车群,以射五十步之近砲,攻敌攻城器群……” 
        他进入实战的想象中,五体投地。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缘,妙不可言!
      (更新时间:2003-12-16 19:28:00  本章字数:8406)


        其时日头近中,照得人暖洋洋的,陈规的攻守奇略令他眼前一片光明,原来真
正的军事家应该是这样的,自己以前所谓的谋略只不过是一些小聪明。 
        他眯眼远眺,城外大片沃土上到处是春耕的大宋军民,这种景象在当时实在罕
见,叹道:“如此军民相亲,大人德治啊!” 
        陈规微笑:“吾乃仿古屯田之制,合兵士百姓,分城外荒地耕垦。所屯之田,
皆相险隘立堡寨,敌至则堡聚捍御,无事则乘时田作,以兵养兵,以民养民,聊补军营粮
饷之给,府库仓廪之储罢了。” 

        这屯田之制,可实现军队及属地的自给自足,他倒要好好学习了,忙夸上两句
: “高明高明,井井有条,不知大人如何管理?” 
        陈规不以为甚,随口简述:“兵士皆分半以耕屯田,民户所营之田,水田亩赋
粳米一斗,陆田赋麦豆各五升。满三年无逋输,给为永业。流民自归者以田还之。凡屯田
事,营田司兼行,营田事,府县官兼行,皆不更置官吏。” 

        没想到区区一座城池的治理,就涉及诸般学问,若是一大片根据地的管理,跟
治国差不多了,军事只是保障,经济、政治等等都不可或缺,还好,当秦桧的那段经历给
他恶补了政治课,军事一向是他感兴趣的,自以为有天赋,惟独这时代的经济,他可是两
眼一摸黑,看来必须求贤才行。 

        他渐步前行,与陈规及侍卫拉开距离,踏上一方马面,第一次站在战略的高度
反思脱身之计。马面乃突出城墙外侧的墙台,与城墙合为一体,可缩小城下死角的范围,
守城之必备。 

        脚下的城墙足有15米高,下方是硬土,他看着有点头晕,不以为自己有跳下去
逃走的本领,不摔成肉饼已算幸事,人的轻身潜能必有个临界点——地心引力,即便第一
流的轻功好手也做不到安然跳下吧,更何况前方还有两壕三墙的阻拦。 

        当然他可以在明天期限前从容离去,只要他一离城,便是天高任鸟飞了。纵然
官府圈定他的方位,以最快的速度围堵,但南渡小朝廷中央集权已大大削弱,地方上呈现
唐末藩镇割据之局,彼此协同能力很差,再加上鱼龙混杂的义军游寇,要缉拿今非昔比的
他,只怕是做梦。 

        但他从未想那样离去,他不想连累那个误堕风尘的妙人儿,不想她再受到另外
的伤害。一旦玉僧儿报官,盘查之下,明日为何变成她哥哥红大,为何在玉红院逗留许久
,直到他离开后才报官,怎地都脱不了干系。 

        他要以另一种方式离去,一种不牵连玉僧儿的方式,管你红颜天妒,看我庇佑
红颜! 
        正是有施方有得,德安之行大收意外之获:玉僧儿之妙术和陈规之金言,令他
的自信平添几分。 
        陈规今日相请实不在他计划之内,该怎样利用一下呢,毕竟这是他身为红大的
最后一日了,他忽然转身向陈规跪下。 
        陈规忙扶起他:“红义士缘何行大礼?” 
        “大人待红某甚厚,只是小人明日便要离开了。”直到这时,他才吐露此事,
却是他的小人之心作怪,生怕另生枝节,此刻道出,自是另有用意。 
        “哦,走得这般急,”陈规微现失望,随即唤过一个侍卫,“叫厨子加多两碟
荤菜,再备一百两银子,吾为红义士饯行。” 
        为客人饯行不过加多两碟荤菜,看来陈规本打算请他吃顿便餐,他方留意到其
素旧袍服上竟打着补丁,真是一个克勤克俭的好官哪!却又送给他一百两银子的厚重盘缠
,他看到一颗爱才招才的拳拳之心,却不得不显露“险恶”用心:“大人不必破费,只是
小人此去不知时日,有些放心不下我那妹子。” 

        陈规果然中计:“红义士放心,吾会照顾好红娘子!” 
        他大喜,又扣一环:“不知大人是否看小人薄面才如此关照?” 
        陈规不然:“红义士此言差矣,凡托庇德安之百姓,吾皆等同视之。” 
        他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真诚地再一拜:“如此多谢大人!不为我妹子,而是
为满城百姓!” 
        “此吾职责也!”陈规报以厚望,“只盼红义士早日归来,助吾为国出力!”
 
        “小人定不负所望!”他满嘴答应,不禁为骗了这个忠义为国的老人愧疚,自
己是一去不回头了。 
        是夜,德安城最红火的食坊——“八宝滑肉坊”,一木面书生突然现身,行径
怪诞,出手阔绰,先包下现场所有食客的饭钱,而后跟小二索要笔砚,于白粉壁题上八个
大字——“海州明日到此一游!” 

