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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p (旅者),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第三章 天草时贞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y 11 11:11:52 2004),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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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八月 艾尔铁诺 中都皇城
连场激战,电光、火焰窜闪,照耀半边天空,跟着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地面的起
伏震动,更是让皇城周围百里的居民晓得,那场隆重的庆祝大典,已经如先前所担心的
那样,变成了战斗。
不安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发酵,但一般平民自有其道,在这种混乱局面里继续讨生活

距离皇城北大门数十尺处的文曲大街,本来是中都的繁华所在,但是察觉到皇城内的骚
动与连串天地异变,所有店铺纷纷关门歇业,人员逃难躲避去了。
“唉呀呀,今天乱成这样子,看来生意不好做啰……”
在一片死寂的文曲大街上,只有一铺小小的扁食摊子,仍然继续开张,圆肥肥的雪特人
店主抬头看着乌黑天色,嘀咕着今后该如何做宣传。
向来被各种族歧视的雪特人能够在雷因斯为相,这是一件很振奋雪特族人的事,但大多
数的族人日子依旧不好过,这名店主之所以能在中都营业开店,主要是他总在顾客进餐
时,指着不远处,那座已经成为观光景点的高耸城门,口沫横飞地说起当初剑仙李煜闯
皇城的故事,吸引大量顾客前来听书。
好比此刻,店主就在思索,往后该如何打探今日发生于皇城内的战斗,加以编辑后,变
成另一个热门的故事桥段。
“不过,这个皇城还真是建对了,如果没有这道城墙,里面的人一定会杀到外头来,把
我们老百姓也干掉。”
当然,中都皇城建立的目的,是与这想法完全相反的,只不过,李煜闯入皇城、陆游于
皇城内大开杀戒,两次血染中都的大事,都是因为城墙的庇护,使得伤害仅被限于皇城
之内,没有波及城外百姓。
正当店主思索着是不是该关起店铺,回去休息时,文曲大街上的一个行人,吸引了他的
眼神。
那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行人,在空荡荡的文曲大街上,很吃力地走着,身上衣衫破碎,满
是血污,软软垂下来的双臂,呈现不自然的扭曲,一看就知道受着重伤。
自从石家在中都的权力越来越大,人民的日子就不太好过,常常可以看到有人因为得罪
石家,被打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这样的重伤者,在中都不算难得看到,而通常人们
会希望与这类伤者保持距离,免得开罪石家,连带受到波及。
那个行人拖着不算快的步伐,朝皇城前进,当他将目光移向摊子时,店主人合起肥肥的
手掌,求神拜佛,希望这个可怕的男人不会注意到这里,也别朝这边过来,以免他死在
店里,以后很难做生意。
无奈,老天总爱对雪特人另眼相看,最不希望会靠过来的人,却走了过来,以干涩的声
音,吐出“水”字,店主人颤抖着双手,捧上了一碗清水。
“客……客人啊……你要死可千万别死在店里啊,看在这碗水的情面上,你等一下走出
去再死,不要害我不能做生意……”
雪特人几乎是苍白着脸,这么哀求着,但这个可怕的男人却对他笑了一笑,尽管那是苦
笑,店主人却仍然无法理解,受着这样的重伤,承受着这样的剧痛,这个男人为什么能
够笑得出来呢?
“店家……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假如一场战争,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胜负,那
为什么人们还要打下去呢?”
“这个……”
雪特人答不出来。像这一类的人生问题,一千个人,有着一千种不同的答案,他不敢说
错话,得罪这个男人。
不敢说话,雪特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浑然没察觉天上的黑云越来越浓,中都皇城之内
,隐隐有电光闪窜,雷声咆哮,他只是看着这名怔怔发愣的客人,感到一丝悲凉。
近距离这样看,他身上受的伤格外清楚,不但浑身皮开肉绽,还有许多处骨折,倒插穿
皮肉,随着他喝水的动作,不住渗出血来,瞧来真是惨不忍睹。虽然以石家门人一贯的
辣手,这还不算多严重的伤势,但看起来实是令人胆颤心惊。
一声霹雳炸响,店主人循声往城内看去,喃喃道:“希望月贤者大人能够消灭石家的败
类,那样我们以后就安乐了,也不会再有人像客人你一样,被石家害成这样子 ……”
“你很喜欢陆游?”
一时间还没意会到这人竟然不敬地直称月贤者之名,雪特人随口道:“也说不上喜欢啦
,不过,就是因为有月贤者大人和周大元帅在,石家才没有太过嚣张,如果他们不在了
,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吗?我们只能把梦想寄托在月贤者大人的身上啊!

简单的话,听在对方耳里,却有着很深的感慨,店主人很吃惊地看见,那男子看着茶碗
,好像有泪水在面颊上滑过。
“是吗?被人寄托梦想在身上的人,是不可以这么轻易就死去的……我真是羡慕他,不
管如何,始终有人爱戴、信赖……不像我这个彻底失败的东西……”
男子低声说着,仰碗喝水,而雪特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
“客人,其实你不用太悲观,我……”
雪特人努力地想要找出一些场面话来安慰,毕竟同样处于石家的统治下,这人的苦处,
他多少也能体会。不过,当这位旅人放下装水的碗,还没饮尽的半碗水,全部被染成红
色,在碗中摇映着血波,看到这景象的雪特人,忍不住激动起来。
不由分说,他跑到摊子后头,拿出了半埋在土里的瓦罐,从里头挖出了一枚金币、十余
枚灰灰的银币,捧在掌心,跑回前头摊子,颤抖着手掌,把这些积蓄全部塞给了那个男
人。
两手接触,才发现那个男人的手掌全是鲜血,而且非常地冰凉,仿佛早已没有半点体温

“这、这位先生,你把这些东西拿去,离开中都,重新发展,一定能够再站起来的。”

“你……”
不用多问,从雪特人激动的样子,就看得出来,这些金、银币得来不易,是店老板辛苦
积起来的一笔钱。但是,向来吝啬的雪特人,为什么会把钱塞给陌生人呢?
