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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黑暗之剑的胜利》21~30章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30 14:31:41 2004)
第二十一章 盐瓶与茶壶
尽管时间尚时下午黄昏时节,但降雪已使黑暗提早降临到美利隆上来了。家庭术士用
魔法点亮了塞缪斯勋爵那华贵的宅子的灯,使之发出柔和的光,这光带给罗莎蒙德夫人和
她的女儿、以及玛丽亚坐在的没有欢乐的客厅一些喜洋洋的亮光;光同样照射进了客房,
仆人们正忙着晾晒亚麻织品,温暖床铺,四处撒上玫瑰花瓣以驱走长时未用了的霉味。他
们边干边不停低声谈论着那几个死而复生的人。
整幢屋子惟一没有亮光的房间是塞缪斯勋爵的书房,在那里边集会的绅士们更喜欢黑
暗,因为黑暗更适于他们这种秘密的见不得光的谈话。
“这就是我们目前所面临的局势,塞缪斯勋爵。”乔伦着窗外依旧纷纷扬扬的大雪说
道,“那些敌人企图征服我们这个世界,然后把魔法释放到宇宙里去。我们已经让他们明
白,这可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目标,他们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刚才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在荣誉场上发生的那场战斗。塞缪
斯先生呆呆地听着。彼岸世界的生物,看一眼就能杀人的钢铁怪兽,金属皮肤的人类!萨扬
看了看乔伦,又看了看塞缪斯勋爵,知道他正在努力地消化刚刚听到的一切。但很显然,
从他脸上那迷茫的表情在说明了他的困惑,就像是他要去抓住一团迷雾一样。
“那、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他无助地问。
“我们先等等。”乔伦回答道,“在彼岸世界里有一种说法,就是寄予最好的希望,
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是最好的希望?”
“根据监视他们的杜察士们汇报,侵略军们是仓皇逃走的。是溃逃,这倒比我原先预
料的要好些。而且,他们显得好像——根据巫术士们说的——内部不和、组织涣散。我认
识那个当选负责这次远征的指挥官,叫做詹姆斯·波利斯少校。或许在其他任何情况下,
他都会是一个好指挥员,因为他是坚守逻辑和常识的人。但是,派他来这个世界绝对是一
种错误的选择!这个世界完全超出了他大脑所能理解的范围。他没有办法应付这样一个——
对他来说——只会出现在恐怖小说里的战争。我敢打赌他一定会撤退,带着他的人离开这
个世界。”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必须想办法封住边界且要一劳永逸。这不应当太难……”
“杜察士们已经在做这项工作了,”格拉尔德说,“但这需要耗费难以估计的魔力,
大约要从猩哈伦世界上每一个活着的人身上都抽一点魔力——他们估算大概要这么多。”
“那最坏的呢?”塞缪斯勋爵停了一下,问道。
乔伦抿了抿嘴唇,回答说:“要是波利斯会求援,而我们却没有时间和能量到边界去
阻止他们。我们必须加强美利隆的防御系统,唤醒这个还在沉睡中的城市,全民动员来保
卫它!”
“首先,必须有人从那个抖抖索索成一堆肉冻、龟缩在水晶大教堂里哀声祈求上帝保
佑他的那个人手中夺回的控制权!”格拉尔德指出,“请您原谅,萨扬神父。”
神父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当然,您是对的,殿下。但是人民将跟谁走呢?”这时,塞缪斯勋爵在椅子上动了动
,身子前倾。这是政治,是他还懂上一点的东西,“有一些人——例如德查伯雷公爵——
就能明智地撇开不同意见,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但也有一些人——像切斯尼爵士——就
固执已见、顽固不化得多了!我是怀疑他根本就不会相信这种还有其他世界的说法。仁慈的
阿尔明天父啊!”塞缪斯勋爵把手指插进自己灰白的头发,“我都不敢确定我自己是否真的
相信,但是我眼前就摆着证据呀……”
萨扬把视线从男人们正在里边讨论的书房移开,飘向相邻的客厅。透过那半掩着的门
,从这间布置了许多高雅家私但却冰冷、正规的房间几乎看不见外面,萨扬听到了葛雯的
声音。那悲伤的、萦绕不停的乐曲恰好是——在他看来是这样——专为这场谈论战争和死
亡的秘谈的伴奏。
“请别误会,”葛雯德琳对她那心乱如麻的妈妈说,“德文伯爵很高兴您对他这房子
所做的改动。他只是有些不懂要那么多新家俱到底有什么用。这里的家俱实在是太多了!他
怀疑是否有此必要摆这多么,尤其是这种小桌子!”葛雯扬了扬手,“不管他转到哪,哪都
能看到有另一张小桌子,晚上他老是撞着它们!可是,就在他渐渐习惯这些小桌子了的时候
,你又搬动了那个瓷柜。它多年来就是摆在那同一个位置——靠餐厅的北墙边,对吗?”
“它……它……挡住了晨光……从东边的窗户射进来的……”罗莎蒙德夫人快要晕倒
地支吾着说。
“而在夜里,那可怜的人就在一头撞上它了!”葛雯又说道,“他打破了一个盐瓶——
他向你保证,那真的是意外!不过,伯爵还想知道,把那瓷柜搬回原处会不会很麻烦。”
“我可怜的孩子!”塞缪斯勋爵哀声说道。他的手突然一挥就使书房与客厅之间的门自
动悄悄关上了,“她在说什么啊?”他低声痛苦地问,“她不认得我们了!但她却知道那…
…那个瓷柜……还有盐瓶!那个盐瓶!天哪!我们原来还以为是哪个仆人打烂的!”
“这宅子以前的主人叫什么名字?”乔伦问。他也在听他的妻子说话,眼里布满了痛苦
,就同他的声音透露出来的一样。
萨扬刚想安慰他,但塞缪斯已经开口回答乔伦的问题了,于是他赶紧闭上嘴巴,他在
椅子里转来转去,坐立不安,于是他揉搓着自己畸形的手指,好像它们都突然痛起来似的
。他能怎样安慰他呢?也不过就是那几句空洞的、苍白无力的话语罢了!
“以前的主人?他已经死了,他的名字的是……”塞缪斯突然顿住了,他惊恐万分、恍
然大悟地盯着乔伦,“德文伯爵!”
“我告诉过你了,”乔伦叹了口气说,“她能够跟死者对话。在这个世界上,人们称
为‘招魂者’!”
“但是,招魂者都已经消失了!他们那一类人在‘钢铁战争’中被彻底消灭了呀!”塞
缪斯勋爵将痛苦的眼光移向客厅,她女儿的声音仍然可以从那紧闭的门微弱地得到。
乔伦心不在焉地用手指理了理头发,说:“在彼岸世界里,他们都以为她是神经错乱
。他们并不相信招魂术。那些医生下结论说,葛雯德琳是因为遭受了严重的精神创伤,促
使她自我逃避在一个小小的充满自己想像的幻想王国里,只有在那里,她才会感到真正的
安全。但只有我相信,在她的疯狂里有一些清醒的东西,那就是她真正是可以跟死人交谈
。”
“不只你一个人……”萨扬纠正他道。
乔伦的眉头蹙在了一块:“是的,你说得对,神父,”他低声说道,“并不只有我,
还有孟举,就是那个魔法师——我在记录中提到过那个——他也相信她是个招魂者。而当
他意识到这古老的能力对他来说是何等的珍贵时,他就想要拐走葛雯,也就是到这时,我
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的真本性。”
“珍贵?”格拉尔德在椅子上动了动。刚刚他一直是坐在塞缪斯勋爵的书桌旁看猩哈伦
世界的地图,但天色已经太暗了,他于是又转而听他们的谈话,“怎么个珍贵法?那些死人
能为生者做些什么?”
“难道您从没研究过关于招魂者的著作吗?”萨扬问。
“不多。”格拉尔德冷淡地说,“他们能够抚慰死者的灵魂——弥补他们的恶行,了
结他们未了之事,诸如此类的东西。而据史书记载,这一类自‘钢铁战争’之后就灭绝了
,并非是什么大损失。”
“请原谅,殿下,我不同意您的看法,”萨扬认真地说道,“当招魂者灭亡时是教堂
使之显得损失不大,但在我看来,这却是极大的损失。这阵子,我跟葛雯德琳相处,听她
跟只有她才看得到、听得到的人对话,发现那些死者拥有一些独一无二的东西——而这东
西是活人所永远不可能具备的。”
“那么这东西是……”格拉尔德有些不耐烦了,显然他是想把谈话转到更重要的事情
上来,但他又太讲礼貌,不想冒犯了助战者。
“这完全容易理解,殿下!当我们死后,我们就会追随在造物主的身边。我们就可以知
道他对于宇宙的各种计划,最终我们能看到全宇宙的计划!”
格拉尔德突然来了兴趣:“你相信吗?”他问。
“我——我不清楚!”萨扬的脸红了。他别开脸,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这是我们被
教导的东西。”他期期艾艾地说着,以前那个总是困扰着他的信仰问题——这个问题他原
来认为已由乔伦的死亡作出过回答了的——现在又再次被提到他面前。
“就说这是真的吧,”格拉尔德追问道,“那些死者能够告知活人关于未来的事吗?
“不管我信或不信,殿下,”萨扬苦笑道,“那在我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亡灵们看到
的世界是超出我们的理解力的,正如我们也无法理解乔伦所看到的这个世界。我们只能透
过一扇只朝一个方向开的窗户来看时间,但亡灵们却能透过几百扇朝各个方向开的窗户看
时间。”神父张开他满是疤痕双手,试图表达清楚这一极难解释的景像,“那么,他们又
怎能希冀描述他们所看到的呢!不过,他们可以提供建议——通过招魂者!古时候,死人是
被许以机会向活人提供忠告的。而活着的人则是膜拜死者的,与他们保持联系,并且得益
于死者所洞察到那个至大无比的神明。这,就是我们所失去的,殿下。”
“我明白了!”格拉尔德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但是,萨扬摇了摇头。
“不,殿下,”他平静地说道,“她无法帮助我们。就我们所知,或许,这个老是对
瓷拒和盐瓶喋喋不休的不幸的公爵,是要引起我们的注意,想告诉我们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就算是这样,葛雯德琳也没有办法把那些信息传达给我们。她只能跟死者而非活人进
行交流!”
王子还想继续这个话题,但萨扬——看了看塞缪斯勋爵,又看了看乔伦一眼——轻轻
地摇了摇头,提醒王子——至少对于两个人来说——这是一个伤心的话题。做父亲的看着
那扇紧闭的门,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极度悲伤的表情,做丈夫的则盯着窗外那了无生气、大
雪覆盖着的花园满心苦涩与绝望。于是,格拉尔德突然清了清喉咙,转移了话题。
“我们还得讨论讨论,美利隆需要一个领袖,得有个人来召集民众,”他急匆匆地说
道,“前面我就提到过了,我想到的惟一人选……”
“不!”乔伦立即从窗边转过身来,作了个不耐烦的手势,“不要,殿下!”他又较为
缓和地补充了一句,试图软化一下刚刚过于粗鲁的语气。
“乔伦,听我说!”格拉尔德倾身向他,说:“你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一条通道在书房的正中央打开了,打断了王子的话。房间里所有人都盯着
它,但过了一会,还是没看到什么东西出来。但,萨扬听到里面有一些声响,听起来像是
争打声。
“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笨蛋!你把这些天鹅绒揉皱了!我还得跟这弄脏在袖子上的
指印呆上一个星期!我——”
接着,上身穿绿色天鹅绒紧身衣、下身穿鲜绿色短裤、头戴一顶橙色帽子的西姆金,
滚跌出了通道,在地板上跌成一团,紧跟着他的后面是身上还穿着萨拉坎弓箭手制服的莫
西亚,以及两个身穿黑袍、头戴风帽的杜察士。
显然,西姆金对自己不够雅观的出场显得有些尴尬。他站起身来,向在场的绅士们鞠
了一躬,故作优雅地扬了扬手中的橘红色丝巾,说:“遵敬的殿下,快恭喜我吧!我找到他
们了!”
莫西亚不理会那正为自己的最新胜利自吹自擂的西姆金,径直地走向格拉尔德王子,
说:“殿下,我们抓到他了,他就在敌营中。尊照您的命令,松里——通道守护者——逮
住了他并把他交给了我。在他们的帮助下”——他指的是那两个杜察士——“我把他拖到
这里来了。”
“这恰恰是我要来的地方!”西姆金面带受伤表情说,“或者说,如果我早知道是这里
,我早就来了!噢,殿下!我到处寻找,为看到您这张英俊的脸我都要憔悴了!您知道吗?我
有一个重要得可怕的消息要带给您……”
“据松里说,这家伙在前往大教堂路上。”莫西亚讥讽地打断了他的话。
西姆金却嗤之以鼻,说:“我以为殿下在那里啊!毕竟,所有人都在大教堂了。农民们
正在酝酿一场暴动……”
“暴动?”格拉尔德看向杜察士们,以期得到证实。
“是的,殿下。”一个黑袍卫士双手交叉地放在身前,“我们就是要来向您报告这个
消息的,而正好莫西亚向我们求助。农术士们已经冲出护城林,此刻正蜂拥至大教堂前,
要求见到主教。”说时,他的黑色的风帽下垂了一些,他伸出一只手去扶上去一些,“我
们无法阻止他们,殿下。尽管他们中间只有少数几个助战士,但他们仍然魔法很强,而且
我们的力量削弱了。”
“我知道了。”格拉尔德低沉地说。他与塞缪斯勋爵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眼神,萨扬见
他俩都看向乔伦。但是乔伦拒绝与他们的视线相交,转过身去看着那在昏暗中几乎看不见
的花园,“主教在干什么?”
“他拒绝见他们,殿下。他还下令用魔法封闭所有通往大教堂的门。目前我们杜察士
团的成员也只有施咒的力量,正守住大教堂。”
“那么现在大教堂暂时是安全的?”
“是的——”
“他们不会攻击它的,殿下!”莫西亚大声说道,“他们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他们只是
太害怕了,要求得到解释罢了!”
“莫西亚,你的父亲也在其中吗?”格拉尔德轻声问道。
“是的,殿下,”莫西亚脸红了,“我父亲就是他们的首领。他知道昨天在战场上真
正发生了什么,是我告诉他的。或许是我做错了,”他半是自豪、半是羞愧地顶了一句,
“但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他们的确有!”格拉尔德说,“而且也希望我们能够把真相告知他们。”他看了乔伦
一眼,但后者仍旧是盯着窗外,面无表情,毫不妥协。格拉尔德推开地图站了起来,背着
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么,西姆金,”他突然转向那个穿着绿色衣裤的年轻人,“你
是见过敌人了?”
“我的老天!那是当然了!”西姆金说道,他一挥手,凭空变出一张睡椅,“我希望,
您能原谅我?”他满脸倦怠地说道,一边在摆在书房的正中间的长沙发上伸张四肢,使得
格拉尔德要继续踱步就会撞上去了,“您不介意我换下衣服吧?我已经连续好几个小时穿这
身绿衣服了。我觉得它并不适合我的脸色,感觉好像是我得了黄疸病似的!”
说着,他身上的短裤和上衣就自行变成一件红色的织棉睡袍,袖口滚上黑色毛皮,还
有一个毛皮衣领。一双脚趾头翘起的红拖套在脚上。西姆金显然十分喜欢的这双拖鞋,他
举起一只脚,十分愉悦地欣赏着。
“那敌人?”格拉尔德提醒他说
“噢,是的!好吧,殿下,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我做的吗?我在战场上急步走了一小会
儿,但是——不可否认我看了觉得好玩极了——我突然想到也许这也是一个我非常痛苦地
看到那光的机会。用光在一个人的身上烧一个洞,在我用光照明的经历上还从未想到过。
然而,”西姆金从空中扯出来那条橘红色的丝巾,轻柔地敷在自己的鼻子上,继续说道,
“我于是决定要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什么了。所以,不顾个人的极大危险,我决定”——奋
力扬了扬橘红色丝巾,“当一个密探!”
“继续说下去!”格拉尔德命令。
“当然!顺便说一下,乔伦,我亲爱的伙伴,”西姆金斜躺在那堆丝质枕头中,继续说
道,“我跟你说过我很高兴见到你没有?”他又挥了挥手上的丝巾,“你看上去很不错,然
而我不得不说你年纪越大越有风度了。”
“如果你真的到过敌营的话,那就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乔伦追问道。
“我当然到过了!”西姆金用一根瘦长的手指捋了一下短髭说,“我需要向您证明吗?
我的国王?我,只不过,是个您的笨蛋!您还记得吗?那两张死牌?您死过两次了?当时他们还
嘲笑我!”他狡黠地睨了莫西亚和萨扬一眼,“但我看,现在他们不会笑了。前往敌营的那
段经历可真是可怕啊!整个通道挤满了黑压压爬着的东西”——他严厉地瞪了那个杜察士一
眼——“到处都埋伏着敌人……
“顺便说一下,那就快结束了。”西姆金淡漠地说,“您的一个老朋友,自称是‘嘟
嘟狗’的魔法师或什么的,封住了通道……”
乔伦的浑身至嘴唇都发白了,萨扬看见他这样就走到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手
臂,给他以支持。就是这个了,萨扬心想,乔伦一直都在害怕的东西最终还是发生了!
“孟举!”乔伦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你刚才说什么?孟举?就是它了!多么恶心的名字!但却是个迷人的家伙!到处走,和一
个粗鲁的家伙——长得矮短矮短、脖子粗粗,典型的军人形象,不喝茶的。尽管如此,我
变成一只极精致的茶壶,就坐在他的桌子上。那个粗鲁的家伙叫一个手重重的军士把我弄
了出来,好在是个智短的家伙。简单得很,我乘他没注意的时候,又让我给偷偷地溜回去
了。我说,亲爱的,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乔伦没有回答。轻轻地推开萨扬的手,他盲然地走向壁炉,白袍轻轻掠过地面。他紧
紧地握着壁炉架的边缘,盯着那将灭的灰烬,他的脸是那样地憔悴、忧虑。
“他还是来了!”他说,“当然,我早就料到了。但他是怎么来的呢?他是逃跑的、还
是他们放了他的?”他转过身,用两眼中燃烧着比那闷烧的煤炭还要亮的光芒盯着西姆金,
“你形容一下那个人,他长得怎样?”