        众食客先争先大嚼,再窃窃私语,突然炸了锅作鸟兽散,狂呼:“是明日小贼
,明日来了!” 
        整个德安全城而动,官兵紧急戒严,封闭街巷,挨家挨户搜索大宋头号通缉犯
— —明日。 
        那边厢,一个妙人儿守在空房,看着小厮捎来的字条——“烦妹妹转告陈大人
,哥哥下午已离开——红大”,怅然若失:“明日,僧儿明白你的用心了,又是何苦……
” 

        世事难料,玉僧儿怎地也想不到他以这种方式跟他告别,报官之事,自然了了
。 
        “话说明日小贼大闹德安,那一夜,直整得鸡飞狗跳,男女不宁。按说德安号
称铁城,陈规大老爷甚是精明,其时城门早已关闭,那上万官兵挨家盘查,将德安翻个底
朝天,恁是没抓到小贼一根毫毛,给他逃了出去。” 

        “先生说笑了,那小贼再有本事,怎能安然逃出德安?” 
        “这倒有个缘故,只因官兵大部派去搜户,守城的反而少了,偏偏给那小贼钻
了空子,摸上城去,不过还是巡兵被发现了。” 
        “哦,那些巡兵是吃闲饭的,还是给他逃了。” 
        “倒也不能怪他们,当时巡兵已将小贼围住,小贼哈哈一笑,一个跟斗翻出去
,冲上一马面,叫一声‘明日告辞’,就此跃下城墙,投入黑暗之中。” 
        “小贼竟似铁打的,摔不死?” 
        “哪里,小贼似神机妙算一般,知道那处马面下装了下城绞车,他借助下城绞
车的绳索一滑到底,官兵们只能干瞪眼了。” 
        “原来如此,后来怎地?” 
        “那德安府自然上报朝廷,重发新榜通缉,将小贼画了两个头像,一个是以前
老的,一个便是木面书生,官家在德安周围五百里范围,道道布关,层层设卡。而大批江
湖好汉、义军义士也争相帮助缉拿,一时江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只怕那些江湖好汉、义军义士帮助是假,缉拿是真吧。” 
        “你又知道了?” 
        “嗨,‘和氏现,日月变’,谁不知小贼手里攥个宝贝,否则赵官家怎会如此
紧张,对身陷北荒的父兄也没如此上心过。” 
        “嘘,此话少讲,有指斥乘舆之嫌。却说小贼这番一反常态,与以往稍纵即逝
大大不同,他频频现身,各处均有发现他的行踪,偏偏谁也拿不住他。” 
        “先生又说笑了,小贼若潜身下去,自难以拿住,若说他现身露脸,还无人拿
住,也忒笑我大宋无人了!” 
        “这是实话,小贼端的有神通,你明明看他在茶楼喝茶,转眼过去,便找不到
了。江湖上有不少传言,最离奇的是说这小子学了茅山道术,能忽而变男,忽而化女,忽
而长老,忽而归少,早遁走了。” 

        “茅山道术遮莫听说过,只闻有五行搬运、穿墙破壁、腾云驾雾……却没闻有
变化之术,这倒新鲜,莫非……” 
        “这位客官,是你讲,还是我讲?” 
        “先生你讲,当然是你讲。” 
        “明日小贼的踪迹一路循北,过淮而去,我大宋官兵、各路好汉眼睁睁地看着
小贼遁入伪齐境内,不知所踪。” 
        “先生……” 
        “这位客官,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先生,我气不过,这小贼就此没影子了?” 
        “非也,小贼又做下令人瞠目之事。话说伪齐刘豫逆贼将移都汴京,即开封,
欲恩威并施齐民,故首开武举,伪齐各地武生经乡考、会考后齐聚大名府,正是三月十五
日,大名府校场,端的人山人海,有道是‘贫文富武’,那些武举皆富家儿郎,个个高头
骏马,明鞍亮甲,摩拳擦掌,练枪试弓,只为争夺那天下第一的 
      ‘武状元’。” 
        “先生又错了,这些齐民武生,又怎配‘天下第一’四个字?” 
        “这位客官好没道理,只不过是个虚名,说话人是你还是我?” 
        “哟,我听得入迷了,告罪告罪,先生继续。” 
        “那齐民一贯好勇斗狠,武举中不乏好武艺者,竞骑较射比武下来,正是十八
般武艺各有所长,对着演武厅上两个主考争相卖弄。那主考是谁?一个是刘豫孽子刘麟,
另一个却是身着五彩袍服的光头鞑子,列位瞧清了,刘豫这儿皇帝做得也是窝囊,金人信
不过他,武考还派人押阵。” 

        “刘豫这狗贼定不得好死!” 
        “骂得好!客官总算有一句顺耳的话。刘麟小逆贼看得手舞足蹈,大呼:‘我
大齐人才人济济,灭江南指日可待。’却惹恼了一条好汉,但闻围观百姓中炸雷似一声:
‘这些花拳秀腿,欲灭大宋朝,真乃痴心妄想!’刘麟在台上听得真切,喝道:‘咄,什
么人如此大胆,给我叉上来!’不待侍卫上前,已走出一人,却是个高大中年行者。这位
行者好相貌,堂堂方正脸,两道正气眉,一双如电目,头顶铁界箍,皂服直裰,身材魁梧
,空手往那一站,自有英气逼人来。刘麟气势先弱了三分,有心表现礼贤下士,和颜道:
‘小王有礼,这位长老请问法号?’ 
      行者不领情:‘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法号做甚?’ 
      刘麟脸色微变:‘出家之人,缘何起嗔,出言不逊?’行者大刺刺道:‘某这出家
人爱管闲事,看不惯猖狂鸟嘴脸!’ 
      刘麟嘴脸顿时又白又红,有心拿了行者,又怕百姓不服,生出坏心:‘师父口气好
大,必有绝技在身了,看不起我大齐好汉么,众武举,推一人上来与这师父较量一番,赢
者小王有赏。’ 
      行者冷笑道:‘某只知有大宋武举,却不知有甚么齐的鸟武举!’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这行者口口提及大宋,浑不将伪齐当回事,实犯当朝者大忌
,更直指众武举做了亡国奴还为贼卖力,不知羞耻,一时惹了众怒,早有武举跃跃欲试。
刘麟小逆贼恨不能将行者拉下去砍了,只恼有言在先,便煽风点火:‘刀枪无眼,生死由
命,各位使出真本事来,师父用什么兵刃?’那意思是要比器械,分生死,分明要众武举
不可手下留情,结果行者性命。这便是刘麟的歹毒了,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那刘豫逆贼
曾知我大宋济南府,杀勇将关胜而降,而受金人册封为伪齐皇帝,世修子礼,便是效仿那
后晋石敬瑭对辽称子皇帝之故事。行者丝毫不惧,就从兵器架上随手拿了一根棍,单手持
着,步入场中。众人这才看清楚,那行者左袖虚飘,竟是个独臂,却不知如何使棍?” 