“你也算是个男子汉吧?男人就应该把梦想托付给男人!”
插着腰,雪特人很大声地说着,“石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别人害怕,我可不怕,客人我
告诉你,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没有梦想,只要你对未来还有梦,现在的失败算什么?石
家算什么?你一定能再站起来的。”
石家真的不可怕吗?当雪特人冷静下来,想必会有不同的感想吧,但至少,他现在是很
认真地鼓励这个强烈散发穷途末路感觉的男人,希望他能够重新振作。
……微笑,出现在男子的唇边。不是之前那种苦涩的笑容,而是带着几分欢喜的和煦笑
意。
尽管已经背离光明之道许久,但他现在却想要谢谢神明,在这个时候,给予已经冻彻心
肺的自己,一丝难言的暖意。
“感谢主,阿门。”
“啊,什么?”
听不清楚那人说的话,雪特人还要再问,却被他反手一推,把那些钱币全部塞回手里,
还另外塞了一柄沾着血污的十字形长剑过来。
“谢谢你的好意,这是茶钱。”
不能明白这柄十字神兵对这男子而言,曾经有过多么宝贵的意义,雪特人只是很疑惑地
想着,早先这人进来的时候,身上好像没有带着武器,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变出这一把
长剑的?
得不到回答,当雪特人将目光移回,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咦?到哪里去了?该不会见鬼了吧?”
看着空荡荡的文曲大街,雪特人满心不安,迟疑不定地握紧了那柄看来不怎么样的十字
剑,浑然不晓得就在不久之后,因为这柄剑的缘故,他的扁食摊子成了中都的著名观光
景点。
旭烈兀的惊人之举,将自己的师父推向死地,却使得缠斗于黑暗冥气中的三人,得以免
于同归于尽的残局。
“我只与胜利者同在,绝不会选择失败的那一边。”
这是旭烈兀抉择的理由,但旁人却难以理解,若他选择陆游,那么多尔衮与花天邪将在
黑暗冥气中丧生,而回复元气的陆游,则可以轻易扫平乱局,控制住艾尔铁诺的局面。
相反地,他在这时才选择石家阵营,即使石崇获得最终胜利,也可能在击杀陆游后,立
刻清算旧仇。
究竟是为着什么理由,做出这样的选择?旭烈兀没有向人解释,而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
,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番动作的真正理由,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暗冥气里头的那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行法,逆行时舟的摆荡,已经激增为一荡一千五百年的时光。一摆一荡
,肉体就有着三千年的剧烈变化,扭曲着时间轴,破坏着物体存在的最小单位。
前一刻白发苍苍,下一刻却又眉须尽黑;才刚刚看见皮肤细致,重回青春,另一边的手
臂却开始枯干瘪皱,像是一具接触空气的千年古尸,骤然碎裂。
恐怖的肉体变化,就在陆游的身上反覆出现,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还能顽抗。以两
千年苦修的内力为基,凭着绝顶天心意识的强化,他强行削弱着逆行时舟的效果,令得
肉体所受到的影响,仅余应有的六成,藉以苟延残喘。
“真是厉害,一边是千年的时光摆荡,一边是两千年累积的怨念,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
的战斗,人一旦活过了千年,怎么就变得像是妖怪一样?”
旭烈兀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却无意做出任何影响战局的动作。事实上,他已经是此
刻全场最强的人,无论是陆游,还是石家这边的任何一名高手,都已是强弩之末,多尔
衮、花天邪重伤,勉强维持住咒法运行的石崇,嘴角亦是不住溢血,显然被强行催运五
极天式加深了内伤。
不关心战局的演变,旭烈兀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一件事上。
“喂!谁输谁赢是一回事,不过你们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皇帝陛下到哪里去了?你们
不能因为杀掉我便宜师父后,马上要篡位,现在就把他给扔掉不理了。”
对于石家、麦第奇家而言,艾尔铁诺皇帝是一个很好的权力缓冲,避免两大世家陷入全
面决战,所以有必要保护其周全。但就现在的局面而言,曹寿的生死存亡一点影响也没
有,在场众人也没有多余力气去理会这问题。
在陆游发动百万剑阵之后,皇城内的人就被封锁于百万剑阵当中,在连场激战里受到庇
护,得以无事。曹寿也该是被封锁于其中,问题是,五极天式与之前的物理攻击不同,
剑阵里头的人们,算不算处于逆行时舟的攻击范围?有没有受到五极天式的影响呢?