“一个英俊的魔鬼!至少有60岁,却打扮得像39岁,个头嘛很高,肩膀宽阔,头发灰白
,还有非常好看的牙齿。顺便提一下,我不觉得那牙齿是他的,穿着最没有品味的衣服…
…”
“就是他了!”乔伦用力猛捶壁炉台,喃喃地说道。
“而现在他是负责人了,亲爱的小伙子。似乎那个波利斯少校,已完全被晾在一边了
,还——啊哈,哈!有一个十分搞笑的事,我得顺带说一下,魔法师……哈,哈……把少
校的一只手突变成……被变成了鸡爪!那可怜的人的脸色……实在是花钱都看不到的好笑,
我向你保证!噢,嗯,”西姆金擦擦眼角,继续说道,“我真希望你当时也能在场。我说到
哪了?噢,对了!少校拼命想甩掉‘鸡爪’,高叫停止,但那个——你叫他什么名字来着?孟
举?对,这个叫孟举的家伙却又把可怜的波利斯的手变成了一个鼓槌,吓得那个少校屁滚尿
流的——请原谅我这种表达法。”
西姆金显然对自己的这个笑话十分满意。
“然后呢?”乔伦又问道。
“然后什么?噢,是这样。少校不打算离开。”
“乔伦……”格拉尔德面色严肃地开口了。
“他们有什么计划?”乔伦问道,示意格拉尔德不要说话。
“他们用了一个词,”西姆金摸着自己的髭须,想了一下,又说道,“一个很确切的
词来形容它的。让我想一想……呃!我想起来了!种族灭绝!”
“种族灭绝?”格拉尔德迷惑不解地重复了遍,“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一个种族彻底消灭掉,”乔伦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当然,这是可以理解得
到的,孟举要把我们全部杀光!”
第二十二章 愿主垂怜
“乔伦,小声一点!”莫西亚喝道。
但已经太迟了,客厅与书房间的那扇门已经打开了,罗莎蒙德夫人面色苍白地出现在
大家面前。显然,她和玛丽亚都已偷听到乔伦的话了,只有葛雯德琳仍若无其事地坐在客
厅里,平静从容地跟已故的德文伯爵喁喁私语。
“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我肯定他们会把那个瓷柜挪回到北墙去的,”她说,“还
有其它什么事吗?你说,有老鼠?在阁楼上?他们正在啃你储藏在那儿的肖像,对吗?我会跟
他们提这件事的,但是——”
罗莎蒙德夫人心绪纷乱,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到了丈夫身上。“老鼠!瓷柜……现在…
…我刚才听到他在这里说什么来着?他们准备杀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把头埋进
手里,开始抽泣起来。
“亲爱的,冷静些!”塞缪斯勋爵赶紧走到妻子身旁,将她揽进怀里,把她的头靠在自
己的胸膛前,并用手轻抚她的头发,“记住孩子们在看着呢,”他喃喃地说,“还有仆人
们呢。”
“我知道!”罗莎蒙德夫人咬着手绢,努力止住哭泣,“我会坚强起来的,我会的!”
她哽咽着说,“只是……这一切太让我难以承受了!我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先生们,殿下。”塞缪斯勋爵说着,又回过头来望进书房里,“请你们原谅。来,
我亲爱的,”他边说边扶着妻子站起身来,“我送你回房。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玛丽亚,你来陪我女儿。”
“葛雯德琳没事的,勋爵。”萨扬神父插言道,“我来陪她,玛丽亚得跟着夫人才行
。”
塞缪斯勋爵领着妻子上楼去了,玛丽亚在一旁陪伴。萨扬神父坐在一张靠近葛雯德琳
的椅子上,焦灼地看着她,担心这个消息也使她心烦意乱。但她显然没有。她正逍遥自在
地徜徉在亡灵的世界里,而对活人世上发生的一切事情浑然不知。
“神父,”乔伦站在书房里的壁炉旁,突然转过身来说道,“请您挪近一点,挪到您
听得见我们说话的地方。我需要听听您的意见。”
我能给他什么意见呢?这位助战者痛苦地想。乔伦把这末日的劫数带给这个深爱他女人
,带给她的父母亲,带给这个世界,也带给了他自己。
但是他有过选择的余地吗?我们有吗?
轻轻拍了拍葛雯德琳的手,萨扬神父由着她继续跟公爵谈论关于需要一只猫的事情,
便把椅子稍微移近那扇隔开客厅和书房的门。神父重新坐到椅子上,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
不堪重负了。现在他要做什么呢?萨扬自问,眼睛盯着乔伦,他应该做些什么呢?
乔伦似乎听到了神父默默无声的询问,抬起头来看着他。在担忧和恐惧的挤迫下,萨
扬神父那如铅块一般沉重的心开始一点点下沉,镌刻在他雕塑般坚毅的脸庞上的痛苦酸楚
的线条被磨开了,留下的是一张平展、坚定、不屈不挠的脸,那个流血的灵魂已悄悄爬回
了它的石堡,躲在那里,舔着自己的伤口。
“种族灭绝,这可以解释所有事情了。”乔伦冷冷地说,“平民被屠杀,助战士们的
消失——”
“乔伦,你听我说!”格拉尔德王子严肃地打断了他,朝正闭着眼睛、慵懒地靠在沙发
上的西姆金打了个手势,“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以上帝名义!”乔伦低声骂了一句,“确实是!”他从壁炉架旁转过身来,“你怎么
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西姆金?你又不会说他们的语言!”
“我不会?”西姆金两眼睁得大大的,显得惊奇万分,“上帝!我但愿有人告诉过我!我
在这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坐在少校的办公桌上,让那个长着一副火腿拳头军士把我拎出来
,听他们商量发送信息出去请求增援,听他们说援军在72小时内到不了这儿……现在你却
说我听不懂他们的话?我真是心灰意冷了!”西姆金怒气冲冲,愤愤不平地环顾了他们的一
眼,“至少你可以事先把这个告诉我呀!”
西姆金哼了哼,用他那橘红色的丝巾擦了擦鼻子,然后让自己一头倒进那堆沙发上的
枕头里,神情抑郁地盯着天花板。
“72小时,”乔伦自个儿咕哝着,“那是从最近的星空基地到这儿的时间……”
“你相信他?”格拉尔德质问。
“我必须相信他!”乔伦立即回应,“你也必须相信他!”他又语气严肃地补充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他已经见到那个魔法师了,他也描述出来了魔法师和波利斯少校
的模样,而他所言是偷听来的东西似乎也挺合乎道理。波利斯并不是带着屠杀我们的命令
来这里的!他来这里,毫无疑问是来炫耀他们的强大实力,威胁我们,以为我们肯定会投降
。但孟举并不要这个。”乔伦把目光从格拉尔德身上移到那闪烁着火星的灰烬上,“他想
要的是魔法,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他想重归这个世界,并想掌握权力。他还想让这个世
界上任何对他构成威胁的人统统死掉!”
“这就是他为何要把那些助战士抓起来的原因,”萨扬突然醒悟过来,“他想利用他
们,为他提价魔力——”
“——并且他将利用那魔力威胁波利斯少校,还要把通道封闭起来。”
“我不信!这太荒唐可笑了!”几乎被大家遗忘了的莫西亚站在书房的阴影里,原先就
满腹孤疑地听西姆金的故事。现在,他走上前来,目光掠过王子、乔伦和萨扬,似乎在恳
求着什么,“这一切都是西姆金编造出来的鬼话!他们不可能杀死我们全部人——所有猩哈
伦世界的人!那是成千上万、好几百万的人哪!”
“他们完全可以,而且他们肯定会这么做。”乔伦斩钉截铁地说,“追溯到古代,他
们已经在他们的世界里进行过种族灭绝,然后,当他们进入星际间,并在那里发现有生命
之时,他们又进行过一次——屠杀了成千上万个生命,而这些生命惟一罪状便是‘他们是
异类’。他们研究出了效率极高的杀人方法——那些可以在数分钟之内消灭整个人群的武
器。”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是不会使用那些武器的。”乔伦思索着,又补充了一句
,“因为孟举需要这个世界的魔法保持完好无损,不受干扰。他不能冒险使用高能量武器
,那样可能会摧毁了魔力……”
格拉尔德神情沮丧地摇摇头,显然并不明白。他说:“我同意莫西亚的看法。那不大
可能!”
“不,不是不可能的!”乔伦气得大叫起来,“你不能这样想!我们得承认危险的存在
!要知道,这儿有好几百万的人,但在彼岸世界却有成千上万上亿的人!他们的军队庞大得
惊人,要是他们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派出三倍于猩哈伦世界人口的军队!
“我们必须战斗,我们必须保卫我们的城市!”乔伦耸耸肩说,“但最后我们肯定会失
败,单单是那绝对的数量优势的就足以将我们摧毁,那些从包围和战斗中幸存下来的人将
会被有组织有计划地集中起来处死,无论是男人,女人,或是孩子。魔法师会留下几百个
左右的助战士,以保证这一种类不至于灭绝,但仅此而已。他获得控制这个世界权力,控
制它的魔法,这样他和彼岸世界里那几个像他一样的人,将会变得无坚不摧,不可战胜。
”
“世界末日……”格拉尔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萨扬看到他涨红了脸,又迅速瞥了
一眼乔伦,“天杀的!”王子的双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突然骂了一句,“我们必须阻止
他们!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乔伦没有立即回答。壁炉里的火苗突地燃起,有一会子,萨扬借着火光似乎看见他的
嘴唇挂上了阴沉沉的似笑非笑。突然萨扬就不再是坐在塞缪斯勋爵的家里了,也不再在这
白雪皑皑的城邦美利隆了。萨扬又站在魔法师村的锻造厂里,他看到在那双黑眼睛里熊熊
燃烧的炉火,他看到一个年青人正在锤打一块发出异样光芒的金属,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
满腹苦楚、一心复仇的青年在锻造那把黑暗之剑……
还有一个人也看到了那个青年。在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也看到过并且还记得,莫西亚
看着这个一年前还是他最要好的、惟一的朋友。
他现在看着这个他不再认识的男人。
在刚过去那个既兴奋刺激又危险万分的日夜里,莫西亚都成功地做到了不去看乔伦—
—一个比莫西亚的乔伦要老10岁的乔伦,在另外一个世界度过了十年的乔伦,曾经看到过
许许多多莫西亚无法想象更无法理解的奇奇怪怪的事的乔伦。现在,在一片无声的、充满
恐惧的静默中,莫西亚再也无法避开,禁不住要仔细打量这张他如此了解,却又根本不认
识的的脸庞。他眼中噙满泪水,深深责备自己,因为他明白他应该关心这场更大的悲剧,
那即将到来的对他的人民,他的世界的毁灭。
但这场悲剧太巨大,太可怕了,令人无力把握。他只能全神贯注于他个人的小一点的
悲剧。虽然这样感觉太自私,但不这样的话他又无助得很。听着乔伦的说话声,就好像在
听一个死了的人说话一样。这是——在莫西亚看来——他朋友的魂魄正借助一个陌生人的
躯壳在说话。
对萨扬来说也是如此吗?莫西亚不禁望了神父一眼,发现他的眼睛也正看着乔伦,这个
助战者的脸上显示出悲伤哀痛与骄傲关爱混杂在一起,这使得这使莫西亚感到很孤寂。不
,这助战者对这个男人的爱就跟他对那个青年的爱一样的强烈而持久。为什么不应该这样
呢?毕竟,为了这份爱,萨扬牺牲过他自己的生命。
那么格拉尔德呢?莫西亚的目光又转向王子。那是不同的,王子很容易就可以在这个男
人身上找到一个他曾经在年轻的乔伦身上看到的受人钦佩的同志。年龄和成熟上的差异曾
使得他们之间的友谊很难建立起来,而现在,他们终于平等了,现在则由格拉尔德取代了
莫西亚的位置。
至于西姆金,莫西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本来可以变成一只火蛇回来的,而这根本
不会影响到这个傻瓜的任何感觉。其他人就无关紧要了。塞缪斯勋爵和罗莎蒙德夫人仍处
于极度惊惧之中,除了混乱、悲伤和恐惧的感觉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感觉了。
那是莫西亚最初的感觉,而这最初始的恐惧已被更大的恐惧淹没了,震惊也渐渐自己
消退了。现在,他只感到空虚和伤感——而每当乔伦看他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变得更糟,
因为莫西亚在这个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痛苦的失落感,两个人再也无法得到他们曾经拥
有的东西。对乔伦而言,他早在他踏过边界的那一刻便已死去,而莫西亚则早已失去了他
的朋友,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地过去了。惟一打破塞缪斯勋爵的书房里这片沉静的便
是葛雯德琳的声音,时高时低,就像一个玩耍的孩子在跑进跑出。这声音并不令人烦躁,
莫西亚甚至觉得它就是寂静的一部分,就像沉寂本身一样。如果沉寂能找得到舌头的话,
它就可以和她的声音对话了。可不一会儿,葛雯德琳的声音就听不见了,趁萨扬迷失在他
那旧日可怕的梦魇中没注意的时候,葛雯德琳悄悄从客厅出去了。
现在,能听得到一个水钟计秒的声音,记录时间流逝的一滴一滴的水声,打破了这片
沉静的表面,泛起起了朵朵微小的涟漪。外面,雪变成了大雨,啪嗒啪嗒的雨点单调而又
连续不断地打在屋顶厚厚的积雪上,大雨敲松了积雪,引起了一场小雪崩,大团大团的积
雪从屋顶上滑落时发出轰隆隆和刮擦的声响,最后撞击到花园窗外的地面上,书房里是如
此地安静、里边失也如此地紧张,使得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就连那训练有素、一动不动的
杜察士也不例外,只见他们黑色的风帽在抖动,手指也抽动了一下。
最后,乔伦开口说话了:“我们有72个小时的时间,”他把脸转向他们,坚决果断地
说,“用72个小时的时间去做那些他们打算对我们做的事。”
“不,乔伦!”萨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不可能是那个意思吧!”
“我向你发誓,我就是那个意思,神父。这是我们惟一的希望。”乔伦冷冷地说道,
他的白袍——染上了那即将熄灭的火焰的最后光辉,在这间随着黑夜的到来而愈发阴暗的
书房里——微微发光,“我们必须把敌人全部消灭,直至最一个。一定不能让一个人活着
回到彼岸世界。一旦我们把他们全部消灭后,我们便能修复边界,最终将我们和宇宙的其
它部分永远隔绝开来。”
“没错!”格拉尔德下定了决心,“我们要突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乔伦走向书桌,俯身看看地图,“这里就是敌人所在的位置。”他用手指在地图上划
出一条路线,“我们将从日塞尔宫这里带入善战者,从奥特兰带来人马怪兽和巨人。我们
可以从这些地方发起进攻——”他环顾一下,有些烦燥地说,“我看不见了,我们得要点
光……”
一团团火焰生了起来,杜察士们把火放在空中,驱走屋里的黑暗。
“农术士将参加战斗,”莫西亚急切地说。他迫不及待地走到书桌旁,加入乔伦和王
子的阵营。
“今晚的会议上我们就把这个计划向参加会议的贵族们提出来,”王子急勿勿地卷起
地图,“说到这,我们该走了。”
“我们多久能准备就绪?”
“明天晚上。到那时我们的人民都已休息充足,养精蓄锐。只待明晚一战了。”
“然后我们会把他们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我说,这多令人兴奋!”西姆金醒过来了,“我刚刚听到了一曲大合唱,我把它叫做
‘鲜血和勇气’!”
“愿阿尔明宽恕他们的灵魂吧!”王子冷静地祈祷着,示意杜察士替他取来长剑和批风
。
“阿尔明宽恕!”萨扬嘶哑的叫喊声吓了大家一跳。乔伦和莫西亚都转过身来,格拉尔
德王子子则环顾四周。
“神父,请您原谅。”王子报歉地说,“我并非有意亵读神灵。”
“亵读神灵?你们这些傻瓜难道看不见吗?你们怎么能如此盲目呢?根本就没有阿尔明!
根本就没有什么仁慈!我一直不敢向自己承认这一点。”萨扬像是发烧说胡话似地,眼睛并
没有看着他们,而是出神地游离于远处,“但在我已经知道很久很久了。”
“当我看到万亚弄死那个娇弱的婴儿时我就知道了;当我看到乔伦踏入彼岸世界时我
就知道了;当我日复一日地看守着那无边无涯的弥雾,而他们却拿着家伙砍斫我的肉、砸
烂我的指头,试图拿走那把用黑暗锻造出来的剑时我就看到了!当我看到那些钢铁怪兽在碾
压我们的世界时我就知道了。”
萨扬把他那两只畸形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像是要开始做祷告,但他那扭曲变形的手指
却令这个动作变成一种嘲笑:“现在我听到你们在谈论更多的屠杀,杀戮!阿尔明并不存在
!他根本就不管!我们被扔在这里自己玩这毫无意义的游戏!”
“神父!”惊骇万分的莫西亚奔到萨扬身边,劝阻似的手把放他的手臂上,“别再说
这些东西了!”
萨扬恼怒地甩开了他:“没有阿尔明!没有仁慈!”他痛苦地大喊。
从另一个房间传来哐啷一声巨响,打断了这个助战者的慷慨激昂的陈词。仆人的一声
尖叫使得所有人——包括杜察士——都从书房跑到餐厅去看个究竟。所有的人,只除了西
姆金,他正趁着这一片混乱迅速开溜。
“葛雯德琳!”乔伦揽住他的妻子,“你没事吧?神父,快,快来!她划伤了自己!”
那个瓷柜已变成了一堆废墟,其中木制部份已散架,内装的易碎的陶瓷和玻璃器皿只
剩下四撒在地板上的碎片,在这堆碎片之中跪着葛雯德琳,手里抓着一片玻璃碎片,血,
一滴滴地从她的手指头流下来。
“他很抱歉,他真的很抱歉,”葛雯德琳喃喃地说,明亮的蓝眼睛环顾周围的每一个
人,“但你们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他再也认不出他自己的家了。”
第二十三章 皇帝之子
水晶大教堂外面众人们的埋怨声从大街上奔涌而来,形成一片人声鼎沸喧闹的海洋,
翻滚的波浪撞击在透明的水晶玻璃墙上,在教堂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外边发生的一切。
万亚大主教站在椅子旁,看着外面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在昏暗的,被雨水浇透了的大街
上,在无济于事的狂怒中,他握紧了右手,本来他也会握紧自己的左手的,只是它仅能软
塌塌地挂在身边,不能动弹。万亚闷闷不乐地去按摩那只软弱的不听使唤的左手,眼睛瞪
着下面的人群,越来越忿怒。
“他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他转眼盯着他的主教问,主教被这突如其来的不详的一瞪
吓得直退缩,“他们想要我做什么?”
“或许是跟他们谈谈,说几句话……让他们知道阿尔明上帝与他们同在。”主教用使
之平息怒气的语调建议道。
万亚大主教嗤之以鼻。大街上众人们暴躁的发泄如此之大声令早已因紧张的害怕而发
抖的主教吃惊。万亚正准备告诉他的牧师他对这的看法,突然,下面一片寂静,哑雀无声
,他们俩不由得吸引过去。
“现在怎么了?”万亚大主教嘟哝着,转身透过玻璃墙向外看,主教赶忙跟到他身边,
“看见了?”万亚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告诉过你什么了?”