        “先生,怎么扯远了,这行者跟明日小贼有甚么关系?” 
        “怎地?不爱听,往别处去。” 
        “爱听,爱听!” 
        “擂鼓作响,众武举见是个残废,胜之不武,踟躇不前,偏有个爱拍马屁的,
想这现成讨好伪皇子的机会,欲拣便宜,大喝一声:‘贼头陀,敢小觑我大齐好汉,我来
斗你。’握杆大刀扑将上来。众百姓眼眨也不眨,皆为那行者捏一把汗。但见行者躲也不
躲,虚袖一卷棍尾,右手挥棍,舞出一片花来,众人眼亦一花,便见那武举已趴倒在地,
王八般狼狈,百姓们俱喝彩起来。众武举这才晓得行者身怀绝技,再不敢小瞧,推出一个
使枪好手上来,不到两回合,又趴下了,如此一连数人,皆败下来,再无人敢出阵,行者
慈悲为怀,没伤一人性命。刘麟看行者好武艺,暗暗心惊,忙吩咐侍卫加强戒备,又转了
念头,欲招为己用: 
      ‘长老,果然好本事,不如还俗从戎,小王当以将军相拜。’行者哈哈大笑: ‘某
最讨厌的便是官,尔叫某当官,岂不屈杀我哉!’ 
      刘麟恼羞成怒:‘不知抬举的东西,众武举,谁杀了这头陀,便是今科武状元了。
’这一招更毒,正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武举们个个蠢蠢欲动,却不敢先出头,俱
想等别人先与这头陀拼个你死我活,自己再占便宜。行者看出众人心思,郎笑一声,声贯
全场:‘某当年纵横于梁山水泊、百万军中厮杀出来,想不到今日又可杀个痛快,你们一
齐上吧。’” 

        “哎呀,这位行者莫不是当年山东三十六条好汉之一的……” 
        “这位客官倒有点见识,说起那三十六条好汉哪,可说来话长……哎哟,扯远
了,扯远了。却说这行者是何人,他自己没说,说话人也不好胡乱揣测,只说众武举受激
不过,当即跳出数十人来围斗行者,或步或骑,要取行者性命。行者真没吹牛,那一根棍
舞得风车也似,指哪打哪,这说话的工夫,已倒下一片,但见那些武举断膊折腿,躺地呻
吟。刘麟小逆贼眼看自己的武举大会,硬生生被这行者搅了,心头那个火啊,大叫:‘众
武举退后,贼头陀定是江南探子,军士们给我拿下这厮,生死不限!’ 
      武举们看要出事,与百姓俱往后闪,但见演武厅上令手举旗,,一声呐喊,校场周
围涌出大队射手,千百箭矢寒光闪闪,指住行者,那些伪齐兵得了主子命令,若他反抗,
便将他射成个刺猬!” 

        “啊呀,这可如何是好?” 
        “客官莫急,听我细细道来:在此危急关头,却见百姓中腾地窜出一条灰影,
高呼:‘且慢动手!’,直奔演武厅上的刘麟,势若流星,侍卫们吆喝起来,纷纷抢上前
拦阻。” 

        “好,行者带了帮手,擒贼先擒王,好聪明,哟,我又多口了,这嘴该打!”
 
        “不妨不妨。那灰影并不与侍卫交手,七绕八绕,窜上了演武厅,刘麟小逆贼
与那鞑子倒非等闲之辈,各操了一把朴刀便欲厮杀,那灰影并不动手,定住身形道,喝道
:‘你们看我是谁?’二贼不由一楞,住手看向那人,一时呆了。那人又低声说了几句,
再扬起手中一个物件,那鞑子竟恭敬地行礼,向刘麟说了几句,刘麟虽面露犹疑之色,却
不敢得罪鞑子,竟一挥手,将兵士俱撤了,行者瞪向那人,也不搭理,也不道谢,就此扬
长而去。” 

        “这人是谁——啪啪!” 
        “呵呵,客官何必当真打自己嘴,佩服,佩服!列位,你们猜这人是谁?” 

        “总不成是那明日小贼!我知道各位都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只好说了,先
生莫怪。” 
        “不怪不怪,不错不错,当日百姓看得清楚,乃一木面书生也,正是那明日小
贼,却是奇了,鞑子与刘麟听他话还说得过去,那伪齐与金国境内早撤了明日通缉榜,足
可证明他做了金贼,却不知他为何救了行者……” 

        “先生怎地不讲了?” 
        “小贼明日记就说到这里了,列位,还要听甚么?” 
        “后面呢?我可不打自己嘴了,这没头没尾的。” 
        “在座百余人,就这位客官多话,那明日小贼在武举大会上露了一脸后就再无
消息了,不过,按他北去的方向,算算脚程,应该有大名府到燕山府的距离了。” 
        燕山府——金人谓之燕京——著名的六大古都之一——后世新中国的首都——
北京,他立于南城门下,打量着这座著名的古城外墙,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虽不如过伪齐
境路过的大宋旧都开封府宏大雄伟,却较楚州多了分刚毅,较绍兴多了分大气,较德安多
了分古朴,他长长舒一口气:总算到地头了。 

        金朝建国以来,除在本族源地和原辽国北面地区坚持女真统治制度——勃极烈
制下猛安谋克制外,在占辽南面地区、攻宋的过程中设元帅府,为减少汉人反抗,保留汉
制——在元帅府下设枢密院,汉地事务,皆取决枢密院。先置广宁府枢密院,后迁平州,
再迁燕京,又分设燕京和云中两枢密院,其时燕京号称东朝廷,由右副元帅完颜斡离不执
掌;云中号称西朝廷,由左副元帅完颜粘罕执掌。完颜斡离不、燕京枢密使相继病死后,
完颜讹里朵接任右副元帅,燕京枢密院遂并入云中枢密院,元帅府亦逐渐由纯军事机构向
军政合一的地方统治机构演变,具有任免官吏、司法、征税等权力,控制燕云诸州及原北
宋中原和陕西地区,那刘豫先奉挞懒,后事粘罕,得以当上伪齐儿皇帝,划辖原北宋京东
、京西两路、淮南路的部分地区和陕西诸路,因此整个华北地区实际上由粘罕大权独揽。
 

