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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omotian (小楼一夜听春雨~~), 信区: Fantasy
标  题:  虎踞雄关   卷一~~卷五第一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Aug  1 23:33:33 2006), 转信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一章 狭路相逢

  (起1Y点1Y中1Y文1Y网更新时间:2006-4-19 12:37:00  本章字数:10695)

  湛蓝的天空澄净得象是回到了一万年前。

  覆盖着冰雪的拉西萨大地上只有无边无际如梦幻一般的白色。

  一切景象都仿佛是凝固的。

  这里是白衣帝国和神圣部族联盟的边境上的大苍山脉。

  在帝国和联盟之间已经持续了三年的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双方都有数以万计的士兵被投入到对水草肥美的大河地区的争夺中来。三年里,双方在漫长的边境上进行了无数次残酷而激烈的战斗,却没有任何一方能够给对方以致命的一击来结束战争,双方的军队就象两个筋疲力尽的决斗者一样,只能扭搭在一起,不时地在片刻的喘息中给对方以不轻不重的打击。

  只是自然的力量就连战争也无法抗拒。每逢漫长而严酷的冬季,双方的战线上就只有帝国的巡查游击和神圣部族联盟的斥候的身影在出没。

  在一棵落满了厚厚的积雪的高大的红松后面,张别离用两根手指托起自己斗篷上能够遮住整张脸的风帽,机警的目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投向远处。

  他是戍守北方边境的帝国北地人独立军团的一个巡查游击。两天前他从虎踞大营出发,准备去接应在更早时候出发执行巡查任务的同袍们。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些巡查游击没有及时赶回大营报告。

  巡查营的百夫长沙野判断,这些游击们很有可能中途转向虎踞大营身后的城镇去寻欢作乐了。在每年的这个时候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毕竟这是双方都缩在自己的营地里取暖的季节,拉西萨平原上的严寒简直就是死神的化身,就算是对军功最狂热的战士也没有心思出来作战,所以巡查游击们在这个时候经常会投机取巧,给自己在单调的冬季生活找些乐子。

  但这一次他们玩得太过分了。整整三天没有向大营报告军情是件足以让巡查营的百夫长掉脑袋的事情,所以沙野不得不把另一批游击派遣出来,张别离就是这一批中的一个。

  虽然冬天只是刚刚开始,气温却已经低得叫人无法忍受。风帽的边缘、张别离的眉毛、嘴唇上刚刚长出的胡须上都结满了白霜。他虽然裹在厚厚的羊毛披风里,可寒风仍旧轻而易举地就窜进他的骨头里。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来得早,而且也更寒冷。在这样的天气里,很难想象会有敌人从三百里外的部族联盟的雪龙要塞向这里进发,所以他原本并没有把这次的巡查当成一件严肃的事情。只要捱过今天,他就可以回营交差,如果他愿意,他还可以在路上猎些野味。

  但就在刚才,他坐下的那匹高大的大宛战马“雷驹”在这片树林的边缘处停下,不安地四处张望起来。

  “雷驹”是匹聪明而警觉的战马。从战争开始的时候它就跟随着张别离,所以它几乎和主人一样经验丰富。每次当它表现出这样的烦躁时,通常都意味着它已经发现了什么令它不安的动静。

  也许是野兽,也许是敌人。

  张别离抚摩着坐骑的脖子,示意它安静下来。

  前面是一片洼地,有一小队人马正在从不远处的树林中走出来。

  这小队人马有五个人。他们的装束与张别离的完全相反。他们的长袍没有风帽,胸前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不是精心织造的绵甲而是各色的毛皮,还隐约露出护心镜的闪光。在强烈的阳光反射中张别离不得不眯起眼睛,但就算他闭着眼睛仍然能认得出这些人披的是神圣部族联盟的轻甲。

  这是一伍神圣部族联盟的斥候。

  高超的骑射功夫和轻便的装备是联盟斥候的特征。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侦察的速度,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连头盔都不带。精准的射术使他们在很远的距离上就能够杀伤敌人并能够在局势变得不利之前退出战斗,而他们的轻便的装备又使得敌人对他们的追赶也变得很困难。一般来说,他们的大河马没有帝国的战马那么高大、迅速,但却有着惊人的体力和耐力。这是他们在脱离战斗时几乎总是能够摆脱追击的另一个原因。

  张别离感到很吃惊。第一,联盟的斥候居然已经出没在距离虎踞大营不到两天的地方,但先前派遣出去的同袍却没有任何消息传达回来;第二,在冬天的巡查中他也遭遇过联盟斥候,但从来没有一次就碰上一伍的情况。按照联盟军的习惯,只有在进行大规模的战斗时才会进行这样的侦察。

  等他们更接近时,张别离发现了在他们的马脖子下悬挂着的球状物体。几乎每个人的马脖子下都有一个。

  那是被割下来的人头。

  在这一伍的斥候中,有两个人带着长矛。从长矛上反射的的光芒张别离就能分辨出这是帝国的军器。白衣帝国的冶铸技术发达,即使是长矛这样普通的军器也打造得极其精良,而帝国军人对自己的军器同样呵护有加,他们喜欢用各种方法把自己的兵器盔甲等等所有能够反射光线的装备擦拭得象镜子一样明亮,因此连长矛上反射的光芒都可以作为与联盟军旗的差别的区分。

  割下的人头,缴获的长矛。张别离的心在往下沉,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巡查游击都没有回来复命。

  因为他们都已经遭了联盟斥候的毒手。

  帝国的巡查游击的巡查方式与联盟的斥候不一样,他们最多是两个一起出去巡查。没有回来复命的正好有三拨五个人。现在张别离已经知道了这五个人的下落,但同时他感到纳闷的是,以帝国军人的训练有素,就算是两个人对付不了一伍斥候,至少也应该有人活着回来。

  可这一次联盟的斥候们干的却是这样的干净利索。这和他们通常的做法截然不同,斥候一般不会主动进行短兵相接的战斗,他们所要做的是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迹。

  张别离紧紧地带住手中的缰绳。“雷驹”领会了主人的意思,迈着小而碎的步子在雪地上兜着小圈子,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喷出大团的白汽。张别离的位置选得很好。从他这里能够把敌人看得很清楚,而敌人想要看到他就需要一点运气。

  如果他就留在这里,那么斥候们早晚会发现他;如果他想摆脱即将到来的和斥候们的遭遇,他就不得不从他现在隐身的好位置上离开,但那同样会被机警的斥候们发现。一个对五个,他的情况很不利。

  张别离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另外一个山坡上,虎目虬髯的刚山勇在观察着按照他的布置在前进的斥候们。

  刚山勇是哮月族的上将军,原本不用担任这支哮月族新月军斥候营的都指挥的职务,但这一次他的部下在临出发前得了急病,不能够随大军出征,急切之间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刚山勇在年轻时就是一个优秀的斥候,因此他也很愿意替部下暂代都指挥并亲自到前线上来打探军情。

  刚山勇一向认为,斥候们的主要任务除了要知道目的地的敌人的防务状况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消灭对方的巡查游击,不让他们把自己所侦察到的情况送回自己的大营。这不能算是个轻松简单的任务,帝国巡查游击几乎和联盟的斥候们一样难以捕捉。刚山勇的办法就是增加斥候的数量,把每次可能的、和巡查游击的遭遇变成小规模的歼灭性的战斗。

  到目前为止他对自己的战绩还算满意。

  由他带队的两伍斥候一路上已经捕杀了三拨共五人的帝国巡查游击。刚山勇的做法很简单。他把两伍斥候分成间隔不大的两队,当前面的一队遭遇敌人时会立刻示弱逃窜。五个人分成三组三个方向,一个人的那一组会向刚山勇所带领的五个人的方向退却。由于双方都很想捉到或者杀掉对方的探子,所以帝国游击一定会向人数少的那个方向追下去。刚山勇把他的人分扇形排开,等待人数更少的帝国游击进入埋伏。而先前诈退的另四个人,会在侧面绕上一个圈子,反过去兜截有可能逃脱的人。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样的布置纯属多余。在刚山勇的箭下,无人有机会逃跑。

  刚山勇用的是一张由部族联盟的高手匠人用北海鲸骨打造的强弓。整个部族联盟一共有十二把这样的能够射到二百步外的强弓,分别赐给了十二个最擅长射术的酋长,世代相传。刚山勇手中的这把弓叫做“霹雳开”,是哮月族耶律家现任家主耶律初一的那一把。刚山勇是耶律初一的族弟,他力大无比,有万夫不当之威,是哮月族除了耶律初一外唯一能够使用这把弓的人。倒霉的帝国游击中除了一个人是在混战中被格杀外,其余四个人都是被他在一百步外一箭穿心而死。

  他并不是简单地把前后两伍斥候摆成一条直线,而是把他们倾斜地布置在自己的两侧。根据地势和敌人出现的方向,以自己的位置为支点,随时改变这两伍斥候的前后顺序,这样就能够保证这两伍人都能够得到足够的休息并扩大了搜索的范围,而他也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去支援任何一伍。

  他们已经进入大苍山脉。

  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帝国的巡查游击,地势不再那么平坦,树木也开始稀疏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这让他们彼此之间的呼应也开始出现困难。刚山勇看着前面五个斥候已经散乱的队形,正在考虑要不要收紧两伍之间的距离。如果遇到敌人规模更大的游击骑兵,那以斥候们现在的队形是不可能及时发现敌人的。

  他所在的地方,能够把前面一伍的斥候观察得很清楚。

  现在他们正越过洼地,向对面的一个山坡上进发,等他们到达坡顶,那这一队就可以停下来休息,等待着另一个方向的那一伍越过他们并且为他们提供观察。前进的顺序以此类推。

  这里原本高大茂密的寒带森林在战争中被破坏得支离破碎,已经不复往日的瑰丽景象。

  环顾着周围,刚山勇也在感慨着这一次战争的巨大的危害。

  神圣部族联盟是大陆北方十二个部族为了对抗南方强大的邻国而组成的一个松散的联盟。在这些部族联盟中,游牧部族几乎占到了一半以上。擅长骑射的游牧部族的战士们抵挡住了强大的帝国军队,阻止了白衣帝国向北推进的脚步。因为地理的原因,每次战争中,冲杀在前的都是哮月族的新月军。而在部族联盟中,也只有哮月军的轻骑兵能够对抗帝国数量虽少却更加训练有素的皇家骑兵。在双方整个边境上爆发的战争的规模和烈度,甚至是交战的双方自己始料不及的。

  刚山勇是个战士,他并不太在意战争本身是怎么一回事。他所知道的就是,战争总是会结束的,而战争的结果也无非是两种,胜利或者失败。而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他都只是一个战士,用不着去承担任何责任。

  如果不是刚山勇天生的神射手的锐利眼睛,他几乎就要错过那个在树林间,以树木和积雪为伪装、正在向他的斥候的队伍中间快速插入的一个人。显然,由于积雪太厚,战马奔跑起来几乎没有声音,而树木又使人对近处的观察受到限制,斥候们还没有发现那个正在向他们迅速接近的人。

  刚山勇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还看不清楚这个快速接近自己的队伍的是什么人,但鬼祟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他的不怀好意。刚山勇摸出一只哨子,尖锐的哨音就象一把飞刀划过几乎被冻结成实质的空气。

  斥候们听到了刚山勇的警告的哨音立刻警觉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匹高头战马忽然从两棵树之间的缝隙中窜出。大片的积雪从高高的红松树上面象瀑布一样倾泻下来,距离最近的一个斥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冰冷的白色所淹没,从雪幕中穿出的战马越过他的头顶,碗口大的铁蹄准确地踢在他的脑袋上,他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直挺挺地摔在雪地上。

  “雷驹”在落地的时候打了个趔趄,当前后的几个斥候反应过来时,“雷驹”兴奋地嘶鸣着,当场人立起来。这一瞬间张别离已经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势,他的前后各有两名敌人。对于一心想以自己一人之力而全歼敌人的张别离来说,这真是个不错的局面。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混战甚于喜欢单打独斗。

  他一踢马腹,“雷驹”向前面的两个敌人冲了过去。

  前面和后面的四个敌人立刻向张别离围拢过来。张别离策马疾驰,和前面的两个敌人迅速接近,一眨眼间就已经到了被对面战马踢起的飞雪溅在脸上的距离,就在这时张别离突然拨转马头,“雷驹”转过的弯是这样的峻急,当他在其中一名斥候的马头前掠过的时候差点就被这匹敌人的战马撞到,张别离甚至感觉到了战马热乎乎的呼吸!在这一瞬间,一把巴掌大小的战斧从张别离的手里飞了出去,翻滚着劈在一名斥候没有护心镜遮掩的锁骨处。本身的重量和锋利的刃口使得战斧毫无滞涩地砍开这名斥候的喉管,并且嵌在里面。

  斥候捂住自己的喉咙从马上翻了下去。他的脚还挂着马镫里,战马被主人的尸体绊到,嘶鸣着缓下脚步,把另一名挺着长矛的斥候挡在一边。他几乎和张别离同时拨转马头,但等他纵马绕了一个小圈子转过来要面对张别离时,张别离已经兜过战马,转而向后面两个追过来的斥候迎了上去。

  两个人的距离原本很近,但“雷驹”显然比敌人所骑的大河马更快更强壮,一下子就把这个斥候抛在了身后。

  原本从后面追上来的斥候已经全速向张别离冲刺。两个人并列而行,其中一个把长矛夹在腋下,长矛刺裂急风,发出凄厉的呜咽。在这样的速度下、在这支长达七尺的长矛前,张别离已经失去了象刚才那样急停急转的躲避回旋的余地。他拔出自己的长刀,轻踢“雷驹”的小腹,“雷驹”的速度骤然加快,闪电般迎上了挺着长矛的那个斥候。

  双方的动作快得难以想象。事实上在这样的速度下,任何动作上的变化都不可能用肉眼看得清楚。这斥候身子稍稍向后一仰,然后向前伏在马背上,看他目眦尽裂、咬牙切齿的狰狞样子,恨不得一矛就把张别离刺个对穿!

  张别离在这个瞬间显示出惊人的手疾眼快。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一矛要将他象烤肉一样串起来的时候,他却扭身闪过这致命的一刺,伸手攫住了长矛!

  两匹马全力冲刺的力量难以置信的强劲。冰冷的长矛骤然受到阻力后在他手中变得象烧红的烙铁一样难以把持,而长矛上传来的力量更让他的手腕都有被震断般的僵硬和麻木。他整只手臂的肌肉都因为突然用力而象要被撕裂一样疼痛。长矛象一张弓一样弯曲起来,支撑不住这样的力量,从中间折断。张别离手中的半截长矛撞在斥候的胸口的护心镜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沉重的冲击力量让张别离不得不放开手中的断矛,但这可怕的冲击让全速前进的斥候的头颅以一种夸张的角度向前面折去,甚至连张别离都能清楚地听到从他的颈骨处传来的清脆的颈骨折断的声音。

  “雷驹”再次人立起来,张别离的刀已经劈向另一个斥候。

  这个斥候用一面盾牌挡住了这一刀。这面包了铁皮的盾牌本身就很沉重,再加上这个斥候的速度并没有受到影响,张别离一刀砍下,自己的长刀却被震得脱手。隐藏在盾牌后面的斥候的马刀劈面砍来,“呛”的一声,被张别离从拔出腰间的短剑格开,刀剑相交迸射出的火星即使是在白天仍然耀眼生花。

  两马交错而过的一刹那,寒光一闪,鲜血满天激射!

  原来张别离的长刀虽被震飞,但他的马鞍后仍然有一把备用的马刀。两马交错的时候张别离拔刀向后反撩,从腋下将这名斥候的手臂砍了下来!

  这样一来,原本在前面那个持长矛的斥候已经追到他的身后。这个斥候早已经用双手将长矛高高地举在头顶,向张别离的背心狠命地刺下来。“雷驹”虽然在雪中奋力起跑,在这一瞬间却无论如何也快不过后面的敌人的全力冲刺!

  张别离忽然用一种谁也没有看见过的奇特身法在马背上翻了个身。他用双腿夹住马鞍,整个人已经躺在马背上!他翻身的时机恰倒好处,就在长矛要刺中的他的一眨眼间。长矛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刺了过去。

  张别离砍向敌人的一刀已经来不及发力。与其说是他一刀砍过去,还不如是飞速前冲的战马带着这个敌人撞在他平伸出去的马刀上。在锋利的刀刃前人的身体就象奶油般不堪一击,这个斥候几乎被拦腰斩成两段!直到马刀嵌入某处无法砍断的骨头,才从张别离的手中被扯脱。战马仍旧狂奔,但马背上的骑手已经象个稻草人一样从中间被折断。

  “雷驹”再次表现出自己的神骏。它飞快地转过身来,用一个更迅猛的冲刺追上那个捂着断臂惨叫的斥候。在从他身边掠过的时候,张别离把手中的短剑从他的腋下刺了进去。借着“雷驹”的速度,短剑直刺入他的心脏。

  张别离不知道敌人并不止这五个人。他已经用掉了身上所有的兵器,战斧、长刀、马刀和短剑。所以当他注意到从另一边高坡上有人向自己的方向疾驰过来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向自己那把脱手的长刀。

  那把打造精良的长刀在雪地里闪着青色的光芒。

  张别离整个身体悬在马的一侧,双脚在地上夹住长刀,顺势点地,身体腾空的时候把长刀甩在空中,等他坐在在马鞍上,伸手正好抓住自己的长刀。

  他吃惊的发现一个张弓搭箭的敌人距离自己已经不足百步。

  刚山勇发现张别离的时候就已经向战场赶过来。敌人只有一个,刚山勇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甚至看到敌人杀死自己的第一个和第二个部下时他也没有真正地担心,但顷刻间他的另三个部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被斩杀,这才让他突然意识到敌人的可怕。

  马蹄踢起的飞雪凉丝丝地落在脸上,山风在他耳边呼啸。

  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下被敌人斩杀让刚山勇的锐气严重受挫。

  他从高坡上冲下来,扑面而来空荡荡的银白的世界让他忽然感觉到心中一阵空落。就好象他是在赶赴一个对方必然要失约的约会的路上,用不着到达约会的地点,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有种酸楚的疲倦和寂寞。这突如其来的古怪心情让刚山勇自己都感到吃惊。他回手抓住“霹雳开”冰冷光滑的骨质弓身,摸到弓身上熟悉的丝织饰物,他的心才又激动起来。

  乍然激昂的情绪让他的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而那些原本在冰雪中鲜艳无比的鲜血却显得淡了许多。

  本来刚山勇在二百步的时候就已经瞄准了敌人,但敌人刚才的身法表明,即使在拾取兵器的时候他也一直在观察着刚山勇。考虑到敌人表现出来的身手,二百步并不能算是一个致命的距离,所以刚山勇犹豫了一下。而另一个原因是,象刚山勇这样水准的射手,没有无意义地浪费自己的箭枝的坏习惯。

  刚山勇的第一支箭瞄准了张别离的胸口。

  张别离始终保持着警觉。就是在他与敌人厮杀的时候也不例外。

  新的敌人的出现早在他的观察之中。但他没有想到这个普通斥候打扮的人竟然会是联盟军队中的上将军,更没有想到他手中那把弓就是联盟十二神兵之一的“霹雳开”。 

  两匹马的距离已经不足百步。

  一枝狼牙箭悄无声息地射到他面前。

  当箭头上那一点闪光映入眼中的时候,他才听到了这枝箭在空中飞行的呼啸。

  这枝箭的速度似乎比声音还快!

  如果不是敌人在发箭的时候稍稍在战马上倾斜了一下身体,张别离本能地意识到他正在或者已经射出手中的箭而心生警惕,他必然会被这一箭射穿头颅。即使是现在已经反应过来,张别离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长刀在面前一横。那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动作,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动作有没有用处。

  这枝箭射在刀锋上,宛如一个惊雷炸开。

  长刀被重重地撞在张别离的颧骨上,撞得他眼前都有些发黑。幸亏他的腕力足够强劲,能够把握住长刀,否则就会在这枝箭的冲击下让这把锋利绝伦的长刀砍在自己的脸上!

  刚山勇纵马从张别离的侧前方一闪而过。

  看到敌人的刀撞在自己的脸上并且几乎坠马,有那么一瞬间刚山勇以为自己已经得手。但他掠过敌人的时候,却用眼角处的余光看到敌人正在马鞍上稳定下来。刚山勇这一回是真的吃惊不小。在他印象中,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躲过他的“无音箭”!

  张别离也在吃惊,他的手腕被这一箭震得略感酸麻。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霸道的射术。回味着刚才那一箭的速度和准头,张别离不免有些胆寒。不管打扮如何,但敌人手中的那张弓的力量是自己从前没有领教过的,这一定是部族联盟的王公贵族中的高手。

  他甚至想转身逃走。

  但经验告诉他,在这样的射手面前,逃避是没有用的,背对敌人就等于是自杀。正面冲上去就更加不用想象,七十步之内,就算他知道对方何时放箭,他也未必能够躲开;就算躲得过一枝,那下一枝呢?部族联盟的王公贵族们几乎人人能射连珠箭,张别离自己也是个神射手,他完全明白连珠箭的厉害。

  他的想法只是在呼吸之间,眼看着敌人已经把坐骑圈转过来。

  不管看上去有多渺茫,冲上去却是唯一的机会。

  张别离抖擞精神,双腿轻踢马腹,“雷驹”再次在雪地上冲了出去。经过刚才短暂的厮杀,“雷驹”已经略显疲惫,但它似乎已经感觉到主人心中的不安,跑起来比刚才还要快!

  刚山勇拨转马头就看到举着长刀冲过来的敌人,两人的距离再次不足百步。

  敌人居然没有马上逃窜让刚山勇很意外。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迅速被拉近。

  刚山勇甚至能够看清楚敌人貌似沧桑实则年轻的面容上那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静,而在敌人微眯的眼睛里,刚山勇看到的是同样与敌人的年龄所不相称的坚定。

  做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联盟战士,他在战场上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敌人。不管是年轻还是年老的,凶猛的还是懦弱的,甚至还有女人,刚山勇都杀死过很多。他见过很多双眼睛,见过临死之前的各种各样的眼神,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

  在年轻敌人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丁点儿的感情色彩。

  没有兴奋、没有恐慌,没有任何代表激动的情绪。那象大苍山的曜石一样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仿佛古井不波般的深不见底。

  刚山勇有一点愤怒。

  在敌人的眼神中他只领会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蔑视。

  那是对敌人的蔑视,对死亡的蔑视。这让刚山勇有种好奇,他很想看到年轻敌人在接受死亡时,是不是仍然能有这么镇静从容。

  他带住战马,双臂一展,“霹雳开”应手圆如满月。

  一支狭锋的三棱箭头已经搭在弓上,直指迎面的敌人。

  这支“破甲锥”和刚才的那支一样,铁杆、雕羽、箭头上平滑的斜面的尖锐处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这一箭已经必杀,所以刚山勇并不急于射出这枝箭。

  他很想看到,在这必杀的一箭前,年轻人的眼神会有怎样的变化;他很想知道,年轻敌人是不是还会用那样可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刚山勇同样很想知道,当这一箭射进年轻敌人的双眼之间时,年轻敌人会不会象其他这样死去的人一样,在临死前古怪而可笑地用双眼向上盯着那根穿破自己头颅的箭。

  在那样近的距离内,濒死的敌人一定会被箭杆上雕羽的美丽花纹吸引。

  刚山勇的嘴角闪过一丝残忍的微笑。

  不足百步,在两匹差不多同样神骏的战马之间不能算是距离。

  但张别离却感觉到这个瞬间是那么的漫长。

  “雷驹”的速度让人难以容忍的慢,好象它不是在奔跑,而是向前延伸着自己的身体爬过去一样;他的耳朵里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甚至连举起刀都要花费全身的力气,那情景就如同身处梦魇之中。敌人弯弓搭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敌人伸手入走兽壶拈出一支箭;那支箭在敌人的手指间转动着,雕羽也在阳光下换着色彩;当那根箭被固定在弓弦上的时候,他甚至能够看清敌人拇指上的那个红玉扳指。

  那支箭直指他的眉心,他仿佛能够感受到箭头处那一点金属的寒意。

  张别离根本没有去想这一箭会不会射在自己的眉心里。他甚至没有紧盯着那支箭。他的目光越过弓和箭,看着敌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了杀机和憎恨的眼睛,似乎有火焰在这双浑浊的黄色的眼睛里燃烧。敌人的脸颊两侧的咬肌突起,显示着他的专注。

  弓、箭、手和手臂如同铁镌的一样稳定。

  在寒风里,敌人就象一座雕像,安、忍、不动如山。

  世界静悄悄地,等待着那道指间的闪电在其中一个人的意志崩溃时炸开。

  张别离终于把手中的长刀举了起来。

  刚山勇的眼睛反映着刀光而亮了一亮。

  箭,呼啸离去!

  如果这一箭射的是鬼,则会有万鬼因惧而哭;如果这一箭射的是神,则会有万神因骇而号!

  箭穿破“雷驹”的鬃毛时,有一丛鬃毛被扯碎!

  张别离的刀自空中而落!

  千锤百炼的刀锋劈断了铁的箭杆,箭的前半段射进张别离左腹!

  刚山勇知道自己这一箭的威力。这样的一箭,射在什么部位都会造成致命的伤害,能让所有人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他亲眼看到这支断箭射进敌人的腹部,然后从后面射出,箭头带着鲜血斜斜地射进地上的冰雪中,立刻激射成点点梅花。刚山勇自己都能想象得到敌人感觉到的、被射穿身体这枝箭扯开两片的那种剧痛,以至于象看到自己的身体在中箭的地方分裂开来。

  刚山勇的想象只到这里为止,脖子上的凉意冻住了他的思想。

  当敌人并没如他所想从马背上摔下去、而是在两马相交的瞬间一刀斩开他的咽喉时,刚山勇看到了敌人眼中浮起的嘲讽意味。然后他好象飞在了半空中,看着下面自己身体的脖颈处如礼花绽放般喷射出来的鲜血。

  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甚至在舌根处感觉到血的腥甜。

  他感到一种昏眩。那不是失血的昏眩,而是从高空坠下的昏眩。在扑面而来的白色要淹没他的刹那,他用自己即将消失的意识看到自己强壮的身体从马背上翻倒在雪地里。

  即使是事先已经有了心理上的准备,张别离也要高声号叫着才能忍住伤口带来的剧痛。这一箭只是看起来穿过他的身体,他身上那件绵甲让箭偏转了方向。断箭虽然穿透了绵甲,却只是在他的肋下划开了一道很长的伤口并震断了一条肋骨,疼痛就来自于断骨。

  当他从疼痛中恢复了力气之后准备打扫战场的时候,他才发现身上的绵甲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裹上斗篷,他喘着气坐在一棵树下,开始翻检战利品。

  张别离看到“霹雳开”上的铭文时才知道今天他干掉了一个大人物,对于部族联盟的十二把骨弓他甚至比部族的人更加熟悉。一般来说,当这样的大人物出现时,他的身边应该不会只有这几个人。有了这样的想法,空荡荡的平原在他眼中忽然变得危险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有联盟士兵出现。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张别离没有照惯例去砍其余斥候的头颅,他和“雷驹”都已经很疲劳。刚才这一战虽然时间短暂,但很激烈。如果再有敌人出现,恐怕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过他还是花了点时间把刚山勇的身体弄到了一匹战马上。他现在已经有了多余的六匹马,而且他很喜欢刚山勇的那匹坐骑。

  拿起“霹雳开”,张别离精神一振。有这张名弓在手,他感到自己安全了许多。就算他有伤在身,凭借这张弓也能够在一百步外射杀敌人。只要敌人不超过五个、不是一拥而上,他应该有办法让自己脱身。

  他缩在斗篷里,由于疼痛和寒冷而颤抖着。

  寂静的山林间,一人七马,缓缓地向虎踞大营的方向而去。

  乌云从天边缓缓地聚拢过来,风雪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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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二章 黑堡前哨

  (起3E点3E中3E文3E网更新时间:2006-4-19 23:26:00  本章字数:12575)

  “黑堡”是一座临时性堡垒,建立在距离虎踞大营三十里外的一个高坡上。在一望无际的皑皑冰雪中,用来搭建堡垒的、来自大苍山的黑色曜石格外醒目。

  “黑堡”就因此得名。

  人们已经不大记得最初为什么要建立这个堡垒。因为这个高坡四面没有屏障,又没有水源,是兵法中所说的死地。而且这个堡垒距离大营过远,规模也不大,最多能够容纳百来人,一旦被敌人重兵包围就无法作战。所以在大多数时候,这个堡垒只能充当哨所和巡查游击们落脚的据点。每逢战事,驻守的士兵都会放弃这个地方回到虎踞大营,只是在战事结束后又回到这里。

  张别离回到“黑堡”差不多用了一个昼夜。这个时候的风雪已经变得猛烈起来,他几乎都要被冻僵了。在这样的天气里哨兵们在堡垒的围墙上的盘问也让他很恼火,他用北地语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可最后哨兵还是找来了他们的队长。这一次在“黑堡”带队的是天山营的一位百夫长,名字叫做田百陌。这个百人队长是张别离的熟人。他是独立军团的老资格将领,张别离来到独立军团后就在他部下服役,后来才调到天风营再入巡查营。张别离一直对这位平民出身的将领心存感激,如果不是田百陌的呵护,十三岁就入营的张别离绝对活不到今天。所以,当满面风霜的田百陌对他缴获的六匹马表示出兴趣的时候,张别离一下子就送给了他五匹,只留下了刚山勇那匹枣红色的战马。

  直到喝下一壶劣酒,坐到火盆前的张别离才暖和起来。

  他赤着身体,费力地检查着自己肋下的伤口。由于寒冷的天气和脏衣服的原因,他的伤口恶化得很厉害,如果不马上处理,恐怕还要感染到骨头。田阡陌让手下的士兵烧来开水和拿来干净的白布,然后自己坐在他身边看着那个红肿得象个馒头的伤口。

  田百陌从他缴获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箭,举在眼前端详着。

  “你可真幸运。如果那支箭再偏一点,就会射进你的肚子。以这种‘破甲锥’的歹毒,就算你捱得回来人也废了。”

  张别离勉强笑了笑。“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田百陌微笑起来。“可好运气总会有用完的那一天。你要想活得长一些,最好别指望运气,而是改一改你打仗的方式。”

  张别离在一把匕首上喷了一口酒,开始割去伤口处的烂肉。

  田百陌仍然在微笑。“看来你总和军医们混在一起是有好处的。我看你已经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军医了,你的手法和他们的一样熟练。”

  黄豆大的汗珠从张别离脸上滚落,但割肉的手却仍然稳定。他知道田百陌和自己说话是为了让自己不会感到疼痛,可他的确没办法回答田百陌。等到伤口处露出新肉,他才给自己敷上伤药,然后用白布给自己包扎起来。

  等这一切都弄妥,他就象一滩烂泥委顿在那里。他的脸色白得吓人。

  “什么时候有送粮草的车过来?我想我暂时骑不了马。”

  田百陌开始收拾他身边的东西。“这一两天就应该有,确切的时间我说不上来。不过根据你发现的情况,也许我们不能等到送粮草的车来就得离开这个地方。在这个冬天,也许那些野蛮人不打算坐在家里休息。”

  张别离又喝了一大口酒,苍白的脸立刻红润起来。

  “这些野蛮人真的会在这个季节来攻打我们?”

  田百陌笑了起来。“我倒宁愿认为这位大人物只是出来打猎。不过,看起来他的猎物可是我们的巡查游击。想一想联盟的作战方式,他们总是以对巡查游击的捕杀开始战斗的,那为什么这一次要例外?”

  张别离蜷缩在床上。“难道他们就不能歇一歇吗?在冬季作战,他们一定是疯了。我真是搞不懂他们,就算是急着战死在前线上,为什么就不能给家里人多一点时间?”

  田百陌拿过一张毯子给他盖上,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知道他们是野蛮人。有的时候,我们的确不能用我们的观点来看这些野蛮人。”

  张别离点了点头。虽然脸色好了点,可他看上去仍然有点委顿。“既然你也决定回大营,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我的伤没什么问题。毕竟军情更加要紧,我敢说,如果要是真有敌人跟在后面,他们一定会加快行军速度。”

  田百陌从他手里拿走酒壶。

  “别太担心,年轻人。根据你的说法,敌人还没有那么快会发现自己的行踪已经败露。我倒不担心你的伤,可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天气。在这样的天气里,我可不想离开这个有炭火而且很坚固的堡垒。再说我和我的部下也需要时间收拾。我们是撤退而不是逃跑,一切都要有秩序。”

  张别离笑了笑。“这是借口,你就是不想表现得很匆忙。”

  田百陌笑着摇了摇头,他脸上的神色很和蔼。

  “这事关一个帝国军人的体面。体面对一个帝国军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张别离想了想。“也许,你的荣誉感会让你贻误战机。”

  田百陌站起身来,这表示谈话已经结束。“我想以我的资历还贻误得起一次你所谓的战机。你还是好好地睡上一觉吧,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你都立了大功。你已经拼过命,这就很好。可要在这样的天气里上路,你就有可能支持不住。所以,听我的话,睡一夜对你绝对有好处。”

  张别离很想再说两句笑话,可他的确是太累了。对他来说,田百陌的经验和能力一向是值得信赖的。虽然已经很长时间不在田百陌的麾下,而且他自己也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可他心里仍然愿意接受这位有如父兄一样敦厚慈祥的老军人的教导。如果田百陌说没有问题,那就应该没有问题。

  他很快就睡着了。

  他感觉他只是闭了一下眼睛,杂乱的脚步声就把他从沉睡中惊醒。

  天居然亮了,而且从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来看,现在已经是午后。

  田百陌在院子里呵斥着自己的士兵。他的声音很洪亮,但怎么都听不出凶恶来。田百陌可真是个好人,他是虎踞大营的将领中唯一一个必须得火冒三丈才能让自己的部下听命令的人。有人“噔噔噔”地跑到张别离所在的房间的房顶,有灰尘从年久失修的房顶上落下来,看上去好象有士兵要登上可供防御的堡垒的矮墙。张别离在嘈杂中听到了“雷驹”不同寻常的愤怒的嘶鸣,这是陌生人要接近时战马的反应,似乎是有人在院子里收拢牲口。

  院子里似乎失去了秩序。

  但这并不象就要拔营时的那种忙乱,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张别离定了定神,抓起身边的衣服边穿边冲出了房间。

  风雪已经停止,阳光普照,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冰雪的强烈的反光中。冰冷的空气中弥散着人体的汗臭和牲口的气味。

  跑到堡垒的矮墙上,他看到田百陌正站在墙边,专注地看着远处。田百陌象所有的独立军团的将领一样,并不喜欢全身披挂着那些做工精细的亮闪闪的铠甲。这些铠甲可以在战场上提供足够的保护,但也会让人在厮杀中感到不便,他们最多是在胸前挂上护心镜防备联盟的冷箭而已。要是谁想在自己头上再加一顶头盔的话,估计就会招来其他同僚的嘲笑。即使是骑兵,也不能够例外。

  田百陌转过来脸向张别离笑了笑。

  “你这一觉睡得够沉的。我想你已经感觉好多了,那么就收拾一下从这里离开吧。看起来敌人比我们想象中的来得要快。”

  张别离在寒风中打了个冷战,把凌乱的长发在脑后扎好。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跑到上面来?”

  田百陌伸手向远处指了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别离看到远远的地平线上一些移动的黑点在向这边迅速的接近中。更近的雪地里正有一个帝国士兵向“黑堡”狂奔过来,那应该是担任了巡查游击的任务的田百陌的部下。张别离注意到他骑的马正是昨天他送给田百陌的大河马。

  这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上矮墙。“联盟的斥候在向我们接近,人数有很多。”

  田百陌看着他。“很多是多少?”

  士兵瞪大了眼睛。“那我怎么数得清?我只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就赶紧往回跑,难道我还要象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数数?你不知道这些家伙的箭射得有多准。”

  部下的态度这样嚣张,田百陌居然也不生气。他只是不满地看了这个士兵一眼,挥手叫他走开。

  这个士兵经过张别离的时候向他眨了眨眼睛。“这马真的不错。”

  张别离也向他笑了笑。“不用客气。”

  张别离转向田百陌。“很多斥候?看来昨天我干掉了他们的主将。”

  田百陌伏在墙头上,没有回答他。

  他自己也很清楚,除非是极迫切的需要,否则斥候营不会出动作战。看来这支斥候营远远地脱离了后面的大队,甚至等不及闻名天下的联盟轻骑跟上。

  田百陌的副将东白正在穿戴自己的衣甲。“斥候们不是不参加作战的吗?我看他们真是疯了。”

  田百陌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们这里有个人干掉了他们的主将还拿回了他的尸体。按照联盟的军法,主将战死或失踪,部下要全部处死。这叫‘拔队斩’。所以他们才会顺着敌人的踪迹追下来。”

  东白连连摇头。“什么‘拔队斩’,简直是狗屁不通。要是在战场上混战起来,每个人都只能照顾他自己,谁会在乎主将在哪里。”

  田百陌笑眯眯地看着他。“所以我认为,帝国军法中也应该有类似的条文。如果帝国军法里没有,那我就应该在我的营里写上这么一条。”

  他转过身来,向张别离笑了笑。

  “为什么你还不准备去通报大营?”

  张别离看了一眼远处。“看起来他们不会少于一百人。”

  田百陌微微一晒。“有那么多吗?我没有数过。不过就算有一百人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儿,老子可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张别离看着他。“小菜一碟儿?一百多个敌人当然不算多,可你在这个堡垒有多少人?二十个?谁是谁的小菜儿?”

  田百陌笑了笑。“算上你一共有二十三个人。不过这不是重点。我自己就可以料理一百个敌人,这才是重点。”

  张别离笑起来。“那倒是真的。你四十岁之前可一直是以一当百的。不过,现在你有多少岁了?你真的认为自己还能象个小伙子一样去冲锋陷阵?”

  田百陌微笑着看着他。“为什么不能?你还是个毛孩子,所以别来管我的事。在我踢你的屁股前赶快离开这里。”

  张别离摇摇头,与其逃走还不如在这个地方坚守。在这样没有任何遮拦的平原上,人数多得多的联盟斥候会象狼群猎杀猎物一样在追击中就把他干掉。

  田百陌的脾气很好,但也很倔强。本来他只要立刻放弃“黑堡”,撤回大营就可以。这样数量的斥候已经能够证明敌人将会有更大规模的进攻,再驻守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很显然,由于田百陌没有听从张别离的建议而错过了离开这里的时机,所以他才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才要留下来吸引住敌人好让张别离能够顺利离开。

  但那只是他的一相情愿。张别离很清楚联盟军的做法,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活着的帝国军人离开的。田百陌的做法是出自他那该死的虚荣心,虚荣心让他们更愿意在战场上战死而不愿意被人指出自己的错误。几乎所有独立军团的军人都有这样的古怪毛病。因为在他们每个人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独立军团的统领勇毅公爵以外,就只有他们自己是正确的化身,所以他们都不大容易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一个百夫长尤其不能去听一个巡查游击的建议,不管这建议是不是正确的。

  张别离看着田百陌。“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走,就算你踢我的屁股也不行。”

  田百陌看着他。“这可是我的营地,在这里你得听我的命令。”

  张别离微笑。“这是你的地方,但我是巡查营的人,我们两个不相干。所以,要是你坚持你要做的,那我也坚持我要做的。”

  还不等田百陌回答,张别离已经跳下围墙。

  “雷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氛,它用蹄子刨着地面,发出兴奋的嘶鸣以吸引主人的注意。那匹缴获来的战马也竖起了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张别离熟练地为自己的战马披挂上帝国重装骑兵特有的战甲。这副战甲是为“雷驹”量身订做的。不夸张地说,张别离对他本人的盔甲都没有象对这副战甲那样花费心血,打造这副战甲的时候还在甲叶中加入了金和银等贵重金属,不但增加了甲叶的坚韧,还为战甲增加美丽的光泽。这样的质地才能完美地表现帝国匠人们对战甲的加工:战甲上优美的由线条所构成的图案全部是手工完成的。最讲究的战甲下甚至还缀有丝绸或者毛皮,能够最大限度地给予战马在穿戴战甲时的舒适程度,只有贵族才支付得起这样一副战甲的制造和养护费用。

  看到张别离这样做,田百陌就知道他已经不打算离开。披挂上这样的战甲的战马仍然能够冲刺,却无法持久,一旦战斗开始,除非有一方败和亡,否则这样的战马没有机会退出战斗。这些年里,田百陌眼看着张别离由一个矮小瘦弱的少年变成现在高大英武的青年,这其间在他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有一样东西却从来都没有变化,那就是他那种恼人的固执。

  东白已经穿戴好了自己的衣甲,他看着张别离的表情很不以为然。

  “我看得出来,他的确是有点过于积极了。如果你说就是因为这个他得离开天山营那我能够理解。他是那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田百陌笑了笑。“把他调出天山营的确是有原因的,但绝对不是你说的那个原因。他是个好战士,他离开天山营的时候,同队的人都感到很遗憾。他过于积极?没错。但我敢说,那可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他的‘过于积极’曾经挽救过很多人的性命。”

  东白拿起一副通天弩,开始绞动弓弦。“那他是个救世主了?我倒想看看他在今天这的情况下要怎么表现自己。”

  田百陌没有回答东白。他对张别离的做法并没有反感,但东白说得也不错,现在不是张别离作战的时候,他应该做的是返回虎踞大营通报军情。不过,做为独立军团中的资深将领,田百陌也知道,为什么没有上级军官敢于处罚张别离,即使是他独断专行地公然违抗上级的命令。

  那只是个在高级军官中间流传的传说而已。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张别离在军团中的特殊待遇也就可以理解。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个传说的时候。战斗马上就要开始,田百陌的目光又转向墙头上的部下们。

  他的百人队现在就只剩下二十二个人。他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们经验更丰富、作战更勇敢,相对那些死去的同袍,这些人是幸运的。可是因为他的固执,这些人的幸运很可能会到此为止。他现在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在昨夜就离开“黑堡”。也许是因为经年累月的战斗已经让人麻木、让人疲倦;也许是他真的已经变老,田百陌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机警和果断。

  风中传来马蹄声和粗野的叱喝声,联盟斥候们已经接近了“黑堡”,现在已经能够分辨他们衣甲上的颜色。

  田百陌向一个部下点点头。那名士兵把手中的通天弩向天空稍稍抬起,射出一枝红色的弩箭。这枝箭用来标定敌人的距离,弩手们就根据这枝箭设定手中通天弩的望山,以便能够准确地杀伤敌人。

  看到这枝箭飞上天空,联盟斥候们加快了速度。他们很清楚帝国通天弩的威力,在这个时候分散队形可以降低敌人射击的准确程度,是降低危险的最好的办法。

  战马奋力在雪地上奔跑。积雪在马蹄翻飞中四下溅落,无数颗折射着阳光的细小冰晶浮动在空气中,象是一片绚丽的雾蔼笼罩着战马和它们身上的骑士,象是腾云驾雾,又象是劈波斩浪般卷涌向“黑堡”。

  第一批弩箭飞过天空。在这些经验丰富的帝国士兵手里,弩箭不但及远,而且准确。弩箭在空气中急剧地旋转着,带着撕开强劲北风的尖啸飞进已经分散得很开的斥候们的队伍中。在锐器刺入人体的沉闷声音中,中箭的斥候几乎是立刻死去,姿态各异地从战马身上栽倒,没有中箭的斥候们伏在马背上,拼命地抽打着坐骑。只有更快地接近到弓箭也能发挥威力的距离,他们才能压制这些弩箭。

  在“黑堡”的矮墙上只有十三副通天弩,而且准备下一发的时间很长,除了第一次的齐射,基本上就是各自为战。弩箭零星地划过晴空,每一箭必然射倒一名斥候。但弩箭的数量实在太少,虽然不断有人摔倒,斥候们还是接近到了堡垒的矮墙。

  斥候们纷纷向墙上放箭,一个士兵躲闪得稍慢,就被射成了刺猬,从墙上摔了下来。一时间白羽乱飞,田百陌和他的士兵们不得不伏在墙后躲避。有一个胆大的士兵把盾牌顶在头顶,想伸出脑袋来骂上两句,可他刚一抬起身,就有七、八枝箭射在盾牌上,吓得他又趴在地上。另一个帝国士兵忍耐不住,露出半个身子来瞄准,也被乱箭射死。

  敌人开始向“黑堡”冲过来。有些家伙甚至站到了自己的马背上,嘴里横咬着马刀。田百陌一下子明白了这些敌人的用意。“黑堡”的围墙只有两人多高,借着战马的速度,那些站在马背上的家伙可以轻易地跳进来。田百陌抄起一根长矛,注视着敌人的动静。

  第一个斥候用一个很漂亮的动作跳到了墙上。轻装的野蛮人表现出非凡的敏捷和平衡,他几乎连晃都没有晃就站稳了脚跟,甚至还来得及用马刀格开一个帝国士兵的长矛。而那个站起来试图组织敌人的士兵马上就被乱箭射死。

  田百陌的刺杀就格外的强而有力。他甚至没有用双手持矛,而是象骑兵冲击那样把长矛夹在腋下,象一头豹子一样跳了过去,就借着跳跃之力,长矛刺进敌人的胸口。与此同时,他也拔出腰间的配剑,将另一个跟着跳上来的敌人砍翻。“当”的一声,一枝箭射在他的胸口上,却被坚硬的护心镜弹开。田百陌把配剑插在身边,将一杆长矛舞得风车一般,把射过来的箭矢拨开。

  敌人接二连三地跳上墙,向田百陌扑来。下面的箭矢稍缓,田百陌也不呼喝,但手中的长矛纵横盘旋,片刻就将为首的两、三个敌人刺倒。田百陌膂力沉雄,当者无不骨碎筋折,堡垒的墙上原本就狭窄得难以容两人并肩,跳上墙的敌人不是被他扫落到院子里,就是又在长矛的压迫下跳到墙外面。

  帝国士兵们也从墙上跳下来,两个人对付一个,把落到院子里的敌人杀死。

  趁着敌人的乱箭射向田百陌,机灵的士兵从垛口后向在围墙外边绕着圈子边射箭的斥候瞄准,一下子又射倒了六、七个。但这时候另一个方向的斥候开始向墙上射箭,这一拨的敌人大概有二十个人左右,箭如飞蝗,露出身子的帝国士兵几乎全被射死。同时跳到墙上的敌人越来越多,连田百陌的长矛都已经施展不开。刚才跳到院子里的十来个帝国士兵也被从墙上跳进来的越来越多的敌人包围,只能凭借着地形展开苦战。

  田百陌正想跳回院子里给部下们解围,一个满面落腮胡子的敌人突然从墙上窜了进来。他用的不是联盟士兵常用的马刀和砍刀,而是很少见的单手斧和盾牌,田百陌料敌机先,长矛直刺过去,白蜡杆的矛杆先是弯成一个弧形,然后带着沉闷的风声戳向敌人。敌人的身手看上去不弱,田百陌也就不敢怠慢,这一矛暗蕴金刚大力,就算刺不死敌人也要把他推下去。

  敌人果然是把好手。他立足未稳,却借着脚尖一点之力,在积雪的墙上向侧方滑了出去,田百陌这一矛竟走了个空。田百陌暗暗吃了一惊。他手上却是丝毫不缓,变直刺为横推,矛杆“啪”的一声抽在敌人的盾牌上。敌人冷笑一声,盾牌微偏,将这一矛卸过一边,田百陌这么雄浑的力量居然也给他带动了脚步,向敌人身边抢了过去。敌人用盾牌上的一个钩子锁住长矛,单手斧向田百陌劈了下去。

  田百陌顺势向敌人冲了过去,左手倒提配剑刺向敌人胸前。敌人没有想到田百陌应变如此快速,险些被他得手,急忙用盾牌护在身前,这一斧就没有劈得下去。“砰”的一声,两个人重重地撞在一起,又迅速分开。敌人果然了得,仍然是一斧劈下,将长矛斩为两段。

  田百陌向后跳开的时候,墙下面的弓箭手立刻向他放箭。他失去了长矛,拨打箭枝便有些局促,墙上的敌人定下心神,缓缓向田百陌走过来。

  田百陌听到院子里自己的部下的濒死前的惨叫,立刻焦躁起来,手上的配剑稍缓,险些中了一箭。这时候墙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两个方向的弓箭手都把箭向他射来,田百陌登时险象环生。

  看到田百陌的窘象,墙上的敌人反而停下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而下面的弓箭手们也不急于立刻射死田百陌,在一个头目的口令下,他们开始用熟练的射术来捉弄田百陌,差不多三十名斥候开始有次序地向田百陌射箭。还有三十多人已经攻入到“黑堡”中,里面的帝国士兵只是负隅顽抗而已,消灭所有的人只是时间问题。

  斥候的头目放下手中的弓,用袖子去擦脸上的汗珠。

  一枝箭悄无声息地飞来,把他的手掌钉在他的额头上。

  还不等他的尸体从马背上摔下来,又有两人被射死,斥候们才发现身边的异常。

  顺着箭飞来的方向望去,大约一百步外,一个披着斗篷,垂着风帽的帝国士兵轻抖缰绳,操控着坐骑在雪地里踏着碎步。那匹高头大马全身披着闪亮的甲叶,在阳光下华丽得有如神话中的武士的坐骑。

  他的右手里拿着一张弓,但却没有要搭箭的意思。

  没人看得清这个士兵的样子,但谁都看得出他的举止中挑衅的味道。

  斥候们不约而同地纵马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敌人冲了过去,甚至没有人留下来帮助堡垒墙上的自己人。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得出这个士兵手中的那张弓正是哮月族的圣器“霹雳开”。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救不回他们的主将,拿回族里的圣器也可以免除他们的死罪。

  张别离从城堡后面绕了个圈子然后悄悄地接近了敌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联盟士兵不会包围这个小小的堡垒。原因很简单,因为堡垒太小,那些绕到堡垒另一面的人很可能会被这一侧的自己人的流矢所伤。他很快就看清楚了战场上的形势,知道这些射箭的斥候才是最危险的敌人,只要减轻田百陌的压力,已经攻入院子里的敌人绝对不是问题。

  “霹雳开”真是一把好弓,而走兽壶里的箭也真是好箭,就连那只射箭的扳指都是那么顺手。一连三箭射杀三个敌人,张别离轻轻地舒了口长气。这时候他想起这把弓上古联盟语的铭文。

  “霹雳开,恶鬼来。用长挽强,透骨钻甲。”

  他射了三箭,本来断了肋骨的地方又开始疼痛起来,但看到向自己蜂拥上来的敌人,疼痛立刻被抛到脑后。

  每一箭必有一名敌人落马。

  在一百步外也有敌人的箭射过来,但不是被他用弓梢撩开,就是射在“雷驹”的甲叶上。敌人越来越近。不时有箭矢从他脸边擦过,张别离不为所动,连珠箭发,射杀的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等到敌人冲至七十步内,已经有八人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这时候敌人的箭也已经又狠又准地射过来。联盟士兵的骑射功夫了得,虽然不是人人能开得动象“霹雳开”这样的硬弓,但在七十步之内,即使是对帝国的重装骑兵,他们的箭枝也是致命的。张别离用了一个“镫里藏身”的身法缩在“雷驹”的另一侧,斥候们的箭不是射空就是射在“雷驹”的身上。敌人并非不知道“射人先射马”的道理,但普通弓箭很难穿透“雷驹”身上披的铠甲,倒是战马的主人身上没有重甲的保护,只要有一箭射中,那就是立了大功。

  在雪地上,双方展开了追逐。

  堡垒墙上田百陌的压力立刻消失,他擦着脑门上的汗,为刚才的情景而后怕。

  他向院子里瞥了一眼。他的士兵们已经退到房间和马厩里与敌人展开厮杀。虽然敌人人数稍多,但帝国士兵占据了地利,而且这些帝国士兵远比敌人善战,一时半会儿还不露败象。

  墙上的敌人对于弓箭手们的突然离去感到不解,但他并不慌乱。

  “看来还是得我亲手解决你。真不知道要他们这些部下有什么用。”

  敌人说的居然是帝国语,而且很标准。他甚至还向田百陌笑了笑。

  田百陌也笑了笑,他很欣赏这个敌人的风度。这样好的风度使得这个敌人不象是联盟方面的人而更象是帝国的军人。

  “你已经错过了能‘解决’我的最好的机会,连我都为你惋惜。”

  他用双手把自己的配剑在头顶挥了个圈子,剑刃斩风,发出低沉的呜咽。然后他扎起一个马步,剑尖向上斜指,摆出了“一字剑”的起手式,等待着敌人的进攻。在独立军团,“一字剑”是相当流行的剑术。那是因为这剑术简练,容易上手,几乎人人可学,就连军团中最普通的士兵都能很快掌握。

  敌人把盾牌举在身前,单手斧举在自己头顶。他的话带着玩世不恭的调侃。

  “我很想知道在我对面的是谁。这样当我提着你的人头回去的时候,就不用为功劳簿上该写什么而伤脑筋了。”

  田百陌报上了自己的姓名,然后稍稍挪动了一下脚步,让自己的剑始终对着敌人盾牌的中间部位。敌人也在谨慎地移动着,寻觅着出手的机会和角度。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仅仅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做一个明白鬼。”

  田百陌也用同样的调侃语气回答他。

  两个人之间的一问一答绝不是故做姿态,而是彼此都希望在这样言不由衷的对话中能够发现对方的破绽而发出致命的一击。谁能够先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谁就有更大的可能会赢。

  得知对面的人是刚山勇的副将胡马,田百陌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嘲讽。

  “你的主将已经完蛋,不管你今天走运还是不走运,你都无路可去。”

  胡马淡淡一笑。“我无路可去,不表示我没有兴趣杀掉你。你以为你的话能够让我泄气?那只会让我对你更加痛恨。”

  田百陌的长剑在手里耍了个漂亮的花样。“看起来你的部下并不能象你指望的那样战斗。就象以往一样,在战场上我们总是能够以一当十。”

  胡马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雪地上的追逐。“象以往一样,你们的废话也总是那么多。”

  田百陌用脚尖挑起一把敌人的马刀,挥舞着刀剑向胡马走过去。“警告只对那些想活下去的人有用。”

  张别离已经射死了第十五名敌人。

  “雷驹”披上铠甲后的速度要比平常慢上许多,但敌人的战马也是在长途奔袭后体力不支,所以双方的距离始终在百步以内。每当有敌人拉近了距离,张别离就会改变方向再把他们甩开。在空旷的平地上,根本不用担心是否有回旋的余地。剩下的敌人也曾经试图从几个方向包抄他,但出现在他前面和侧面的敌人总会被他精准地射杀。后面的敌人也不断地向张别离放箭,但张别离在马背上施展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奇妙身法和精妙骑术,使得敌人没有一枝箭能够射中他。就连这些马背上长大的联盟军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本领。

  战马的每一个起伏带给他的都是断骨挫动的剧痛,象地狱火一样焚烧着他的全身,似乎没有休止地冲击着他脑海深处。他紧咬牙关,以意志克制着自己的感觉。

  随着人数的减少,斥候们越追越是胆寒,双方的距离反而越拉越远。而到了这时候,张别离又会放慢速度,“霹雳开”在一百五十步外依然能够追魂夺魄。敌人接近不到自己的射程之内,又逃不到他的射程之外,当第二十六名敌人栽倒在雪地上时,斥候们的精神终于在这有如鬼魅一样的敌人面前崩溃,为首的一个拨转马头返身逃命,其余的也都作鸟兽散。

  走兽壶里的箭,还剩两根。张别离长出了一口气。

  刚才如狼群般的斥候被张别离一个人杀得四散奔逃,这情景让胡马的内心出现了动摇。他的部下已经杀进堡垒,可现在看起来,要想象进来时那么容易地退出来已经不可能。田百陌的刀和剑克制不了他的斧头和盾牌,他也同样克制不了田百陌。这尤其令胡马焦躁。

  田百陌却定下了心。两个人的气势立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再一次分开的时候,喘着粗气的田百陌伸手示意停止两个人的厮杀。

  胡马紧张地看了一眼远处缓缓走过来的张别离,然后目注田百陌。

  “你打不动了?”

  田百陌微笑。“的确有一点累,我已经不年轻了。不过我已经用不着再打下去。你们,已经失败了。”

  胡马冷笑。“我还没有死,所以就没有败。”

  田百陌微笑摇头。他忽然抛去手上的马刀。

  “没有死就没有败吗?这倒是个很有趣的说法。现在,你可以走了。跳下墙,找一匹马,回你的大营去。看看你的将军会怎样对待你。”

  胡马眼光闪动,似乎在犹豫不绝。

  田百陌收起了笑容。“我知道你不是联盟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为联盟卖命,但我可以肯定你是个背叛了帝国的人,你的身手就说明了这一点。你是‘三天门’的人,你就算不姓楚,也一定和姓楚的人有关系。”

  胡马冷笑。“那你还放我走?”

  田百陌叹了口气。“就因为这个我才放你走。”

  胡马看着院子里仍旧在拼杀的士兵们。“你也放他们走?”

  田百陌摇头。“你别做梦了。如果你再不走,那么连你也走不成了。”

  胡马扔下手中的兵器,转身跳出围墙外的一匹战马上逃走了。

  田百陌抖擞精神跳进院子里。那些攻进院子来的斥候本来就连区区几个士兵都收拾不下,又哪里禁得起这员猛将的冲杀。他部下的士兵们见主将无恙,士气大振,从据守的房间中冲出来,等到田百陌命令杀红眼的部下住手时,攻进院子里的三十几个斥候竟然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这一仗下来,杀死的联盟斥候不下七十人,光砍下来的首级就有六十多个,收拢的战马也有二十几匹。田百陌的身边只剩下了六个士兵,而且人人挂彩。看着士兵们在往随行的大车上搬运堡垒里的东西,田百陌蹲在雪地里,红着眼睛看着躺在雪地里的尸体不说话。

  张别离走到他身边。

  “我想敌人很快就会再杀过来。我们要马上赶回大营,好让军团来得及做准备。那很可能是一场恶战。”

  田百陌站起身,这时候他看上去已经有了些中年人的老态。“我只是在想,如果昨天我们不去管那该死的风雪,也许今天就不用死人。”

  看着士兵们把死去的同伴的尸体装上车,张别离叹了口气。

  “你的部下还算幸运,至少还有人给他们收尸。我的那几个伙伴就只剩下了脑袋。在这种时候,你没有办法照顾周全。”

  田百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可不认为死人还有幸运不幸运的分别。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在意自己死的是不是够体面,而对死人来说,不管你是被人杀死还是喝水呛死,结果都一样。”

  张别离看着他。“结果都一样?被杀死至少还是个死的理由,喝水呛死?那可是够悲惨的,那简直是种耻辱。”

  田百陌摇头。

  死亡就是死亡。不管是什么死法,结果都是一样。都是失去了呼吸,失去了心跳,失去曾经拥有的所有的颜色。只有那些头脑简单、不知人情世故的年轻人才觉得死亡这种事情会很浪漫。

  张别离无疑是他所见过的军人中比较出色的一个。他年纪虽小,但已经是个老战士,只要他不死,他一定能取得非凡的军功。但不管他有多优秀,他仍然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总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太愚蠢。那完全是年龄的原因,张别离也不例外。不管他如何的英明神武,但见识的贫乏注定他现在绝对不会有象田百陌这样的对死亡的感悟。

  那或许是件好事,因为那会让一个人无畏而坚强;但那也可能是件坏事,因为那同样也会让一个人偏执而卤莽。无畏而坚强,偏执而卤莽,都会让人丧命,其间的不同,也许只是临死前的心情。

  张别离看着他。“我看到你放走了一个人。”

  田百陌也看着他。“你要为此而指责我?”