格拉尔德王子已经出现在人群的上空,他骑着一只黑天鹅,陪着他的是乔伦。人们一
看到这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人,人群中就掠过一阵兴奋的涟漪。万亚大主教,紧贴着水
晶墙,可以听见他们的高声说话的声音。
“死亡天使!”他反复地痛苦地呻吟着。看着他的正在颤抖的牧师,说:“你要我告诉
他们阿尔明与他们同在,我的主教?哈!他们正由魔法师们的王子领导,这个魔鬼的化身,
还与一个死了的人联盟起来!他在引导他们走向命中注定的灭亡!而他们,才不会满足于像
绵羊一样地跟从,而是要冲过去,将他们自己甩下悬崖。”
红衣主教生气地闭拢嘴,又转过身去看墙外的风景。
格拉尔德王子从天鹅背上下来,走向一个飘浮在众人头顶上的大理石讲台。放下大氅
上的风帽,他在雨中没有任何庶地站着,扬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乔伦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他似乎有些不安,微微颤抖地站在离地面这么高的大理石讲台那为雨水打湿得滑溜溜的
表面上。
“猩哈伦世界的公民们,请听我说!”格拉尔德王子喊道。
众人们停止了喧哗,但是取代之的寂静是一种愤怒的寂静,几乎比刚才的噪音更大声
。
“我知道。”格拉尔德对着安静讲话,“我是你们的敌人。更应该这样说,我以前是
你们的敌人,因为我以后不再是你们的敌人了!”
听到这里,万亚骂了句什么东西。
“阁下?”红衣主教问,他没有听懂。
大主教正在很专心地听这位王子讲话,因为透过水晶墙差点儿就听不见,所以他很恼
怒地做个手势要他的红衣主教安静。
“你们都已经听到了有关战争的传闻,”王子说,“你们听说过那种冒火的眼睛看一
眼就能杀人的钢铁怪物,你们也已经听说过手里握着死神的银皮肤怪人。”
寂静仍然没有被打破,然而人群中有头转动和沙沙声,因为每个人都看看自己周围的
人,都点头表示确认。
“这些都是真的。”王子继续用低沉、严肃的嗓音说。虽然声音低沉,但能够让寂静
的人群听得清清楚楚,也能够让站在他们上方的大主教的办公室里的大主教和他的红衣主
教听得相当清楚。
“这确实是真的!”格拉尔德提高声音,“同样真实的是,扎维尔皇帝已经死了。”
这时,寂静终于被打破了。众人愤怒地叫喊着,眉头紧皱,摇晃头,时不时还摇晃他
们的拳头。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格拉尔德王子大喊,“请抬头往那儿看,你们就会看到事实
真相了!”他用手一指——并不是如有些人猜想的那样指向天空,而是指向万亚大主教。
大主教站在透明的墙壁旁边,并且被屋里的灯光照射着,人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他
想走开,但已经太晚了,他走不了。虽然他的左腿并不像手臂那样瘫痪了,但它非常蠃弱
,而且他已不能像从前那样有力气移动他庞大的身体。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站在
原地,向下看着人群,他的脸因为要努力使自己在表面上显得平静而扭歪了,内心里也在
与狂怒作斗争。从那人双下巴肉的苍白、拉长的脸、因痛苦而扭歪的嘴巴里就可看出绝没
有歪曲事实。雨水顺着墙流下来,使得大主教看上去像是在溶化似的。人们面面相觑,咒
骂着,然后转过脸来听王子讲话,不再看大主教。
“那外面就有一个敌人,”格拉尔德王子毫不躲避地说道,声音压倒了人群中越来越
不安的声音,“这个敌人比你们想象的还要令人可怕,这个敌人已经越过了边界,它来自
彼岸世界,来自死亡王国!这个敌人企图把死亡带到我们这个世界!”
众人们一片哗然,湮没了王子说话的声音。
主教万亚摇着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将会有个生在皇宫里的人会死去,但又会活
过来,他又会死去,又会活过来。而当他再回来时,毁灭这世界的大权将握在他于手中。
”万亚轻轻地反复念着,“跟他走吧,你们这些蠢货,跟他走吧……”
“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同抵抗敌人!”格拉尔德喊道,众人们齐声欢呼,“我一直在
同你们城邦的贵族商谈,他们同意我的提议。你们愿意团结抗敌吗?”“同意。但是谁来领
导我们呢?”
声音来自人群的前排,是一个穿着平布破旧衣服的农术士。他迟疑地往前飞,就像是
被人从后面推上去的。他脱下破烂的帽子,尴尬地拿在手里,站在王子面前,一开始显得
局促不安。但是,当他一到讲台前盘旋在半空中,他就挺直了腰身,正视着王子和那个穿
白色长袍的、在安静中显得极尊严的年轻人。
正在这时,一个一直安安静静不引人注意地坐在黑天鹅背上的年轻人飞到空中,徐徐
飘到农术士身旁。
“格拉尔德王子,”年轻人说,“请允许我介绍我的父亲。”
“我很荣幸,勋爵,”王子说,并优雅地向他鞠了一躬,“您的儿子昨天与我一起共
同抗敌的过程中表现英勇。”
这个农术士听到对他儿子的夸奖,高兴得脸都红了,但并没有使他忘记他的目的,有
些窘迫地清了清喉咙,看看四周他的跟随者们,然后他继续说道。
“请原谅,殿下。你说你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你说那外边有比我们想象中更为强大的
敌人,我想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是千真万确的,我们都已经从我的这个儿子以及那些在城外
与您一起并肩作战的人那儿听到这些故事了,并且我们愿意与敌人战斗,不管这敌人是谁
,又来自哪里。”
嗡嗡声更大了,人群中时时发出表示支持的喊声。
“但是,”农术士继续说,用他那双满是老茧、辛勒耕耘的手,紧张地抚平帽子,“
无论您是一个多么可敬与多么高贵的人,格拉尔德王子——而且我也承认,我听说过许多
关于你的好事——但你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个陌生人。我想我在此说话不仅是代表我们在
田地里的劳作的人,也是代表在这座城市里工作的人。”——从人群中爆发出众人们赞同
的叫喊声——“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参加战斗是有我们中的什么人领导的话,我们将会感
觉好一些,这个人是我们信赖的,真正把我们看做是他的人民的,而不是把我们看做,被
引去屠宰的牲畜。”
乔伦上前一步,小心地走过光滑的讲台上:“我认识你,雅各比尔斯,并且你也认识
我,尽管你会觉得很难相信。我向你发誓——”他伸出手臂,眼望众人——“我向你们所
有人发誓,”他大声说,“你们可以把你们的生命交给这个人,格拉尔德王子,我们刚从
阿尔班那拉集会中来,他们已经选格拉尔德王子为他们的领导人,我向他保证了我的支持
,并且我请求你们——”
“不,不!我们不跟萨拉坎人走!”
“要一个我们自己的人!”
莫西亚,窘迫地红着脸,正跟他父亲争执。格拉尔德瞥了一眼乔伦,就好像是在说“
我是都说过的呢。”乔伦避开正眼看他的目光,正准备大声说话以使每个人都能听见,突
然一个人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远远大过众人们的吵闹声。
“你领导他们吧,我的儿子!”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虽然那些话是静静地说出来的,但却是
带着股骄傲,夹杂着深深的悲哀,因此这些话语在心中的回响比大呼小叫更具有震憾力。
“是谁说的?”盘旋在空中的人们望向他们脚下,因为声音似乎是从下面传上来的。
“是他说的!那个老头!站开,让他讲!”
几个飘在老头上面的人指着他说道,人们往后退了几步,把老头围在一个宽大的圆圈
里。老头仍站在地面上,他并没跟其他人一齐升到空中。他身边没有助战者,没有朋友,
没有家人,身上穿的衣衫破烂无比,几乎是一块块破布挂在他身上。他躬着背,驼得连抬
头看上面的讲台都很困难。雨点偶尔落在他眼里,他眨眨眼。
一些好奇的人降下来要看个究竟,忽然飞回到人群中间,于是,敬畏的嘀嘀咕咕声就
传开了。
“皇帝!老皇帝!”
围住老头的圈子更大了,人们都伸头去看。万亚大主教认出了他,脸“唰?一下红了,
继而又气愤地变白,红衣主教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也能听见。
格拉尔德王子飞快地瞥了一眼乔伦,看他有什么反应。但乔伦毫无动静,只静静地打
量着老头,没有任何表情。王子打手势给杜察士,于是他们所站的讲台慢慢地降到地面上
,人们在它周围打漩,就像漩风中的树叶。
讲台在石子铺的路上停稳后,格拉尔德向正踌躇地往前走的老头示意。
格拉尔德王子目不转睛地注视了一会儿老头的脸,然后向他鞠了一躬,轻轻地叫了一
声:“陛下。”
国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甚至没有看格拉尔德一眼,径直来到乔伦面前,老人伸出
手,抚摸着他,但乔伦——脸上毫无表情,眼睛注视着他父亲头顶之上——后退了一步。
皇帝,痛苦地笑了笑,点着头,慢慢地缩回了手。
“我不怪你。”他轻声说,“许多年前,我曾经舍弃了你,他们带走你走向死亡。”
他抬头看了一眼乔伦,虽然他跟他的儿子站的地一样平,但他弯曲的身子迫使他不得不扭
着头才能看到站在讲台上的那个高个子的脸,“这是我第五次见到你,我的孩子。我的孩
子……”皇帝慢吞吞地说道,“甘梅利尔。这是你以前应该叫的名字,它是古时候的一个
词语,意思是‘上帝的恩赐’。你本来是上帝给我们的恩赐,你母亲的和我的。”国王深
深地叹着气,“然而,那个疯女人要给你取名叫乔伦——‘被上帝选中的人’。是个挺合
适的名字,我们既自豪又恐惧,于是我们抛弃了你。那个可怜的疯女人突然抓起你,把这
个世界的种种悲伤都倒到你身上。”
皇帝注视着他的儿子的脸,而他仍然没有看他的父亲。
“我记得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那天,我记得你母亲流下的泪水,晶莹的泪珠打在
你的身上,股股鲜血从你皮肤上流下来。我转身离你而去,他们带你去死。你说是我的错
,还是教堂的错?”
皇帝忽然直起身,身子直立起来几乎要达到他全身的高度,表情严厉地环顾四周,顷
刻间,他苍白的脸又呈现出庄严的神色,佝偻的老头变成了一个骄傲而尊贵的统治者:“
我的错?”皇帝大声地问,“如果你们知道一个冥间的孩子命中注定要统治你们,你们将会
怎么做,美利隆的人民?”
众人们从他身边退了几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带着几许猜疑:“发疯了!”
在人群中悄悄传开了,许多人都点头赞同,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正视老头的目光。
乔伦不由自主地按住胸口,似乎很痛很痛。
“是的,我的孩子”——皇帝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他们告诉我你身上有你母亲
的眼泪留下的伤痕,他们说那些伤痕可以帮助证明你的身份,在这之前我就知道你了。我
不用去看看你胸口上的伤痕,我看到的是你心灵的创伤。你还记得吗?那天,就是在塞缪斯
勋爵家里,我去把西姆金那个傻瓜从他最近做的傻事中解救出来的那天,我看到你可爱的
脸,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还有你的头发。”皇帝的目光移向他乌黑发亮的的头发,正在
雨中微微发光,“我当时就知道了我十八年前的儿子还活着!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
也没有说,我好害怕,担心自己,但更担心你,我的孩子!你相信吗?”
乔伦紧闭双唇,压在胸口上的手剧烈地抽搐着,这是他听到他父亲的话后的惟一反应
。
“第二次看到你是在水晶宫,是你周年忌日的那个夜晚,甘梅利尔,上帝给我的恩赐
!你的名字灼烧着我的心,我看着你去见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一具尸体,魔力徒劳地流
过她的血管,而你——虽活着却是亡灵,但你是上帝给我的恩赐。”
乔伦把脸撇过一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窒息的呻吟:“把他带走!”
杜察士瞟了一眼格拉尔德王子,他摇了摇头。格拉尔德把手搭在他朋友的肩上,但乔
伦把身子扭开了。他气愤地作了个手势,想说些什么,但是哽住了,皇帝肯求似的望着他
。
“上次见到你在变形,”他说话的声音轻得就跟轻轻飘落的雨丝一样,“我看到你认
出我时眼神中流露出的希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本来可以承认我!”乔伦看着他的父亲,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看着,眼中燃烧锻造的
火焰,“如果你承认了我是你的孩子,万亚就不会将我推进活着的死亡!你本来可以救我的
!”
“不,我的孩子,”皇帝轻轻解释说,“当我不能救自己的时候,我怎么救得了你呢
?”他低下头,身体又佝偻了,他又变回了那一个衣衫褴褛的虚弱的老头。
“我不能再待在这儿,我不能……呼吸了!”乔伦抓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
气,转身离开讲台。
“我的孩子!”老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我的孩子!甘梅利尔!”皇帝喊道,“我不能
请求你原谅我,”他看着乔伦的后背,“但是你也许可以原谅他们,他们现在需要你……
你将是上帝给他们的恩赐……”
“别再说了!”乔伦又要离开,可惜太迟了,众人们已经蜂拥上来,围着他问东问西,
请求答复,把这位老头给挤到了一边,连皇帝的最后几句话也都淹没在众人们的叫嚷声中
。
“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大主教万亚在上头咆哮道,“扎维尔皇帝是对的,我们本应
当让他早点死掉的——”
红衣主教吓得说了一句责备的话。
万亚大主教摇晃着在肚子那一层层的肥肉上的脑袋,两眼轻蔑地紧盯住他的牧师:“
不要在我面前假装虔诚地胡言乱语,你自己很清楚你以阿尔明神圣的名义都干了些什么。
你可以祷告时闭上你的眼睛,一旦我不在时,你就会很快地睁开它们,抢走那些奖赏。”
大主教转身去看外面的人群,因而没有注意到他忠诚的红衣主教给予他的厌恶与憎恨
的一瞥。
天渐渐黑了。夜,在暴风雨的催促下,在美利隆城邦之上合拢了手指。男巫们在人群
中到处作法燃起了魔法灯,在这各种色彩的火苗的照射下,莫西亚的父亲——现在显然是
非官方的发言人——迈向前一步。
“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吗,殿下?”这个农术士问王子。
“是真的。”格拉尔德王子问答。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够听到,他提高嗓门重复道,“
是的,你们所听到的都是真实的——不仅美利隆的耻辱,也是我们猩哈伦世界里所有人的
耻辱。是我们的怯懦与恐惧使得这个人”——他把手放在乔伦的肩上——“被判处死型,
一次是还是孩子的时候,另一次是一个青年人的时候。乔伦是美利隆前皇帝和皇后的儿子
,扎维尔,他的叔父,知道他还活着,要毁灭他,在这件事情上,他与万亚大主教合谋。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大教堂的大主教室。万亚,两眼瞪着他们所有人,赶忙伸出那只
健康的手,猛拉一下绳子,放下遮挡水晶墙壁的挂帷。
他可以挡住人们的视线,却挡不住人们的声音。
“阿尔明上帝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把乔伦给我们送回来了!”这是格拉尔德的声音,“这
证明了阿尔明是与我们同在的!你们愿意跟着乔伦——你们皇帝的儿子,美利隆的合法统治
者——去战斗吗?”
众人们发出一阵强有力的满怀信心的回答声。
万亚大主教,从挂帷的一条缝中窥视到乔伦并没有转过脸来面对人们,仍然背对着他
们站着,头也低垂着,脸却在躲避着。格拉尔德倾身认真地跟他讲话,终于,乔伦抬起头
来,慢慢地转过脸来面向着人群,在魔法灯的灯光照耀下,他白色的长袍熠熠生光。
人们欢呼起来,蜂拥向前,围住他们的新皇帝,想触摸他,企求他的祝福。杜察士们
立刻集合队伍,保护在乔伦的周围,格拉尔德王子施展魔力将讲台升至空中,众人们也跟
着盘旋上升,鼓掌欢呼。
那个老头没有魔法力量加入他们,因而他被遗忘在地面上,孤伶伶地立在蒙蒙细雨中
。
“预言!”万亚无奈地咕哝着,“预言就要降临到我们头上,无路可逃!”恐惧尽显在
他额头上冒出的大滴大滴的汗珠里,汗珠顺着他那覆盖着体面的大主教袍的脖子流了下来
。步履蹒跚的他向后退,在红衣主教的帮助下,跌坐在他的椅子里。
“我的天哪!无路可逃?多么失败的态度!你也许会说这真是个令人伤感的重逢,不是吗
?阁下?我的泪水,还有雨水,我都要淹个半死了!”
声音是从大主教阁下的身后传来的,这令他大吃一惊,在椅子上四处蠕动着,想看看
是什么人竟然没有禀报和没受邀请地擅自闯入自己的私人办公室。
红衣主教正含糊、急促地问:“这种擅入是什么意思?”
一个年轻人——下巴和上嘴唇上都布有细软、修剪齐整的胡须——从通道里漫不经心
地踱出来。他穿着一件鲜红色的锦缎晨衣,镶着黑色的毛皮,脚上穿的红鞋子的长长的、
尖尖的鞋趾头翘起,卷向里边,橘红色的丝巾像火苗一样从他一只手上飘舞着。
“压着我了,你这个大肥佬。”小胡子年轻人说着,踩在他那双尖梢弯曲的鞋子上,
大步走过地毯向大主教踱来,“你看上去气色一点也不好!嘿,那边站着的——”他这是对
那个惊得目瞪口呆的红衣主教说的,“来杯白兰地。你看起来很有生气,谢谢。”年轻人
举起酒杯,说,“为了您的健康,阁下。”他一口气将它喝完,“谢谢!”年轻人递给红衣
主教玻璃杯,“我想再来一杯。”
“啊,大主教,”他快活地说,“你似乎已经好多了。再喝一杯,你就会看起来像个
人了。我是谁?你是认得我的,亲爱的万亚。我的名字是西姆金。我为什么来这儿?因为,
噢,圆圆胖胖又肌肉松驰的家伙,我有两个新朋友非常渴望见到你,我想你会发觉他们很
有趣的,他们是——实际上——从这个世界之外来的。
第二十四章 一切为了和平
“我们是为和平来到这个世界,万亚大主教。”孟举魔法师声音平静而忧郁地说,“
我们犯了个错误——我们现在已看得很清楚——不小心误闯了你们的……嗯……战争游戏
。我们遭到攻击,完全是出于偶然。”
“若依你所说。这种说法……”万亚正要起来抗议的时候,孟举沉重地叹了口气说,
“但是,我们不知道这,我们只是想乔伦,一个众人都知的罪犯正逃避我们世界的法律,
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并且正在等待时机要消灭我们。那确实是个令人最最遗憾的事件,双
方都损失了许多生命,真是太悲惨了。不是这样吗,波利斯少校?”