“我老头一定很羡慕天草四郎,有人那么关心他,没等兵凶战危就先把人送出去 ……”

旭烈兀瞥向花天邪,当天草四郎落败,往城外飞坠时,被花天邪一击打中,飞得更远。
那个动作的意义,现在看来是再清楚不过,花天邪定是知道石家有某些后着,一旦发动
,没有能力保护自身的天草四郎将陷入险境,所以不待战局陷入白热化,就抢先把人送
走,免受波及。想到他那时拼着身上受伤,抢先突破剑阵来击这一掌,旭烈兀有些莞尔
,倒是看不出这位前任花家主人这等有情有义。
战局僵持,但看来陆游已经撑不了多久,即使已经做出了选择,旭烈兀却无意亲眼见到
恩师的败亡景象,当大局已定,他纵身跃起,施展轻功,沿着百万剑山的剑锋飘翔下去
,找寻着他的目标。
“到底在哪里呢?可别被埋在很深的地方,我进不去啊……”
身法轻翔灵动,但是比起天位高手的飘浮,视觉效果无疑逊色许多。旭烈兀不在意这些
,凭着血脉之间的感应,他很快就找到目标。
很幸运地,曹寿没有被封锁在百万剑阵的内部,而是在相当表层的部分,像是被封藏在
一块巨冰里头,无知无觉,没有半点动作。
“运气不错嘛,老头,如果被五极天式打个正着,你……”
旭烈兀不认为百万剑阵能够防御五极天式,但逆行时舟的射程与影响范围似乎有一定限
制,没有影响到这边来。
尽管黑暗冥气没有扩散到这里来,但百万剑阵本身散发着寒气,令得周围烟雾氤氲,视
线不清。正当旭烈兀想要贴近过去,却赫然发现目标处站着一个人,隔着雾气,看不太
清楚。
(谁?)
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从那人不自然的站姿,旭烈兀判断出了他的身分,感到不可思议

(天草四郎?怎会这样?他身上的关节应该已经被折断九成……)
脑里一转,旭烈兀已明其理。天草四郎的肢体虽损,但是内力未废,只要他气运全身,
凝聚真气于关节,是可以支撑起身体行动,可是举手投足之间的剧痛,那也是超乎人类
感官的极限。
(真是恐怖,都已经被送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也算是千年的怨念吗?唔 ……不
算太奇怪,毕竟在这之前,五师兄已经创过类似纪录了。)
雾气阻隔,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从那怵目惊心的血痕,旭烈兀感受得到那种足够把人
逼疯的痛楚,不明白是什么给了天草四郎如此坚定的意志,更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出现
,这是他无法用智慧推断出来的事。
“……其实,我现在发现,原来我和你一样,都很可怜。不过,我觉得已经够了,你呢
?会继续被人同情下去吗?”
像是走累了在休息,天草四郎一手抚着前方的剑壁,低声说话,像是对着眼前的人,又
像是说给自己听。
旭烈兀觉得诡异,加快身形地贴掠过去,脑里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尽管手足行动不便,
天草四郎却仍然保有着天位力量,能够对战局产生影响,更重要的是,自己这么朝他冲
过去,会否……
以旭烈兀一向的机警,会这么晚才注意到此事,实在是一件不可原谅的错误。还来不及
有所动作,他看见天草四郎突然转头过来,朝这边一笑,扬起了那扭曲的手臂 ……
轰然巨响,正自全神贯注,盯着法阵那变化的众人,见到一道白影闪电冲上,来势奇快
,一下子就闪到了众人的头顶。
“旭烈兀?他终于出手了!”
几名眼尖的龙族骑士看清了来人,始终忧心旭烈兀会出手干预战局的他们,立刻鼓噪起
来。
“不对,是什么人?”
多尔衮与花天邪的眼力比龙族战士高得太多,还没确认来人身分,就已经从姿势与位置
看出来,这人并非以轻功急掠上来,而是被一股强大力量抛甩出来,换言之,就是给人
击飞的。
能够将旭烈兀击飞,正常推论下,对方一定有着天位力量,而以如今众人皆伤的局面,
实在是禁不起再有其他强人干涉,龙族骑士们面面相觑,相顾骇然,最怕的就是雷因斯
一方终于来干涉此战了。
只是,当那道人影缓缓从下方的冰岚雾气中现身,众人的表情便由不可置信,迅速转为
安心。
“那个人……不是天草四郎吗?”
“他来这里做什么?”
“陆老头真是没用,连这么一个老东西也打不死,要不要我们等一下替他代劳啊?”
即使撇除重伤这个因素,在当今的众多强天位高手中,天草四郎绝对是最不具威胁性的
一人,在龙族骑士的眼中,即使是雷因斯??蒂伦的山本五十六也比天草四郎更危险。

自从复出之后,天草四郎的战斗纪录就是连串负号,在落败与惨败之间选择其一,这样
仿佛被厄运缠身的高手,武功再高也没有威胁性。龙族与他之间更有着深仇大恨,如果
不是要维持阵法的完整,他们甚至打算趁天草四郎重伤的此刻,一举将他诛杀了。
石崇、多尔衮的表情凝重得多,他们想不通已重伤的天草为何还能保有强天位力量?在
这个节骨眼上,多了一个人来插手,这并不是好事。
多尔衮紧紧盯着漂浮上来的天草四郎,尽管重伤的他力量可能不如天草,但比较过两边
的身体状况,他仍是有把握,在天草四郎有动作之前,就能以四阳烈焰刀将之击杀。
全场百余人的目光,百余种不同心思的期待,天草四郎完全感觉得到。背负着这些期盼
的自己,是可以做些什么的,在微微苦笑之后,他迈开蹒跚的脚步,朝前方踱去。
这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看见天草四郎慢慢朝黑暗冥气靠近,没人猜得到他究竟在想些
什么,以陆游之强,陷入五极天式的法阵后尚且无力抗衡,伤重的天草四郎一旦被黑暗
冥气扯入,肯定是有死无生。
“这个日本倭贼发疯了吗?”