        而原先属于东朝廷的挞懒、金兀术与粘罕不是一路,则留在燕京建监军府。那
金兀术入陕后与娄室共同辅助三太子右副元帅完颜讹里朵攻宋,先有富平大捷,后虽有和
尚原大败,但仍据陕西大部,在娄室病故及讹里朵返上京会宁府后,成为陕西金军最高统
帅。而挞懒军驻守山东,督慑伪齐,经略南边。此二人一半时间在军中主事,一半时间回
燕京议政。大金实行军政一体,地方军事长官兼管政事,具有相对独立的权利,成为金中
央遏制粘罕的主要力量。 

        他以做秦桧时的参政经验和一路上的探听分析,将中原态势分析个八九不离十
,更判断挞懒府邸在燕京,楚月自不会到别处去。 
        当日他潜出德安,大展妙人儿的“三十六幻”,跟天下英雄大玩捉迷藏,寻思
此番折腾,荒岛上的女真兄弟们必得到消息,倒不忙去看他们了,算算日子可人儿差不多
该生了,不敢耽搁,一路披星戴月,过淮过黄,除了在大名府盘亘些日子外,辗转到达燕
京,足足走了一个月,真他妈的不容易! 

        他看着城门口进出的百姓,男子俱薙发左衽的女真打扮,妇人仍汉服,然戴冠
者绝少,多绾髻,间或有着华丽汉服男女经过,那些守门金兵却甚是恭敬。这便是进入金
直辖区——黄河以北的奇异景象了,那些女真打扮的,大都是汉人,而着汉服者,尽是女
真人。女真统治者虽明令汉人易胡服,从女真俗,却挡不住本族人对华夏文化的向往,女
真人着汉服、说汉话早已蔚然成风。 

        满耳是后世的京片子,与大宋境内的通行官话——洛阳口音大不相同,自是被
辽国统治已久的燕京人,他油生亲切之心,仿佛回到了后世的老北京。 
        “兀那头陀,进不进城,东张西望做甚?”一金兵对他大声呵斥。 
        “游方僧人正要进城。”他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行礼合掌,拿出一本度牒
交金兵检毕,缩着头进了城,原来他扮作了一个行者。 
        那日经过大名府,正逢伪齐武举大会,他便瞧个热闹,正撞见独臂行者大闹校
场,痛快之余,只觉独臂行者似后世家喻户晓的另一个大英雄,他一直以为这位打虎杀嫂
的英雄只存在于小说家的虚构中,没想到真有其人,大为惊喜,待行者陷入危险中,以他
性格,本不愿冒险,却一来存了结识英雄之心,二来看到其中一个主考乃萨满教护法,有
所凭恃,当即两件法宝——书生面具和玉牌齐出,以教尊面目现身,加上他的娴熟女真话
,那萨满教护法如何不信,喝令刘麟放人,他随后跟上行者,两个在大名府城外照上面,
偏行者亦认出他是明日“小贼”,恩将仇报,暴打他一顿,再传了他一套棍法作为补偿,
如此两不相欠,只说下次见面必取他小命。 

        他在大名府盘亘的日子便是跟行者学习那套神奇的棍法,只恨行者对他这个“
金贼”动辄喊杀,吓得他不敢多说话,连他心底最大的疑问也没敢出口——到底那潘金莲
、西门庆有无其人——《金瓶梅》的故事是不是真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万分后悔,这可
能是历史上最接近解开这段千古之迷的机会,大概也是唯一的机会,偏偏给他错过了。进
入金地后,男子尽髡顶辨发,他可不想做秃瓢,灵机一动,出家人是不受约束的,却是受
独臂行者启发,亦做了个带发行者。 

        他步入这座起自商周——盛于燕蓟——著名于后世的未来国际大都会,第一次
生出走进历史长卷的感觉:人物繁富,大康广陌,街巷纵横,星井万家,府宅壮丽……处
处深蕴着厚重的华夏千年沧桑。 

        一时想到那独臂行者偶尔露出的沧桑眼神,似有满腹不能道人的心事,这个独
来独往的苦行僧,不知有没有机会再碰上,只是行者说下次见面就取他性命,其武功又另
辟蹊径,却不好对付,他到底希不希望再碰上呢?真成了他心头的一大苦恼。 

        他忽然又傻笑起来,却是想起了童年的那个重病求医的故事,可不就是自己的
写照:那病者机缘巧合间,得了三样世间可遇不可求的灵丹妙药;而自己机缘巧合间,先
悟“放下”之窍,继获教尊生平所学,再于雪地混战中被当世三大高手真气激引而成混沌
大法,重获自由,仅此已够了,偏偏他又英雄救美带来德安之行,再得易容术和守城诀窍
,更想不到的是受独臂行者传他一套神奇棍法,这一连串的奇遇,岂是一个“缘”字道得
? 