万亚大主教看了一眼腰板挺直地坐在一张柔软的、有靠垫的椅子边沿上,目不斜视地
凝视前方的军人。西姆金已经除去了这两个人在过通道时的伪装,少校又穿上了在万亚看
来是他那类军人穿的制服。
“不是这样的吗,少校?”魔法师又问。
少校从他、西姆金、还有那个自称是魔法师的人进到这间屋子里后的整个时间里都一
直不作声。万亚仔细地观察着,看他对那个魔法师反复的提出的要求确认的问题作出什么
反应,当然,他也没有漏掉在这个金发少校淡色眼睛里迅速闪过的憎恶与蔑视的目光,这
人坚毅的、叭喇狗似的下巴咬得如此之紧,以致他粗粗的脖子上喉节清晰可见。
万亚转眼去看魔法师的反应。很奇怪的,魔法师将右手伸到空中,弯曲了几次,漫不
经心地把五指做成一个小鸟爪子的形状。万亚感到相当有趣的是,当少校一看到那只爪子
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充满仇恨的眼神立即变得恐惧至极,宽厚的肩膀猛然下垂,整个人
似乎要缩到那套丑陋的制服里去。
“不是这样吗,少校?”魔法师又问一次。
“是的。”波利斯少校简略地回答了,声音很小,之后又紧闭着双唇。
“少校在这个魔法世界里极不舒服,当然,感觉这儿非常陌生,”孟举向万亚道歉道
,“虽然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学习这儿的语言,并且能很好地理解我们刚才一直说的每一
句话,但是他对谈话还是缺乏足够的信心。我希望您能原谅他在交流方面的不足。”
“当然,当然。”大主教摇了摇一只肥胖的手,那只功能正常的手。另一只则藏在他
座位一旁那张巨大的桌子下。
大主教很快就从有不速之客来访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这些客人来自一个一小时以对
他来说还不存在的世界。尽管中过风,但万亚仍保持有精明的观察能力和识别人的智慧,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能一直掌握着权力的东西。在他开始和魔法师闲聊两个世界语言的同
异之处的同时——两种语言都根源于古代——他脑子里实际上正在总结他的两位来访者,
努力猜他们来此的真正动机。
他认识到,这两个人与猩哈伦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很相似,只除了少校很死板,以
及魔法师——多年来失去了魔法——在法术上有些拙劣之外。
仔细观察了少校一会儿,万亚几乎立即就将他置于考虑的范畴之外。这个少校,他是
一个耿直真诚的军人,很明显他完全处在深得没顶的水里,并且将在这深水中被淹死,他
被这个世界吓怕了,他害怕那个魔法师。波利斯处于那个魔法师的控制之下,这意味着在
这场游戏中,魔法师才是惟一真正的玩手。魔法师孟举声称他来这儿是带着和平的愿望的
,他是在撒谎。对此,万亚坚信不疑。孟举不记得万亚,但万亚知道也记得孟举。大主教
回想起这个人的一些过去,他是一个阴术技术的秘密修练者,孟举曾企图运用他的阴术弄
到日塞尔宫附近一块公爵领地,他被杜察士抓获后即刻被特别法庭审判,并被判决流放到
彼岸世界。判决很快就悄悄地执行了,猩哈伦世界上大部分人可能从来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那是大约——四年前吧?孟举那时已经二十岁了,现在他看起来像是60岁。他告诉万亚,
他在彼岸世界里已经过了四十年。
大主教根本就无法理解,尽管魔法师已经试图耐心地解释——这与光的速度和各维度
的时空通道有关,万亚心想,阿尔明有他神秘的运作方式,于是他把这视为不重要的事情
就过去了,眼下重要的是这里有一个强有力的魔法师并且想从这里得到点什么东西。他想
要什么呢?作为交换,他又愿意放弃些什么呢?这些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至于他想要什么,对于大主教来说,一开始就是明了的。他想要魔法。没有魔力的四
十年不停地折磨他,万亚能够看到孟举眼中的饥渴和欲望。现在回到了他的原籍世界,魔
法师再次享有了魔力,他已经穷奢极侈地饱食了一顿了,大主教看到了孟举的决心,他再
也不想挨饿了。
他撒谎说来这儿是为了和平,万亚暗地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表面上跟他谈论名词,
动名词短语和动词。我们的军队遭遇的攻击决非偶误,进攻太迅速太有组织了,我从扎维
尔皇帝的初期的报告中就知道了。根据杜察士的报告,这个怪人军队现在正处于极度的困
境之中,我们的术士们给了他们以沉重打击并迫使他们撤退了。为什么这个魔法师会在这
儿?他有什么阴谋?
我怎样才能利用他……?
“谈到语言,西姆金能如此迅速地讲我们的话,我很惊讶。”魔术士说。
“西姆金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惊讶的。”万亚低沉地说道,眼睛瞪视着那个全身红装
的家伙,此时正悠闲地斜躺在放在大主教豪华的办公室里的一张长沙发上,这个年轻人显
然在他们俩讨论介词短语的过程中睡着了,此刻正鼾声大作呢。
“你要知道,乔伦对他有一种说法,”魔法师漫不经心地说,虽然大主教认为自己察
觉到那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亮光,是那种一心想算计他对手的底牌的玩牌人眼神,“他说
,西姆金是这个世界的化身——最纯的魔法形式。”
“丑陋无比的想法,也是典型的乔伦式想法。”万亚酸溜溜地说,他不喜欢这突然转
向对西姆金的兴趣。这个傻瓜在任何一沓牌中都是一张百搭,大主教已经努了一个多小时
的力考虑如何将他抛掉,“我相信,我们作为一个民族应当有很多更好的人可以代表我们
,而非这样一个没规没矩、没有道德、没有感情的——”
“嘿!我说呀,”西姆金坐了起来,眨巴着眼睛,朦朦胧胧地环顾四周,“我是不是听
到我的名字了?”
万亚冷笑一声:“如果你厌烦了,为什么不离开我们呢?”
“天哪!”西姆金打着呵欠,猛然又倒在长沙发上,“是不是还会有很多词汇吗?因为
,要是这样的话,我想我要把我的分词挂到更好玩、更有趣的环境里去……”
“不说了,不说了,”孟举说,他的牙齿在迷人的微笑中闪着光,“请你原谅,西姆
金,我的好朋友,把你弄打瞌睡了。语言学是我的一个爱好,”他补充道,并转身来对万
亚大主教说,“并且我发现与您这样学识渊博的人一起讨论我们的语言,那真是一个享受
。我希望以后我们还能有更多的时间进行这样讨论,那一定会是快乐的时光。不知阁下您
是否同意我这种说法?”
万亚冷冷地点点头,“但是西姆金很恰当地提醒了我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就其他的
严肃的问题交换一下意见。”
孟举英俊的脸变得凝重起来,说:“阁下,我知道您将会赞同我们真诚的愿望,这场
悲剧性的、偶然的战争,在对我们两个世界将要建立的关系造成不可修复的损害之前,就
应当结束。”
“阿门!”红衣主教充满热情地咕哝道。
万亚早已忘记了他的红衣主教还留在这儿,给了他冷冰冰的一瞥,无声地斥责他这里
根本没有他说话的地方,红衣主教立即缩回了头。西姆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双腿搭在
沙发扶手上,躺在那儿欣赏他那趾头弯起的鞋子,还哼着尖声尖气的、调子离谱的小曲儿
,这起了激怒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效果。
“我赞同你和平的愿望,”大主教谨慎地说,他肥胖的手在桌子上爬,摸索着往前,
“但是,正如你所说,很多人都失去了生命,这是很悲惨的,尤其是我们敬爱的扎维尔皇
帝的死。民众们强烈地感到失去了他——你别再哼哼了!”这是对已经开始唱葬礼挽歌的
西姆金说的。
“对不起。”西姆金温顺地说,“我太为逝者动感情了!”于是又拿起沙发垫蒙住自
己的脸,他开始大声地哭泣。
万亚通过鼻子吸进了大量的空气,在椅子上挪动他肥胖的身躯,他把嘴紧紧地闭上,
以免会说出一些让他一会儿后就后悔的话来。他注意到了魔法师嘴角掠过的一个透悟的微
笑。显然,魔法师是了解西姆金。
但这为什么会使我惊奇呢?万亚奇怪地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像一个正在放气的气
泡。每一个人都了解西姆金。
“我很理解贵方人民的悲痛,”孟举说,“并且,我确信,尽管对于挽回你们敬爱的
皇帝我们不能做些什么,但是,一些补偿还是可以满足你们的。”
“或许,或许吧。”万亚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在很多方面我是同意你的了,但
是先生,我害怕我做不了主。乔伦,那个臭名昭著的罪犯,不仅欺骗了你们的民众,也欺
骗了我们的民众。甚至有传闻说,”万亚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应由乔伦对扎维尔的死负
责任。”
孟举微笑起来,他立即理解了万亚的计划。
大主教将他肥硕的手翻过来,很不情愿地展示了他所有的牌,“即使这样,乔伦仍然
被宣称为美利隆城邦的皇帝了。他,还有一个非常自负的人——格拉尔德,萨拉坎城邦的
王子——企图继续这场可怕的战争。”
听到这,魔法师和少校交换了一下眼色——那种勉强凑合的联盟所造成的冷冷的、互
藏戒心的眼色,但尽管如此,还是联盟了。
“我知道我们在技术上是敌人,万亚大主教。”魔法师犹豫不决地说,“但是以和平
的名义,不知您是否能告诉我们他们的计划,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什么办法先发制人,以使
更多的人免于死亡……”
万亚大主教皱起眉头:愤怒地捏紧拳头,“我不是买国贼,先生——。”
“他们将在明天夜里攻击你们。”西姆金倦怠地插入一句,他把沙发垫抛到一边,拿
着橘红色的丝巾擤鼻涕,“乔伦和格拉尔德打算干掉你,把你们从这个世界上铲除掉,甚
至不留下你们一点的痕迹。”他兴奋地讲道,把橘红色的丝巾向空中一抛:“这就是乔伦
的主意。当你们的世界再也听不到你们细小的啾啾声,他们就会,假定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蛋壳破了,雏鸟死去,而杜鹃会再三考虑是否还要在这个窝里下蛋。当然,到我们把鸡
舍修好时,魔法边界会再次牢牢地回复原样。可爱极了,不是吗?”
“叛徒!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万亚大主教咆哮着,他气愤至极,将那只完好的手狠狠
地拍在桌子上。
“这很公平呀,”乔伦转过来,样子吃惊地瞪着大主教,“毕竟,”他继续道,一边
把脚伸到半空中,抚平鞋尖,使它不再弯曲,“我告诉了乔伦他们所有的计划——增援部
队的到来……一如我被告知的一样。”
“增援部队!西姆金被告知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万亚质问道,“你说你们来这里是
为了和平!现在我却发现你显然在增加你的军力。不仅如此”——他挥动肥大的手,指向着
西姆金——“而且你们还用这个年轻人作间谍,也许这就是你们上这儿来的真正原因。我
要叫追求完美的人了。”
魔法师略微有些失去镇定,大主教没有忽略掉孟举眼里一闪而过的、剧烈的怒火,还
有抛给西姆金的脸色。如果这个魔法师是个杜察士的话,那么西姆金就会是沙发上的油污
。因而,万亚窃喜地想:毕竟,孟举并不是十分了解那个傻瓜。
“请不要草率行事,阁下。”孟举用使人息怒的语调说,“当然,你能够理解我们必
须为保护自己而行动!我们要求的新增兵力只在我们又被你们的人民袭击时使用。”
波利斯少校的靴子不停地在地板上刮擦着,万亚飞速地瞟了他一眼,看到他正紧张地
在椅子上移来移去。
“关于间谍这件事,我们是偶然发现这个家伙正在我们的总部窃听而且——”
西姆金微笑着,又把他的鞋尖卷曲了起来:“我能说什么呢?”他谦虚地回答,“我厌
烦这种无聊的局面了。”
“——并且发现他对于这个局面有很明晰的看法,”魔法师继续道,对被打断话多少
有点儿恼怒,“我们也派他回乔伦那儿去,希望,我承认,能够吓吓他,让他来求和。”
孟举打住话头,身子向前倾,把手放在万亚的桌子上,再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变得
低沉而且真挚:“让我们相互坦诚相见吧,阁下。乔伦才是这场可怕的战争的导火索。像
他这样阴险的、易激动的性格,再加上敏锐的智慧,必然会使他成为任何社会里的罪犯和
被驱逐者。”魔法师英俊的脸变得更阴沉,“我明白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犯了谋杀罪,在我
们的世界里他也干了那丑事,更加卑鄙。”
万亚大主教似乎又对此有些疑虑,小心谨慎地听着。
“乔伦离开猩哈伦世界十年了!你认为他为什么会不辞辛苦再回来?因为他对它伟大的
爱?”魔法师嘲笑这种想法,“你我都十分清楚绝不是这!乔伦经常向我吹嘘他如何逃避了
他罪有应得的惩罚;以同样的方式,他逃避了在我们的世界里他被判处的刑罚。他回这儿
来是因为他正被追捕、通缉!他回到这儿来,正如他曾告诉过我的,是为了复仇!是要实
现那个预言!”
波利斯少校跳了起来,两手用力插进裤袋里,疾步走到屋子的尽头。万亚看到他粗粗
的脖子后面泛起一阵红潮,就在衬衣领口上面。少校来到透明的水晶墙边,伸手要去拉开
挂帷。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去碰它,少校,”万亚大主教冷冷地说,“杜察士正在大
教堂外面站岗警戒呢。要是让他们看到你,我可没办法救你。”
“该死的!这里边太热了!”他拉着衣领,声音嘶哑地说。
“少校患了点儿幽闭恐怖症。”魔法师解释说。
“没有必要为少校道歉。”万亚大主教打断他的话,“我了解他这种类型。”
孟举靠回到椅子上,眯着眼,思索地打量大主教。波利斯少校站在房间里的另一头,
用手帕不停地擦他满是汗珠的额头,拉扯自己的衣领。红衣主教看到他的大主教飞快地作
了个手势,立即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过去陪少校。一到少校身边,他就开始了前言不搭
后语的、一个人的谈话。
万亚大主教望向西姆金,却只听到沙发上传来呼噜声,表明这个年轻人又睡着了。
大主教阁下已经显现出允许自己被劝服的神情,他很认真地看着孟举,说:“为了这
个世界,我同意你所提出的请求,但我认为没有必要让军队插进这些事情,你认为呢?他们
对于谈判艺术和外交艺术懂得很少。”
魔法师用手做了个优雅的动作表示赞同:“我非常认同您所说的,阁下。”
“很好,我惟一的愿望就是,我们结束这场悲惨的战争。正如你所说的,我也是这样
认为,乔伦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那么,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乔伦……和他的妻
子,要活的。”
“不可能。”
“为什么?”魔法师耸耸肩,“您肯定——”
万亚打断了他,说:“乔伦有杜察士保护着。虽然你离开很长时间了,但是你应该还
记得他们,不是吗?”
很明显,魔法师肯定记得。他的脸有些苍白,并恼怒地瞪着万亚:“我记得你们助战
者有一名杜察士是专为你一个人行动的。”
“哦,行刑者。”大主教点点头。
魔法师的脸更加苍白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相信你自己并没有幽闭恐怖症吧?”大主教问。
“没有。”魔法师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是被……过去的记忆所困扰。”他紧张地理
理自己的袖口。
“行刑者可能会为我们服务。”万亚皱着眉头说,尽管他很满意地看到了魔法师的窘
态,“然而,清泉山有耳朵有眼睛,还有一张嘴,乔伦现在是民众的宠儿,我不能被卷入
任何事件中——”
“嘿,我说,”一个疲乏的声音,“不管怎么说,你打算如何处置乔伦?”
大主教目光犀利地看着魔法师,魔法师也回敬他同样犀利的目光,然后两个人都警惕
地瞟了西姆金一眼,西姆金还躺在长沙发上,手支着头,脸上显出厌烦的好奇心地看着他
们。
“他将会被押回我的世界,接受对他公正审判。”孟举说。
“那他的疯妻子呢?”
“她将得到她所必需的照顾!”魔法师严肃地说,“在我的世界里,有经过专门训练治
疗疯狂的人,但乔伦不让他们接近她。”
“这么说乔伦得回到你的世界。”西姆金做梦一般地强调这几个字词,“而在这个世
界的每一个人——”
“——留在这儿和平安全地生活,从乔伦这个大恶魔的阴谋中解脱出来,就像我们早
些时候讨论的那样。”魔法师打断他,把话圆滑地接了过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西姆金
。
“十分不错。”西姆金说道,然后翻了一个身。
“事实上,”孟举继续说道,把身子转过来面对大主教,“我能安排把对乔伦的审判
传播到这个星球上来。这将会是连结我们两个世界的纽带,我想你会发现它非常令人着迷
的,阁下。我们有些大的金属盒子,正好可以安装在你的办公室里。只要连上一些电线和
电缆,你就可以从这个盒子看到几百万英里之外我们的世界所发生的任何事件的图象——
”
“金属盒子!电线和电缆!阴术的工具!”万亚大发雷霆,“把乔伦从这个世界带走,然
后让我们和平地在这生活!”
孟举笑了笑,耸耸肩:“如您所愿,阁下。所有的一切都让我们回到乔伦这个问题上
……”
“废话!”西姆金跳起来气愤地说,“你们知道吃饭的时间已过了吗?我一整天什么都
没吃到!总是在谈论杜察士呀、行刑者的,一点儿也不利于刺激味觉。”橘红色丝巾在空中
一飘,落在西姆金的手上,“你想要乔伦?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你,噢,牙靓靓的一个”
——他朝魔法师晃了晃丝巾——“我看呢,都有能力逮住他。”
“是的,当然。但是必须是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抓住他——他和他的妻子,不能让他
有任何怀疑——”
“那再简单不过了!我有一计。”西姆金趾高气昂地说,“一切都交给我好了。”
魔法师和万亚两个都警惕地看着西姆金。
“请你原谅,我的朋友西姆金。”孟举说,“如果我对接受你慷慨的提议上看起来有
什么踌躇的话。但是除了乔伦告诉我的以外,我对你知道的非常少,而且我们知道他能识
别出任何虚假和欺骗,我应不应该信任你呢?”
“是我就不会。”西姆金坦率地说,抚摩着胡须,“没有人会信任我——只除了一个
人。”他又自个儿地哼歌了,把橘红色丝巾围成一圈。
“这个人是?”
“乔伦。”
“乔伦!他为什么会信任你?”