“听说他与陆游有深仇大恨,该不会临死前想要去刺陆老头一剑,报仇过瘾吧? ”
“哼,这倭贼在九州大战时自甘堕落,投靠魔族,满手都是我辈英雄的鲜血,这样的死
法,太便宜他了。”
黑暗冥气发挥着对天位力量的干扰效果,天草四郎甫一靠近,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量
,登时宣泄四散,若非他早有预备,尽可能凝运着强天位力量,这一下就要从空中坠落
下去。
“……还差一点,还差……几步……我不可以停在这里……”
凝聚真气,强行撑住碎裂的关节,每一下动作都发出难听的摩擦声,鲜血不停地染上衣
衫,那种痛楚超越着感官能忍受的极限,天草四郎流着冷汗,勉强睁着模糊的眼睛,朝
前方行去,用他的毅力与残破肉体,进行他最后的一场战斗。
很快地,就在天草四郎步入法阵的数步之后,五极天式对天位力量的强大干扰,令他力
量狂降,迅速散失,浓密的黑暗冥气,像一道深深的雾墙,自两边涌来,将他的身形吞
没于其中。
消失的前一刻,痀偻的姿态,看来没有悲壮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气氛诡异,说不定就
有人要大声耻笑出来了。
不过,还是有人笑不出来,甚至是以相当凝重的心情,在看着这一幕。
始终站在多尔衮身边,凝视天草四郎背影的花天邪,目光中厉芒一闪,纵身飞跃出去。

“你干什么?”
多尔衮吃了一惊,从弟子眼中的坚决之色,看出他不寻常的决心,而当花天邪开始施展
七神绝中的腿绝,倍增本身速度到极限,直追天草四郎背后而去,多尔衮更肯定了他的
目的。
(看不出来……这小子居然还……)
身法、角度与适才旭烈兀类似,但面临的情形却大有不同。逆行时舟运转至今,整个杀
伤力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颠峰,每一下摆荡来回,就是两千年以上的时光变化,浓厚的
黑暗冥气旋转成壁,即使再高速的身法,也不可能在摆荡完成之前冲出,换言之,如若
冲入黑暗冥气里头,花天邪九成会在瞬间老死,或是还原到有生命之前的状态。
这个危险,当事人不会不知道,但他却直追天草四郎的背后而去。
察觉到花天邪的坚持并非儿戏,在与他错身而过的刹那,石崇眼中失去了冷静,露出了
无比恐惧、震撼的神色,正持印施咒的右臂轻微、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像是想要挥
手出去,但却为了要维持法咒的完整,最后仍是没有抓出去。
就这么一下迟疑,花天邪如闪电般消失,紧追在天草四郎身后,没入逆行时舟的法阵当
中,被急涌过来的黑暗冥气所吞噬。
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旭烈兀的锐利目光确实捕捉到,石崇深深地闭上了眼睛,整个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嘿!这个老小子……)
为着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惊讶,旭烈兀还来不及归纳资讯,一声由黑暗冥气当中发出的巨
吼,狂撼着所有人的听觉。
再怎么顽强的抵抗,也有其极限。在逆行时舟的法阵中坚持盏茶时分后,陆游的外表看
来已经不像是人类了。
一如当初重病的皇太极,月贤者的皮肤表面也出现诡异变化。以指头大小的六角形为基
础单位,某些部位维持着健康青春的肤色,某些部位却斑驳干裂,像是一具陈腐千年的
古尸。
各种不同的肉体变化,随着时光交错,在躯体上激烈出现,当皮肤表面枯乾化灰,连带
着的血肉筋骨,也像是灰烬般脆弱,剥落崩解。恐怖的景象,由四肢慢慢往躯体蔓延,
侵蚀着要害。
亦直到了此刻,石崇的心才算定下来,五极天式的威力,已经击溃了陆游的抵御,而若
非自己的力量消耗殆尽,必须藉着黄金龙阵来施法,魔力驳杂不纯,这个战果应该可以
更早一步出现。
剧烈的吼声,象征着一代宗师的末路,不断地在皇城内回响,旭烈兀并不想目睹这一幕
,但置身于此,这却是他责无旁贷的场面,也因为这样,他最先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起先,只是一点微弱的青色光芒,在黑暗冥气中若隐若现,当旭烈兀运足目力,则在略
为显得稀疏的黑雾中,见到天草四郎闭着双眼,激烈颤抖的身影。
以石崇为首的众人很快注意到这一幕,更惊讶地发现,被黑暗冥气所包围的天草四郎,
身上出现了不寻常的变化。激烈的出血止住了,破损不堪的肉体,就像时光倒流一样,
快速逆转回未受伤时的状况,各处伤口在刹那间愈合,连血迹都随之淡化,像是被伤口
倒吸收回去一样,自皮肤上消失。
这是逆行时舟的效果吗?因为之前旭烈兀时间抓得刚好,在时光摆荡处于逆流的那一刻
,把多尔衮与花天邪推出法阵范围,他们两人的伤势明显好转不少,而同样的现象,如
今也出现在天草四郎的身上?
这是众人共有的怀疑,特别是当时间流逝,天草四郎的肉体近乎完全康复,但应有的老
化现象却不曾出现在身上时,这份疑惑更扩大转为不安。
“这……怎么会这样……”
正催运魔力,维持着逆行时舟法阵运作的石崇,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相反的力道,在抵抗
着自己的魔力,虽然还不是很强,但却确实地令时光摆荡的速度缓慢下来。
老化现象并未随着时光摆荡,出现在天草四郎身上,但另一边陆游的痛苦情形,显示逆
行时舟没有失效,那么,难道天草四郎的肉体异变,与逆行时舟的效果无关?
(白字世家的乙太不灭体?)
从眼前的景象,石崇脑海里闪过这个名词,困惑却也同时出现,因为根据自己的资料所
知,天草四郎从不曾修练过这门耗损生命力,快速催愈肉体的神技,那为何他会忽然施
展出来?