  张别离笑了笑。“怎么会?我只是感兴趣而已。你不说也没有关系。”

  田百陌叹了口气。“那我想暂时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但我会在需要的时间告诉你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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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三章 虎踞大营

  (起5O点5O中5O文5O网更新时间:2006-4-20 10:35:00  本章字数:10539)

  在大苍山脉的剪影的反衬下,独立军团的营地那黑色的轮廓远远看上去的确象一只伏卧的老虎。但人们称这个营地为“虎踞”并不是因为这个有点牵强的理由,而是因为驻守其中的那支独立军团。

  在虎踞大营已经进行了数不清的战斗。不论敌人有多么凶狠,战局有多么险恶,每一次独立军团都在战斗中捍卫了自己的荣誉。独立军团就象一只大苍山中的猛虎,牢牢地把守着进出帝国的关口。

  在远离后方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独立军团在这里坚守了三年,他们用大苍山的黑色曜石和取之不竭的木材把原本只能驻扎五百人的普通营寨变成了一座要塞。看到虎踞大营最外围那一道用曜石搭起来、足有三人高的护墙,人们有理由相信,如果独立军团再在这里驻扎几年的话,帝国的版图上就会增加一座新的城市。就是现在,仍然有几百名帝国士兵在护墙外挖一道壕沟,这已经是大营外的第三道壕沟。并不是军营里有什么人对于挖壕沟有特殊的爱好,冬季原本就是加强防御的季节。

  负责警戒的士兵们已经向他们迎过来。他们的头盔闪闪发光,头盔上的三根尖刺表示他们是天风营的骑兵,不过他们都没有披挂铠甲。看到明显是经过战斗的天山营的残部,天风营的百夫长关向东刀疤密布的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看到熟悉的营地,“雷驹”高兴地鸣叫起来。

  关向东跑到田百陌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和他的士兵,刀疤密布的脸看上去阴森可怕。“老田,看起来你们好象被敌人狠狠地骚扰了一下。”

  田百陌摇摇头。“我的运气不好。”

  关向东转向张别离。“巡查营是怎么搞的?你们是整个独立军团的眼睛和耳朵,要是你们不能尽你们的职责,那会让整个军团都处于危险的境地。也许你们的统领该好好训练自己的部下,不,我看他自己就会有大麻烦。”

  张别离向他行了个军礼。“这次巡查营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我正有重要军情要向大公爵禀告。”

  关正东向张别离挤了下眼睛,这让他的那张脸变得更加可怕。自从他的脸上被人砍了几刀以后,他就非常热中如何把自己变得更丑。

  他从身后拔出一面中军令旗递给张别离。

  “现在坐在中军大帐里的是铁屠。我得到的命令是,如果有巡查游击活着回来,就马上去见他。本来我该跟你一起去,不过很显然挖壕沟的士兵们需要督促。如果你自己去的话,应该能找到路吧?”

  进入虎踞大营后必须下马步行,只有那些背上背着中军令旗的传令兵或者巡查游击才可以在营区里骑马奔跑,但那也只限于最紧急的情况。今天这面令旗由值日军官掌管,说明铁屠现在并不在大帐里。

  中军大帐的所在曾经是最早的虎踞大营的原址,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原貌。

  在大帐外有一道由两排树干搭起的木墙,两排树干全部用的是成年松树。树干的底部烧焦后埋入地里,外面的一排长而紧密,里面的一排的长度则是外面那一排的一半,两排树干间架上木板,上面可供士兵作战,而下面就可以存放东西及让士兵休息。虽然现在的虎踞大营已经拥有更加坚固的曜石外墙,但营区内每一个百人队仍然要搭建这样的小型的营寨。这样即使敌人攻进大营内部,每个百人队仍然可以各自为战。整个大营就是由许多个这样的小营寨组成,在大营的后面则是可供整个大营操练的校军场,在校军场后面就是骑兵营地。

  还是跑在通往中军大帐的小道上,他就已经听见在校军场上传来的沸反盈天,那是独立军团的将士们在玩那种即将被帝国军法司在全国范围内明令禁止的“偷营”游戏。军法司的理由是这种游戏过于粗野和危险。

  营区内秩序井然,张别离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挡地直奔到中军大帐。

  一进到中军大帐里就能闻到空气中飘荡着的浓烈的酒气。

  铁屠和掌旗官巨昆吾正站在军团统领的书案前。

  在书案上摆着两个很大的沙盘,还有几张地图,看起来这两个人是在研究军情。这很符合铁屠的性格,他很喜欢做军团统领的事务,或者说看上去象是军团统领的事务。尤其是当他的父亲勇毅公爵不在的时候。

  这是两个典型的北地人,他们身材高大,性格豪放。巨昆吾,简直就象一头棕熊一样魁梧,是独立军团中公认的第一力士。铁屠虽然没有巨昆吾那么强壮,但他的机智果敢和残忍好杀则让他比巨昆吾更让人害怕。在这样的天气里,大帐内的温度和外面也相差不多,可两个人就这样敞着怀地穿着单战袍,也许真的象他们自己吹嘘的那样,只要有酒,就算是光着身子他们也能熬过这里的冬天。

  不过张别离对此表示怀疑。他就曾亲眼看到过半夜跑出来上茅房的铁屠被冻得牙关打颤的样子。

  看到他走进来,铁屠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他基本上可以算上英俊,只是在过去的战斗中失去了一只眼睛,一条黑色的眼罩斜挂在脸上,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邪恶。

  “你总算回来了,你让我们等得太久了。”

  张别离四下里看了看。“看起来公爷已经离开了大营。要是他知道你们竟敢在他的大帐里喝酒,他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铁屠笑了笑。“那要他知道才会惩罚我们。”

  巨昆吾从后面轻轻地勒住张别离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如果你敢告密,我就象这样扭断你的脖子。”

  张别离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把身体蜷缩起来。

  还是铁屠发现了他的异常,让巨昆吾把他放下来。

  “年轻人就是没用,出去巡查也会挂彩。巡查游击就只有这一点的本事怎么能够叫人放心?没有事做的时候不会好好练练武艺吗?”

  张别离推开他的手。“你少跟我说这些没有的废话。我的本事用不着你来担心,还是让我来给你讲讲我遇到了什么。”

  铁屠故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遇到了什么?快讲讲你遇到了什么?”

  然后他又转向巨昆吾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我的老天,他是不是一个人就把该死的联盟军队全干掉了?我想现在也只有这样的事情能够让我吃惊。”

  巨昆吾嘿嘿一笑,把一只酒碗递给张别离。

  “要是你做了那么伟大的事,那你一定需要喝一杯。”

  张别离接过酒碗,一口就喝干了碗里的酒。他喝得太急,好些酒水洒在衣襟上。

  铁屠不满地摇头。“你这是在糟蹋东西,小伙子。就算你把全联盟的人都杀个精光也不能糟蹋东西,尤其是酒这样的好东西。”

  铁屠说话的时候总是象在挑衅,他也抓住一切机会对别人冷嘲热讽。人们形容铁屠挖苦别人的时候,“眼神象锥子,言语象鞭子”。在独立军团中,很少有人能够忍受铁屠的尖酸刻薄。但从来没有人因为铁屠的话而和他叫板。那不仅仅因为他是独立军团中的第二统领,还因为铁屠是个真正的屠夫。他对于个人之间的决斗就象对战场上的战斗一样痴迷。每逢这样的时刻他那只独眼里闪动的光芒就会让人从心里感到害怕。除此之外,独立军团的将士都爱戴这个随时都会疯狂起来的人。因为他就象他的父亲一样,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面。

  张别离也同样尊敬这个独眼的硬汉,所以他并不在意铁屠和巨昆吾的捉弄。

  他摘下“霹雳开”,慢慢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尽量用一种不会被别人误会自己是在炫耀的目光,轮流地看着两个人的脸。

  “这就是我在外面遇到的。”

  大帐里的光线不象外面那么明亮,很难一下子看得清眼前的东西。铁屠怀疑地看着他,从桌子上拿过“霹雳开”。

  “哦,这是一张弓。这可真是够奇怪的,难道我这辈子见过的弓还少吗?”

  他忽然瞪大了那只独眼,夸张地叫嚷起来。

  “哦,我的天!一定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为什么我居然把这看成了是联盟的圣器骨弓?!一定是帐篷里光线太暗的原因!要不就是这该死的酒让我的脑袋变糊涂了!”

  张别离神气地看着他。“一定是你的眼睛有问题。一只眼睛看东西怎么也不象两只眼睛那么清楚。不过你可以让你旁边的傻大个儿帮你看一下,他可是有两只眼睛的。”

  巨昆吾不客气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有一件事情你应该记住,那就是永远别在你的上司面前太嚣张,那会让你倒大霉的。”

  他从铁屠手里接过“霹雳开”,不满地看了铁屠一眼。

  “你什么时候能够庄重一点?”

  巨昆吾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有点变了。然后他把弓来回地在眼前翻弄着,嘴里还啧啧有声。看他的样子,似乎要把这张弓吃到肚子里去。

  铁屠嘲笑地看着他。“两只眼阁下,快说你看出什么没有?莫非你的两只眼还不如我的一只眼?”

  巨昆吾撇着嘴。“如果这个东西不是真的,那我只能说,仿造得实在是太出色了。虽然我没有用过这把弓,但是我想,就是真的圣器骨弓也不过如此而已。”

  张别离忍不住冷笑。“仿造的?亏你说得出来。”

  铁屠走过来揽住张别离的肩膀,气愤地看着巨昆吾。“是啊,亏你说得出来。年轻人出去一趟,不知道在哪里拣了这么个宝贝回来,你凭什么说人家是仿造的?就算是仿造的,你也去给我弄一把回来。”

  张别离不领情地推开铁屠。“拣?天底下有这么好拣的东西吗?我和田哨总已经把这个人的尸体带了回来。但我很怀疑你们是不是能够认得出那个死人是谁。”

  铁屠和巨昆吾交换了个眼神。

  “老田回来了?好象现在还不是回来的时候吧?”

  张别离把“黑堡”的战斗简要地讲给铁屠听,并且在大帐里的沙盘上指示出他遇见的联盟军队斥候的地点。铁屠伏在沙盘上,越听脸色越是难看。等到张别离讲完,铁屠愤怒得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他一脚就把拦在前面的一个酒坛踢得粉碎,然后就这么光着脚冲到外面的雪地里,跳上马狂奔而去。张别离不明白他为什么而发火,怔在当地。

  巨昆吾拍了拍张别离的肩膀。“没关系,只是有人要倒霉而已。既然你受了伤,那就先到军医那里去看看。如果赶得快,也许还能洗上一个热水澡,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张别离点点头。“这真是个好主意。也许很快我们就没有时间睡觉了。”

  巨昆吾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这样才是北地战士的生活。要么没有时间睡觉,要么就永远的睡过去。”

  张别离临走出大帐时,他追了出来,把一个酒瓶塞在张别离的怀里。

  “也许你还会需要它。它不会让你的伤好起来,但能让你感到不那么疼。”

  在去向军医营地的路上,张别离看到了那边升起的袅袅的水雾。

  差不多有一百个大木桶摆在雪地里烧着开水,差不多有近千名士兵在排队等着洗澡。也许还没有哪个军营能够象虎踞大营这样奢侈,每隔几天都能让士兵们洗上一个澡。由于后方的军需物资总是不能按期运到,医药严重缺乏,而军营里的很多疾病都和士兵们差劲的个人卫生有关,在军医们的极力要求下,勇毅公爵同意了这看似荒唐的意见。在大苍山,永远不会枯竭的就是水和木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自从采用了这个办法以来,军营里的病人减少了很多。

  军医检查过张别离的伤口,对他的手法表示了满意。这个军医叫房无忌,是京城的一个破落贵族子弟,曾经在帝国皇家学院中学习过,医术相当高明。如果不是在独立军团中服役,他早已经能够回家重新开始生活。勇毅公爵一向重视人才,而他重视人才的办法就是扣住这些人不放。

  喝着张别离带来的酒,房无忌悠然自得地哼着小调。

  张别离很喜欢他的房间里的药草的清香味道。

  他刚加入军营那一年只有十三岁,第一次作战时就被一个敌人用剑从肩膀上刺进身体,据房无忌说,那一剑只差一点就刺穿了他的心脏。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受过很多次伤,但只有那一次最危险,在房无忌的房间里躺了差不多三个月。从那时起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味道。这几年来总是和房无忌混在一起,耳濡目染,他也能算是半个军医。

  房无忌看着张别离,忽然笑了起来。

  “我真不明白,你好好打你的仗就得了,为什么还要学习当一个军医?”

  张别离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不打仗的时候没事情可做。”

  房无忌放下酒瓶,打了个酒嗝。“你是贵族吗?”

  张别离看着他。“为什么这样问?”

  房无忌微笑。“如果你不是贵族,而且在战争里也没有获得什么象样的战功,那你回到家里后可以凭这个手艺混口饭吃。前提是你能活着回家。”

  张别离笑了笑。“那你呢?你是不是不管怎样都要凭这个手艺混饭吃?”

  房无忌点点头。“只要我能活着回去,那我的好日子就来了。我在军务司有个亲戚,以我的经历,就算我不能恢复家族的荣耀,至少可以过上好日子。”

  张别离感到奇怪。“你想恢复家族的荣耀,最好的办法是上阵杀敌。我不是说军医不光彩,只是这个身份帮不上你什么忙。”

  房无忌大笑起来。他笑得很放肆,张别离还从来没有看见他笑成这个样子。

  “看看你的那道伤口,老弟,只要那枝箭再偏一点,你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样的话,就算你成为贵族又怎样了呢?你已经享受不到自己拼命得来的结果,那你所做的一切不全都是白忙活?‘上阵杀敌’?以前不是没有人这样劝过我,但我的回答是,‘活着,要比什么荣耀都来得真实’。”

  张别离很是不以为然。“如果你这样想,那你的家族也许再也不会有什么荣耀。”

  房无忌捻着自己颌下稀疏的胡须,微笑着看着张别离。“那也许只是因为我们的志向不一样。‘自由和荣誉’是每个帝国军人的追求,也是我的追求。但自由和荣誉,要活着才能享受得到。”

  张别离笑了笑。“你今天好象有很多感慨。”

  房无忌舒服地自己的床上躺下去,眯起了眼睛。

  “那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喝到酒的缘故。人喝了酒之后,话总是很多,也很随意。我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有的时候也不得不这样。”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睁大了眼睛看着张别离。

  “说到酒,我忽然想到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收到后方运送上来的军需了。我连药酒都已经用光。也许后方的人们太看得起我们了,以为我们吹口气,就能让那些被砍掉的手脚再长回去。”

  在冬季,后方的运输就是这样的没有保障。就连那些为了追求利益而冒着危险随军的商队也忍受不住寒冷而离开。也难怪在冬季战争的双方都无法作战。由于各种原因而造成的低落士气是用兵的最大障碍,而军需就是对士气影响最大的因素。

  因为要救治伤员的原因,房无忌的房子是用土石搭建的,在冬天里是难得的温暖。军医在军营里往往享有很高的威望和待遇。张别离靠在烧得暖洋洋的土炕上,很快也在满屋子的药香味道中睡了过去。

  差不多傍晚的时候,房无忌突然推醒了他。

  张别离猛地抓住自己的刀,然后才睁开眼睛。“你要干什么?”

  房无忌的表情很奇特。“你们巡查营的百夫长沙野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他的脑袋被挂在中军帐前号令全营。”

  张别离吃了一惊。沙野的确是犯了军纪,但并非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看到铁屠发火儿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沙野会被狠狠教训一顿,但他没想到铁屠会杀了沙野。他慢慢地坐起来,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酸痛。

  房无忌看着他。“你好象对这种事情无动于衷?”

  张别离摇摇头。“如果他被砍了头,那就一定有被砍头的理由。”

  房无忌冷笑。“我以为我们到这里是来杀敌人的。”

  张别离不打算和房无忌讨论这个问题。也许对大夫来说,军法是件难以理解的事情。他了解房无忌,如果他再不离开这里,房无忌就会喋喋不休地继续说下去。

  “好吧,我去看看铁屠发什么疯。”

  大营里的情况有点变化。在营区之间的通道上,辎重营的士兵们正在把各种防守的军械运到护墙前,而在各个营区的其他士兵则在整理自己的武器。军营里严禁喧哗,士兵们沉默的忙碌很容易就让人感受到大战即将来临的那种沉重气氛。时不时有背着中军令旗的传令兵纵马驰过。

  到了中军帐外,他正好遇上田百陌从里面走出来,这让他有点惊讶。

  “我以为你早就回到自己的营地里去了。”

  田百陌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夜里敌人可能就会杀上门。我们面临的情况很麻烦,所以每个人都不能休息。”

  张别离笑了笑。“很麻烦?无非就是一场战斗而已,用得着这样紧张吗?”

  田百陌有些责怪地看着他。

  “这一次我想会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是你不知道,也许是你不在意,公爵大人和军团的骑兵并不在大营。现在你还不觉得需要紧张一下吗?”

  张别离不置可否地撇撇嘴。“铁屠应付得来。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象个疯子,可我们都知道他其实精明得很,敌人在他这里占不到便宜。”

  田百陌叹了口气。“也许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并不相同。”

  这时候巨昆吾正好走出大帐,招呼一个传令兵入帐,他向张别离招招手。

  张别离和田百陌匆匆告别,走上中军的台阶。

  巨昆吾指了指旗杆上的沙野的人头。“也许你已经听说了。”

  张别离叹了口气。“也许没必要这么做,沙野一向都很能干。”

  巨昆吾笑了笑。“这种事情我从来不放在心上。如果铁屠一定要这么做,那他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怎么?你还想为这种事情去质问他?”

  张别离又看了一眼挂在旗杆上的人头。“不,那不是我该管的事情。”

  铁屠还是白天那套装束,赤着脚在冰冷的地上走来走去。传令兵正流水般从大帐被派出,将铁屠的命令送到各个营地里。现在的他看上去冷静而从容,一反平日里的骄横跋扈,独眼中闪动着睿智的光芒。

  看到张别离走进来,铁屠扔下手里的酒瓶,上来就给张别离一个狠狠的拥抱。

  “我可真没想到你会立下这样的一个大功劳。现在不管联盟的那帮蠢货想干什

  么,他们都不得不来到我们面前作战。你杀死的是哮月族的上将军刚山勇!他欠我们的血债可是太多了,就凭这一刀,就会有很多寡妇会在心里感激你。”

  张别离咬着牙推开铁屠。断骨处疼得他直冒冷汗,他很怀疑铁屠是故意这么毛手毛脚的,这一向是铁屠开玩笑的方式。

  “大公阁下并不在营里,你真的确定你要和敌人作战?”

  铁屠摊开手掌。“我们有什么办法?如果你和田百陌说的都是真的,你自己想想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一个百人的斥候营,想想看,那他后面跟着的将会是多少联盟士兵?五千?一万?老弟,不是我们要作战,是敌人已经杀到我们眼皮下!大公不在又怎么样?那我们就得束手待毙?”

  张别离看了看那张弓。“也许你可以凭这个东西和敌人谈判,要他们马上离开,让大家都过一个安静的冬天。”

  铁屠微笑。“我是要谈判的,但不是马上。如果不给敌人碰一个大大的钉子,那么就是能够桌子前坐下来,他们也不会老实的。”

  张别离还想说些什么,铁屠表情严肃地制止了他。“你夺来那张弓,那是你的功劳,但怎么利用这东西,那就是我的权力,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少给我废话。”

  张别离摇摇头。“我是想问问你这里还有没有酒。”

  铁屠笑了笑。“喝酒对你没什么好处。伤口很疼是不是?那就让它疼下去。也许这疼痛会提醒你以后做事情别那么冲动。一个人去对付一伍斥候,我看你是活得腻了。你现在只感觉到疼,那说明你运气真的不错。”

  铁屠走回到书案前,把一个徽章扔给张别离。“现在你是巡查营的新百夫长了。”

  张别离接过徽章,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摆弄了几下,他的脸上并没有高兴的表情。

  铁屠看着他。“好象你并不喜欢这百夫长的徽章?”

  张别离笑了笑。“怎么会?我当兵当了这么久,早就该成为一个百夫长了。虽然这个奖励来得晚了点,可终究还是来了。”

  铁屠又拿起酒瓶。“可你的表情看起来就象是那徽章上有什么恶心人的东西。”

  张别离把徽章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我宁愿我得到这个徽章的理由是因为我英勇杀敌。你说对了,这徽章上面还有沙野的血的气味,这的确很恶心。”

  铁屠站直了身体,眯缝起来的眼睛里射出针一样的光芒。

  “我明白了。你是在为沙野的事情而心中不满?”

  张别离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再在巡查营当一个巡查游击,我想回到天风营。”

  铁屠冷笑。“天风营没有百夫长的空缺。”

  张别离看着他。“那就让我去做一个普通的骑兵。”

  铁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压抑着自己的恼怒。“你的确不知好歹。把你放到巡查营就是为了不让你象一个普通骑兵那样作战。”

  张别离大声道:“为什么我不能象你们一样上阵作战?”

  铁屠的嘴角泛起一个嘲笑。“因为你的第一次作战太差了,巡查游击阁下。敌人差点就刺穿了你。所以勇毅公阁下希望你就留在巡查营,那样你能活得长久一些。我想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你说过其中的原因了。”

  张别离不能接受铁屠的说法。“可现在勇毅公不在这里,拿主意的人是你。”

  铁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话我倒是很愿意听,可我还是不能帮你。勇毅公已经说过,你的事情全部要他来做决定。他现在带着天风营在去往‘宁静溪’的路上,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他问一下。”

  张别离知道他在为难自己。“在这种时候你别想支开我。”

  铁屠耸耸肩膀。“你还是拿上这个徽章吧。如果我的判断不差,随后的战斗也不得不派巡查营上阵。除了你,没有人能更好地组织他们作战,毕竟你在军事学院学过这些,你应该有这个本领。”

  铁屠转向巨昆吾。“天哪,刚才我说的是‘军事学院’吗?这名字听起来好象是个很神圣的地方,不过我不太清楚人们为什么要进入那种地方学习。小巨,你知道军事学院是什么地方吗?”

  巨昆吾想了想。“如果在那里他们教的是怎样让敌人把剑从肩膀上面刺进去,那我想我听说过这个地方。”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张别离被他们气得没有话说。他并不是个轻易会激动的人,可铁屠和巨昆吾总是很容易就把最老实的人激怒,并且乐此不疲。

  铁屠忽然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对了,我已经有命令送到你的巡查营。如果你现在没有什么事,那你最好回去召集你的部下。中军大帐也叫白虎节堂,是个很严肃的地方,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进来。对了,你这次是怎么进来的?我好象并没有招呼你?”

  张别离看了一眼巨昆吾,巨昆吾正在低头擦着自己的兵器,那是一把大得吓人的单手斧,好象对两个人的话一点不感兴趣。

  铁屠沉下脸。“念你是初犯,大营又是用人之时,所以我现在先不追究你的过失。现在拿好你的徽章,给我滚吧。”

  张别离轮番看着两个人。“等有一天我做了军团统领,我会叫你们两个混蛋后悔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巨昆吾“扑哧”笑出声来。连铁屠都咧开了嘴。

  “等你做上军团统领,我们一定会乖得让你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对付我们。”

  张别离刚要走出大帐,铁屠又叫住了他。

  “关于沙野,我想我得跟你说明白。如果他只是管理自己的部下无力而没有军情上报,那也不至于砍头。可他在巡查游击没有回报的情况下编造假军情,勇毅公才做出率领主力骑兵回‘宁静溪’休整的决定。‘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致使整个大营陷入危险的境地,这才是杀他的原因。现在你是百夫长,希望你不会犯他这样的错误。”

  张别离沉默地点点头。铁屠是在提醒他,在军营里有很多禁忌,“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可不是只为了说得顺口而已。如果他敢违反任何一条而被铁屠知道,铁屠也会这样对待他。

  他回到巡查营的营区,几十个巡查游击已经知道了主将被斩的消息,正在唏嘘。知道张别离现在统率巡查营,大家也都没有什么意见。张别离在巡查营六年,除了沙野之外他的资格已经最老,而且他每逢作战必冲锋在前,自然有自己的威望,号令一出,部下无不凛遵。

  由于巡查营作战的任务不多,反而保存了实力,居然还有七十六人之多,比起各营各部来算是兵员最充足的队伍。虽然他们没有天风营骑兵骁勇善战,但总算也是天风营里的一支骑兵,铁屠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因为冬季里难以承担战马的喂养,所以勇毅公才会率重装骑兵回“宁静溪”休整。现在虎踞大营里骑兵寥寥,铁屠必须重新建立骑兵。

  果然,第二天早晨,包括掌旗官巨昆吾在内、自己有战马的将士都来向巡查营报到,其中还有天风营的关正东带着几十个人也加入进来。人数居然也有五百之众。在铁屠看来,一支拼凑出来的骑兵也比没有骑兵好,更何况在这样一支骑兵中,绝大部分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这才是最重要的。

  从护墙的方向响起号角。

  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这悠长而凄厉的号角声表示,能够看得最远的望楼上的哨兵已经发现了敌人。几乎是要应和这号角,空气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好象寂静时每个人听到的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连空气都在跟着这声音而振动。

  等到张别离、巨昆吾和关正东冲到护墙上,铁屠早就已经到了。他的独眼红红的,不知道是喝了太多的酒还是昨天一夜没睡。他盔明甲亮地站在那里,对每一个冲上护墙的军官都露出故意装出来的狰狞笑容。

  “你们来晚了,懒骨头们!不过你们没有错过任何好东西。”

  神圣部族联盟的步兵已经出现在远远的地平线上。

  厚重古朴的鼓声仿佛天边的沉雷,轰隆隆地掠过天际,滚过大地,开始在虎踞大营的每一位将士的头顶轰鸣。联盟步兵就踩踏着节奏前进,整齐划一的步伐让人们误以为沉稳、凝重的战鼓声就是他们的脚步声。密集而整齐的方阵就象风雨前聚拢的乌云,缓慢然而却是坚定地把刚刚还洁白纯净的平原染成不祥的黑色。随着敌人的接近,如云的各色旗帜也开始出现在帝国将士的视野中。密集的各式武器闪动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寒光。在掠过拉西萨的寒风里展开的旗帜上,每一面上都有一弯狭长的新月在抖动。

  铁屠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身旁的所有人说话。

  “这是联盟的新月军。据说是从来没有打过败仗的新月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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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四章 联盟联军

  (起3O点3O中3O文3O网更新时间:2006-4-20 10:40:00  本章字数:10045)

  冬天是进攻虎踞大营最好的时机。

  只在这个季节,横过虎踞大营前面那条汹涌澎湃的大河才会安静下来,由天堑变为通途。要想进入到白衣帝国的内部,穿过雄伟而险峻的大苍山脉是距离最近的一条道路也是最好的选择的选择,而虎踞大营就象一枚钉子牢牢地楔在联盟前进的道路上,成为名副其实的拦路虎。

  哮月族的上将军耶律初一率领哮月族和熊族联军共两万余人,分三路进兵,试图以一次出其不意的偷袭一举摧毁这座堡垒。事实上对许多联盟军人来说,仅仅摧毁这座堡垒还不够,彻底消灭那支驻守其中的军队才是真正令人振奋的事情。在这三年的战争中,给部族联盟造成无数实质上和精神上的巨大伤害的,正是这支由顽强善战的北地人所组成的独立军团。

  耶律初一对部队的行军速度感到不满。

  在他率领的中路军中,骑兵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对于习惯于和对手在平原决战的耶律初一来说,这是个不能忍受的缺陷。为了争取时间而选择了崎岖难走的小路也使他的骑兵在不断减员,连带着士气也开始低落。而步兵们表现出来的远远超过骑兵的吃苦耐劳的素质也让他在熊族的上将军元城列面前感到不自在。虽然元城列本人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对在严酷环境下显得格外脆弱的骑兵的轻视,可一贯视胜利为习惯的耶律初一还是感到了自尊被冒犯而带来的烦躁。

  就连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士兵都能感受到耶律初一的情绪的恶劣。他总是一个人骑着马站在高地上,习惯性地甩动着他的马鞭。随着他的队伍更加深入大苍山,他连呼吸中都透露出自己的急不可耐。他那张瘦削的脸上冷峻的表情和鹰一样的眼神让他的部下感到了比拉西萨的冰雪还要寒冷的恨意。

  元城列也骑了一匹马。可他不能算是一个骑兵,尤其不能算是耶律初一那样的骑兵,这只是行军徒中将军的特权而已。他在试图让自己的坐骑上到和耶律初一一样高的地方时遇到了困难,坐骑在他糟糕的操控下在深至马腹的积雪中笨拙地挣动着。

  但看着这个情景的士兵没有一个敢笑出来,就算有人想笑也得把脸埋在自己的衣服里。元城列不善于骑马不等于他是个不合格的战士。熊族是联盟中最大的部族之一,他们的步兵几乎就是联盟全部的步兵。在和帝国的战斗中,联盟认识到要想攻下那些城防坚固的城市而没有步兵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生活在丘陵地带的熊族步兵正在成为最抢手的兵源。

  耶律初一看出他有话要和自己说,于是策马从高处奔下。他那匹大河马矫健的身姿简直就象是对这个步兵将领那匹可怜坐骑的嘲笑。

  元城列摘去脸上遮挡风雪的面巾,露出那张朴实无华的方方正正的面孔。

  “在这次行军中我就没有看见你笑过,连你的马屁股都比你的脸温暖得多。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很愿意亲手把那支敌军送入地狱吗?现在你就在实现你的愿望,可为什么你看上去象个尿了裤子的孩子那么沮丧?”

  耶律初一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气息在他的口鼻处立刻结成一团雾气。

  “我只是担心,等到我们到达目的地,我的骑兵就已经被这该死的天气和道路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到时候我用什么来让敌人下地狱?”

  元城列笑了起来。“为了你那些宝贵的骑兵,我的步兵甚至减少了自己的辎重而带上了战马的草料,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难道说还得要我的步兵们把你们背到地方?我知道你对部族屋顶会议的计划有意见,但那不是我们步兵的错。所以拜托你看在蓝月大神的面子上高兴些,这样大家都能舒服点。”

  耶律初一的眉毛几乎挑到太阳穴上。

  “屋顶会议的计划很好。但那不是我们现在执行的这个,我从来就没有同意过我们正在执行的这个计划。原先说为了打开这条通路准备了五万人马,可等我们开拔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万,平岗族居然退出。打仗不是做游戏,老元,两万和五万没有分别吗?而且最让我不高兴的就是步骑混编。真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我从来也没有和步兵们在一起混过,而且将来也不会这么想!”

  元城列环视着银装素裹的绵延山脉。“北地人的巡查游击经常会出现在这一带。他们对自己的保护相当严密,一旦我们的行迹被发现,那他们就会提前做准备。你的骑兵可以消灭所有沿途可能遭遇到的敌人。”

  耶律初一淡淡一笑。“你看看这天杀的环境,就算有敌人的巡查游击出没也不过是小股,哪里用得着我的整支骑兵都跟在这里?照这样的走法,我的骑兵会损失太多,作战时就无法发挥威力。那就违背了步骑混编的意义。”

  元城列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听起来你好象有新的打算?”

  耶律初一用马鞭指着高高的雪山。

  “我的骑兵会在西边绕道河岸,然后沿着大河到达虎踞大营的正面。虽然路程很远,但以骑兵的速度仍然可以赶得上走近路的步兵。”

  元城列犹豫了一下。“那一旦遇上敌人的巡查游击怎么办?”

  耶律初一笑了笑。“我的斥候营早已经出发。有刚山勇带队,我想没有什么巡查游击能够从他的手中逃脱,而且我还会带着三百人留在你的队伍里,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敌人会发现我们。恐怕我们到了他们的家门口他们还在睡觉呢。”

  元城列想了想。“你是统帅,你来决定我们该如何作战。”

  当斥候营在“黑堡”遭受重创的时候,联盟的骑兵已经进驻到距“黑堡”不足十里的地方。他们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正焦急地等待着。

  耶律初一的副将石武羊站在自己的帐篷外,看着天象的变化,在心里计算着风雪到来的时间。每年冬天的这个时候天气都会变得恶劣,这本来就是部族联盟计划中的一部分,所以别想着会有避开这坏天气行军的好事,他要做的就是考虑如何在风雪中保持自己的队形和行军的速度。虽然现在风雪已经停住,但很快就会有下一波。当耶律初一让他带领骑兵单独出发的时候,他心里都要乐开了花。

  先锋营象往常一样被放在队伍的最前列。在边境东西线的战斗中这三千哮月铁骑是帝国军团最强硬的对手,在历次战斗中都表现出行动快速和作战凶猛的特质,因此石武羊本人也得到了一个“破风狼”的绰号。

  风吹得更急,气温也更低。

  营区里他的百夫长们已经聚集在一起,等着他的号令准备出发。他们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低声谈笑着什么,还有的人开始打闹起来。骑兵们都没有上马,他们没有那些百夫长们那么放肆,彼此之间只是小声地说着话。

  就在石武羊已经失去了耐心的时候,十几名斥候在夜色中疾驰而来。

  石武羊直接把他们拦了下来,他太想知道前面搞到了什么情报。

  听着斥候们神色慌张的讲述,石武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专心致志地听着一个什长讲述发生了什么事情,偶尔用手中的马鞭敲打着靴子上的雪。直到这个什长吞吞吐吐地讲到刚山勇的失踪,他才狠狠地给了这个笨蛋一鞭子。这一鞭子和他的名声对这个笨蛋来说显然是一种压力。虽然他并不想再责罚这个可怜的家伙,可每次当他摆弄手中的鞭子,哪怕只是无意识的动作,都会让那个已经吓破了胆的什长哆嗦一下。

  石武羊察觉到了斥候的恐惧。他乜斜着眼睛,嘲笑地看着什长。

  “你不该担心我的鞭子。你自己应该知道,如果主将被杀,你们这些部下也都没办法活命。不过,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们的主将出了什么事,所以你暂时不用担心。而且就算你们的主将死了,砍你们脑袋的也不是我,那你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可你要是不好好的给我讲清楚前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可就要真的宰了你,不管你的主将是死还是活。”

  其实从斥候们的报告中他已经判断出刚山勇凶多吉少。但他不愿意或者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到目前为止,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还从未有过一个部族发生过失去宗族神器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盘问这些心神不定的斥候们,希望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但所有的迹象都表明,结果就是石武羊最初想到的那个。他已经翻来覆去地把每一个人都问过了,可每个人的回答都让石武羊感到沮丧。

  石武羊本来就对刚山勇轻身犯险的行为不是那么赞同。做为一个上将军,刚山勇过于嗜血,并且行事也过于随心所欲。刚山勇经常会忘记自己的责任和身份而带领自己的队伍和遭遇的敌人展开战斗。和他一起做先锋,是石武羊一向都很头疼的事情。刚山勇统领斥候营的时候,斥候营总是把先锋营甩得很远,而刚山勇又总是把斥候营甩得很远。就象现在,石武羊已经拉开了和中军的距离,先锋营甚至和斥候营在一个营地里,可他还是无法跟得上刚山勇本人。现在他想要做什么决定的话,已经不能及时得到中军的回应。可眼下却是极需要做决定的时候。

  继续前进,还是在原地等待命令。

  他命令自己的队伍重新扎起帐篷,停止前进。

  片刻间,营地里点起了篝火,斥候们向各个方向出发。

  他坐在帐篷里,阴沉着脸,嚼着干粮不说话。

  他部下的几个百夫长都知道他的脾气,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去打扰他。帐篷里的地方虽然不大,但大家还是挤在一起,一来能够互相取暖,二来是怕无缘无故地招来石武羊的训斥。石武羊平日里沉默寡言,可骂起人来却是不讲情面的劈头盖脸,谁愿意招惹这样的上司?

  他的副将大灵镜是唯一不在乎他的古怪脾气的人。

  大灵镜凑到他身边。“我们就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石武羊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哦?那你来教教我该怎么办?”

  大灵镜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以蓝月大神的名义,干等可不是个办法。”

  石武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面。“你也知道,这些蠢东西刚在‘黑堡’做了件蠢事,我们无论如何也已经赶不上敌人。敌人不是笨蛋,他们能够从这些迹象里推断出我们的意图。偷袭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等还能干什么?”

  大灵镜道:“敌人比我们快又怎么样?我们相差的距离也不过就是一天,如果我们跟得够快,敌人知道我们的意图也来不及做什么。我们牵制敌人的左军和右军已经越过大河,如果我们也过河和左军或者右军合在一起,即使敌人的主力出动,我们也可以和他们一战。”

  石武羊看着他。“那军团正面就无法抵挡敌人骑兵的冲击。”

  大灵镜微笑,他一向憨厚的脸上竟然也有种狐狸般的狡猾。

  “要是我们的进攻够猛和够快,敌人哪里有时间去冲击军团的正面?”

  石武羊笑了起来。“你的想法和我的一样,不愧是我的副将。”

  大灵镜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要感谢蓝月大神的眷顾和阁下的栽培。”

  石武羊搔着下巴的胡子思考着,他的脸上有种阴鸷的神色。

  “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和左军会合还是和右军会合。你有什么意见?”

  大灵镜想了想。“我可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区别。”

  石武羊飞快地扫了一眼大灵镜。“当然有区别,不过我们可以在路上讨论这件事。那些斥候现在都在哪里?”

  大灵镜道:“照你说的,我的亲兵在看管着他们。”

  石武羊站起身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甲。“‘兵贵神速’,而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所以马上出发吧。在出发之后,把这些斥候全都杀了,然后找个可靠的人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尊贵的联军统领大人。”

  大灵镜在心里叹了口气。刚山勇的悲剧会影响到全军的士气,不能让这个消息在队伍中散播开来。换成他来做决定的话,他也会采用和石武羊一样的做法。但他仍然很庆幸不是由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耶律初一接到石武羊的飞骑传书时,他的步兵已经越过了“黑堡”。

  他很愤怒。并不是因为族中的圣器落入敌手而愤怒,而是因为刚山勇的失机而愤怒。这原本是一次可以决定战争结果的行动,却从一开始到目前都不顺利。

  当最初制定这个计划时,耶律初一认为屋顶会议是支持他的,但在三个大酋长之一的黑风迦介入进来以后,整个计划便变得似是而非了。首先,兵力被严重削弱,其次,黑风迦把他自己的暗军硬塞给耶律初一让他感到极不高兴。

  暗军是最近几年来黑风迦苦心经营的一个刺客组织,人员庞杂,自建成以来并没有什么象样的战绩。耶律初一不喜欢暗军。他不喜欢刺客这种古老的方式,认为那不够光明正大而且事实上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当时在屋顶会议上各族酋长之间起了很大的争执。如果不是雪龙要塞的龙山将军坚定地支持这个计划,就不会有今天的这次突袭。

  但一个细节的疏漏,就把这次突袭变成了一次远征。

  元城列也看出了耶律初一的愤怒。“那我们还要不要进攻?”

  耶律初一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当然要进攻。虽然敌人已经有了防备,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做出什么改变。我们仍然有机会。”

  元城列点点头。“我还在担心你会改变主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拔营前进。现在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可是很宝贵的。”

  耶律初一已经完全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元城列的支持让他重新对眼前的计划有了信心。

  “派快马返回雪龙要塞,跟龙山将军借调他的步兵。”

  “既然敌人已经有了防备,那就大张旗鼓地排开阵势,告诉敌人我们来了。如果他们出来,就会给石武羊的骑兵以机会,如果他们不出来,至少也会把他们的注意力都拉到我们的正面。”

  耶律初一下了两道命令,立刻就忘记了刚山勇的失机给他带来的不快。

  元城列却又破坏了他的兴致。“你不和暗军的人商量一下吗?”

  耶律初一冷笑一声。“和他们商量?这些人就只会吹嘘,我可不认为和他们能够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你能指望他们提出什么好建议来吗?”

  元城列笑了笑。“也许他们可以到虎踞大营里去把勇毅公的人头摘来。他们不是说自己很擅长这方面的本领吗?而且大酋长把他们派到我们中来不就是因为他们有这个本事?我要是你,就去和他们谈谈。我敢说这会很有意思。”

  耶律初一看着元城列,忽然笑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不过现在看起来,你简直就是个比狐狸还狡猾的人。你想看这些人的笑话?”

  元城列笑眯眯地,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的红色。“我不想看任何人的笑话。不过,要是老有人跟你说他怎么怎么有办法,那你就总是想要见识一下。现在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顺便说一句,如果他们真的象他们说的那么厉害,那我也不介意把功劳全都让给他们。”

  耶律初一微笑。“没错,如果他们能兵不血刃地结束战斗,那我还要感谢他保全了我部下生命的大恩大德。你说的没错,放着这样一支神兵不用那可真是太浪费了。”

  暗军只是非公开场合下、那些对花钱供养这样一个组织不满的酋长们的调侃性质的叫法。因为人们不但不知道这样一个组织的具体情况,更不知道他们能做些什么。而在公开的场合下就得称这些人为黑风迦的侍卫。

  外面的大队已经开拔,但耶律初一的帐篷暂时还不用拆。当暗军的豪先和楚先志急匆匆地来到时,耶律初一正和元城列俯身在一具马鞍子前,研究着上面的一张地图。帐篷里充斥着一股烧马粪的味道。

  耶律初一狠狠地看了一眼楚先志,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喜欢这个从帝国来的人。楚先志对他的无礼只是报以一笑,行过军礼后站在一边。

  耶律初一转向豪先。“现在我们有个大麻烦要用到你们。”

  豪先也在马鞍子旁边坐下来。“那就尽管开口。大酋长叫我们来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能够在需要的时候帮上忙。”

  耶律初一道:“我听说大酋长的侍卫队伍里有许多高手,能够杀人于千里之外。虽然我个人不大相信这个说法,但大酋长言之凿凿,我们做属下的也只有唯唯诺诺。如今两军阵前,凡事不能儿戏。我要确切地知道,你们能不能进入敌营之中拿来敌军主将的首级?”

  豪先吃了一惊。“酋长阁下真的我们这么做?”

  耶律初一的眼睛在闪闪发光。“当然要这样做。只要能够得到胜利,什么手段并不重要。要是你今天夜里就能做到这一点,那这两万人将因你全身而退,在我看来,那可是比消灭敌人更大的功劳。”

  豪先看了一眼楚先志,低头不说话。

  耶律初一冷笑。“看起来这位外来的人倒比你拿主意。真不知道大酋长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不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吗?不过那也不是我们现在该讨论的。还是只说眼前吧,这位楚先生既然能给你们做决定,那么不知道会有什么特别的本领?”

  楚先志笑了笑。“楚某只是应大酋长之邀请,做个饮酒作乐的客卿。说到做决定的事情,楚某哪里有这个本事和威望?但楚某既然身在军中,免不了要说上几句。‘千里杀人’的说法嘛,未免夸大,但要说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倒也并非无稽之谈。楚某虽不才,倒也颇通一些武艺,很愿意走上这一趟,以报大酋长的知遇之德。”

  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利索,倒也出乎耶律、元二人的意料,而且话语中辞抑意扬,把自己的本事先夸了个十足。两个人看这楚先志不过四十来岁,面目清秀,虽然腰中配剑,可怎么看也不象一个“倏忽来去”的杀手刺客。

  耶律初一淡淡地道:“这么说,楚先生是愿意走这一趟了?”

  楚先志道:“楚某话出如风,既然夸下海口,又怎敢临敌怯战?但楚某临行之前,还有话要对将军言明。此事关系到大军胜败,还望耶律将军能够仔细参详。”

  耶律初一点点头。

  “你既然把命都豁出去了,我又怎么会连听你一番话的耐心都没有?”

  元城列拍了拍身边铺在地上的兽皮。

  “既然是勇士,就请过来坐下说话。”

  楚先志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坐下来。“两军交战,若能出其不意破敌首脑,自然能生事半功倍之效。耶律大人的计策果然高明。只是独立军团与帝国其他军团不同,不能以常理论之。独立军团的军人都来自帝国的北地六郡。北地六郡是帝国发源之地,民风勇悍。北地贵族弟子七岁即离开父母,在京城的军事学院或皇家学院学习,五、六年后即从军。作战的本事,几乎可以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而且常常是父子兄弟同在一军中效力,战斗力之强韧,已无须赘述,各位大人自然心知肚明。楚某此去,一击不中,断无幸理,那也不去说它;若是一击而中,侥幸拿得回敌人主将的首级,却未必就能令敌军不战自乱。”

  这时候耶律初一忽然接过他的话头。

  “不错,这一招对别的军团可用,对独立军团不可用。勇毅公不但自己是个天才,就连他的部下也不可小看。久经战阵的队伍,就算他们的指挥官出了意外,最多是士气上遭受一些打击,能否转为败因,还要看战场上的状况。”

  元城列看了耶律初一一眼。

  耶律初一这么说话,摆明了刚才的主意是在刁难暗军。豪先头脑不够精明,听不出其中的关节,这楚先志可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若是被他拿住耶律初一的话头不放,可就落了一个“强人所难”的口实,难保不招致暗军的腹诽。

  可耶律初一随即话锋一转。“楚先生既然对独立军团这么熟悉,不如干脆带大酋长的侍卫们一起,把他们所有有分量的军官都干掉。要是这样敌人还不溃散,那才是蓝月大神不保佑我新月军。”

  元城列在心中暗笑。这耶律初一倒是够狠毒,想把暗军全都投到虎口里去。

  楚先志面色如常,继续侃侃而谈。“耶律酋长所言正是楚某所想。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楚某若有负酋长阁下,自己丧命倒是无怨无由,可是军团的这次远征若是因此而受影响,那才是让楚某不安的地方。”

  耶律初一看着他。“这么说,你本来另外有办法要帮助我?最初你们就没有打算去刺杀敌人的首脑?那我倒要听听你们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楚先志从怀里取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白布。“将军请看。”

  耶律初一没有伸手去接。他能听懂帝国语,可要他读和写就实在是难为他了。“把上面的字念一下。”

  等到楚先志念到一半,耶律初一和元城列都是面面相觑。这张白布上记得竟是三年来独立军团的作战、人员和辎重补给的详细情况。等到楚先志念完,大家都已经明白了独立军团现在人员不足且没有军需供应的现状,虽然还来不及仔细计算,但无疑已经比之前耶律初一所得到的情报要细致得多。

  楚先志收好这张白布,微笑着看着耶律初一。

  耶律初一瞪着他。“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搞到的?”

  楚先志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等到楚某和屋顶侍卫们从虎踞大营回来再给耶律将军好好讲讲这些东西的来历。眼下楚某要去和豪先侍卫长去准备一下。虎踞大营可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必须筹划得当,才能有微薄的希望成功。”

  耶律初一忽然笑起来。“楚先生手里既然有这个东西,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以新月军的能耐,以楚先生的情报,拿下虎踞大营只在眼前。楚先生不必矫情,只怕你到现在才亮出这独门法宝,必有深意。”

  楚先志沉吟了一下。“兵凶战危,若主将不察,事机不密,只是白白死伤了部下。大酋长坚持派楚某来,就是填补平冈族的临时退出而造成的损失,希望到时候能够帮得上耶律将军。”

  耶律初一看上去并不相信他的话。“那倒是要感谢大酋长的这番心意了。只是若在会议时就把这好处讲出来,只怕也就不必有那么多事后的抱怨和不愉快了。再说,你们这几百人能够顶得上平冈的三万精锐?”

  楚先志叹了口气。“耶律将军明鉴,这份机密文件可是联盟现在的头等秘密,就是在眼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若非开战在即,只怕楚某也不敢张扬。单只这份文件,就有多少人担着身家性命的大危险。”

  耶律初一没有说话。他自然也看得出这是帝国内部流传出来的抄本,能拿得到这样的机密,自然是联盟已经在帝国内部,安排了自己的细作。而这细作,多半就是象楚先志这样投奔过来的帝国人。想来暗军这个刺客组织,也有盗取机密的功用。这样看来,大酋长黑风迦的用心可谓深远。

  耶律初一其实早就听说过楚先志的名头。据说暗军的首脑并非联盟的王公贵族,而是帝国那边投奔过来的几个高陆人。这楚先志看上去文质彬彬,但曾经赤手空拳打败了黑风迦身边所有的护卫,是一位武功上的大高手。部族联盟一向崇尚武力,联盟内也是高手如云,但真正能和这位楚先志比肩的并不多。如果不是身份有差别,耶律初一也很想和楚先志较量一下。虽然现在看来,刚才他满口答应去虎踞大营暗杀敌酋不过是以进为退的机智,但他敢答应下来的胆识,就已经叫人不能小看了他的身手。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军营里岂有儿戏?如果耶律初一执意要他去刺杀敌人,没有高强的武功,他不是在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耶律初一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以蓝月大神的名义,我保证你今天所说的一切不会传到第五个人的耳朵里,否则叫我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

  楚先志整衣敛容。“多谢将军。若能保住这个秘密,那也是联盟之大幸。”

  楚先志再次把关于独立军团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这支军团在最鼎盛的时期曾经拥有一万五千人的规模。但连年的血战,现在只剩下有七千余人。由于这一年里帝国和联盟的战斗几乎进入了白热化,根本就没有任何兵员能够补充进来,而且军需供应也很艰难。在战线的南北两个方向,王子冲云霄率领的中央军团和另一个王子百战尊率领的近卫军团抵挡着差不多六万联盟军队,帝国的军务司只是要满足这两个军团的对军需的要求就已经力有不逮,所以虎踞大营的军器粮草都十分短缺。

  每年冬季,独立军团的骑兵都要在后方的“宁静溪”休整,而且巧合的是,日期就是在新月军发起攻击的时候。今年的情况也不会例外。即使是有什么例外,以目前不到三千人的骑兵部队也不会对新月军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在新月军的左右两翼分别有两千骑兵,这样在整个新月军中骑兵就占到了一半,再加上六千名善于攻坚作战的熊族步兵以及随后能够赶到的六千名雪龙要塞的步兵,新月军的总兵力将达到两万六千人,是独立军团的五倍还多。

  虽然由于刚山勇的卤莽而泄露了新月军的动向,但对于敌军的了解反而让耶律初一对胜利更加期待。如果说在接到石武羊的传书他还对“战还是退”而犹豫不决的话,那么楚先志的出现则坚定了他进军的决心。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现在他已经很清楚虎踞大营的兵备,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战而胜之绝对是一个将军的耻辱。

  现在他也不想再去考虑黑风迦的用心何在。对他而言,谁做大酋长不是问题,他要做的就是在战场上取得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来捍卫新月军不败的美名。而比这个更有吸引力的就是打通这条通道,让联盟的百万大军能够穿越大苍山,直接进攻帝国的京城,结束这场战争。

  他现在感兴趣的是,楚先志这样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来投奔部族联盟。听楚先志话里的意思,这样做的还不止是他一个人,在帝国内部,似乎还有一个组织在暗中帮助部族联盟。在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帝国,这种人和这种事都是太罕见的事情。他并不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但帝国军人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他不得不对这样的事情而寄予厚望。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一个强大的国家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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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五章 雪舞风飞

  (起1D点1D中1D文1D网更新时间:2006-4-20 10:42:00  本章字数:10523)

  战鼓声仍然响彻天地。

  这是新月军有名的战地军鼓,鼓手不下五百人,每个鼓手都经过严格的调教和训练,专门用来在战场上指挥部队的步调和激励士气,更能震慑敌人的心神。新月军能够纵横战场,这战地军鼓也居功甚伟。

  从护墙上望出去,新月军的阵形严整而有秩序。

  步兵们展开阵形,弓箭手压住阵脚。后方立起新月军的大旗,开始搭建中军大营。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大河结冰后,虎踞大营前面就是一马平川,而新月军直接抵进到河的对岸安营,所以护墙上的独立军团的军人们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仍能明白敌军的大致意图。

  铁屠摇着头,吸着凉气。

  “新月军真他娘的嚣张,敢在十里之外就扎下营寨,摆明了是欺负我们没有骑兵。如果骑兵们还在,这个距离老子直接就能够冲垮他的中军。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居然让人家堵在了家门口,老子和新月军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不管这次是胜是败,以后等老子的军团有力气的时候,咱们好好见个真章。”

  巨昆吾斜了他一眼。“全都是废话,这一次你要是败了就没机会和新月军见什么真章,只怕人家连你的脑袋也割下去了,还是现在就打点起精神来想想怎么把他们赶跑吧。”

  铁屠向巨昆吾微笑。“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这可是我第一次指挥军团作战,我缺乏经验,在这样的场面下我可不知道该做什么。如果你们非得让我想个法子,那我的意见就是,大家收拾东西逃命去吧!”

  大家早听惯了他的这种笑话,谁也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反应。。

  巨昆吾却在他前胸上捶了一拳。这一拳很沉重,差不多所有人都听到了铁甲上传来的铿锵声音和铁甲下铁屠胸腔里所产生的共鸣。巨昆吾恶狠狠地道:“别在这里说那些废话,快点说我们该做什么吧。”

  铁屠被他打得脸都白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以我家族的荣誉起誓,我知道该怎么做,但你要是再这样打我,我发誓我一定会把你们大家全都撇在这里,让你们自生自灭。”

  这时候一个联盟骑兵策马向护墙跑了过来。他高举一条红色的带子,表示自己只是一个信使。

  关向东伏在护墙上,笑眯眯地看着骑士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拒马和鹿砦。因为不能放下双手,信使只能以双腿驱使战马。虽然在跨越障碍时有点麻烦,可他的骑术很好,居然来到了护墙一百步外那条最深的壕沟前。

  信使从箭壶里拿出一枝拗去了箭头而是栓着一封书信的箭向护墙上射来。

  箭从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关向东挥出马鞭卷住了箭杆,然后把信呈给铁屠。

  铁屠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你这是干什么?”

  关向东笑道:“你是我们的主将,当然要你来看。是战是降,我们得给个回话。”

  铁屠看了看周围的人。“有人要投降吗?”

  没有人说话,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都表现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张别离也看了看周围的人。“你真的不打算和敌人谈判?”

  铁屠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张别离提醒他。“也许敌人想要谈判。”

  铁屠转过头来看着他。“要是他们想谈判就不会玩兵临城下的把戏了。我再说一遍,你给我闭上你那该死的嘴巴,不然你就给我滚到下面去。”

  铁屠向天火营的第一百夫长师辟邪招招手。

  “你应该是我们中射箭最好的人,现在我要你给这帮该死的联盟混蛋一个教训。我可不管他们在战场上有什么规矩,但我本人不喜欢玩信使这套把戏,所以让他们也别来这一套,我真不明白,在他们和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师辟邪摘下自己的弓,从一个士兵那里抽了枝箭。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打算给他们一个什么教训?”

  铁屠把手中的信撕成碎片,从墙头撒了下去。“你自己看着办。”

  这时候那个信使已经转过身去,准备回营。师辟邪弓开如月,箭走流星,一箭从这个信使头顶飞过,射在他那匹坐骑的头上。那匹马一下子跳得老高,把身上的信使也摔了下来,然后四肢抽搐着躺在那里,片刻就已死去。信使吓得缩在一丛鹿砦之后不敢动弹。帝国军人们都哄笑起来。

  随着师辟邪把自己的天火营在护墙上排开,军官们已经没有了落脚的地方。在昨天铁屠已经把各项命令下达给各营,所有军官各司其职,虽然敌军势大,大营内的一切仍是井井有条。独立军团的士兵们早已见惯阵仗,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慌张的神色。从护墙到中军大帐这一路上,军官们各自回营,只有一些已经没有了部下的跟随铁屠回到中军大帐。

  铁屠的脸色阴晴不定,开始安排手下闲散军官的事务。眼下的独立军团官兵的数量都是严重不足,天风营已经开去“宁静溪”,天火、天山这两个营除了第一百夫长之外,其余的失去了自己的部下的军官,比如田百陌都不得不补入别的百人队中做为一名士兵作战。巡查营因为有了那些有战马的士兵的加入,俨然已经是另外一支天风营。

  但铁屠下达了很多命令,却似乎已经忘了巡查营的事情。把最后一个军官打发出中军大帐,铁屠在那张椅子上一躺,又打开了一瓶酒。

  张别离忍不住道:“你的事情做完了?”

  铁屠看也没有看他。“暂时还想不到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张别离道:“在这个时候你还不想骑兵出战?”

  铁屠笑了笑。“为什么?”

  张别离道:“骑兵的用处就是‘逆敌始至’和‘击其未整’。虽然敌军看上去人多势众而且阵容严整,但他们也并没有象样的骑兵部队。所以为什么不去冲击他们一下?至少也可以打击一下他们的锐气。”

  铁屠用独眼冷冷地看着他。“在军事学院他们就是这么教你的?还是忘了军事学院那一套吧,按照军事学院的说法,在这个季节敌人还不可能来进攻呢。”

  张别离大声道:“在那里教什么和我在那里学到了什么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们要打败敌人。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你犹豫不绝吗?”

  铁屠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在犹豫不绝?你用哪只眼睛看得出我在犹豫不绝?我这是在思考!你知道我在思考什么吗?我在思考,以骑兵著名的新月军为什么会在阵容中看不到骑兵?他们会不会隐藏在什么地方等待着某个蠢货的‘逆敌始至’和‘击其未整’?某个蠢货在发现别人‘犹豫不绝’的时候是不是也该同时想想敌人的用意所在?!”

  铁屠的手指就快要戳到张别离的鼻子上。“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对军情指手画脚。别以为别人对你礼让三分就得意忘形,中军大帐可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张别离没有说话。

  并不是因为铁屠的恐吓,而是因为铁屠的疑问也是张别离心中的疑问。但他对战局有自己的看法。所谓的“逆敌始至”和“击其未整”都是一种骚扰,并不能左右战斗的结局。但如果运用得当,就能够打击敌人的士气而激励自己的士卒,这对于实力处于下风的独立军团至关重要。

  也许铁屠对自己的军团的士气很自信。

  铁屠冷静下来,现在他看着张别离的神情很认真。

  “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要考虑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敌人敢于在这么近的地方扎下营寨。耶律初一不是一个菜鸟,至少他知道最基本的道理,可他的做法却违反了所有的常识。在我看来,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骑兵不在。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的?如果他们能知道这个,那他们还知道些什么?不弄清楚这些我没办法做决定。”

  在场的人这才明白铁屠的沉默另有由来。

  张别离道:“如果你不和他们接触一下,你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铁屠冷笑。“那太冒险。我们的骑兵本来就少得可怜,我不想增加无谓的损失。不,即使是兵员充足我也不会让你拿士兵们去冒险。”

  张别离感到很气愤。“拿士兵去冒险?你这是什么屁话?难道冲锋在前带领他们的那个不正是我吗?”