“因为他刚愎的天性。”西姆金在那圈上把橘红色丝巾打了一个结,“因为我从未给
他任何理由要他相信我,恰好相反,他却很信任我,我发现那是个愉快的取之不竭的源泉
。”
西姆金把脖子伸进他刚刚用橘红色丝巾作成的圈里,然后看着魔法师,朝他挤挤眼。
孟举皱起了眉头:“我必须反对,阁下,我不喜欢这个方案。”
西姆金打着哈欠说:“哈,行了吧!老实说,不是你不喜欢这个方案,而是你不喜欢我
!”他轻蔑地说,“我受到重重的污辱了,而你也将受到同样的对待,”他想了一会儿又说
,“要是我现在,此刻不是饥饿得如此可怕的话。”
万亚大主教弄了点声响出来,可能是嘲笑魔法师的。魔法师转过身来对着他,看到大
主教脸上的讥笑后,顿时脸红了。
“他承认我们不能相信他。”孟举声音有些严厉地说。
“这就是他的做人做事的方法,”万亚爽快地说,“西姆金以前也曾为我们工作过,
而且表现得很令人满意。根据你说的,他也为你工作过。时间不长了,你有什么可供选择
的提议吗?”
孟举冷冷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大主教,回答说:“没有。”
“哈!”西姆金快活地大笑,“就像朗维尔公爵夫人的第六任丈夫倒在她脚边死了的时
候,她大喊大叫‘终于!终于!’一样,现在,该言规正传了。”他兴奋地磨拳擦掌,“
这将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好玩游戏!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呢?”
“必须在明天。”魔法师说,“倘若真如你所说,他计划在晚上袭击我们,那就必须
在此之前阻止他。等捉住他之后,我们再开始和平谈判。”
“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大主教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可以得到乔伦,想怎么
处置他就怎么处置他,但是我要求黑暗之剑必须归还给我。”
“那恐怕办不到。”魔法师立即回复道。
万亚瞪着他,显然发怒了:“那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你们的条件让人无法接受
!”
“听我说,听我说,阁下!毕竟,是我们被你们的军队威胁着!我们必须保护自己免受
攻击!我们要留下黑暗之剑。”
大主教的怒容更加明显了——这可是很难做到的事,因为他的一边脸就像他那只没用
的胳臂一样软弱无力:“为什么?它对你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魔法师耸耸肩:“黑暗之剑已经成为你们的人民的象征。失去了它——并且发现他们
的‘皇帝’,突际上,是个杀人犯——将会挫伤他们的士气。你在为这件小事犹豫不决了
,阁下!它不就是一把剑嘛,不是吗?”他语气温和地问道。
“那是邪恶的武器!”万亚用严肃的语调回答,“那魔鬼的工具!”
“那你应该欢迎除掉它的机会的来了!”魔法师伸长手臂,整了整自己的袖口,然而,
这一次,他的神态是自信的,他已恢复了镇静,“作为感谢你们世界的善意的表现,我将
让少校波利斯发个讯息到我的世界,取消增援部队。然后贵世界的人民和我世界的人民就
可以开始正式的和平谈判了。您同意吗?”
大主教的鼻孔在冒火,他瞪着魔法师,深深地吸了口气进鼻子里去,他那只一直在桌
子上像蜘蛛一样地爬来爬去的圆胖的手突然停止了,手指弯曲得像西姆金的鞋尖一样:“
看起来我没有多少选择了。”
“好,现在,关于我们在什么地点、用什么方法捕捉乔伦,您有什么建议吗?”
大主教在椅子里挪了挪,一不小心他那只残废了的左手突然从大腿上滑了下来。他鬼
鬼崇崇地抓住了它,一面斜着眼睛看魔法师是否察觉到了。他把我愚弄成什么样了!万亚自
言自语道,并把右手放回了原处。原来他想要的是那把剑。为什么呢?对于那把剑都他知
道些什么呢?
大主教显得很冷淡的样子:“恐怕,抓乔伦是你和西姆金的事。对于下三烂的事我什
么都不懂,我毕竟只是个教士。”
“噢,真的吗?”西姆金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已经拖得够久的了!这是
那个女公爵后来又说的话,她说她的第六丈夫死的时候最后一口气真是没完没了地长。我
告诉你我已经把什么都计划好了。”
西姆金将他的橘红色丝巾平铺在万亚的桌子上,然后手在上面挥了一下,丝巾上立即
呈现出一些字母来。
孟举正要大声念出来,他“嘘”的一声提醒他:“要知道,清泉山有耳朵有眼睛,你
在这儿等我”——他指着在丝巾上写着的地名——“明天中午,我们就会得到乔伦和他的
妻子,完全在你们的支配之下,毫不怀疑就像婴儿一样。”
万亚大主教撮起双唇,眼睛几乎埋在一层层肥肉之中,他看了一眼丝巾上的名字,脸
立即变得煞白:“这个地方不行!”
“为什么?”孟举冷冷地问。
“你一定还记得它的历史吧!”万亚不相信地看着魔法师。
“哼!从我五岁起就不相信有鬼神存在!,我模模糊糊记得以前读过的对这个地方的描
述,它正是适合我们目的的极佳的地方,此外,我开始从西姆金计划中看到一些迹象,能
使乔伦毫不疑心地去那地方。你真是太坦诚了,我的朋友。”魔法师睥睨着大主教,“你
不是在用这作为借口来推翻我们的协定吧,阁下?”
“绝不是,”万亚认真地反驳他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孟举。”
“谢谢,阁下。”魔法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记住,已提醒你过了,一切都由你来处理?”大主教依旧坐着不起身,以掩盖他的残
疾。
“当然,阁下。”
“那么,我认为我们必须对彼此说的,就都说完了。”
“是的。尽管还有一件事需要我们解决。”魔法师对西姆金说,“你有权要求为你的
服务得到你应得的报酬,西姆金,我自认为,这就是你参与这件事的理由吧。毕竟……”
“不用,不用!”西姆金急忙否认,看上去被深深冒犯了,“为了爱国,我很遗憾自己
只有一个朋友可以献给我的祖国。”
“我坚持要求你接受些什么!”
“无论如何我不能。”西姆金高傲地说,然而却从半闭的眼皮底下瞟了孟举一眼。
“我的世界,还有这位”——他指了指万亚——“将永远感激你!”
“好吧!既然你已提到了,也许这是你能施我一个小小的恩惠。”
“说吧!珠宝?黄金?”
“呸!我要肮脏的钱财干什么?我只求您一件事——带我一起回你的世界。”
魔法师听到他这个请求后大吃一惊,“你是认真的?”他问。
“跟我平时做任何事一样认真。”西姆金随口回答了一句,“不,等等,我收回刚才
的话,我认为这次比平时更认真。”
“好,好。就这吗?把你带上?”孟举大笑,“再简单不过了!真是个精彩的想法,真的
!你的所做所为将成为我的整个行动的一部分。你无疑将成为这个宇宙中应受高度敬仰的人
,我的朋友!我现在看到了大门罩!”魔法师挥舞着手,“魔法师和西姆金!”
“嗯,嗯……”年轻人若有所思地捋平胡须,“很好,很好。我们以后再讨论它。现
在,我们真的得走了。带上少校,穿上我们的伪装,回到你那些古怪的人民所居住的难看
得无法想象的建筑物那儿去。”
他慢慢地升到空中,红色的锦缎晨衣,在大主教的办公室里明亮的灯光下,像火焰一
样闪烁着。西姆金缓缓飘向挂有帷幕的墙壁。
当他经过巫师时,嘟噜了一句话飘了过来:“西姆金和魔法师……”
第二十五章 天空的眼睛
太阳,连它自己都没有发觉,匆匆忙忙地落下了地平线,因此夜幕很快降临在猩哈伦
世界上,接着,一轮新月升上了天空。它的脸笑弯曲了,那是不怀好意的笑,或许是在笑
那些望向它的愚蠢的人类吧。
“这个魔法师把我当傻瓜了!”
西姆金和他的“朋友们”离开后,只剩下了万亚大主教和红衣主教。万亚坐在桌子后
面,瞪着魔法师刚刚坐过的那张空荡荡的椅子。
大主教已经竭尽全力地显出愉快的笑了——或者说至少他半那能笑的脸一直是笑着的
——直至他的客人离去。但他们一走——当通道在他们身后关闭时候,西姆金欢快的声音
连续不断地在屋里回荡,他那令人恼怒的语调是万亚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万亚那半边笑
着的脸就冷下来凝固住了,跟那半边麻木的脸一模一样。
“黑暗之剑,这才是他想要的。”万亚咆哮着,圆胖的手在桌上轻轻地敲着,红衣主
教在恐怖的迷惑中看着它,“善意的象征!呸!他知道关于它的真实情况,知道它的威力。
乔伦一定告诉过他。孟举毕竟是了解西姆金的。他知道乔伦被判变形的事,他知道乔伦越
过魔法边界进入彼岸世界的事,是的,他知道那把剑的事!”
“孟举,若以为我会放弃它,你就是个傻瓜了!”万亚咒骂着,他的计划汩汩地涌进他
空空的脑袋,从他眉头上的汗珠似乎可以看出,他的脑子中存放阴谋的杯子都已经溢出来
了。
“你这个魔法师!你这个练阴术的恶魔!怪不得你不怕那个遭诅咒的地方的魔鬼,选择
在那儿干你的肮脏的勾当。毫无疑问,你自己就是一个。但是你也不妨为我服务,就像你
为更黑的主子服务一样。帮我摆脱预言,摆脱乔伦。我要让他成为殉道者,再把你扔给格
拉尔德王子,那群暴徒会叫嚣着要你的还血,他们将会把你和你可怜的军队钉死在十字架
上。我将会得到那把黑暗之剑……”
大主教激动得浑身发热,冰雪融化了,笑容又回到了他那半边脸上。
“传行刑者!”大主教命令道。
“那个胖子牧师把我当傻子。”魔法师洋洋自得地说。
照着他用魔力变来的镜子,他仔细地拉直领带,抚平翻领上的不存在的褶皱。他和少
校已经返回到他们的指挥部,正坐在少校的办公室里。他已经脱掉了伪装——尽管西姆金
临走时向他保证过,那件红色锦缎晨衣“非常衬你!”
“我想你是疯了!”波利斯少校用沉重的语调说。
“你说什么,詹姆斯?”魔法师问道,虽然他听得很清楚。
“我说我不明白!”少校重重地回答道,“你都做了些什么,除了把我们置于比以往任
何时候都危险的境地之中去!为什么你把我们的计划要暴露给乔伦!你知道那将会促使他在
我们的增援部队到来之前就来攻击我们。”
“那是肯定的。”魔法师冷冷地说,一边梳理着他浓密的波浪形的头发。
“但是为什么呢?”
“少校!”——魔法师继续挑剔地照着镜子——“这样想想。我们已经发了一个极度恐
慌、要求增援的信息回我们世界去了,他们到这后却发现我们镇静地坐在这个已经改变了
的国度里,不费一枪一弹。然后我们给他们讲巨人和龙的故事来让他们高兴高兴,哭哭啼
啼地说我们不敢打仗因为那些妖怪要来吃我们。他们一定会笑弯了腰!”他平常那和蔼沉着
的面容恢复了。魔法师一击掌,镜子就不见了。他转身正对着少校,“反之,他们就会发
现我们在为我们的性命与怪兽和那些发了疯的男巫交战!他们也会参战,毫不怜悯地杀戮,
并且还会很高兴地消灭这些恶魔缠身的人民。”
“你挑动乔伦进攻,你就已经逼迫我参战了。”波利斯少校目光呆滞地看着外面的夜
色。
“并不是我不信任你,少校。”隔着桌子,魔法师拍了拍波利斯少校的右手,少校被
他这一摸吓得一抖,忙缩回手,防卫地插进衣袋,“只是我需要……保险点。我想只有你
这样天真的人才会相信乔伦会让你毛发无损地逃离这个世界。你也看到了他们正在动员整
个美利隆城备战……”
波利斯少校看到了,而且他还记得。万亚大主教在他们离开之前,熄灭了办公室里灯
,邀请他的客人观看美利隆城美丽的景色。
为了准备战争,美利隆的黄昏也变成了白昼——街道被无数愤怒的、耀眼的太阳照得
通亮。当少校梦魇般的怪物在空中飞过,骷髅军团在大街上行进时,少校严肃的脸变得更
加严肃了。他能够重复大主教的说过的那些轻蔑的话,告诉他自己它们只是幻觉,是没有
破坏力的,但在战场上面对这些的时候,谁又会告诉他的手下?尤其是他们已经看见过他们
的战友们被真蛇怪的嘴撕成了碎片,他们那不可战胜的坦克在真巨人的脚下被碾得稀烂了
的话。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真是决对无法将幻想与现实区分开来的。
恐惧噬咬着波利斯,就像人马怪兽吞食那些活牺牲品的肉一样。他那藏在军装口袋里
的右手颤抖起来,这就是他所能做到的,不肯伸出手来检查检查,看它是否还是一只手。
“我的人在你的圈套里可能是大块大块的肉。”他语气尖刻地对魔法师说,“但是我
们不会等着巫士们像饿狼一样扑到我们身上,我将于明天攻打他们的城邦,出其不意地袭
击他们。”
魔法师耸耸肩:“我不管你做什么,波利斯,只要你不干扰我夺得黑暗之剑的计划。
”
“我不会的。”詹姆斯·波利斯口气强硬地答道,“我需要那把该死的剑,记得吗?我
要在中午发动进攻。你确信到那时乔伦已除掉了吗?”
“绝对肯定。”孟举站起来准备离开,“那么现在,如果你能原谅的话,少校,我要
去为明天作自己的计划了。”
少校看上去还是有些疑虑。
“那个西姆金……怎么办呢?我不信任他。”
“那个傻瓜?”巫师耸耸肩,“他会做他许诺过的事。毕竟,他想要他的犒赏。”
“但是,你并没有带他跟我们一起走的意思,是吧,魔法师?”波利斯少校也站了起来
,两手仍然插在口袋里,“他可能是个傻瓜,但他却是个很危险的傻瓜。据我观察,他可
是个比你想象的更厉害的魔法师!”魔法师用冷冷的、逼视的目光打量着少校,“我相信你
这样猜会使你感觉好一些,詹姆斯。现在你还可以有些尊严地去睡觉去吧,不要我非得解
释,但是我坦白地告诉你,我原来是打算带他一起走的,他对我的行动无疑是很有用的。
但是你也是对的,他太强大了。他想——可以说——要求最显著的地位。一旦他给了我乔
伦,西姆金就会跟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一样,遭遇同样的命运。
“那么乔伦呢?”
“我要他活着。他对我有用处。他将告诉我黑暗之剑的力量以及怎样制造更多这样的
武器——”
“你知道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他没得选择。我手里有他的妻子……”
月亮慢悠悠地划过了夜空,也许是在寻找新的乐趣。如果真是如此,它会找不到什么
。
大主教在与行刑者一次非常令人满意的会面后,便回到自己的卧室。在这里,他在一
个修士的帮助下,已经钻进庞大的睡衣里上床去了。一上了床后,万亚想起自己由于夜晚
过度兴奋忘记做睡前祷告了。但他并没有起身,确信这一回阿尔明上帝应该能不接到他的
牧师的指示和建议就能把事都办好。
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区域,波利斯少校也上床睡觉了。躺在他的行军床上,他显然想努
力休息休息,虽然他不知道他更怕哪一种做法——是他会睡不着呢……或是他会睡着。无
论是哪种情形,他都知道他的梦很可能会是极其不愉快的。
还有两个人没睡——魔法师和行刑者,两个都在盘算次日将如何捕食他们的猎物。
月亮,没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事儿,正准备落下,然而,却突然间看到一件很搞笑的事
。
一个带着鲜橙色把手的圆桶,立在充当那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军队的指挥部的大地测
量圆顶帐篷的一角边上。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桶。它把自己弄成一副很气愤的样子,也就
是说,它突然在接缝处裂开了。
“孟举,你这个骗子!你玩得一点儿都不公平!你是把乔伦带回到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却不是我!”圆桶愤怒地敲着把手,“好,我们走着瞧!”圆桶诅咒着,“我们走着瞧……
”
第二十六章 死之将临……
德文伯爵对于那个瓷器橱真的感到很惋惜,但是他认为,这事的发生是由于他对老鼠
咬了他的画像心里很不踏实。那幅画会很乐意回到它墙壁上的老地方,只要有人愿意这么
命令它。他已经试过了,但它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不想画像有任何损坏,因为没有它,他就会记不起自己的模样了。”
“那些老鼠让他忧心。他说这儿有太多太多的老鼠,因为它们来到了一个没有鼠夹的
舒适而又闭封的小阁楼里,他死去的妻子害怕猫。老鼠们生活得很舒服安逸,个个长是肥
肥胖胖,油光滑亮的,而且还养成了对艺术的独特品味,然而他在自己一个人醒着的闲逛
(因为死人中,能睡觉的就永远不醒,睡不着的就永远到处漫游寻找休息)时发现在阁楼
里有许多小死尸。”
“那些老鼠们快要死了,但他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的小小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
在地板上,且与日俱增。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听一个曾住在他街对面的、似乎是因
没人照料死去、过了三天才有人注意到她死了的女人说,她的阁楼里的老鼠正遭遇到了同
样的命运。
“她说,它们令人窒息,所以她正要把它们安全、牢固地封闭起来。”
第二十七章 美利隆之新皇
夜,试图轻拍着美利隆城邦哄它进入梦乡,但那只安抚它睡觉的手被那些备战的人们
推到一边。乔伦指挥着全城邦的市民,任命格拉尔德为他的军事总长,于是,便和格拉尔
德开始动员民众。
乔伦在护城林里召集了他的人民开会,他们聚集在曾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古老
巫士的坟墓前,许多的美利隆市民都想知道这会不会打搅了那几乎被遗忘的魂灵的几个世
纪的长眠。他的梦是不是要终结了?并且另一个被魔法缠住了的王国是否即将毁灭?