或者,这既不是逆行时舟的影响,也不是乙太不灭体的催愈效果,而是自己所料想不到
的第三种可能性?
“难、难道是……”
手上法印所感受到的抗力,倏地以倍数狂增起来,只是顷刻之间,就令石崇的虎口剧痛
出血,双臂狂震到麻木的程度。
这感觉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但更明确的景象,却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笼罩于天草四郎周身的淡淡青光,蓦地暴增了亮度,璀璨光华,逼得人们无法正视,紧
跟着,一道尺余直径的青色气柱,自他身上笔直迸发,直窜十余尺,裂成片片莲瓣,恍
若一朵青色莲花,在众人眼前刹那盛放,盘旋回绕。
青莲乍现,与之伴随的,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一股……足够令破损肉体自动愈合重
生的天位力量。
在一股强大力量的驱动下,天草四郎的体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新陈代谢以超越平
时千倍的速度,在各个伤处运作,本来碎成片片、只以真气勉强支撑的关节,开始迅速
聚合,组凑成形,无数大小裂缝在瞬间消失,还原回最健全的状态。
表面肌肤组织进行愈合,一口深深呼吸,所吸入的气息,由天位力量分解、转化成所需
要的物质,补充回之前激战所失去的血液。和乙太不灭体有异曲同工的效果,但却并非
透支生命力,而是天心意识与天位力量完美运作下的高度成果。
从被粉碎的各处关节,到外表的皮肉伤痕,天草四郎瞬间伤势尽愈,当他睁开双眼,凛
冽剑气由身上透发而出,青光窜闪不定,所到之处,贴近过来的黑暗冥气被清除得干干
净净。
驱除身边的黑暗冥气,回复视线,这是第一要务,天草四郎的目光,随即移往石崇背后
的虚无形象,看着那摇曳不定的钟摆,高度集中的天心意识,如流水般窜探过去。
目光与钟摆接触的瞬间,逆行时舟的法咒结构,在天草四郎脑内闪过,再无半点奥秘可
言,当他闭上双眼,一个意识运发出去,摇曳中的钟摆忽然停止在半空中,一股奇异的
感觉,仿佛是蔓延而来的凉水,令得在场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紧跟着,石崇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股无法形容的酸麻感觉,由结印施咒的手臂开
始,往全身延伸,没几下功夫,整个人就被锁死在原地,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黄金龙骑士身上。就在那阵冰凉感觉浸过身体后,每个人都像是
被结冻住了一样,从本身肢体到结合的黄金龙部分,连最细微的小动作都做不出来。
黑暗冥气也被镇锁住,就像是一片静止的雾墙,虚虚渺渺,整个逆行时舟的咒力,连同
雾气里头的东西,全部都停滞住了。
古怪的情境,就像是整个时空的时间被冻结,但每个人都知道不是这样,至少,旁边的
风还在吹,多尔衮、旭烈兀仍有着行动力,只是被这太过不可思议的变化所震惊,不知
道该怎么做反应。
从理智上判断,他们当然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完美状态的五极天式,与天位力量的对抗,究竟能够承受到多强的天位力量,这点没有
人知道。
但石崇的逆行时舟,是集结黄金龙阵的力量而发,尽管强大,力量却杂驳不纯,混乱不
定,如果有高手以天心意识反攻,把力量由破绽处攻入,顺着百余道气脉逆传,在一瞬
间就可以把施术者连带黄金龙阵一起镇住。
技术上是这样子,但却只是纸上谈兵的技术,因为要实现这个战术,所需的天心意识之
精,当前的天位高手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倘使是织田香,以她那特异的生命形式一
搏,或许有小小的可能,但却绝不是素来天心意识拙劣的天草四郎所能为。
特别是,这种瞬间把敌人的气脉运行,乃至于肢体活动全部锁死的技巧,在他们脑中依
稀有点印象,那是一种叫做“万物元气锁”的神技。
这个技巧,传闻在拥有强天位顶峰修为后,就可以开始修练,过去陆游曾以此把白家家
主白金星打落天位,只是手法粗糙不具备应有效果。绝世白起凭着极度扭曲的天心意识
,也曾经施展过这个技巧,以一敌众,十招内挫败一众强敌,但时间却不能长久。
但天草四郎的手法,举重若轻,没有勉强施为的粗糙,也不如白起那样只能维持短暂时
间,是万物元气锁的完美展现。
处身于五极天式的法阵当中,却能无惧黑暗冥气的干扰,施展万物元气锁,再加上肉体
迅速自我愈合的现象,只能给众人一个最不好的联想,自从九州大战后,突破强天位力
量之壁的武者,终于再现于风之大陆的土地上。
(没这种可能,陆老儿和我都没法突破的极限之壁,天草四郎怎么有可能……)
被强烈的震撼感所惊慑,多尔衮甚至觉得眼前有些晕眩。相较于他的震慑,旭烈兀则是
冷静得多,甚至回想到之前天草四郎驱除黑暗冥气时,所迸射而出的青莲光华,任谁都
看得出来,那是青莲剑歌的独有剑气,自从李煜远扬海外,不曾一现于风之大陆。
(五师兄又还没死,不可能会借尸还魂的,那么,现在的情形,最有可能的情形是……

脑内各自有着不同的想法,但无论是身躯被锁住的石崇、黄金龙骑士群,还是被脑中震
撼感所惊慑的旭烈兀、多尔衮,都没有作出多余动作,去试图干涉眼前的情势,因为感
觉起来相当明显,天草四郎在控制住局势后,并无意作进一步的攻击,只是把目光移向
黑暗冥气的中心。
由于逆行时舟的咒力,已经被天草四郎强行镇住,对法阵中人的影响,就整个被压制下
来。
整个躯体有多处干瘪灰化,破损不全,在即将分崩离析的前一刻,陆游幸运地保住了肉
体的完整,勉力睁开朦胧的眼睛,望向前方,想要看清楚前头的景象。
所映入眼中的东西,像是作梦一样,把时光倒回了两千年前。恍恍惚惚,陆游看见故人
正站在前方不远处,一扫这些年来的颓气,神情平静地朝这边看来。
“时贞……”
九州大战结束后,陆游与天草四郎正式决裂,每次见面,都是相互拔剑交战,像这样子
平和的表情,已经有两千年不曾在友人面上见过了。
“陆放翁,我受人之托,要带一句话问你。”
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天草四郎扬声发问,听在众人耳里,满是困惑与不解,就只有
旭烈兀隐约料到一二。
“那人要我问问你,目前的白鹿洞中,还有谁能接他一剑?”