        那重病者以得到那救命的第三样药——就是姑娘的芳心而痊愈,自己呢?眼前
闪过一张张的俏脸……这药可不能吃多了,再好的药吃多了也会要人命的。唉,该怎么面
对可人儿呢,可是那臭丫头、玉人儿、妙人儿又怎么办?他头大起来。 

        后世史载:大宋绍兴二年·大金天会十年,六月,宋襄阳府郢州镇抚使李横借
故率军围攻德安府,于德安城西北造天桥,填外壕,然后鼓众攻城。宋德安府、复州、汉
阳军镇抚使陈规率军民据城抗击,激战中规临危不惧,端坐城楼,炮伤其足,容色不变。
李横军围城七十余日,城内粮饷不继,规出家资劳军,士气大振。横久攻不下,遂派人进
城告规愿得城内一妓而撤军,诸将曰:“围城七十日矣,以一妇活一城,不亦可乎。”规
竟不予。八月十八日,李横军因填壕不实,天桥塌陷,规乘机派六十人持竹制火枪出西门
,焚其天桥,李横军拔寨退走,德安围解。 

        后世考证:此乃火器在世界上的第一次出现;而那可以活一城之妓,乃名曰红
娘子,以陈规之大义,为一妓甘冒城破之危险,大违其本性,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胭脂扣
      (更新时间:2003-12-30 16:25:00  本章字数:8087)


        次日晨,燕京城清晋门外——燕京循旧辽城制不变,城开八门,东南西北四面
每一面分二门,清晋门是西面偏北,一汉服书生风尘仆仆,踏露而来,对两列尚揉睡眼的
守卒,用女真语大咧咧问:“尔等是挞懒军还是兀术军的?” 

        一看来人一口道地的女真话,口气又不小,守卒中的十人长忙出列,恭敬回话
: “我等乃左监军属下。” 
        左监军便是挞懒,地位比右监军兀术略高,挞懒与兀术分守燕京城,挞懒军驻
守西南面,兀术军驻守东北面,书生早已知晓,乃明知故问:“如此甚好,唤你上面头领
来见我。” 

        “这位……”十人长不知对方是何来头,不敢胡乱称呼,含糊过去,为难道:
 “敢问有何要事?小的不便随意上传。” 
        “哦?”书生作势想起来,掏出一块玉牌,“只管带上这面玉牌,若你上面头
领不识,再往上递,自有识得的,不消多说,当速来见我,不可耽搁!” 
        那十人长接过玉牌,玉牌刚掌心大小,圆中带方,手感冰滑,玉质如莹,周边
雕镂一圈怪异的图腾,却认得乃国教萨满教标识,顿时小心起敬,中间刻满文字,虽不识
文字内容,但看出是女真字。 

        那女真字乃萨满教神使完颜谷神于大金建国初依仿汉人楷字及契丹字制度所创
,与契丹文字和汉字均为大金通用的官方文字,然其笔画繁复,又先在宗室贵族子弟中推
广,大金下层官兵多有不识。 

        十人长不敢怠慢,暗地吩咐手下看好这书生,以防万一受骗也好交代,忙不迭
进城去了。不一会儿,一位显然刚穿戴整齐的百人长带几个侍卫随十人长匆匆赶来,上前
扑通跪倒:“末将参见教尊大神。” 

        众守卒一听,竟是大金国教之尊——女真人神一般景仰的萨满教主亲临,吓得
齐刷刷扑地膜拜:“参见大神!” 
        好在早晨过关百姓不多,没有分外引人注目。书生面无表情,收回玉牌:“都
起来吧,本尊有要事在身,不及进城,给尔等个任务,速派人往城外灵泉寺,问寺里和尚
要个行者寄存的木箱,即刻送往挞懒亲王府,只说交给挞懒将军,此行一定保密,更不可
随意打开木箱,本尊去也!” 

        半刻钟后,一彪骑兵出清晋门而去,返回时其中一骑的马背上多了个笨重的大
木箱,一直送到城中最显赫的挞懒亲王府。 
        “咔”,头顶一片光亮,几条人影闪动,他忙闭上眼睛,作出昏睡之态,只觉
一双手在身上摸索一番,心中暗笑:“想在老子身上搜出东西来,做梦!” 
        眼皮花了一花,又一片黑暗,箱子又盖上了,他若非装着穴道被点,只怕要骂
出来:“日妹么的,有这样招呼郡马爷的么?” 
        刚刚被马颠了一回,几欲呕吐,蜷着的身子亦大不好受,以为到了目的地就可
以解脱,哪晓得打错了如意算盘,他惟有自嘲:任谁也想不到老子用这个方法浑进挞懒府
吧。 

        他昨日将燕京城踩了一遭,熟悉一下地理位置,探到挞懒府第位于内城——旧
辽皇城。燕京属原辽国陪都之一,内置宫阙,便是皇城,可谓城中之城,守卫森严犹胜外
城,寻常百姓难以靠近,却不知如何才能见到可人儿? 

        他有心学那江湖神偷高来高去密探宫城吧,却对自己的轻功不自信,搞不好被
守卫们错杀无辜。 
        干脆直接上门通报吧,又觉得不妥,在金人眼里,他应在教尊掌握之中,怎会
轻易逃出,教尊又哪去了?他苦心制造教尊还活着的假象就会出现漏洞,若让人猜到他假
扮教尊的话就更加不妙,他可不想自己如今的实力被人看破,这可是秘密武器! 

        虽说挞懒跟他有过秘密协议,但此一时彼一时,一则今在挞懒地盘,已非当日
缩头湖,二则当日协议的重要一环——秦桧的身份他已失去,手中的筹码只剩下和氏璧,
当然楚月有了他的骨肉有利于他,挞懒总不能对事实女婿下毒手,可这也是把双刃剑,要
是挞懒反过来拿楚月母子要挟自己怎办,政治是冷血的,父子兄弟都可以相残,何况自己
这个“未过门”的女婿,那时自己还能守住和氏璧的秘密么? 

        到了这当儿,他反倒冷静下来,自己要活着,为了爱人子女好好活着,从这一
刻起,老子再也不作命运的奴隶!进入挞懒府前一定要把所有的漏洞堵好,绞尽脑汁,总
算想出一条妙计来。 

        他先买下一只大木箱,再以行者身份寻一家寺庙挂搭——游方僧尼暂借某寺参
习佛法,打听下来,相中了城外香火极旺的灵泉寺,顺利挂搭住上一夜,然后佯作第二日
有事暂离,给知客僧些实惠,寄下木箱,只说自有人取。 

        今晨,他换好木面书生行头,装作远道而来,至燕京城下,如此一番,骗过金
兵,再赶回灵泉寺,去除所有伪装,在金兵到达之前钻进木箱,果然顺利进了挞懒府,这
样一来,谁都以为他是被教尊送来的,至于教尊姐姐去哪了,他当然不晓得,而和氏璧呢
,干脆也说被她夺去,哈哈,真是瞒天过海的妙计,所有的难题都推给教尊姐姐了,反正
死无对证! 