“这是一场殊死的战争。”乔伦冷峻地对他的人民说,“敌人企图把我们整个种族铲
除掉,要把我们彻彻底底地消灭掉。在荣誉场上,他们无耻地袭击我们无辜的市民,这就
是明证。他们没有丝毫的仁慈之心,那么,我们也不会手软。”他停住了。这时,人群中
的寂静变得更沉更深,直到他们几乎都溺死其中。乔伦站在坟墓上方的讲台上,看着他们
,慢慢地、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们每个人都得死。”
乔伦离开护城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欢呼,相反,人们立即默然地投入到自己的职责
上。女人们跟着男人一起训练,年老体弱的留在后方照顾小孩——这些孩子中有许多可能
会在夜幕再次降临猩哈伦世界的时候成为孤儿。
“这样还算好,”莫西亚的父亲在他们夫妇俩训练的时候对他的妻子说,“比起死亡
。”
一声号召发出后,善战者们从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由通道来到美利隆城。在他们的指
挥下,包括农术士在内的市民们都接受了如何在自己的助战者的配合下与敌人作战的指导
。
莫西亚的双亲就站在为沃伦村服务了许多年、年迈的神父托尔本旁边,由于年事已高
,这个性情温和、形容枯槁的农助战士本来可以留在后方与孩子们一起,但他坚持要跟他
的村民一道参加战斗。
“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有价值的事情,”他对雅各比尔斯说,“我从
来都没有经历过让我为之骄傲的时刻,就让这次是吧。”
外面的世界漆黑一片,仿佛都已沉睡,但美利隆城却是灯火通明。圆顶下面似乎是白
昼——一个可怕的、束紧了恐怖的白昼,空中的太阳就是那熔炉里燃烧的火焰。工匠们已
迅速施展魔法为那个铁匠变出了一个锻造车间。他和他的儿子以及象莫西亚这样的学徒们
开始工作,修理在以前的战斗中破坏了的兵器并制造新的兵器。尽管美利隆城的很多人恐
惧地看着魔法师们运用他们的阴术技术,但市民们把恐惧藏在心底,尽他们所能提供帮助
。
锡达拉照料着病人,埋葬死人,接着又迅速开始扩大医护中心和增加埋葬墓穴的工作
。这些德鲁伊教人很清楚,到了明天晚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会需要更多的病床…
…更多的坟墓。
下层城邦全都挤满了人:持续不断地从猩哈伦世界各地赶来的善战者们;从清泉山赶
来的助战者们;还有从奥特兰蜂涌逃来的难民们。空气中流动着说不出的恐惧,大街小巷
拥挤得水泄不通,飞也难飞,走也难走。咖啡店和酒馆里挤满了大学生,他们高唱着战斗
歌曲,渴望着获得战斗的荣誉。杜察士穿行在大街上就像死亡的化身,维持秩序,镇压恐
慌,悄悄地赶走那些急于实施他们自己魔法的学生,他们的急切对于他们自己似乎会比敌
人更危险。
上层城邦也一样完全醒着。像农术士们一样,许多贵族也正在为战争作操练。有时他
们的妻子也站在旁边,但更多的时候这些贵夫人是在打开他们宽敞的屋子收留难民们,或
是照顾伤员。一位伯爵夫人正在亲手煲草药,一位公爵夫人正在白天鹅圆顶里逗一群农家
小孩玩耍,在他们的父母正在备战的时候。
乔伦到处巡察,他每到一个地方,人们都向他欢呼致敬。他是他们的救星,人们在格
拉尔德关于乔伦的真实身世所编织起来的那些罗曼蒂克的半真半假的故事上,又绣上枝叶
,修饰一番,直到它变得简直面目全非,辨认不出来了。乔伦想反驳,但格拉尔德王子要
他保持沉默。
“人民现在需要一个英雄——一个英俊的、手持他亮闪闪的利剑、带领他们去战斗的
国王!甚至连万亚大主教都不敢废黜你。想想你的责任,如果不这么做,你会带给他们什么
?”格拉尔德轻蔑地问,“一个拥有一个阴术武器的死去了的人将给这个世界带来末日?—
—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把敌人从这块土地上赶出去,证明预言是错的!然后你才有权利回
到人民面前,告诉他们真相,如果你必须的话。”
乔伦勉强答应了。格拉尔德当然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王子曾对他说过,我能付得起荣
誉,你不能。
不,我想我不能,乔伦想。当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交到我手里时,我更不能。
“真相会使你获得自由!”他痛苦地反复对自己说,“似乎,我命中注定要在桎梏中度
过一生!”
几乎是午夜了,乔伦独自漫步在塞缪斯勋爵家的花园里。离开市区,他已经回来了—
—在萨扬神父的强烈要求下——尽量在明日之前得到些许休息。他本来可以搬进水晶宫里
去的。抬头透过樱桃树的树叶,乔伦能够看到这座宫殿像是挂在夜空中的一颗黑暗的星星
,它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在一轮新月散发出来的苍白光芒中,几乎都看不见了。
乔伦摇着头,匆忙把目光移开了。他再也不会回那儿去的。这个宫殿沉积了他太多痛
苦的回忆。就是在那儿,他第一次看到了他死去的母亲;在那儿,他听到了安加的孩子死
的故事;在那儿,他相信自己是没有名字的,被人抛弃的,没有人要的。
没有名字的……
“我真愿阿尔明就让那种命运跟随我一生!”驻足在被冰雪覆盖的枯萎了的丁香树枝
下,乔伦倚着它,任凭冰冷的水滴从树叶上流下来,浸透他白色的长袍,“没有名字总比
有太多的名字好!”
甘梅利尔。上帝的恩赐。这个名字一起萦绕在他有脑海里。对他父亲的记忆也总是浮
现在脑海里。他仍能看到老头的那双眼睛……一想到这儿,他就浑身剧烈地颤抖。乔伦开
始在漆黑一片的小路上走动,以使自己暖和些。
至少雨已经停了。几个气象法师,经由通道从其他城邦连夜赶来,结束了这场大雨。
一些贵族要求那些个术士们立即将天气变回春天,但格拉尔德王子不赞成。即将到来的战
斗会很需要这些气象法师,他们可以结束这场雨并且在今晚保持美利隆城的温度适中,仅
此而已。贵族们有些抱怨,但乔伦——他们的新皇——赞同格拉尔德,他们也就没什么好
说的了。
但乔伦是可以预见到未来类似这样的争执。走路的时候,他绊了一下。是啊!他太累了
,几乎已经疲惫至极了。昨晚他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却又被两个世界的梦困扰,没有
一个世界想要他——真正的他。
我已不想要它们中的任何一个,他疲倦地意识到。两个都背弃了我,它们给我的只有
谎言、欺诈和背叛。
“我不会作皇帝的。”他突然下决心说,“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把美利隆交给格
拉尔德王子去统治。他是个很不错的人,他会帮着把它变成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但是他会吗?他能吗?虽然他是优秀的、可敬的、高尚的,但他是个阿尔班那拉,那些
生来就具有统治所需要魔法的人。他习惯于外交与妥协,他酷爱宫廷阴谋。美利隆的改变
,要真是这样的话,可能会很漫长。
“我不管了。”乔伦疲倦地说,“我要离开。我要带着葛雯德琳和萨扬神父到别的地
方过平静的生活,那儿我的名字是什么对任何人来说都没关系。”
他闷闷不乐地在花园里踱着步,很想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然后就可以睡上一觉——
深沉的那种、没有梦的那种。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屋旁,循着声音,他抬头看见了一扇窗
。
他站在楼下一间房的外面,这间房已经改作葛雯德琳的睡房了,他看到他的妻子穿着
玫瑰色的带有长长的飘垂的袖子的睡衣,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让玛丽亚梳着她那美丽
的金色的长发。同时,她自己一直都在兴致勃勃地与死去的伯爵和其他一些同样死去的人
聊天。
塞缪斯勋爵和罗莎蒙德夫人也在他们女儿的房间里,正是他们的声音吸引了乔伦的注
意力。他们站在窗户附近,跟一个人谈话。那个人,乔伦认出来是曾经在塞缪斯勋爵房子
里给萨扬神父治过病的锡达拉。
为了不让屋里射出来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乔伦蹑手蹑脚地穿过湿漉漉的树叶,躲在黑
乎乎的花园的阴影里,然后慢慢朝着那扇窗移过去,听他们的谈话。
“那,你不能为她做什么了?”罗莎蒙德夫人用哀求的语气说。
“恐怕不能,夫人。”锡达拉直率地说,“我一生中见过许多种形式的精神病,但是
没有一个象这样的病例。而且她到底是不是精神病,我还有些怀疑。”这个女德鲁伊女教
徒摇了摇头,手指轻轻翻捡她带来的一个悬在她身旁的大木箱里的装着各种粉末的小包包
和一扎扎各种草药和种子。
“你的意思是什么?不是精神病?”塞缪斯勋爵问,“和死去的伯爵们说话,无休止地
谈论阁楼里的老鼠——”
“精神病是一种无论他或她愿意与否都会陷入其中的一种状态。”锡达拉扬起下巴,
盯着塞缪斯勋爵说,“有时它是由身体上的失调造成的,有时是由精神上的失调造成的。
我要告诉你们,先生、太太,你们的女儿没有什么病,如果她跟死去的人说话,那是因为
她明显更喜欢与他们的作伴而不是与活人作伴。从我收集到的一些活人怎样对待她的事实
来看,我不能责怪她太多。”
锡达拉大谈了一番,一边满意地配好药后,便去取她的披风。
“我必须回到医护中心去照顾那些在上次那场残酷的战斗中受伤的人员。”当仆人帮
她穿外套时她说,“你们很幸运,我正巧在附近出诊,否则在这种形势下,我就没时间来
看你们了。太多的人要依靠我而生存了。”
“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罗莎蒙德夫人说,一边扭着她手指上的戒指,“但是我不
明白!你肯定能够做些什么的!”
他们跟着锡达拉走到了葛雯的睡房门口,乔伦也不断地靠近窗户,最后不得不把脸贴
着窗格玻璃来听锡达拉的回答。他本来可以省掉这个麻烦的,因为锡达拉回答的声音很大
很清晰。
“夫人,”她说,同时她把一根手指立在空中,就好象它是一根旗杆那样,她就要往
它上面挂上她的话了,“你们的女儿自己选择了自己是谁,呆在哪里。她可能就这样度过
她的一生,也可能在明天早餐的时候决定不再这样地生活。我不能决定,也不能强迫她离
开那个世界回到这个在我看来也并不见得好多少的世界。我必须回到那些真的需要我的人
们那儿去了。如果你们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建议的话,那就照你们女儿所说的做——挂起
那个叫什么来着的伯爵的画像,再买一只猫。
通道敞开了,锡达拉瞬间便消失在其中。塞缪斯勋爵和夫人凄凉地看着她的背影,然
后无精打彩地折回身,看着卧室里玛丽亚正在试图劝服葛雯去睡觉。但是葛雯德琳,就象
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快活地同她那些看不见的朋友们说话。
“我的朋友们,你们怎么都这么激动不安!我不懂这是为什么。你们说明天会有可怕的
事情发生,但是可怕的事情往往都是发生在明天,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会使今晚有什么不同
。不过,今晚我还是会陪着你们的,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会有些帮助的话……现在,德文伯
爵,给我们多讲些关于老鼠的事吧。死了,你说,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又是死老鼠!”罗莎蒙德夫人把头倚在他丈夫的胸前,“我希望她自己死了吧,我可
怜的孩子!”
“嘘,不要这么说!”塞缪斯勋爵紧紧地搂住妻子。
“真的!”罗莎蒙德夫人哭了,“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塞缪斯勋爵搂着妻子,带她离开了女儿的房间。玛丽亚仍然担负着自己的职责,坐在
床边的椅子上。葛雯,无忧无虑地靠在枕头上,跟空气说着话。
尽管刺骨的寒冷冻得乔伦浑身打颤,他依然站在漆黑的花园里,头贴着窗玻璃。
你这新郎给她的将会是悲伤……
助战者的话在他灵魂深处回响着,愈来愈哀痛。很久以前,乔伦曾梦想成为一个贵族
,一旦他拥有财富和权利了,他的生活中的一切的一切就都好起来了。现在,他是美利隆
城邦的皇帝了。他也有了财富,但是却没有东西是他想买的,他已经浪费了他曾经拥有的
惟一有价值的东西;现在他有权力了,并且正在利用这个权力打一场战争——一场将会耗
费无数人生命的战争。
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烧焦了的草地上……
小小的、毛绒绒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阁楼的地板上……
我的错!是我亲手制造的!不论我做什么,预言将会实现!或许我根本就阻止不了它!或
许我根本就没有选择。或许我正被无情地拖到悬崖的边缘……
“该死的!”他向着漆黑阴暗的天空诅咒,“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
绝望,忿恨之中……他握紧拳头,使劲地抡向一棵小云杉树的树干上。
“哎哟!”一声凄厉的惨叫,云杉喘息着,倒下了。树干在地上痛苦地翻腾,树叶沙沙
作响,整棵树在乔伦脚下呻吟着。
第二十八章 西姆金的叫声
“喂!”云杉树喘息着说,“你要把我打死了!”
小树周围微微闪光,最后会聚起来,有些微弱地,形成俯卧状的西姆金。他捂着肚子
,在地上打滚,衣服散乱开来,头发上胡须上沾着几片树叶,橘红色的丝巾缠在脖子上。
“西姆金!对不起!”乔伦竭力忍住笑的欲望,扶这个年轻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
不起。我——我不知道这棵树……是你。”
乔伦最后还是忍不住咯咯笑了。但他在这笑声中辨别出了有些歇斯底里的音符,于是
便强迫自己将它咽进肚子里去。然而,在他扶着两腿发软,痛得弯着身子的西姆金进屋的
时候,他的嘴唇仍不住地抖动。
“阿尔明保佑!”罗莎蒙德夫人在门厅碰到了他们,“你怎么啦?西姆金!没事吧?噢,
天哪!锡达拉刚刚离开!”
西姆金可怜地喘息着,痛苦的眼神凝望着罗莎蒙德夫人,嘴里艰难地说出三个字“白
兰地”,之后便昏死过去,令人同情地瘫倒在地板上。
乔伦、莫西亚和格拉尔德王子三人合力将不省人事的西姆金——连同红色的锦缎晨衣
、镶毛皮边的领子、尖端弯曲的鞋,以及所有的东西一起——抬进起居室。罗莎蒙德夫人
,双手无助地摆动,在后面紧跟着,精神恍惚地喊玛丽亚,并且差不多叫醒大大小小一家
人。
“他怎么回事?”格拉尔德王子问,毫不客气地将西姆金扔在沙发上。
“我打了他一拳。”乔伦面色严肃地说。
“活该!”莫西亚咕哝着。
“我不是有意的。他当时正站在花园里,假装成……”
“哎哟!”西姆金呻吟着,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蓦地在头上挥动手臂,“我就要死了
,哎哟,就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格拉尔德厌恶地说,然后俯身检查这个病人,“你只是被打得气给挤
了出来。坐起来,你会感觉好一些。”
西姆金虚弱无力地摆摆手,推开王子,又微微地示意要乔伦靠近一些。
“我原谅你了!”西姆金喃喃地说,样子很可怜,象一条刚被逮住的鳟鱼一样喘不过气
来。
“毕竟,朋友之间没有什么谋杀不谋杀的!”他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亲爱的夫人!
罗莎蒙德夫人,你在哪儿!我的视力都模糊了,我看不到你!我很快就要去了!”
他伸出一只手,向前摸索着,搜索站在他身边的罗莎蒙德夫人。夫人疑虑地瞟了一眼
格拉尔德王子,又看了看他丈夫,把西姆金的手握住了。
“啊!”他呼了一口气,把她的手拿到自己的额头上,“一个女人温柔的触摸能使人很
快地升入天堂!保佑你,罗莎蒙德夫人。我向你表示最后的歉意……为我弄脏了你的起居室
……用我的尸体。永别了。”
他闭上了眼睛,垂下了手臂,头往后倒在沙发垫上。
“哎呀,我的老天!”罗莎蒙德夫人吓得脸色异常苍白,丢开了西姆金的手。
西姆金睁开眼睛,抬起了头。
“不必费心——我的临终圣礼。”他又抓住罗莎蒙德夫人的手,“没有必要。我一直
过着圣徒的生活……很可能……我也将成为圣徒。永别了。”
接着,他双眼往上一翻,头又向后倒了下去,手也无力地掉下来。
“夫人,我把白兰地拿来了。”玛丽亚走进了屋,轻轻地说。
西姆金睁开一只眼,摆动着手臂,沙发深处传来微弱的声音:“国产的……还是进口
的?”
“真是个不小的打击,我向你保证!”西姆金一小时后很有感触地说:“我正站在花园
那里,享受着夜晚清新的空气,突然‘啪’的一声,我被重重地意想不到地拦腰打了一顿
。”
盖着罗莎蒙德自己的丝披巾,西姆金的第四杯白兰地——进口的——悬在空中伸手可
及的地方,他背靠着许多枕头坐着,很明显已从刚才的“死亡小插曲”中完全恢复过来了
。
“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乔伦说,也不费事去掩饰他的微笑了,这笑的温暖的光芒
感染了那双阴云密布的眼睛。他很悲伤地咧着嘴,伸出手,展示了几处由于打在树杆上的
擦伤和瘀血的关节,“我伤得跟你一样重。”
“有人可能会说,我的叫声比被我咬一口还要惊人!”西姆金呷着白兰地,回答道。
乔伦大笑起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至于探望完葛雯刚进屋的萨扬神父惊讶得目不
转睛地看着他的朋友。西姆金舒适地躺在沙发上,乔伦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似乎——自
他回来之后这是第一次——忘记了烦恼,变得如此轻松愉快。
“请饶恕这个傻瓜的罪过吧。”助战者说,这个神父从来就没放弃过与一个他并不相
信的神交谈的习惯。
“我接受你的道歉,亲爱的孩子。”西姆金伸手拍拍乔伦的膝盖,“但那的确打得不
轻。”他补充道,又要了一杯白兰地来慰藉自己,“特别是一想到我是专来这儿带给你好
消息的!”
“什么消息?”乔伦懒洋洋地问,向格拉尔德王子眨了眨眼,而后者面带好笑地容忍摇
了摇头,又耸了耸肩。
此时此刻,对夜晚来说太晚了,而对早晨来说又太早了,这完全取决于每个人怎么看
。罗莎蒙德夫人已经被这一天的事搞得精疲力尽,早早地由玛丽亚服侍着去睡了。塞缪斯
勋爵建议绅士们聚到西姆金呆的那间起居室(这样就可以不必挪动病号),在睡觉前几个人
把那瓶白兰地解决了,每个人都暂时不要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
“什么消息?”乔伦又问一次道,感觉白兰地温暖了他的血液,就象炉火暖和了他的身
体。睡意不知不觉爬到他身上,它温软的手轻轻地抚摩着他的双眼,轻轻哼着催眠曲。
“我发现了一种方法,能治好葛雯德琳。”西姆金像在宣告一项重大发现似地说道。
乔伦心里一惊,坐直了身子,手里的白兰地溅了出来。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西姆金!”他轻轻地说。
“我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想你最好别提这个话题,西姆金。”格拉尔德王子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从
乔伦身上移到塞缪斯勋爵身上,勋爵的手已经颤微微地着将酒杯放到一边,“我已经建议
今晚我们不管怎么样都要休息了,而且,我们中有些人已经睡了。”他瞟了一眼在椅子上
睡着的莫西亚。
“我绝对是认真的!”西姆金反驳道,受了伤似地。
格拉尔德失去了耐心:“我们忍受你胡说八道已经够久了。神父,请你——”
“那不是胡说八道。”
西姆金掀开了毯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虽然他是在回答格拉尔德的话,但他并没有
看着格拉尔德,他的目光停留在乔伦身上,表情很怪异,半认真半嘲笑的,就象是在量乔
伦也不敢不相信他一样。
“那么你解释清楚。”乔伦简洁地说,手里把玩着白兰地酒杯。
“葛雯德琳跟亡灵说话,她显然是古老的招魂者的返祖现象。”西姆金挪了挪,换了
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现在,最纯粹的偶合,同样的痛苦也曾降临在我的弟弟内特身上
,或者他是叫耐特!不管怎样,他过去常常每晚都款待各种幽灵和鬼神们,带给我母亲无尽
的烦忧,更不用说经常被哐啷哐啷响的链子、噼噼啪啪响的鞭子和难以承受的尖叫声和嚎
呼声弄醒的辛苦。或者是贝茜阿姨和厄尼斯特叔叔来和我们一起度过他们的蜜月的那次?”