似曾相识的问题,由天草四郎口中问出,而在这一问之后,他便跟着出手了。
绚丽夺目的光华,蓦地自天草四郎掌心暴亮,尽管手中无剑,但散发出来的剑气,却比
他生命中过去的每一刻都更为凛冽,像是一道最灿烂的流星,猛然往陆游挥击过去。
“这是……”
强大的剑气当头击来,陆游本能地要出手挡驾,但手臂一动,剑气已自生变化,倍数增
强,在他还没能够做出动作前,就以更强劲、更直接的压迫,粉碎他所有可能的防御。

(为什么?天草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一早就用出来?)
疑惑溢满整个心头,陆游完全不能理解,眼前所见是幻觉亦或是真实,如果这一切是真
,为何天草四郎会忽然拥有更强于己的力量了?
像是一道越来越狂的凶兽飓风,又像是一条吞噬着一切事物前进的巨龙浪潮,碎开浑沌
百万剑阵的防壁,破开所有可以阻挡它的东西,撕空破灭而来。
距离越近,越是能够感受到那股沛然之威,犹如天怒,莫说此刻身负重伤,就算是最佳
状态,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应。
类似的记忆,急涌上心头,那是在多年以前的白鹿洞后山,徒儿李煜仗剑朝己冲来,所
散发的气势依稀就与这一剑有些相似,但那时在自己眼中,徒儿的三天剑斩充满破绽,
力量在发出的同时,就产生了大量虚耗,实质杀伤力锐减,结果自己施展抵天剑阵,连
续三剑,先将他的剑气包容、拆卸,再趁着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将之前积蓄
的力量整个反弹出去,轻易将之挫败,轰出白鹿洞数十里外。
剑气的感觉相似,但威力更强,而关键处的天心意识,更是精准得找不出差误,自然浑
成,流转无间,在自己眼中,再也看不出一丝破绽,只见到一股压倒性的巨力,如巨涛
裂空,轰然拍击过来。
这样子的一剑,试问自己怎样抵挡?怎么有办法去抵挡了?
“师父……你老了……你真的是太老了……别继续挡在历史的道路前,请你让开吧!”

在这一剑里头,仿佛有着这样的声音。
刹那间,在那奔流过来的剑气巨浪里,陆游隐约见到一朵青莲,回转绽放,朵朵莲瓣纷
飞旋舞中,有着一袭孤绝身影,像是当年任职圣骑士的天草四郎,却又像是某个长发飘
扬,散发着银色光辉的谪仙剑士。
“喔喔喔~~~~”
胜负在瞬间分晓,陆游的残破之身,没有半分抵御能力,才与天草四郎的剑气稍稍一触
,便整个被剑气浪潮吞没,肢体破碎崩解,紧握的凝玉剑拿捏不住,脱手飞出,穿破长
空,远远地飞向天的另一端。
在所有人为这一剑之威惊慑恐惧的同时,天草四郎却淡然以对。这样的一剑,当时在日
本的小渔港自己就曾经遇到过,仿佛是毁灭一切的海啸洪涛,无法可挡,无法可破,只
能眼怔怔地被卷入吞噬。
现在这一剑,只不过是把当日的感觉完美重现而已。那时的自己全然不是对手,重伤的
陆游自然也无可抗衡,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而当成功地杀败陆游,所有人都在看,想看看天草四郎的下一步要做什么?会不会趁着
众人伤疲不堪的当口,出手扫荡敌人。毕竟,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天草四郎与他们并
没有多少交情,就连设计邀天草至此的石崇,也不能肯定这位剑爵此刻的心意。
与陆游一样,一个共同的疑问,在人们的心里发酵。天草四郎是在刚才的惨败后,得到
领悟,进而有了突破?抑或者,这样的力量他一开始便已拥有?但如果是这样,胜负根
本在开战前就已经决定,天草四郎可以凭着斋天位的绝顶修为,力压全场,为何要做那
种惨痛的死斗了?