  铁屠忽然笑了笑。“好吧,是我说错了,那不是冒险,那是自杀。不过你别指望我会为我的话向你道歉。”

  铁屠看了看其他人。“找不到新月军的骑兵,我不会主动出战。军官们各归其位,整顿营防。务须晓谕部下,有违‘十七律五十四斩’者,连带主将受罚。我铁屠执行军法时六亲不认,各营自己小心。现在都退下吧。”

  退出大帐,张别离和巨昆吾回到巡查营。巡查营因为经常要出营巡查,所以他们的营房紧靠着护墙上的一个角门。他们回来的时候,巡查营正在加固这个角门。

  护墙上到处响着通天弩上机括的声音。护墙上的天火营全部是弩手,通天弩本来是人手一具,更兼人人能射硬弓,是独立军团中最具杀伤力量的组成。自从大量减员之后,独立军团更多的时间是在防御,师辟邪的弩手每人有两到三支弩,虽然上弦费时费力,但在一次的齐射中,弩箭的密集程度可以说是天下第一。而军团士兵的弓箭更是人手一副。近年来联盟的几次进攻,无一不是败在天火营精心编织的箭雨之下。

  巨昆吾个人对通天弩的威力很感兴趣,也跑到护墙上帮助准备。张别离只好就在营地中收拢起骑兵,抓紧时间训练这些人如何能够象个正式的骑兵作战。关向东和他的天风营骑兵使得张别离轻松不少。

  战鼓忽然停止。

  这战鼓声让虎踞大营的所有人都感到心头的沉重。鼓声忽然停止,从军官到士兵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看上去这新月军的战地军鼓不但能够激励自己,还能够扰乱敌人的心神和斗志,涣散敌人的士气。

  关向东来到躺在一堆杂物上闭目养神的张别离身边。

  “我可真想去砸了这些该死的战鼓。幸好他们停了,不然我真的要疯掉。亏你还能在这样的吵闹中闭上眼睛。”

  张别离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要是你静下心来听,就会发现他们的鼓打得还不错。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气派的鼓乐。”

  关向东抬头向护墙上看去。“上面好象很热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也许我们也可以象小巨那样弄一支弩,等敌人来的时候我们来比比谁射得更准。”

  张别离睁开眼睛。“不用了吧?我是军团里公认的第二射手,除了师辟邪谁还能比我更厉害?”

  关向东笑起来。“你害怕我们中会有人超过你?还是你觉得没有用马刀来排头砍去那么过瘾?”

  张别离的眼神有点迷茫。“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谈到杀人的事情就会那么兴奋?难道这几年来你们杀的人还不够多?”

  关向东感到有点奇怪。“难道你不喜欢杀人?我听说你这一次一个人就杀死了三十来个敌人,那你这算是什么?我们是军人,我们到战场上来不杀人还能干什么?只要我们还没有死,我们就要一直杀下去,直到我们被别人杀死。杀人多少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不过我想说的是,既然一定要去杀死很多人,那我为什么不多换几种方式去做?”

  张别离看着他。“我的天,那我得祝你杀人杀得愉快是不是?”

  关向东把自己那张丑脸贴到张别离面前“‘在这里你必须学会变通。如果你用剑用得腻了,那就不妨去试试斧子;如果斧子也让你没兴趣,那就试试用牙齿。但千万别让自己感到厌倦。一旦感到厌倦,那死亡也就离你自己不远了。’告诉我,这段话是谁说的?”

  张别离叹了口气,把关向东的脸推到一边。“应该是白衣大帝虎魄陛下的话。”

  关向东又把脸凑了过来。“没错。‘而且帝国军人必须把他的话奉为圭臬,永远铭记。’这又是谁的话?”

  张别离皱起眉头。“向陛下宣誓效忠的誓词?”

  关向东赞许地点点头。“不错。看起来你还很正常。现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护墙?”

  张别离又闭上眼睛。“我还是睡一会儿吧。这种幼稚把戏正是小巨所喜欢的,就算他不屑和你较量,天火营里总会有人欢迎你的决定。去和他们一起疯吧。”

  这个时候望楼里又传来号角声,护墙上竖起了黑旗。这就表示敌人开始进攻了。

  可等关向东和张别离窜到护墙上时,却发现护墙上的人都表现得很悠闲。巨昆吾和几个天火营的士兵并排坐在护墙上,双腿就在墙外晃荡着,一个装酒的皮囊在他们手中传来传去。师辟邪斜倚在护墙的垛口上,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部下和巨昆吾胡闹。他似乎是唯一保持着警惕的人。

  敌人的在河的对岸重新集结,编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无数面盾牌竖立起来。传令兵们在方阵中跑来跑去传递命令。在护墙上看去,敌人小得象蚂蚁,唯一可以分辨的就是方阵中的旗号。

  关向东站到师辟邪的旁边。“敌人要进攻了?”

  师辟邪捋了捋嘴唇上两撇胡子,神气地看着关向东。“进攻?先不说敌人远途劳顿,有没有这个力气立刻进攻,就算他有有这个力气,也得先越过河这边的壕沟,那时候才是我们动手的时候。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关向东很是看不惯师辟邪的傲慢。“你能不能一次把话全部说完?”

  张别离在旁边插上一句。“敌人只是在虚张声势,这才是重点。”

  师辟邪看了张别离一眼。“哦?你也看得出来?”

  他是标准的北地贵族,言谈举止中都带着种可恶的傲慢无礼。独立军团中有很多贵族,可真正保持着贵族举止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但他的毛病也就不过仅此而已。他在天火营第一百夫长这个职位上干得相当出色,不管人们去不去注意他的出身,都不得不佩服他所表现出来的军人素养和勇气。

  张别离向他笑了笑。“听过你未说完的话,自然而然地就能得出这个结论。在皇家学院的军官们都是这么讲课的。虽然我在那里只混过几天,但对那里的学习方式印象深刻。”

  师辟邪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却没有反唇相讥。似乎在他看来,和张别离这样的年轻人斗嘴是件很失身份的事情。

  不管任何时候,师辟邪都把自己那套精致的铠甲披挂得整整齐齐。现在他却开始叫自己的亲兵来帮自己解下铠甲。

  “也许你能看出来敌人是在虚张声势,但你一定没有想到,敌人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会把这样的行为重复上几次。他们想搞疑兵之计。所以,他们的场面虽然热闹,但我敢说,太阳落山前他们不会前进到护墙前三百步的地方。”

  关向东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敌人刚到,正是气势最盛的时候,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进攻?”

  师辟邪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转来转去。“看起来有人想要打赌?”

  各种赌博也是军营里的一种娱乐方式。除了士兵以外,护墙上的军官都为自己下了注。张别离不大相信师辟邪的判断,所以他和关向东各自押了三十个铜币赌敌人会进攻。而巨昆吾和大部分的天火营军官赌敌人不会进攻。

  师辟邪向两个人摇晃着手里的钱袋,笑得好象他已经赢了一样开心。“如果我赢了,我会给自己在镇上预定一个好姑娘。到时候我会介绍给你们认识,但你们只有看的份儿,因为你们的钱都在我这里了。”

  关向东微笑。“如果我赢了,我会给我的骑兵们每个人买双好靴子。但我不会让我的部下感谢你。”

  一个传令兵到护墙上找到张别离和关向东,把铁屠的命令转达给他们。命令的内容和张别离想到的一样,铁屠让他们出发去寻找新月军的骑兵。

  知道命令后,关向东搓着双手,看上去很振奋。

  “我们分开来巡查吧,我只要一百人就可以。”

  张别离很感兴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分开巡查?铁屠没有这样的命令,我也没有。”

  关向东微笑。“这样可以扩大巡查的范围。”

  张别离笑了笑。“扩大范围?要扩大什么范围?我们已经知道敌人就在大营的范围之内。我们要做的是去找到他们具体在哪里。如果你说可以节省时间这个理由我还能接受。而且我也不会分一百人给你,你要带一半人去,但要记得把你的部下也给我留下一半。”

  关向东想了想。“还是把我的部下都给我,这样用着顺手。”

  张别离看了他一眼。“现在是我在统领巡查营,由我来做决定。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做你的上司,因为你觉得我的资格还不够。这我不在乎。但如果你打算自行其事,那你也要明白,军法的严厉和我的年龄可没有一点关系。”

  关向东心里一惊。他的确是不大相信张别离的本领,担心他是否能够真正的率领骑兵作战,却忘了自己刚才就已经犯下了“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这一条军纪。在“十七律五十四斩”中这叫做“狠军”,违者必斩。在虎踞大营这几年,大家一起同甘共苦,等级上的区分也日渐模糊。张别离的话虽然不重,却直接点醒了关向东,令他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分配好部下,分头出发。

  张别离带着骑兵队伍离开虎踞大营,决定沿河岸前进。他把所有的骑兵分成并排的两列纵队,彼此之间相隔五十步,便于彼此间互相支援。

  远处的平原上隐藏不住任何兵马,但在更远处的大苍山的山地地带,森林却会成为天然的掩蔽处。如果新月军的骑兵如铁屠所料已经越过大河,那么他们就一定会隐藏在那里。

  张别离忽然明白了新月军的意图。在正面的虚张声势之后,敌人一定会选择虎踞大营左右两翼开始进攻。虎踞大营的规模使得现有的四千余人在防守上有捉襟见肘的局促。由于人力所限,虎踞大营的左右两翼不及正面坚固,在不知道敌人的确切人数之前,铁屠很难及时布防。这也是他要知道敌人兵力布置的原因。

  骑兵们已经翻过了一段较高的地势,回头望去,虎踞大营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他们离开大营已经差不多二十里地。前面的树林已经开始茂密起来,所有的树冠上都堆积着厚厚的雪。从远处望去,若不是树干的褐色装点其中,很难判断出实际上的距离。做为一个巡查游击,张别离对大营方圆百里的地形都已经烂熟于胸,知道那是一处隐藏的好地方。如果新月军的骑兵统领不是个蠢货的话,他一定会在此处发动伏击。

  张别离举起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随着他的手势变换,纵队变成横队。从张别离开始,骑兵们以“去雁翅”的阵形排开两排。这些士兵虽然从未在一起操练过,但骑术精熟,再加上从关向东那里带来的二十几个天风营老骑兵的调度,变起阵形来居然也颇为快速。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摘弓在手,缓缓前进。一旦有人对战马失去控制,扰乱阵线,就会招致临时充当队长的天风营骑兵粗野的斥骂。

  就在张别离变换阵线的同时,已经有两支骑兵从他的两翼掩杀过来。

  很显然敌人是想在一个快速冲锋中完成对这支小股骑兵的包抄,他们借助树林和坡地的掩护,突然就出现在巡查营的视线中不到一百步的距离上。如果巡查营还是以最初的纵向队形排列的话,很容易就会被这样的一个冲锋切断而被分割。

  敌人在开始进攻时并没有料到巡查营的战线会突然改变,在隐蔽前进时那些为他们提供了掩蔽的的树林和坡地同时也成为了观察敌人的障碍。当他们拔出自己的马刀开始疾奔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面对的已经是列成横排的阵线,在这个阵线上的每个人都在用弓箭瞄准了他们。

  独立军团的老战士们以一次匪夷所思的精准齐射让冲在最前面的新月军骑兵全都摔下马来。这让队形尚未完全展开的两支队伍遭受了更大的灾难,紧跟在后面的战马来不及闪躲而践踏在前面的摔倒的人马上,造成了可怕的拥挤。第二次齐射同样准确无情地飞到他们的身上。这一次射手们意在制造更大的混乱,所以也不再选择目标,连人带马,再次倒下一片。

  在敌人的人喊马嘶中,巡查营缓缓向前移动了二十步。第三次齐射放倒了刚从混乱中摆脱出来的骑兵的一部分。但两支新月军的人数实在太多,而且同样是身经百战的联盟战士很快就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虽然在箭雨中不断有人倒下,但勉强从混乱中挣脱出来的骑兵仍然重新开始冲锋。

  第三次齐射的箭枝还在空中飞行,第二排的骑兵已经从前一排的骑兵间隙中风一般疾掠而过,跟随着高举着马刀的张别离冲向还处于混乱中的敌人。领队的天风营骑兵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口令,收拢着骑兵以使阵形不至于太散乱。灌满了耳鼓的风声和风驰电掣的速度让这一百多骑兵象一头发怒的野牛,一头扎进了刚刚恢复队形的新月骑兵中。

  新月骑兵们表现出了他们的训练有素,虽然是在匆忙列阵中,他们仍然能够整齐地挥动手中的圆月形状的马刀,施展出他们最擅长的割喉刀法,许多第一排的帝国骑兵都被割到。他们的吼声戛然而止,就象被血呛回到喉咙里。接踵冲至的骑兵就第一排的同伴以生命换来的短暂间隙给敌人以更多的杀伤。

  喊杀声、兵器撞击声、战马冲撞践踏人体的声音立刻响成一片,犬牙交错般互相穿插在一起的两支黑色队伍之间爆发出刺眼的红色,鲜血迫不及待地从人体中迸射出来,血雨一般在空中溅落。

  用不着主将的号令,双方的战士立刻进入疯狂状态。张别离借着“雷驹”的神速,马刀左劈右砍,干掉了两个敌人,却立刻就陷入到密不透风的人群中。骑兵们几乎是马镫蹭着马镫,身体挨着身体地展开短兵相接的格斗。双方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几乎是以一比一的比例立刻被对方杀死。张别离显然是双方队伍中最勇猛的一个,他右手长刀,左手战斧,以一种非人的冷酷和冷静砍杀着拥挤在他身边的新月军,“雷驹”也愤怒地嘶鸣着,拼命地踢咬着身边的同类。在这样混乱的局面里,他已经无法分辨对手的面目,事实上也根本无暇去分辨。他只是向出现在眼前的一切肢体挥动手中的武器。有那么一瞬间,张别离简直以为自己是陷身在梦魇中,不管他如何猛烈地砍杀身边的敌人,可敌人的数量却丝毫不见减少,反而是越来越多。

  其实这只是他的错觉。

  双方加入到混战中来的骑兵人数有限,只是在相对狭小的地方里完全绞缠在一起,战斗才进行得短暂而激烈。每个人都清楚,要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要更快更凶狠地杀死对手。当张别离感觉到双臂已经酸痛并且沉重得无法再挥动的时候,他身边猛地里就空荡下来。

  刚刚摆脱了混乱的少数敌人已经被斩杀殆尽。

  张别离拨转马头,向来时的方向奔回,巡查营的骑兵立刻跟他撤退。少数杀得红眼的骑兵退却稍慢,被已经集结起来的敌人尽数斩杀。这一次拼杀过后,张别离身后的骑兵几乎损折了一半以上,但被杀死的敌人更多。

  三番准确的齐射和一小股骑兵凶狠的冲锋,让本来想偷袭的新月军反而损失了四百多人,更被挫伤了锐气。当张别离率队撤退时,已经被杀得胆寒的新月军居然连追赶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敌人退入到已经后退至一箭之外的另一排敌人的后面。很多人开弓放箭,但帝国军中箭落马者寥寥。

  在张别离的号令下,持弓的骑兵们又排成了一个“回雁翅”的队形。敌人的包抄意图已经被打乱,数量远远占据优势的新月军要想彻底吃掉张别离的骑兵就只能发动正面的冲击,而“回雁翅”的队形正好呈一个扇面,能够最大限度地射杀从正面追赶上来的敌人。

  巡查营虽然是在退却,却没有丝毫败象。两队骑兵以五十步为间隔,交替后退,不给敌人以丝毫可乘之机。在新月军的目送之下,扬长而去。

  石武羊策马立在高处的密林里,看到了这次骑兵交锋的全部过程。

  他已经在头一天夜里会合了右军的马波将军,总计有五千之数的骑兵准备立刻冲击虎踞大营。在发现这一小股骑兵后,石武羊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大队,便派出两支队伍去伏击敌人,希望能将敌人一战歼灭。

  但敌军带队将领的应变能力却是石武羊没有料到的。在他眼中,他的一切部署全都已经落在敌人的算计之中。敌人严阵以待,本来是伏击的两队人马反而遭到了对方的伏击。而在双方绞杀在一起的时候,帝国骑兵表现出的战斗素质更令他暗自心惊。本来在他心中,帝国军人不过尔尔,可独立军团的表现不得不让他重新估量自己的看法。

  “那个带队的家伙一定对这一带的地形已经象自己的手掌那么熟悉,才会随时做出这种随着地形而改变队形的决定。”石武羊的声音冷冰冰的。“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们的伏击,所以他才会有那么高的警觉。敌人已经知道我们分兵过河的事情了。”

  大灵镜感到奇怪。“我想我们应该能够消灭这一小撮敌人。为什么不下命令全军掩杀过去?”

  石武羊回头看着他。“因为不可能全歼敌人。既然已经没有偷袭的可能,那我也没必要暴露自己的实力。不知道我们的虚实,敌人的主将就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可如果全军掩杀过去,就等于告诉了敌人我们的虚实。我已经失算一次,绝不能失算第二次。”

  大灵镜很了解石武羊的忍和狠,可现在石武羊的表现还是让他很意外。一次以多打少的伏击没有成功,反而被敌人大量杀伤,往往会把一支军队的主将刺激得失去理智而做出冲动的行为,比如说他自己,看到独立军团的安然离去,大灵镜自己都想带着队伍追下去。可石武羊却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安之若素。

  大灵镜看上去有点沮丧。“如果敌人已经知道我们分兵三路渡河,那最初的计划不是变得多余了?”

  石武羊冷笑。“变得多余?你怎么会这么想?其实战场上所发生的情况通常都与双方的设想无关。不管你的计划多么高明,要记住一点,那就是对面的敌人也是人,所以,别把希望寄于自己会比敌人聪明这一点上。就算你的计划比敌人的高明,你也要知道,在战场上一旦开战,也不会有任何计划会被一成不变地被执行。只要你能够随机应变,那就永远没有多余的东西。”

  大灵镜看了看远处的战场。“看来那个带队的敌人很懂你说的道理。“

  石武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毒,从牙缝里迸出话来。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骑兵作战,最要紧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很显然,那个带队的做到了。可战斗只是刚刚开始,我只希望他不会死在别人手里。还没有人能在我这里占了便宜就跑。今天我放过他,下一次战场相遇,我一定要亲手宰了这混蛋。”

  他呼出一口长气,缓缓策马走下高坡。

  “刚才的两个队长,全都给我砍了。传令下去,再有怯战畏敌者,杀无赦。”

  也许真的是天时不如地利,所以这一次的远征会这么不顺利。做着深呼吸以消解心中恼怒的石武羊在心里这样想。虽然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敌军主将的样子,但他却记住了敌军主将的战马的身姿步态。以他老资格的骑兵的素养,他相信在以后的战斗中能够认出这个敌人并且亲自杀掉他。

  可眼下,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向耶律初一报告情况并等待新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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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六章 一触即发

  (起3B点3B中3B文3B网更新时间:2006-4-21 9:42:00  本章字数:9574)

  张别离回到大营时,还在为敌军没有追击而感到不解。表面上看,他的小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差不多一比六的伤亡对他的乌合之众来说已经是个奇迹般的战绩。但他自己知道,他的收获只是知道了敌人已经过河,而这本来也在铁屠的预料之中。至于新月骑兵的数量和动向,他并没有太清晰的印象,所以他看上去也并没有部下那么兴奋。

  他的骑兵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战斗居然会这么容易就取得了胜利,连天风营的老骑兵们都对青年百夫长的本事刮目相看。以少胜多的战斗并不少见,但胜得这么干净利索的却并不多。

  伤兵被送到辎重营。

  关向东和他的部下还没有返回,也许在他那个方向的敌人并没有那么接近大营,所以他和他的骑兵要游弋到更远的地方去。离大营的距离越远就越不安全,而且超过一定的距离和范围就失去了巡查的必要,但以关向东的脾气,只怕他不会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这才是张别离担心的。

  在中军大帐中,铁屠还在喝酒。

  他全身都散发着劣等烧酒的味道,人也汗淋淋的,只有独眼还炯炯有神。人们其实很少注意到铁屠虽然总是在喝酒,却从来也没有真正喝醉过。张别离进来时,他正斜倚着沙盘,玩弄着手里的酒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张别离拿过一只水壶,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他的头发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铁屠皱起了眉头。“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叫人恶心。”

  张别离走到书案前在沙盘上找寻着遇见新月军的地点。“是不是不习惯闻到鲜血的气味?那你这人还有个屁用?”

  铁屠捂住鼻子。“你确定那是敌人的血而不是你自己的?”

  张别离用还带着手套的手在沙盘上某处用力一点。“我在这里遇见了新月骑兵,敌人要比我们多得多,所以我们马上就撤退了。不过我还是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这招呼给他们的印象一定很深刻。”

  铁屠斜眼看着他。“看你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只希望你没有让我的骑兵损失太多,在这个时候这支杂牌骑兵对我们很重要。”

  张别离笑起来。“杂牌骑兵?你应该看看他们杀敌的样子,也许他们和天风营的差别只是身上的号衣不一样而已。”

  铁屠点点头。“他们应该有这样的表现。如果他们表现得差劲,那倒霉的只会是他们自己。看来你也加入了战斗,你的伤怎么样?”

  张别离摆摆手,做了个“不说也罢”的表情。

  铁屠看着他。“关向东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我好象没有命令要你们分开行事?现在是非常时期,保存实力很重要。”

  张别离犹豫了一下。“我们都认为这样会好一些。”

  铁屠淡淡一笑。“你们?恐怕只有关向东自己这么看吧?他的脾气我很清楚,要他服从你的指挥的确是困难了一些。”

  张别离耸了耸肩膀。“也许你该把骑兵交给他来指挥。”

  铁屠摇头。“关向东是员猛将,但他的脾气并不适合做指挥官。我叫你率领骑兵,是因为你比他要冷静,而且你也比他懂得更多。关于任命谁做统领没有必要争论。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这里是军营,在任何时候,保持上级的权威都和服从命令一样重要,资历和个人之间的感情不应该成为影响上下级服从关系的理由。”

  张别离沉默地点点头。他的确还没有做为一名军官的经验。

  铁屠看着他。“等到关向东回来,我要你马上解决你们两个之间的这个问题。”

  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沙盘,铁屠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来得这样突兀,使得对他的乖张已经见怪不怪的张别离也被吓了一跳。

  “什么他妈的‘不败的新月军’?无非就是一群穿了衣服的、以为自己会骑马会射箭就能够打仗的野蛮人!耶律初一,耶律初一,你这众口相传的名将,我倒要看看,连输两阵你还能够沉得住气!”

  他忽然兴奋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上绵甲。

  张别离惊奇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你喝醉了吗?”

  铁屠抓起桌子上的一个酒瓶向张别离掷了过去。“你少给我废话。”

  张别离接住酒瓶。“这种程度的暗器可伤不到我。”

  铁屠的绵甲只穿了一半,半面袖子还挂在一面,人已经俯身在沙盘上,用手在上面指点着。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好象他只打算讲给自己听。

  “老弟,敌人出现在这里很不正常。这里离我们太近了。即使是骑兵,距离我们这么近也不符合常识。我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可这正好证明了我的猜测:奶奶的这帮野人知道我们没有骑兵!从他们扎营的样子我就怀疑,现在我就更加肯定了。我只是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没有骑兵的。”

  张别离笑了笑。“只要有点常识就能判断出来,冬天在这里是不可能给那么多的马匹找到充足的草料的。”

  铁屠向他眨了眨独眼。“你确信这些野蛮人有那么聪明?不,年轻人,我可不能象你那样考虑问题。那太简单了。敌人不可能知道我们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不过他们还是知道了,这很蹊跷。不过,算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敌人的骑兵已经出现,说明战斗就要开始。我敢说这些野蛮人也没什么太精明的做法,因为什么‘天时’、‘地利’、‘人和’这些东西都摆在这里,他们所能做的选择非常有限。无非就是三个选择。第一,他们从正面冲锋,骑兵在两翼策应;第二,因为我们没有骑兵骚扰,他们可以让步兵绕远路渡河,把战场转到我们的侧面,但这会耗费很多时间;第三,也就是一个折中的办法,一部分敌人会在正面,而另一部分渡河后在骑兵的策应下进攻我们的侧面。”

  他因为说话太快而脸色有点发红。他停顿了一下,擦了擦嘴角的白沫。

  “还能有什么更天才的想法?不管他们多么想要我们的性命,他们都得站到我们面前才能干掉我们,可要站到我们面前他们就得跨越那些我们为他们设置的障碍!没有什么聪明才智能够取代那些东西。说什么‘足智多谋、不败名将’的蠢话?只在那里动脑子是杀不死一个人的!战场就在这里,决定最后胜利的还是每个士兵的勇气和信念,或许要再加上一点运气!”

  张别离擦去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无辜。

  “嘿,冷静点,老兄,你喷了太多的口水。我可不是你的敌人。就算我是你的敌人,你用口水也不可能淹死我。”

  铁屠还是很激动,他扯下穿了一半的绵甲,狠狠地摔在地上。“因为我很激动。因为我要第一次单独率领这个军团打败敌人!”

  张别离摇了摇头。自从那只眼睛受伤之后,铁屠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得让人无法理解。他的头部一定有什么问题。只要看他激动时额头上绽出的青筋就知道铁屠在经受着怎样的折磨,只是他不说出来而已。张别离猜测那也是他酗酒的原因。他很佩服铁屠的自制力。一般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而他不但活下来,而且还很好地控制了伤势带来的影响。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从这一点来说,他和铁屠还是有点相似的地方。

  铁屠又俯身在沙盘上。他虽然不说话,可起伏的胸膛说明他还没有冷静下来。

  张别离试探地敲了敲沙盘。“那你认为耶律初一会怎么选择?”

  铁屠又从书案上抄起一个酒瓶,仰头喝下一大口。他的声音又低沉下来。

  “我不知道。我并不了解这个人,我只是听说过他和他的新月军。不,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会怎么做?我可能很聪明,但我不是神仙。这不象摇色子,一、二、三全都可以算是小,四、五、六全都可以算是大那么简单。我要孤注一掷,所以要几就是几才能算是有运气。”

  铁屠抬起头看着张别离,凌乱的长发里独眼闪着灼灼的神采。

  “你也不是战场上的新丁,也许你可以告诉我耶律初一会怎么做?在军事学院他们不是教过你吗?他们不是只教会你该如何受伤吧?”

  张别离迟疑了一下。“如果我是军团统领,我就会告诉你我的想法。”

  铁屠“嘿嘿”地笑起来,嘲讽地看着张别离。“你说的对,没有人需要你的幼稚意见。你还算聪明,如果刚刚你要说出来自己的意见,我很有可能会打落你满嘴的牙齿。”

  张别离微微一笑。“为什么你不试试看?我敢保证结果会让你感到意外。”

  铁屠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现在的情绪已经平定下来。“也许你说得对。你也不会永远都长不大。”

  他看着沙盘,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我不知道耶律初一会怎么做,但我知道如果我在他的位置上会怎么做。”

  “我会用鞭子驱赶我所有的士兵从那些障碍上爬过去,就算前面是刀山、是火海都不许后退,直到我的士兵全都死去或者敌人全都死去。如果耶律初一真的是传说的那么厉害的话,那么除了够聪明以外,他还要够勇敢,勇敢到愿意冲在队伍的第一位。光有智慧是不能踏入虎踞大营的,还要有蔑视死亡的勇气以及能用这样的勇气感染他的每一个部下的能耐。”

  铁屠的目光无意识地凝注在沙盘的某一点上,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大帐外传来风卷战旗的呼啦声,外面的风变得猛烈起来。

  张别离轻轻吹了声口哨。“要是他完全象你说的那样,那我们是不是就得输?”

  铁屠的表情又生动起来,向张别离露出他的满口白牙。

  “这还不够,老弟,他还得表现得比我好才行。”

  出了大帐,张别离打了个寒战。他的绵甲就象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凝固的鲜血已经让这件绵甲变得硬邦邦的。这是他几天之内毁掉的第二件绵甲。独立军团的绵甲无论从颜色还是款式上来看都很别致,不但可以用来作战,平时也是年轻军人最喜欢的穿着。这种绵甲是用最好的丝绸缝制的,相当昂贵,是帝国军中百夫长也享受不到的奢侈品。除非是豪阔的贵族阶层才享用得起。想到又要换一身绵甲,张别离就想到了在师辟邪那里下的赌注。

  在护墙上,师辟邪正坐在椅子上,盖着一件黑色貂皮大氅,神态悠闲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护墙上的地方并不大,这张椅子也要侧着摆才放得下。几个天火营的士兵正在准备炭火,巨昆吾正在给一只兔子剥皮,看起来他们好象要喝上几杯。

  看见他满身血迹,巨昆吾皱起了眉头。“外面的情况不太好?”

  走到护墙上,张别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巨昆吾也不以为忤,低头继续忙他的活计。也许这个巨人是唯一一个不关心外面形势的人,对勇毅公个人的忠心让他从不去考虑自己面临的境地,也因此他所受到的困扰就比大多数人都少得多。

  师辟邪向他摆了摆脑袋算是打过招呼。“敌人还没有动静。虽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你们输定了。”

  张别离笑了笑。“也许。天气已经开始变坏,要是太阳落山前他们还不打算开始,那你就赢了。”

  师辟邪微笑。“也不用太沮丧。我会请你喝一杯的。就在你出营的时候,我的部下射了几只野味,不管敌人来不来,我们都会热闹一下。”

  张别离撇撇嘴。“野味是吗?我可是一个巡查游击,在大苍山有什么野味是我们巡查游击没有吃过的?说真的,我可不觉得大苍山的野味有什么希奇。”

  师辟邪耸了耸肩膀。“可你从来也没有请我们喝上一杯。”

  张别离冲他亮了亮自己的徽章。“我是昨天才得到这个玩意儿的。在这之前我可没有资格和你们混在一起。”

  师辟邪笑了起来。他的微笑既克制又有感染力。

  “在独立军团,人们尊重一个人是因为他的资历而不是官衔。就算你还然是个巡查游击,但只要你到我这里做客,我绝对不会怠慢你。”

  张别离看着他。“怎么?这是战斗前的袒露心声?你在为平日的傲慢而忏悔?”

  师辟邪往大氅里缩了缩。“只是随便谈谈,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张别离打量着他那件大氅,看着这东西更让他感觉到身上的寒冷。

  “这皮子一定很值些钱。”

  师辟邪点点头。“反正不是人人都穿得起。”

  张别离搓着下巴上的胡茬子,谁都看得出他眼神里对这大氅的渴望。

  “想不想把刚才的赌注加倍?”

  师辟邪惊奇地看着他。“我真佩服你的勇气。虽然我不打算这么做,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想要加多少。”

  张别离靠在护墙上,毫不掩饰自己的热烈眼神。“比如象这样一件貂皮。”

  师辟邪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不,谢谢。我可不喜欢看着自己的同伴由于我的原因而倾家荡产。刚才的小赌注已经让我很感激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能赢’而不是赌注多少。这才是打赌的意义所在。”

  张别离微笑。“来吧,反正你已经赢定了。两件貂皮总比一件要好。”

  师辟邪也微笑。“但我一次只能穿一件。别再费心了,我不会答应你的。”

  张别离不想放弃。“也许我可以说服老关也加一份。你看,如果你赢的话,你就会有三件貂皮。虽然你一次只能穿一件,可你随时都可以把另外两件送给别人。我相信这东西对女人有足够的吸引力,可以帮你追求到更多的风流韵事。”

  师辟邪上下打量着他。“你居然还懂女人?在你的年龄?”

  张别离眨了眨眼睛。“要是你害怕输掉这一件那就算了。”

  师辟邪哈哈一笑。“在这种事情上激将法对我没用。”

  这时候传来了烧烤兔肉的香味和士兵们的说笑声。巨昆吾熟练地摆弄着兔子。这张脸上没有平日里的杀气腾腾,倒象是个厨师一样专注和平静。不时有烤出来的油脂滴到火炭上发出滋拉滋拉的声音,白烟随即腾起,模糊了巨昆吾那张映着火光的脸。士兵象是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哄闹起来。整个虎踞大营都到了开灶的时候,炊烟正在大营的上空飘散开来。

  师辟邪从椅子上站起身。“还是一起过去喝一杯吧。”

  张别离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帮没有常识的家伙,大战在即,吃这么油腻的东西胃里不会好受。反正他吃不下去。没有让师辟邪把貂皮加到赌注上,张别离觉得很无聊,心情也忽然低落下来。他跳下护墙,回到巡查营。

  乌云密布,朔风凛冽。

  天气忽然间又变得可怕起来。虽然时候还早,可天色已经阴暗的象是傍晚。气温的降低让新月军不得不燃起营地里的篝火。星星点点,布满了雪原。

  耶律初一的愤怒也象这渐燃渐旺的篝火。

  他没想到,刚一和这支独立军团接触,甚至还算不上正式交锋,他就连吃两个败仗。不,也许这不能算是败仗,只能算是两次挫折。但先是折损了他族中最好的将军之一,失去了宗族的圣器,然后又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哮月骑兵遭到迎头一击,这都使得由于战功卓著而一向骄狂的耶律初一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愤怒。

  对屋顶会议制定的计划的不满、对突然减兵的决定的不可理解、对不能兵权独揽而受大酋长掣肘的抱怨,这些从出发前就开始累积的怒气一下子全被引发。

  他坐在大帐里,目光死死地盯着脚下的地面,一言不发。

  这是他发作的前兆。元城列已经把大帐中不相干的人赶了出去,免得遭受池鱼之灾。耶律初一的愤怒在联盟内很有名气。

  耶律初一忽地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一点嘶哑。

  “整队,列阵,进攻虎踞大营。”

  元城列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大将军,我军长途跋涉,人马劳顿,怎么能不休整一下就开始进攻?而且楚先生所推荐的攻坚器械还没有开始制造。强攻猛打,儿郎们的死伤可就惨重了。”

  耶律初叫来亲兵给自己披挂盔甲。

  “元将军不必担心。你们熊族的儿郎暂时休息,我带我的族人先来开这头阵。”

  元城列脸色一变。“大将军你这是什么话?元某率部加入大将军麾下,为的只是打胜仗,分的什么彼此?说到不怕死,我熊族儿郎难道会输给新月军吗?”

  楚先志察言观色,已经知道新月军大概是受了些小小的挫折。他心里记恨着耶律初一的无礼,心里不免幸灾乐祸。但他毕竟是黑风迦派来出谋划策的军师,若真是任由这两员主将闹起意气,于战斗有害而无利。

  他轻轻咳嗽一声,两个主将都把目光投向他。自从他为这二人剖析独立军团的军情后,这两个人都对他颇为看重,对待他也礼貌了许多。

  楚先志微微一笑。“二位将军何必这么性急?独立军团内外交困,依照楚某的计算,甚至无须攻打,只消围上十天半月,只怕他们就会土崩瓦解。只是兵法有云,十倍于敌方能围之,我军精而少,盼着胜利唾手可得,那也是虚妄。眼下他们仗着墙高沟深,仍然可堪一战,急切间虽能战而胜之,但伤亡必众。照楚某看来,此际大兵压境,面对虎狼之师,敌胆已寒,若能容楚某的攻坚器械打造成功,敌人的溃败也是指顾间的事情。大将军何必贪图这一时之快?”

  耶律初一被冰凉的盔甲一激,人也冷静下来。

  他挥手示意亲兵走开,从头上摘下铜盔,慢慢地坐在马鞍子上,面色凝重。

  “我常听到什么‘帝国的勇毅公是天才的军人’、‘北地人是天生的战士’、‘独立军团是帝国的骄傲’这一类说法,不过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三年来新月军和帝国作战,连克中央、联合两个军团,我以为所谓帝国军人的战斗力不过尔尔。可现在,决战还未开始,新月军就已经输了两阵,叫人不得不怒。要是我纵横天下的新月军连续吃亏而没有什么反应,只怕会让敌人小看了我们。”

  “但这并非我现在就下进攻的命令的原因。我军有备而来,士气正盛,如果现在不去攻打敌人,就要在此过夜。今日变天,夜里苦寒定会消磨士兵们的锐气,而且耽搁的时间越长,两次失利的事实也就难以遮掩,更加会打击到士气。况且我军劳师远征,只宜速战速决,趁着军心可用,正好一鼓作气,克敌制胜。”

  楚先志道:“大将军精通兵法,所言极是。但楚某的攻坚械具正是来自帝国军中,威力奇大,这一次大酋长派楚某带三百人来,如果不分日夜赶制,三日之内必成,定可助大将军一臂之力。建功立业,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耶律初一冷笑。“三天之后,也许我们已经在向白衣城进军的道路上了。三天的时间不短,谁知道这期间会不会有别的变数?独立军团的骑兵会不会转回来?楚先生尽管加紧督造,若是这一阵不能取胜,接下来仍然要仰仗楚先生的奇思妙想。”

  他看着元城列。“不知道元将军意下如何?”

  元城列沉吟不语。

  他算是联盟里攻坚经验最丰富的将军,以他的看法,一万步兵足以拿下这座营寨不象营寨、堡垒不象堡垒的虎踞大营。但自从新月军到来之后,虎踞大营里并没有一丝忙乱和恐慌的迹象,墙头的旗帜五色分明,虽然看不到敌人如何出没,却仍然能让人感受到严阵以待的森严气象。这样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居然被说成是固若金汤的天险,其中必有缘故。随着耶律初一的催促,元城列胸中豪气顿生。既然很多人都说这是一座不可能陷落的营寨,但同样以攻城拔寨闻名的熊族将军就偏偏要挑战这个神话。

  元城列拔出配刀,砍在一根支撑着大帐的柱子上。“升旗,祭神!”

  楚先志心中叹气,但军令已下,他也只好听从。来到大帐之外,所有的士兵正在做攻坚之前的准备。楚先志来到联盟的日子不短,却还没有真正领略过联盟军的本事,就在大帐前观看联盟军如何准备作战。

  耶律初一的计划很简单,一万两千名步兵全部投入战斗,右军的马波将军和左军的耶律十五将军监视虎踞大营的两翼并向步兵的方向收拢,防备敌人骑兵对步兵的冲击。而石武羊的三千骑兵将沿河岸待命。楚先志和豪先的暗军会跟随步兵的掩护,准备夺取护墙。元城列没有争过耶律初一,只好留在大营里司令全军。

  熊族的士兵全部身披轻甲,只护住了头、胸腹要害的部位,除了刀枪弓箭之外,每人还有一面半人多高的椭圆形皮盾,看上去颇为笨重。这盾牌除了前臂的挽手之外,在盾牌的边缘处还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铁钩,楚先志虽然没有当过兵,但他也能看出来这两个铁钩在盾牌上毫无用处,反而很累赘。他凑上去细看,发现这两个铁钩居然还可以拿下来。问熊族的士兵这盾牌和铁钩有什么作用,由于语言不通,熊族的士兵们也只是笑而不答。不过新月军的士兵告诉他,这盾牌和铁钩的用处虽然不知道,但却知道这盾牌被叫做“鬼神愁”。

  新月军和熊族士兵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披挂的是更轻便的皮甲。这种皮甲套在棉衣外面,不是经过训练的人以寻常刀剑很难伤到甲下的士兵。这种皮甲在强弓硬弩前就不堪一击。做为对这种防护的补偿,他们都配备了轻而小的圆盾。但在楚先志看来,这圆盾也不过是略尽人事而已,若非经过训练,也未必能遮挡住战场上飞蝗似的箭雨。这一点和帝国军队有很大的不同,由于帝国的冶炼技术更高明,士兵们也能够得到防护更好、更轻便的铠甲,所以几乎没有人会随身携带一面没有太大用处的盾牌。他们宁可多带上几件武器。

  因为帝国的军队似乎比他们眼中的野蛮人的军队更加嗜血。

  但楚先志更喜欢帝国军队的形象。他们盔明甲亮,人高马大,神态剽悍而优雅,冷酷而有魅力。楚先志的祖先也是帝国的军人贵族,他年少的时候也曾无数次为亲人的的军人形象而迷醉并幻想自己也能成长为同样的战士。即使是现在,他仍然欣赏帝国军人的精神和外表,当听到联盟士兵们谈话中对帝国军人的敬畏之意时,他仍然从心里感到自豪。只是,他已经不再是个帝国人。

  因为他已经开始从心里憎恨这个白衣帝国。很多人看到的都是帝国永无休止的征服和这征服所带来的土地和财富,但楚先志看到的却是无数的家破人亡。他的家庭就是其中之一。由于家庭的过早败落,他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而生活在平民之中。他很了解平民的生活的艰苦,尤其是做为帝国大多数人口的高陆人,在帝国连年的穷兵黩武中,他们的生活甚至还不如帝国最初建国的时候。楚先志忍不住要问,这看上去华丽的征服,看上去辉煌的胜利到底对谁更有意义?是那些勉强能够吃饱的平民,还是那些锦衣玉食的贵族?

  楚先志的想法并不复杂。要想改变这样的状况,就要停止这没完没了的战争。而且慢慢地他发现有很多人都有和他同样的想法。他到联盟来,就是希望能够帮助联盟军队摧毁帝国军队。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是不会想到去向别人挑衅的,国家也是如此。当接受他所在的组织的派遣的时候,他感受到的是一种解救大众于水火的神圣,这种忍辱负重、不记得失的行为让他感到自身的、从里到外的焕然一新。他不再是一个身怀绝技而无所事事、满怀抱负却报国无门的游戏风尘的闲人。

  虎踞大营将面临一场恶战。根据楚先志所知道的,虎踞大营的兵力不足四千,存粮不过三天,箭不足十万,据为天险的大河也已经冰封,现下所凭仗的不过是三年来苦心经营的这座堡垒。就算一仗之下他们能够勉强守住大营,又能有多少人活下来?虽然那里是一群北地人,可他们和高陆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论是高陆人、北地人还是平地人,甚至是这些联盟的野蛮人,又有什么分别?他们这样舍生忘死的拼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先志裹紧了斗篷站在寒风里,心头盘旋的就是类似的问题。

  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闪过,分别加入到各自的队伍中。在昏暗的天色里,他们的装束没有任何区别,五官在篝火的烟雾中同样的模糊,他们就象是无数个隐约的影子,没有声音、没有颜色地在楚先志的眼前晃动。楚先志悲哀地意识到,他们中的大多数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可他们看上去却好象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这时候豪先跑到他身边来。

  “楚先生,我们是不是也要跟士兵们一起出发?”

  楚先志摇摇头。“我们不用那么着急,跟在队伍中间就可以。”

  豪先摸着自己的头盔,为难地笑起来。“前面带队的军官在催促我们,说是大将军的命令。因为我们要最先冲上护墙,所以我们好象该到最前面去。”

  楚先志微笑。“最前面的士兵根本就没有机会冲到护墙上。我们走在队伍中间就可以了,如果那个带队的军官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要他自己去找大将军。”

  他摆摆手,打住豪先要说的话。“动动你自己的脑子吧。如果最前面的士兵就能够冲到护墙上,那还要我们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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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七章 漫天箭雨

  (起3E点3E中3E文3E网更新时间:2006-4-21 22:30:00  本章字数:8727)

  

  熊族士兵们排列得很整齐,这和大部分联盟军队都不一样。

  他们每二十个人一队,在河的这边排成了一个四十队的方阵,每一队人的旁边都放着一架云梯。士兵们用刚才楚先志感兴趣的铁钩把盾牌固定在云梯上,各队的队长喊着口令,把云梯举在头顶,二十面盾牌把下面的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后面的士兵没有云梯,也列成同样的方阵,跟在前一个方阵的后面。在第二个方阵后面,是同样阵形和同样数量的新月军。两个部族的士兵以此类推。

  耶律初一没有穿着惯常的白色,而是披挂上一身红色的衣甲,那让他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格外显目。他骑着马在每个方阵中的空隙中巡视,检查着士兵们的状况,向各队的队长询问他们收到的命令是否清晰,他现在看上去象狼群里的头狼一样威风凛凛,用他中气充沛、连寒风也盖不住的声音在给士兵们战斗前的鼓励。

  “冲进那座营寨,我们就不用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里野外露营!冲进那座营寨,我们就可以拿到那些属于我们的土地和牲口!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让那些杂种们永远不敢再对我们的土地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今天我们冲进那座营寨,就能一劳永逸地结束这讨厌的战争,有蓝月大神的保佑,我们将战无不胜!”

  士兵们跟随着他的鼓动,挥动着拳头叫喊着,高亢的声音很快就将耶律初一的情绪饱满地传播出去,在他和部族那些极具煽动力的巫师的带领下,整个军队里都爆发出狂热的应答。士兵变得越来越兴奋,短短的应答又渐渐转变为各种没有意义的呼喊。他们或者跺着脚,或者用刀背敲打着盾牌,一万多人发出的动静有如山呼海啸,滚滚音浪越过结冰的河面,传到虎踞大营的护墙上。

  面对着敌人的蠢蠢欲动,护墙上的师辟邪面色凝重。

  敌人已经开始过河,而且并不是象以往的各次战斗中那样没有秩序地蜂拥而上。他们似乎信心十足。当他们接近到通天弩的射程之内时,师辟邪发现了敌人用盾牌和云梯组合成的极其完整的防护。这倒是让人感到很意外。师辟邪首先想到的就是,如果他的强弓硬弩失去了应有的作用,敌人很容易就能前进到三百步内。护墙上的天火营士兵迟迟等不到主将的命令,也发现了下面敌人的变化,护墙上的官兵们开始了窃窃私语。

  师辟邪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副将千真瑜。

  千真瑜明白师辟邪的用意,立刻低声呵斥道:“交头接耳者,杀无赦!把师将军的军令传下去!”

  连护墙下面的天山营将士们也察觉到上面的异常情况。望楼和刁斗上已经悬挂起提醒弓弩部队注意敌人距离的红旗,可他们并没有听到该有的嘈杂的弩机和弓弦的响声。天山营的第一百夫长高原猛把手中的令旗塞到田百陌的手里,自己爬上护墙来到师辟邪身边。

  “为什么还不下令?要等到敌人爬到脚底下?”

  高原猛的大嗓门在整个独立军团中都很有名,这句话同样吵得师辟邪皱起眉头。高原猛并不是紧张,但他总是有那么点过于冲动,动脑子总是在说话之后。

  师辟邪指了指下面的敌人。

  “敌人有那么一点小聪明,所以我们也得表现得好一点。”

  发现了那些象翻了个底的小船一样在缓缓前进的古怪东西,高原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真有这帮家伙的。看起来他们做了很充足的准备,要知道这通常只是在攻打城池的时候才用过的办法。我有个朋友在近卫军团,他给我讲过敌人在白都攻城战时用过这办法,这一定是熊族的步兵。”

  师辟邪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熊族步兵?我没有听说过。他们比雪龙要塞的山地战士还可怕吗?我想不会,那这些熊族步兵也不能算是什么棘手的麻烦。”

  高原猛一贯的大嗓门里能够听出一点揶揄。“不能算是棘手的麻烦?那你现在有什么办法让那些已经跨越过第一道壕沟的野蛮人停下来?”

  师辟邪看着高原猛微笑。“你害怕了?你害怕那些野蛮人会象兔子一样跳到你面前来割你的耳朵?”

  高原猛哈哈笑了起来。“真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先自己割下我的耳朵吞到肚子里去。这些浑身散发着畜生味道的家伙休想拿我的耳朵去报功。”

  铁屠和几个中军的军官来到护墙上。

  铁屠只穿着一件绵甲,唯一能够看出他比平时严肃的地方就是他穿上了一双战靴和带上了他那把名字叫“渴饮”的斩马长刀。这把刀的长度差不多有四尺,据说是用天上落下的陨铁打造的,刀刃遍体散发着紫红色的光芒,是独立军团中有名的利器,曾经是勇毅大公的配刀。

  他看了看外面的状况,然后转向师辟邪。“我还有时间和士兵们说几句吗?”

  师辟邪笑了笑。“你跟他们说完还可以再和我们说几句。”

  铁屠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嘉许,然后跳到一个垛口上,大营里立刻安静下来。

  “敌人来了!”

  铁屠的声音象打雷一般洪亮,寒风中飞扬的头发使他本人看上去象是一只雄狮。所有的士兵都被他这一声怒吼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很多敌人来了,他们妄想踏入北地人的大营。我感到遗憾的是,我不是我父亲。如果他在这里,他一定能够带领我们战胜这些该死的野蛮人。这一点无庸置疑。我同样感到遗憾的是,在这样的局面下,除了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我想不出有任何办法能够挽救我们的命运!”

  护墙上和护墙下寂静无声。铁屠的话,就象铁锤一下一下地砸在士兵们的心上。铁屠的话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战斗不可避免,甚至,失败也不可避免。在铁屠之前,他们从来也没有听过任何人以主将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说过这样的话。

  铁屠的独眼冷冷地环视全场。

  “我将会站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除非我死了,得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份荣耀,否则,我会为你们所有人尽我所能的挡住来自敌人的刀剑。如果我死了,那么我以下所有的军官会为你们做同样的事;如果军官们都死了,那么,年纪大的士兵将会为年纪小的士兵做同样的事;如果年纪大的士兵都死了,年纪小的士兵将为所有的北地人做同样的事!北地人的荣耀,全在我们的身上。我只希望每个人都记住这一点!我不会用鞭子驱赶任何人。我也不会给任何人选择,我只要求你们跟我并肩作战。如果有人心存畏惧,我会毫不怜惜地惩罚他!而我的惩罚就是一句话,‘奋勇杀敌,才有可能活下去’!任何想逃命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只有和敌人死战到底,我们才有机会活下来!”

  高原猛大声道:“万里侯的意思,无论是投降还是逃跑,都不能救你们的命,只有杀光这些该死的野蛮人,你们才能回家!”

  “杀光野蛮人!”

  护墙上下爆发出铁屠希望听见的吼声。铁屠并不善于做这样的战前鼓动,这也是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机会独立指挥这支军团的原因。铁屠很会打仗,但他距离一个军团的统帅的要求总还是差那么一点,这是勇毅大公的说法。但铁屠自己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自己和父亲的差别只在于他们的风格不同。

  铁屠把军官们召集到一起。

  他看着张别离。“你觉得你的骑兵们还能去骚扰一下敌人吗?”

  张别离也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铁屠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老关的骑兵已经回来了,他们只剩下一百多人。老关和新月军的耶律十五遭遇,结果他的骑兵们只抢回他一半的尸体。”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噩耗。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新月军和新月军中的将领,但既然耶律十五能够斩杀关向东,那显然也是一位猛将。关向东的运气一向很好,但任何人都知道,好运气也会有用完的那一天。对一个在战场作战的军人来说,好运气往往意味着生命。

  铁屠看着张别离。“我不是想责怪你,但当初你们要是一起去巡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明白你很尊重老关,但这里是战场,而你是他的主将,你要为你部下的生死负责,而不是去考虑他们那些没必要的虚荣心。”

  张别离低下头,其他的将领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铁屠扳着张别离的脑袋,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一定要派一支骑兵到战场上去。这支骑兵不一定杀掉很多的敌人,但他们应该能够牵制敌人,哪怕是只能牵制到同样数量的敌人,那我也要一个人去这样做。现在你马上回答我,你和你的骑兵还能不能去做这样的事?”

  张别离从铁屠的手里挣脱出来。

  “我当然能做,我的那些骑兵也能。但我不会去做。”

  铁屠感到有点意外。“你想违抗我的军令?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给宰了?”

  张别离冷冷地看着铁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这里已经是个死地,留在这里的人几乎已经没有幸免的可能。为什么你要派我带骑兵出去?好让我还能保有一线生机?不,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虎踞大营。你可以命令任何人去做这件事,但就是别找我。”

  铁屠咬着牙。“你在给我放些什么狗臭屁?你以为我会对你另眼相看?你别臭美了!我指派你出去,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你的牵制会减缓敌人的速度,好让天火营能够想办法把敌人阻止在这道实际上没有任何作用的矮墙之外!”

  铁屠的神情异乎寻常的严肃。

  “我不管你那个蠢驴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我现在命令你带领骑兵出击。”

  张别离迟疑地看了看巨昆吾,这个巨人也对他露出责怪的表情。“不管你怎么看待他的命令,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服从。在军团里,你必须没有任何疑问地执行所有的命令。”

  师辟邪拍着他的肩膀。“快去吧。如果你有机会冲击这些步兵,那绝对是给我最大的支持。当然,要是你害怕孤军作战那又另当别论。毕竟你还年轻。别担心,如果你不想去,铁屠绝对能够找得到愿意听命令的部下。”

  张别离知道他是在激将,可他就是忍不住要生气。这很可能是虎踞大营的最后一战,他很想和这些平日里待他有如亲骨肉的汉子们在一起。不论他是个多成熟的战士,可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仍然容易激动。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张别离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好象有一层雾气蒙住了他的眼睛。

  师辟邪向大家挤了挤眼睛。“我们的巡查营百夫长好象要哭出来了。”

  巨昆吾笑了笑。“也许他以为你会耍赖,不把那些他赢来的钱还给他。”

  师辟邪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拿出那个钱袋塞在张别离的手中。

  “希望这能让你好过一点。当然,这只是为了让你好过一点,因为现在还看不出输赢。”

  张别离抽了抽鼻子,看着师辟邪。“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你输定了。”

  从刚才的激动情绪中冷静下来,他揉捏着钱袋。

  “也许打完仗我该给老关的部下都买双好靴子。”

  铁屠没有笑。“那你得活下来才行。”

  看着张别离跳上战马去收拢营地里的骑兵,铁屠连连摇头。

  巨昆吾走到他旁边。“如果他出什么事,你回头怎么向你的父亲交代?”

  铁屠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神色又变得阴郁起来。

  他刚想对巨昆吾说些什么,一枝箭从他的耳朵边飞过,落到营地里。稀落的箭枝紧跟着射至。敌人已经跨越了第二道壕沟,熊族步兵的云梯队已经抵近至一百步外,紧跟在后面的新月军开始向墙头射箭。他们的弓显然没有帝国那些做工精良的弓射程远,虽有一些箭能够射到墙上,却已经没有了什么杀伤力。

  师辟邪的副将千真瑜已经跑到护墙下,从田百陌手里要过令旗,站到高处。在他的指挥下,天山营和天风营的士兵纷纷开弓搭箭,以差不多四十五度角斜指向天空。随着他的口令,护墙上下的四千多张弓一齐向着天空射箭。

  这些箭越过前面有盾牌加云梯的熊族士兵,雨点般落到新月军的头上。从空中坠下的箭矢的角度和速度都更加难以判断,即使有随身的圆盾的遮护,那些做工精良的箭镞仍然给新月军造成巨大的杀伤。考虑到联盟军糟糕的防护,帝国的箭镞大多打造成两面有刃的扁平状,兼具切、割的威力,而且箭镞上还有些许的锯齿,即使只是受伤,也会割裂伤者的血管使其血流不止而在稍后的时间内失去战斗力。这也是很多敌人在面临帝国军队看上去并不激烈的攻击时却很快溃散的原因之一。

  在刁斗和望楼上的旗号指引下,箭雨总能准确地倾泻到射程内没有大盾牌防护的敌人头上。这箭雨大量地杀伤了新月军,迫使他们就近躲到熊族士兵的方阵里,就算是有箭枝被盾牌和衣甲弹开,失去方向和目标的流矢同样有杀伤的能力,虽然没有直接杀死敌人,但受伤的士兵变得迟缓的行动这也使得后面扛着大盾牌的熊族士兵放慢了前进的步伐。在前面的云梯方阵和后面的步兵方阵之间,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空隙。

  高原猛看着满天的箭雨出神。他也曾经带着部下摆开过这样的阵势,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队伍里看见过这么整齐的发射和这么快的速度。在千真瑜的命令下,天山营士兵的动作既协调又漂亮。千真瑜的命令和高原猛的命令没有太多的差别,可士兵们的表现却完全两样。

  高原猛连连由头,嘴里不住地叹息。“到底是天火营,果然有两下子。”

  师辟邪双手抱在胸前,笑得很矜持。“虽然人人都会射箭,可射箭对大多数人来说仍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得上是真正的弓箭手。天山营可以从天火营里学到些很有用的东西,这个机会可不常有,你最好用点心。”

  护墙上的天火营士兵开始向那些藏在在云梯下面的敌人射箭。这也能看得出天火营的作战经验:当你想要从上而下地射那些在头顶有防护的敌人时,你必须绕到他的侧面去。天火营士兵只向自己左侧或右侧的云梯队放箭,而把自己正面的一队交给旁边的小队。如果计算一下,天火营的弓箭手们每个人都射出过五千以上的箭枝,这还不算他们平日里的训练所需要的数量,所以他们几乎个个都是神箭手。盾牌遮得住头顶却遮不住侧面,云梯队连续在护墙前被密集的箭雨射倒。熊族士兵极其顽强,很多身中数箭的伤兵就是在地上爬也要拖着云梯前进,马上他们就被护墙上更准确的弓箭手所射杀。云梯队死伤惨重,前进得极其缓慢,但即使这样,也没有人想要停下来。跨越前两道壕沟时,联盟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而在第三道壕沟处,仅仅是壕沟里,几乎就损失掉了全部的第一批的云梯队。后面方队的熊族士兵在自己的盾牌的掩护下,笨拙而拼命地冲到壕沟里,在前面的尸体堆里再把云梯架在自己的肩上。

  当他们从第二道壕沟里冲向第一道壕沟时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被射中。在这个时候天火营开始使用通天弩,而这通天弩的可怕威力也立刻显现出来。弩箭穿透皮甲时发出沉闷而古怪的“噗”的声音,深没至羽。中箭的人就象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后重重地翻倒在地上,只不过他们不能象被拳头击倒的人一样再站起来。这些比普通箭枝短的弩箭在撕裂他们的衣甲和皮肤之后,击穿、切断甚至震碎阻拦在里面的内脏,中箭者就算没有当场倒毙,也必将死于流血。如果只是射中手足,弩箭上的力道也足以击碎骨头,让中箭者丧失应有的能力。而这样的伤兵在战场上的结局也同样只有死亡。在整个虎踞大营的正面,在将近千具通天弩的一个齐射后,敌人就象被割倒的庄稼,齐刷刷地摔倒在两道壕沟之间的空地上。而那些熊族士兵们根本不去看那些倒在地上的同伴,完全无视致命的箭雨,仍旧举着盾牌艰难地冲向那些散落在壕沟里的云梯。如果四十架云梯并在一起搭在墙头,就等于是搭起一条通往护墙上的大道,虎踞大营将彻底无险可守。

  铁屠看着下面的情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师辟邪的部下已经不可能把箭射得更快更准更密集,在射程内的敌人十停中差不多要有六、七停都被射杀,然而敌人却好象没有穷尽,虽然倒下的人很多,但马上有更多的人已经重新在云梯下集结起来。壕沟里已经满是死尸,当后来的敌人顶着云梯伏在死人堆里的时候,弓箭手们就无法再有效地杀伤他们。

  铁屠没有催促师辟邪。因为他很清楚师辟邪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师辟邪甚至把天山营的士兵都训练成了合格的弓箭手,但是敌人太多,多到被杀死的数量完全可以忽略。

  师辟邪也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他的话听上去居然有些愤慨。“他们不怕死,铁屠。他们的蓝月大神在天上等待这些死去的人,在他们看来,到蓝月大神的身边才是永生。他们简直是在排队送死!我很抱歉,对这样的敌人,我的办法不多。”

  铁屠居然笑了笑。“那就如他们所愿,送他们到他们的大神那里去。”

  巨昆吾微笑地看着师辟邪,他的声音很诚恳。“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这些野蛮人是好样的,我现在倒有点盼着他们能够冲上来,好让我看看他们的骨头到底有多么硬。我已经很久没有象样地活动一次筋骨了。”

  旁边的将领们都随声附和。“没错,我们大家都没有。”

  铁屠一边用力地拍着师辟邪的肩膀,一边用手指着护墙下面。“我知道他们终究会攻上这里来,这不是你的错。但我要你尽可能地延缓他们的速度,让他们在第二和第三壕沟之间尽可能地死更多的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师辟邪点点头。“我能象你保证的是,只有我的人全死光了,那块地面上才不会有箭落下。”

  铁屠摇头。“不,这还不够。”

  师辟邪也有些愕然。“那你还想要我怎么做?”