“不管怎样,还是继续说下去吧。”西姆金看着乔伦的脸越来越阴沉,赶快接着讲道
,“有个邻居建议我们把可怜小耐特……内特?耐特。”他咕哝着,“我确信是这个名字…
…我讲哪儿了?噢,知道了。是的,不论他叫什么,我们把孩子带到了招魂庙去了。”
乔伦一直不耐烦地凝神于他那只白兰地玻璃杯,仅仅是似听非听地,这时,他的眼光
完全盯住西姆金了。
“你刚才说什么了?”
“瞧,没有人注意听我说。”西姆金用悲伤的语调埋怨道,“我正在说,我们把小内
特带到招魂庙,庙座落在清泉山上面,就在这座山的顶峰上。当然,现在它已废弃不用了
,但在古时候它曾经是招魂会的中心。我听说,过去死去的人常常从周围几英里赶来,听
那儿的谈话。”
乔伦把西姆金撇在一边,转身去看萨扬神父,希望之火在他黑色的眼睛里熊熊燃烧,
助战者真恨自己不得不熄灭这希望的火焰。
“你必须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去,我的孩子!”他很不情愿地说,“是的,招魂庙是在
那儿,但那里除了在废墟中几根石头柱子和石墙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祭坛都破了。”
“真是这样吗?”乔伦说,很热切地往前坐了些。
“让我说完它!”萨扬用他很不习惯的令人生畏的语气说,“它已经退化成邪恶的,不
神圣的地方了,乔伦!助战者们试图重建它的圣洁,但据报告,他们被驱逐了出来,然后回
来就讲可怕的故事,或者更惨,有些人就再也没回来!最后大主教宣布神庙是带有咒语的,
禁止任何人再去那儿!”
乔伦不理睬他的话:“神庙在清泉山上,就在魔力井上——这个世界的所有魔力的源
泉!它的力量肯定曾经是巨大的。”
“曾经!”萨扬字字加重地说。他把手搭在乔伦的手臂,感觉到他的紧张与兴奋,“我
的孩子。”他郑重地说,“为了能够这样说,是的,在这个古老而可怕的地方,葛雯德琳
能够找到她所需要的帮助,我情愿放弃一切。但它不可能。倘若那儿曾有过力量,那会同
那些招魂者们一起消亡了!”
“而现在已经有一个招魂者回来了!”乔伦轻轻地但却坚定地把手臂从萨扬的手中缩回
来了。
“一个从未受过训练的!”萨扬沮丧地争论着,“一个——原谅我,乔伦——患有精神
病的!”
“传言说那是个可怕的地方。”塞缪斯勋爵缓慢地说。他的瞳孔里折射着乔伦的希望
之光,“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个好主意!我们可以带上杜察士护驾。”
“不!不!”西姆金摇着头说,“根本不能那样做,我恐怕。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术士
比幽灵鬼怪们更易受惊。乔伦和葛雯必须单独走,或者可以带着这位光头神父,在跟那些
会在四周埋伏的黑暗力量周旋的时候或者可以发挥一些作用。这样就行了,我保证。可怜
的小内特,他彻底地被治愈了。”西姆金令人心碎般地叹着气,“至少我们是这样推测的
。我们从来就没有确定地知道过。他当时在乱石上高兴得手舞足蹈,突然不小心脚一滑,
从山边跌落了下去!”
西姆金拿出橘红色的丝巾擦拭着眼睛,以男子汉的气概强忍住泪水,“不必安慰我。
”他哽咽地说,“没有什么,我能经得住。你们必须在明天正午太阳正照在山顶上的时候
去。”
“乔伦,我反对这样做。”萨扬继续争辩,“这样做的危险是——”
“呸——瞎说!”西姆金嗤之以鼻,又打了个呵欠,躺在沙发垫上,“毕竟,乔伦有黑
暗之剑保护他自己。”
“是啊,黑暗之剑!”乔伦得意地瞟了一眼助战者:“如果那地方真有什么邪恶的魔法
存在,神父,这把剑可以保护我们!”
“绝对可以,明天去吧,开战之前。”西姆金重复了一遍,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毯子。
“为什么坚持要在明天?”格拉尔德猜疑地问。
西姆金耸耸肩:“这也自有其意义。如果葛雯恰好除去了她阁楼上的老鼠——不是存
心冒犯,亲爱的孩子——她或许能够与离开久矣的人建立联系。这些死者在即将到来的争
论中可能会对我们有帮助,再就是,想想看对于乔伦来说,上战场时能知道将会有一个不
再会——按一般的规律——打破瓷器柜的爱你的妻子迎接你从战场归来,那会是怎样的一
种安慰。”
在西姆金最后一次长篇大论的时候,乔伦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他的脸,是一张经历
了被判刑的痛苦的灾难的脸。其他的人也都默不作声,整个房间一片寂静——一种不安的
、焦躁的寂静,用无声的语言表达了安静的喧华。
格拉尔德目不转眼地盯着西姆金,眉头紧蹙,似乎要用目光看穿他那懒洋洋地低垂着
的脑袋,张嘴准备发言,却又改变了主意,紧紧闭住嘴唇。萨扬神父知道王子要说什么,
他想亲自说——西姆金在玩什么鬼把戏?赌注是什么?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持的是哪些我们
没一个人能知道的牌?
但是尽管他很明显想问这个问题,但格拉尔德一句话也没有说。这是件极为个人的事
情,不仅对乔伦而言,而且也是对那个可怜的女孩的父亲而言。由格拉尔德王子去提醒乔
伦他作为一个国王的职责,以及对他的人民的责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萨扬神父知
道,即使格拉尔德这样做了,乔伦还是会将这一切置之脑后,为了治好他的妻子,同时也
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过。
这个助战者看了看塞缪斯勋爵,他的脸小心地不露任何表情,垂着头坐着,手里的白
兰地一点儿也没动。
萨扬对勋爵的想法一目了然,所以当塞缪斯勋爵抬起头,看了看他,终于说话打破了
寂静时,萨扬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他说:“你似乎对那个地方有些了解,神父,你认为那
儿有危险吗?”
“那是毫无疑问的。”萨扬加强语气地回答道。他知道勋爵接下来会问什么,便准备
好了他的答案。
“有……有希望吗?”勋爵颤动的双唇间说出了几个字。
“没有。”萨扬完全想这样回答。他很清楚乔伦的目光灼灼、目不转睛的眼睛正看着
他,准备坚定地回答,不管他相不相信。
但是,当他张开嘴要用冷酷的逻辑淹没他们的希望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他
的心在胸口处绞痛地跳动。当他想说话时,喉咙肿了起来,肺里没有了气,那种似乎要被
变成石头感觉又一次向他袭来。然而,这一次不是魔法咒语要冰冻住他。萨扬有一种可怕
的模糊的感觉,一只大手已经伸到他身体里,勒住了他,卡住他脖子不让他说出谎言。助
战者拼命地要摆脱它,但是没有用,那只手紧紧地抓住他,他不能说话了。
“那就是有希望了,神父!”乔伦说,他毫不退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萨扬的脸,
“你不能否认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助战者恳求的目光盯着他,甚至发出了被勒住的声音,但是太晚了。
“我一定要去!”乔伦坚定地说,后来他又添了一句说,“如果您同罗莎蒙德夫人同意
的话,勋爵。”他听到塞缪斯勋爵颤悠悠地吸了一口气。
爵爷支支吾吾地说,嗓音也忽然变了,但他说话时仍带有镇静的尊严,“我的女儿现
在生活在死人中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命运可能会降临在她身上呢,只除了成为他们
中的一员了。如果你们原谅的话,我去和我的妻子谈谈。”他躬着身,疾步走出起居室了
。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乔伦站起来说道,他双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内心炽热的火焰
,脸上那悲伤与遭受磨难的阴沉和严厉的线条舒展开来了,“你和我们一起去吗,神父?
”
对此是没有疑问和毫无怀疑的。他的生命是与乔伦的生命紧紧缚在一起的,自从他第
一次抱起这个小小的、命中注定要遭厄运的孩子便是这样了……那只大手松开了萨扬。这
突如其来的自由使他喘着粗气,同时又震惊于刚才难以解释的经历,他只能以点头作为答
复。
“明天,”西姆金已是第三次重复了,“中午。”
对格拉尔德王子来说,要默默吞进肚里的东西太难忍受了。他一边警觉地盯着西姆金
,一边站了起来,阻止正要离开起居室的乔伦,“你完全有理由对我说,这儿没有我干涉
的份儿。”
“那么就别干涉。”乔伦冷冷地说。
“恐怕我不得不,”格拉尔德严肃地继续道,“我必须提醒你,乔伦,你对我们的世
界肩负有责任。我的皇帝,我们明天要战斗!我坚持认为你应再考虑考虑。”
乔伦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这个世界可能会灭亡——”他开始说道。
“——而且会实现预言!”格拉尔德接着他说。
这一句话击中了要害。乔伦顿时猛吸了口气,脸发青,褐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萨
扬不寒而栗,又想起那个铸造黑暗之剑的年轻人。他担心乔伦会去打格拉尔德,赶紧上前
去调停,但最终却是西姆金缓了结了此事。
“喂,请发发慈悲,你们俩要是想打架的话,请换个地方。”他张嘴又打了个呵欠,
“真是个让人疲劳的——不要提肠子绞痛了——一天。我已经准备睡了。我要灭灯了。”
房间里的灯一眨就都灭了,只有几盏灯火摇晃的煤油灯,燃烧着快要熄灭的火苗,周围都
陷进了昏暗之中,“把叫嚣战争的声音降到最低吧。”
一顶橘红色的丝织睡帽,不知从何处而来,飘浮在空中,然后落在西姆金的头上,这
个年轻人蜷着腿舒服地躺在沙发垫中,立即就,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进入了梦乡。
乔伦突然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格拉尔德怔怔地站着,看着乔伦的后背,很明显他想说些什么,却又犹豫不决。他瞟
了一下萨扬神父,看到他做了一个急迫的手势,便立刻跟上了乔伦,把自己挡在他的朋友
乔伦和门之间。
“原谅我继续纠缠这件事,乔伦,我完全能想象你每日里所遭受的痛苦。”
乔伦把手搭在王子的胳臂上,准备推开他。
“乔伦,听我说!”格拉尔德厉声说道,乔伦终于停住了,不是因为那只放在他身上的
阻止他的手,更可怕的是由于听到的这个人声音里的关怀和同情。
“认认真真地想想这件事!”格拉尔德王子继续说道,“为什么西姆金突然间对葛雯的
事情或者说你的事情如此感兴趣,为了什么事?他以前从来都是漠不关心任何人,为什么他
这么坚持地要求你去,并且为什么一定要在明天?”
“那只是他行事的方式!”乔伦不耐烦地说,“并且他在这之前帮助过我。甚至几乎救
了我的命……”
“乔伦。”格拉尔德坚定地打断了他,“那可能是个陷阱,那儿可能有比鬼魂更多的
东西等着你。你想想,这一整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西姆金怎么会知道敌人说了些什
么?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他是‘天才’之一,他也不可能知道,除非他们告诉他应说些什
么。”
客厅里,漆黑一片,仆人们在退去就寝之前已经熄灭了魔法灯。在门厅里一个布满蛛
网的角落里,几个球体发出寒冷的白光,看起来就像星星,又像萤火虫似地想要在屋里飞
,结果被困在蜘蛛所织在的蛛网上。远处——听起来似乎是来自起居室——可以听到“呼
”的一声,接着便是撞击声,萨扬神父立刻想到是不是可怜的德文伯爵在几个厅里漫游。
乔伦不作声。萨扬——看着他的脸,发现它又苍白又冰冷,就像今晚的月亮——通过
他脸上沮丧的表情可以说明,刚才的最后一点至少已经有了点印象。格拉尔德也注意到这
一点,于是便明智地离开了。
萨扬什么也没有说。他自己都承认,他不敢开口说话。刚才那次失去气力的经历仍使
他心有余悸,他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他只能寄希望于格拉尔德播下的怀疑的种子,可以种
在乔伦的心灵里去,并且能够生根发芽。
看来似乎已经播在了肥沃的泥土上了。乔伦深深地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忽然间,一
个声音——被裹住了的,塞满毛的声音——从沙发深处传来。
“信任你的傻瓜……”
第二十九章 覆灭
跟猩哈伦世界几乎所有的贵族和中上层阶级的家里一样,塞缪斯勋爵的家里也有一个
家庭用的小礼拜堂。尽管所有的礼拜堂在外观上都大致相像,但有些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其中之一就是高于一般的拱顶,发出的比磨光了的红木还要亮的光芒。在有些家庭里,小
礼拜堂显然是处在整幢房子的中心位置。家里的每个人——男主人和女主人,孩子们和仆
人们(所有的人在阿尔明上帝的眼里都是一个人,并且都是独一无二的)——在家庭助战者
的带领下,每天都要聚集在这里祈祷。这些礼拜堂充满了魔力的气息,木制品因为长久使
用而被磨得发亮,彩色的玻璃窗户,上面画有阿尔明上帝和九大秘密的符号,在晨光下闪
耀着光芒。夜里,微小的魔法灯给礼拜堂里洒满了柔和的光辉,使人在精神上达到彻底放
松,有助于私人的祈祷和反思。人们很容易相信上帝就住在这样的安详而又静谧的环境里
,在这样的地方跟他讲话,聆听他的教诲便容易多了。
在塞缪斯勋爵之前拥有这座房子的是已逝的德文伯爵。他是个很虔诚的宗教徒,在他
活着的时候,这座教堂充满了光与魔力,伯爵一死,这个礼拜堂便跟这栋房子的其它部分
一样,被封闭了起来。灯火熄灭了,所有的家具陈设都用黑布覆盖住,那美丽的彩色玻璃
窗户也关得紧紧的。塞缪斯勋爵搬住进来以后,他对外界打开房子的其它部分,而这个礼
拜堂却一直关闭着、紧锁着。他这样做并非源于失去爱女的愤怒与痛苦,塞缪斯勋爵也不
是那种冲阿尔明上帝挥舞拳头并发誓他“再也不会跟你讲话!”的人,他这样做是因为,在
他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已经死了。当仆人们问他要不要重新使用礼拜堂时,他每次都是这
样回答:“那有什么用呢?”
所以,这个礼拜堂仍旧关闭着,它雕刻精美的红木大门紧锁着,窗内一片漆黑,没有
一点儿生气。门上的封条魔力异常强大,萨扬神父为除去它费了相当大的精神力量,最后
终于成功了。他推门进去,由于不习惯过度劳累,一下子就倒在离最近的座位上,他耗费
了太多的魔力力量。
礼拜堂一排排座位上都落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地板上也是如此,礼拜堂里所有的东
西上都覆盖着灰尘,萨扬注意到了,他奇怪这些灰尘都是从哪儿来的,它们摸起来是如此
的柔软细腻。萨扬举起手中的灯,小火焰在球形的玻璃灯罩里嘶嘶地燃烧,凑近一看,那
些灰尘却是红色的,而且闻起来很香甜的,萨扬分析思考的大脑立即活跃起来,同时兴奋
于能用这些不相干的问题来消除紧张感。他高举起灯,几乎辨认不出离在他上面很高的天
花板的横梁,他推测,这些应该是用魔法削成横梁的雪松,不像礼拜堂里的其余木料,这
些横梁仍然是粗糙的而未经打磨的,想必就因此加浓了气味。看来,是这些横梁落下的木
灰。
问题解决了,萨扬舒了口气,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擦拭疲惫的眼睛,立即又感到后悔,
因为从他突然感觉到眼里有沙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已经把木灰揉进眼睛里了。他眨了几下
,泪水流下了,便提起衣袖擦着眼睛。
你本应该躺在床上,他告诉他自己。他已疲惫不堪,虽然他知道——想起过去锡达拉
给他的警告——他不应该耗费气力。但是,他也知道他没法入睡,他害怕睡觉,恐惧渐渐
向他袭来,让他心惊胆颤,丝毫不能动弹,就像过去施在他身上的那可怕的咒语,那把他
的肉体变成了石头的咒语。今晚这又开始了,在那只大手勒住他阻止他劝说乔伦不要去那
座庙的时候,那种可怕的感觉又出现了。
那太荒唐、太危险了。葛雯是没有希望的,招魂者们都已经走掉了。萨扬怀疑他们是
否有能力帮助她。他本来是可以让乔伦相信这一点的,他的坚持再加上格拉尔德的坚持本
来可以毫无疑问地劝服乔伦不要去,不可拿他妻子的还有他自己的生命去冒这极其莽撞的
险。
他肯定不能去!肯定!
他把头扑在他搭在前面椅背上的手上,突然间他一阵害怕地颤抖起来,就像刚才他分
析木灰一样,他又试图分析他的恐惧,试图在理性的基础上寻找它的原因,但他找不到。
它是一种无法辨认的、难以形容的恐惧,并且,他越是想集中精力把它拉到明处,它越是
变得更黑暗。萨扬已经有过许多次心惊胆寒的经历,他仍然能记起——可怕地记起——当
他第一下感觉到那使人麻木失去知觉的咒语突然击到他身上时他所经历的恐惧,他知到自
己活生生的肉体正慢慢地变成石头。
但那没什么——没什么——比起现在正抓紧他不放的恐惧来说。他还从没有经历过像
这样的令人不知所措的失落感和绝望感。不行,他清醒过来,盯着这香气甜美、光线柔和
的礼拜堂。当第一阵恐惧的狂潮消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沐浴在安详和喜悦当中。他所做
的都是对的。他已经看到他的自我牺牲行为深深打动了乔伦,他对他的爱变成光芒驱走了
这个孩子心灵上的黑暗。这个意识支持着这个助战者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无穷无尽的
煎熬。尽管他没能与上帝言归于好,但他已经在自己内心中找到安宁。
或者是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安宁。然而,黑暗之剑粉碎了他的石肉身,同时也打
破了他的宁静。
萨扬的手使他觉得疼痛,低头一看,他才意识到他正抓住椅子边紧紧地不放,他试着
放松,但是,恐惧感并没有消失。
“是因为明天晚上的战争!”他喃喃地对自己说,“一切都寄托在战争最后的结局上。
我们的生命!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如果我们输了,那将是多么可怕啊!”