“……”
没有言语,天草四郎以行动来回答。也不见他出手作势,万物元气锁随着心念发动,石
崇、黄金龙阵的骑士们,仿佛被一圈无形的绳索给套住,从胸腹部位开始,受到强大压
力催压,呼吸维艰,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根本没有出手的可能,就已经被完全制住,即使是以石崇的老奸巨猾,一时间也想不出
该如何摆脱这窘境,只能任着无形锁缚逐步钳制经脉。
还保有着行动能力的人,处境并不见得就好过一些。在目睹天草四郎那一剑之威后,连
多尔衮这样狂霸无双的勇汉,也不会傻到在已经重伤的此刻,去找敌人作自杀式战斗。

(情况太诡异了,最好趁现在开溜比较稳当……)
或许是对自身的轻功太有信心,旭烈兀再展腿绝神技,想要趁局面不明朗时,以适才冲
出逆行时舟法阵的神速,脱离此地。
以他一贯的才智,实在是不该犯这种错误的,尽管睥世腿绝是当代属一属二的快捷身法
,但天草四郎目光微微一瞥,意随念转,力量运用真个是快捷无伦,旭烈兀甚至还感觉
不到大气流动,听不见风声,就被一股狂涌而至的力量流,身不由主地带起,在空中成
了一个滚球,远远地摔向天边尽头。
漂亮的出手立威,但从旭烈兀能够无伤而退,在场的人都看出了一点东西,天草四郎似
乎没有什么杀意。
“嘿……天草,不要这样,大家都是为了屠杀陆老儿才联手,本来就是同路人,有什么
话可以好好讲,你……”
石崇试图以言语窥知对方的心意,但这敷衍战术却在天草四郎的冷眼中,宣告失败。
“同路人又怎么样?现在才套交情,难道你想要我给你飞吻吗?”
不同于对待旭烈兀的“温和”,天草四郎冷冷一句话抛出后,万物元气锁的压力逾倍增
强,却惨了石崇与一众黄金龙骑士,胸口如遭千斤重击,肋骨断裂,一口鲜血激喷而出
,几个功力较弱的,当场便直挺挺地在黄金龙背上失去意识。
龙族勇士性情剽悍,虽然处境恶劣,却未失去斗志,其中一名特别刚勇的骑士,吞下涌
至喉咙的鲜血,大声喝骂。
“天草魔头,士可杀不可辱,你……”
稍稍运气,万物元气锁就能够控制全场,而要摘下一颗人头,只要微一动念便已足够。
连瞥去一个眼神都不必,那名龙骑士的人头,在开口说话之后忽然自行折断,笔直往下
坠落。
“士可杀,不可辱?这么急着求死的人倒也少见……”
天草四郎的讥讽冷笑,像是不祥的钟声,徐徐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对于这个似友似敌
、立场难辨的剑爵,没有人猜得到他心中所思,只能忍受着身上伤势带来的剧痛,试图
凝运力量,当机会来临,或许可以发出合力一击,扭转情势。
这是一众龙骑士的打算,但应该与盟友有难同当的石崇,却不敢如此乐观,彼此间的天
位差距实在太大,在天位武者的战史纪录上,斋天位的天心意识精准神妙,远非下位阶
的天位武者所能揣测,就算众人恃数量强攻,他也能凭着更精准、更快速的反击,轻易
破尽,要说能缔造什么战果,那除非是天草四郎站着不动,像陆游那样挨上一击吧!
有什么办法达成这种效果呢?石崇注意到被停滞定在周围的黑暗冥气,五极天式的效果
并未完全消失,如果能够凝聚魔力,重新推动,或许……
为着谋求生路,石崇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但任他怎么盘算,都有一个不变的答案 ……胜
算,不足两成。
“天草时贞,你不用太过得意。”
始终默不作声的多尔衮开口了,重伤的他正努力压下伤势,但一直看着敌人在面前耀武
扬威,不作表示,这却是他无法忍受的事。
“力量是人练出来的,既然连你都能突破这层障壁,不用多久,同样的力量我多尔衮也
将拥有,到那个时候,就是由我亲自摘下你的人头。”
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诚然豪气干云,然而天草四郎却只是淡淡道:“唔,听来我似乎
应该期待那一天,不过……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一句话中满溢着绝决之意,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天草四郎要下杀手,他却将目光投向天空
,陷入了一阵不寻常的思索。
过去,陆游在每场战役结束时所感觉到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无疑,自己终于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战场之上,自己就是神,能够
主宰着一切,轻易影响眼前这些人的生死。
无上的力量与威权,就尽握于自己掌心,只要有那个念头,随时可以将这些人诛杀,或
者,到雷因斯大杀一场也行。世界的天秤,就随着自己的意念而左右倾斜,这是何等快
事?
但为何自己就感觉不到半分快慰?