  铁屠的表情忽然扭曲起来,看上去简直可以说是狰狞。“我只要你的弓箭手们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停下放箭,就算是敌人到了弓箭手的面前也不能。如果那个敌人要割断他的脖子,那就让敌人割断,只是不能停下放箭!”

  师辟邪明白了铁屠的用意。这原本是场强弱悬殊的战斗,任何人都无法在这样的战场上以弱胜强。结局是明摆着的,但铁屠却要把其间的过程延长。十个人对付一个人当然会取胜,不管这个人的武功有多高,身手有多强。但那也不是绝对的。十个人一拥而上,一个人当然无法幸免,可要是十个人一个一个地上来,那其实和单打独斗也没什么分别。铁屠的做法正是如此。敌人的进攻就象汹涌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只要不让敌人把自己的力量聚集起来发出致命的一击,独立军团就能和敌人在自己最擅长的方面展开较量。那就是韧性,就是超乎常人的体力和钢铁般的意志。所以,延缓敌人前进的速度,在有限的距离尽可能地射杀敌人,然后在护墙上开始肉搏战就是唯一的办法和机会。

  敌人不断地死去,也不断地在增加。第二个云梯方阵即将成形。

  耶律初一冷冷地看着前面的鏖战。他始终游走在队伍之间,当第一个方阵的云梯队几乎全部被消灭的时候,他也出现在第二和第三壕沟之间。他的红色衣甲立刻让在箭雨前已经产生了恐慌的士兵们镇定下来。他没有说话,就算他想说什么,战场上的喊杀声和呼号声也会淹没他的声音。他只是勒马站在那里。时不时有流矢在他头顶身边飞过,可他却没有一点畏缩躲避的意思,他那凶狠的表情和鹰一样的眼神震慑着那些产生了恐惧的士兵,就象无形的鞭子在抽打着他们的内心,叫他们宁可冲到箭雨中去送死,也不敢停下来忍受他无声的愤怒,而且,忍受了他的愤怒之后仍然会是死,被他的军法处死。

  独立军团的抵抗并没有超出他所预料的顽强。这样英勇的军人才配得上那些广为流传的传说,耶律初一甚至已经开始佩服敌人。他不知道他损失了多少部下,对于场面的关注使他没有了往常的对死伤的敏锐判断,这在平时根本是不能想象的。满天的羽箭的密集程度简直会让他怀疑敌人是否真的如情报所说只有四千余人,而更大的疑惑同样来自这满天的箭雨。到底敌人是否如楚先志所说,“箭不足十万”?看现在的样子,敌人的箭枝简直就是无穷无尽。耶律初一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自己计划的人,即使在他听到楚先志的情报以后。雄狮搏兔尚需全力,何况对手并不是一只兔子。耶律初一很庆幸自己没有低估对手。

  他身边的亲兵拥在他的身边,不时有人被流矢射中,但没有主将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退下,就连射在身上的箭也不能拔下来而咬牙苦忍。耶律初一很满意部下的表现,到目前为止,整支联军都令人欣慰。

  战地军鼓突然响起。这一次的鼓手们已经到了河的对面,鼓声更加声势浩大,大鼓小鼓都已经可以从声音中分辨出来。战鼓就是进军的命令,本来还在箭雨中艰难前进的士兵和后面整队待发的士兵突然抛掉了手中的盾牌,发出疯狂的呐喊声向护墙冲了上来。在第二和第三壕沟之间的、在熊族步兵的大盾牌遮护下的新月军也随着鼓声的号令突然向护墙上射出一轮几乎和独立军团同样密集的箭雨!

  天火营的弓箭手们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无须瞄准,只要射出一箭就能命中目标的状况让他们只顾着拼命地射出自己的箭,很多人都已经倾身到护墙外去寻找目标。而且新月军的弓箭的射程似乎没有帝国军的远,所以弓箭手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敌人会有这样程度的反击,几乎所有把身子露在外面的弓箭手都被射中!

  耶律初一深知使用弓箭手的诀窍。先让全军示敌以虚,诈做弓软箭弱,等到敌人心生懈怠,失去护墙的防护之后,突然开始齐射,使得原本在射程、准确和防护都不如对方的情况下,却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果。独立军团的天火营几乎损折了差不多一半的人手!

  独立军团的箭雨立刻疏落下来。疏落的程度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天火营多遭受的巨大损失,单凭弓箭手已经无法阻止敌人的前进。

  铁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挥了挥手。“天火营下护墙,天山营上护墙。”

  高原猛的天山营将士放下手中的弓箭,从地上抄起长矛,爬上护墙。师辟邪和千真瑜摆动旗号,从护墙上鱼贯而下的天火营将士只剩下一千多人,仍然列成阵列,继续跟从望楼和刁斗上的旗号放箭。箭雨虽然开始疏落下来,但敌人也抛去了盾牌开始冲锋,损失也仍然很大。

  鼓声急促得让人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敌人的呐喊声越发昂扬,第三壕沟里的云梯队将云梯竖起,搭在护墙之上。这座护墙最高处不过三人,而云梯长却逾三丈,四十具云梯并排搭在一起,就好象一道斜坡,而固定在上面的盾牌就好象一个一个的阶梯。

  云梯阵已经成形,联盟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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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八章 寸土寸血

  (起4B点4B中4B文4B网更新时间:2006-4-22 23:14:00  本章字数:9007)

  无数的火把从联盟军的队伍里投落到护墙上,而有一部分又被天山营的将士投了下来,墙上墙下,亮如白昼。联盟军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狂呼乱叫,顺着云梯阵冲了上来。为首的是清一色的熊族士兵,他们是最开始穿过箭雨杀到壕沟里的勇敢者,即使在最艰苦的境地里仍然能够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护墙上忽然变得很安静。

  从下面看上去,只有黑色的旌旗在火光中摆动,在寒风中发出猎猎的声音,看不到刚才还在晃动的人影,如果不是刁斗和望楼上陆续亮起红色的灯笼、从护墙里还不断地放箭的话,真的会让人以为护墙上面已经放弃了抵抗。

  联盟军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敌人在弄什么玄虚。原本是争先恐后的士兵们纷纷放慢了脚步。联军的军官们低声呵斥着有些畏缩的部下们。四十具云梯可容差不多四十人并肩而行,士兵们把盾牌遮在身前,在军官的号令下收拢队形,整齐地在云梯上前进。战鼓声忽然一变,大鼓擂得山响,节奏稍缓。熊族士兵在鼓声中摇晃着身躯,踏着鼓点前进。这情景看上去有点古怪,却正是熊族士兵开始战斗的一种仪式。披着熊皮的巫师也夹杂在队伍中,他们发出的谁也听不懂的号叫更有激发士兵们的野性和嗜血欲望的作用。士兵们用力踏着脚下的盾牌,几乎是跳着向上行进。

  忽然间,空荡荡的围墙上,一支标枪飞了下来。

  这是一支有四棱枪头的标枪,当这支标枪带着“呜”的风声划过夜空时,旋转的枪尖在火光中闪耀着华丽的寒光似乎也照亮了联军面前的道路。

  这支标枪势如雷电,将一个士兵的盾牌刺穿,余势未消,又穿过他的前胸。突然遭受这致命一击的士兵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直挺挺地摔在云梯上。

  看到这一情景的联盟军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还未醒过神来,标枪接二连三地从护墙上掷下来,每一支都能够穿透熊族士兵的盾牌并刺死盾牌后的人,最前面一排的联盟军无人幸免,而后面的一排也遭受到了前一排士兵的灾难,再次被从护墙后面投掷出来的标枪刺穿。士兵们既惊慌又愤怒,加快了冲上云梯阵的脚步,但倒下的尸体让他们的阵形开始变得散乱。

  一个人影从护墙上跳下,以一种比奔马还要凌厉的势头落在人群里,把最前面一排高大强壮的熊族士兵撞翻了五六个,然后这个人以一种与他的体形极不相称的灵巧跳开,拦阻在联盟军面前。即使以熊族人的眼光来看,这个人也绝对算是个巨人。浓密而凌乱的头发披散在宽厚的肩膀上,圆睁的双眼怒视着联盟军,他左手里是一把单手巨斧,右手里是一柄狼牙连枷,站在火光中威风凛凛。这正是独立军团的第一力士、掌旗官巨昆吾。

  刚才的标枪正是护墙上的独立军团的军官们投掷出来的。军官们大多出身贵族世家,修炼武技兵法不但是他们生命的目的也是他们生命的意义,所以,他们都是出色的战士,精通各种兵器和杀敌的办法。在巨昆吾率先跳出护墙之后,自铁屠以下、大部分的军官也跳出护墙,在巨昆吾的身后站成两排,挡在联盟军面前。

  巨昆吾猛虎般扑向敌人。他的大斧和连枷呼啸着砸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这个联盟军人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盾牌抵挡,连枷先砸在盾牌上,将这面橡木制成的盾牌砸得四分五裂,敌人也被这股力量震得晕头转向,被随即劈过来的大斧砍下头颅。那颗头颅飞起半天高,远远地落在联盟军中。

  巨昆吾的怒吼震得敌人魂飞魄散。“这是北地人送给你们的礼物!”

  他冲进敌人的队伍中,大斧和连枷没有任何花巧地在敌人中间飞舞,当者披靡。甚至有敌人被他的连枷砸得飞了起来。巨昆吾的天生神力使他完全不必在乎砍中、砸中的是什么。无论砍中还是砸中,结果只有一个。砸到盾牌或者兵器,盾牌碎裂、兵器断折;砸到人,则是心寒胆裂,骨断筋折。熊族士兵是联盟中最强壮的士兵,但就算是熊族士兵中最强壮的人也无法挡住巨昆吾霹雳雷霆般的斧和连枷的哪怕是一招半式。

  熊族士兵们不得不放缓了前进的步伐。不只是因为巨昆吾的神勇,还因为其他独立军团的军官也都开始了和敌人的短兵相接。

  铁屠挥舞着他的“渴饮”紧跟在巨昆吾的后面。

  斩马刀并不擅长砍开盾牌,而铁屠也不会去那么做。如果没有巨昆吾那种让人胆寒的力量,对大多数人来讲,砍开敌人的盾牌再去杀死敌人根本就是白费力气。铁屠只是用他那把超长的“渴饮”上枭敌人首级,下砍敌人的腿脚。他的刀法刁钻而狠。他也象巨昆吾那样直杀到联盟军中,但他造成的混乱显然更大,几乎他的每一招都会有敌人死去和受伤。只见他人若惊鸿,刀如游龙,杀得敌人连连后退。

  铁屠和巨昆吾几乎就遮挡住整个云梯阵的道路。即使有联盟军士兵从他们两个身边抢过、冲过,也会迎面遇上师辟邪。

  师辟邪是提着双剑跳出护墙的。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仍然不肯脱去身上那件名贵的貂皮大氅。他的剑法也如他的人一般从容优雅。他并不象巨昆吾和铁屠那样狂杀乱砍,而是以长剑攻敌,短剑防住门户,进退有度,一剑杀敌,绝不浪费一点力气。千真瑜想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却被他用剑柄推开。“告诉士兵们,就算把两条手臂,十根手指全都拉断,也不能停止放箭!”

  在跳出护墙的时候,高原猛拉住在他前面的田百陌。“好象我才是天山营的第一百夫长,要是天山营有人第一个冲出去,那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然后他挥舞着自己的大刀跳了出去,田百陌只好跟在他的后面。

  云梯阵并排只能站下几十人。联盟军虽然人多,却被挤在这个狭窄的地方而施展不开,而独立军团的军官们的武功远高于普通士兵,杀起敌人来有如砍瓜切菜般得心应手。下面做为后援的新月军又被重新在护墙里稍做调整的天火营弓箭手压制住,而且云梯阵相对狭窄得很多,敌人反而无法象在地面上那样能够拥有数量上的优势。在云梯阵上双方混战在一起,新月军的共箭手们怕误伤自己人,也不敢向云梯阵上射箭,一时间,联盟军被逼得连连后退,反而离墙头越来越远。铁屠和巨昆吾似乎并不想把敌人真正驱赶开,一旦联盟军要退下云梯阵,他们也带着自己的部下向护墙上退却,再让联盟军跟上来。几番往复,只是不即不离地拖着联盟军,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杀死敌人。军官们彼此之间都很默契,一旦前面的人开始疲累,立刻就有人上去替换他们。

  联盟军在战鼓的催动下咬牙死战,联盟军的军官们也开始结阵上前。

  双方的军官都加入战团之后,云梯阵上的敌人变得更加疏落。新月军开始向云梯阵上射箭,许多独立军团的军官杀死了对手,却被下面射来的暗箭射死射伤。铁屠已经被其他的军官替换下来,站在一个垛口旁观察着战局。不管这个办法是敌人想出来的还是无意中使出来的,正好能够克制独立军团的做法。铁屠宁愿相信那是耶律初一的谋略。照这样下去,就算独立军团的军官能把联盟军的军官斩杀殆尽,自己不会剩下多少。那可不是铁屠的本意。铁屠本来是希望能够在云梯阵上尽可能地消耗联盟军的力量,现在耶律初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同时在消耗独立军团的力量。

  铁屠和耶律初一都很清楚:独立军团是消耗不起的。

  铁屠向也在一边喘息着的高原猛使了个眼色。

  高原猛一声呼哨,原本在护墙上倚墙坐着休息的天山营士兵们挺着长枪冲下来。长枪兵们的长枪攒刺,立刻把各自为战的联盟军军官们全都刺死在云梯阵上。这时候云梯阵上已经堆满了尸体,很多云梯都已经被压得摇摇欲坠,长枪兵把尸体挑到云梯下,站稳了阵形。联盟军已经抛去了盾牌,又很少有人带着长枪,只有招架的份儿。这样一来天山营的士兵们又占据了上风,在高原猛的号令下,士兵们就象平日操练一般,动作和呼喝都整齐起来。

  鼓声骤然加急,联盟军发出铺天盖地的呐喊。随着这声呐喊,大批士兵向云梯阵上强冲,前面的人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着向前进。前面的人都已经抡不开刀剑,也无法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用兵器在自己的身上戳来戳去。后面的人拼命要挤到云梯阵上,帝国军人则拼命地撑拒着敌人。双方的士兵隔着两、三排尸体紧紧地拥挤在一起,很多人几乎呼吸可闻,手脚却被挤在一起动弹不得,有些人甚至张口去咬对面的敌人。到了这个时候,任凭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已经施展不开。联盟军人力无穷,独立军团的阵脚开始松动,人群又开始向护墙上退回来。

  局面发展到这地步早在铁屠的预料之中,只是这局面来得比他预料得要快。

  事情到这一步,不管独立军团的北地士兵有多么英勇,虎踞大营的失败已经不可避免,差别也不过就是抵抗的时间长短而已。

  铁屠环顾战场。他的军官们都在争取喘息的时间,等在天山营士兵后面。只有千真瑜自己提了一副通天弩,躲在垛口后,一次一个地射杀敌人。让他欣慰的是,没有任何人显示出对死亡的畏惧。

  张别离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关向东的路线。他很想见识一下这个杀死关向东的耶律十五是个什么样的人。由于他没有坚持自己的命令而使关向东丧命,他认为自己对关向东的死是有责任的,这种想法让他强烈地想会一会这个耶律十五。

  他带上了三百名骑兵,这是所有的能够作战的骑兵了。虽然其中有一些是关向东的败兵,但大部分是还沉浸在白天那小小的胜利中的骑兵,所以他们的士气仍然很高。在张别离的命令下,几乎所有的骑兵都披挂上了自己的铠甲。这些轻骑兵没有专门打造的马匹的护甲,就在马的身上披了一张毡毯,这至少能为战马提供一些防护。张别离也没有给“雷驹”披上那副护甲,在这个时候,他不想让自己的部下认为自己有更大的可能性活下来。

  离开虎踞大营,他并没有直接向联盟军的方向开拔,而是在关向东的败兵的引领下去寻找耶律十五的骑兵。张别离把自己的队伍分成三队,每队间隔有一百步,所有的骑兵都在自己的左臂上扎了块白布,用来做黑暗中互相辩识的标志。拼死抢回关向东尸体的是天风营的一个老兵,叫做车善,一路上他都跟在张别离的身边。看着张别离把骑兵队长们聚在一起强调保持阵形的重要,一直沉默不语的车善忍不住开口了。

  “看起来你好象真的要和敌人的骑兵干上一仗?”

  张别离看了看他。“不然我们出来做什么?如果出来不是为了和敌人干上一仗,我倒宁愿留在虎踞大营里,那里马上就可以和敌人干上一仗。”

  车善道:“万里侯好象要我们去对付新月军的步兵。”

  张别离点点头。“我想我听得很清楚,万里侯的确是这个意思。”

  车善面露疑惑。“那你为什么要去寻找耶律十五的骑兵?而且就算我们现在能够找到敌人的骑兵,我们又能做什么?”

  在越来越昏暗的天色中已经看不清张别离脸上的表情。

  “能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我们不能找到敌人的骑兵,我们怎么知道能做什么?而且万里侯只告诉我要做什么,却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做,所以我应该自己拿主意。”

  车善叹了口气。“我想说我们的人太少了。耶律十五这支骑兵大概有两千左右,正面交战,我们不是对手。”

  张别离侧过脸来看着他。“你被耶律十五吓破胆了?”

  车善没有说话,不过张别离能够感觉到他的情绪很激动。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尤其是独立军团的北地人。但是,事实却是,任何人都会害怕。说不害怕的人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面对过真正的危险。

  车善是力战之后脱险的人,怀疑他的勇气似乎没有任何道理,所以张别离宁愿相信,是关向东的死刺激了车善。车善不怕死,但看着自己多年的朋友和战友死在自己的面前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并非害怕作战,而是不想作战。在别人看来,这两件事没有分别,但张别离自己却很清楚那种感觉,所以他能理解车善。只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车善的这个样子,那多少会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他干脆和车善两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也许连老关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如果不是你,连尸体都不知道会丢在哪里。”

  车善的兴致显然不高。“这是我应该做的。”

  张别离看着他。“这就是一个战士的命运。也许下一个就是你或者我,如果你不能认识到这一点,那你为什么还要到战场上来?”

  车善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老关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我跟他在一起差不多有十年了,这十年里我们东征西讨,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可老关总是能够逢凶化吉。今天他出事了,我只是突然间觉得很累。”

  张别离本来想劝解一下车善,但听了车善的话以后,刚才他想出来的一番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车善说得没有错,独立军团在联盟边境的战争开始之前就在和云西帝国作战,在那里他们几乎每天都在沼泽和雨林里摸爬滚打。和那些把沼泽和雨林当做自己的屋子一样并因此而神出鬼没的云西武士进行一对一的厮杀,日子对他们来说从来就不轻松,张别离忽然理解了车善的感受。

  车善忽然笑了笑。“其实,我们不应该为老关难过,他已经得到了他的那份荣耀。我们为他的担心,也许不过是在担心自己而已,在没有真正的见到死亡之神、没有得到他的恩赐的时候,我们对生命总是有些留恋。”

  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张别离忽然带住“雷驹”的马缰。

  “雷驹”不安地挣动着,甚至不听话地踢着蹄子。

  车善感到奇怪。“怎么不走了?”

  张别离笑了笑,摘下自己的弓箭。“看前面。”

  前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或者说什么都看不见。

  在白天看上去亮得耀眼的雪地在夜里看上去却和夜一样的黑。

  车善努力地睁大眼睛,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他怀疑地把脸转向张别离,可是只能看见张别离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张别离瞄准了前面的某一点。

  他的话在黑暗中清晰而响亮。“前面就是新月军的骑兵,如果你不想象老关那样,就打点起精神来对付他们。”

  黑暗既神秘又神圣。

  黑暗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许没人能明白地形容它。

  真正的黑暗会让人感到沉重,会让人有种无法挣脱的束缚感,会让人感到窒息。它隔绝了人的一切感官,而当一个人的一切感官都失去了功能之后,就连他的思想都好象要陷入黑暗中载沉载浮,身体就在黑暗的麻木中没有一丝痛苦地分解、融化。

  真正的黑暗会让人感到绝望。

  车善只是勉强能够看见近在咫尺的张别离。他的视力本来就不怎么好,而在夜里简直就无法看得见稍远的地方,他只是朦胧地感觉到,周围的黑暗似乎在波动。张别离的箭飞了出去,在他眼中的速度却慢得让人难以忍受,似乎是一点点地“挤”入那波动的黑暗之中。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张别离的那支箭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黑暗就象被这支箭划开了一道缝隙,层层叠叠的人影就从这道缝隙中流泻出来,新月军的骑兵就象幻影突然从两个人的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已经在白天和同样的敌人作战过的车善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这场面让他想起了关向东就在他眼前被耶律十五那形状怪异的长枪撕裂的惨状。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敌人向自己接近,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张别离已经连着射死了几个敌人,敌人仍然黑压压地围上来。在黑暗中的新月军领略不到张别离射术的厉害,只是摸着黑要把他们两个人杀死或者活捉。他的连珠箭虽然厉害,却也无法遏止敌人的势头,而车善又站在那里发呆,这可比看不清楚敌人的意图更让他心烦。

  张别离看不到车善的表情,但他猜到了车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正是他最担心的。对一个战士来说,软弱、恐惧都不能算是致命的问题,致命的问题是他已经失去了信心、失去了作战的动力。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张别离挥起马鞭抽在车善的脸上。“混蛋!跟着我走!”

  他拨转马头,当先冲了出去。“雷驹”早已经兴奋起来,得到主人的示意,它嘶鸣着从雪地上窜了出去,张别离左右开弓,射倒那些试图绕到他左右来包抄自己的新月军骑兵。新月军骑兵成一个弧形把他们两个人围在中间,却怕在黑暗中误伤同伴而不敢随意放箭,只能跟在后面追赶。

  车善被张别离一鞭子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起来。这一鞭子抽醒了他,他也跟在张别离后面冲出了敌人的包围。看着那些几乎就跟在马尾巴后面的敌人,他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拼命地驱赶着坐骑。前面张别离手臂上的白布依稀可辨,给他指引着方向,而张别离那种在奔逃中仍然要回身射杀敌人的斗志更让他从心里感到惭愧。

  耶律十五并没有把自己的骑兵紧挨着步兵而列阵。

  对耶律初一的命令他有自己的理解,如果他的骑兵按照耶律初一的要求列阵的话,新月军的阵形根本就无懈可击,那本来就较弱的敌人根本不会出来寻找战机,他的骑兵也就没有机会和敌人接战。耶律十五故意把自己的骑兵和步兵拉开距离,就是要让敌人以为有机可乘而派出骑兵来冲击步兵,那他的骑兵才可以去消灭敌人的骑兵。与其由得敌人负隅顽抗,不如将他们拉出来分而歼之,这是耶律十五对战局的理解。

  所以他采取的是自己的办法,不去向步兵靠拢,而是仍然让他的骑兵在虎踞大营的周围游弋,来寻找可能出现的帝国骑兵。直到天色变暗,寻找敌人已经变得困难,他才命令自己的人马向步兵的方向靠近。

  由于天色的原因,他的骑兵和张别离、车善两个人直到走了个对头碰才发现对方的存在。显然人数更少的一方更早发现了对方,所以他们才能逃脱出大队的追杀。耶律十五立刻命令自己的队伍掩杀过去。

  耶律十五从来不担心敌人会有埋伏的事情。就算有埋伏他也不会害怕。

  耶律十五是哮月族的四位上将军之一,和耶律初一、石武羊、刚山勇齐名。他在阵前惯常使用一根十字枪,枪下历来无三合之敌,名声虽然不如石武羊那么响亮,但他所杀死的帝国将士也并不在少数。哮月族几乎以一族之力就担负起在东西两线和帝国精锐军团作战的任务,就是仰赖于耶律兄弟的神勇。而擅长斩将夺旗的耶律十五更是其中的翘楚。

  耶律十五已经很清楚虎踞大营内敌人的兵力状况,所以他认为这两个人就一定是敌人骑兵的先导。在战场上做判断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对耶律十五而言,他在大多数时间里更多依赖的不是判断而是直觉。他催动自己的踏雪乌骓,很快就赶过他的部下。

  如果不是耶律十五的骑术足够高明,这在黑夜里飞驰绝对是件危险的事情。在拥挤的队伍中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标志前面的马匹的距离和位置,完全凭着判断和熟练来驾驭战马。在白天出其不意地击溃一股骑兵并斩杀其中一名帝国的将领让他还处于兴奋中,而这兴奋的感觉也让他分外的敏锐和敏捷。

  可不管他如何驱赶,他那匹千里挑一的大河乌骓就是无法追赶上敌人。耶律十五在背上拔出一杆标枪,准备向前面依稀可见的敌人背影掷去。

  这时候黑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眼前的景物忽然就清晰起来,在空中落下的竟然是火箭!

  这是敌人的伏击。意识到这一点后耶律十五的精神反而一振。他只担心找不到敌人,并不怕敌人有什么花招。虽然敌人数量不详,但双方兵力的悬殊使得任何花招都没有意义。他来不及掷出手中的标枪,便用这标枪和十字枪回旋盘打,将射向自己的箭枝打落。他的部下没有他那么高明的身手,马上有十几个人坠到马下。

  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光让耶律十五和他的部下都看不清前面的景物并把自己的身影轮廓都暴露给敌人,紧跟着射到的羽箭继续在射杀新月军,可羽箭的疏落程度让耶律十五的心中更加笃定。独立军团的顽抗可谓是煞费苦心,但如果不是兵力孱弱到了极致,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安排这样无关痛痒的花招。

  耶律十五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高举的十字枪就是一道无声的命令,他的骑兵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紧跟着他向敌人的方向冲杀下去。

  张别离布置下了三道骑兵。他的用意的确是想阻遏新月军的速度,然后在新月军接近的时候能够更多的射杀他们,但新月军不为所动,第一道骑兵只射出两枝箭,敌人就已经扑到面前。第一队骑兵立刻转身后退。他们分从左右两翼向第二道骑兵后面退却,直到第三队后重新布阵。

  耶律十五终于掷出手中的标枪,一个落在后面的帝国骑兵从马上摔了下来。这其实是个微不足道的、几乎不能被称为胜利的胜利,尤其是在黑暗中损失了几十个部下之后。但紧跟在耶律十五深厚的新月军士兵却发出欢呼声,发泄着一直在黑暗中被压抑着的郁闷,而这欢呼声又令他们身后看不到前面状况的士兵们误以为前面取得了什么振奋人心的胜利而跟着欢呼起来。

  很快张别离的第二队开始向如同波涛卷过来的的新月军放箭。由于有前面的火光,虽然很微弱,但仍然能显示出敌人大致的轮廓,这一轮齐射就相当准确,而且时间也比较充裕,新月军倒下去的就更多。

  耶律十五带上十字枪,摘下自己的弓箭,这个动作就象是一道命令,整支新月军都摘下自己的弓箭。

  耶律十五已经大致明白了敌人的意图。太少的数量使得敌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消耗新月军的有生力量而不敢接阵厮杀,如果就这样追下去,纵然歼灭这一支小队,自己的损失也必然巨大。既然敌人只敢射箭,而新月军的射术也相当可观,何不就在射术上较量一番?

  新月军的齐射远比独立军团这支小队骑兵更有规模。虽然是在狂奔中,最前面的也有数百骑之多,一时间箭如飞蝗,反倒把已经列成一道横阵的北地骑兵射得七零八落,第二队的百余人损失了一大半。

  这情景让张别离怒火中烧。

  他要咬紧牙关和用力抓着马缰绳才压抑住自己想率领骑兵反冲进敌人阵营里的冲动。被敌人看穿自己的意图让他感到一种火烧火燎般的屈辱,他年轻的心里有一种带着血腥的味道的情绪要喷薄而出。虽然在这个时候他要是率领骑兵冲到敌人阵中,在混乱和黑暗中也能和敌人拼个两败俱伤,但这不是铁屠交给他的任务。凭匹夫之勇和敌人同归于尽也不是他的风格。他想到的是如何要用他手中有限的兵力去取得最大的战果,这也许比和敌人同归于尽更困难一些。而要想取得最大的战果,就先要尽可能地把这支队伍保存下来。

  他立刻带领自己的骑兵全力后退。由于队伍中大部分是熟悉本地地形的巡查营游击,这支骑兵逐渐拉开了与后面新月军的距离。虽然不时还有人被新月军的流矢射下马来,但能够射过来的箭已经越来越少。

  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张别离已经决定了该怎么办。

  就在两军的狂奔追逐中,两军将士都已经发现远处的火光并且随后听到激昂的鼓声。他们已经在黑暗中越过冰冻的大河,沿着河岸驰向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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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九章 铁骑冰河

  (起7B点7B中7B文7B网更新时间:2006-4-23 23:09:00  本章字数:13356)

  巨昆吾记不得他是第几次出现在云梯阵上了。

  今天晚上他已经换了三把斧头和两只连枷,他自己也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哮月族人和熊族人。他的身上脸上已经凝结了厚厚的一层血,他的头发都被凝固的血块粘黏成一绺一绺的,斧子和连枷也已经在血肉的包裹下失去了锐利。他在换兵器的时候找到了一壶酒喝下去,用浓烈的酒味冲淡了他鼻子里所闻到的刺鼻的血腥气,这让他的心情多少平静了一些。然后他再次冲入敌人的阵线中,默不作声地砍杀敌人。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已经陷入一种半疯狂的亢奋状态。而这种状态又让他对战斗更加投入。对这位在勇毅公身边已经做了十年的掌旗官的巨人而言,今天晚上的不如意只在于敌人多到杀不完。

  铁屠还能保持着清醒。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砍掉了多少只手和脚,砍掉了多少人的脑袋,但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渴饮”还在城头上挥舞着,独立军团就不会退后半步。北地战士们已经习惯在这把刀的指引下作战,任何一个持有这把刀的人都有一个绝对的宿命:要么和这把刀一起战死;要么和这把刀一起取得胜利。

  师辟邪那件名贵的貂皮已经不复存在。他的貂皮就象是绵甲外面的另一件铠甲,为他挡住了不少他手中两把剑挡不住的袭击,现在这大氅就象破烂的流苏挂在他的身上。他的装饰华美而且锋利无比的长剑仍然闪着寒光,但左手的短剑早就换成了不知道从谁那里夺来的匕首。千真瑜用弩箭不断地为他射杀身边的敌人,即使这样,师辟邪也已经显出了疲态。

  他毕竟只是一个带领弓箭手的统领。

  高原猛和田百陌带着天山营仍然在苦苦支撑。虽然在激烈的战斗中,有的云梯已经被踩断,但从云梯阵上滚落的尸体越来越多,逐渐填满了护墙下的壕沟。踩着这些尸体,更多的联盟军已经能够冲上护墙。独立军团败象已成,退回到护墙上只是个时间的问题。而护墙上的空间并不大,无法进行战斗,就象铁屠自己所说的,这护墙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作用。一旦敌人登上护墙,大营就等于沦陷。

  所以在云梯阵上的战斗就越发地惨烈。

  耶律初一知道敌人只是在进行最后的顽抗。

  他对眼前人头攒动、腥风血雨的场面无动于衷。经验告诉他,敌人似乎还有抵抗一段时间的韧劲。战地军鼓的节奏已经慢下来,从急促的鼓点变成一下一下的低沉的重击,这鼓声让护墙上的攻守双方都感到形势的紧迫。但对前进中的、还没有参加战斗因而也没有惧怕、只有嗜血渴望的联盟的生力军来说,这紧迫更多的是来自对胜利的期待。

  楚先志站在耶律初一的身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护墙上的火光。他和他带来的二十多名暗军的同伴都已经换上一身联盟军的战甲。在肉搏战开始的时候,楚先志就带着他的人来到了两道壕沟之间的空地上,准备加入战斗,但是耶律初一却拦住了他,这让楚先志有点感到意外。

  耶律初一的鹰眼中闪动着一种不常有的狡猾,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怪异。

  “楚先生,不要太急。‘好钢要用到刀刃上’,你和你的人就是我们的好钢,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把你们派上去。”

  楚先志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就是一鼓作气打垮敌人的最好机会。”

  耶律初一摇摇头。“楚先生,你可能是个高明的刺客,但你不懂得打仗。我们的确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是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敌人的攻守进退仍然有秩序,而且他们的弓箭手仍然有很高的效率,这说明独立军团还没有混乱。在我看来,只有敌人开始混乱,我们才能说是稳操胜券。”

  楚先志看着护墙上的激烈战斗。“可现在似乎是敌人抵抗最强烈的时候。我以为,越早打垮敌人的顽抗,我们的损失就会越少。”

  耶律初一没有说出自己对暗军实力的怀疑。他并没有登上护墙,但他仍然能从攻城的进度中判断出敌人的战斗力。他对于独立军团并非一无所知,他甚至知道独立军团的军官们冲锋在前的惯例。他很愿意让暗军的人死在那些凶悍的北地军人的刀剑之下,但他也不愿意看到暗军的人一旦成功而战胜这些北地人的局面;而且,他不认为一个高明的将军会把他所有的主力都投入到这种明显没有希望的消耗性的战斗里来。

  到现在还没有发现独立军团的骑兵的动向,是他对战局唯一的担心。他喜欢控制局面的感觉,只有对战场上的一切都了解得面面俱到,他才有可能真正放下心来。

  比如说现在,他就不能完全对楚先志的情报放心。敌人的箭枝几乎没有穷尽,这就和情报有很大的出入,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虽然在他看来,这对战斗的结果不会有社么影响,但的确是影响到了他做决定的坚决程度。再和那股打败了石武羊的、现在却不知道行踪的骑兵联系起来,他发现,不能以纸面上的东西来了解虎踞大营里那支军团的能力。既然局面正在向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他还不急于把暗军派上去。

  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何必多一个势力来争夺功劳?而在形势危急的时候,他的手边也仍然有人可用。这就是耶律初一制止了楚先志的原因。

  前面的士兵的尸体已经填满了护墙下的壕沟,而且这尸体的数目还在增加。有一小部分士兵正在拆除壕沟之间的拒马鹿砦。本来独立军团的弓箭手可以保护这些东西,但现在弓箭手数量不足,只能够专心忙于杀伤联盟军的士兵。云梯阵和死去的士兵们正在把虎踞大营的正面变成一道真正的斜坡,对于喜欢带领骑兵作战的耶律初一来说,他又有了指挥自己的骑兵作战的时机。

  他让自己的传令兵给在河岸上巡视的石武羊、以及自己两翼的马波和耶律十五送去命令,命令“破风狼”和哮月族的将军来取代已经开始疲累的步兵,带领他们的哮月铁骑直接冲到护墙上,结束敌人的顽抗。这是他灵机一动而想出来的一个主意,他自己也为这大胆的设想而兴奋起来。他甚至在幻想,当将来有人谈到这次战斗时,肯定会特别指出,是哮月族上将军耶律初一英明果敢的指挥,是他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智慧,创造了两国交战中使用骑兵攻坚的奇迹。

  他知道现在就飘飘然有点早,但脸上已经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在拆除壕沟之间的障碍之后,在他身边经过的队伍的速度也忽然快了起来,这说明护墙上的战斗开始变得有利于新月军。耶律初一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子,向左右的亲兵下了一道命令。

  “护墙里的一个将领人头值十个金币,立时兑现。”

  这道命令让联盟军的士气空前的高涨。

  楚先志对耶律初一的决定不置可否,豪先却焦躁起来。耶律初一有关黄金的命令让他急不可耐。豪先一直在黑风迦的身边做护卫,从没有得到过这样丰厚的赏赐。十个金币在联盟可买到二十个美丽的女奴或者同等价值的牛羊,豪先不知道这对别人意味着什么,对他自己来说可是一大笔财富。这让他很是心动。

  但耶律初一的脾气他也很清楚,对违反军令的人一律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所以他不敢出头反对耶律初一。

  他悄悄地把楚先志拉到一边。

  “楚先生,看起来这已经我们该上阵的时候了。再晚一些,等到联军攻破帝国军营,那我们可就什么功劳都捞不到了。”

  楚先志微笑。“稍安勿躁,要学会沉得住气。有的时候,第一个进入敌营的人未必是收获最大的。”

  豪先向地上啐了口唾沫。“在耶律初一的手下做事,如果他不同意,你就别想得到什么功劳。我们是他们眼中的暗军,我可不认为他会给我们留下什么好处。”

  楚先志大笑起来。“暗军?我喜欢这个名字,这次回到黑风迦大人那里,我会请他正式命名我们为‘暗军’。至于好处,我想我倒并不在乎。你好好想一想,只要他有用得到我们的时候,那功劳就少不了我们一份。”

  豪先急得直跺脚。“那要登上围墙才做数的!”

  楚先志微笑摇头。“豪先,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最好是不要加入到战斗中去。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多想想前面的凶险而不是黄澄澄的金子。”

  豪先知道在暗军做决定的其实是楚先志。在暗军这次出动的三百人中,有一大半是楚先志从帝国那边带来的人,豪先只是一个幌子,用来给其他的部族看,这支从帝国来投奔的叛逃者其实是在联盟的控制之下的,他从来也没有在暗军中发号施令的荣幸。楚先志的话,就是表明他很有可能上不去虎踞大营的围墙。

  这未免让一直因为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而感到郁郁不得志的豪先感到失望。趁着楚先志要回到咽律初一的身边去观察战场上的形势,豪先自作主张地跑到后面的熊族士兵的队伍里藏起来。他可以跟随联军前进到围墙下,等到暗军可以参战,他就可以抢在前面。

  他所在的这一队是在所有步兵方阵的侧翼。豪先也并非没有见过世面,他知道在战场侧翼的战斗通常都没有那么激烈。联盟军在第三道壕沟中已经损失了几千人,豪先不想象那些倒霉的士兵一样短命,所以才选择这一侧。

  跟随着旁边的士兵们一起向前进发,豪先对自己的运气深信不疑。

  这时候他们都听到远处传来的沉闷的马蹄声。

  在黑夜里步兵们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马蹄声来自哪里。

  一队骑兵忽然从黑暗中现出轮廓。

  他们的出现是这样的突兀,仿佛是从阴间出现的妖魔鬼怪,一下子就楔入到步兵的队伍中。豪先几乎是首当其冲地被一匹战马踢得飞了出去,到死他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在自己步兵的侧翼出现的是敌人的而不是新月军自己的骑兵。

  骑兵们的马刀在新月军的头顶飞舞,战马猛烈地冲撞着来不及躲闪的人体。这正是张别离带领的帝国骑兵,他们冒着在身后紧紧追赶的新月军的箭雨,杀入敌人的方阵中!

  这一下大大出乎耶律十五的意料之外。

  在经受了两军遭遇的损失之后,他一心想消灭这支小股骑兵。敌人在平原上的东折西转使他认为敌人正由于害怕而在择路逃窜,因此他命令自己的队伍不必保留体力,全力追赶。在追赶的过程中,骑兵们已经跑发了性,等他发现独立军团骑兵的意图时,已经收拢不住自己的队伍,错过了可以从容做决定的短短的瞬间。

  张别离的骑兵杀入步兵方阵中,给尚未投入到战斗中的步兵带来的是噩梦般的打击。他的队伍的规模还不算大,但紧跟在他后面的新月军的骑兵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一千多匹战马象秋风扫落叶一样席卷了拦在他们面前的步兵,步兵遭受到突如其来的战马冲撞,阵形立刻崩溃,各自不辨东西地象没头苍蝇般乱窜,可无论逃到哪里都会受到自己人的拥挤和践踏,新月军骑兵拼命控制自己的战马,又受到后面跟随的同伴的冲撞,整个营地里乱成一团,无数步兵被踩踏而死伤,哭号声震天价响。

  大地在无数马蹄下颤抖着。

  车善的马全速飞奔,他一边砍杀着来不及从他身边马前躲闪开的敌人,感受着刀锋切割人体时那种奇特的触感,一边用眼睛寻找着前面张别离的身影。年轻百夫长在原野的灰色背景上波浪似的起伏着,在杂乱逃窜的敌人中间他的动作快得看不清楚,不时有黑色的碎块在他身边飞起,那应该是敌人的断肢或者头颅。独立军团的骑兵们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杀声,战马也象是得到命令,奔行更疾,整队骑兵分波逐浪般在敌人中间杀开血路。

  一切景象都在飞快地向身后掠去。

  车善感觉到马刀变得沉重起来,手臂在剧烈疼痛,手掌也在冒汗,好象手中的刀柄在不断地渗出血浆,让握持马刀变得困难起来。他的劈砍逐渐象拍打枕头时一样无力,他的马刀并不是砍过也不是划过而是拖过敌人的身体,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风箱般的、就连耳边的风声都压不住的喘息声。

  有的敌人步兵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开始向独立军团的骑兵射箭。不时有箭枝从他头顶耳边掠过,车善几乎是本能地把脑袋伏在马脖子上。他闻到马身上那股强烈的汗臭味道,察觉到马的身上的汗淋淋。眼前的一切都象是在雾气里看上去一样模糊。除了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整个人就象腾云驾雾般轻飘飘的。

  一个独立军团的骑兵从马上摔下来,另一个骑兵的马从他身上飞驰而过。

  车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骑兵踩过自己的同伴后也被一枝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钉在面颊上,同时还有几枝箭射在他的坐骑上。这匹战马哀嘶着翻倒在地上,骑兵从马的身上被弹了出去,落在地上时他的头颈被折成一个古怪的角度。后面的一匹战马踏在这颗头颅上,空气中忽然迸射出一蓬黑色的液体。车善的眼睛被风吹得全是泪水,但他仍然竭力直盯着前面张别离的背影。排成整齐的队形已经零乱不堪,但张别离清晰地为身后的人做着指引,所有的骑兵仍然保持着向同一个方向的突击。在这个时候,百夫长就是所有人的指望。

  突然间一个高大的熊族士兵出现在车善的面前,一根标枪从他脸旁射了过去。车善感到发热的脸上一片清凉,立刻有滚烫的液体奔流下来,这一下似乎削去了他的半边耳朵。车善的马刀从这个敌人的肩颈处砍了进去,敌人就象是一个泥人摔在雪地上一样地分裂开来。

  张别离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当耶律十五的骑兵也跟着他冲进新月军的步兵方阵中时,他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在横穿过敌人的步兵方阵时,对敌人造成的最大杀伤并非来自他的骑兵,而是来自新月军骑兵自己的冲击及混乱引起的步兵之间互相拥挤和踩踏。在大河这一侧的整个步兵方阵在这次的突袭中崩溃,死伤枕籍,而且还瓦解了耶律十五对独立军团骑兵的追击。

  张别离开始减慢“雷驹”的速度,在远远地脱离了敌人的时候,他才停下来重新整理队伍。虎踞大营的方向仍然有火光在燃烧,张别离还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的战斗能够给大营中的人多少帮助,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为大营里的人做些什么,这个想法折磨着他,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挫败感。

  这个时候车善来到他旁边。张别离仍然望着远处虎踞大营的方向,没有注意到在车善眼中发自内心的敬畏。他还在紧张地思考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并没有想到他的大胆的指挥带给骑兵们的震撼。

  “我们这一次干得很漂亮。”车善小心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打垮了一部分的步兵。”

  张别离看了他一眼。他年轻而俊秀的脸上溅满了鲜血,看上去残忍而诡异,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在他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坚毅。

  “的确是干得很漂亮,你说得很对。但对我来说,干得漂亮还很不够。”

  车善笑了笑。“那我们是不是还要再杀回去一次?但再杀回去,我们就没有那种幸运了,敌人现在一定要警惕得多。一旦他们组织起来,以他们的数量,对付我们这些骑兵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张别离注意地看着他。“你现在的建议倒是大胆得多,至少比你刚才的表现要大胆。我一直不相信,一个能把自己的主将的尸体抢回来的北地战士怎么会在刚才有那么古怪的行为。”

  车善笑了笑。“也许你会嘲笑我,连我自己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会有那样的想法和行为。可不管你怎么看,我都不会承认我那个时候是在胆怯。”

  张别离微笑。“我只根据我看到的来评判一个人。”

  车善摘下自己的头盔抱在怀里。“那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张别离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和大营之间完全被分割开了。我们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干了些什么,所以我们也不知道给怎样才能给上面以帮助。暂时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

  车善感到很奇怪。“等?等什么?”

  张别离淡淡地道:“等一个时机,如果有一个时机的话。”

  他的回答并不能让车善安心。“如果没有这样的时机呢?”

  张别离微笑地看着他。“那我们就回到大营里,去和那些兄弟们死在一起。”

  远处虎踞大营的火光已经越发明亮起来。这些刚刚从一场战斗中脱离开的骑兵们都在关注那边的动静,虽然他们什么都不可能看到,但他们的心神都在为那边的情况而牵动,那是他们的营地,他们的家。有他们的兄弟朋友在那里为荣誉、为生存而奋斗。虽然他们被更多的敌人而分割,但他们的心却象连接在一起,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情绪。

  护墙上的战斗越发惨烈。

  巨昆吾忽然被一个敌人在肩膀上戳了一枪。虽然他立刻就砍翻了这个敌人,但对他而言,受伤就意味着他的战斗力已经下降,意味着他的体力已经不支。越过象潮涌一样拥上来的敌人,在后面仍然是看不到尽头的敌人,巨昆吾也感到了心头的沉重。汗水滚落到眼睛里,他却已经没有时间去擦一下,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去擦拭眼睛,他全身上下都被敌人的血浸透。

  铁屠粗重的喘息声说明他的体力也快到了极限。长时间的酗酒已经让这位原本精力体力都无限旺盛的万里侯严重地虚弱下来,连巨昆吾都没有想到铁屠还有这样的耐力,这说明勇毅公家传的武功有独到之处。铁屠的“渴饮”使来仍然凌厉无比,只是在很了解他的巨昆吾看来,已经是后继乏力。

  就在这个时候,守在垛口上的千真瑜忽然大叫起来。

  “敌人的后军乱了,敌人的后军乱了!”

  师辟邪两剑刺倒面前的敌人,转身冲上护墙,跳到了垛口上。

  在河的对岸,原本是敌人的后军方阵。天色黑下来之后,一簇簇的篝火、一束束的火把已经把河的对面变成火的海洋。而现在,这片火海已经起了明显的波动,就在师辟邪开始观察的时候,这波动正变得越来越剧烈,似乎有一条隐匿了千年的毒龙要从火海中脱困而出。它在火海中蠕动扭动搅动翻动,最后摇头摆尾地冲破无形的束缚,以一种一泻如注一溃千里的气势将敌人的后军方阵冲得粉碎。

  “这是巡查营的骑兵!”

  高原猛的大嗓门在师辟邪的耳朵边响起来。原本刚刚被替换下来休息的他也听到了千真瑜的呼喊,他跳上了另一个垛口,咧着大嘴向师辟邪大笑。还没等师辟邪提醒他,下面新月军的弓箭已经射了上来。幸亏两个人的身手都够敏捷,虽然跳下来的样子很狼狈,但却没有被射中。

  铁屠汗气腾腾地赶回护墙上。他的头发都已经披散下来,若论起狼狈的样子,他倒和两个营的第一百夫长差不多少。

  看着下面的动静,铁屠的独眼里露出迷惑的神色。

  师辟邪发现铁屠不象他们这样的兴奋。“怎么?你不高兴?看下面乱成一锅粥的样子,敌人的死伤一定不会少。再说,他们也用不着跟我们玩什么花样。”

  铁屠叹了口气。“我毫不怀疑那是巡查营的骑兵。只是我搞不明白,区区三百名骑兵怎么会搞出那么多动静来。我得承认,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看不出这个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指着下面密密匝匝的敌人。“要是他能够冲击这里的敌人,那才会对我们有所帮助。可现在,就算是敌人已经没有后援,我们的力量也无法抵挡现有的敌人。不过这不是他的问题,以三道壕沟之间的地形,骑兵根本跑不起来。”

  他转向高原猛。“你的天山营还有多少人?”

  高原猛耸了耸肩膀。“五百,或许八百,现在说不好。”

  铁屠叹了口气。“就算你说得好也改变不了什么。新月军倒是比以往的任何一支联盟军队都更有战斗力,老子还真小看了这帮野蛮人。要是虎踞大营就这样沦陷在我手中,那老子就是万死也难以洗刷这份耻辱。”

  师辟邪点头表示赞同。“这不只是你的耻辱,也是我们大家的耻辱。”

  铁屠冷笑。“谁在乎你们的耻辱?我可是北地人独立军团现在的统帅,你们的尊严能和我的相提并论吗?你们现在没时间考虑你们的尊严。”

  高原猛笑起来。“啊哈,当了统帅你就忘了以前和我们喝酒时的誓言了?”

  师辟邪耸耸肩。“他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都不奇怪。这人从骨子里就是一个下流胚子。”

  铁屠用袖子擦了擦“渴饮”上面的血污,端详着刀锋。“我只是担心,要是我这把刀落在敌人手里会怎么办。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是我父亲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来责怪我。”

  师辟邪和高原猛对望了一眼。“也许是你父亲该责怪他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带领骑兵去休整。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铁屠“嘿嘿”一笑。“这可是你们这群混蛋说出来的。要是日后我父亲问起来,我倒想看看谁敢这么回答他。”

  高原猛微笑。“我敢。我就说是你说的,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下场。”

  巨昆吾跳回到护墙里,用手支着膝盖,象头累坏了的老马喘息着。“你们他妈的这群混蛋,居然跑到这里来聊天,让我一个人在那里拼老命!”

  高原猛笑起来。“你现在是在和军团统帅说话,请注意你的态度。”

  巨昆吾咬牙切齿地用手指轮番指着三个人。“少跟我说那些屁话。这里没有军团统帅,这里现在只有北地战士,谁要是想偷懒,我就会狠踢他们的屁股。现在你们是想继续在这里和我扯下去,还是回到前面去杀敌人?”

  巨昆吾在某些时候是没有幽默感的,而且他绝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对独立军团的人来说,被敌人杀死也要比被巨昆吾踢屁股强,因为所谓的“被巨昆吾踢屁股”往往意味着对胆怯的人的羞辱。这位独立军团的掌旗官是公认的在军营和战场上衡量一个士兵是不是够勇敢的标杆。

  战鼓声又是一变,变得凌厉迅急,厚重的鼓声里竟然听出隐隐的金石之音。

  军官们回到前面的时候,一群穿着联盟军服饰的人正在从云梯阵上冲杀上来,他们各自施展与其他联盟军完全不同的兵器。所谓的不同,是因为在军官们的眼中,这些人的兵器看上去很眼熟,那分明是帝国的兵器样式。他们一上来,就替换下刚才在酣战中占不到上风且已经开始疲累的联盟军,给帝国士兵造成的伤亡既迅速又众多,天山营的士兵在田百陌的带领下很快就退到上面来,刚刚休整过的军官们跟着铁屠等人立刻补上缺口,和这些怪异的敌人分别纠缠在一起。这样一来,云梯阵上就变成了捉对厮杀的的局面。

  巨昆吾迎上了一个面目清秀的中年人。

  也许是这个中年人故意想迎上巨昆吾。他并没有象他的同伴一样,随便就对上一名帝国军官。而是以剑尖指地,用一种从容的步伐在人群中径直向巨昆吾走过来。也许是刚才巨昆吾的神威吸引了这个敌人。

  那种镇静自若的态度说明这是个非同一般的对手。看他的眼神,巨昆吾就知道这是个劲敌,虽然敌人从体形和气势上看都远远不及自己。巨昆吾也越过自己身边的人向敌人迎上,他的大斧和连枷狂风暴雨般地向敌人砸了过去。这个中年人身法灵动,巨昆吾连续几招都走了个空,这让他意识到这个人的作战方式竟然是帝国内部流行的武技,属于很早以前就没落的贵族的家传武功。巨昆吾虽然是位贵族,但他的学识不够,使他无从辨认这武功的来历。但这意外的诧异甚至让他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上的招数。

  “你是一个帝国人。”他冷冷地向面前的人指出这一点。

  中年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能够闪过巨昆吾的连环击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可中年人还是向巨昆吾笑了笑。他的风度很好。

  “准确地说,我是一个高陆人。”

  巨昆吾缓缓地摇动着自己的斧子,巨大的单手战斧在他手中轻若无物,锋利的斧刃上还有鲜血在滴下。他的声音象战场上的寒风一样冰冷。

  “只要你的祖先或者你曾经向白衣大帝宣誓效忠过,你就永远是一个帝国人。不管是你的身体还是灵魂,都永远属于帝国。你今天这样的做法,对一个帝国人来说是个耻辱。”

  中年人微笑摇头。“我们对耻辱的看法不同。巨昆吾将军,对我而言,屈辱地活着才叫耻辱。在我看来,只有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属于我自己,那我活得才算有意义。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巨昆吾皱着眉头。“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中年人淡淡地道:“这正是一个高尚的战士应该做的事情。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为什么成为自己的敌人,而不是在什么人的命令下才知道这一点。就象现在,你并不知道我是谁,却已经想要杀死我。”

  巨昆吾冷笑。“这是战场,在战场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想杀死我的,还有一种是我想杀死的。我对你的名字不感兴趣。”

  中年人的眼睛中露出愤慨之意。“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因为你知道我的名字之后,或许会让你明白你所做的一切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现在你记好,我的名字是楚先志。”

  巨昆吾并没有去想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对帝国的判国者的愤恨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向敌人扑上去。

  但是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铁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倒了自己的对手,来到两个人身边。他推开跃跃欲试的巨昆吾,站到楚先志的面前。

  铁屠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先志。

  “楚先志。呃,我想我不只一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我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好象是京城在取缔‘三天门’的时候。按照法务司的说法,这门里的人在阴谋作乱。楚先志的名字在首犯的名单中。”

  说到这里,铁屠感到好笑地看着楚先志。

  “也许,你和那个楚先志不仅仅是同名而已。”

  楚先志也有点感到意外,他没有想到铁屠会这么清楚他的底细。

  法务司捣毁“三天门”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帝国和联盟之间还没有发生战争。铁屠之所以知道,一定是这件事情的牵连太广。所有“三天门”的头面人物都来自已经没落的楚家或者和楚家关系密切的门第中,“三天门”的武功几乎就是楚家的家传武功。在楚家没落以后,他们把只有贵族才能掌握的高深武功传授给了对帝国统治不满的平民,希望并且也的确借此培养起暗中反抗帝国的秘密力量。想到自己的家族在没落之后仍然有险些颠覆帝国的壮举,楚先志忽然感到很骄傲。

  “我就是那个楚先志。”

  铁屠笑了笑。“你看,我们不是一群除了杀人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丘八。”

  楚先志看着铁屠,微微一晒。“仅仅知道一个名字并不能证明你们不蠢。”

  铁屠摇了摇头。“在你们眼里,我们当然是这样的混蛋。你有你的理想,那是件好事。基本上我对你们这样的人和事情都不感兴趣。或者说,我对你们这样的人没有偏见。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你出现在这个场合是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你不知道帝国的判国者和帝国的护卫者相遇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楚先志微笑着把手中的剑指向铁屠。“那要由你我手中的刀剑来决定。”

  铁屠向他眨了下眼睛。“这才是谈话的重点。”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向楚先志扑了过去,“渴饮”化做一道长虹,凌空向楚先志的颈中斩落。

  刀风还在呼啸,刀上的血滴已经如箭石般打在楚先志的脸上!

  这一下突如其来,虽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却使得已经把练气功夫练得很到家的楚先志吃了一惊。就在他想躲未躲的一瞬间,铁屠招数中的破绽已经一闪即逝,刀锋上的寒气已经穿透他的重衣而入!

  “呛”的一声龙吟,楚先志的长剑已经架住铁屠的刀。楚先志剑法轻灵,剑刃偏转,要把这一刀上的劲力卸去,但铁屠的力量实在太大,楚先志只觉手中的剑有千斤之重,引之不动,好在他轻功了得,借着铁屠这一刀之力,从满是血浆的云梯上滑了出去。铁屠本想乘胜追击,但他一刀放尽,还未等回力,楚先志已经一闪而回,长剑毒蛇般刺向他右腋下的破绽。铁屠勉力回刀,要将楚先志这一剑挡开,哪知这一剑竟然是个虚招,剑光闪烁,反而上刺铁屠的独眼。

  这一招不可谓不歹毒,铁辣纠粗皇R恢谎劬Γ豕悦某さ侗恐兀屑芤丫床患埃坏孟蚝筇3戎疽徽兄浼慈〉孟仁郑烟辣频昧笸恕?
  自从帝国建国以来,传承至今的家族已经不多。除了楚家之外,铁屠的家族也是其中之一。所不同的是,铁屠的家族没有没落。象这样的家族,都有自己的独门武技。但楚先志和北地贵族的接触并不多,所以他完全忽略了勇毅公也是一代高手的这个事实。铁屠是他的儿子,身手当然了得,甚至可以说,十分了得。

  他虽然步步进逼,但铁屠并不露败象。铁屠的招式简洁,但楚先志也看得出来那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上乘武学,而且铁屠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变化虽少,却是招招都暗藏杀机。楚先志若不是以快剑逼住铁屠,只怕他一反击就是致命的杀招,看似楚先志把铁屠杀得缩手缩脚,楚先志却明白自己实在已经是骑虎难下。

  但铁屠的心里却比楚先志还要焦躁。

  他是独立军团的统帅,虽然被楚先志的快剑杀得他手忙脚乱,但他仍然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观察着身边的情况。楚先志的这伙人应该是“三天门”的残余,他们的确可以和独立军团精锐的军官团一战,但他们也不过是勉强能和军官们打成平手,如果他们带领着联盟军的步兵一起攻上来,那威力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但铁屠发现,原本拥挤的步兵已经在逐渐后退,在云梯阵上厮杀的这阵工夫,大部分敌人竟已经退出了天风营弓箭手射程以外。

  楚先志也发现了周遭的情况不对头。当耶律初一派暗军杀上来的时候,楚先志还以为耶律初一终于决定要破釜沉舟,把所有的精锐都投入到战斗中,可现在看来,耶律初一显然另有安排。楚先志不懂行军打仗的事情,但步兵脱离得这么远,一下子让他们这些人反而陷入独立军团的包围中,就算是白痴也能够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楚先志心中暗暗痛骂耶律初一,知道他派自己上来,只是为了接应余下的步兵撤出战斗。

  他还不知道独立军团的一支骑兵已经在河岸上打垮了后备的步兵。加上在护墙下的损失,这支原本有一万两千人的步兵队伍已经折损了一半以上。这种损失的程度,大到出乎耶律初一的预料和新月军的承受能力。石武羊的哮月铁骑已经接到了耶律初一那看似荒唐的命令,正在河岸上向这边赶来,准备开始直接冲击护墙,所以耶律初一要把步兵撤下来,给骑兵们让出道路。

  蓦地里铁屠用长刀死死地压住楚先志的长剑,独眼中浮起浓重的戏谑。

  “看起来你的新主人很体恤你,准备让你战死在沙场上,好让你得到在帝国没有得到的荣耀。看起来你才是个真正的好战者,我必须得重新评价你的理想。”

  楚先志把长剑横推斜拖,才不会在“渴饮”的压迫下断折。“多说无益,还是多想想怎么能在我的剑下逃生的事情吧。”

  铁屠冷笑。“看看你的身边吧,你带来的人还有多少能跟你一起回家?”