        得意间,只觉得箱子在动,外面传来人声,他竖起耳朵,最希望是楚月的声音
,可惜都是男声,他退而求其次,能听到可人儿的消息也好,她在没在这里,生了没有,
是儿子还是女儿…… 

        “这小子睡得死猪一般,看样子被点了睡穴。” 
        都是女真话,却没有挞懒的声音,老小子没亲自出来迎接女婿? 
        “是那骗了我妹妹的混蛋么?” 
        乖乖,是楚月的哥哥——自己的大舅子,口气不善啊!挞懒不在场,还有谁认
得老子? 
        “回大公子,正是明日小子。” 
        是高益恭的声音,难怪了,其竟没死,那凤姐姐怎样了?当日长江上他俩是一
同落水的。 
        “大哥,父王不在,怎么处理这鸟蛋?” 
        又一个声音,粗声大气的。他听出外面只有三人,这个人口称“大哥”与“父
王”,难道是自己的二舅子?记得楚月跟自己说过,她有两个哥哥,大哥叫斡带,二哥叫
乌达补,都很疼她,看来到齐了。 

        “高益恭,你有何提议?” 
        大舅子的声音比较文雅,应该是个有头脑的家伙。 
        “二位公子,这小子很是狡猾,不如先关着,等王爷回来再定夺。” 
        挞懒老小子不在,没人给自己做主了。高益恭这家伙,尽出馊主意,将老子关
着,也不让我一家团圆——见见郡主和孩子,哼,等老子出来再跟你算帐!岳父大人,你
快点回来么。 

        “照我的意思,先将这鸟蛋拖出来教训一顿,为妹妹出气!” 
        哎哟,二舅子,你也太过分了,好歹是一家人么,你骂我是鸟蛋,你不就是鸟
舅子?打我一顿有什么好,你妹妹会心疼的,虽说我有点对不起你妹妹,可是天底下的男
人都会犯同样的错误么,你敢说你没有,大家都是男人,还不互相体谅体谅…… 

        “我刚仔细问过那百人长,乃教尊亲自递信,命他们将这小子送来,这时间上
倒与我们探报相合,只是教尊既然制住这关系重大的小子,为何不亲手押送?高益恭,你
可带几个人去灵泉寺查问清楚。” 

        咦,大舅子心很细哩,自己日后可要当心,不要被其发现什么破绽。哼,去灵
泉寺查问也不怕,任你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你妹夫与教尊变成了一个人! 
        “大哥多虑了,这鸟蛋头发未剃,在我大金境内当寸步难行,只怕一直被教尊
装在这箱子里。听父王讲,教尊与我家关系至深,他去接应高益恭押送明日亦无外人晓得
,他如此做必有道理。何况教尊一向行止神秘,寻常人难得一见,连父王要联络他还要通
过海冬青呢。” 

        还是二舅子好对付,更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教尊姐姐行事作风神秘不定,
她的身份仍可以大加利用,还有海冬青是联系教尊的重要工具,须留意此点,看来他冒充
教尊姐姐的这一着真是押对了宝。只听大舅子道:“先将这小子关好,不可泄露半点消息
,凡事等父王回来后再说!” 

        人声远去,传来锁门的声音,他没听到半点楚月的消息,失望之极,恨不得一
脚踢开木箱跳出来。 
        现今的他要踢破这铁丝箍固的木箱并非难事,难就难在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
,只有隐忍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还无人理会自己,总不成将他一直关在箱子里,吃喝拉撒都不
管了?无奈之下,权作修炼吧,这木箱的黑静状态倒和蕺山山洞相似,对他修习混沌大法
应大有裨益,在一个月的奔波流亡中,他难得有空练功,也不知退步了没有。 

        渐渐地,他晋入混沌大法的初层状态,“看”到自己处在一间大房中,里外数
间,桌椅俱备,不似牢房,灵知扩散出去,外面感光极弱,应天黑了,却有个庭院,花草
繁盛,他的灵知于庭院游曳,这是他能“看”到的最大范围,没有人影,看守应在院外吧
。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的婴儿亮啼随夜风飘进木箱,他心神一分,混沌大法顿散
,自黑暗中睁大双眼:亲王府中有婴儿哭声,难道是……他兴奋不已,几欲脱箱而出。 


        却听外面吱呀两声,有脚步声进入庭院,接着房门“喀哒”一下,来人进屋了
,来得正是时候,该放老子出来了吧,果然,“咔” 
      一响,箱子解扣,揭开箱盖,他又“睡”了,只觉有根手指在身上一触,正是解穴
,竟是个会家子,他一个哈欠“醒”来,只见一个斑须老仆举着根蜡烛在眼前,他“茫然
”道:“这是哪?” 

        老仆绽开满脸皱纹,笑一笑,以东北话回答:“公子已在左监军府中,请用晚
餐。” 
        “啊,总算到‘家’了!”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爬起来,立处乃一间厅堂,
故意问,“大将军呢?” 
        老仆转身整理桌子,身材瘦缩,动作迟缓,似垂垂老矣,其一面摆开一笼食屉
,一面道:“王爷尚在军中,公子一路劳顿,请养息几日,有事就唤老奴,我叫车福。”
 

        见车福要离去的样子,他赶紧问出最关心的话:“郡主呢?她在哪?” 
        “郡主好着呢,老奴告退。” 车福不待他多问,转身离去,几步间已到院外,
端的敏捷,他心头骇然,其如此身手,挞懒府藏龙卧虎啊! 
        桌上几样小菜热气腾腾,他真有点饿了,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谅俩舅子不敢
在饮食中做文章。 
        吃饱喝足,他掌烛在房中转了一圈,厅堂、寝室、厢房等皆有,起居诸般物齐
全,与宋人房屋无二,惟寝室不同,没有床,墙三面环炕,下面有烧火洞,却是女真人特
有的火炕,再挨出房,是一座不小的庭院,花园、廊子、耳房主次有序,哈,这便是“郡
马府”了,可女主人呢? 