就算是在这生杀大权尽握掌中的辉煌时刻,胸中也不觉得半分荣耀与喜悦,只有沉重的
失败感,不住累积在早已疲惫的肩膀上。
人的成就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回想当年,自己仍任职于耶路撒冷的十字军,只是一
个弱小无能的东西,凭着手中一口利剑,整日斩杀魔族,虽然杀的都是一些小角色,但
满溢于心头的成就感,却远比此刻要强得多。
那时,自己曾经那么真诚地笃信,日后修成圣教绝学,将仗剑扫荡奸邪,把魔族赶出人
间界,成就每个人类男子汉都梦寐以求的大事业。
了不起的宏伟大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无视于全场的紧张气氛,天草四郎有些纳闷地轻敲敲脑袋,沉寂多年的往事,蓦地一幕
幕跑涌过心头。
少年轻狂,自己变成了香格里拉的异端,尽管吸引了一派青年骑士跟随,却也令圣教的
长老反感。当这反感逐日累积,就种下了日后设圈套陷害的因子。
在一个被设计好的陷阱中,并肩作战的同侪一个个倒下,鲜血喷洒在身上,形成了绝望
与悲伤的谷底。那时候,一部份的自己等若是已经死了,而在自己疲惫不堪的视线中,
出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效忠于胤禛陛下,在真命天子的麾下,干着所谓的大事,那是生命中最焕发着光与热的
日子,每一天都在自己与敌人的鲜血当中,累积着荣耀与战绩,在夜里因为前所未有的
充实感与成就感,期待着隔日的到来。
然而,就现在看来,那时的自己只是被另一层反向狂热给掳获,因为受到耶路撒冷的背
叛,所以反过来站在敌人立场,加倍的报复,享受这样的过程而已,与之前并没有多大
进步,同样都只是一头看着己方旗帜,就被心内狂热蒙蔽双眼的傻子。
叛离人类阵营后,成为了人类眼中的甲级战犯,人人得欲诛之,然而还是有几名人类友
人能够体谅自己的处境,维持着往来,陆放翁、卡达尔就是其中的两人。
在魔族的阵营里,自己认识了很多人。胤禛陛下待己很亲切,是值得奉献满腔忠诚的英
主,尽管不理智,但能够效忠于他麾下,自己到现在都不曾后悔过。
在那不算长也不算短的烽火岁月中,自己曾受命接下一个与第一线战务无关的工作,之
后,应旧日友人的委托,将他介绍给一名女子为友,自己素来敬仰他的人品与文采武功
,也知道那名女子的寂寞,认为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开始。
但这却成了自己生平最遗憾的几大恨事之一。友情诚然美好,但在其中一方别有所图的
时候,却另当别论,没过多久,魔族军队就因为机密外泄,连续吃了几次大败仗,大魔
神王震怒追查,自己不得不在惊愕中面对残酷真相。
她独自扛起了所有责任,一个人承受着被背叛的感觉,与她不能逃避的惩罚。为什么一
个那么温柔善良的女子,要受到这种背叛呢?
目睹冰凉剑锋在她脸庞上划过,一道热血喷溅,将那无双美貌毁去的那一刻,站在将兵
群中的自己手足冰凉,像是要炸裂胸口似的悲愤,比当初受到耶路撒冷的背叛更甚,让
自己明白心里真正的感觉。
两个人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再加上歉疚,自己没有想过要去告白什么,但至少
应该负起责任。只是,当天晚上,在花园凉亭里,自己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为她讨回公道
时,却被婉拒了。
“爱上什么人,就有什么样的责任。我和他始终是立场不同,没有能够预见此事的发生
,是我的过失,我并不会很怪他,你也不用太勉强自己。”
在听见这话的瞬间,自己的存在被抹煞了,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介入这两
个人之间。只是,即使是做着没意义的坚持也好,错的事就是错,不会变成对的,该有
人为着对的事情去坚持,去讨回应有的道理。
所以在那之后,自己就与陆放翁反目,要他做出应有的忏悔,并为此长期纠缠下去。
没过多久,魔族政权改朝换代,铁木真陛下是一个好人,雄才霸略,强绝天下,但自己
却不得不站在与他为敌的阵营,这实在是一件憾事。
众高手孤峰决战的那一天,只拥有地界修为的自己,再次被赋予了一个特殊的任务,陪
同她赶赴一个注定要空等的约会。
如果有得选择,自己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因为这不只会令自己愧疚,在某个意义上看
来,更等于与陆放翁合作,可是胤禛陛下的将令不容许拒绝,自己必须完成主君的将令

结果,当两人一起等到长夜将尽,她终于回过头来,有些遗憾地笑了笑,飘然离去。
再一次被心上人所骗,感觉一定很难受,而且这次连最信赖的友人都背叛了她,那种心
情……自己甚至不敢去想像。
或许是报应吧,当魔族撤回魔界,胤禛陛下的点将名单中,独缺了自己的名字。
魔族诸将都认为胤禛陛下是基于种族考量作此决定,但自己却从陛下那别具涵义的说话
中,听出了其他东西。
“战阵生涯原是梦,人间界的生物,到底还是属于人间界,不该强去魔界讨生活。”
胤禛陛下有意放自己自由,作为弥补,但失去归属的自己却无处可去。被舍弃的悲与怒
,还有无穷的愤慨和自我憎恨,只能藉着血洗那些追杀自己的人类武者来泄愤,就在那
天晚上,自己由地界进入天位。
拥有强大力量,未必就能带来什么满足,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就像一头追逐血腥
与杀戮的疯狗,直至回归那从不曾实际踏上的故国日本。
日本人民的敬若神明,让自己有了栖身之所,能够得到香儿这样的传人为伴,也使得暴
躁心情能够安静下来。
那孩子,可以说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但是到了最后,自己仍然自私地将她出卖,在她最
需要支持的时候,冷冷地背叛了她。
“所以,师父为了那样东西……放弃了阿香吗?”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那孩子的表情,是如此的悲伤与绝望,但自己愚昧的眼睛,却没有
能够看出任何东西。
“天草,我很感谢你这次帮我的忙,不过以朋友的立场,我有些话想说。”
当日本陆沉,来表示谢意的她,也说了这样的话。
“女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呢……其实我原本希望你会拒绝我的,就到此为止吧,你并不
欠我任何东西,即使有,也早就已经还清了……你和卡达尔都一样,总是拿现在的幸福
,去填补过去的歉疚,然后不断地为未来累积后悔的尘土……不需要再把生命浪费在这
里了,比起活在过去,还有人在未来等着你……”
这番话令得脑中一清,好像想通了很多东西,于是怀着不安的心情,自己寻到那座海岛
上。
“师父,我们两个不要再见面了。”
在灌满天位力量的狂沙帘幕中,女孩的背影是那么样地孤绝,一如天上冷月。
“我们两个再也不要见面了……”
这样的声音,一直到现在,都仿佛仍在耳边回响着。
已经足够了……
放眼过去与未来,曾经与将等着自己回去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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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人生。感悟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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