  楚先志这才发现,他带来的人竟然大部分都被独立军团的军官们解决掉了,只有几个武功稍高的人还在顽抗。很多帝国军官们已经开始在看战友的热闹,对还在厮杀着的战友和敌人指手画脚起来。战场正在变得沉寂。

  楚先志看着铁屠。“你想说什么?”

  铁屠微笑。“我想你带着你剩下的人给我滚出这个地方。他们都是你的亲友吧?难道你真的想让他们全都回不去家?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的战斗都毫无意义,都算得上是手足相残,为什么你不趁着还能离开的时候离开?反正没有你们,他们也能取得胜利。”

  楚先志犹豫起来。铁屠说得没有错。但他第一次以暗军的身份和自己过去的国家作战就以这样虎头蛇尾的方式收场,多少都让他感到很难堪。他一心想要帮助联盟消灭这支军团,可现在这支军团的首领却在劝他逃命,这更让他感到自己的行为的荒唐。

  铁屠却没有时间和他纠缠。他干脆把楚先志推到一边,自顾自地招呼着自己的部下回到护墙上,连看都没有看惊讶的楚先志一眼。如果楚先志这时候一剑刺过去,肯定能把铁屠刺个对穿,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剩下的几个部下从云梯阵上退了下去。

  鼓声也停止了。军官们不知所措地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士兵们激战过后,大都委顿在护墙后面休息。

  高原猛从护墙边抓起一个皮囊喝了一大口水。还来不及对皮囊里的水为什么没有结冰感到奇怪,他的大嗓门就吵嚷起来。

  “他们马上就能踩着我的尸体登上护墙,可他们却在这最紧要的关头退下去了。真搞不懂这些野蛮人想干什么?”

  师辟邪摇着头,表示自己的不理解,很多军官都聚拢过来,围在铁屠身边,想在这难得且短暂的空当里得到他的面授机宜。

  铁屠蹲在一处垛口上,伸手指着下面的云梯阵。壕沟里已经填满了尸体,一直堆到了护墙边上,形成了一道斜坡。

  田百陌皱着眉头。“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现在就是不需要云梯他们也能够冲上来。可这也不是这些野蛮人停下来的理由。”

  铁屠叹了口气。“这当然是一个理由。难道你们没有看出来,象现在这样的情形,不但步兵可以上得来,就连骑兵都能够不费力地冲上来。这就是他们要把步兵撤下去的原因。他们的步兵如果要强攻进来,只怕要全部损失在这里。如果我是耶律初一,如果我手里有足够数量的骑兵,我也会这么做。一旦骑兵开始冲锋,我可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抵挡他们。”

  师辟邪笑了笑。“当然是用刀枪。刀枪抵挡不住,我们还有身体。”

  高原猛点头。“反正你已经跟部下们说过你永远会站在最前面的。我们遵守你的命令,所以我们都会站在你的后面。”

  铁屠笑了起来,他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

  “好吧,清点一下人数,准备在营地里各自为战。”

  从联盟军出现在虎踞大营前的那一刻起,独立军团中那些经历过很多次战斗的将领和老兵们就已经意识到一场恶战、甚至一场失败的不可避免。所以,当这预想中的失败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们都表现得很平静,这也使得他们的能力在护墙前的争夺中完全发挥出来,给了联盟军以他们想象不到的迎头痛击。

  能够做的一切他们都已经尝试过了,但他们唯一能得到的结果就是尽量延缓失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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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虎踞雄关 第十章 天林精锐

  (起0F点0F中0F文0F网更新时间:2006-4-25 0:18:00  本章字数:10833)

  石武羊接到耶律初一的命令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兴奋的样子。

  大灵镜却为这道命令的大胆而欢欣鼓舞。“这是个有意思的决定,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决定。让骑兵攻上敌人的护墙,在整个联盟也只有我们的这位上将军能够想得出来。”

  石武羊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火光沉思。

  “等你执行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有意思了。谁知道那道护墙后面有什么?我对胜利毫不怀疑,但我更关心的是我会损失多少骑兵。”

  大灵镜笑了笑。“想想我们占领虎踞大营的意义,那么不管是骑兵的还是步兵的损失就都有了巨大的价值。”

  石武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能够少损失一些,为什么还要冒这样的风险?打仗不是做诗,浪漫没有一点用处。”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浪漫最多只会给个人增加一些荣耀。如果骑兵冲击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那无谓的牺牲换来的胜利的确只是耶律初一个人的荣耀。石武羊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出于嫉妒还是真正出于对自己的部下的关心。不过军令如山,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探究自己的内心。要是贻误战机,那任何忏悔就都没有了意义。

  在跳上战马时,他忽然转过头来问自己的副将。

  “你怎么看这道命令?”

  大灵镜微笑。“步兵已经指望不上了,至少是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所以才会让我们骑兵出动。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石武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定是帝国军人把步兵们杀得很惨。”

  大灵镜想了想。“一定是这样。他们已经在敌人的大营外撕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有力量从这道口子里冲进去。于是,我们机智的上将军灵机一动,就想到了我们。这命令看似荒唐,但并非只是冲动下的决定。”

  石武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样的决定我做不出来。”

  大灵镜微笑。“我也做不出来。”

  石武羊冷笑。“所以我们就只能是一个副将。”

  他轻轻地一踢战马的肚子,战马开始小跑起来。整支骑兵在黑暗中跟随着他,沿着河边向虎踞大营进发。经过白天的战斗,石武羊把马波的骑兵也编入自己麾下,他们紧密地贴合在步兵的侧翼。当张别离的骑兵冲垮敌人的步兵方阵时,石武羊已经准备让自己的骑兵去截击这显然是意外的敌人。

  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支小股骑兵就是在白天他遭遇到的那支。

  因为敌人不可能有更多的骑兵。

  对于这小股敌人在白天给他的挫败,石武羊始终耿耿于怀,如果不是耶律初一的军令,石武羊一定会率领部队去兜截这股敌人。他还不知道这小股骑兵给新月军造成了多么大的打击,而且他也没有想到这小股骑兵能够有什么威胁。在出发前往虎踞大营时,他一方面犹豫着要不要分出一支人马去追击这小股骑兵,另一方面也在为敌人的这股骑兵的去向而好奇。也许,这支骑兵将会远远地脱离战场而成为虎踞大营在这场惨烈的战斗后的幸存者。如果是石武羊在带领这支小队,那他会这样做的。

  那他也许就没有机会去寻找白天那个带队的头领了。一想到有可能无法在敌人身上实现复仇的快感,就让他从心里感到窒息般的郁闷。

  张别离并不知道有一支四千多人的骑兵其实跟他只是擦肩而过。

  在冲垮了敌人的步兵方阵后,他带领自己的骑兵几乎是以一个直角的转折偏离了原先的路线,选择了远离河岸的方向脱离敌人,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在杀出步兵方阵时会遇见敌人在侧翼布置的大量的骑兵。他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如果不是夜里的黑暗,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即使他已经选择了这个方向,也绝不可能逃得过敌人骑兵的观察。这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种运气。

  全部骑兵都已经下了马。夜晚的气温更低,刚刚出过一身大汗的他们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都依偎在战马身边取暖。队伍中偶尔传出伤兵的呻吟。

  车善看着蹲在雪地里的张别离。

  他其实看不见张别离的表情,但他知道张别离现在一定在竭力思考着这支骑兵的去向。他不知道这样一小队骑兵还能在战斗中发挥出什么作用,可如果张别离已经决定要带着他们撤出战斗的话,根本就用不着停留在这个并不安全的地方。

  在今夜之前他并不了解张别离这个人,但仅仅是和耶律十五的一次遭遇,就让他领教了这个青年人的大胆和活力。他坚信张别离现在想的不是怎么离开,而是怎么样还能战斗下去。

  张别离忽然抬起头。“敌人的战鼓已经停了。”

  车善点了点头。“就是在刚才。”

  张别离站起身来,似乎在分辨着鼓声传来的方向。“敌人用战地军鼓来壮自己的声势,如果我们去找出这些鼓手的所在,也许那把他们全部杀掉。”

  车善疲倦地笑了笑。“你杀了那些鼓手敌人也不会停下来。”

  张别离看着他。“仗打到这个份上,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来。谁先停下来谁就会失败。那和我们杀不杀掉那些鼓手没有关系。新月军是联盟的主力,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们让鼓手停下来,也许只是为了重新组织他们的队伍。”

  车善明白了他的意思。“新月军主将的命令就是通过这些鼓手传达下去的?”

  张别离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也许是,我只是这样猜想。反正我们现在也无事可做,不如就去问候一下这些鼓手。”

  车善想了想。“这一次我们要是回去的话,也许就出不来了。”

  张别离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不要这样悲观。敌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而且,就算是出不来又怎样?我们是北地战士,战死沙场是我们的荣耀。怎么?直到现在你对北地人的传统还有所怀疑?”

  车善叹了口气。“我也是个北地人,怎么会怀疑这一点。只不过是觉得有点紧张而已。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象你那么对前途充满希望。你还年轻,而我已经老了。当一个人已经老了的时候,他做什么都要多些顾虑。”

  张别离看着他,然后笑了笑。“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不过就算你有什么顾虑,也得打完了这场仗再说。那样你才能有自己的时间去‘多些顾虑’。”

  车善沉默着点头。年轻的百夫长也许还没有体会到厌战的情绪。

  张别离整顿好骑兵,缓缓在黑暗中向敌人的方向进发。这一次他的队伍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面临的处境。

  在决战前的一刻,所有人都静静地沉浸于自己的心事中,连张别离也不例外。

  他抚摩着自己腰间那把斩杀了刚山勇的、叫做“破阵”的配刀。这把刀和铁屠那把“渴饮”都是出自北地公爵的家族,都有着悠长的历史。“破阵”已经经历许多次的重新锻打。在独立军团中,勇毅公赐予战士家族的宝刀被认为是一种荣誉,这就意味着这样的战士要比其他人承担更多的责任。在加入独立军团七年的时间里,张别离自问自己对得起这把刀所象征的荣誉,如果今天就让他和这把刀一起殉国,他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侦察敌情当然是巡查游击们最拿手的本事。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战地军鼓所在的位置。在许多个帐篷的后面,就是战地军鼓的营地。就是这些帐篷在张别离的骑兵第一次裂敌阵而过的时候遮挡住了这些鼓手的位置。现在五百名鼓手都坐在地上休息。各自面前摆着自己的战鼓,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带着武器。

  张别离打了个尖利的呼哨,带着自己的队伍掩杀过去。

  可就在张别离带队杀向战地军鼓的队伍时,突然另有一支骑兵斜刺里杀将出来,拦在帝国军队的面前。两支骑兵根本就没有躲闪规避的余裕和空间,立刻就在战地军鼓的营地前开始了战斗。

  这支新月军大约有五百人左右,几乎是帝国军的一倍,但在黑暗和仓促中,他们人数上的优势在短时间内并没有体现出来,反而是帝国骑兵以一种一去无回的气势象一把尖刀一样冲进这股新月军中,把他们切割成几块。但这股新月军骁勇善战,并没有惊慌失措。片刻间的混乱之中,双方都死伤累累,原本是分割了新月军的帝国骑兵由于人数太少,分割敌人倒变成陷入了敌人的包围。

  这队骑兵正是石武羊的哮月铁骑。

  石武羊经过步兵营地时发现了步兵受到的重创,他立刻就对后面的战地军鼓担心起来,所以派了一队骑兵来照应战地军鼓。这队骑兵来得正是时候,不然的话,帝国军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几乎是手无寸铁的鼓手们一举歼灭。即使是这样,帝国骑兵仍然给那些几乎是手无寸铁的鼓手们以重创。

  张别离心中暗叫可惜。他的部队一旦奇袭不成,就只有被动挨打,所以他不得不改变原先的决定,先带领队伍突围。他带领身后的战士杀散周围的新月军,接应出另一股在苦战的骑兵,然后拼命杀向包围下一股骑兵的敌人。帝国骑兵和这股哮月铁骑相比没有任何优势,在这样的近身格斗中损失很大。张别离几番冲杀,把天风营的老兵们收拢在一起,剩下的骑兵就以这几十个人为先头,在敌人的包围中寻找出路。

  哮月铁骑的这个队长在白天已经亲眼看到伏击敌人不成功的队长被斩首,所以这一次不敢怠慢,在他的精心调度下,新月军的骑兵将敌人团团围住,并且渐渐把战团引离战地军鼓的营地。

  张别离在阵中左冲右突,试图在敌人的包围里撕开一道豁口。在他的“破阵”和战斧之前,血雨纷飞,上前接战的敌人被他尽数斩落马下,正所谓“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长矛左右盘,十决十荡无当前。”新月军被他一个人就杀得心虚胆寒,虽然是层层包围着帝国军,却只能躲避着张别离的锋芒而只围杀落在队尾的帝国骑兵。双方就这样胶着在一起。帝国骑兵冲不破哮月铁骑的包围,而哮月铁骑也无法消灭帝国骑兵。

  耳听得战地军鼓重新擂响,鼓声一派肃穆的意味,敌人似乎要重新开始进攻。

  联盟的步兵们已经让开了道路,等待着骑兵们踩着前面死去的士兵的尸体冲上护墙。耶律初一策马立在哮月铁骑之前,踌躇满志地检视着队伍。他身边是垂头丧气的耶律十五,在刚才的混乱中,他的骑兵误伤步兵的数量还远远超过帝国骑兵,等他收拢好自己的队伍时,步兵已经一蹶不振。

  石武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并没有嘲笑耶律十五,而是对这小股帝国骑兵更加感兴趣。

  鼓声响起时,后面的喊杀声也传到他的耳朵里,石武羊又惊又喜。惊的是,敌人数量虽少,斗志却如此的饱满;喜的却是他的万全打算没有白费。

  他忽然很想向耶律初一请求去亲自干掉这支小队。

  听到喊杀声,耶律初一皱起了眉头,看向耶律十五。“看来敌人并没有走远。”

  耶律十五恶狠狠地道:“请上将军下令,我一定把这股敌人斩为肉酱。”

  耶律初一的眼角跳了跳。“你擅自改变我的命令,本该把你五马分尸。但现在是用兵的时候,所以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那些帝国骑兵跑了一个,我都会毫不客气地砍下你的脑袋。”

  耶律十五面露狰狞之色,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头。

  石武羊拉住耶律十五,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犹豫了一下,又放开了他。

  “要小心。”

  耶律十五不明白石武羊的话里有什么意思,可强烈的复仇情绪已经让他没有思考的余裕,也就没有去问石武羊这句话有什么深意,他迫不及待地带着自己的骑兵向发出喊杀声的地方飞驰而去。

  耶律初一拍了拍石武羊的肩膀。“成败在此一举。”

  石武羊向他行了个军礼。“石武羊可以败,但新月军不能败。”

  四千名骑兵在两边步兵的注目下冲向虎踞大营。一开始战马还只是小跑着穿过步兵,在越过冰封的河面时,战马骤然加速,铁蹄踏过坚硬的冰面,发出急骤如后面的战鼓一般的声音,狂风一般卷过第一道壕沟。在石武羊的命令下,马上的骑兵已经弯刀出鞘,在火光中雪亮的刀锋象无数道闪电在闪亮。

  护墙上的独立军团官兵正看着这壮观的场面。

  铁屠和军官们已经检视完将要使用的拒马枪、钩镰枪等对付骑兵的器械。大家并肩站在一起,等着敌人的骑兵冲上城头。

  巨昆吾撇了撇嘴。“就只有这点阵仗吗?”

  高原猛笑起来。“就这点阵仗就足够把你踩成肉酱的了。”

  巨昆吾上下掂了掂手里长达十三尺、枪身粗如拳头的拒马枪。“在这之前我要杀得他们永远也忘不了我,就算他们能杀了我,那么今后的每一个梦里他们都会见到我,见到我在梦里再把他们杀一次。”

  高原猛连连摇头。“你好象还没有漂亮到让人魂牵梦系的程度。”

  师辟邪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也许被那些战马踩过之后他会比现在漂亮得多。”

  巨昆吾轮流地看着他们两个人。“那你们呢?你们就会站在这里挖苦自己人。要是你们两个小白脸愿意站在那里被人踩成肉泥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倒不如扔下手里的东西趴在地上,好让敌人踩起来不那么费力。”

  高原猛举了举手里的拒马枪。“不要以为只有你自己是个勇士。我们也会战斗,而且会和你一样。”

  巨困吾又操起一支同样长度的拒马枪,轻蔑地看着高原猛。“会和我一样?你是说象现在这样?”

  高原猛闭上了嘴,象这样长度的长枪他只能使动一根。能够同时使用两根的在整个独立军团就只有巨昆吾一人。看着巨昆吾肩背处隆起的肌肉,没有男人不会感到惭愧。不过,象巨昆吾这样的神力之士,放眼天下又有几人?

  铁屠咳嗽了一声,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铁屠环顾着站在自己周围的军官们,所有人也都看着他。

  铁屠笑了笑。“我只有一句话,别忘了自己是个北地战士。就象我们事前说好的,我要站在第一个。谁要站到第二个,你们自己决定。”

  护墙上一片寂静。军官们没有说话,而是按照各自的官阶排起了队伍,官阶高的站在官阶低的前面,同官阶而资格更老的站在资格稍浅的人的前面。忙碌而有次序,不用语言的交流,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除了杂乱的脚步声,没有任何人说话。独立军团的将士都在平静地等待着这最后时刻的到来。

  哮月铁骑在黑夜中就象来自地狱的黑色巨龙,要踏平、消灭及摧毁阻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隆隆的鼓声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就象地狱大门被打开时的雷鸣。

  铁屠掂了掂手中的拒马枪,用力把它戳到护墙的垛口上。所有的人都跟着他默不作声地这样做,霎时间在护墙上竖起一排森森的枪林。那些打磨得雪亮的枪尖桀骜不驯地伸向天空,枪尖下纷飞的长缨象是在传达着帝国军人不屈的意志。

  从护墙外的远处忽然传来激昂锐烈的号角声。如果说新月军的鼓声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就象是轰鸣的铁幕,那么这号角声就象一把利剑刺入并刺穿这道铁幕而直达天际,震撼着虎踞大营里的每一个人。

  从黑暗中,如同神兵天降一般,无数骑兵涌现出来,杀进为哮月铁骑让开道路的新月军步兵中。这支骑兵的人数比哮月铁骑还多,如滚汤泼雪,又如海潮奔涌,顷刻间就已经吞没了措手不及的步兵。然后白衣白甲的帝国骑兵以同样凶猛凌厉的势头,狠狠地刺入杀向护墙的哮月铁骑这条黑龙的侧面。

  “是云氏军团的骑兵!”

  在护墙上的军官们狂叫起来。这支骑兵来自云门,是几年中独立军团得到的唯一一支后援。因为这支军团为独立军团出动会要索取巨额报酬,所以这支骑兵一向只是驻扎在“宁静溪”,还从来没有一次战斗需要向他们求助。除了军官之外,很多士兵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支援兵。但敌人来得神速,铁屠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向“宁静溪”发出快马报急,但他自己也知道,就算是独立军团的骑兵用最快的速度也无法赶回。

  但云氏军团确实出现在眼前,而且这并不是在梦境之中。

  云氏军团的五千骑兵给了新月军重重的一击。他们在数量上超过了新月军,而且以一个楔形阵把哮月铁骑冲为两段,登时让这支骑兵首尾不能相顾。石武羊怎么也没有想到敌人突然间会有如此强大的援军出现,但他并没有惊慌,主将的镇静感染了他的部下,哮月铁骑没有出现一丝的混乱。

  没有一丝的犹豫,石武羊立刻号令全军回转,向把他们一分为二的白衣骑兵冲杀。

  石武羊的前队的一小部分被分割在云氏军团和护墙之间,独立军团虽然不能从护墙内杀出来接应援军,但他们立刻在师辟邪的指挥下重新整顿弓箭,大营里剩余的帝国士兵以强弓硬弩猛烈地射击哮月铁骑。

  云氏军团显然想以优势的兵力要将哮月铁骑分而歼之。石武羊的前队本来已经接近了护墙,在独立军团的箭雨下损失不小,但哮月铁骑剽悍异常,转过队伍来居高临下地向云氏发起了一个冲锋。石武羊手舞大刀,趁着云氏骑兵立足未稳,带着几百亲兵硬生生地在云氏骑兵中冲出一条血路来。

  在关心前队和主将安危的急切中,大灵镜带着他的后队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突破了云氏军团本来数目不多的分割骑兵。从虎踞大营的护墙上能够看到:云氏军团刚刚把哮月铁骑分为两半,旋即又被哮月铁骑分为两半。两支骑兵就象两把瓷器撞在一起,片片粉碎后又彼此混在一处,黑白两支骑兵在整个战场上绞杀成一团。

  双方总共投入的骑兵几乎达到一万之众。在混乱的厮杀中,战场上根本就没有步兵们立足的地方。那些还没有完全来得及从战场上撤下去的、夹杂在骑兵之间的、不管是熊族还是哮月族的步兵都在骑兵的冲击下被踩死踩伤。绝望的呼号在河岸上此起彼伏,却无法穿透骑兵的杀声震天。

  河岸边、河面上,到处都有双方士兵在忘我地战斗着,一个接一个地杀死敌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敌人杀死。劲急的寒风中,这片战场就象是地狱中的修罗场。

  张别离带着他的小股骑兵和小股哮月铁骑在苦苦地相持。

  在激烈的战斗中,哮月铁骑和他身边的战士们都在迅速地倒下,当耶律十五挥舞着他的十字枪出现在张别离的视野中的时候,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到五十人。这些人大都是关向东在天风营的部下,全都是有经验的老兵,而巡查营的巡查游击中只有几个人幸存下来。耶律十五赶到时,张别离和他的骑兵和这一股哮月铁骑互相把对方杀得溃不成军,张别离正在收拢他的骑兵从哮月铁骑的缺口中杀出去。

  车善发现了耶律十五,他立刻带着六、七个骑兵向冲在前面的耶律十五扑去。

  车善的情绪已经失控。

  身边的战友象在训练中被砍倒的木桩,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这让被关向东的死刺激过的车善产生了一种严重的恐惧。

  那并不是对战斗的恐惧,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发现自己的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恐惧。这恐惧就象一只冰冷的手掌,一下子攫住他滚烫的心脏,让他对能够安全离开战场失去了信心。所以,在看到耶律十五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时,这种恐惧和仇恨燃烧起他最旺盛的斗志,反而向敌人冲了过去。

  他身边的军人也都已经杀红了眼,跟着他奔向耶律十五。

  耶律十五对这支骑兵的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把长枪一招,他的部下都知道这位上将军的脾性,知道他要单枪匹马对付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帝国军人,都放缓了速度跟在他后边。

  张别离发现车善的举动时,想制止车善已经来不及了。

  车善和这几个骑兵都是关向东的老部下、天风营的各级军官,并在白天亲眼看到他如何斩杀关向东。几个人早已经商量好该如何为关向东报仇。本来是想在乱军中一拥而上,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耶律十五乱刀砍死。但耶律十五果然是员猛将,看到八名帝国骑兵向他一个人杀将过来,竟然只身迎上。

  他并不减缓自己惊雷般的速度,十字枪左右盘旋,闪电般将这几名军官刺死。车善是这几个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却连耶律十五的长枪来势都没有看清,就被一枪震得手腕脱臼。总算他身手敏捷,伏在马鞍上躲过十字枪的突刺,却被枪身上横伸出来的枪刃在后背上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还没等他定过神来,身后最后一名同伴已经被十字枪刺中胸口,整个人都被耶律十五强劲的膂力从马背上挑了起来,尸体远远地被抛到雪地上。

  耶律十五的枪法果然出神入化,而且一上来就先声夺人,连挑八人,惹得他的部下也鼓噪起来,发出鬼哭狼嚎一样的喝彩声。

  蓦地里一匹高头战马迎头奔至,迎上杀起了性的耶律十五。

  耶律十五脚踢马腹催坐骑加速,十字枪的枪尖抖成一片银浪,一式“凤凰点头”疾刺来人。刚才他连伤八人,杀气和斗志都已经提升得前所未有的旺盛,这一枪更是顺水推舟,力与气合、气与意合、意与神合,力量与招式都已臻完美之境,就连耶律十五自己都要为这一枪的威猛精妙而得意起来!

  两马交错而过,十字枪在火光中化成一道浮影,飞向黑暗之中。

  耶律十五的头颅也呈一条弧线飞起,却被高头战马上的骑士攫入手中。战马骤然停下,在骑士的掌控下人立起来。骑士收刀入鞘,火光里看上去清冷的面容溅上了几滴鲜血,顺着刚刚长起的胡须流下。向着后面追杀上来的新月军,这张轮廓分明却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浮起一个轻蔑的微笑。

  新月军里立刻沉寂下来,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神勇不可一世的哮月族上将军耶律十五,居然在一个照面就被一个青年人割去了脑袋!

  张别离策马向旁边踱开几步,这时候耶律十五的身躯才从跑开去的战马身上摔翻落地。张别离伸手牵住车善的坐骑的缰绳,趁着敌人还在失去主将的震惊中不知所措,缓缓地离开。直到几十步外,敌人才警醒过来,哄然向帝国骑兵退走的方向追了下来。但群龙无首,敌人的队伍追起来也是散乱缓慢。

  这个时候张别离听到了号角声。这分明是帝国的援军的信号,虽然他还不知道援军从何而来,但这足以让他和他的部下都忘记了激战过后的疲倦。就算是还没有完全从敌人的包围中脱离,但每个人看向别人的眼神都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骑兵们没有人说话,气氛却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当他们退到战场的边缘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带住自己的战马,看向他们的统领。

  张别离跳下马来,慢慢地把手里耶律十五的首级挂在“雷驹”胸前。

  借着这个空隙,他也在考虑是不是还要继续战斗,比如说,再一次去袭击那些鼓手。但同时他也知道,因为援军的到来,他的部下已经有了对生还的渴望。

  不管是什么人,一旦有了希望,求死之心就会彻底消失。而他的这支小队,全靠着不怕死才会这样勇猛,死中求生,才会有这些人还活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就算要他们重新开始战斗,也必然会失去刚才的勇猛。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没有人想要作战。就是他自己也已经心力交瘁,何尝不想退出战斗。完全是“战斗即是荣耀”的信条在支持着他。

  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部下都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期待什么,不言而喻。

  他抄起地上的雪擦着手上的血迹。“我们回虎踞大营。”

  骑兵们纷纷举起马刀向张别离致意。

  但是没有人欢呼。绝大多数同伴都已经在战斗中死去,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欢呼的,那只是对张别离的决定表示的敬意。如果他执意要去作战,这些战士也会毫不犹豫地追随。但他的这个决定更有意义。

  战场仍然是混乱的。

  云氏军团和新月军陷入了势均力敌的相持中。从互相绞杀在一起后,双方就感受到了对方的强硬。各自为战的骑兵们感受到来自敌人的压力,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向附近的自己人靠拢,黑白两色骑兵渐渐又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张别离赶回虎踞大营时,快速掠过战场边缘。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骑兵混战,并且他敢说,就是现在两军阵中的精兵猛将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这样大规模的骑兵混战。

  两军暂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象步兵一样纠缠在一起。但继续战斗下去,更加强韧的哮月铁骑终究会占据上风。

  这就是张别离回到大营时对战场的印象。

  大营里已经竖起了勇毅公红黑两色的大旗。

  由于有独立军团的天风营骑兵混杂在云氏军团中和新月军作战,所以云氏军团暂时仍能和哮月铁骑杀个平手。按照张别离的经验,需要打破僵局的时候,就要出动可以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天林营的重装骑兵。

  天林营基本上不是一个军团固定的编制,它取决于一个军团中有多少够级别的贵族。因为只有贵族才有足够的财力为自己和自己的战马打造从头到尾防护周密的铠甲,并且有足够的财力为自己准备多余的战马。天林营的统领就是军团长官本人。

  张别离也是天林营中的一员,所以他也必须在这个时候站到那面大旗下。

  铁屠、巨昆吾、师辟邪、高原猛等人都在自己的亲兵的帮助下披挂重装铠甲。

  骑兵们冲进大营时招来了热烈的欢呼。同样是幸存下来的人,彼此见到时就显得更加亲密。铁屠推开身边的人冲向张别离,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熊抱,然后扳着张别离的脑袋打量着他。巨昆吾正在披挂下身的铠甲,他站在那里,只是在自己的头盔里看着他微笑。

  张别离推开铁屠。“你这样让我很不习惯。天林营准备出战?”

  铁屠点点头。“大公在中军大帐里,他要亲自率领天林营,吩咐所有的重骑兵都要出击。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张别离笑了笑。“我去见他?这是他的命令还是你的建议?”

  铁屠皱了皱眉头。“你该去见他。”

  张别离向他身后看了看。“我该和你们一起出发。”

  铁屠摇摇头。“没有时间等你了。云军团不是哮月铁骑的对手,虽然他们的数量更多。我们必须尽快结束这场见鬼的战斗,天林营马上就要出发。”

  张别离微笑。“我们还有时间,战马还没有被甲。”

  铁屠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可你还没有穿上这个。”

  他拍了拍张别离的肩膀。“还是多休息一下,独立军团没有你也能够打胜仗。”

  张别离摇了摇头。看着铁屠摇摇晃晃走开的背影,他真想给那个包在铠甲里的屁股来上一脚。铁屠的阴阳怪气总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天林营在一片盔甲的铿锵声中聚集起来。整个虎踞大营共有五百多名重装骑兵,是整个北地六郡的所有贵族子弟的精华,打造得样式各异然而却同样精致的盔甲在火光中看上去仿佛是反射着天上的星光一般华美。每个人的面罩上近乎手绘的图案的精巧尤其令人叹为观止。

  勇毅大公就在队伍前审视着部下。这位帝国的传奇人物穿着一副精钢打造的锁子甲,身材居然和巨昆吾的巨人体格不相上下。他的盔甲和面罩在打造时都掺了白银,在火光中全身上下浮动着一股柔和的光彩,恍如一尊神祉。

  他摘下自己的头盔,准备向自己的将士说些什么。

  这位大公年轻时一定很英俊,虽然现在已经白发苍苍,可他有一双亮得象火焰一般的眼睛,即使是现在脸上的风霜和皱纹,都能够让人感觉到这位老人的强硬和强势。他的目光扫过重装骑兵,落在其中一个只穿了绵甲的骑兵身上,似乎是他只来得及给坐骑披上铠甲而已。

  张别离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勇毅大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巨昆吾在大公身后擎着他的战旗。黑色象征着死亡,红色象征着热血,一条银线分割开这两种颜色。

  寒风扑打着旗帜,死亡和热血纠缠在一起。

  勇毅大公放下头盔上面罩,在面罩下他的声音厚重而洪亮。

  “去杀退敌人,为了北地人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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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一章 山地战士

  (起8D点8D中8D文8D网更新时间:2006-4-25 23:05:00  本章字数:11174)

  耶律初一对眼前的局面没有更多的情绪上的反应。

  在收拢了残余步兵后,元城列接过了对步兵的指挥权。战场上的变化让这位熊族将军也感到吃惊,以至于很长时间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一万名步兵已经损失掉了三分之二,无论是他的有攻坚经验的熊族步兵还是擅长弓箭的哮月族步兵,都已经狼狈不堪。

  当云氏骑兵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位于队伍中间的耶律初一立刻察觉到了部下的紧张情绪。

  在这个时候,部队的士气绝对不能受到影响。没有哪怕是一瞬间的犹豫,耶律初一甩去身上的红色披风,招动他的出云枪,带着他的亲兵杀进势如潮涌的云氏骑兵的前阵中。不管他对这些白色衣甲的骑兵的出现有多么大的震惊和疑问,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稳定自己的战线。他很清楚,只要他的新月军不会溃散,那么即使是失败也不至于太凄惨。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哮月铁骑的战斗力。

  战马和人体的撞击声听起来惊心动魄。在云氏骑兵有备而来的冲击下,耶律初一身边的亲兵被冲击溃不成军,全凭着一股保护主将的血气之勇,硬是用上百人马的尸体迟滞了云氏骑兵的速度,哮月铁骑才没有被完全分割开来。

  骑兵的混战在短短的时间里就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在双方的兵马已经充塞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的情况下,骑兵们已经无法做出任何的机动,完全象步兵一样混战在一起互相砍杀。

  士兵们交战的结果完全取决于自身的能力,比如力量、兵器和掌握兵器的熟练程度等等。在这样拥挤的情况下,失去战斗力就意味着死亡,根本没有空间允许一个失去战斗力的人从容退出战场。死和伤的概念在这里没有了差别,在两个交战的士兵中,谁先见了血,谁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纵使没有人去追杀一个伤兵,他也会被没有目的的战马践踏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喊杀声已经在战场上减弱,士兵们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战斗中。只有兵器的碰撞声和战马的嘶鸣回响在空旷的天地间。

  耶律初一很快就和石武羊会合在一起。

  哮月铁骑在混战中有着绝对的优势。他们的弯刀更加适合近战中的劈砍,而且这支骑兵久经战阵,作风强悍,相比之下,云氏骑兵的战斗力就比较逊色。

  哮月铁骑基本上以五人一队,全力冲杀自己的正面敌人而不用去考虑自己的侧面。侧面的敌人自然会有其他的同伴正面去冲杀,各个小队冲杀得越凶猛,同伴的压力就越轻,就越能够掩护自己的侧面,而且最凶悍的小队往往能够在一点上突破,进而造成敌人的慌乱和混乱。这就是哮月铁骑近战的战法,新月军用这种战法屡次战胜帝国骑兵。

  耶律初一和石武羊各自率领一支差不多有五十人的骑兵。这些骑兵都是两个人的亲兵,基本上都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族中兄弟,是哮月铁骑中的精锐。耶律初一和石武羊就象一个人的两只拳头一样,不懈地向自己的正面敌人来回冲击,然后深深地楔入云氏骑兵的阵线中,把两队之间的云氏骑兵分割成小块,用最快的速度歼灭掉。

  耶律初一和石武羊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云氏军团的将领们为了阻止这两支小队对自己的蚕食,不断上前接战,却连续被二人斩杀,连同他们的部下也迅即被围住消灭。云氏军团在最初占据了上风之后就开始了严重的伤亡。

  这支来自帝国内部的平地人军团极其不适应联盟军的战术。如果不是还有独立军团的一千多名天风营骑兵混杂在其中引导作战,云氏军团很有可能就会在新月军的疯狂反扑下崩溃。即便如此,他们的阵脚也已经松动,开始向河岸的这一边退却。

  耶律初一和石武羊都敏锐地感觉到了帝国骑兵的变化,大灵境甚至带着他的部下发出更加亢奋的喊杀声,紧紧地追杀已露败象的敌人。这是“破风狼”的拿手好戏,绝不使溃散的敌人脱离开自己的追杀。

  耶律初一脸色铁青。无论是冲锋还是撤退还是战斗,保持良好的阵形和次序是胜利的关键,尤其是在胜负的势头并不明朗的时候。石武羊的反应更加激烈,他立刻以这支骑兵主将的身份命令队伍在战斗中重新整队。

  这样在号角声中,云氏军团才勉强能够保持队形,缓缓向两边移动。

  天林营从云氏军团让开的道路中冲杀出来。

  这些连人带马、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金属铠甲中的重装骑兵是联盟军在战场上最惧怕的力量。帝国精湛的冶炼技术和铠甲制造技术使得重甲骑兵在联盟军的绝大多数兵器前几乎是刀枪不入;而对于联盟军来说,他们糟糕的自身的防护又意味着这些重甲骑兵几乎是无坚不摧。

  重装骑兵的作战方式只有一种,就是从敌人的战阵中穿过,然后再从敌人的战阵中穿回,往返驱驰,来回冲击,直到彻底摧毁敌人的精神和肉体。在以前所有的战斗中,只要重装骑兵出现在战场上就意味着战斗已经结束。现在也没有例外,全身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天林营骑兵如同来自地狱的复仇兵团,开始了对哮月铁骑的屠杀。

  即使是哮月铁骑,面对着这样的骑兵也只能退而避其锋芒。石武羊的明智之举使得哮月骑兵保持住了和天林营之间的距离,避免了可能发生的重大伤亡。

  耶律初一和石武羊分别带着队伍向战场的两侧撤出战斗。他们的反应很快,一旦后撤,重甲骑兵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这些更加轻便灵活的轻骑兵。但天林营仍然歼灭了那些来不及退出战场的哮月骑兵,给了这支名震帝国的新月军骑兵以前所未有的打击。

  天林营一直冲杀到河的对面,直到遭遇到元城列重新整顿的步兵方阵前才停止追击。老成持重的元城列把步兵重新在盾牌后结成密集的阵形,无数长枪森然相向,这样的阵势正好能够阻止重装骑兵的冲锋。现在,新月军的骑兵反而要依靠步兵的掩护才能保全。

  随着新月军的步骑兵缓缓后撤,虎踞大营的危机也已经解除。来不及欢呼,来不及庆祝,独立军团的将士们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度过了这个可能是生命中最长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张别离还在睡梦中就被房无忌粗暴地叫醒。看着他满身鲜血、气急败坏的样子,张别离还以为敌人再次杀到。

  他猛地拔出身边的长刀,反倒把房无忌也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张别离拔出刀来,才觉得全身酸痛,手臂和双腿都有如千斤之重。他小声呻吟着,活动着肩背的肌肉。“我拜托你不要在我精神紧张的时候搞这么刺激的动作。现在这个时候军团很需要你,我可不想因为愚蠢的玩笑误伤你。”

  房无忌甩了甩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精神紧张?看到地上躺着那么多的伤兵我现在才是精神紧张。有一点你说对了,军团现在很需要我,而我很需要你。快跟我走吧。”

  张别离又坐回床上,不情愿地看着他。“好象这是军医们该干的事情。我有我的命令,那就是好好睡觉,随时准备参加新的战斗。可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参加战斗的,所以你得让我睡觉。”

  房无忌冷笑着把一张羊皮纸扔在张别离脸上。“别以为军医也象你们这帮丘八一样没有脑子。这是大公的军令,要你到伤兵营帮忙。”

  张别离看着纸上的内容发了一会儿呆。他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并没有看进去纸上写的是什么。

  房无忌不耐烦地把一件不知道谁的棉袍扔在他身上。“快点吧,我在你这里耽搁的时间越长,死去的伤兵就越多。”

  他又象风一样离开了张别离的帐篷。

  张别离走到帐篷外面,被寒风一吹,居然象秋天的树叶抖起来。

  大营里空荡荡地。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开拔到营地外面,而留下的士兵也都在护墙上警戒。经过昨夜一战,新月军已经没有力量再次发动攻势,但他们也仅仅是后撤了三十里地重新安营。而云氏军团的加入,带来的也并不都是好处。一方面他们的确是加强了独立军团的防御,而另一方面突然增加的兵马也会大量消耗大营里好不容易囤积起来的粮草。当然,粮草的问题也是新月军的问题。由此看来,新月军遭受重创还不退兵,一定是很快就有后援接应。张别离抱着膀子又出了会儿神,才向伤兵营走去。

  他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到伤兵营。

  刺鼻的药味和伤兵的叫喊一起弥散在清晨营地的雾气里,而且那是唯一还有人进进出出的营地,甚至在营地外就可以听到军医们粗野的叫骂。营地门前停着一辆大车,有两个士兵正在把地上的尸体搬到车上。看起来他们已经做了很长时间这样的事,他们对待尸体的方式很粗暴。

  他走过去向两个士兵指出这一点。这两个人是他不熟悉的天山营的士兵,并不知道他是一个百夫长,其中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士兵还象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责怪的语气。

  “反正他们也没有知觉了不是吗?但我们还有知觉,我们只能按我们觉得舒服的方式来。要是我们也完蛋了,我们可不会在乎谁用什么样的方式如何对待我们。我们本来不想干这样的事情,我们倒宁愿去打仗。”

  “再说,这些尸体可不是我们的错,是从里面抬出来的。要是你想找谁的麻烦,那最好就去找那些大夫的麻烦。”

  张别离被抢白得没有话说。

  在房无忌的房子里到处都是血,伤员们一个挨一个地等着军医们的救治。这里都是破了肚子、断了手脚的重伤员。现在四个军医忙得满脸是汗,正在救治一个被战马踩碎了腿骨的士兵。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从伤员的大腿里鲜血正在喷射出来,伤员号叫着挣扎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几个人都按不住他。房无忌死命地想按着伤员的伤口,但那条腿基本上已经血肉模糊,又怎么按得过来?鲜血不住地涌出,顺着粗糙的木板床流到地上,又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

  很快这伤员就停止了挣扎,号叫声也微弱下来。从军医们手臂的缝隙里,能够看到伤员的脑袋偏在一边,灰白的脸上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失去了光彩,无知觉的的肢体也无力地在军医们的手中滑落。

  房无忌面无表情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下一个。”

  旁边帮忙的士兵七手八脚地把尸体从木板床上抬下来。几个军医喘着粗气,擦着脸上的汗水。其中一个迟疑地看着房无忌。“这就是最后一个了。”

  房无忌一声不响地扯下自己的衣服摔在地上,走出了房间。

  张别离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房无忌已经略微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张别离。“你亲眼看到了。如果我没有数错的话,这是从夜里到现在的第六十七个。总共有八十几个人送过来,可大多数都没有挺住。”

  张别离也看着他。“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这是战争,战争就是这个样子。”

  房无忌一拳打在身边的墙上。“不,我不习惯。我从来就没有习惯过!”

  他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拳头,眼圈也有点发红。也许这一拳让他自己很疼。

  张别离耸耸肩膀。“这不是你的错,他受了这样的伤就等于是死掉了,只不过是正好发生在你面前。你不用为此而自责。”

  房无忌无奈地摇着头,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点哭腔。

  “你真够冷静的。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够这么冷静?就这么看着一个人在你面前死去?你说得对,他其实在送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死了,可我宁愿那些人不要送到这里来,就让他们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等死该有多么好,又何必送到这里让我明知道白忙一场却仍然要为他白费力气,然后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

  张别离有点迷惑地看着他。“这不正是你的职责吗?”

  房无忌猛地跳了起来。他冲到张别离的面前,激动得口沫横飞。“去他妈的职责,去他妈的北地人!这一切都得怪你们!因为你们这些北地人一个个愚蠢得只知道杀人,杀得越多你们就越得意。可你们不知道,我却是那个因为你们的愚蠢行为而要看着一个个的自己人在我面前死去的倒霉鬼!你们能够这么冷静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多少自己人在你们的眼前死去,可如果你们处在我的位置上,你就会知道,要看着这悲惨的场面并忍受它而不崩溃是件多么困难的事!老天,我恨这战争,恨到要诅咒有大夫这回事!”

  张别离没有说话,只是用深不可测的黑色眸子静静地看着房无忌。

  房无忌停下来喘了口气,稍微平息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这世界上不应该有战争这回事的,更不应该有你们北地人这么好战的人出现。”

  张别离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可是听起来好象是你自己的精神支持不住了。这不希奇。所以你要迁怒于这场战争,甚至迁怒于北地人。这我能理解。但我也有一个问题给你,这关北地人什么事?我们所做的,全是为了帝国。北地人是听到皇帝陛下的召唤才开始战斗的,难道这也要被指责?”

  房无忌摇了摇头。他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但没有对张别离的话发表意见。

  张别离也没有继续追问,在这个时候的这个争论没有任何意义。

  营地似乎沉寂了许多,只有不远处烧开水的白蒙蒙的热汽随着寒风飘过来,在两个人之间缭绕,两个人的面孔都有点模糊不清。

  房无忌和解地叹了口气。“也许我该道歉,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要和你吵架。”

  张别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点做事吧,然后我还想继续睡一觉。”

  张别离跟着房无忌来到另一个营帐里。这里的伤员多半是轻伤,能够行走坐卧,车善和几个骑兵也在这里。看到张别离进来,几个人都要站起来行礼,却被房无忌制止住。这些都是张别离能够熟练地应付的普通的金创及跌打损伤。很多士兵都对张别离能够象真正的军医一样治疗他们表示惊奇,尤其是几个骑兵,对青年百夫长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一直忙活到傍晚,一个传令兵找到张别离。铁屠要见他。据传令兵说,今天在外面没有发生战斗。看上去新月军还没有撤退的意图,但独立军团和云氏军团还是会在今天夜里返回虎踞大营。

  这消息多少都有点让张别离感到意外。眼下独立军团的骑兵数量已经多过新月军,正适合野战,回到虎踞大营似乎不是一个好的主意。

  当他赶到中军大帐时,许多军官正从大帐里中走出来,铁屠也在其中。他破天荒地显得清醒而有朝气,没有喝酒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爽利起来。

  他正神气活现地对军官们训话。

  “现在你们又得听我的将令了,那些以为大公回来以后就有好日子过的人可能还要小小地忍耐一下。现在我的将令是,各营军官自行其事,明天早饭以后再来应卯。请记住,我的要求比大公更严格。”

  军官们发出起哄的嘘声。

  千真瑜大声道:“天火营真的一定要和天山营去打扫战场?”

  铁屠神气地看着他。“我没有叫你和你的百夫长一起去打扫就已经很宽容了。”

  师辟邪连连摇头。“天火营越来越被忽视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让那些拉弓射箭的手去拿锹镐,简直就是对射箭这门艺术的嘲笑。”

  高原猛大笑起来。“收拾战场上的尸体不是件困难的事,重要的是你得适应。因为以后你们大概也要经常干这些从前不愿意干也不必干的事情了。恭喜你们!如果有天火营的将士由此而喜欢上天山营,我的兄弟们举双手欢迎!”

  他的话又引来天火营军官的嘘声和嘲笑。

  军官们经过张别离的身边时和他打着招呼。相熟的人都对他露出种神秘的笑容,虽然神色各自不同,但都带着亲切的友善。田百陌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间显得很欣慰,连一向都不怎么和他搭话的高原猛也向他挤了挤眼睛。

  铁屠没有理会天火营军官们的抱怨,向张别离勾了勾手指。“你跟我进来。”

  大帐内亮堂堂的,几跟牛油烛燃得正旺。除了几个亲兵外,大帐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铁屠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下。“大公已经连夜出发了,因为东线的军团需要他。我真是不明白,难道这里就不需要他吗?东线的军团人数是我们的四倍,哦,现在也许是二十倍,可为什么他们的进展还是那么不顺利?我不想背后说大王子的坏话,可仗打成那个样子,也许他该再回皇家学院去上上课。”

  张别离笑了笑。“也许是应为大公觉得你能够代替他了。”

  铁屠用一根手指指着他。“现在你知道我爱听什么样的恭维了。”

  张别离耸耸肩。“只要我愿意,你就能听到你想要听的。”

  铁屠笑了起来。“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有点太内向了,所以我们都认为其实你还没有长大。但拿到两颗敌人上将的首级绝对不是一种侥幸。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你做出来的事情。”

  张别离微笑。“你得学会相信。就象高原猛刚刚说的,‘重要的是你得适应’。”

  铁屠耸了耸肩膀。“即使不是侥幸,那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张别离感兴趣地看着他。“别担心我会在功劳簿上超过你。能守住虎踞大营可以说是很伟大的成就,和这个成就相比,两颗首级算得了什么?”

  铁屠快活地搓着双手。“哈,这话我爱听。我们来喝一杯怎么样?”

  他变戏法似的在袖子里拿出一个酒瓶,在张别离面前晃了晃。

  张别离瞪着他。“不是说大营内所有的酒都要交给伤兵营吗?你这是公然违反了公爷的军令,如果被他知道,你认为他会因为你是他儿子就放过你吗?”

  铁屠得意地看着张别离。“当然会。不过,问题在于,我从来也不会给他出这样的难题。这是我从小巨那里拿来的,现在他和公爷在一起,这酒就不能算是大营内的。所以严格来说,我没有违背军令。”

  他把酒瓶递给张别离,当张别离伸手来接的时候,铁屠又把手缩了回来。

  他向张别离露出个促狭的微笑。“哦,我想起来了,你不喝酒。这太可惜了。”

  紧跟他另一只手又扔给张别离一枚徽章,但张别离稳稳地在空中接住了它。

  铁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现在你出手不但很快,也很稳。”

  张别离端详着手里的徽章。“慢慢你会发现,捉弄我已经是件很困难的事。”

  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是天风营的第一百夫长徽章?难怪这些军官们看着我的时候都鬼鬼祟祟的,原来他们都已经知道我升官的事情了。”

  铁屠喝了一口酒,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味酒的辛辣。“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公爷会认为你已经具备了担任这么一个重要职务的能力。说句实在话,我很怀疑你能够胜任这个职务。并不是能砍下敌人脑袋的人就能做一个百夫长,哪怕这脑袋是所谓的上将军的脑袋。不过你能成为第一百夫长也是因为鲁非鱼在昨天战死。”

  张别离沉默了一下。“昨天有很多人战死。”

  铁屠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他只是看着张别离。

  “这个职务很重要。我的忠告是,任何时候都要照顾好你的部下。看看你的骑兵,现在还剩下了多少人?虽然做假设没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得假设一下,如果天风营的将士在你的带领下有如此严重的损失,那你这个第一百夫长还有什么用?”

  张别离很想和铁屠争论一番。但他转念一想,不管铁屠的话是不是有道理,至少有一点他说对了,那就是张别离的指挥并非全无值得推敲的地方。他的骑兵表现得勇则勇矣,杀死的敌人也比自己损失的更多,但他的损失在这个时候仍然显得过于惨重。

  铁屠看出他的自责,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不过有一点值得高兴的是,有了这么个徽章,你可以想什么时候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就什么时候过来。”

  张别离握住徽章,点了点头。他的确很喜欢和这些成年人坐在一起的感觉,跟他们在一起能够让他学习到很多东西。但铁屠总把他当成一个孩子而表现出来的亲热却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铁屠识趣地放开他,走回到自己的书案前面。“但我们还不能给自己放假。”

  张别离微笑。“还不能放假?虽然我们根本就什么地方可去,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不能放假?”

  铁屠垂下了眼皮。“因为我们决定进攻雪龙要塞。”

  张别离怔住了。“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坏的消息。”

  铁屠点点头。“是的,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们刚刚经受了重创,或者,悲观一点的说法是,我们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所以,攻打雪龙要塞完全是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张别离想了想。“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有五万人就能够拿下那座要塞。”

  铁屠摇摇头。“给我三万人,我就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计划。但问题是,就算是把整个帝国翻个底朝上也很难找到三万名完全合乎要求的士兵。”

  张别离把玩着手里的徽章。“那你们还决定进攻雪龙要塞?”

  铁屠微笑。“不是我们,是大公自己决定的。”

  张别离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很好。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铁屠看着他。“因为现在你已经是这个军团的第三号人物,这个军团也是你的军团,所以你要为这个军团做一切你能做的事情。”

  张别离微笑。“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三万士兵。”

  铁屠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少跟我说这种废话。你当然不知道在哪里找三万士兵出来,但云肃能。这位军务大臣有一根能够点铁成金的手指。”

  张别离叹了口气。“我不明白的是,如果我们缺少兵员,直接跟统帅部申请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去找军务大臣?”

  铁屠居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呆呆地看着一根蜡烛。

  “这恐怕就要说到我父亲和帝国元帅之间的个人恩怨了。”

  张别离笑了笑。“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铁屠笑了笑。“因为这一切的事情都要交给你来办。公爷让你回京城一趟。有些事情他本来想亲自去说,但现在他认为也可以交给你去办。我也是这么想。”

  张别离把那个徽章拿到眼前去端详。“看起来我真是责任重大。”

  铁屠转身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他似乎在犹豫。

  “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张别离微笑。“今天的惊喜已经足够了。”

  铁屠严肃地看着他。“恐怕今天的消息不全是惊喜。我之所以先告诉你一些好消息,是因为我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张别离想了想,向铁屠晃了晃手里的徽章。“是不是你要收回我的巡查营百夫长的徽章?那可不算是坏消息,和这个徽章比起来,那一个根本算不了什么。”

  铁屠叹息着。“你的母亲去世了。”

  有那么片刻工夫,张别离只看到铁屠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铁屠的表情看上去忽然显得很局促很尴尬。他过意不去的是因为他给张别离带来了噩耗,可他的表现却好象他就是那个杀死张别离的母亲的凶手。

  铁屠关心地看着张别离。

  “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要不要你自己静一下?”

  张别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感到很奇怪,听到这个噩耗,他除了感到一点酸楚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悲痛。这个发现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感到有点头晕,喉咙里也好象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铁屠把那个酒瓶递过来,却被张别离拒绝了。“我真的没什么。”

  铁屠摇摇头,这个时候显然不是谈正经事情的时候。张别离虽然看上去仍然很平静,但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迷茫。

  “我看你还是一个人静一下吧。反正今天夜里巡查营还要做巡查以监视新月军的动向,既然你暂时还是巡查营的百夫长,而巡查营已经没剩下几个巡查游击,那就你亲自去一趟。”

  张别离机械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发的时候,铁屠亲自吩咐了几个机灵的亲兵跟随着张别离。他很担心张别离现在的状况,有事情可做,分散一下精力总会是好一点。

  看着张别离的背影离开,铁屠亲自到天风营挑选一队精兵,衣不解甲,马不卸鞍,随时准备接应张别离带队的巡查游击。

  今天是个好天气,明月高悬。但在支开了几个部下之后,张别离漫不经心的巡查却差点迷路。在拉西萨雪原这个地方上迷路是件可怕的事情,即使是在虎踞大营的周围。先不说连石头都会冻裂的寒冷,就是那些在雪地里出没的猛兽就足以让任何人胆寒,尤其是那些比普通的狼大上整整一倍的雪狼。在这样的环境里,对食物的渴求使这些动物敢于向任何生物发起攻击。

  好在他及时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他分辨出了大苍山脉那些雪山山顶的反光,那些晶莹剔透的山峰在满月的月光下被染成神秘而黑暗的蓝色,有一种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冰冷的壮丽。寒风刮面如刀,夜里的酷寒轻易地穿过他的毡布斗篷和战袍,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这样的疲惫和孤独。

  也许,他真的该好好睡一觉。

  今天他不想做什么巡查游击。他也不想去考虑什么虎踞大营和什么新月军,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

  月光已经洒满了整个冰雪世界。点起一堆篝火,蜷缩在随身携带的毯子里,张别离舒服地伸展开了自己的身体。但他只要一闭上眼睛,想起来的就是今天那个在他眼前死去的伤兵。那双死鱼般没有生气的眼睛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只好又睁开眼睛。吹过拉西萨雪原的风,卷杂着飞雪,听起来呜咽而苍凉。

  对着面前昏暗的篝火,张别离忽然发觉,在这样空寂的环境里,他的精神反而更难以放松。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马上睡着的。

  他盯着天上的星星看,却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星座;他闭上眼睛想回忆一些人和事,可当他睁开眼睛时却不记得回忆到了什么。

  他把手伸到毯子外面,摸索着把自己的刀抱入怀中。

  一股凉气从手心传过来,直沁肺腑,他耳边仿佛传来战场上的喧嚣,这喧嚣却让他的心绪平静了许多。抚摩着冰冷的刀鞘和刀柄上的骨质饰物,好象是抚摩到了自己的情人的光滑的肌肤,他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能感觉到好象从万丈悬崖上失足跌落一样的恐惧。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最近几年来,他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噩梦。到现在为止,他还记得那个居高临下地把剑从十三岁的他的肩膀上刺下去、差点要了他性命的敌人的须发眉眼,就象用刀子刻在他的脑海深处那么清晰,包括那个敌人狰狞的表情和残忍的眼神。

  他猛地睁开眼睛。

  现在他的眼前没有剑,也没有那个狰狞丑陋的脸庞。

  月亮依然悬在天际,澄澈晶莹。

  寒风呼啸着掠过夜空。

  那堆篝火已经没有了火光,只是冒着烟,也许还保留着火种,这让张别离不得不从已经开始变得温暖的毯子里爬出来去给篝火添柴。

  “雷驹”还警醒地四处张望。它一向是个好的守卫者,敏感而且聪明,任何野兽和敌人的动静都会让它狂怒起来以叫醒沉睡的主人。而且它很少出现错误。和“雷驹”在一起,他甚至觉得比和那些疲惫的战友们在一起更安全。

  张别离把柴火加到篝火里,却发现“雷驹”有些不对劲。

  战马显得既烦躁又迷惑,它没有象往常一样不安地踏步,但它也没有象刚才那么安静,当张别离走到它面前时,察觉到战马宝石般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愤怒。

  突然,地上的雪象狂乱的波涛席卷上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的眼前就已经全都变成雪白的一片。那种绵密厚实的白,就象他梦魇里那绵密厚实的黑暗冰冷地淹没了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认为自己看清楚了飞向他眼睛的每一颗细小、闪着晶亮光芒的雪花,扑面而来的沉重差点让他窒息。

  他仍然大睁着的眼睛在满眼的雪白中看到了刺向他心口的一把闪着锐利寒光的利刃!他猛然想起他的刀还在毯子里,而战斧和马刀也都散落在地上。

  张别离猛地伸出他一只粗糙得象被海水冲刷过的岩石的手攫住了利刃!

  袭击者的力量难以置信的强劲。张别离虽然抓住了刀刃,却无法改变这一击的来势,刀尖仍然一种一去无回的凌厉刺向他的心脏。他在间不容发的瞬间用紧贴着刀刃的拇指掰断了刀尖,这把断刀以一种沛然莫之可御的浑厚力量刺中了他的胸膛。

  他身上的绵甲挡住了这原本致命的一刺,可他的身体仍然象被雷击一样震得飞了出去。

  他就象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滑落,在快落到地面的时候,象一只飞鸟在空中做了一个轻巧的转折,张别离的身体在雪地上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满天的飞雪飘飘落下,天空又是一片澄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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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二章 军事学院

  (起7F点7F中7F文7F网更新时间:2006-4-26 10:25:00  本章字数:11375)

  皎洁的月。

  皎洁得让人不能不以为,千万年前就已经照耀着黑夜的寂寞的月,不可能会和地面上的生灵没有一丝的关联。

  一只雪狼对着月亮发出凄厉的长嚎,仿佛从月光中吸收到远古的祖先留下的魂魄,幽绿的眼睛冷冷地瞪住惊魂未定的张别离。

  一个人双手抱胸,站在这只雪狼的身后,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盯着张别离。

  他全身上下都裹在紧身的黑衣里,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衣服上还挂着许多残雪,这一定是因为他在雪下隐伏了很久的原因。

  他的眼睛和雪狼的眼睛一样闪着幽绿的光芒。

  张别离有一个奇怪的感觉。那就是他面前的一人一狼似乎并没有人和兽的区别。人的眼睛里有狼的残忍,狼的眼睛里有人的智慧。他们站在一起,既象是两只狼,又可以象是两个人。

  雪狼露出长长的利齿,它的表情极其狰狞。

  人的手中还倒提着断刀。

  张别离知道眼前一人一狼的来历。

  这是雪龙要塞的山地战士。

  就象帝国有重装骑兵是自己的骄傲一样,联盟也拥有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秘密力量,这支力量就是来自雪龙山脉的山地战士。他们来自山脉的密林深处,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自己叫自己“鬃蛮”。据说要成为山林战士的人终生都要象野兽一样的生活,不但要驯化野兽,还要把自己变成野兽一样的人。

  眼前就是一个“鬃蛮”。

  他们总是来无影、去无踪。难道新月军等候的后援就是他们?