        他欲寻听方才的婴儿哭声,却只闻蟋叫虫鸣,是时天上星光闪耀,地上花香浓
郁,已是初夏光景。 
        院外耸着其他建筑物的檐影,楚月必在其中一幢,他心痒痒的,大步上前,一
把推开院门,竟没锁。 
        “乒”——两杆长枪十字交叉横在自己面前,两个高大侍卫冷冷挡住:“请公
子留步!” 
        果然有看守,他不甘心地探头张望,院门左右,夜色中人影憧憧,寒光点点,
不知有多少侍卫在“保护”他,借口道:“我找车福。” 
        侍卫不为所动:“让我等去传话便可。” 
        “算了,算了。”他悻悻然回头,以他性格,哪会轻易气馁,在院中左瞅瞅,
右嗅嗅,扒着墙头窥探几趟,确认这院子被围得严严实实,方死了心,更发现这是个独立
小院,周围全是空地,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除非能飞,好生恼人! 

        一连数日,除了车福定时送饭,再见不到其他人,车福又半天憋不出个屁,直
把他闷出个鸟来,几次欲硬闯出去,看俩舅子还沉得住气否? 
        这日午后,车福不当点儿来了,捧一叠新衣,并带两个小厮抬一桶热汤进屋:
 “请公子沐浴更衣,王爷召见。” 
        岳父大人,可把您老盼来了,他大喜过望,飞快过了一遍水,穿戴整齐,却是
一身百人长戎服,心中一动,挞懒必别有用意,管他呢,只要能和楚月团聚,什么都好说
! 

        跟随车福穿廊过院,好大的亲王府,房室叠崇,碧瓦连空,廊径曲幽,园林精
致,秀水清灵,端的富丽堂皇,比那绍兴府的赵构行宫过无不及,心道挞懒的野心昭然若
揭。 

        不时有碰上的丫鬟小厮对他指指点点,他昂首挺胸,可不能堕了郡马爷的威风
。 
        七绕八拐,过了三四重门,他注意到每道大门边皆悬挂一弓三箭,红布缠着,
不知是什么风俗,还是给自己下马威? 
        到得一座高堂前,檐前额上书三个狂草——“啸虎堂”,煞是遒劲!车福停住
脚步:“公子请进,王爷就在里面。” 
        “俊女婿总要见泰山”么,他忐忑不安地推开鸟头门,只要不变成误入白虎堂
的林冲就行,绕过照壁,进入中堂——正厅,厅中仅有三人在谈笑风生,一见到他,坐于
正中的戎服大将军起身相迎,以汉语道:“哈哈,贤婿,你可来了。” 

        跟想象的阵仗大不一样,更没想到挞懒如此热情,上来就一济宽心丸,他反应
甚快,立刻满脸堆笑,扑通跪倒:“小婿叩见岳父大人!” 
        “免了,免了!”挞懒大笑着扶起他,“来,见过你内兄斡带、乌达补。” 

        原来是曾闻其声的俩舅子,他一面见礼一面打量:两人端坐左侧椅上,均二十
余岁,斡带一身汉人士子打扮,英俊儒雅,与楚月相象,微笑回礼;而乌达补则女真劲装
,豹眼卷须,与挞懒极似,瞪眼不理。 

        他恭敬落坐于右侧椅上,早有丫鬟上茶,厅堂内和气融融,挞懒的高兴倒不像
假的:“贤婿,恭喜恭喜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有何喜事?” 
        挞懒拍拍手,一个粗壮伺女自挞懒背后的山水屏风转出来,怀里抱着个红布襁
褓:“乳姑,抱给郡马看。贤婿,月儿生个男孩!” 
        啊?当真!他又惊又喜,扑将上前,只见一张粉嫩浅笑的小脸蛋陷在襁褓中,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有儿子了,老子有儿子了,哈哈哈…… 
        儿子面皮如玉,五官秀美,乍一看与他后世的婴儿照一模一样,仔细看除了鼻
高孔大、小嘴薄薄神似自己外,其他部分更像楚月,眉如弯月,眼若汪泉,长大了必是一
个玉树临风的万人迷。 

        他喜不自禁地搓着手,想抱过来又不知怎样抱,却见儿子眉头皱作一团——这
一点更是他的遗传,接着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嘹亮之极,原来那晚听到的婴儿啼正
是儿子的,他方想起来问:“有几个月了?” 

        乳姑有点好笑:“郡马爷,小公子生下来有七斤七两,看起来大些,其实刚足
月,尚认生哩。” 
        “乳姑,快带小公子回去喂奶吧。”挞懒看起来很疼这外孙,眼里满是慈爱,
 
      “还是月儿挣脸,某这亲王府好久没挂‘公子箭’了,尔哥俩何时让老夫抱上孙子
啊?” 
        原来大门边悬挂弓箭是女真人生男孩的风俗,敢情俩舅子没生过儿子,重男轻
女,各族皆难免俗吧。他的眼随着乳姑移往后堂,脚步也欲跟上,却听挞懒一声咳嗽:“
贤婿,这喜事来了,坏事也来了!” 