“如果你们赢了,那将是多么可怕啊。”
谁在说话?萨扬听得清清楚楚,跟他一生中听见的任何声音一样清晰,但他能保证屋里
只有他一个人。他战栗了,环顾四周,用发抖的声音大声说,“谁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或许他什么都没有听到,这屋里确实没有其他人,整栋房子恐怕也没人
醒着。
“我累极了。”萨扬自言自语道,一边用他长袍上的袖子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我的
思想在捉弄我了。”
他试图站起来。他命令他的身体站起来,但是他的身子依然坐着,一动不动,那只大
手将他按住了。然后,它又指了指,冲他招手。
在他充满惊吓的眼眼睛前,萨扬清楚地看到了战争的结局:所有的——全部所有的陌
生人都躺在地上,死了。工匠用魔法挖了一个巨大的坟墓,所有的尸体——能够找得到的
又没有被人马怪兽吃掉的——都被扔了进去,铲起的泥土掩埋了他们。他们作为人类——
作为丈夫、父亲、兄弟、朋友——而留下的一切痕迹都被掩消来干净了。一百年后,他们
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个人还记得他们。
但是猩哈伦世界记得。在这个巨坟上,没有树、没有花、没有草生长,而有害的、含
毒的野草却拼命地发芽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带疾病的污点,从这污点滋生出来
的疾病慢慢地但却肯定地从这里蔓延到整个世界,直到一切都死亡。
“但是,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萨扬大声地喊道,“死亡?只有它,是吗?我们没有选择
!预言!实现预言!你不给我们任何选择!”
忽然,抓紧他的那只手松开了,萨扬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存在,巨大而且威力无
比,充塞了整个礼拜堂,四周的墙壁肯定经不起这么大的张力而爆裂。然而,它又太微小
、太微不足道了,只存在于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每一细小的灰尘颗粒之中,它既是火又是
水,灼烧着又冷却着他;它使人畏惧,一看到它他就害怕得发抖;它又是有爱心的,他希
望能够把他疲惫的头歇在它的手掌上,乞求饶恕。
饶恕什么呢?
饶恕在一次大规模的世界的战争游戏中成为一张别人玩弄的牌。
饶恕被折磨、被迫害、被推到悬崖的边缘上的无力的助战者。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了,严肃地:“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上帝的思想。”
“不。”萨扬喘息着,“我不明白!并且也不会再奉承你了。我拒绝承认你!我否认你
!”
萨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蹒跚地从礼拜堂里走出来。一到外面,他便重重地关上门,
靠着它站着,在啜泣上抽着气。但是当他站在那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门的时候,他知道他
永远不可能把那股力量锁在这间屋子里。他不能否认他自己的存在,同样,他也不能否认
它的存在。它,在他周围,无处不在……
在他身体内……
萨扬把手按住他的心,指头戳进了肉里。
第三十章 眨眼
萨扬狂乱地挣扎着逃离困住他的深渊,陡立的石壁,矗立在他两侧,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看不见天空。一条从石崖间奔腾不息的白色湍流怒吼着,试图要把他吞没在飞沫四溅
的白色波涛之中,荆蔓缠住了他的脚,树枝伸出它们爪子样的手指将他拖了回来。迷失了
方向,孤零零一个人,他四处流浪着,苦苦地寻找着出路。突然,出路就在那儿!陡峭的石
壁上有一条通道,透下几缕阳光,露出一块蓝色的天空。它看起来很容易攀登,于是,他
使尽所有力气,急忙朝那儿爬去。
刚开始很容易,他一会儿功夫就离开了深渊的地面,不幸的是一点也没接近那块蓝色
的天空。于是他意识到,他爬得越高,峭壁也会升得越高,这面石墙越来越难攀爬。一群
群的黑蝙蝠从洞里猛地冲出来,扑向他,吓得他几乎失足跌回到深渊之底。但他始终在坚
持着,最后,他终于到达了悬崖顶上,然后,他最后一用力,把自己拖到了悬崖的边缘上
,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眨也不眨一下的眼睛。
萨扬把脸紧紧地贴在岩石上,抖缩着,躲避着那只眼睛。但是他知道,他不可能躲到
不让它看到自己的地方。
“起来,助战者!”一个声音叫道。
萨扬抬起头,看到他旁边有一棵树。他用长袍裹住身体,爬上了那棵树,躲在茂密的
绿叶中间,他舒了口气,这样那只眼睛就看不见他了。就在他刚刚放心的时候,树叶全都
变黄了,并且开始一片片地往地上落,那只眼睛又找到了他,然后,他一只脚下的树枝断
了,接着另一个树枝也跟着断了。
“神父!”一只手摇着他的肩膀,“该起床了!”
萨扬突然惊醒了,他猛地抓住那只手,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往下掉,那只手抓得很有力
、很牢固,他很感激地抓紧它不放。然而,那只手松开了他,助战者又跌倒在他的枕头上
,感觉精疲力竭,伤痕累累,好象他——事实上也是——整个夜晚都在攀登悬崖。
乔伦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寒冷的、苍白的太阳射出阴冷的光芒,穿进屋里,刺得
萨扬直退缩。
“几点了?”他问,眼睛在强光照射下不住地眨着。
“差一个小时就到中午了。你已经把上午睡过去了,助战者,今天有很多事要做。”
“我有吗?我……我很抱歉。”萨扬很窘迫,昏头昏脑地便要起床。他把脸避开太阳。
这就是那只眼睛?在注视着他?
真无聊!那仅仅是个梦。
萨扬下了床,在冷水里洗了脸,然后匆忙地穿上衣服,意识到了乔伦越来越不耐烦。
乔伦此刻在屋里踱着步,平时严峻、镇定的脸现在却是紧张、急切的表情,他穿了一身要
外出的装束,萨扬很不安地注意到了。在他白色的长袍上,披上了一件灰白的披风,虽然
萨扬看不到,但他知道那披风下乔伦带着黑暗之剑,用皮带绑在背上。
“你已经决定去那庙宇了?”萨扬低声问道。坐在床沿上,他开始穿鞋。但是当他弯下
腰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不得不停一会儿等它过去。
“从来就没有什么决定要做,它是个必须先行的结论。”乔伦察觉到萨扬停顿了片刻
,什么都没做,“快点,助战者!”他有点恼怒地用手指着窗外的阳光,“我们必须在今天
中午到达那儿,不是明天中午。你说你会同我们一起去。你是讲真的吧?还是用这些拖拖拉
拉的牧师式诡计来阻止我去?”
“我将跟你们一起去。”萨扬从鞋子上抬起来看着他,慢慢地说,“你不用问也应该
知道,我的孩子,我给了你什么理由你要怀疑我呢?”
“你是一个教士,难道这不是一个充分的理由吗!”乔伦冷笑着朝门口走去。
萨扬站起身,跟着他:“乔伦,怎么了?”他轻轻地触摸着乔伦白色长袍上的袖子,“
你今天有些不一样。”
“我确定今天上午我知道我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助战者!”乔伦反驳道,猛地把手臂从
萨扬手中抽回去。看到这个教士担心的表情,乔伦犹豫了,他严峻冷酷的脸舒展开来。用
手指捋了捋他那浓密的黑发,他摇着头,“原谅我,神父。”他叹息一声,“我没有休息
好。并且我想今晚也不会有什么睡眠,也许今后许多个晚上也难有。我只想去那个地方,
为葛雯德琳找点解救的办法!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准备好了。并且我理解你的感受,乔伦。”萨扬说,“但是——”
乔伦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时间商量了,神父!我们必须去找葛雯,并在格拉
尔德或其他哪些个傻瓜企图阻止我们之前离开。”
他的脸变得严峻了。萨扬凝视着乔伦,觉得这个变化很奇怪,但是为什么它会使我惊
异呢?他沮丧地问自己。我看到它来了,我看到锻炉的火在他眼里燃烧,好象这些年里教他
学会的同情因为折磨和苦难已经被他遗忘,他的血肉之躯变成了石头。
萨扬刚刚逃出的深渊又在他面前张开了大口,每一步都使他更接近它的边缘。一定,
一定有一条路可以绕开它,让我们转个方向寻找那条路。
突然,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儿?助战者?该走了!”
“请再考虑一下!”萨扬支支吾吾地说,“肯定有另外的办法,乔伦!”
锻炉火燃烧了,几乎烧焦了这个教士:“你有一个选择,神父,”乔伦语锋犀利地说
,“要么跟我走,要么留下来。你选哪一个?”
一个选择!萨扬几乎大笑起来。他能看得见一条避开那个悬崖的小路,但却被许多年前
掉下来的大石头堵住了。他无法回头。
“我跟你去!”助战者点着头说。
白色的阳光这些天来是第一次洒满了塞缪斯勋爵的房屋,漫无方向地从正融化的雪面
上折射回来,折射回来的光既不温暖也不欢快。覆盖在皑皑白雪下的小花园很可爱,但那
是一种不详的可爱。所有的树木都被冻僵了,被雪包裹着,冰雪沉重地压在上面,把大树
的枝杆都压断了,巨大的树也裂成了两半。
尽管这寒冷得刺骨的天气使人很不舒服,但塞缪斯勋爵门外的大街上仍挤满了人。他
们走来走去,只希望能看一眼乔伦,不断地恳求那些出来的人透露些消息。从拂晓开始就
有络绎不绝的善战者、爱俪儿、政府官员、阿尔班那拉,及其他人涌进涌出。战争的筹备
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里面,塞缪斯勋爵、格拉尔德、拉迪索维克红衣主教,几名贵族和善战者聚集在楼上
的一间舞厅里,那儿已经被改为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大桌子上已经摊好了地图,格拉尔德王子开始给在座的各位首领解释他的作战计划。
尽管他已经感觉到了屋里的空气跟外面的一样冷,但他不去理睬这些。
“我们将于今晚开战,趁他们睡着的时候袭击他们。那样,他们就会乱成一片,毫无
组织。我们对于他们应该就像一连串的恶梦一样,所以,我们首先要用魔幻师。马拉伯爵
,你将率领你的军队到这儿——”格拉尔德指着一群突然在他手指下出现的大地测量圆顶
帐篷——“并且你要——”
“请原谅,格拉尔德王子。”马拉伯爵语气柔和地说,“你的这些作战计划都非常好
,但皇帝才是我们的统帅。我今早来这儿是希望能跟他讨论一下。他在哪儿呢?”
格拉尔德王子迅速地瞟了一眼那个像影子一样悬在墙角的一名杜察士,他的风帽微微
颤动一下作为回答。格拉尔德王子皱着眉头回到这位伯爵身上,不只是马拉一个人提出这
个要求,许多其他的美利隆城的阿尔班那拉都点着头问同样的问题。
“皇帝已经两夜没睡了,”格拉尔德冷冷地回答,“既然我正要和你们商谈的都是他
的计划,我不觉得他的出席是必须的。不过,我已经,”他补充道,“派莫西亚去找他了
,皇帝也该到——”
这时,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格拉尔德点点头,一个杜察士去掉了门上的魔法封锁。所有的人都转头等待着,贵族
们正准备着在他们的皇帝面前鞠躬,可是,他们只看到了莫西亚……一个人。
“乔——皇帝呢?”格拉尔德问道。
“他……他给了我一个口信。”莫西亚支支吾吾地说,同时飞快地瞥了一眼格拉尔德
王子。
“他给了我一个口信,殿下。”拉迪索维克红衣主教指责道,但是莫西亚没有听到他
的话,仍然看着格拉尔德王子。
“口信是——嗯——绝密的,殿下。”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到窗户边上去。
格拉尔德王子一直是弯着腰俯身看地图,这时直起身:“一个口信?”他生气地重复道
,“你告诉他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我们很需要他了吗?他——噢,很好。请原谅,先生们。
”
莫西亚不顾那些私下里互相嘀咕的贵族们,迅速走到大玻璃窗前,格拉尔德王子和塞
缪斯勋爵跟着他,阿尔班那拉充满疑虑地注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殿下!”莫西亚轻轻地说,“快到中午了!”
“我不需要知道时间。”格拉尔德厉声说道,然而,事实已然明了。他突然沉默了,
他的目光很不情愿地转向放在舞厅里雅致的壁炉台上的一个魔法时间表上,密闭在里面的
一个小太阳,几乎已经到达了最高点,在它微小的世界里,已经走完了弧形的一半,怪不
得它正欢快地眨着眼睛呢。
“该死的!”王子轻轻地咒骂着,面向贵族们的身体转而对着窗户,背着手站着,“原
以为我已经说服他不去了!”
“或许他正在花园里散步。”塞缪斯勋爵说。
“我看过了,他不在!萨扬神父和葛雯德琳也都不在!”莫西亚走近格拉尔德王子,假
装很有兴趣地看花园,“还有个坏消息,”他低声说,“西姆金也不见了!”
“塞缪斯勋爵,问问仆人。”格拉尔德悄悄命令道,“问他们有没有人在今天上午看
见过乔伦或萨扬神父。注意不要惊动任何人!”他补充道。但是太晚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
他,这个心慌意乱的勋爵已经飞快地穿过舞厅,急步走到门厅前,大声叫仆人。在场的贵
族们看着他这样匆忙,脸色也越来越冷峻了。
“格拉尔德王子,”马拉伯爵大声喊了出来,“我一定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帝
在哪儿?”
“皇帝在哪儿?”众人们也跟着沸腾了,屋里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说话,但没有一个
人能够让别人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安静!”格拉尔德王子最后大吼道,混乱结束了,“你们会认为我有些小题大作!”
他严肃地补充道,“莫西亚刚才告诉我说皇帝的皇后今天上午病得很厉害,皇帝不想离开
她。塞缪斯勋爵已经叫仆人去请锡达拉了。塞缪斯勋爵还通知我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我
建议大家利用这段时间去用餐吧,皇帝将在宴后接见你们。先生们,这边请,仆人会给你
们带路。谢谢,请先走一步,我一会儿就到。”
贵族们和美利隆城的善战者们互相交换了阴沉沉的眼神,嘴里不住地咕哝着,慢腾腾
地离开了。有些想留下来的也都被格拉尔德的术士们礼貌地但是坚决地弄走了。众人一离
开,格拉尔德示意杜察士封住大门。
“在外面守着。”格拉尔德命令术士,“只准塞缪斯一个人进来,其他一概不许进来
。”
杜察士消失了,屋里只剩下格拉尔德王子、拉迪索维克红衣主教和莫西亚三个人,阳
光穿过窗户照耀着,照射在大理石地板上,照亮在桌子上卷起的地图。没有一个人说话,
拉迪索维克满怀疑虑地看着格拉尔德王子。
然而,格拉尔德王子漫不经心地把弄着地图,拒绝去看他的牧师的眼睛。莫西亚努力
使自己镇定地站着,但还是神经紧张得老是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地站着,在他的弓箭手
的制服上擦着他冒汗的手掌。当塞缪尔勋爵带着一个慌乱不安的女仆再次出现在屋里的时
候,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女仆局促不安地站在王子面前,开始时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格拉尔德在花了一些时间
才用他温柔、礼貌的举止态度才使她平静下来,她才能回答他的问题。
是的,她看见了皇帝,上午的时候她正在换床单,突然看到乔伦穿着一件要外出的披
风,走进萨扬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到他们从屋里出来,下楼去了门厅,无意中听
到他们正在谈论葛雯德琳夫人。
是的,皇帝看起来很焦虑,而且还很紧张,不过这段时间家里其他的人也都是这样,
她自己也是惶恐不安,她没有昏死过去真是个奇迹。
是的,现在她想起来了,萨扬神父看起来也很紧张。他脸色非常苍白,走路的时候就
像是正在被驱逐到彼岸世界。这种日子真是太恐怖的时代,正像她今天上午一直对厨师说
的。
不,她不记得见过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年轻人。
“谢谢你,女孩!”格拉尔德王子说。那女仆冲莫西亚礼貌而又羞涩地一笑,就走开了
。杜察士又一次封住了门,“唉,事情看起来已经够清楚了。”格拉尔德王子无可奈何地
叹了口气,继续道,“乔伦已经去了那座庙,并且带上了萨扬和葛雯。”
“庙?什么庙,殿下?”拉迪索维克红衣主教困惑地问道。
“招魂庙。”
“愿上帝与他们同在!”主教真诚地说着,作了一个抵制邪恶的手势。
“请您原谅,阁下。我认为光是上帝和他们一起是不够的,”莫西亚说,“我想我们
应该也去那儿。那是个陷阱,对吧,殿下?”
“我不知道!”格拉尔德厉声说,闷闷不乐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西姆金的关于耐特或
内特的故事显然是个骗局,但是,它里面又有足够的真实性来诱惑乔伦相信他。并且,除
此之外,我必须补充的是,”他瞟了一眼勋爵,勋爵没有跟他们站在一起,一个人独自在
出神地看着花园。
“如果我的女儿是一个招魂者,那么这座神庙就是这个世界上她惟一可能找到帮助的
地方!”勋爵忽然转过身,极度痛苦的脸面对着格拉尔德,“如果我们莽撞地闯进去的话,
殿下,我们可能会毁了一切。”
“但是我们或许可以救他们!”莫西亚插嘴说道,“我们可以使用通道,殿下,只是检
查一下是否一切都正常。毕竟,西姆金曾与我们的敌人呆在一起过!”“我知道!我知道!我
知道!”格拉尔德不耐烦地喊叫着,手狠狠地打在桌子上,“我了解西姆金!我知道他会为
了得到任何只要让他迷了心窍的东西,哪怕是一只跳舞的小鸡或是煮熟的土豆,他都会赌
掉他自己的灵魂,乔伦的灵魂,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灵魂!”
“既然是这样,”拉迪索维克红衣主教轻轻地说,“那乔伦真的很危险。也许,格拉
尔德,莫西亚是对的……”
一个黑色的形体出现在作战指挥室的中心,突然一声霹雳向他们袭来。这个杜察士的
双手如往常一样用劲地在他身前拍在一起——只不过是他拍得太用劲了,手指因过于紧张
而扭在一起了,而他的声音在他说话时则更显紧张:“殿下,敌人行动了!”
“什么?”格拉尔德震惊地问,“他们要走了吗?”
“不,殿下,他们——”
一束强烈的耀眼的光在他们眼前爆炸了,炸破了巨大的玻璃窗,水晶玻璃碎片暴风雨
般地飞进来,墙上的画纷纷跌落,几堵墙都裂开、坍塌了,一条巨大的天花板横梁裂开了
,墙壁、天花板、整座房子的地基都在震动,都在摇晃。
在附近的爆炸也完结了那个术士的报告,他死了,尸体被玻璃碎片戳得千疮百孔,根
本没法移走尸体。
美利隆正遭受着攻击。
塞缪斯勋爵的宅子在做最后一下的战栗,那个时间表,挺住了最初的那阵冲击波,但
终于也从壁炉架上翻落下来,玻璃罩摔成了成千上万块亮闪闪的碎片,那个微小的太阳从
中逃逸出来,滚到到地毯下面去了,那个小小的世界则弹跳着落到壁炉灰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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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个地方是签名档…… 那俺签个名吧-----MoMoJes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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