  张别离只是听说过山地战士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山地战士。胸口被断刀戳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张别离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反应和力量都比平时差了许多,他本来想借着敌人的力量落在自己的兵器旁边,却只是落在篝火附近。刚刚添了柴火的篝火正在旺起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那头雪狼才没有立即扑上来。不然就算他躲得开这个“鬃蛮”的偷袭,也躲不过那野兽的血盆大口。

  “雷驹”却惊慌起来。山地战士和雪狼的气息让它感到巨大的威胁,那是它天性中对食肉动物的恐惧,是任何调教都无法改变的东西。它猛地向张别离的方向跑了过来,雪狼咆哮了一声,向“雷驹”扑上去!

  张别离随手从篝火中扯出一条燃烧的木柴,向雪狼掷过去。那头“雪狼”极其敏捷,竟然在空中咬住木柴上没有火焰的地方。空气中立刻飘散着一股烧烤毛皮的焦臭味道,雪狼吐出木柴,舔着身上被火焰烧着的地方。“雷驹”跑到一边,躲得雪狼远远的,不安地喷着响鼻。

  张别离本想趁着这个时候去捡自己扔在地上的马刀和战斧,但那个“鬃蛮”一动不动地死盯着他。两个人的距离并不算远,只要他一动,这“鬃蛮”绝对来得及抢在他摸到自己的兵器前扑到他身边来。张别离稍一犹豫,那头雪狼已经绕到他侧面,和自己的主人形成犄角之势,在掩映的火光中,这头狼的脸上,竟好象带着种诡异的微笑。

  也许真如传说而言,山地战士和自己的野兽同伴交换了一部分的灵魂。战士由此得到力量,而野兽得到智慧。不然无法解释他们之间在对付敌人时的那种默契。

  而张别离相信那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一只畜生,不管它有多么聪明,都不可能象人一样会哭会笑。传说和神话是有区别的。雪狼似乎看出他眼中的藐视,狺狺狂吠,连后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在向张别离示威。

  张别离是不相信山地战士传说的人。虽然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山地战士,但他并没有觉得这个敌人和其他的敌人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多出一只畜生而已。如果畜生真的能够象人一样狡猾地战斗,那张别离也很愿意见识一下。

  远处隐隐地传来一种古怪的哨音,那个“鬃蛮”的眼睛里露出迷惑的神情。他发出一种和狼号差不多的声音,然后一人一狼缓缓地后退。看上去他们好象是要离开原本要猎杀的目标。

  张别离迟疑了很久,才放弃了战斗的念头。

  张别离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还是头一次象今天这样没有斗志。放松绷紧的精神,他才感觉到全身发冷。

  他再也没有睡下去的心思,山地战士出现在这里的消息,应该马上通知所有人。

  他立刻在最快的时间内返回虎踞大营,向铁屠讲述了经过。

  铁屠居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示。“我想到了。凡是从雪龙要塞出发的联盟军里都有山地战士的踪影。但从数量上看,他们对我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联盟将在明天退兵。我想他们会出现,应该跟你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一样,都是为了警戒。”

  张别离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联盟军明天撤军?”

  铁屠把那张张别离夺自刚山勇手中的“霹雳开”交给了他。

  “这就是原因。公爷要去东部的中央军团为大王子解围,所以他暂时不能主持虎踞大营。今天白天他已经把刚山勇的尸体还给了新月军,并和他们协商好,如果他们明天退兵并且直到春天前都不再来的话,我们还会把这破东西还给他。”

  张别离摇了摇头。“还是谈判。早这样做的话,也许这一战可以避免。”

  铁屠双手抱在胸前,好笑地看着张别离。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曾经向我提起过凭借这把圣器和野蛮人谈判的事情。而现在,也是因为同样的做法而结束了战斗,所以你有一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幸灾乐祸的想法是不是?”

  张别离也笑起来。“幸灾乐祸谈不上,但我的确想说‘早知今日’这句话。”

  铁屠点点头。“这是好事情,因为你已经能够用长远的眼光来看待每一件事情。但在对待野蛮人的这件事上,你的看法就有一点点的不妥。我当然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要谈判,因为我们正在休整之中。但我们不知道野蛮人怎么想。”

  “如果他们对他们的圣器并不象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视呢?如果野蛮人的将领够聪明的话,事实上他们的确够聪明,他们就会等到一鼓作气打垮我们再谈什么圣器的事情。谈判,当然有帮助,但这取决于实力。所以我们要打这一仗。”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你要成为一个象样的统帅,有件事情一顶要记住,那就是,你必须选择那些比较现实的事情去做。而且,你必须独断专行。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护墙上呵斥你的谈判的说法?因为我不想你的话扰乱军心。‘兵不厌诈’从来都不是一句过时的话。让你的部下能够踏踏实实地执行你的命令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就是让他们脑子里根本不会有除了你的意图之外的别的想法。一旦他们对你的命令有所置疑,那他们的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

  铁屠笑了笑。“现在你还觉得你比其他人都聪明吗?”

  张别离的脸上红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比其他人聪明。”

  铁屠微笑。“那就好。现在我来和你谈谈更重要的事情。我和所有的军团将领都要在大营训练士兵如何攻打有天险和森严守备的要塞,大公也为我们邀请了一些精于此道的别的军团的军官来帮助我们。一个月后,我就要你把我需要的士兵带回来,那样,在春天开始的时候我们将进攻雪龙要塞。”

  张别离想了想。“我能明白为什么大公会这么急于拿下雪龙要塞。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自己不去做这一切?如果他去做这一切的话,情况会好得多。”

  铁屠轻蔑地撇撇嘴。“你该为你的想法感到羞耻。你不能总是指望公爷象只母鸡一样护着他的小崽子们,你得学着自己去解决一切问题。”

  张别离恼火起来。“我是在学习自己解决问题。但我也想要知道,我们是在为什么和为谁作战。既然我们在为帝国作战,我们就应该向他们要求我们应得的东西。在前线冒着生命危险冲锋陷阵的是我们,难道这对他们来说就全无意义吗?”

  铁屠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这是那些学院的家伙们没有把你教好。如果他们把你教好了,你就不会有这么愚蠢的问题。”

  张别离看着他。“如果你比学院的家伙们更高明,那你可以来说服我。”

  铁屠笑得很狡猾。“如果我在学院,那我一定不会教出你这样的废物东西。不,我不想说服你,反正你都得执行我的命令,我不用去费那个力气。”

  张别离笑起来。“以前没人说过你是个无赖吗?”

  铁屠微笑。“他们说的不象你这么直接。”

  张别离想了想。“我知道公爷去中央军团是为了策划在联盟重地炎平的攻势。炎平对联盟的意义就和我们虎踞大营对帝国意义差不多,那是联盟的大粮仓。拿下炎平,战争结束。好想法。”

  铁屠皱起眉头。“你是这么认为的?”

  张别离听出他话里的不悦。“不然我该怎么认为?”

  铁屠用手里玩弄的短剑指着张别离。“你不老实。”

  张别离看着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你想让我对攻打雪龙要塞的想法说点意见?那好吧。在我看来,炎平对战争的影响并不大。只要我们拿下雪龙要塞,不要说大河地区,炎平都同样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但统帅部不会同意这个计划,因为雪龙要塞从来就没有被攻陷过。而且,山地战士应该是我们最大的障碍,你自己也知道,在雪龙山脉和他们作战有多么困难。所以你也别再在你的计划上浪费时间。这就是我真正的想法。”

  铁屠微微一笑,他的独眼里又在闪动着那种狐狸般的狡猾。

  “我的想法不一样。现在我才是这里的统帅。我敢说,公爷这么痛快就离开大营就是因为他想让我放手去做。在他心里,他也是赞同我的计划的。”

  张别离笑了起来。“这怎么又变成了你的计划?”

  铁屠并没有反驳。“不管是谁想出来的,能够把这个计划实施也同样重要。”

  张别离点点头。“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铁屠看着他。“我希望你回到京城之后,能够说服军务司和统帅部,就说我们有办法对付山地战士。”

  张别离有点惊讶。“这是谎言。”

  铁屠笑了笑。“能实现的话就不是谎言。”

  铁屠把手里摆弄着短剑扔在桌子上。“你也该和京城里那些只会坐在桌子后面指指点点的人打打交道。我敢说,和那些人打交道一点也不比在战场上容易。”

  张别离微笑。“会有多难?我是说,我们所做的不正是他们希望的?所以他们应该非常地理解我们。”

  铁屠这一次的微笑很含蓄。“等你和他们打过交道后再说这样的话。如果和他们打交道容易的话,我们就不用说什么谎话了。”

  铁屠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在战报上没有提到田百陌的事情,所以你到了京城之后不要多说话。做为一个新的第一百夫长,他们问你的问题肯定是千奇百怪的,你该表现出你自己的风格来。但是惟独对于这件事连提也不要提。”

  张别离想了想。“你是说他在‘黑堡’放走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铁屠看着他。“也许我现在跟你说这个是个错误。那个人是‘黑屋秘党’的成员,而老田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那是个类似什么兄弟会的组织,他们彼此之间发誓不互相伤害,以老田的忠厚,他当然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张别离感到很奇怪。“我们不是有纪律不允许军团的军人参加这类组织?”

  铁屠点头。“但那只对有爵位和封地的军人管用。不管怎么说,别提这件事情。”

  张别离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么,关于山地战士真的没有什么不妥吗?”

  铁屠笑了笑。“除非他们不想要这把圣器。暂时真的没有什么不妥。但当我们可以进攻雪龙要塞的时候,这些‘鬃蛮’就会是我们的大问题。”

  张别离忽然想起那些和他一起出来巡查的独立军团的士兵。

  “其他的人还没有回来吗?”

  铁屠勉强笑了笑。“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好的身手和运气。”

  张别离默然。新月军一定是已经决定撤退,才会让山地战士来监视独立军团的动向,防备可能出现的追击。其实这才是最好的局面。独立军团几乎已经被打垮,不趁着冬天的时间休整元气,将会失去继续作战的能力。

  张别离感到自己的脑子很混乱,也许是休息不好的原因。

  “公爷也许该自己去向军务司和统帅部讲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他只要对帝国元帅说上一句话,整个计划就都会向独立军团倾斜。中央军团由冲云霄统领,我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根本就不会采纳公爷的意见。为什么公爷还要去讨这个没趣?我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但这是他的军团,他应该多为这支军团考虑。他这些年来对自己的军团照顾得太少了。”

  铁屠看着他。“我知道这些时间以来,你对他并不满意。也许有很多人都在对他不满意,也象你一样认为他应该把时间多用在我们自己的军团上。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向帝国效忠。在他的信念里,帝国、皇帝是他的绝对信仰,哪怕皇帝叫他去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这是他自己的道德观,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因为这同样也是我的道德观。独立军团损失很大,这正是我们该挺身而出承担他的责任的时候。我们可不是老鹰羽翼下的幼鸟,我们得学会成熟。他去中央军团帮助大王子,那正说明他已经可以放手把自己的军团交给我们。如果你这样看问题,那你就会明白他的苦心。”

  张别离用马鞭轻轻敲着自己的靴子。“哦,又一个勇毅大公要出现了。”

  铁屠笑了起来。“你最近越来越会说话了。”

  大战过后,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轻松起来。即使所取得的胜利并不足道。对于长时间处于战斗状态的独立军团来说,真正能让所有人兴奋起来的,是在战斗后终于可以象他们盼望的一样去休整。

  暂时,在战争看不到结束的苗头的时候,他们还不能回家,休息一下疲惫的身心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虽然,战争的阴云还是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但在暴风雨还没有来到之前,暂时还是能够享受一下阳光。哪怕是只有一丝一毫,也弥足珍贵。

  张别离上路的时候,虎踞大营里的气氛居然不象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帝国历一百二十五年的京城,似乎还感受不到战争的气氛。街道上仍然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这座帝国版图内最大的城市,正准备迎接一年一度的帝国纪念日。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帝国的开国皇帝、人称“白衣大帝”的虎魄而专门设立的。一百二十五年前,还只是一个庄园主的虎魄,因为不堪忍受高陆帝国的压榨,愤而起兵,在几个族中兄弟的帮助下,东征西讨,终于成就今日强大的白衣帝国。

  虎魄并不是一个天纵奇才,就连他本人对这一点也毫不隐瞒,甚至有传说说这位开国皇帝其实目不识丁。而这个传说一直能够流传的原因,就是因为一向开明的帝国王室从来也没想过要对这个传说进行文饰。即使是现在,一个人只要能够作战,那么就不会有人去关心他是不是能够写一首诗。

  虎魄在他的一生中打过无数的败仗,究其原因,就是他的知识的贫乏,全靠他和他部下、族人的勇猛顽强,他才熬过了最初的时光。在虎魄晚年的时候,他做了一个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英明的决定,就是建立了一所专门培养军人的皇家学院。从那以后,帝国的无数年轻子弟再也不用象他们的祖先一样要在残酷的战斗中才能够学习战争的艺术,而是能够带着知识和力量去发动战争。帝国的武力,就由此开始了飞速提升,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迅速成为大陆上的强国。

  经过多年的经营,最早的皇家学院分成了两个学院。一个是由秉承最初建立这个学院的宗旨的贵族们所支持的、只招收王室和贵族子弟的皇家学院,另一个则是面向帝国所有臣民的军事学院。军事学院与皇家学院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军事学院是坚定的认为所有人都有权利接受军事教育的人的聚集地。后来为了缓和这两个学院之间的矛盾,国师会不得不在两个学院之间采用了轮换教学制度,但现在看起来,效果并不理想,军事学院派的观点越来越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甚至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贵族开始把自己的子弟送进军事学院。

  在帝国的军事学院中,院长石川半侯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一个学生谈话。

  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学生毕业。按照帝国军方的规定,在战争进行时,这些学生都必须进入军团服役。同样,所有的军团都会向军事学院要求补充新人。事实上在最近十年来,军事学院的学生简直就是供不应求,许多军团长官甚至会在学生毕业前一年就已经预定了他们。

  军事学院与帝国的皇家学院不同,这里的大多数学生都希望在这里进入军界,博取战功以成为真正的贵族。但由于帝国的两大主力军团更青睐于毕业于皇家学院的贵族子弟,从军事学院出身的学生基本上只能进入联合军团、独立军团、和帝都军团。只是随着战争的持续,皇家学院的学生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前线的需要,军事学院的学生才又开始抢手起来。

  石川半侯的桌子上摆满了要求为自己军团分派学生的信函。由于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手臂而结束军旅生涯的石川本来已经在学院的生活中习惯了清净的生活,却因为又在最近的一段日子里感受到了象以前一样的紧张忙碌而变得生气勃勃起来。

  阳光照在他的书案上,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在炉火中燃烧着的松木的味道。

  他面前的学生叫做云少英。在最近的五年里,这个学生是他最大的心病。虽然在学院里并不在乎学生的出身门第,而且石川本人对这个看得也很淡,但帝国军务大臣、威远侯爵云肃的名望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云少英就是他的第三个儿子。本来按照惯例,云少英应该进入皇家学院学习,所以当云肃领着云少英走进石川的办公室时,让曾经是云肃的部下的石川惶恐了好一阵子。好在在学院学习的这几年,云少英没有给他惹来任何麻烦。

  云少英是个颀长斯文的少年,刚进入学院学习的时候他还显得有些羞怯和过于文弱,可现在,五年的学院生活过去,他已经长高长壮,脸上也带着一个军人特有的英气。

  本来石川已经把他的名字补给了大王子冲云霄所率领的中央军团,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一向羞于表达自己的少年突然来造访他,并提出一个让石川很意外的请求。现在石川就拿着送回来的举荐信,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云少英。

  云少英站在办公室中间。人虽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睛却漫不经心地看着办公室墙上的装饰。事实上他很少来这个地方,所以感到很新奇。

  石川轻轻地敲着几乎还是崭新的举荐信的信纸。

  “我不太明白,你是说,你不打算去中央军团报到?”

  云少英沉默地点点头。

  “而且你自己选择了要去独立军团报到?”

  云少英抿了抿嘴唇。“如果他们需要新的军官的话。”

  石川感到很奇怪。事实上在最近一年里,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去这个绝大多数是北地人的军团。石川也有一个儿子石度也在军事学院学习并被送到独立军团,但半年以后石度就离开了那里。理由很简单,那里的环境太残酷。

  石川并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但这个人是云肃的儿子,他不得不慎重。

  “所有的军团都需要新的军官,而且独立军团的确比其他的军团都更需要新军官。但我想我该提醒你,也许去那里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云少英认真地看着独臂的军人。“中央军团并不缺乏新军官。”

  这也是事实。几乎所有的新军官的首要选择都是中央军团和近卫军团,不仅仅那是两位王子分别统率的,还因为这两支军团正在节节胜利。

  石川犹豫起来。“你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云少英摇摇头。“他不知道。但我想这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石川出了一口气。他很同情独立军团的处境,但他也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老上司,云少英的回答正好让他有了一个可以拖延的借口。

  “我想我本来可以命令你必须到我给你指定的军团去报到,但你的勇气却让我无法这么做。出于你我都知道的原因,我想你最好和你的父亲商量一下。如果他自己来给我下一个命令,那我想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云少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向石川行了一个军礼,退了出去。

  早知道会是这样。在去军务司的路上,云少英多少有点气馁地这样想。

  他骑着一匹漂亮的白色的大关马在街上闲逛。虽然很多人都认为这种白色的战马品质不好,但这一匹却相当神骏。每次骑着这匹马走在路上,云少英就会感觉自己已经是个战士。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空闲的时间特别多,他几乎天天都要到街上流连。

  他对那些在街道上来去的正式的军人很是羡慕。

  在街道上有很多王殿禁卫军和帝都军团的士兵在巡查。由于战事频繁,进入到京城的各军团官兵不在少数,这些军人和京城里的其他人或者彼此之间经常发生冲突,帝都军团的任务就是制止这些军人的粗鲁行为。

  经常有喝得醉醺醺的士兵反抗而双方大打出手的事情发生。为了弹压这样的兵痞,王殿禁卫军也加入进来。他们是皇帝的专属卫队,下手并不容情,由此极大地震慑了进入京城的各个军团的士兵,治安也好了很多。

  云少英其实很喜欢看这样的场面,喜欢他们格斗时的激烈。他甚至查到了王殿禁卫军出勤的时间,这样他没事的时候就会跟着他们一起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转悠。只是当他看到王殿禁卫军的统领之一的赤虹半侯带队的时候,就失去了这个兴趣。赤虹可能是京城里最好的剑手,但他对待那些违犯法令的帝国军人的狠辣手段却让同是军人世家出身的云少英感到很不舒服。

  云少英看过赤虹当街斩杀不听规劝的士兵。云少英本人也是个用剑的好手,家传的“云门快剑”也差不多有青出于蓝的水准,尤其是在军事学院的兵法大师秋罗的指点下练了三年,等级不低,但在看了同是兵法大师白武的得意弟子赤虹所展示的剑术后,云少英感到很是不自在。

  他今天失去了看热闹的心情。

  在去往军务司的沿路有许多酒肆茶馆,很多军人装束的人在里面出入。他们身上风尘仆仆的衣甲和王殿禁卫军的鲜亮衣甲比起来实在是太寒酸了,很多人都用羡慕和厌恶的目光看着路口这些神情傲慢、目光冰冷的王殿禁卫军。

  今天街上的人虽然多,但比平日还是要少,以云少英的经验判断,王殿禁卫军今天似乎要无事可做。

  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和父亲说他要加入独立军团的事情。也许喝点酒是个不错的办法,但他又担心父亲会责骂他。云肃在帝国军人中是个很特殊的人,他不但作战勇敢,而且斯文儒雅,更没有一般帝国军人都有的酗酒的恶习。在家里他对于喝酒控制得也很严格。

  在一家小酒馆的门口栓着的两匹马吸引了云少英的注意。那是一匹黑色的大宛马和一匹枣红色的大河马。以云少英的眼光来看,这两匹千里挑一的好马,而那匹大河马更是只产于联盟内陆,在帝国境内很难看到。他自己就要上战场,一匹战马是不够的,很需要这样的战马来做自己的坐骑。他忽然想,也许他可以和马的主人商量一下。

  就在他来回打量着这两匹马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端着碗水走到外面的回廊上。

  他看上去和云少英的年纪差不多,但他脸上那种满不在乎的懒散神情让他看上去却比云少英成熟得多,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种友善的嘲笑。

  “你的眼光不错,它们是些漂亮的家伙。”

  云少英笑起来。“真的是很漂亮,我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家伙。”

  年轻人伏在栏杆上。“不过欣赏一下就算了,别打它们的主意。”

  云少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你看出来了?”

  年轻人点点头,上下打量着云少英。“你就差在自己的脑门上写着‘我要它们’这四个字了。看你的打扮,你很快就要上战场?”

  云少英不自觉地挺了挺胸,他忽然注意到年轻人身上几乎失去了本来颜色的旧军服。“那你呢?是要上战场还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年轻人笑了笑。“两样都有。”

  他忽然转过头向另外一个方向看去,王殿禁卫军的马队正向这边走过来。队伍里还押着几个头破血流、醉醺醺的帝国军人,标志着他们所属军团的军服已经被剥了下来,这对一个士兵来说,是件很屈辱的事情。他们中有的人耷拉着脑袋,还昂着头的人的脸上都带着羞愧和愤慨的神气。

  几个王殿禁卫军在经过他们身边时,也冷冷地打量着他们两个。云少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直到整支马队走过去,他才转过来看着云少英,彬彬有礼地微笑着。

  “我的马脾气不好,所以你得让它们和我的马保持距离。”

  云少英也在微笑。“让它们保持距离是对的。我的马脾气也不是很好,它很有可能弄伤你的马。”

  正要回到酒馆里的年轻人站住了,回过头看着云少英。“你是认真的?”

  年轻人脸上的嘲笑是这样的明显,以至于云少英的脸都红了起来。“当然是认真的。就算它一个对付你的两匹马都没有问题。”

  年轻人好笑地摇摇头。“那就看好你的马,别让我的马受伤。”

  云少英大声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出让自己的战马吗?我可以买你的马,钱不是问题。”

  年轻人走了回来,站在栏杆边看着他微笑。“钱当然不是个问题,问题只在于我不想卖。好了,别浪费你的精神和力气了,进来喝杯酒就离开吧。”

  云少英还是不死心。“我能出的价钱会超过你想象。”

  年轻人有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向酒馆的门。“你自己也有一匹好的,最好就不要盯着别人的。”

  云少英还是不肯放弃。“这两匹马留在这里而不上战场是个浪费,我会给你一个好价钱。

  眼看着年轻人就要走进酒馆,云少英叫起来。“一定有什么能让你改变主意!”

  年轻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少英。

  “你真是个固执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有很多东西值得人们改变主意,比如说,一个真心喜欢的东西就会让人改变自己的主意。”

  云少英策马走近栏杆。“你喜欢什么可以说来听听。”

  年轻人微笑。“既然我们都这么喜欢好马,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你赢了,你可以在我的两个伙伴里选择一个。你输了,那你的马就得归我。怎么样?”

  云少英有点担心起来。“你先说说怎么个赌法?”

  年轻人走过来,抚摸着云少英那匹坐骑的脑袋和脖子,出人意料的是,这匹坐骑并没有显出抗拒的样子,这可是云少英从来没见过的事情。

  年轻人抬头看着他。“我们来跑一场。你骑这匹马,我在我的伙伴里挑一个。”

  云少英迟疑起来。他看得出面前这两匹马的神骏,自己的坐骑要想战胜其中任何的一匹都没有绝对的把握。他当然很想要年轻人的这两匹马,但他也不想失去自己的这一匹。

  不过,当看到年轻人的眼神时,他就决定接受这个挑衅般的打赌要求。

  年轻人看着他的眼睛,以为他已经改了主意,刚想要说话,云少应却答应了。

  “好吧,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年轻人很是意外。“京城我不太熟悉,还是由你来找地方吧。我等一下还有一个很要紧的约会。这样,错过今晚,哪一天我都奉陪。”

  云少英点头。“那么我该到哪里去找什么人呢?”

  年轻人笑了笑。“暂时我就住在这里,我的名字是张别离。如果你记不住的话,来这里就说找‘离哥儿’,很多人都会帮助你的。”

  云少英戴上帽子。“好吧,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张别离把自己凌乱的长发向脑后捋了捋。“那你最好快一点,我在京城里不会停留太久。”

  正要纵马离去的云少英忽然又勒住了马缰绳。

  “等一下,你说你的名字是张别离?”

  张别离点点头。“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如果不介意,你也可以留个名字。”

  云少英摘下帽子向他行了个军礼。“我的名字是云少英。”

  张别离回礼。“好的,我也会记住你的名字。”

  他进到酒馆里时还向云少英挥了挥手。

  在走向军务司的路上,云少英一直在觉得胸中有种豪情上涌。

  说话有北地人的口音,名字也和军务司的升迁文件上的一样,还有那两匹战马,这个年轻人一定就是在虎踞大营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并由皇帝御准的、到目前为止是帝国最年轻的第一百夫长。云少英在心里问自己,他和自己有什么区别?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并不比自己大多少,而且,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如果他能做到这些,那自己为什么不能?

  远处已经能够看到军务司门口的红白两色的军旗。在晴朗的天气里,这军旗上的颜色牵引着云少英的心绪,让他热血沸腾。

  这一刻他的心中充满对战斗生活的渴望与向往,就算他对之一直心存畏惧的父亲在这时候也失去了往日的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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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三章 军务大臣

  (起3Y点3Y中3Y文3Y网更新时间:2006-4-27 0:18:00  本章字数:9270)

  云少英站在院子里,稍微有些局促地揉捏着手中的帽子。

  虽然这个的院子的主人是他的父亲,可在云少英的印象里,他好象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见他。云少英已经习惯了在各种场合去躲避自己的父亲。发现这一点,让云少英自己也感到有点惊讶。

  边境上的战事正酣。由此,京城里总管帝国军队后勤的军务司里到处奔走着各式衣着的帝国军人。在军务大臣自己的小院子里,原本只属于这个小小空间中的清幽宁静在外面忙碌然而是有条不紊的紧张气氛的影响下,也变得有一些让人窒息。

  云少英静静地想着心事。现在的他有着匀称挺拔的身材和镇定而自信的神情,最低级士兵的军装在他的身上穿得一丝不苟,整齐而干净。这是军事学院的传统。因为也为平民提供训练,所以整个学院的军装式样一致,没有任何表明身份和地位的标志。这一点和帝国皇家学院正好相反。

  军务大臣云肃走进来的时候,脸色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差。年过半百的他已经开始发福,头发也在迅速地由灰黑转向灰白。显然,这三年来他的工作并不轻松。将近十万人的帝国军队在前线作战,这样的规模绝对是帝国几百年历史上的第一次。即使是精明强干的云肃,也因为力不从心而感到焦头烂额。

  看到云少英站在那里,云肃强忍着没有发出叹息声。

  云少英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可他从长相到性格都不象是云家的人。云门云氏自帝国开朝就是军人世家,一向以勇猛著称,家族中名将辈出,因此而得到皇帝御赐的称号“云门之虎”。可云少英长得面白如玉,俊秀斯文得简直象个女孩子,而且有名的胆小,甚至在十岁的时候,每逢雷雨还要跑到父母的房间睡觉,直到十三岁才进入军事学院学习,这成为在京城的军人家中流传的不大不小的笑话,因此云肃一向不大喜欢这个儿子。

  云肃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你来有什么事?”

  云少英看着他的背影。“我要去前线。”

  云肃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已经高高大大的十八岁的少年。云少英的脸上还有少年人的稚气,但他的身材看上去已经比父亲要高大,而且看上去也更强壮。更重要的是,他在云少英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自信。他忽然想起,这几年来他几乎就没有怎么见到过这个儿子,他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个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的表情柔和下来。“进来说吧,我还有事情,不能为你耽搁太久。”

  云少英摇摇头。“不用了,我是来和您告别的。我已经决定要加入前线的队伍,也许很快就要出发。母亲让我来和您告别。我们都在担心是不是能及时见到你。”

  这个消息让云肃吃了一惊,顾不得去揣摩云少英语气里的不满。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云少英笑了笑。“恐怕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在家里看到您了。”

  云肃好象还没有从这突然的消息带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我好象没有说过我会同意你上前线。”

  云少英看着父亲。“我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的。”

  云肃的表情很难看。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我希望你进入皇家学院学习,结果你进入军事学院;我并不想你去打仗,可你却在没有我的同意的情况下加入了一支军团。如果不是你母亲叫你来,我想你也不打算来和我告别是吗?”

  云少英低下头,对云肃的话表示默认。

  云肃叹了口气。“很好,总算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

  云少英看了看天色。“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要回去准备行装。如果事情进行得顺利,那我很快就该离开京城。”

  云肃眯起眼睛。“上阵作战是我们家的传统,虽然你的决定让我措手不及,但你的勇气叫人欣慰。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加入的是哪一支部队?”

  云少英看了眼父亲,又低下了头。“是天风营。”

  云肃深深地吸了口气。“每支军团都有天风营,就象每家都有父与子一样。”

  云少英犹豫了一下。“是北地人独立军团的天风营。”

  云肃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怒气而冷笑起来。“独立军团的天风营?!我就知道是这样!每支军团都有天风营,可你偏偏要加入独立军团的天风营!每家都有父与子,可偏偏就是我们的关系这么古怪!我的老天,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回事!”

  云少英不满地看着父亲。“为什么您会觉得独立军团那么差劲?就连您自己都说独立军团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连我们的云氏军团都被您编入独立军团麾下,那为什么我就不能加入这支军团?”

  云肃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试图耐心地儿子讲解。“独立军团并不差劲,而且就是现在我也认为那是帝国最好的军团。可是你不知道加入那个军团意味着什么。在那个军团里,一个普通士兵甚至比军团统领都更安全。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个军团有个可怕的规定,‘自什长以上,要冲锋在前,如有落后于士兵者斩!’。在那个军团里没有安全。说得简单一些,那里没有军人,只有疯子。那个地方不适合你。不要去独立军团。”

  云少英感到很不理解。“为什么?”

  云肃没有直接回答他。“我知道你很想象你的两个哥哥一样去前线博取功名。这很好,这的确是我们云家的家风。我很欣慰。我可以马上把你补入东边的中央军团或是西边的近卫军团。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明天就出发。”

  云少英也忍不住自己的火气。“我想我跟您说过,我不是来征求您的意见的。不管您同意不同意,我已经决定要加入独立军团。”

  云肃冷笑。“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违背我的意思。”

  云少英的声音大起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做的决定您永远都不喜欢。”

  云肃的声音也大起来。“因为你的决定都是愚蠢的决定!”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云少英,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孩子,这样的话让他的自尊很受打击。他忍不住冲着父亲叫起来。

  “那是您自己的看法,我所有的决定在您看来都是愚蠢的!就算我的决定是愚蠢的,可您从来也没有打算给我一点意见!我需要的是指点而不是指责,您是我的父亲,可您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那我就自己来照顾我自己!我想,既然我能在学院里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那在独立军团里也能!”

  云少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云肃的院子。

  云肃想追上去,可父亲的自尊让他无法迈开脚步。

  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差点把房门都踹飞,他的下属都吃惊地看着他。云肃烦躁地挥挥手,把他们赶出了自己的房间。本来他要做一个为近卫军团和中央军团提供军需的计划,但云少英的事情却让他无法静下心来。不管他多么不喜欢这个儿子,可血浓于水,对于一个已经差不多五十岁、在生活里已经不会再有更大的荣耀并且也不打算追求这样的荣耀的老人来讲,儿子永远是他最大的挂念。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陷入了沉思。云少英的卤莽举动,让他不得不开始对眼前的局势做一个明确的分析,尤其是独立军团的前景。在这段时间,独立军团的情况很糟糕,他不可想让自己的儿子置身于危险当中。

  在边境的战斗中,由大王子冲云霄率领的中央军团的四万帝国铁骑已经稳定了东线的局面,而二王子百战尊的拥有同样数量骑兵的近卫军团也在西线抵挡住了入冬前神圣联盟的最后一次攻势。随着冬季的到来,战事将趋于停顿。但对于在大苍山的北地人独立军团来说,由于扼守着通往帝国的最便利的道路,他们不得不处于长年累月的战斗中。

  神圣联盟总是在试图打开这条通道,所以真正的主力军团始终集结于这个地区,十五天前在虎踞大营发生的战斗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云肃并不是只有协调后勤的才能。以他个人的看法,由于神圣联盟把主力集中在大苍山山脉,它在东西线的部队无论是数量和质量都很难和中央军团或是联合军团相抗衡。只要把做为后备力量的联合军团补充到这两个军团中的任何一个里,都可以发动一次象样的攻势来缓解独立军团所面临的困境。不仅仅是缓解独立军团的困境,如果准备充分,甚至能改变战争的走向。最差的结果也能改变边境上的局面,把战场推进到联盟的内部。

  在统帅部和国师会的会议上,目前正在讨论关于进攻炎平的作战计划,这个计划一旦成功,也许就可以结束战争。不过在精通后勤事务的云肃来看,那也只是个“也许”。炎平的确是个粮仓,但不是唯一的粮仓,如果联盟方面够聪明的话,只要把战线后缩,就可以消弭帝国的优势。这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但暂时还没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云肃很清楚其中的原因。皇帝年事已高,两个皇子都想得到皇位,那他们就不能不为自己保存实力。事实上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是因为敌人太强大,而是因为两个皇子暗中的勾心斗角所致。这甚至已经波及到朝廷内部,在统帅部和国师会之间也造成了很大的分歧。

  云肃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皇帝,不知道皇帝对这两个儿子的做法有什么看法,所以他所要做的就是,尽量满足两个皇子的要求。不管怎么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前线的士兵们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不管是中央军团还是近卫军团,都是帝国的子弟,做好他自己分内的事情总不是个错误。这样无论最后是谁做了下一位皇帝,都不会对他的前途和家族造成什么影响。

  在云少英说要加入独立军团之前他只是为独立军团的处境感到遗憾。

  两大军团已经差不多瓜分了全部的军需物资和可能的兵源补充,这样就使作战任务同样沉重的独立军团始终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云肃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云氏军团补充给独立军团,并把自己领地内的能够使用的一切物资转给独立军团。他这样做并非出于对帝国的忠心。他这样做仅仅是因为,他和独立军团的统领勇毅公爵是真正的朋友。在虎踞大营的这一次战斗中,他私下里提供的物资为独立军团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云肃不象勇毅大公爵那样喜欢作战,他甚至讨厌战争。虽然他也在帝国皇家学院中学习过,也经历过各种战斗,可他就是没办法让自己忍受那种日子,所以他才选择了后勤部门,就算因此耽误了自己的晋升也不后悔。

  他甚至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参加任何战斗。他的大儿子在近卫军团参谋军务,二儿子在中央军团负责新兵训练,都是不需要作战的职务。本来他也为云少英安排了类似的职务,但他却没有想到,云少英会自作主张加入独立军团。他还不知道石川还没有同意云少英的请求。这对一向深谋远虑的云肃来说可真是一个措手不及的意外。云肃知道什么是战争,想到前线的凶险,云肃真的想去把这个倔强的儿子给追回来。

  但这不是办法。云肃知道云少英的倔强,虽然云少英看上去温和腼腆,但他骨子里还是云家的人。云肃不是第一次管教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这个儿子倔强起来多么叫人头疼。不过云肃并不太担心。他既然能够对付十万人的后勤,也就能够对付儿子。不管云少英有多倔强,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如果他不能说服云少英改变主意,那他还有别的办法使他远离战斗。云肃和国师会的首席国师寇法布一向很有共同语言,而且统帅部中也有不少人是自己的昔日同袍,如果他愿意,他甚至能够影响帝国元帅风斩雄。不过,他最先要做的还是接见那个叫做张别离的来自独立军团的天风营第一百夫长。

  也许马上就能把这个麻烦解决掉,云肃想。

  看见张别离的时候,云肃差点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年轻时代的勇毅公爵。除了那一副咄咄逼人的神态,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很相象。更让他感叹的是,这个年轻人也只有二十岁。而自己的儿子二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他简直都不能想象。

  昨天他已经和张别离谈到关于军需物资和兵员补充的问题。这其实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勇毅公爵时勇毅公爵的委托。这耗费了云肃大量的精力,好在最后总算找到了物资的解决办法,虽然这并不能算是最好的办法。最难以解决的问题是兵员补充的问题,也是云肃到现在都没有头绪的问题。

  张别离对这位军务大臣很是敬重,尤其是在了解到他是如何的尽自己的能力帮助独立军团之后。他恭敬地向云肃行了个军礼,就在云肃指给他的椅子上坐下来。

  云肃亲自给他斟上一杯茶。“昨天我们已经谈过一次,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别离笑了笑。“我自己的经验并不多,所以我很相信您的判断。关于物资的事情,我想我们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就算去偷去抢,都能够搞到。但补充兵员是另外一回事。根据帝国军例,独立军团要在北地六郡征召补充兵只能通过统帅部。早在去年,公爷已经在他的封地准备了足够的兵员,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到现在这些补充兵都没有加入军团。”

  云肃点点头。“看起来这是独立军团最大的问题。我曾经问过统帅部,他们的答复是,最快只有在明年,独立军团才能得到来自北地六郡的补充兵。现在,只能由统帅部在帝国全境内调配。”

  张别离点点头。“这是为了防止各个领主没有节制地征兵而造成自己的军团兵力过于庞大、甚至超过整个帝国兵力的《恩准令》。现在看起来这条法令已经过时,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好吧,既然统帅部似乎不打算回避这个法令,那我们也不去说它,虽然在战时很必要对这一法令进行修改。昨天我从您这里离开就去了统帅部,得到的答复和您得到的一样。”

  他看着云肃,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也许是我太多心,可我从统帅部的态度中感觉到他们对独立军团似乎不是很友好。”

  云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也许只有张别离这样的年轻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年轻,所以他不够世故;因为不够世故,所以才会直接。张别离说的感觉也是云肃的感觉,但由于他的职务的原因,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甚至没有和勇毅公爵本人这样子提到过。

  这可不是随便说得的,统帅部的态度就是帝国元帅风斩雄的态度。有谁敢不自量力地制造帝国最伟大的军人和帝国最有权力的军人之间的不和?

  “没有这回事。独立军团不仅是勇毅一个人的军团,那也是帝国的军团,统帅部有什么理由对你的军团不友好?你的想法没有一点事实根据。统帅部下属这么多的军团,不可能对其中的任何一个区别对待。如果你还是一个帝国军人的话,最好在出了这个房间之后就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论,对你和你的军团没有一点好处。”

  云肃几乎是以斥责的语气说了这番话。

  张别离感到不能理解。他在统帅部领取独立军团所有立功人员的嘉奖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强烈的懦庖馕丁?伤褪遣幻靼祝裁凑饷疵飨缘氖率担幢幻扛鋈硕己雎怨ァ?
  张别离坐直了身体。“但独立军团必须要有兵员补充进来。没有兵员,我们无法拿下雪龙要塞。”

  云肃犹豫了一下。“有一点我不能理解。既然统帅部已经有详尽的计划可以结束战争,为什么你们独立军团还那么热中于有自己的作战行动?”

  张别离笑了笑。“因为铁屠认为炎平之战不可能结束战争。雪龙要塞对联盟的意义就相当于虎踞大营对帝国的意义。那才是联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门户,是真正的战略要地。仔细研究一下以前的战争就知道,双方的战争总是围绕着雪龙要塞、虎踞大营这两个地方进行。那并不是说过去的人们没有足够的兵力进行会战,而是因为他们意识到,只有在这里取得的胜利才会对战争有决定性的意义。”

  张别离顿了顿。“就算是现在,联盟的做法也足以证明这一点。为什么他们总是试图打破虎踞大营?想取得最后的胜利是一个原因,而另外的一个原因是,不断地进攻虎踞大营就会使独立军团没有机会去进攻雪龙要塞。他们在用进攻代替防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原因就是,他们害怕我们进攻雪龙要塞。”

  云肃感到很惊奇。

  “炎平是联盟的粮仓,地势平缓,利于帝国铁骑作战,这两个条件就是统帅部制定作战计划的理由。而且他们对我说,这个计划能够结束战争。就我个人而言,我也认为这个计划很好。”

  张别离点头。“我毫不怀疑炎平之战会以胜利结束,但能不能结束战争就不敢下结论。我不知道统帅部的人想过没有,地势平缓,固然利于作战,但同样无险可守。那么拿下这个地方能有什么意义?难道双方就在轮流占领中把时间、人力物力都浪费在这个地方?如果这一战不能结束战争,那么有必要进行这样一次费时费力的战斗吗?”

  云肃叹了口气。“可雪龙要塞从来就没有被攻陷过,而且,铁屠又没有对付山地战士的详细计划,这才是统帅部不肯考虑你们的计划的原因。只此一个原因,你就没有办法去指摘炎平之战的计划。”

  张别离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拿下炎平之后呢?他们想过拿下炎平之后该怎么守住炎平了吗?我们至少还在考虑山地战士的难题,可他们简直连炎平的隐忧都不去看,这是什么考虑问题的方式?”

  云肃忽然笑了笑。“也许统帅部有更周全的计划。我不认为独立军团的几个人的想法能够比统帅部几十个人的想法更天才。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提出极富想象力的设想来,但统帅部只能选择那些有条件去完成的想法来实现。”

  张别离微笑。“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再和统帅部争执。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做法。为什么北地人的军团叫做独立军团?就是因为对北地人来说,我们会做一切能够取得胜利的事情。如果有同道,那么就请加入进来;如果没有,我们就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云肃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但你搞不到你要的兵源。”

  张别离向前倾过身子,伏在云肃的桌子上,诚恳地看着云肃。

  “如果在帝国还有一个人能在这个时候找到兵源的话,那这个人就一定是您。公爷曾经对我们说过,帝国的军务大臣也许是整个帝国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最聪明的人。”

  云肃笑了起来。“傻孩子,别以为你的一句恭维话就能让我忘形。我怎么给你找到兵源?用泥捏?就是一个个晒干也需要时间啊。不,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办法帮你。就算是大公现在用他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帮不上你。”

  张别离微笑。“帝国很富强。我们都知道帝国很富强,所以,总能够在什么地方找到我们需要的兵源。”

  云肃收起了笑容。“你不能向我提这样无理的要求。我一直给独立军团提供各种可能的帮助,甚至把我的云氏军团都交给大公。虽然对外面来说,我是要收取你们的酬劳,但事实上所有的钱都用来为独立军团提供军需。这一次云氏军团伤亡惨重,但我并没有向大公要求哪怕是一文钱的回报。但是我的能力有限。我认为我已经为独立军团做到了一切我所能做到的,所以你得知道适可而止。”

  张别离看出云肃是真的生气了。他原本不必这样接待张别离,一个军务大臣的身份比起一个百夫长,哪怕是第一百夫长来说也要高贵得太多。张别离能够见到他完全是凭着勇毅大公和他之间的友谊,张别离自己也很了解这一点。如果一再提出不合理的要求,的确是显得很没有礼貌。

  但他不是为了私人友谊来到这里的。

  而且,云肃对独立军团的帮助就是在对帝国效忠。独立军团不是在为勇毅大公自己作战。云肃的帮助是义务,而不是人情。但这样的话,张别离说不出口。

  张别离犹豫了一下。“如果帝国还有一个能够无中生有地变出军团统领们想要的一切的人,那就一定是您。这已经是很多军团统领的座右铭。”

  云肃笑了起来。“我把这看成是一种恭维。不过,我只能敬谢不敏。独立军团现在这个样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撤军。撤下来,让已经等待得有些不耐烦的联合军团顶上你们的位置,这就是我的建议。”

  张别离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不,您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我虽然和您没有什么交往,可我知道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否则公爷不会把这些他自己都懒得做的事情交给您。虽然他从来也没有对我们说过什么,但我和独立军团的人都知道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您。他简直是把自己的一切赌注都押在您的身上了。”

  云肃又给张别离斟了一杯茶。在走出来倒水的时候,他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他摆弄着手指上的戒指,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开口。他看着张别离的表情里蕴涵着很多情绪。在这一刻的他,才真正称得上严肃。

  “有的时候,我真的想和公爵谈一谈。”

  云肃似乎下了决心,也把双臂支在桌子上,看着张别离。

  “虽然现在我们见面的时候不多,但我仍然敢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因为这些年里,除了年龄之外他身上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过。他执着,勇敢,公正,除了自己的私生活不那么检点之外,他几乎没有缺点。在我这一生中,他是我最佩服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利益,我已经数不清他把多少自己的骨肉送上战场。但这也是他最让人不满的地方,他就象一面镜子,任何人在这面镜子前都能照到自己的惭愧,因为没有人能够象他那样忘我地付出。这使他成为帝国的楷模,也成为很多人记恨的敌人。”

  张别离认真地倾听着。

  云肃向他笑了笑。“你说得对。他的要求我从来也不会做不到。因为我知道他要求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我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友谊,还因为在我的心中,也象大公一样爱着帝国。但人力有时而穷,我并不是万能的。这一次,我会为独立军团找到兵源。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这一战过后,我希望独立军团撤回北地六郡休整。并不是只有独立军团才能够支撑起帝国。”

  张别离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公爷会怎么回答,但我个人绝对喜欢您的建议。”

  云肃把身体靠着椅子上望着房顶,语气中充满了唏嘘。

  “我都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上过战场了。当时离开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再次带兵行军打仗。真不知道勇毅是怎么过来的,从这一点看,就叫人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哪怕是个不可能完成的要求。”

  张别离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云肃感慨了一下就坐直了身子,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彩。

  “好吧。你刚从战场上回来,好好休息。既然勇毅这样信任我,我没有理由对一个孩子说拒绝的话。我会帮助你完成你的使命。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要活动得太频繁,对于一个从外面回来的军人来说,这里是一个放松而不是放肆的地方,所以你必须得检点自己的行为。”

  这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了。张别离站起身,恭敬地向云肃告别。

  云肃也站起身来。“对了,现在你们还玩‘偷营劫寨’的游戏吗?”

  张别离笑了笑。“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我们都玩这个。”

  云肃高兴地拍了下手掌。“那什么时候我们一起来玩一场吧。独立军团一向都有玩这个游戏的传统,我很想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张别离耸了耸肩。“我不确定在京城能不能玩这个,军法司似乎正在禁止这种游戏,据说理由是,哦,太危险。我不知道在京城人们对危险是怎么看待的,但在我看来这理由简直就是狗屁。”

  云肃不屑地撇撇嘴。“我想我们都不用为这个操心,等军法司能说服皇帝陛下的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这个理由。很快就是纪念日,至少在纪念日上我们还可以玩这个游戏。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会派人去请你。”

  张别离看上去显然很高兴。“随时等候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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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四章 帝都军团

  (起1R点1R中1R文1R网更新时间:2006-4-28 0:17:00  本章字数:10024)

  张别离离开后,云肃很快就做完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计划本身没有什么难度,因为他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他手下的参谋幕僚们代他拟定计划,他只需要指出问题所在和在计划上签个字就可以了。

  真正麻烦的是军务司所属的车马数量远远不够应付这么大规模的运输。每次这样的计划赶出来,云肃最头痛的事情往往是如何能够准时把这些物资运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本来云肃有向民间雇佣车马的打算,但这个意见没有得到国师会的同意。理由是,目前的国库已经严重亏空,根本拨不出这样一笔经费。

  云肃知道那是国师会的托词。

  基本上首席国师寇法布是个大好人,在谈到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的时候,他是个很容易合作的人。但每次谈到金子和银子的时候,他马上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精明的商人。他的大力反对早在云肃的意料之中。毕竟,国师会掌控着帝国的财政大权,为了努力维持着庞大的国家机器的运转,他们的谨小慎微和锱铢必较都是可以理解的。

  云肃只是对他们的借口感到好笑。如果国库真的已经亏空,为什么还不马上结束战争?如果国库真的已经亏空,皇帝早就会解散现任的国师会并把他们全部送上断头台。

  也许是寇法布知道瞒不过云肃而随便想出了这样一个借口。事实上云肃自己才是那个容易说话的人,即使是拒绝,他的拒绝也会让最挑剔的人感到合情合理。随时都能找到一个漂亮的经得起推敲的借口是为官之道中很重要的一个本领。所以云肃本人对这样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借口感到既好气又好笑,打算下一次见到这个奸诈的老东西的时候好好嘲笑他一番。

  但前线的物资总是要如期起运。

  那是关系到军法的大事,绝对不能延误。若有延误,云肃自己也要担着很大的干系。以他的身份,倒不会有很厉害的处罚,但对云肃的荣誉则是个巨大的损害,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那也不是云肃的行事风格。好在云肃和几乎所有的部门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他总是有办法解决那些在别人看来很棘手的问题,好象没有什么麻烦能够真正难得住他。军务司的良好表现证明,云肃可以说是帝国几百年来最称职的军务大臣。这一次也不例外,云肃仍然为独立军团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暂时把云少英的事情放在脑后,他来到了帝都军团的统领院。

  帝都军团是帝国六大军团中规模最小的一个军团,人数不到两万,主要的任务是负责京畿地区的防务。最早的帝都军团曾经是帝国军力的精锐,是皇帝征战疆场时的贴身卫队。但随着后来帝国疆域渐广,实力增强,已经很少有象样的战事需要皇帝御驾亲征,所以帝都军团在最近的几十年里没有参加过任何战斗,已经沦落到还不如云氏军团这样的地方军团受重视的境地。但即使这样,它仍然是名义乃至事实上的皇帝的直属军团。

  在六大军团中,其余五个军团的统领都是不低于侯爵的高官,只有帝都军团统领刘恒勋的爵位是帝国公、伯、侯和半侯这四级爵位中最低的半侯。刘恒勋的家族也是帝国最早的军人贵族世家,但家族和他在这百年间都没有特别的军功,反倒日渐式微起来。在京城里,与他走的最近的就是云肃。

  刘恒勋身材不高,虽然年纪已近四十,但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一点发福的迹象。他本来长的方面隆准,高鼻阔口,颇具威势,但长时间的郁郁不得志让他的神气有些阴郁,而这阴郁的神气让他看上去平添一些古怪。

  看到云肃进来,刘恒勋连忙起身迎接。

  云肃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看到他放在书案上的长剑,知道他又在弹剑放歌,抒发心中的郁闷。刘恒勋是京城中少见的文武全才,不但家传的“太玄剑法”高深莫测,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通。此人恃才傲物,也不大和别人结交,惟独对云肃另眼相看,那也是因为敬重云肃一心为国的忠心。

  刘恒勋请云肃喝酒,云肃摇手拒绝。

  “半侯是海量,愚兄可不敢领教。再说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喝酒,而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刘恒勋已经有点酒意,乜斜着眼睛看着云肃。

  “云老哥,我的规矩你知道。想找我办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在酒量上胜过我,二是在剑法上胜过我。酒量你肯定是比不过我了,莫非你的云门快剑又有进境?以你这年纪,那可是很难得的进步。”

  云肃打了个哈哈。“别说我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进境,就算有,又怎么是你老弟的对手。如今的事情忙得我是晕头转向,剑法是早就放下了,酒量就更别提了,就是让我再年轻十岁,也不是你老弟的对手。”

  刘恒勋摇晃着脑袋。“那还有什么可商量的?还是坐下风花雪月吧。”

  云肃微笑。“难道老弟就这么喜欢风花雪月?边境战事紧急,老弟就不觉得手痒?你这家传的四尺冷刃,除了少年时上过战场之外,可曾饮过人血?”

  刘恒勋端详着手中的长剑。“帝都军团镇守京畿,没有皇帝的亲谕,任何人无权调动。云老哥,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别人说这样的话,我当他是没有见识,云老哥你要拿这样的话消遣小弟,可别怪我翻脸赶你出去。”

  云肃道:“现下就有个机会让老弟挪挪窝儿,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刘恒勋翻了翻白眼。“有什么事情能让皇帝下谕旨调动帝都军团?兄弟我不是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可就算我绞尽了脑汁也没有想到一个好的借口。云老哥,不瞒你说,我这几年啊,全部心思就用在这上面了。说到聪明才智,兄弟也并不比别人差,估计老哥你想到的,我早都已经试过了。”

  云肃摇了摇头,刘恒勋的傲气也未必不是他不得志的原因之一。

  “这借口嘛,是什么聪明都想不出来的。可人算不如天算,现今就有这么个机会不得不调动你手下这两万多人。就算不让帝都军团全体出动,最少也得放出去一半,那你可就有借口去前线转上一圈了,到时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干什么可就由你的性子了。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机会?”

  刘恒勋还是不大相信云肃的话。“还是先说出来听听。”

  云肃道:“军务司要为中央和联合两个军团运送辎重,可现在那里去找车、马、人?整个帝国也就只有你的军团还在闲着没有事情做。你说,现在这样的时候,皇帝会不会让你出动呢?”

  刘恒勋的脸色很难看。“难道我的军团已经堕落到只能运送辎重的地步吗?”

  云肃微笑。“至少运送辎重可以把你的屁股从这把椅子上挪到马屁股上。”

  刘恒勋想了想,脸上露出了微笑。“这方法并不高明,但是管用。”

  云肃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露出一丝狡狯的微笑。

  “有时候想达到目的也不一定非得用什么太复杂的方法。”

  刘恒勋忽然又皱起眉头。“可我怎么跟皇帝提起这件事?”

  云肃摇摇头。“这个主意当然不用你我来提。如果是你我来提出这样的意见,皇帝未必见得答应,但要是国师会和大本营提出来,皇帝就不得不考虑。我到你这里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要是你不想去,那我再另去想办法。要是你想去,那老哥哥就去替你奔走奔走。”

  刘恒勋这才真正高兴起来。“刚才我还在想,就没有过帝都军团的统领自己要求调动的。遇上个多疑的皇帝,立马就给你解除职务。可要是国师会或大本营的调动,那就顺理成章了。兄弟知道云老哥你这两个地方都说得上话,还请你多多帮忙,让我好好地出去透口大气!”

  云肃笑了笑。“只是老弟你要把手里的事情好好的安排一下。”

  刘恒勋嘴角一咧。“安排?不是兄弟我吹牛,真要说到令行禁止,恐怕那些个鼻子翘到天上去的作战军团也未必赶得上我这多少年没动过地方的窝囊军团。得,你忙你的去,我现在就招呼儿郎们做准备。奶奶的,终于轮到我刘恒勋上前线去舒散筋骨了!”

  云肃其实可以自己直接向皇帝推荐刘恒勋。但他知道刘恒勋是个真正桀骜不驯的人物,他很怀疑到了前线以后刘恒勋是否能够听从统帅部的调遣,如果真的因此有了什么麻烦,他不希望会有人怪罪到他身上。冲云霄和百战尊肯定有一个会成为下一位皇帝,云肃不想得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来刘恒勋这里,无非是希望卖个人情而已。他早已经打定主意去寇法布那里游说,因为他有把握让寇法布向皇帝提出这个建议。一旦皇帝同意,即使将来刘恒勋和两个皇子发生了冲突,两个皇子也不会迁怒于自己,而他更能够因此而向刘恒勋提出自己的要求而不会被拒绝。虽然以他的地位和权势没必要做得这么隐秘,但在京城这个地方,小心行事总是有好处的。

  在去国师会的路上他还不断地推敲着自己的计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处心积虑地盘算过什么事情了。在他印象中,还是在二十几年前,他还和勇毅大公爵在一起作战的时候才这么耗费过心神。寇法布不是刘恒勋,要想打动他,还真得动些脑筋。出动卫戍军团虽然比在民间雇用车马要便宜得多,可仍然是要让国师会出银子的事情。每次谈到这样的事情,寇法布都会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寇法布其实是个谈吐斯文,举止有礼的人。将近三十年的操劳让他已经须发皆白,连稀疏的眼眉都已经变得雪白。云肃没见到他也不过是月把的事情,可感觉这位首席国师似乎又已经老了几岁,只是他的精神仍然矍铄,眼睛里还是闪动着在他那个年龄的老人眼中很少见到的炯炯的神采。

  看到云肃走进来,寇法布作势要往内室跑去。“催命的又来了!”

  云肃摇头苦笑。“大国师不用这样哭穷吧?现在的状况是,我不催你的命,军法司就可能要我的命。这一次你说什么也得帮帮我,把我辛苦弄来的军需给运到前线去。就是把国师会里的国师都发配出去,肩扛手抬也得给我弄走,不然,你就直接在这里把我杀了算了。”

  寇法布让其余的几个国师先离开房间。

  国师会的国师们也有等级的划分,这从服饰的颜色上就能够看得出来。一级国师的衣服是蓝色的,二级国师是白色,而三级国师则是稍微暗一些的紫红色。国师会负责帝国的财政,由三级共四十二名国师组成,由首席国师管理,而首席国师亲自向皇帝负责。这就是国师会大致的情况。在这里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帝国的法令规定,由皇帝亲自任命首席国师。而事实上,首席国师是所有国师在六个现有的一级国师中推举出来的。皇帝的任命只是一个形式而已。最近几十年来,由于国师会和统帅部之间愈演愈烈的权限之争,御前会议特意为这一法令做了修改。其结果就是大本营也得到了一个选举首席国师的象征性的席位。而皇帝虽然不能任命但却可以直接免除首席国师,只要在御前会议上得到大家的同意。

  寇法布微笑着打量着云肃。“只要别提拨款的事情,老人家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云肃有点哭笑不得。“除了要拨款,你这国师会还有什么能吸引我的地方?要酒,没有;要唱戏跳舞,还是没有;想找个稍微漂亮点的侍女来养养眼,还是没有。你自己掐着脚趾头想一想,你这里就那点黄金白银还算有点意思。不为这个来,我还能为什么来?”

  寇法布舒服地在椅子上伸直了腿。“那我倒想要看看你究竟有些什么本事。”

  云肃微笑。“面对帝国的第一智者,我能有什么特别的办法?这是帝国事务,不是为我自己来谋求利益。我知道你是个铁公鸡,就连我到军务司之后皇帝钦准的办公小院都是掏的我自己的腰包。大国师,别人来向你要钱,是因为他们认为你有钱。我来向你要钱,则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好想。”

  寇法布摇头。“这理由太苍白。几乎每个来我这里的人都是这么一套说法。我虽然不太清楚军务司的职责所在,但帝国法令明确规定,由军务司独立负责军需物资的征集和运送,而且国师会每年在调拨各类款项的时候,第一个就满足军务司的要求。银子已经给过了,如果不够用,那你必须自己想办法。如果你想不出办法,那就去找给军务司做预算的人。”

  这就是寇法布的典型做派。他并不跟你讨论这款项能否拨给你,他只告诉你他不给这笔款项的理由,而且,总是要拿出帝国法令、皇帝谕旨这类大得没有边的帽子来扣人。如果这顶帽子不好用的话,他就会和你就各种不必要的细节滔滔不绝地讨论下去。此人满腹经纶,口才过人,虽然年纪已长,精力稍逊,但要找到一个比他更能言善辩的人也不是很容易。首席国师的办公和会客地点都简陋得很,连杯清茶都没有,椅子更是硬得硌屁股,摆明了就是不打算留客人坐得太久。连细节都考虑得这么周详,可见寇法布对有所求来访客人的苛刻。

  云肃本来想在“国库亏空”这个借口上开开寇法布的玩笑,但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他还惦记着云少英的事情,只好摆摆手表示妥协。

  “国师说得对,是我自己该想办法。可我现在面临的困难并不是银子能够解决的,银子从来都不是军务司的麻烦。但我们没有人。任何时候,人手不足才是最大的问题。我的问题就是,如果我不能在民间雇佣人力,那我该向哪里去求助?”