        有何坏事?他一惊,怎没见到楚月,难道会是难产?忙转身:“岳父,郡主她
……” 
        “非也,月儿很好,只是……”挞懒表情严肃起来。 
        可人儿没事就好,他一颗心落地,插问:“那她怎不出来见我?” 
        “月儿不愿见你啊。”挞懒洞悉地看着他,“贤婿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二舅子在旁冷哼一声,他老脸一红,王氏自然早通报过了,自觉理亏,讪讪道
: “岳父请讲。” 
        “女儿家,气头一过,哄哄便行。”挞懒口气一转,“你可知,月儿是未婚生
子,虽说我女真人有男女自媒之俗,这大婚之仪总要补上的,然我大金禁本族人与汉人通
婚,你已姓完颜,遮莫算本族人,此条可免,朝廷却又有律令禁本族同性为婚,尤其我完
颜皇族只可与徒单、蒲察等大族联姻,你要与月儿大婚,这一关非过不可,只有立上军功
,获圣上特赐!” 

        他听明白了,挞懒这一环扣一环上来,乃要自己重归金军,立功受赏,才能真
正当上郡马爷,这便是让自己穿百人长戎服的原因了,也亏大金有这么多的臭规矩。当日
教尊姐姐迫他站到大金一边,被他一口回绝,眼下却真犹豫了。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爹爹,让我治治他,替妹妹出气!” 乌达补忍不住
嚷起来。 
        “不得无礼!”挞懒呵斥道,口气一缓,“贤婿,这些尚不打紧,却有个最紧
要的前提,若不解决,将为我挞懒一族带来灭门惨祸!” 
        他正在天人交战中,却不知还有什么后果比自己归金更严重的,猛吃一吓:“
甚么?” 
        气氛已紧张起来,挞懒一脸慎重,命斡带屏去厅堂内的奴婢,方道:“只因你
是明日,据有和氏璧的明日!一旦月儿与你之事传出,圣上还不怀疑我家图有异心?” 


        挞懒总算提到正题了,这才是其循循善诱的最终目的,只是老小子本来就怀有
异心,才有死鬼秦桧的南归和当日缩头湖的秘密协议,眼下作样子给谁看,总不成尚瞒着
其两儿子? 

        不过挞懒说得没错,和氏璧的问题不解决好,只怕真要给其一族带来不幸,在
这时代,谋反乃最大的罪名!无论如何,他也不忍可人儿的父兄死于非命,好在他早有准
备:“岳父大人,那和氏璧已不在我手里,被教尊夺去了!” 

        “啊?”挞懒父子三人同时惊呼一声,挞懒与斡带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大舅
子转而平静:“妹夫,不是我不信,你可将与教尊一路的情形讲与我听好么?” 
        他看出身为长子的斡带深得挞懒信任,当下不敢犹豫,自江上沉船讲起:那教
尊如何得一只狗儿相助,带伤救起他,如何智退西夏武士,如何运用嫁衣神功击败武当张
三峰和少林宗印,在大战当中,那嫁衣神功侵入他思想而探出和氏璧的秘密——原来那和
氏璧被他夹带上韩世忠军战舰后,于兀术火攻中逃上岸,趁乱埋于一处岸堤上,具体位置
都记不清了,嫁衣神功倒是神奇,竟还原出当日情景,埋藏地离沉船所在不远,于是教尊
又与他返回取和氏璧,为避大宋各路好汉,迂回德安,一路大玩捉迷藏,只是带着他不甚
方便,过伪齐时碰上武举大会,教尊便救下一个行者,挟恩让行者送他入金,那时起他便
不和教尊在一起了,行者对他十分过分,竟将他装入一木箱中,再后便到了亲王府。 

        这一番话中,真实性占了绝大部分,只略去了三相公和玉僧儿两个人物,增加
了取宝的关键情节,正是他擅长的“真实的谎言”,旁枝末节交代得分外详细,谅与挞懒
父子的探报相合,让他们连多余的提问都没有。 

        他滔滔不绝中,见挞懒开始尚将信将疑,到听得教尊以嫁衣神功探出和氏璧秘
密一节,面露释然之色,心知狡计得逞。他早胸有成竹:教尊姐姐是楚月小姨,也就是挞
懒的妻妹,定知道这神功的厉害,不由其不信。 

        果然,沉默半晌,挞懒懊恼地一击掌:“难怪她过燕京不入,竟坏了我大事,
真不该让她去接应高益恭。” 
        他不再言语,虽不用在和氏璧上再纠缠下去,但事物都有两面性,自己最大的
利用价值也失去,不知挞懒会否翻脸,当下暗运混沌大法,一旦有变,便制住挞懒以求脱
困。 

        斡带不无忧虑道:“爹爹,教尊会否不利我们。” 
        挞懒哼一声:“这倒不会,她与我家夙有渊源,断不会害我们,和氏璧落在她
手中,也未尝不好。” 
        乌达补接道:“教尊还不交与圣上?” 
        俩舅子似不知教尊姐姐与他们的亲戚关系,挞懒沉吟道:“交与圣上,未必!
京师线报教尊一直未现,我以海冬青联络她亦无回音,看来她尚在犹豫,如此甚好!只要
她没交上去,我就能令她交不上去。她几番劝我安于现状,却不知大金本就是我家的,凭
什么给阿骨打拿去?” 

        这父子三人恢复女真话,你一言,我一语,毫不掩饰异心,浑不顾他在身边,
这般情形,要么将他视作自己人,要么就当他是个死人,他全身戒备起来。 
        “”挞懒忽然转向他,露出决绝之态,“明日,咱一家人不说二话,当日缩头
湖之约,依然有效,只要我们一心,这天下就在掌中,老夫要你归金是假,助老夫夺天下
是真,你答应否?” 

        斡带、乌达补哥俩目露精光,双手振于椅上,蓄势待发,只待一言不合,便痛
下杀手,他自知被逼到了悬崖上,虽有把握全身而退,只怕再无机会接近妻儿半步,顾不
得与挞懒共图天下的成功率有几分,顾不得历史的脚步会否改变,当机立断,跪左膝,蹲
右膝,拱手摇肘拂袖按膝,行女真礼:“小婿愿追随岳父大人!” 

        “哈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女婿!”挞懒一把将他抱起,“斡带,即刻按原计划
发布消息,就说吾婿明日近日亲往京师献和氏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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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残荷,听血如暴雨……Sig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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