  寇法布捻着自己的胡须,闭目沉思。云肃知道他在计算在哪里有可以动用的人力。这也是云肃以及几乎所有人都尊重这位首席国师的原因之一:不分大小巨细,整个帝国的资源分布都在寇法布心里。不只是天赋,寇法布几乎为帝国献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他甚至到现在还是单身。

  寇法布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小云侯,你不老实。”

  云肃微笑。虽然寇法布的年龄比云肃大不上十几岁,但他是那个时代惊才绝艳的人物,被认为是和云肃的父亲同辈的人物。京城中以“小云侯”和“老云侯”区分云家父子的区别。每当寇法布这样称呼他的时候,就表示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不那么正式了。

  “小云侯,虽然你和你父亲的个性正好相反而从来不刻意表现自己的才能,但我相信,对于从哪里能找到可用的人力你跟我一样清楚。那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呢?调动这部分力量,你不需要多花一两银子。”

  云肃不确定寇法布指的是自己的云氏军团还是刘恒勋的帝都军团。他的云氏军团虽然调入勇毅大公的麾下,但只负责独立军团的后援,三年来所参加的战斗寥寥,只是在最近的这次战斗中才算真刀真枪地干了一场。他不认为这样的事情能够瞒得住寇法布。但云氏军团总共还不到一万人,就算从前线赶回来,也来不及及时把军需运上前线。所以他认为寇法布指的是帝都军团。

  他决定装做不知道。“我不知道国师指的是什么。”

  寇法布“嘿嘿”地笑了起来。

  “小云侯,除了军务司的车、马和人,你不是还有在城内征集起来的新兵可以使用吗?我刚刚看过征兵署呈递上来的花名册,仅仅在京城里就有差不多三千新兵可以马上征集起来。好象你的公子也在新兵的名单之中。”

  看到云肃疑惑的目光,寇法布又捻起了胡须。

  “我并不想做那个逼人骨肉分离的恶人。谁家的孩子要上战场和谁家的孩子不要上战场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我的确很乐意知道,在贵族中有什么人在逃避自己的责任。贵族是帝国的支柱,他们不能象平民那样只考虑自己的那点利益。他们时刻准备着要为帝国牺牲,孩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他们所拥有的尊贵和陛下的赐予。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所有人为自己的孩子所做的一切将影响到对他们家族的忠诚的评估。我不得不说,知道他成为了一名帝国军人后,我的心也放了下来。”

  云肃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你知道他要加入独立军团呢?你的心是不是还能放下来?”

  寇法布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如果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得说,我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敬意;如果这是你帮他做的决定,那我得说,我对你和你的家族充满敬意。”

  云肃苦笑。“把敬意留给孩子吧。我并不想让他加入独立军团。”

  寇法布感兴趣地看着云肃。“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云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情。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的确认为,战争绝对不是解决矛盾的唯一方式。把成千上万的年轻人送到战场上让他们屠杀或者被屠杀是件太可怕的事情,我不能想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我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的孩子身上。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的礼物,就算真的有战争,也不应该是这些年轻人上战场。不,谁都不应该上战场,就不应该有战争。”

  寇法布很了解云肃对战争的看法。云肃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的荣誉,而且尽管他不喜欢战争,但他一直在自己的职责上尽心尽力,不管当他是个战士的时候还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时候。所以他完全有资格指责战争的邪恶。没有人敢于在这个问题上批评云肃。

  寇法布的表情很严肃。

  “我不想评价你的想法。也许你已经很清楚,我对你的想法并不赞同。有一点你说得对,战争绝对不是解决矛盾的唯一方式。但战争绝对是解决矛盾的最有效的方式。这也是勇毅大公对战争的看法。说到独立军团,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提到勇毅大公。他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都很了解他。他的一生都在为帝国征战,他和他的独立军团简直就是帝国的半壁江山。他自己有多少子弟在前线?又有多少子弟埋骨边疆?有多少北地人再也回不去他们的故乡?恐怕没人能数得过来。但他从未因此质疑过自己的责任和行为,这才是帝国贵族应该有的风度和气度。我们不只是为帝国而战,我们更是为自由而战,这才是这次边境战争的真正意义。”

  云肃缓缓地点头表示同意。为自由而战,是帝国贵族们刚刚咿呀学语的时候就被灌输的思想。有土地,才会有自由。任何对于帝国疆域的冒犯,都被视为是对自由的践踏。这也是这次边境战争的由来。

  “什么是自由?勇毅大公说得好,自由,就是那种‘如果你不能够拥有就等于是死去’的东西。就是对自由的理解,让他始终出现在帝国最要紧的地方。”

  说到这里,一向平静的寇法布也有点激动起来。

  云肃看着寇法布。“你也知道他在帝国最要紧的地方。可和他们所承受的压力相比,独立军团的处境并不那么好。按照我的计划表,他们已经有半年没有得到后方的补给。中央军团和近卫军团占用了绝大部分的资源,起初我认为这是统帅部的意思,但到后来我才发现,所有的文件也都有你的签名。这就是你对你好朋友的做法?”

  寇法布也看着他。“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元帅风斩雄有一个大的作战计划要实施,需要为东西线做好准备,那么就要独立军团再坚持一下。”

  云肃没有说话。如果统帅部有什么作战计划的话,他最多只能是得到一个非正式的知会。因为职务的原因他不可能得到详尽的作战意图和部署,但他可以根据军需流动的方向判断出来。仅照军务司现在的提供军需计划来看,统帅部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能够扭转战局的所谓的炎平之战的大计划。

  云肃决定不再讨论这个问题。

  “还是回到我的问题上来吧。新兵做不了运输军需这样紧要的事情,我们讨论的是整个冬天前线的要求,容不得一点闪失。各个军团肯定不会放弃冬天这个训练新兵的季节,运输军需只会浪费训练的时间。那些军团长官绝对不会同意的。”

  寇法布又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计算。云肃很清楚该如何向他施加压力。

  “军务司在帝国各地征集物资的车马在春天之前都没有可能解脱出来。而到了春天,对军需的要求会是现在这个季节的三倍。你看,人手不足的问题不仅仅是会影响这个冬天。这个冬天还好说,到了明年春天,东拆西补的日子肯定是过不下去。我们得未雨绸缪。”

  寇法布睁开眼睛,他的声音里有点压抑。“也许,该是动用帝都军团的时候了。”

  云肃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刘恒勋还有差不多两万人可以调动,有这么一支力量闲置不用还真是浪费资源。”

  寇法布没有马上回答云肃,望向天棚的目光说明他还在思考。

  “如果调出帝都军团,京城的安全就成了个大问题,恐怕统帅部首先就不会同意。已经调动了五个军团还不能结束战争,本身就已经让统帅部脸面无光,还要把陛下的直属军团调走,要是这样的事真的发生,我倒想看看风斩雄的脸上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看他还会不会象对着我的时候那么嚣张。”

  一时间寇法布为对头的前途而幸灾乐祸起来。其实风斩雄也不能算是他真正的对头。只是在款项调拨的问题上,寇法布坚持不给统帅部任何特权,两个人之间才会摩擦不断,各自看对方不顺眼而已。

  其实照云肃和别的人的看法,这两个人其实都很嚣张。

  云肃也学着寇法布的样子看着天棚的方向,他也在计算。

  “调走帝都军团只是权宜之计,而且以目前御林军的数目来看也足够保护京城。从前就有人认为这样布置帝都军团显得多余,但出于对帝都军团的传统的尊重,人们一直对此避而不谈。现在正好有一个正视这一问题的绝佳的机会。大国师,你不觉得错过这样削减不必要的开支的机会是一种浪费吗?”

  看着天棚,寇法布抚弄着头顶的一缕白发,无声但开心地笑起来。

  “小云侯,你这可是搔着了我的痒处。不瞒你说,我早就有过这样的想法。”

  云肃微笑着看着寇法布,他早就摸透了首席国师的心思。这并不是简单的投其所好,而是有的放矢的中肯建议。对寇法布这样的智者,仅仅拍马屁是不管用的。

  寇法布重新坐直了身子。“我会向皇帝提出这个建议。但在这之前,我想先和统帅部沟通一下。如果要做这样的调动,还是应该尊重军方的意见。”

  他看着云肃。“但如果风斩雄坚持不肯调动,我想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云肃摇头。“那我想我的这个军务大臣也做到头了。没有足够的车、马和人手,我该怎么把堆积如山的军需弄走?更重要的是,前线在等着这些东西。”

  寇法布站起身来,从衣架上拿下自己那件在前胸和后背都印有金色蔷薇花的蓝色长袍。“既然事情紧急,那我就屈尊去一趟统帅部。如果你把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也讲给那个固执的帝国元帅,那我想我的话就会更有说服力。”

  云肃想了想,也站起身来。“既然这件事也牵扯到我,那我想我也应该去说上两句话。正象你说的,事情很紧急。多个人说话总是会好一点。”

  首席国师的派头很大。

  首先他有一辆四马驾辕的马车。马车厢也漆成蓝色并且加上金色蔷薇花枝的图案,表明马车主人的身份。马车在现在绝对是奢侈品,尤其是四匹马拉的马车。因为按照战时的规定,能够动用的一切资源都必须优先满足前线的要求。京城内自皇帝以下全都在削减自己的用度,因此很多官员都不得改用骑马或者步行。但寇法布的这辆马车是皇帝钦准同意的,是考虑到他公事繁忙且年纪高迈,必须有一辆舒适便捷的马车以节省很多不必要的奔波劳顿。

  然后他还有四个王殿侍卫随身保护。寇法步并非军人贵族世家,不通武功,简直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不仅是他自己,大部分国师都是如此,所以,国师会一向是由御林军提供安全保护。这又是寇法布的狡猾之处。御林军和王殿侍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并不受统帅部节度。这四名王殿侍卫也是经皇帝的恩准成为寇法布的贴身保镖的,寇法布对帝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坐在马车里,舒服地伸开双腿,云肃忍不住自己的感慨。

  “我有多长时间没坐过马车了?三年还是两年?我原以为进了军务司就不用再骑马,可没想到战争又开始了。我这把老骨头真的是经不起那种颠簸喽。”

  寇法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是在抱怨?”

  云肃晃动着自己的脖子。“不,是感慨。每天骑上马背的时候,我的屁股都会让我很不舒服。每到这个时候我就问自己,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能有个完?”

  寇法布这时候看上去要比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要严肃得多。他的雪白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连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如果非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想我的答案会是‘不知道’。大陆上的战争从来也没有过停止的时候。我们的帝国也是在战争中壮大起来的。三百年前的白衣大帝最初想要的只是一个牧场来豢养自己的爱马。当他率领自己的家人和仆役驱赶他家园周围的高陆人的时候,他也许想要的只是一点安宁,他根本就想不到最后会成为皇帝。三百年来,历代的陛下征服了野蛮的高陆人、剽悍的平地人,把傲慢的硬地人赶出了帝国,靠的全是流血的、残酷的和不人道的战争。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我的看法是,没有敌人的时候战争就会结束。”

  云肃笑了笑。“说得好,没有敌人的时候战争就会结束。可我对此表示怀疑。以我们的陛下的性格,就算真的没有敌人,他也会为自己再找出一个敌人来。我敢打赌,真到那个时候,他甚至会把自己的盔甲架在王殿里练习刺杀。”

  寇法布也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战争是联盟发动的。以陛下的性格来看,不大获全胜他绝不会收兵。这才是真正叫人恼火的地方。联盟喜欢跟我们作对。联盟和我们之间的战争从我们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除非一方投降或是被彻底灭亡,否则这战争不会结束。”

  云肃点头表示同意。“所以我恨联盟。而这么多年的战争、尤其是我自己也亲身参与过战争也没有让他们俯首称臣的事实就让我更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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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五章 国之栋梁

  (起5K点5K中5K文5K网更新时间:2006-4-29 0:22:00  本章字数:10089)

  从国师会到统帅部还有一段距离,马车行驶得又快又平稳,据说这个车夫也是王室的车夫。寇法布的确有理由让皇帝重视他。如果没有他的殚精竭虑,帝国一向就不怎么乐观的经济很难为这样的规模的战争提供帮助。

  窗外的街道变得宽阔起来,行人也变得稀少。行走在街上的更多的是帝国的军人。而这里的军人和军务司的军人看上去也不太一样,他们看上去更加不修边幅和行色匆匆。马车的速度慢下来,掀开遮在窗上的厚厚的帘子,统帅部的灰色建筑近在眼前。

  寇法布在车上已经睡着了,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才醒过来。

  用枯瘦的手指梳理着有些乱的头发,他有些难堪地向云肃笑了笑。

  “真是太失礼了,人老了本来不应该这么贪睡的。”

  云肃笑了笑。“我知道,很多的时候我也是这样。”

  当值日军官听了王殿侍卫的通报之后,表示统帅部里正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首席国师必须等上一小会儿才能见到元帅。他可以保证在最快的时间向元帅通报。不知道为什么,当那个值日军官和王殿侍卫交谈的时候,云肃总感觉他的脸上带着某种幸灾乐祸的笑容,尤其是当这个值日军官看向他们的方向的时候。

  云肃皱起眉头。“真的有这么一个会议的话,为什么我们不知道消息?也许是风斩雄对他的手下太过纵容了。如果事后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托词,只是这个军官在替他的上级发泄怨气,那我就会亲自去教训这个值日军官。”

  寇法布对此倒是十分坦然,他脸上的笑容好象比那个值日军官更加开心。

  “他们越恨我就越说明我做的事情是对的。如果他是发自内心地恨我,那我会很欣赏他。可如果他是为了他的元帅,那就是说,关于统帅部的经费削减还没有达到必要的水平。”

  云肃没有一起和寇法布走进会客室,他的注意力被院子里的热闹所吸引。

  院子里有一群军人在玩那种叫做“偷营劫寨”的游戏。

  看起来他们玩了已经有一会儿,每个人的头顶都冒着热气,有两、三个人甚至只穿着一件单衣。这种游戏在帝国军队里很流行。当云肃还是个新兵时,就经常在战场上为那些老兵们寻找那些适合游戏的、干净的头骨。如果没有这样的头骨,那新兵们就算倒霉了,他们就得自己动手去弄一个。比如说,到敌人的营地去杀死一个倒霉鬼。这在当时被叫做“倒霉鬼的狩猎”。那意思就是说,去狩猎的也可能会是猎物,都可能是倒霉鬼。

  在那个时候,玩这个游戏不仅是种战斗前的放松,也是对新兵们胆量的考验。但现在这个游戏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已经没有人会用头骨,也没有人逼新兵在冬天的半夜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去杀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

  现在他们用一个装酒的皮囊玩这个游戏。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当一队把这个皮囊送进另一队的“营帐”、也就是一定距离外在地上划的一个圆圈时,一局就算结束,哪一队赢得的局数更多就算胜利。进攻和防守的双方可以用任何办法去抢夺那个皮囊。在这个游戏中,唯一的难度就在于,当这个皮囊装满了水或酒时,想要用一只手把握住这个皮囊就相当困难。

  持有皮囊的人在冲向对方“营帐”的时候,需要其他人的保护,否则在对方的拉拽和冲撞下很难保护住皮囊,而一旦皮囊落地,功守就会转换。

  这个游戏相当野蛮,经常有人为此而严重受伤甚至丧命。有些在前线的军团已经开始禁止军人玩这种游戏。也许很快就会在整个帝国全境都开始禁止这种游戏。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云肃喜欢这个游戏。凡是当过帝国军人的人都很喜欢这个游戏。

  这对于那些精力过于旺盛的人绝对是个好的消遣,尤其是当彼此的身体发生碰撞的时候。胆子小的人是不敢加入的。想证明一个人的勇气,没有比这个游戏更合适的了。眼前这些军人玩得相当投入,云肃亲眼看见几个全速奔跑的军人撞在一起时,其中的一个甚至象风筝一样飞上了半空。云肃敢打赌那个军人的一条手臂已经折断了。但那个人即使在空中的时候也没有扔掉手中的皮囊让自己保持平衡,直到他自己重重地摔在泥泞的地面上,别的同伴从他手中接过皮囊,他才抱着已经扭曲成一个可怕的角度的胳膊退出场。他疼得脑门上滚着豆大的汗珠,脸上却挂着白痴般的傻笑。

  云肃不禁摇了摇头。他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从来没有搞得这样惨。他和勇毅公爵总是在一个队,除了当时风斩雄的皇家军团队,他们可以说是所向无敌。

  这时候值日军官请他进去。

  在会客室里狭长的桌子前,帝国元帅和首席国师坐在桌子的两端在交谈。他们的声音都很高,高到会让人误会他们是在吵架。看到云肃进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他们两个的职位和爵位都比云肃尊贵,都不想在下级失去自己的身份。看来他们两个的矛盾远比别人想象的要大得多,云肃忽然明白,也许寇法布带他来就是为了让他能在适当的时间缓和一下气氛的。

  风斩雄仍然是老样子,看上去强硬而暴躁。他和自己的皇帝哥哥完全是两个类型的人物。他身材不高,有一双由于终生骑马而形成的罗圈腿。但他的身体强壮而结实,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甚至能把一只黑熊扔到半空中。

  不可否认的是,风斩雄是个出色的军人,把他放在战场上他能制造任何奇迹,这也是皇帝虎天任命他为帝国元帅的原因。他出色的军事才能保证了帝国的战无不胜。也许成为元帅之后的风斩雄没有感受到象在军队中那样的尊重,所以,他用了很多时间才开始适应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做决定的生活。对帝国军队的偏爱让他和寇法布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还未等云肃坐下,风斩雄已经开始向他提问题。

  “你相信把帝都军团派出去就能完成军需的运输?”

  云肃摇摇头。“不能,当然不能。从东线和西线的要求来看,我们得用上整个冬天来为这两个军团储备物资。虽然在这之前我们没有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战争,但过去的经验和军务司的计算表明,等到前线的战斗开始后,将近十万之众的帝国士兵需要三倍的人力才能满足其对军需的要求。我们哪里去找三十万的人力?帝都军团最多能够调动多少人?一万五千人?不,这根本就不够。”

  有点意外的风斩雄看了一眼对面的寇法布。“那是不是说,调动不调动帝都军团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云肃没有坐下,而是把身后的椅子推开一边。

  “但时间帮了我们的忙。冬天的前线无法进行大规模的会战,我们就有差不多四个月的时间可以在前线贮存物资。按照我的计算,有五万人就可以在春天前把物资送到需要的地方。军务司和国师会可以负责其中的三到四万人的征集,统帅部就要负责其余的部分。考虑到时间的紧迫,出动帝都军团几乎是唯一的选择。当然,除非元帅阁下有更好的办法。”

  风斩雄没有马上说话。

  他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显然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云肃看了寇法布一眼,寇法布也正看着风斩雄。

  “元帅阁下,我们都在等着你的决定。有一点我需要提醒元帅阁下,军务大臣阁下所提出的‘由军务司和国师会征集三到四万人’只是个乐观的说法。到时候我们未必能征集到这个数目。所以,如果要前方的军团打胜仗,我们就得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风斩雄看着寇法布。“如果国师会肯多花一点钱在民间雇佣需要的人力,又何必让帝国军人去干运输这样的杂役?帝国军人是要作战的,如果我现在就通知刘恒勋,让他的部下去运粮食、运辎重,他会感到很没面子。”

  寇法布微笑。“不用你去通知他。即使是你,要调动皇帝的直属军团也要取得皇帝陛下的同意。你和我一起去见陛下,请陛下给帝都军团下谕旨,那我们就不用担心刘半侯的情绪了。”

  风斩雄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面颊,他还在犹豫。他转过头看着云肃。

  “你曾经是我的部下,你很了解我的脾气。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很不愿意这样做。这关系到我,哦,关系到帝国军人的荣誉。如果调动所有可调动的军团却没有得到与之相对应的胜利,那我就会把今天的事情重新摆到桌面上来和二位探讨。到时候我当然会承担我自己的责任,但同样地,我也会追究你的责任。”

  云肃笑了笑。“我宁可这样被你追究责任也不愿意是由于军需不力而被追究责任。只要我能够尽到自己的责任,那么胜利和失败就都与我无关。”

  风斩雄看着寇法布。“你要和我一起去见皇帝?”

  寇法布点头。“我想皇帝陛下一定会有很多问题要问。这牵涉到很多事务,如果我们在一起,应对起来会更轻松。现在我们缺的是时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抛下自己的事务来统帅部的原因。越早解决这件事,前线的压力就越小。”

  风斩雄点了点头,他看上去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那好吧,留下来和我们吃晚饭。正好皇帝陛下今天晚上要召见我,我会派人通知陛下你要加入我们的事情,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就能知道陛下是不是也要见你。如果你运气好的话,你还能赶上他要做的另一个决定。”

  寇法布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看着风斩雄的眼睛里充满疑问。“另一个决定?关于什么的?”

  风斩雄的微笑显然不怀好意。

  “当然是关于经费的。我很想看看你拒绝陛下的要求的时候,是不是也象拒绝我那么斩钉截铁。”

  寇法布微笑。“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我不会考虑陛下的威严。”

  “我们看着办吧。”

  风斩雄站起身来,吩咐身边的值日军官带首席国师去统帅部的饭厅。当云肃也站起来时,风斩雄示意他留下来。他还有话要对云肃说。

  风斩雄看上去有点忧心忡忡。“老云,你今天也到这里来我真的很意外。”

  云肃不明白他的意思。“来这里不是我的主意。你也知道首席国师做事的风格。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是赞同他的。我们的时间的确不多。”

  风斩雄看着他。“我想你不会明白这里的问题的。我不想调动帝都军团。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不调动帝都军团,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为前线提供军需?”

  云肃不知道风斩雄所说的问题是什么。他的确有办法可以不调动帝都军团也能够完成军需物资的运输。但这一次他要把帝都军团调上前线,是为了解决独立军团的困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独立军团的处境,所以他必须让这支军团调出京城。

  他也很认真地看着风斩雄。“如果不调动帝都军团,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深深凹陷的眼窝里,风斩雄有双可怕的眼睛。他看着云肃的时候,云肃简直就以为他要冲过来抓住自己的衣襟开始咆哮,那可是风斩雄一贯的作风。但这一次风斩雄却垂下眼帘,露出一副很伤神的样子。

  “你原来是我的部下,我对你一直很信任,所以我认为你的意见是正确的。难道你不认为联合军团暂时可以应付这类事情吗?”

  云肃的心里一跳。他最早考虑的就是联合军团。但正是大本营的命令里说,联合军团准备参加东线或西线的大作战计划,甚至不能去增援处境困难的独立军团,所以他才放弃了这个打算。但风斩雄的话,岂不是说联合军团其实没有这样的作战计划要准备?如果没有这样的计划,联合军团为什么不能增援独立军团?

  云肃忽然想到,当初皇帝任命的帝国元帅并不是风斩雄,而是勇毅大公爵,只是勇毅大公爵本人没有接受这一任命。公爵更喜欢亲自指挥自己的军团作战。在整个帝国,以军功的显赫和个人的资历来看,唯一比风斩雄更有分量的就是公爵。

  也许风斩雄并不喜欢公爵和公爵的独立军团。

  风斩雄仍然在看着他。这一次云肃无法分辨他眼中的神色。

  他想了想。“联合军团当然可以做这件事。但一来他们的距离太远,二来,我听军团统领高耀日说过,他们要参加前线的某个作战计划,根本就无法从前面撤下来,所以我才会考虑帝都军团。”

  云肃发现了风斩雄眼中一闪既逝的焦虑。

  风斩雄微笑。“好吧,别再说这个了。反正最后是要皇帝陛下来决定。”

  两个人并肩走向饭厅的时候,云肃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听说,军法司已经准备要在帝国全境禁止‘偷营劫寨’这个游戏?”

  风斩雄笑了笑。“军法司总是喜欢哗众取宠。我也听到了这个说法,不过恐怕这只是军法司的一相情愿而已。先不说如果没有这个游戏会少了多少乐趣,就连皇帝陛下本人都是这个游戏的疯狂爱好者,他会同意吗?再说,又有谁不是这个游戏的爱好者呢?谁会支持他们通过这样一条古怪的禁令?”

  云肃道:“也许他们的理由很正当。这个游戏太危险了。”

  风斩雄大咧咧地挥了一下手。“危险?这个游戏会危险?我记得我们那个时候玩这游戏是被人用刀子顶着屁股的。现在呢?这个游戏玩得好的人甚至不用去前线打仗。危险?那只是大家的看法不同而已。”

  他看着云肃。“你不是打算同意军法司的意见吧?”

  云肃笑了起来。“我的队伍还打算在这一次的军团大赛上赢点彩头呢。”

  风斩雄拍拍云肃的肩膀。“我也组织了一队,也许到时候可以一起进决赛。”

  在饭厅里,已经有很多军人在就餐。寇法布已经被请到风斩雄专用的桌子上并被安排到了上座。风斩雄对寇法布心怀不满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不管如何,风斩雄的礼数还算周全,那关系到一个军人,或者说一个贵族的体面。

  晚饭并不丰盛,甚至还不如在军务司云肃自己的菜单,首席国师和帝国元帅对饭菜倒不是很挑剔,两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云肃则只是动了动筷子。这还招来风斩雄的嘲笑,说他在军务司一手遮天,自己为自己安排超过战时规定的用度,惹得寇法布也对他怀疑起来。云肃对此只是笑而不答。

  等到吃过了简单的晚饭,三个人都上了寇法布的马车。

  风斩雄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看看这四匹好马,每一匹都能成为战马供骑兵使用,可现在只能拉车,真是天大的浪费。”

  寇法布看着车外,天色已经昏暗起来,从窗户吹进来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冷战。他拉上窗帘,微笑着看着风斩雄。

  “这些马虽然高大,可却是按照驮马而培育的,要它们做战马并不合适。”

  风斩雄瞪起了眼睛。“难道我会看错?一个帝国元帅会看错一匹马?”

  寇法布笑着摇了摇头。“你有多久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了?你以为只有军人才支撑着整个帝国而别的人就什么事情也不做吗?这些马就是近几十年来培育的新品种,只是你从来不会关心这些问题。对帝国元帅来说,他可以不在乎他部下的战马忽然变得速度更快也更加有耐力。但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大问题。”

  风斩雄很想再看看那些马,但从他这个位置是看不到前面的。

  他撇着嘴。“那就派到前线上去运送军需。我们不正在为这件事情伤脑筋?”

  寇法布和云肃都笑起来。

  风斩雄生性争强好胜,因此很多时候都会为了一件事情的结果而强词夺理。在这一点上,他倒和寇法布有异曲同工之妙。差别只在于,一个是满腹锦绣,智珠在握;而另一个则是军人的急智,多少都显得有些无耻的狡猾。这两个人争论起来也是一文一武、唇枪舌剑地互不相让。警句与粗口共飞,面皮共猪肝一色,那也是王殿上的一个景致。但私下里的两人反而都很收敛。

  路过军务司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云肃示意车夫把车停下来。“我现在还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见陛下,反而还有许多文书要看,我要自己偷个懒,就不陪二位操劳了。”

  寇法布一笑。“我会向陛下转诉军务大臣阁下对帝国的忠诚。”

  云肃跳下马车。一个王殿侍卫也跟着他跳下来,必恭必敬地行了个礼。

  “大人,我和您一起回去。”

  云肃摇摇头。“你还是去保护国师大人吧。我只要走几步路就到了。”

  王殿侍卫担心地看了看前方隐藏在黑暗中的长街,而在远处的军务司的明亮灯火更反映出这里的静寂。

  云肃笑了笑。“我要走走路清清脑子。这里一向安全,最多有几个走投无路的乞丐在这里出没。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王殿侍卫犹豫了一下。“大人您也许还没有听说。刑务司已经向王宫通报了情况。他们怀疑,有联盟的刺客混在其中。”

  这个消息让云肃暗暗吃了一惊。联盟一向有派出刺客暗杀敌方首脑的传统,但大多局限在战场上对统兵将领的暗杀,而帝国将领大多有武功在身,所以这一办法并不是很奏效。可在繁华富庶的帝国京城,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云肃看着王殿侍卫。“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通知给所有的帝国官员?”

  王殿侍卫看了一眼马车。“国师大人不想在城里制造恐慌。”

  云肃点了点头。寇法布的想法确实有道理,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他扳着王殿侍卫的手臂将他向马车推去。“好了,我已经知道情况的严重了。不过我仍然认为我能够应付。如果真的有刺客的话,我相信国师大人会更危险,更何况还有个元帅和你们在一起。快去吧,别为我担心。”

  王殿侍卫都是一群忠心耿耿的家伙,尽职尽责得令人吃惊。云肃的态度已经很坚决,可这个王殿侍卫离去得并不情愿。最后还是寇法布拉开车门喊了一声,他才跑了回去。当他终于跳上马车离开后,云肃才松了一口气。

  军务司经常是昼夜不停地处理各种相关事务,所以很多军人都住在军务司,而且云肃特意调动了一队云氏的士兵保卫军务司。现在只是傍晚,还没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什么刺客会这样嚣张?走在路上,云肃这样想着。

  现在让他不安的是风斩雄对独立军团的态度。今天的谈话让云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风斩雄要这样做?难道他想要独立军团全军覆没吗?

  在寒风中云肃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现在明白了所谓的统帅部的计划。

  统帅部全力加强东线和西线的两个军团,正是想逼迫联盟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在大苍山一线去突破虎踞大营,造成独立军团事实上的孤军境地。如果联盟下定和独立军团决战的决心,即使以独立军团之强悍,也必将在十二部族联军的冲击下被击溃。当然,风斩雄也担心联盟军队一旦打穿大苍山一线而直扑京城,所以才把联合军团放在虎踞大营后面。如果联盟军是铁锤,那么虎踞大营的险要位置就是铁砧,而独立军团就是中间的那块铁,下场可想而知。

  即使炎平之战得胜,敌人也会紧缩至雪龙要塞固守,独立军团仍然首当其冲。

  云肃忽然感到愤怒。

  这是一个阴谋。而且这个阴谋的卑鄙之处还在于它要对付的竟然是自己人。

  云肃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的冰冷空气,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下。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风斩雄和勇毅公爵毕竟不是敌人,即使他们两个人分别属于军事学院派和皇家学院派。他们都是帝国最能征善战的军人,如果不是两个人都有着非凡的才华,他们也许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也许云肃是过于激动了,风斩雄并没有希望独立军团覆灭的理由。而且,如果以战略的眼光来看,这个计划也并非一无可取。即使部族联军能够打垮独立军团,也必将损失惨重,如果联盟军深入到大苍山,那么联合军团的阻击下,中央和近卫两个军团的合围将彻底消灭部族联军。

  也许这才是炎平之战那个计划的真正意义所在。

  对胜利而言,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不仅仅是勇毅公爵,还包括他那支几乎无敌的军团。云肃也是一个军人,懂得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如果真的是要造成这样的态势的话,那就算是勇毅公爵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只是要看皇帝的决定是怎样的。

  在寇法布的马车里,风斩雄几乎没有再说一句话。在马车里风斩雄也保持着一种军人的端正姿态坐在那里。似乎刻意要把这种沉默保持到进入王殿,在云肃下车以后,风斩雄干脆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了王殿,风斩雄才对寇法布说了句感谢的话。

  皇帝虎天的高大身躯使得王殿的屋顶也变得矮小起来。

  这个曾经的传奇人物已经明显地衰老了。他变得瘦削,而且由于经受着牙痛的折磨,他的表情很阴郁。可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仍然显示着他的力量。他根本不用展示自己的黄金王冠,甚至都不用说话,就会让人感觉到他的威严。

  轮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首席国师和帝国元帅,虎天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们到我这里来只是为了互相看着发呆,那我就得让你们去军法司了。在那里你们想沉默多久就沉默多久。而且,我也很想让你们去那里坐一坐。战争已经进行了很久,但我没有听到任何能让我振奋的消息。我最后一次对自己的军团表示满意的时候,还是在和云西帝国作战时的独立军团。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们,我的首席国师和帝国元帅,我的原本能征善战的军团都怎么了?”

  风斩雄的脸色很难看。

  寇法布却微笑着。“陛下,统帅部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能够在春天结束战争,虽然国师会得到的有用的信息不多,但仍然随时准备为元帅阁下提供帮助。”

  风斩雄盯了寇法布一眼,然后转向虎天。“具体的计划陛下已经有了,至于如何实施,还请陛下裁决。”

  虎天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我知道。云霄已经很多次和我提过这个想法,我也看了你的计划。对于前线的战局我虽然很了解,但总没有统帅部理解的深刻。这个计划看上去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看着风斩雄,眼睛里满是询问的意味。“你真的已经决定要这么做?”

  风斩雄也看着虎天。“形势迫使我们必须这么做。”

  虎天垂下眼皮。“你真的不打算考虑那个进攻雪龙要塞的想法?”

  风斩雄点了点头。“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简单而有效的想法,统帅部也已经推演过很多次,我们甚至没有考虑雪龙要塞的坚固程度,所谓的固若金汤,只不过是还没有用正确的方法去攻打。天底下没有攻不破的堡垒,所以这还不是我们担心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们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雪山中的山地战士。山地战士的人数不算多,但在雪山中,他们的战斗力就太可怕了。那他们和雪龙要塞的坚固程度一起考虑的话,我们至少需要五万人才能有绝对的把握。而事实是,我们不可能在那个地方投入这么的人力。雪龙要塞是天险,在它的正面根本就没有空间容纳这么多的士兵作战。所以,统帅部不同意进攻雪龙要塞。”

  虎天叹了口气。“你是我的弟弟,又是我的元帅,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我想提醒你一点,整个帝国都依赖你的判断。”

  风斩雄站起来,向虎天深深地鞠躬。“臣必死而后已。”

  虎天转向寇法布。“你最近的休息怎么样?我一向很少招呼你到王殿来,就是不想浪费你的精力,可你今天自己找上门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寇法布看着风斩雄。“确实是要紧的事情。考虑到春天到来后前线需要大量的辎重军需,元帅阁下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提议,就是动用陛下专属的帝都军团。”

  虎天淡淡一笑。“我的专属军团也是帝国的军团,当然归统帅部调遣,这又算什么大事,需要帝国的两大柱石一起奔走?”

  风斩雄没有想到皇帝居然并没有表示不满,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寇法布本来也很担心皇帝不同意调遣这支军团,那就意味着要从国库支出更多的金子,现在也放下了心。

  风斩雄似笑非笑地看着寇法布。“国师大人在这里正好,皇帝陛下正有事情想要和我商议。既然国师大人在这里,不妨一起给陛下出出主意。”

  寇法布微笑。“出主意?元帅阁下未免言重了。只要是必不可少的支出,国师会自然不会吝啬,但若是能够节省的,国师会也不得不慎重。这和是谁的事情没有关系。如果陛下真的要发道命令来,别说是国师会,整个帝国又有谁拦得住呢?只是有一点,国库里的金子是帝国的,应该只为帝国服务。” 

  虎天笑了笑。“过几天,公主就要从皇家学院回来了。我打算在纪念日的时候给她举办一个仪式。我的两个王子都是从学院出来后就直接进入军团,可我却不想我的公主也加入到谁的军团里。为了不让她感到遗憾,我要为她举办一个比武大会,如果可能的话,还要给她找个好驸马。”

  皇帝叹气。“这样,如果她一定要上战场的话,至少她身边还会有人能象保护自己一样地保护他。”

  他看着寇法布。“所以我只希望场面不会太寒酸。”

  寇法布笑了起来。“原来是雷姿公主已经满十八岁了。陛下请放心,姿公主是全帝国的宝贝。她的择婿大会嘛,尽数包在国师会诸位国师身上。战争期间,场面不宜过于奢华,但也绝对不会叫陛下蒙羞。老夫在这里就可以决定,至少有两万枚金币会用在这个比武大会上。”

  皇帝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寇法布,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耳朵。“我没听错吧?”

  寇法布微笑着捻动自己的胡须。“绝对没有错。姿公主的终身大事同样是帝国的事业,这些钱用在这个仪式上绝对不是浪费。”

  风斩雄在心里叹了口气。雷姿公主的仪式,其实皇帝早已经筹备得差不多,就连预算都已经做好,这两万枚金币数目虽大,却也不是必需的。他只想看看寇法布在皇帝面前如何开口拒绝,没想到这老狐狸却一口应承下来。

  要么是这老东西知道皇帝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要么就是在皇帝面前有另一副面孔。风斩雄不以为然地把目光转向王殿巍峨的屋顶,在心里数落着狡猾的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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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六章 黑屋秘党

  (起6R点6R中6R文6R网更新时间:2006-4-29 23:24:00  本章字数:7670)

  虎天看着寇法布。“好了,看起来关于公主的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我还是有一件事情要问问国师大人,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有关于京城内部的安全的问题总是被很多人提出来?不仅仅有诸如‘联盟的刺客已经混进来’、‘某某高官已经被暗杀’这样的谣言,甚至我还听说,有的人在暗中准备要推翻我,他们为此还成立了一个秘密组织。”

  他把自己的拳头攥紧,放开,又攥紧。

  “当然,这个消息看上去不那么可信,也不大有这样的可能。不过我还是对类似的言论觉得好奇,同样地,我也对谣言的来源感到好奇。如果你能为我稍微解释一下,我会很感激你,因为那能让我睡个好觉。”

  寇法布连连摇头。对他来说,这一切都不是谣言而是真正的事实。他也没有存心隐瞒这些事实,只是他认为,当事件还是能够控制的时候,没有必要把这些事情提出来让皇帝担心。只是现在虎天的问话很认真,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虽然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但一个大臣若要分辨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那他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寇法布看着皇帝。“请问陛下是在谁那里听到这些谣言的?”

  虎天笑了笑。“如果仅仅是谣言,我是不会拿这些来耽误我的首席国师的时间的。当然,如果我不说出消息的来源,你恐怕会有误解。让我来告诉你,是京城中白寺的长老传达给我的消息。”

  寇法布叹了口气。“白寺的大长老团?”

  虎天微笑。“白寺的大长老团曾经反对过我,这我很清楚。但我已经答应给他们一些特权和地位,所以现在我们是朋友。大长老团的山若涛长老提醒我,法务司对他们的关照已经过于周密了,所以他要求法务司结束这些可笑的‘关照’,做为交换,他告诉了我这样一个信息。”

  风斩雄冷笑。“我不喜欢白寺的大长老团,我也不喜欢红寺的大长老团。在我看来,他们除了身上的衣服颜色不一样以外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们鼓动贵族和平民相信世界上有神,这对皇帝的权威是个最大的藐视。”

  寇法布点点头。在这一点上他同意风斩雄的意见。

  皇帝严肃地看着风斩雄。“神是普通人的权威,是能够和皇帝的权威并列的东西。我和大长老团的人接触了很长时间,我不认为他们在藐视帝国,正相反,他们都显得很谦卑,并且愿意帮助帝国和皇帝。我不是一个不开明的人,我总是在寻求来自各个方面的帮助。如果神,假如有神的话,能够并且也愿意帮助我,那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我是一个皇帝,我不想和我的人民对抗。有人愿意相信神,那就让他去相信。如果神能够让人民背叛他们的皇帝的话,那么神也能够让人民相信,皇帝,是神为他们挑选的,那样就很好。”

  他又转向寇法布。“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寇法布笑了笑。“关于谣言。”

  虎天挥了挥手。“我知道我的大臣们都在尽自己的职责,但阴谋总是存在的。只要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手段就不再重要。我现在在想,也许帝国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平静。尤其是在这个战争还看不到方向的时候,这样的谣言让我心惊肉跳。”

  寇法布很清楚皇帝的意思。帝国多年的穷兵黩武,带来的不仅仅是土地和人民,还有人民的不满情绪。赋税已经比十年前增加了三倍,社会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抱怨,从最低层的平民起,对贵族、对帝国普遍的不满情绪也是白寺的信徒逐渐增多的原因。

  虎天揉着自己的面颊,他的牙又开始痛起来。他召唤自己的侍卫送上酒来。

  风斩雄默默地接过一杯酒,寇法布则有礼貌地拒绝了。

  虎天喝了一大口。苍白的面颊立刻泛起红晕。在战争持续的这些年里,不仅仅是他的牙齿,就连他的健康都很让人担心。

  “统帅部的炎平计划已经决定,我很希望这一战能够解决联盟的野蛮人。这样我就能够腾出力量来对付那些对帝国心怀不满的人。哦,对了,他们那个很神秘的组织,叫什么来着?”

  寇法布笑了笑。“他们叫自己‘黑屋秘党’。”

  虎天轻蔑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我喜欢这帮人的勇气,我要把他们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来看。这不仅是对帝国,也是对我个人的挑战,身为帝国皇帝,我不能容忍自己对此无所作为。”

  寇法布有点迷惑。皇帝今天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敢说这跟调动帝都军团不无关系。既然一个普通的帝国军人都会为自己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荣誉而拼上性命,更别说一个曾经统领千军万马的、血管流淌着尚武的血液的帝国皇帝会怎样做。虽然皇帝没有对风斩雄表示出什么,但睿智的国师还是看出了在帝国皇帝和帝国元帅之间一般人很难察觉的矛盾。

  寇法布不大懂战争的事情,他无从分辨两个计划的优劣,他只是从皇帝的语气中体会到统帅部对作战计划的选择让皇帝很失望。而在这之前,统帅部一向是以皇帝的意旨为中心的。

  皇帝看着寇法布。“我不想你再为这件事情分心。我不想让这战争拖垮我的国家,所以你要比以前更加用心地管理自己的事务。‘黑屋秘党’?听起来是一帮爱搞阴谋的家伙,这激发起我的雄心。给我两个人,我亲自来对付他们。”

  寇法布吃了一惊。“陛下,还是让法务司来处理这类事情吧,他们既有经验又有效率,我会让其他的国师督促他们。”

  皇帝摆了摆手,神色显得有些黯然。“不,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要分担一下你们的担子。我听说法务司有几个年轻人干得都很不错。我想知道他们的名字,并且想尽快见到他们。”

  寇法布再次默然。如果连白寺的大长老团都在向皇帝做这样的提醒,那么这个所谓的“黑屋秘党”一定已经比他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壮大了许多。

  白寺的大长老团是没有这个胆子反对皇帝的,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想反对皇帝。寇法布知道最早的“黑屋秘党”中就有白寺的人参与,但很显然,白寺只想在帝国获得一定的地位和权利,反对皇帝,与他们的利益根本是冲突的。山若涛的做法证明了寇法布的猜测,同时也是在表明从此以后大长老团将与“黑屋秘党”彻底决裂。

  寇法布忽然想到,这个山若涛倒的确是个搞阴谋的老手。一旦白寺和“黑屋秘党”决裂,那么行事激进、手段凌厉的黑屋党人也不会对白寺客气,这就是山若涛竭力要求皇帝打击黑屋党人的原因之一。

  他知道“黑屋秘党”最早是由一些没落贵族纠集起来对抗帝国强迫他们履行自己义务的团体。但到了今天,这个团体的形式和内容都已经起了变化。正如皇帝所说,寇法布对财政的极度关注使得他失去了对这个团体的控制。

  风斩雄嘲笑地看着寇法布。“你这个首席国师做得真是好,居然让陛下为你分担责任。如果我也要陛下为我分担责任的话,我就没脸再做这个元帅了。”

  寇法布微笑。“等到你再要平地人的军团加入战斗的时候,你就会考虑你说的话。而且在现在看来,有很大的可能性你要调动那些在南方、不善于骑兵作战的平地人军团。但有一点你不用担心,那就是国师会随时准备为元帅阁下效劳。”

  风斩雄的声音大起来。“要不是你象一个吝啬鬼一样地把着钱袋,我们的军团怎么会战斗得这么辛苦!”

  寇法布依然保持着微笑。“要是我不这样把着钱袋,哪里有这么多的军团供你挥霍。想想虎魄大帝是如何作战的,你真的该考虑下你作战的方式。”

  风斩雄冷冷地看着寇法布。“好象是你和军务大臣建议调动帝都军团的,起因是你们没有办法运输前线必要的物资。”

  寇法布笑了笑。“严格来说,国师会并不负责运输。运输是军务司的事情,而且好象军务司也是直接向统帅部负责的。”

  虎天叹了口气,挥手制止了两个人的争吵。“我真是厌倦了你们两个孩子般的斗嘴。如果你们不是我的元帅和我的国师的话,我早就叫人砍了你们的脑袋。难道就不能停一停这无谓的争执吗?在王殿上我已经受够了你们的折磨,现在在我自己的时间里还得忍受你们吗?好吧,不管你们两个想争吵些什么,都请滚出去,让我安静一下。”

  他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寝宫,把国师和元帅扔在大殿里。

  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一向对臣下很是宽容的皇帝被牙齿和繁重的国事纠缠得失去了风度。

  寇法布和风斩雄面面相觑,好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当他们离开时,还没有从皇帝的训斥带来的难堪中解脱出来。

  风斩雄没有再坐回寇法布的马车,他向王殿禁卫军要了一匹战马并拒绝了王殿侍卫们的护送。街道上的风随着太阳落山而变得寒冷起来,风斩雄从刚才的激动情绪中冷静下来。

  他也能从刚才的短暂谈话中推测出皇帝不开心的原因。那就是皇帝本来是打算采纳勇毅大公的设想的。风斩雄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倾向于勇毅公爵的建议而感到不满。他不满的是,象山地战士这么棘手的问题,当勇毅公爵开口说话时就不再有人再去关注上述事实。

  山地战士其实并不能算是些什么厉害的军队,以风斩雄的眼光看,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在平地上遇到他们,帝国军人百分百能够战而胜之,只是在雪龙山的密林里,他们才变得难以对付。

  历次对雪龙要塞的进攻,都因为神出鬼没的山地战士给帝国军队造成了极大的伤亡而失败。象这样一个巨大的困难,居然没有人看得见。当勇毅公爵一开口表示自己的意见,所有观望的人就会一面倒地表示赞成。有问题吗?好吧,勇毅大公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我们要做的只是把这个问题交给他。这就是大多数帝国军人的看法。风斩雄从心里痛恨这种对个人的迷信。

  风斩雄并不认为他制定的炎平之战是个相比之下略显逊色的计划。他集中了中央军团的主力,是要和联盟军在炎平展开一场大会战,要在占据炎平的过程中,消灭联盟军的主要兵力。到那个时候,他就会让人们见识到他才是个战略大师,而不是独立军团那些只会头脑发热的莽夫。

  张别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他还没有到自己母亲的住处去看一看,不知道在那里能见到什么人,在那里该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他离开母亲时只有八岁,而从那以后他见到她的次数也不多,而且时间也都不长。在五年的学院生活和七年的军团生活里,他对母亲的印象已经开始淡漠起来。

  他记得小的时候他的母亲总是会在冬天把他带到白茫茫的雪地上,然后把他裹在温暖的熊皮大衣里放在雪地上。有时候她会堆个雪人给他看,然后精心地给雪人打扮起来,模仿着小姑娘一样甜甜的声音对他说话,每当他开心地在喉咙里发出大笑时,母亲美丽的眼睛里就会放射出比宝石还要明亮的光彩。

  有时候她就在雪地里跳舞,纤巧的身体裹在象雪一样洁白的皮裘里就好象随时要凌空飞去。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曼妙的舞姿,只是觉得无法形容眼前所看见的美丽。如果当时他知道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要和母亲分离而且之后要那么久见不到她,那么他会用更多的时间记住和母亲有关的更多的东西,就不会在她死去很久他才知道消息、然后才醒觉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一个完全关心自己的人时而感觉到那种沉重的痛苦。

  在听到母亲的死讯时,他的感觉与其说是悲痛还不如说是震惊。十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忘却母亲温暖的怀抱是什么样的滋味。从他进入到虎踞大营里的时候,铁屠就象照顾自己的弟弟一样照顾自己。不只是铁屠,很多人都对他表现出很特别的亲热。这已经让他习惯了在军团中那种粗鲁而简单地对待别人的方式,现在让他重新去怀念那些细腻的回忆反倒变得困难。

  很多人都在赞赏他所表现出来的冷静,他自己却知道那其实已经是一种直达骨髓里的冷漠。

  他知道勇毅公爵在京城的府第的位置,从北地郡赶来的亲戚就在那里等着他,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就是不想去见这些人。

  行人随着天色变晚而变的稀少,街道上显得宽阔了许多。“雷驹”似乎体会到主人的烦躁,也时不时地嘶鸣起来。就是为了宣泄自己的郁闷,张别离轻轻地踢着“雷驹”的肚子,战马就在街道上奔驰起来。

  “雷驹”仿佛跳舞一般在路上的行人中穿来跳去。

  高大神骏的战马的卤莽动作不时惹来妇女们吃惊的尖叫和路边摊贩们愤怒的叫骂,即使在更为拥挤的路段“雷驹”也没有减慢自己的速度。张别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地卖弄骑术了,他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对着那些斥骂和路上遇见的帝国士兵的喝彩只是报以开心的大笑。

  直到几个王殿禁卫军拦在他的面前,他才停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戴得一丝不苟、相貌堂堂的禁卫军军官。

  他正用欣赏的目光,微笑地看着张别离。“不错的骑术,不错的马。”

  张别离微笑着向他行了个军礼。“多谢恭维。如果不是你们拦住我的路,我会让你见识到更精彩的场面。”

  禁卫军军官淡淡一笑。“可惜你表演的不是地方。这里是京城,在京城里只有一种人可以象你这样骑马,那就是负责传达火警的都检司巡查。可你看上去并不象都检司的巡查,因为你没有穿着他们的服色。可如果你不是都检司的巡查,那你就有麻烦了,军人。”

  张别离笑了笑。“我并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规矩。你看,这里街道这么宽,所有的战马都会被诱惑而飞奔起来。人们应该在街道上挂上标志,告诉那些初来乍到的人,在京城里都有些什么规矩。”

  他当然是在说谎,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京城。

  那军官和气地点着头。“已经很多人说过类似的问题,我个人对此表示理解。但我个人的理解不是原谅你们的理由。如果你听说过禁卫军统领赤虹半侯的名声,就会知道我对于扰乱京城秩序的人是如何的深恶痛绝。所以,你得去帝都军团的收容所待上一天,老老实实地挨上三十鞭子,好让你永远记住自己的愚蠢行为。”

  张别离听过赤虹的名头。这个人的名气简直太响亮了,只要是在军事学院和皇家学院学习过的人就都知道赤虹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赤虹一直是京城内最好的剑士,在过去的十年中从来没有遇上过对手。在个人间的决斗还流行的现在,赤虹的名字就象一个魔咒封印着很多人的英勇。

  就算是现在,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京城内第一剑手的地位仍然没有改变,所以他来负责京城内的秩序也是最好的人选。

  “三十鞭子也不过是为了让人记住自己的错误并且永不再犯的惩罚。如果一个人在心里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三十鞭子就没有什么必要。”张别离用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这样说道。“我很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但我以一个军人的荣誉担保,我不会再做类似的蠢事。这应该能够让你满意了。”

  赤虹打量着他。“你不说我还没有注意到,你居然是独立军团的士兵。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的位置应该是在前线。”

  张别离微笑。“你看,我不是回来休假的,而是有公干。”

  赤虹也微笑。“你的公干就是在街道上乱跑?还不说你有可能造成对别人的伤害以及财物的损失。”

  张别离回头向身后望了望。

  “我承认我是在乱跑,但好象没有人受伤和财务损失这回事。”

  赤虹笑起来,伸手指了指一位手中端着一具通天弩的禁卫军士兵。“如果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招呼你的就不是我而是那位士兵手里的那个东西。你是从前线回来的,我想你一定知道那个东西有多厉害。”

  张别离有点吃惊。他当然清楚这种弩的厉害,就算是重装骑兵的铠甲都未必挡得住这种弩在近距离的射击,更别提他现在穿的只是普通的战袍。

  他皱了皱眉头。“禁卫军就用这种东西维持秩序?”

  赤虹点点头。“对付有些喝醉酒的人我们就不得不用这个。”

  张别离摇摇头。“我以为你们对付的只是些不守规矩的士兵而不是敌人。用这种东西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赤虹微笑。他看上去很有风度。“我没必要跟你解释这个,这是统帅部的意思。我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很多时间,现在我们得带着你走。”

  张别离好笑地看了看那具通天弩,又好笑地看着赤虹。

  “是不是我不跟你走的话,你就要拿那个东西对付我?”

  赤虹耸了耸肩膀。“不,那太残忍了。对付你这样的士兵还用不到那个东西。”

  他拍了拍腰间的配剑。“我会先用我的剑对付你。”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微带着点邪恶的笑容。“但我希望你两样都不要选。如果你选了这两样其中的任何一样,到后来就会发现三十皮鞭其实是很惬意的惩罚。”

  张别离摇摇头。“别的士兵可能会这样想,但对于一个北地人来说不行。难道就没有通融的余地?比如说,你们其实急着回家,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麻烦。”

  赤虹英俊的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更加灿烂。“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就是因为我希望你能理解为什么我不会轻易放过你。对付你这样不守规矩的军人是我的职责也是乐趣所在,根本就不算是什么麻烦。”

  张别离现在开始不喜欢赤虹这个人了。“就没有通融的余地?”

  赤虹微笑。“有通融的余地。”

  张别离笑了起来。“你看,你其实也是个很和善的人。”

  赤虹撇了撇嘴角。

  “除非担任这个职务的人不是我,你才能得到什么见鬼的‘通融’。”

  他身后的几个士兵都哄笑起来。

  张别离对这样的谈话已经失去了兴趣。“你在耍我,赤虹半侯。”

  赤虹微笑着点头。“我承认我是在耍你,但我就是不能让自己不这么做。”

  张别离看着他。“我不会跟你走。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借口我都不会跟你走。”

  赤虹收起脸上的笑容。“你在给自己找麻烦。”

  张别离耸了耸肩。“那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去喝一杯,如果有人想跟着来,我也欢迎。”

  他转身策马离开。

  赤虹没有想到张别离说走就走。一个禁卫军举起手里的通天弩向张别离的背影瞄准,却被赤虹制止了。在这样的距离内很有可能就杀死了这个胆大的独立军团的军人,那是绝对禁止的。禁卫军可以使用通天弩制服违纪士兵,但不能杀死他们,那同样是死罪。

  赤虹一提马缰绳,向张别离追了下去。

  但张别离几乎立刻就甩掉了赤虹。赤虹是最好的剑手,却不是一个够等级的骑手。他的坐骑就更加不能和“雷驹”相比。穿过两道大街,赤虹就在几条胡同前面失去了张别离的踪影。

  赤虹只能眼睁睁地看张别离的背影在他眼前消失。

  他那张英俊的脸庞由于愤怒甚至有些扭曲起来。赤虹不喜欢前线军人那副傲慢自大的嘴脸,他们脸上的神气就好象在说,没有他们就没有帝国。所以他在对付那些违犯军纪的军人时从来不讲情面。

  他的铁腕手段和他的剑术使得他的名字迅速流传开来。最近一段时间来,他已经很满意自己所拥有的威望,那似乎是对他没有上前线博取应有的荣誉的补偿。他很喜欢看到那些所谓的勇士们在他冰冷的眼光和锋利的长剑前发抖的样子。

  但张别离的做法表明他根本就没有把赤虹放在眼里。

  赤虹带住马缰绳,在这样拥挤混乱的道路上他只能看着这个年轻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这还是他成为王殿禁卫军统领之后第一次有人从他的手中逃脱,职责和虚荣心使他无法原谅这个放肆的独立军团的军官。

  他发誓要给这个军官以应有的惩罚和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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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七章 血洗之夜

  (起1Y点1Y中1Y文1Y网更新时间:2006-4-30 23:50:00  本章字数:9321)

  云肃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能静下心来。

  云少英的事情和风斩雄的态度都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不安。

  战争随时都会结束。在这个时候加入军队并不明智,因为立功的机会已经不多,却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云肃的领地是帝国内比较富庶的土地,他很愿意在战争之后就辞去军务大臣的职务,然后回到自己的领地上养老。为此他甚至愿意解散自己的军团,反正他也不想再上战场,要一支军团有什么用处?节省下来的费用可以为自己的家族和后代换来相当不错的前程。

  云少英没有必要上战场,尤其是没有必要加入独立军团。云肃本人已经把战争看得很透彻,或许他自己还不能完整地表达出自己对战争的看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没有云少英,帝国也能够取胜。寇法布说过的话,云肃并没有真正听进去。寇法布知道些什么?就算他天纵英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他毕竟不是父亲。他不知道一个父亲失去自己的孩子的感受是什么。当然,云肃也不知道,因为他还没有失去过孩子。可他只要想到自己的孩子有可能在战场上丧命就会心如刀割,那个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云少英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风斩雄的暧昧态度更让他对独立军团的前景担忧。他仍然会象以往那样全力支持独立军团,但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那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他的卫队长云须也轻轻地走进来。“今天我们还回去吗?”

  云肃点头。“我必须得回去一趟。少英想加入独立军团,我得阻止他。”

  云须也表示赞同。“不错,现在加入独立军团可太不聪明了。那里是个死地。如果大公不想办法改变他们的处境,就连我们的军团也有麻烦。云天光已经在担心后面的战局。他说云氏在那里的损失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云肃看了他一眼。“他也给你写信了?”

  云须也笑了笑。“他以为我能给他说几句好话,让他把军团从前线撤下来。”

  云肃看着他。“我的军团必须和独立军团共存亡。关于这一点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单单是独立军团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就值得我们这样做。不,云氏必须留在那里,要么胜利,要么完蛋,没有别的选择。”

  云须也微笑。“我想我最好不用给他回信了。”

  云肃站起身。“没错,这样他就会明白,他的打算有多么可笑。”

  云须也向外面甩了甩头。“小伙子们还在睡着,我去叫醒他们。”

  云肃摇摇头。“这里离家有多远?还没等他们打完呵欠我们就已经到了。不,没有这个必要。如果你也想睡觉的话,我自己也能回去。”

  走到街道上,云肃忽然感觉这个冬天特别寒冷,他要裹紧身上的熊皮大衣才不至于冻得发抖。旁边的云须也却是标准的云氏军团的戎装,只是在身上的轻甲外披了件斗篷,可他坐在马上的身子仍然笔直。云须也是云肃的一个族弟,他们两个从少年时就混在一起,是云肃从战场上回来时,身边不多的几个亲友之一。云须也本人很内向,但他在战场上的作为证明他也是“云门之虎”中的一员。

  看着云肃咬紧牙关的样子,云须也摇头微笑。“你有多久没锻炼筋骨了?”

  云肃撇了撇嘴。“从我确定没有那个必要的时候就停止了。就算我想要锻炼筋骨,我也得有那个时间才行。”

  云须也笑了起来。“没有时间?这我不能同意,我看到你和年轻人们一起玩‘偷营劫寨’。并不是我有意冒犯你,可那些年轻人把你搞得好惨。”

  云肃笑了起来。“他们把我搞得好惨?是这样,不过我很高兴,这说明我的队伍今年的实力不错,也许可以打败不可一世的统帅部和人才济济的王殿侍卫。等到独立军团的新百夫长加入我们,我还会加大赌注。今年我一定要赢。”

  云须也看着云肃。“就是那个年轻人?”

  云肃叹了口气。“年轻人?他根本还是个孩子,可他已经杀死了两个联盟方面的上将军。我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不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他太冷静了,冷静得有点叫人害怕。我不知道玩这个游戏的时候需要多少冷静,可我敢说,他一定会是把好手。独立军团的军官们都是玩这个游戏的好手。”

  云须也微笑。“我还记得铁屠的那个德行。只要给他喝点酒,他的废话就能打败一队人。他不是在玩,他简直是想杀死每一个玩游戏的人。”

  云肃收起笑容。“这就是统帅部总是能够赢的原因。风斩雄的队伍是从前线的将士中精选出来的,单是在斗志这一项上,就已经远远超出别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枝弩箭从暗中飞出,射在云肃的胸口上!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云肃仰面从战马上摔了下去。他的坐骑受到惊吓,人立起来,狂躁的嘶鸣和马蹄敲打着青石路面的声音立刻搅碎了夜里的安宁。

  同时也有弩箭向云须也射了过来,却被他眼疾手快地以长剑斩落。几乎是在云肃坠马的同时,他已经拦在云肃的前面,在黑暗中又有两枝弩箭射过来,云须也显示了在帝国军人身上很少见到的听风辨器的本领,将这两枝弩箭也拨打开去。

  这时候云肃低声喝道:“我没事!”

  原来他在衣内暗藏护心铜镜,射中他的弩箭虽然劲急,却在护心镜上滑开,射进他的肩头。云肃毕竟久疏战阵,这一箭痛得他差点昏死过去。

  云须也本来可以将云肃拉上自己的马立即离开,但偷袭的人用的是通天弩,仓促逃窜只会让自己更加危险。听到云肃的回答,云须也稍稍放心,一提马缰绳,冲向隐藏在黑暗中的刺客。

  黑暗中的刺客似乎不在少数。云须也刚刚拐进街角,他的战马腿上就挨了一棍,悲鸣着摔倒,云须也从战马身上跳下,一剑刺死了这个刺客。不知道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刀枪棍棒一起向云须也身上招呼,云须也剑出如风,顷刻间就在每个人身上都刺了一剑,虽然不能致命,却叫刺客们不敢太过进逼。但他在黑暗中也挨了两下重击,胸口和肚子都被长枪刺中。

  云须也暗暗吃了一惊。对面的几个人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从他们的手法上可以判断出他们都是帝国军人,或者至少接受过帝国军人的那种训练。

  只不过一个照面,双方就都已经挂了花、见了红。还不等云须也缓过手来,那几个刺客又已经扑了上来。云须也一剑就把为首的刺客从胸口直到肚子划开,那个刺客狂叫一声,扑到在地上,第二个刺客被他一剑刺了个对穿,却死死地抱住云须也持剑的手臂。其他几个刺客的长枪攒刺,云须也急切间拔不出自己的长剑,只好把这个刺客的尸体当作盾牌。刺客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长枪将这面盾牌戳得尽是窟窿,云须也虽然躲在人肉盾牌后,竟也被刺伤了几处。

  云须也拔出短剑,奋力切断了已经血肉模糊的刺客的一条手臂,刚刚拔出剑来,一杆长枪戳透了前面的刺客尸体,刺进他的肚子里。云须也忍着剧痛,短剑也刺进那人的胸口,紧跟着第二杆长枪刺进他的胸口,把他顶在身边的墙上,云须也睚眦尽裂,用力向前一蹭,长剑倏地翻起,刺进刺客的咽喉。

  云肃被射落到马下时,脑子闪过就是回军务司的时候王殿侍卫的警告。他刚想要重新上马,才发现他中箭的时候他的坐骑也已经被射死。云须也冲向街角的黑暗时,他也拔出了剑。他养尊处优很多年,但剑术并没有搁下,他相信,以他和云须也的身手,应付这些只敢在暗中放冷箭的刺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他刚迈出脚步,就听到在街道两端传来的急促的蹄声。

  今天的月色不错,所以他能够看得见两个骑士挥舞成一团流光的巨斧和流星锤。这两样兵器击碎冰冷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锐的呼啸,一前一后夹击,封闭了云肃所有的退路。这里是这条街道上最狭窄的地方,被两匹马这样的夹击之下,云肃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很显然是有预谋的暗杀。

  云肃咬着牙拔下射在肩头的那枝箭,站在街道的中央。

  如果今天就是他生命的结束,那他要象一个帝国军人那样站着结束;就算这帮见不得光的刺客能够取走他的性命,那也要把自己的命留下来才行。

  云须也突然出现在街道的一端,他踉跄着,贯穿他的长枪上还流着血,拦在那个挥舞着巨斧的刺客面前。这匹马的眼睛蒙着眼罩,根本就看不见拦在面前的人,速度丝毫不减。在月光下甚至能够看到马身上强健的肌肉的抖动。

  云须也用尽最后的力气掷出长剑,长剑化做一道虹光没入刺客的胸前。同时云须也也被狂奔的骏马撞得飞了出去,象一团烂泥一样摔在旁边的墙上。

  云肃的眼睛里有种热热的东西要流出来,马上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转过身来,流星锤的闪光在他眼前变成一团光雾,刺客的黑色身影就象在波浪上起伏着。没有前后夹击的顾虑,这刺客就算手里拿的是天上的闪电也不会让云肃在意。

  云肃也象云须也那样掷出了手中的长剑。

  刺客在头顶盘旋的流星锤把长剑击碎。但云肃的力量却远在他的预想之外,断成数截的长剑碎片仍然刺进刺客的身体,每一截都足以致命。刺客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从马的身上摔下。他的身体摔在青石路上发出清脆的骨折声。

  云肃跑到云须也的身边,在云须也的被奔马冲撞过的、几乎已经分辨不出轮廓的脸上看得格外清楚的是那双仍然大睁着的双眼。云肃颓然坐在他的身边,肩头的剧痛和危急中的雷霆一掷让他有种脱力的感觉。

  但当云肃知道这一夜同时发生了什么以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这一夜,在周详的策划下,对帝国的高官进行了大规模的暗杀。除了戒备相对来说更加森严的王殿之外,上到国师会的国师,下到统帅部的参谋,总计有一百二十七名官员遇难。

  这还没有包括那些无辜死伤的人,如果算上这些人,那伤亡总数要在一千左右。在这些官员的家里、办公地点、甚至是从家到办公地点的路上,到处都发生过这样的恐怖行为。除此之外,这些刺客还放火焚烧平民的房屋,京城里造成了极大的混乱。负责防务的帝都军团连夜进入京城,取代王殿禁卫军负责治安。凌晨时分在京城的几处地方发生了骚乱,但都被训练有素的帝都军团弹压下去。整整一夜,京城的人们都是在惊恐不安中度过的。

  寇法布、风斩雄、法务大臣赤和禅被皇帝召集到王殿的西厅里,在那里他们才发现白寺的大长老团的首领山若涛也赫然在座。

  皇帝看上去很愤怒,睡眠不足和牙痛的折磨让他看上去憔悴不堪。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是个巨大的灾难。而这样的灾难发生在我的面前让我感到很耻辱。我很高兴看到你们都躲过了这场风暴,但还有些人不那么幸运。”

  他转向赤和禅。“在你交出法务大臣的职务之前,你必须要把这灾难的由来给我解释清楚,然后把解决的办法告诉给你的下一任。”

  赤和禅看上去是个很严肃的人,不管在任何时候他的穿戴都是一丝不苟。稀疏而花白的头发平顺地贴伏在脑袋上,突出的颧骨让他看上去比实际上还要瘦许多,但他高高昂起的下巴让他看上去很有威严。

  赤家是帝国最显赫的家族之一。甚至在白衣大帝虎魄还只是个庄园主人的时候,他们家族就已经是大陆上有名的贵族。在虎魄的征服过程中,赤虹的家族居功至伟,因此能够享有很多特权。即使是现在,赤和禅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仍然保留着公爵的爵位。

  皇帝的罢免让赤和禅感到的是屈辱,让其他人感到的是震惊。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敢于为赤和禅求情。谁都能感觉得到皇帝勉强压抑着的怒火随时都有发作的可能。没有人愿意皇帝把这股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来。

  赤和禅躬身行礼。“谢陛下没有追究臣下玩忽职守的罪责。”

  皇帝看着他。“我想,这一切一定和‘黑屋秘党’有关系。能够在京城内纠集这么大规模的人力的就只有那个楚家的楚知衡。只有这个据说是与白武大师齐名当世的著名剑客才有这样蛊惑人心的本事。先是在‘三天门’的叛乱,他纠集了那些跟他和他的家人学习剑术的年轻人冲击王殿,虽然那次他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害,可是在帝国全境都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可几年来,他们销声匿迹,我以为是法务司已经彻底解决了‘黑屋秘党’。所有的迹象和报告都说明你们已经控制了这个疯狂的家伙。可就在我决定信任你们的时候,他把整个京城都瘫痪了!”

  皇帝摩挲着略微肿胀的一边面颊,烦躁地叹了口气。

  “对此你有什么要分辨的?”

  赤和禅诚惶诚恐地再次躬身。“陛下,臣没有话说。”

  皇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然,我不能说你对‘黑屋秘党’什么都没有做。如果不是你的努力,严密地控制了这些人的活动,他们也不会孤注一掷地发动这样丧心病狂的叛乱。撤掉你的职务是我的惩罚,但这不表示我就要否定你做过的一切。撤掉你的职务,是希望你不会为那些不幸的死者而不安。终究要有人为这承担责任,但承担责任的绝不应该是我。虽然我撤消你的职务,但我仍然要在一件事情上听取你的意见。如果我现在就要取缔‘黑屋秘党’,你能给我多大的支持?”

  赤和禅站直了身子。

  “我能向陛下保证,法务司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捣毁他们的据点,抓捕他们的首要分子。如果您能给一些时间,您的法务司就能彻底在京城中肃清‘黑屋秘党’的影响,就好象他们从未存在过这世界上一样。”

  皇帝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我想我很愿意给你时间,但我们的敌人可能不会这么想,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动。不过在‘肃清影响’这一点上,白寺的大长老团显然能够帮得上忙。在教化那些被‘秘党’迷惑的民众的时候,白寺能起的作用超过我们所有人的想象。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把白寺的利益纳入帝国的保护之下。这就是山若涛大长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风斩雄看了一眼寇法布,发现首席国师似乎有一点心神不属。

  他看着面带微笑的山若涛,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中的轻蔑。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帝国现在要接受‘一生之神’的庇护了?”

  皇帝看着风斩雄。“想想看,一个国家有一个神灵庇护也不是坏事情。”

  风斩雄冷冷地道:“那么帝国的臣民该向谁效忠呢?是尊贵的陛下,还是高尚的‘一生之神’?”

  皇帝皱起眉头。“眼下我们有更紧急的事情要讨论。不管你怎么想,现在不是质疑我的决定的时候。”

  风斩雄不满地扫了一眼山若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起来。

  皇帝继续转向赤和禅。“为了不让秘党再有反扑的机会,我要你现在就传一个命令下去,让监察大臣马上开始在全城的搜捕。如果你任命监察大臣接任你法务大臣的职位,我会马上接受你的建议。”

  赤和禅犹豫了一下。“现在就传命令下去?”

  皇帝微笑。“怎么?难道还有人要质疑皇帝的口谕吗?如果你的确象你说的那样准备好了自己的事务,那么完成这个口谕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赤和禅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中冷静下来。虽然皇帝用的是比较体面的方式免除了他的职位,他还是感到了针扎一般的屈辱。他没有说太多的话,就是要借此机会平息自己的激动。但就象皇帝规劝元帅的话,“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所以赤和禅也放弃了为自己辩护的念头。

  从皇帝的语气中他已经意识到消灭“黑屋秘党”是眼下的头等大事。他甚至想到,皇帝把他手下最有实权的人召集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法务司在执行皇帝的命令时不会有掣肘的情况出现。谁都知道,由没落贵族们发起的这个“黑屋秘党”,在保护自己的利益的同时,和很多家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黑屋秘党”能够维持到现在的原因之一,皇帝本人对此也无可奈何。但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黑屋秘党”的行为已经变成了背叛帝国的行为,再也不会得到任何方面的支持,这正是个全面清除他们的最好时机。

  以虎天的英明和强硬,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消灭敌人的机会。

  皇帝察觉了他的犹豫不决。“怎么?在这个时刻你还有什么决定不下来的?”

  赤和禅一惊。现在可是一个敏感的时刻,他表现出的任何的暧昧态度都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微臣只是在想,现在的监察大臣石松伯爵虽然是接替微臣的最好人选,但在清洗‘秘党’这件事情上,微臣另外有个人选推荐。”

  皇帝笑了笑。“你当然更了解自己的部下。”

  赤和禅召来的是个叫做长孙水火的中年男人。看上去精明强干,而且有皇家学院的背景。出身于皇家学院的人被认为是真正可以信赖的人。皇帝准许赤和禅在西厅外面和长孙水火商谈。长孙水火到达的时候,监察大臣石松已经在王殿侍卫的陪伴下走进西厅。

  长孙水火看着石松的背影。“这么紧急把卑职找来是为了什么要紧事情?”

  赤和禅咬了咬牙。“陛下要对‘黑屋秘党’斩尽杀绝,而且希望尽快。”

  长孙水火看着赤和禅。“那大人您一定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吩咐卑职。”

  赤和禅沉吟不语。现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决定都不能出错,赤和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信任长孙水火。

  长孙水火还只是一个监察使,没有什么太特别的资历。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迹,也不过是他的狠辣而已。当长孙水火去逮捕什么人的时候,带回来的往往都是尸体。对他而言,罪行和证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执行公务时,他的权威是否受到该有的尊重。极短的时间内,长孙水火就以他的铁面和铁腕建立起自己的声望,而他在皇家学院时接受过白武大师指点的剑术也让他有施展雷霆手段的资本。在赤和禅看来,长孙水火是标准的工具。长孙水火需要的只是一个方向。

  赤和禅一直在踱步,忽然站在那里。“有抗拒者,杀无赦。”

  长孙水火的眉宇间闪过一线不为人察觉的阴骘。

  “什么样的行为能够算是抗拒?”

  赤和禅走到他面前。“监察大臣和你们已经给‘秘党’做过详细的调查,所以你应该很清楚‘秘党’现在的状况。”

  长孙水火微微一笑。“也许我是最清楚‘秘党’状况的人。”

  赤和禅看着长孙水火。“那你就应该很清楚什么行为算是抗拒。”

  长孙水火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地看着赤和禅。此刻这个半侯的眼神竟然有一些揶揄的味道。“那是个很可怕的决定。一旦真的这样做,会牵涉很广,法务司恐怕还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赤和禅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好象你还没有这样的权力和我说这样的话。”

  长孙水火淡淡一笑。“我完全服从您的命令,但前提是,您的命令必须完全正确。如果您觉得这样做没有问题的话,我并不在乎把所有相关的人全都杀掉。”

  赤和禅看着他。“我当然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你要明白,你这次来,是执行皇帝陛下亲自交给你的手谕。你做的一切,都是在体现陛下的旨意。现在我能给你的忠告就是,如果你干得好,那就前途无量;如果你做得不好,那么任何人都帮不上你,你和你的前途就都完蛋了。”

  长孙水火笑了笑。“阁下请放心,为了我和我自己的前途,我一定会努力的。”

  看着长孙水火的背影,赤和禅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想到长孙水火狠辣的手段,赤和禅在心里为那些“黑屋秘党”惋惜起来。

  石松来到西厅的时候还在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心。他在法务司专门负责“黑屋秘党”的侦缉。看到赤和禅和长孙水火在外面的角落里密谈的时候,他还在为自己的上司和下级直接对话而忐忑不已。这一次“黑屋秘党”的暴乱的确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这简直就是石松的末日。

  但皇帝的态度却出乎他意料的温和。他宣布由石松出任法务大臣后,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担心的神情。

  “这担子并不轻松。你的前任赤和禅公爵在这个位置上成绩斐然,把你和他比较是不公平的,但我希望,至少在‘黑屋秘党’这件事上,你的成绩能够超过公爵。公爵在帝国的威望影响了他履行自己的职责,但你就不一样。我很了解你,石松伯爵。你一向洁身自好,所以你在执行自己的使命时,就不会有赤和禅公爵那么多的顾虑。”

  石松松了口气,赶紧低头谢恩。对于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他的确是有着自己的见解,现在皇帝并没有表露出责怪他的意思,他便想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个时候,刘恒勋全副戎装地走进西厅。在他的脸上焕发着平时难得见到的飞扬神采,身上的铠甲哗啦啦做响,显示着帝都军团统领身上充沛的活力。他凌晨时进入王殿坐镇,此刻出现,表明城里的混乱局面已经结束。

  向皇帝行了礼,刘恒勋大马金刀地在风斩雄身边坐下,却看也不看风斩雄。

  皇帝向石松挥了挥手。“既然刘半侯已经忙完了他的事情,那你们之间就很必要沟通一下,把京城的局面稳定下来。”

  刘恒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要陛下的帝都军团还在京城,就不用担心这些宵小匪类。帝都军团虽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可对付千八百个刺客还是手到擒来。只可惜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太晚,王殿禁卫军非但没有平定叛乱,连传递消息都出了问题,想想都叫人后怕。”

  风斩雄侧头看着刘恒勋,两个人目光交会,刘恒勋得意地转开视线。

  风斩雄白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王殿禁卫军收到警报之后就全力守卫王殿的安全,如果刘半侯没有收到讯息,相差也不过是片刻工夫。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

  皇帝咳嗽了一声,制止了即将发生的争论。“帝都军团是我的直属军团,我对他们的表现一向信任。很快帝都军团就将开拔到前线,而王殿禁卫军的表现也很好,我认为他们担当得起保卫王殿的使命。”

  寇法布和风斩雄都感到很意外。虽然他们赞成派遣帝都军团上前线运输辎重,但京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足以动摇他们的信心。

  寇法布道:“帝都军团开拔去前线的事情还是重新考虑吧。我们总能够想出别的办法来完成辎重的运输。”

  风斩雄也道:“京城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前线军团总应该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京城和王殿处于不安的情绪中,那对我们的士气是个打击。”

  皇帝疲倦地揉着眉心。“真正的解决办法是结束边境的战争。持续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打垮联盟,这已经让云西帝国开始怀疑我们的实力。如果他们重新和我们开战,那么上一个七年的战争的结果就化为泡影。京城、王殿的安全和这个危险的前景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这就是我对统帅部采取什么样的作战方案特别关心的原因所在。我毫不怀疑我们会取得胜利,但是,我的大臣们,你们要考虑的还有时间。”

  皇帝看着寇法布。“我知道你在筹备一个对前线有功将士的嘉奖典礼,现在把它挪到王殿里来和纪念日一起举行。不管这一次的混乱是‘黑屋秘党’还是联盟制造的,我想要他们知道,这还不足以打击我们的精神。大规模的追悼和嘉奖都要进行,我要提升京城内军民的士气,让他们知道帝国军队的决心。”

  他的目光扫过寇法布、风斩雄和山若涛。“这两件事情,白寺的大长老团都要参加,以表明帝国接受神明庇护的诚心。”

  皇帝的话并不难领会,象寇法布、风斩雄和山若涛这样的阅历丰富的聪明都能够理解皇帝的意思。

  如果说“黑屋秘党”的叛乱证明了帝国贵族阶层的分裂,那么提高白寺的地位就说明了帝国正在更紧密地把臣民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在内外局势都很微妙的时刻,皇帝积极而大胆地改变帝国的政策,巧妙地把持着局面的走向,不给自己的敌人以任何可乘之机。而剩下的事情,就要看帝国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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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八章 勾心斗角

  (起0Y点0Y中0Y文0Y网更新时间:2006-4-30 23:52:00  本章字数:10348)

  摩天道似乎与外面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张别离一觉醒来还没有发现京城里的异常,但当他离开摩天道的街区时,立刻发现街道上站满了穿着红黑蓝三色军服的帝都军团的士兵,把守着各个路口,气势汹汹,如临大敌。

  在一个大的十字路口上,一个帝都军团的百夫长带领着自己的队伍在盘查过往的行人。妇女和孩子还没有什么,所有的男人则必须要搜身。警惕地审视过张别离身上的红黑两色军服和胸前第一百夫长的徽章,带队的军官才面无表情地向他敬礼,示意他可以通过。

  一直到了军务司,他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张别离发现,一夜之间云肃似乎老了好几岁。他的双眼通红,脸上的颜色差不多和肩膀上裹伤的白布一样。看到张别离进来,他只是挥了挥手。

  “坐下吧,也许你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别离点了点头。“这我可没有想到。我甚至不太清楚‘黑屋秘党’是怎么一回事。京城里是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云肃叹了口气。“这就是帝国的问题所在。每个家族都在追求军功,淘汰下来的家族又不甘心失去以往的权柄,所以就会产生矛盾。在各自的领地上,矛盾还不明显,可在京城,大家族把持了几乎所有的权力,所以才会有‘秘党’这样的组织出现。可笑的是,很多家族,不论大小,或多或少都会有他们有些往来。法务司在赤和禅手里,正在变成他个人的工具。如果要我说,出现这样严重的后果,根本就是法务司的过错。”

  云肃看着他。“现在皇帝陛下指派了长孙水火来对付‘黑屋秘党’,这是比‘秘党’更让人担心的一件事情。长孙水火是硬地人,他做事情的手段只能用‘毒辣’来形容。”

  张别离表示不解。“在目前这样的混乱局面下就只能用这样的人和手段,为什么您会认为这样不妥?”

  云肃叹了口气。“法务司在赤和禅的领导下并非象外面看上去的那么让人放心。据我所知,有很多家族都和‘秘党’有来往。长孙水火临危受命,矫枉必然过正,以他的手段,一定会有人在这场清洗中倒霉。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吗?当然不是,而是那些受蒙蔽的下层人士,他们之中,甚至有很多都在帝国的军团中服役。所以我会担心这次清洗带来的后果。”

  张别离想起了独立军团中的田百陌,他对于“黑屋秘党”的势力感到很吃惊。独立军团的成分相当单一,连年征战中与外界的接触并不多,可即使这样,仍然有人加入“秘党”,而且还是象田百陌这样的高级军官,可见“秘党”的人员分布的广泛。

  云肃连连摇头。“现在‘秘党’的首领是谁?就是帝国八位兵法大师之一的楚知衡。现在的年轻人也许已经不知道楚知衡是谁,但在我们那个时代,他和白武、勇毅、风斩雄、秋罗等人是同等级别的人物,而现在,也许整个帝国也只有白武大师能够与他比肩。所以‘秘党’现在这么兴旺。”

  张别离微笑。“秋罗是我在军事学院的导师。”

  云肃点点头。“你很清楚秋罗的实力,但恐怕他还不能和楚知衡相提并论。”

  张别离看着他。“所以‘秘党’才会这么有实力?”

  云肃的表情很沉痛。“我最痛恨的就是这种窝里斗的事情。须也跟我出生入死,没有在战场上丧命,却在叛党的暗算中被杀。这简直是个耻辱,一定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张别离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云肃惨然一笑。“孩子,你什么都不能为我做。等你有失去这样亲近的人的经历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在这个时候,别人什么忙都帮不上。”

  张别离同情地点点头。“我想您是对的。不过象我们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永远不会象您这样多愁善感。每天都在有人死去,我们没办法决定死的会是哪一个,所以必须保持刚硬的心肠才不会对前途感到气馁。”

  云肃看着张别离。这还是一个年轻人,虽然已经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但他的经历还不足以在云肃面前对生和死这个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过,这个年轻人看上去的确够冷静,这是另一个和勇毅大公有区别的地方。

  云肃坐直了身体。“我找你来是有另外的事情要说。也许你自己已经想到了,由于‘秘党’的突然发难,似乎帝都军团的调动出现了反复,本来我是打算让他们在运送辎重之后就转到虎踞大营,和你的军团一起攻打雪龙要塞。如果一切顺利,三个军团能够凑到三万人,这对于一次战斗已经足够了。可现在,虽然皇帝仍然同意调动帝都军团,可似乎统帅部的决心就没那么大了。”

  张别离笑了笑。“兵源出现了问题?”

  云肃也笑了笑。“如果只有预计的一半兵力,你还认为攻打雪龙要塞是有把握的事情吗?”

  张别离看着他。“不是有把握,而是必须要拿下来。攻打雪龙要塞不象是炎平之战,没有任何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所以,就算只有一半的兵力我们也会尝试。战斗的目的是终结战争,而不是扩大战争的规模。这就是炎平之战和攻打雪龙要塞的区别,也是公爷和帝国元帅之间的分歧所在。”

  云肃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很显然,勇毅对你们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就连你们的思想都打上了他的烙印。”

  张别离微笑。“幸运的是,直到目前,公爷还是对的。”

  云肃轻轻拍了一下桌子,似乎下定了决心。“虽然情况有所变化,但只要有我和首席国师的推动,你所需要的一切不会打太多的折扣。但是,我自己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对于山地战士,你们究竟有什么办法?”

  张别离感到意外地看着云肃。“为什么您会想知道这个?”

  云肃认真地看着他。“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在雪龙要塞战胜过山地战士。这一次的情况不同,帮助独立军团作战的军人是我邀请来的,我必须为他们负责。所以你要告诉我,独立军团对于山地战士到底有没有办法?”

  张别离紧张地思考着。铁屠并没有跟他说过如何解决山地战士的问题,任何人都没有说过类似的问题。但如果他不能给云肃一个满意的答复,那恐怕也不会得到他想要的人力物力。铁屠虽然对他说过,一切都已经交代好,可现在看起来,这个说法还是太笼统。

  云肃的要求并不过分,至少要在别人的那里拍胸脯的人是他而不是独立军团的什么人,所以他有权也必须知道独立军团的成算究竟有多少。

  云肃看着张别离,希望能够从他脸上发现点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张别离微笑。“我们找到的办法就是分裂山地战士和雪龙要塞。只要在雪龙要塞遭到攻击的时候,山地战士能够保持中立,我们的目的就算达到。”

  云肃想了想。“以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要这样做。因为地理的原因,在帝国能够精通联盟语言的人并不多,和‘鬃蛮’的接触就更加困难。这个办法没有说服力。”

  张别离笑了笑。“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大不一样,和‘鬃蛮’的接触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困难和危险。如果部族联盟信仰的是蓝月大神的话,那么‘鬃蛮’和他们之间也一定存在在矛盾,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只能生活在雪山内部的原因。我们甚至不需要和山地战士们开战。”

  云肃为之动容。“不用和山地战士作战?那可绝对是个吸引人的设想。如果不用和山地战士们作战,那么雪龙要塞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为什么早些时候没有人提出来过?”

  张别离显得很严肃。“因为我们只能在战斗中去了解敌人。”

  云肃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别离。“那么谁会去、或者说,谁能够完成这个使命呢?”

  张别离微笑。“这个还在讨论中。合适的人太多了,取舍之间很让人为难。”

  云肃撇撇嘴。“这样看来,独立军团还真是人才济济。不过你们的时间并不多。炎平之战春天开始,可如果你们在春天之前还没有拿下雪龙要塞,那么也就没有了进行这次战斗的必要。我不知道这一点你们考虑过没有?如果今天你们决定下来派什么人去,那他一定要是一个雄辩家或者会变戏法。因为时间看上去并不充裕。”

  张别离听出了云肃的不放心,而似乎云肃也不想掩饰这一点。

  这让张别离感到有点恼火。那是谎言没有得到取信后的正常反应,如果他再成熟一点,他会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把话题引开。可他毕竟还没有那么成熟。

  “如果我们有这样的想法就说明我们能够做到。时间不是问题,如果有必要,我明天就可以出发。山地战士不是神。事实上我见过很多具有特殊本领的人,但不可战胜的人到现在还一个都没有见到过。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永远不能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没问题,就我个人而言,在山地战士这件事情上我充满了信心。”

  他直视着云肃的眼睛,毫不躲避这双眼睛中闪动的挑剔和不信任。他的眼神虽然冷静平和,但云肃却在这波澜不惊中看到了年轻人发自内心的坚定。

  云肃不知道这年轻人到底有多少本事,但这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坚定却说服了他。“很好。向虎踞大营或者勇毅本人争取意见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你是虎踞大营的第三号人物,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都只能够信任你,虽然你实在是太年轻了。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的原因:我会把你介绍给帝都军团的统领刘恒勋半侯。在此之前,我建议你在见到他的时候要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甚至有些虚荣。可他一旦喜欢上你,那他还是个很好的朋友。”

  张别离点点头。“我想我听说过这个人的事迹。我们现在就去见他吗?”

  云肃莞尔。“现在?不,现在京城内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找不到人。首席国师通知我,皇帝决定把嘉奖典礼和为公主举行的比武大会合并在纪念日一起举行,以表示对叛乱行为的蔑视,时间就在后天。到那个时候你能见到一切想见的人。”

  张别离吹了声口哨。“雷姿公主已经满十八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云肃看着他。“你好象和公主殿下很熟?”

  张别离笑了笑。“在王殿里接受启蒙的时候,我们曾经在一起厮混。不过说不上熟悉,那时我们都是小孩子。”

  云肃点头。“没错,公爵的孩子们是可以和王室弟子一起接受启蒙的。那你对殿下们一定都很熟悉。”

  张别离想了想。“我在那里的时候,两位王子殿下已经准备进入皇家学院,我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公主嘛,那时候她还总是流着一脸的鼻涕。我只是记得她总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并经常被这裙子绊倒。那可真是我记忆中最可怕的一天裙子。”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张别离叹了口气。“是的,我见过公主殿下,但现在我没办法想象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倒是听说,现在她是,哦,帝国第一美女?”

  云肃微笑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那就好,那你就不必加入到对公主的争夺当中去。这会给你减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因为整个京城的少年男子都在为帝国第一美女而疯狂。知道为什么皇帝有信心举办这样的盛会吗?那是因为姿公主殿下的一个微笑就足以照亮最黑暗的时刻。现在她就要在皇家学院毕业,按照帝国的法令,她也有权继承帝国的皇位。所以你想想,这竞争将会多么的激烈。”

  张别离耸了耸肩膀。“您的话让我觉得和公主在一起的生活不会幸福。如果她真的继承了帝国的皇位,那她的丈夫将会何以自处?我敢打赌这男人会郁闷一辈子。就算她最后也没有成为女王,难道还真的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在她身上行使丈夫的权利?至于说到帝国第一美女就更可笑了。至少在我看来,美丽是无法用‘第一第二’这种办法区分的。”

  云肃笑起来。“我们的想法完全一样,这让我很欣慰。”

  张别离微笑。“那就是说,我最快也只能在后天晚上出发了?”

  云肃点头。“明天你要去见一个人,他应该能够解决你所需要的辎重。所以你的任务并不轻松,整个虎踞大营能否发动一次象样的攻势全取决于你的能力,你最好打点好精神。我敢说,独立军团没有金币支付这么庞大的开支,所以你要时刻记着这一条,那就是商人们削尖了脑袋也想和帝国的军队做生意。把握住他们的心理,尽量让事情按照你的想法进行。”

  张别离叹了口气。“没有您的帮助我们该怎么办?您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就我个人而言,我不知道做什么能够报答您的帮助。”

  云肃淡淡一笑。“也许你现在就能够报答我。”

  张别离怔了一怔。“我在听您的吩咐。”

  云肃站起身来,走到房子中间,在炉子扔进几根松明。火光中他的脸色忽明忽暗,白发上闪着金色的光芒。他似乎在犹豫。

  “我有一个儿子,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他今年会从军事学院毕业,他选择了加入独立军团。我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我不想他加入独立军团。或许你会嘲笑我的决定,这我不会在乎,那是你的权利,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请帮助我制止我这个愚蠢的儿子。如果你能制止他,我将感激不尽。”

  张别离松了口气,原来是一个候补军官的问题。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虽然那并不符合帝国军队的条令。

  “我想这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只要让我见到令郎,那问题就解决了。”

  云肃看着他。“你不会觉得我的要求很无理吧?”

  张别离微笑。“对您的要求我不予置评,但我表示理解。”

  云肃有点难堪地笑了笑。“我会让我的手下带你去我的家,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我的家里留下来。我的儿子看上去很腼腆,但他很倔强,很难被说服。”

  张别离站起身。“候补军官有这样的勇气是好事。我并不太擅长说服别人,但我可以凭借这个来命令令郎。”

  他伸手拍了拍胸前的徽章。

  风斩雄这一天过得并不愉快。他的统帅部有三分之一的官员在这次叛乱中伤亡,统帅部里一片混乱,不得不临时从其他部门调来一些人手,也包括皇家学院和军事学院快毕业的候补军官们。直到晚上,这里的情况才有些好转。

  风斩雄在自己的卫队的护卫下,来到了赤和禅的府邸。

  当他赶到时,赤和禅和他的两个儿子、王殿禁卫军统领赤虹和法务司的一个监察使白虹在饭厅里吃晚饭。赤虹的英俊勇武一如往昔,而白虹仍然是那副莫测高深的神气。他现在法务司担任的职务是帮助法务大臣处理一些行政上的问题。

  晚饭才刚开始,家里的仆人正在陆续把酒菜送上来。

  赤和禅的夫人让仆人为帝国元帅安排座位,双方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进餐。

  风斩雄只是动了动筷子。“我没有想到陛下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赤和禅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想到。但在那个时候,皇帝也只能做那样的决定。这没有关系,我能够理解。”

  风斩雄笑了笑。“那样很好。反正我知道法务司仍然在你的控制之中。”

  赤和禅连连摇头。“两回事,那是两回事,元帅阁下。相对于我对帝国和皇帝的忠诚来说,这个罢免是个耻辱。为了更好地为帝国服务,我不得不解散我的家族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军团。这个损失相当大。唯一让我觉得有点价值的是,这些有经验的军人都加入了中央军团。可现在,我连法务大臣的头衔都失去了。”

  风斩雄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不要抱怨你的待遇吧。解散你的军团是因为国师会强烈要求这样做并在御前会议上得到了批准。那和陛下本人无关,你也知道国师会在这种事情上的权力有多大。”

  赤和禅放下手里的筷子。“我不抱怨,真的,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来适应。”

  风斩雄点点头。“那样就好。好吧,那就说说国师会的决定吧。把帝国的十个军团缩编成了六个真的是很冒险的决定。在虎踞大营的这次战斗中,独立军团和云氏军团的损失都很大,所以国师会询问统帅部,能不能也取消云肃的军团。我可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寇法布还能够想到解散军团的事情。指望五支军团来保卫庞大的帝国?就算虎魄大帝重生也无能为力。”

  白虹是个看上去很纤弱的年轻人,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有点歪斜的笑容。“看来元帅阁下在陛下面前再次输给了首席国师大人。他现在很苦闷,因为他觉得帝国的安全不再在他的控制之下了,所以他来和我们聊聊。”

  赤虹看着风斩雄。“真的是这样吗?”

  风斩雄不满地看了一眼白虹。“如果一个元帅手里没有士兵还叫什么元帅?你不带兵,当然不懂得这里面的感受。寇法布简直就是在一根根地折断我的手脚。”

  赤和禅摇摇头。“我能理解他的做法。帝国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所以他必须审慎地使用他的每一个银币。”

  风斩雄看着赤和禅。“我来这里不是让你给我解释他的用意的。”

  赤和禅笑了起来。“我可以坦然面对罢免,你也该坦然面对再次输给国师大人。”

  风斩雄摇摇头。“这个不是重点。我们之间谁占上风根本就没有意义。我到这里来是想和你说说‘黑屋秘党’的事情。”

  赤和禅微笑。“过了今夜,我们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风斩雄摇头。“我不象你那么有信心。‘黑屋秘党’曾经是贵族们对抗皇帝的组织,我们曾经和他们有联系,是因为当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也可以小小地利用他们一下。比如说对付白寺。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皇帝已经允许他们公开地宣扬‘一生之神’这回事。条件就是,白寺的信徒不能够反对皇帝。这就是说,不论‘秘党’有没有这次叛乱,皇帝都已经下决心永远取缔他们。”

  赤和禅叹了口气。“这的确是出人意料之外。难道皇帝再也不必倚赖我们这些贵族了吗?”

  风斩雄靠在椅子上。“他永远都要倚赖我们这些人。但如果人民由此开始爱戴皇帝,皇帝就会认为,白寺要比贵族有用得多。在战争时候,想让自己的臣民不心生怨怼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白寺会把这些反对的声音降到最低。你听好,到最后不是别人,而是白寺的大长老团在‘黑屋秘党’的事情上受益。”

  赤和禅皱起了眉头。“那你想要做什么?”

  风斩雄看着他。“我知道你在京城的影响力,也知道你一直和‘秘党’保持着联系。在很多人看来,你将毫不留情地对付‘秘党’,但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

  赤和禅看着他。“这只是你的猜测。”

  风斩雄摇摇头。“别担心,我们还是朋友,我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我只是在想,‘秘党’已经无法在京城立足,但他们仍然可以帮助我们对付白寺。我不能眼看着这污七八糟的‘一生之神’取代帝国军人对帝国的守护。你可以和‘黑屋秘党’的领袖见见面,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对付白寺。”

  赤和禅微微一笑。“我听到你说的是什么了。”

  风斩雄看着赤虹。“明天开始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快帝都军团就要开拔,京城内的秩序就全靠禁卫军来维持,我会给你一个命令,在京城内征集更多的人加入禁卫军,我希望禁卫军的数量可以增加到三千人。”

  赤虹有点吃惊。“三千人?我很怀疑能不能征集到这么多人,就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征集到的也只能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需要服装、兵器还有充分的训练,这可不是打个喷嚏就能做到的。”

  风斩雄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会有很多军官补充到你的禁卫军里,我还会不断地为你补充其他需要的人力。人的问题你不需要担心。各类军需我已经为你准备好,甚至包括禁卫军的军装。你要做的就是带领好你的禁卫军,维持好京城的秩序。”

  赤虹看向自己的父亲。

  赤和禅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风斩雄。

  禁卫军现在不过有一千人左右,因为国师会和统帅部都有人在置疑这样一支队伍存在的必要,所以赤虹一直以为会削减禁卫军的成员然后把他们补到王殿侍卫团中。可风斩雄分明没有解散禁卫军的打算,正相反,如果按照他所说的,军需物资早已经准备好,那不说明他是在处心积虑地要扩大禁卫军的规模吗?

  风斩雄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

  “没什么可顾虑的。战争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如果现在不准备好,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就只能等待国师会一样一样地削减统帅部的力量。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要提前做准备。如果你对扩大禁卫军的规模不感兴趣,那我也可以考虑扩大王殿侍卫团的规模,侍卫团的统领安如庭和缪澜对此很感兴趣。”

  赤虹笑起来。“但您希望我对此感兴趣不是吗?”

  风斩雄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对你的期望远不止于此。你在京城之内很有名气,人人都说你是‘永远的决斗者’,你的剑术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吗?”

  赤虹收敛了笑容。“也许比传说中还厉害。”

  风斩雄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在帝国的几个剑术大师中,毫无疑问,白武大师占据了崇高的地位。但他的弟子呢?我听说他有六个最得意的弟子,但排在第一位的并不是你。”

  赤虹微笑。“但我的决斗成绩最好。”

  风斩雄点点头。“如果你真象你自己说的那么厉害,那么后天的比武大会上你就会机会证明自己。要想博取皇帝和公主的欢心,光有一副好皮囊是不够的,不管一个人出身如何,考验他的最后的标准就是勇气。”

  赤虹和自己的父兄交换了一下眼神。“在京城内我没有对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果您有什么要担心的话,那绝对不是我的剑术。”

  风斩雄冷笑。“我的确是不想为这个而担心。今年的比武大会不一样,里面会有从前线回来的军官,他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勇冠三军的猛将,这个你考虑过没有?”

  赤虹笑了笑。“在比武的时候,我面前没有什么勇冠三军、身经百战的猛将,只有一把普通的剑。白武大师说过,‘对一个剑客来说真正有意义的就是握在对方手中的剑,其它的都是浮云’。”

  风斩雄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也许我是老了,也很久不拿剑了,不知道现在流行的是什么,但是你的话很高深,也许你是有道理的。但有一个人你要特别注意,就是那个来自独立军团的百夫长。在战报上说,他杀掉了联盟中哮月族的两位上将军并因此而获得晋升。皇帝和我都已经批准了这一任命。你自己想想看,一个人在一次战斗中干掉两位敌人的上将军,他的身手当然很厉害。”

  赤虹耸了耸肩膀。“我只能说,他还算是个够劲的对手。我喜欢这样的对手。一个人在战场上的表现和决斗是两回事,我不会为这个担心。”

  风斩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是北地人,而且出自勇毅公爵门下。所以我建议你找时间回去请教一下白武大师。他几乎精通一切剑术和刀法,其中也包括北地人的那一套。”

  赤和禅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我想在比武大会上大家只是比试武艺而已,可你们说的好象是决斗那么严重。帝国现在不是已经禁止个人间的决斗了?”

  赤虹撇撇嘴。“那是为了保护弱者而制定的愚蠢的法律。”

  风斩雄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赤虹。“私下里讲,我很愿意你去教训一下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北地人。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北地人都是天生的战士,我很少听到过关于他们参加决斗的事迹,原因就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去招惹他们。在比武大会上你可以选择要和某人决斗,那就好好权衡一下,是否要把比武升格为个人间的决斗。”

  赤虹笑了笑。“我会自己把握分寸的,但首先还是要取决于您的意思。”

  风斩雄摇头。“我只是觉得皇帝对于这个青年人过于关注了。姿公主到了该找驸马的时候,那可是整个王殿的骄傲,谁不想成为帝国第一美女的驸马、尤其这美女还拥有无尽的权势?要我决定的话,我绝对不会让北地人获得这样的荣耀。如果皇帝被这个年轻人的英勇所打动,我就需要你在公主面前给他栽个大跟头。”

  赤虹微微一笑,摆弄着自己面前的酒杯。“这个嘛,不用别人提醒。我是公主青梅竹马的玩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又怎么会让一个外乡人抢了属于我的东西?”

  赤和禅也在微笑。“你和勇毅之间的关系已经糟到了这个地步?”

  风斩雄叹了口气。“不,那和我们之间私人的恩怨没有关系。只是他的存在严重妨害了别人的利益。他们其实和联盟那些没有任何头脑的野蛮人没有什么分别。勇毅本人几乎就没有从战争状态中解脱出来过。他被皇帝称做是我们的战神。就连我自己也不能不承认,他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对战斗的兴趣真是令人惊叹。看看那些和他同时期的人吧,连他最坚定的盟友云肃都已经离开了他,可他好象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仍然在不断地把自己的子弟送上战场。有时候我在想,他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荣誉和自由’?可他有时间享受这一切吗?没人会为大公的不懈努力而感激他,因为他的行为让其他的人都显得幼稚可笑。我们需要英雄,但不需要一个让别人感到自惭形秽的神。”

  赤和禅点头。“一个人太脱离大众,必然会遭受到歧视,不管他的方向是向前还是向后。这也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风斩雄点点头。“他是帝国最伟大的军人,却不能成为别人的表率,这本身就是他的悲哀。很多人都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却没有人够资格站出来指出这一点。他的胜利一个接着一个,但他的存在就好象专门为了让别人蒙羞。”

  赤和禅微笑。“所以你希望独立军团失败甚至是消失。”

  风斩雄摇了摇头。

  然后他抬头看着赤和禅。“我很矛盾。我的部下不是只有独立军团这一个军团,但的确是这个军团的战功最显赫。不,我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如果我刻意的做什么,也不会出现我不希望出现的结果。你只说出了事情的一个方面。”

  赤和禅点点头。“要做这样的决定很难。”

  风斩雄叹了口气。“当你坐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时,就会发现即使在别人看来最简单的决定,到你这里也会变得很难。”

  赤和禅微笑。“那皇帝陛下做决定不是更难?”

  风斩雄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所以我总是试着去理解他。”

  赤和禅看着风斩雄。“等你不能理解他的时候呢?”

  风斩雄看向赤和禅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很锐利,但他没有回答赤和禅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不用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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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九章 湖海虎鲨

  (起4H点4H中4H文4H网更新时间:2006-4-30 23:53:00  本章字数:12970)

  张别离知道云少英就是那个要和自己赌马的少年后并没有感到奇怪。世家子弟是见过世面的,所以他们比大多数人都更有气派和魄力。云少英的身上的确有些和别人不太一样的东西,比如说,那种超过一般人的执拗。

  两个人正式认识的时候,云少英表现出的对他的敬畏让他感到很好笑。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只要经过必要的历练。只是现在看起来,云少英的一生当中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云肃对自己的孩子的保护让任何别的孩子都会感到嫉妒。

  云肃和勇毅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勇毅象驱赶牲口一样把自己的孩子赶上战场,他至少有七、八个儿子已经永远留在了战场上,铁屠目前是唯一的一个还活着的。大公对他的部下一视同仁,不管是不是他的儿子。如果要张别离选择,他也会选云肃这样的人做自己的父亲。

  云少英听到张别离直截了当的拒绝后没有说话,但脸已经涨得通红。

  “我听明白了你的命令,但你有什么理由?”

  张别离笑了笑。“如果在前线上你这样回答我的命令,我会一刀砍下你的脑袋。命令就是命令,不容质疑。你是军事学院的好学生,怎么会不知道‘五十四斩’这回事?好在你还不是我的部下,不然你有麻烦了。”

  云少英紧抿着嘴唇。“我想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定是我父亲对你说了什么。”

  张别离看着他。“是的,他不愿意你加入独立军团。但我想他是对的,现在加入独立军团的确很危险,很快我们就要进行一次实力对比可能会很悬殊的战斗,我们更需要有经验的军官和士兵。也许春天吧,春天加入会好一些。”

  云少英大声道:“我就是为了参加战斗才要加入独立军团。本来学院已经把我补充到中央军团,但是我选择了独立军团,就是为了要有仗打。战斗吓不住我。”

  张别离微笑。“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为什么你不去中央军团?那里又有仗打又很安全,就象去旅行,惊险,但不会有危险。最适合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云少英摇头。“不,这是我父亲的阴谋,这完全不符合帝国军队的法令。”

  张别离微笑。“我是军团的主官,我的命令对你有无上的效力。”

  云少英大声道:“我会到军法司申诉,理由是,有人阻碍我加入帝国军团。就算是我父亲,也不敢漠视帝国的军法吧?如果经过军法司的调查,独立军团没有充足的理由拒绝我,你们就都有麻烦。”

  张别离笑了起来。以云肃在军人中的威望,在京城内云少英可以说是投诉无门。

  这是所有从学院出来的年轻人的通病:他们真的以为法律是凌驾于每个人之上的东西。他们却不知道,法律只凌驾于那些不制订他们的人之上。张别离对这一点体会得很深刻,和铁屠、巨昆吾这些人在一起,他很早就懂得了什么是无法无天。

  “你何必把这件事看得那么严重?我很羡慕你不用为了明天是不是还能活着而担惊受怕,当然,你可能只以为作战是很好玩的一件事。但实际上,第一次能不尿裤子就是很好的表现了。别去那里,在那里任何人都保持不了自己的尊严。”

  云少英奇怪地看着他。“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们能在那里?”

  张别离微笑。“那不一样。因为我们是天生的战士。我一直认为,每个人天生都具有某种本领,北地人具有的本领就是作战。在这一点上,绝大多数人不能和我们相比。”

  张别离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他的话里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可是云少英还是能感受到一种傲慢。这傲慢并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而是流淌在北地人的血液中。他们无须瞪起眼睛或者拔出宝剑才会令人畏惧。他们只需要一个冷冰冰的漠视的眼神就能够让别人感受到他们的强大。

  张别离也一样。

  云少英恼火起来。“没有天生的战士这回事。我加入独立军团就是要证明,只要一个人有雄心,那他就能够完成伟大的事业,不管他是什么人。你想劝阻我,最好用另外一种方式。你以我父亲的名义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如果你还打算命令我,我就向军法司提请听证。”

  张别离摇摇头。云少英看上去内向腼腆,可骨子却很倔强。

  “我并不担心什么军法司听证的事情。但既然你执意要求加入独立军团,我想还是等你和你父亲沟通之后再做决定。看起来好象是你们父子之间有了什么误会。可要是后天之前你不能取得你父亲的同意,我想,你加入独立军团的可能性真的是微乎其微。”

  云少英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我想我有办法说服他。”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在去见云肃介绍给张别离的几个商人的路上。云肃本人是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的,所以就由云少英来带路。云少英是云肃的儿子,虽然云肃本人没有关照过,可在京城谁会不给云肃面子?即使是年轻人惹出麻烦来,云肃到时候一句轻描淡写的“不知道”就能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而如果得到了某种方便之后,云肃仍然可以有选择地以“不知道”来躲避人情。这一向是京城里的高官擅长使用的办法。张别离要想了很久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湖海”,是个硬地贵族的产业。这或许不是京城内最大的但绝对是最豪华最昂贵的销金窟,而且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到这里享受。“湖海”的内容绝对对得起对客人的挑剔,尤其是这里独有的硬地人宫廷乐舞表演,那可是在王殿上都无法看到的盛景。“能够出入”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征。

  硬地人原本是帝国的统治者。在白衣大帝虎魄起兵之前,他们已经在帝国境内生活了几百年。即使是现在,在帝国仍然有许多硬地人贵族。他们的家族渊源比任何高陆人、北地人和平地人都要久远,足以让人为他们的家族的绵长延续而心醉神迷。

  硬地人在文学、音乐、建筑等很多方面至今仍然在帝国占据主导地位。在他们的帝国分崩离析之后,硬地贵族也经历了一次分裂。那些选择了新帝国的硬地贵族保留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出于对他们才智的尊重,他们可以象自己的征服者一样可以帮助统治帝国,比如说,在国师会中就有硬地人担任国师。

  还有一些硬地人在失去了自己的帝国后就放弃了自己的贵族地位,他们拒绝用自己掌握的知识帮助征服自己的人,因此也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只能选择在大陆上流浪的生活,致力于把他们在艺术上的成就传播到各地。

  “宫廷乐师”就来自这些流浪的硬地人。这里的“宫廷乐师”指的是硬地人统治时期的宫廷乐师,现在已经成为一种对乐师水平认定的称呼。

  虽然硬地人一直以他们的傲慢闻名,但并不是所有的硬地人都喜欢流浪。总是有人喜欢平静而稳定的生活,而成为“宫廷乐师”不但让他们有富足的生活还能够得到足够的尊重。

  张别离从小就喜欢看硬地人的表演,因此他对这个地方并不完全陌生。他还有一个“湖海”的贵宾的资格。而据云少英讲,就是这个资格的价格就已经值很多金币。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任何人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都会被看成是不合时宜,因此“湖海”在外面看起来似乎已经关闭了很久。

  接待他们的人警惕地打量着张别离。这里陌生面孔是不受欢迎的。

  只有走到里面,你才能够感受到这里的环境有多么奢华。张别离能够认得出的就是那些悬挂在墙壁上的刀剑,也许没有人能够说得出这些刀剑经历了多少年,但硬地人的武器都是精品,即使当它们只是被悬挂在那里,也散发着凛凛的寒气,似乎在讲述着一个过去的王国的荣耀。

  在云少英去说明身份的时候,张别离就在欣赏这些兵器。如果这些兵器肯出卖的话,他真的想买下其中的几件。

  一个仆役打扮的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着迎了上来。

  “这位将军一定是喜欢上了这里的东西。请随便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就在这里随时听候您的吩咐,但小人得提醒您,这里的东西是不会出让的。”

  张别离笑了起来。“一定有很多人打过这些兵器的主意。”

  仆役恭谨地微笑。“的确如此。这里的兵器已经流失了一些,帝国元帅和大王子殿下都曾经拿到了自己喜欢的,打那以后,主人就有了个规矩。不再出让其中的任何一件。但您尽管欣赏,如果您想试一试的话,主人也不反对。”

  张别离挑了下眉毛,感兴趣地看着那个仆役。仆役被他嘲讽的目光看得有些局促起来,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这位年轻的军人。

  张别离微笑。“你不用拿大王子殿下和元帅阁下的名头来吓唬我,你只要说主人不愿意出让这些宝贝就好了。我是个军人,但不是强盗。”

  仆役笑了笑。“哦,其实我不关心这问题。我恐怕您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如果您真的喜欢某件兵器,可以去和此间的主人讲,但我劝您没必要这样做。我在这里的责任就是避免您这样高贵的人去做那种不必要的努力。”

  张别离很讨厌这个仆役的嘴脸。也许是那仆役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也许是那仆役貌似恭敬实则轻佻的语气,都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硬地人之所以是帝国中最不招人喜欢的一群,就是因为他们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优越感。

  如果不是云少英忽然在招呼他,他真的很想给这个仆役一巴掌。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帝国海关总督、蓝郡公爵凤星川的产业,他一进来就已经看到了凤星川家族的标志。他也知道凤星川是帝国八大兵法家中的一位,他之所以只是成为海关总督而不是军团统领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但他就是不喜欢硬地人的做派。

  在当年的战争中,就是北地人军团打垮了硬地人的主力,也许,他们天生就应该是敌人和仇人。没有哪个硬地人和北地人之间是没有仇恨的,上溯百余年,他们的祖先曾经为了各自的信仰而死战,彼此都背负着对方的血海深仇。

  也许这就是因为这个,仆役对他的态度才这么奇怪。

  云肃为张别离介绍的商人叫唐飞,一个看上去不象是个商人的人。

  他的脸色是一种在帝国境内不太常见的赤铜色,当年在云西帝国作战的时候,张别离在当地的水手身上见过这样的肤色。但唐飞远比普通水手有气象,他的个子不算高,渊停岳峙,龙形虎步。一眼看上去,他更象一位大权在握的将军。

  云肃负责军需,绝大部分的工作就是和商人打交道,他很了解帝国版图内资源的分布。所以他介绍来的,是那些愿意并且有实力为独立军团提供赊欠的大商人。但云肃并没有说明这个唐飞的来历,就连云少英都说不出。

  张别离从来也没有和一个商人打过交道,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去学习怎么和一个商人打交道,所以在简单交谈过之后,他略有些生硬地开始表明自己的来意。

  唐飞还带着自己的女儿,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看年纪也不过十三、四岁。

  唐飞显然很疼爱这个女儿。当张别离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和自己的女儿低声说着什么,倒是那个小女孩时不时地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张别离。

  张别离已经计算过攻打雪龙要塞需要的数目,按照三万人作战两个月来计算,最少也需要二十五万金币,这还没有考虑拿下雪龙要塞之后的驻扎或者在雪龙要塞下失败而必须撤回需要的费用。

  应该说,钱的数目不是问题,对于这些商人来说,他们更看重长远利益。没有比和国家的军队做生意更加诱人的前景了。帝国军队的开销由皇帝和属下的领主各负责一半,就信用而言,还有什么人能比皇帝更加可靠?这笔帐很算得过来,这就是各种商人对军方趋之若骛的原因。

  但唐飞似乎对眼前的生意并不太感兴趣。

  张别离有点恼火。“也许是军务大臣阁下没有向你说明我们这次见面的理由,所以你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我知道你是个有身份的人,但如果你还用这样的态度和我继续下去,我想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唐飞专注地看着张别离,发现了他眼中蕴涵的怒意。

  “在我看来,和贵军团的合作并不象我想象的那么有前途。虽然说,做生意总是要冒险,任何人都不敢说自己的生意稳赚,但那至少也要有个前景在那里供人想象。可我听了您的描述,却从头到尾没有对我的利益有过任何保证。或许是我有些问题还没有弄明白,所以我希望能够更清楚了解贵军团的情况。”

  张别离点头。“我会尽我所能地打消你的疑虑,但你要听我说才行。”

  唐飞微笑。“没错,我要听您说才能知道您要说什么,可我不知道我怎么能够听您说下去。我不喜欢您的语气,将军。您来这里是和我谈生意而不是来命令我做什么。我想,我们都要弄清楚的一点是,谁更需要谁。”

  张别离默然。他是个军人,已经习惯了用命令的语气和别人说话。在遇见唐飞之前,出于他的身份,没有人对他的语气表示异议。

  “我以为商人只在乎能不能做成生意。”

  唐飞点头。“对于一般的商人来说,的确是这样。”

  张别离淡淡一笑。“这么说你和其他的商人还有点小小的不同。”

  唐飞笑了笑。“有很大的不同。别的商人来这里还要权衡利弊得失,可我出现在这里考虑的不完全是我个人的利益,所以我才斗胆敢要求我应得的待遇。”

  张别离皱起眉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唐飞仍然面带微笑。在他那双眯得几乎只有一条缝隙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对张别离的谨慎的审视。当他这样观察张别离的时候,张别离忽然觉得这个唐飞并不只是象他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将军的意思无非是采用赊欠的方式在我这里购买军需。这没什么可说的,几乎所有的生意都是这么做,只要有利润,没有什么风险是不值得的。但如果独立军团在战斗中覆灭呢?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可如果不考虑这个可能性就贸然做什么决定,那就会有相当的大的风险。”

  张别离把目光转向外面的房间里。从他的这个方向看过去,云少英正躺在一张矮床上和“湖海”的仆役说话。

  云少英并不知道房间里谈论的是什么,或者他根本就不关心。张别离忽然很羡慕他的闲散。

  唐飞后来又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但也无非就是他对独立军团的怀疑而已。

  “独立军团会覆灭?如果这话是一个帝国军人说出来的,我会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唐先生完全不用担心,独立军团永远不会覆灭。”

  唐飞叹了口气。“‘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绝对尊重高贵而勇猛的帝国军人,但也请我们正视现实世界的规律。除非你能拿出让我信服的独立军团不会灭亡的证据。要知道我是商人。有前景的时候,商人会比谁都慷慨,而没有前景的时候,商人又会比任何人都吝啬。”

  张别离的嘴角闪过一丝不屑。“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给你看独立军团不会灭亡的这个事实。我不知道商人怎么考虑问题,但在我看来,事情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复杂。我现在没有金币为我需要的军需付帐,但我以帝国军人的名誉向你担保,只要捱到春天,独立军团不会欠你一个铜板。”

  唐飞连连摇头,连他的女儿都微笑起来。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您的帝国军人的名誉在我本人看来似乎没那么值钱。或许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会让人有点难堪,但我们的确是一群只注重利益的人。名誉?拿名誉做生意的人都已经尸骨无存了,我不会去做下一个。”

  当唐飞说到帝国军人的荣誉的时候,张别离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连唐飞这样的老江湖都不禁为他目光中浓重的寒意而心中乱跳。

  “有利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如果没有利益,你们连出现都不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我不会做生意,但我也知道商人们是如何地被军方定单所吸引。如果你觉得和独立军团合作没有前途,那恐怕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来说服你。”

  唐飞摇头。“这么大的数目我不是亏不起,但按照做生意的方法,至少也要有人为独立军团的这笔帐目做担保,这样当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就不会起什么争执。这里说的不是价值,说的是做生意的正确的方式。”

  张别离从来没有做过生意,所以当唐飞这样问他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飞叹了口气。“你看,做事情总要遵循一个正确的方式。如果连一个正确的方式都没有,谁能说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严肃的?就象你的军队要去打仗,战场上紧急需要你的出现,你可以使用任何办法到达那里,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先做到。”

  张别离缓缓点头。“一定要先得到上级的允许。”

  唐飞微笑。“虽然我的比喻并不那么好,但您听懂了。”

  张别离微笑。“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但我的回答还是,除了名誉,我没什么能够抵押给你们。”

  “现在,恐怕才是我们谈话的时候。因为,如果照你刚才的说法,没有人会和您正经地谈生意。既然我们之间不是做生意,那我们就得用一种平等的态度来对待彼此。您是为了帝国的利益来找我,我也同样为帝国的利益而奋斗,所以我们之间,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谈话。”

  唐飞抚摩着女儿头发。他的手指上的星形宝石戒指闪着淡淡的光晕。张别离几乎是下意识地观察着他的一双手。在那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上,一共有七枚式样、颜色各异的星形宝石戒指。

  张别离打量着唐飞手上的戒指。“原来你是‘虎鲨’,那个纵横七海的海盗。”

  唐飞的女儿忽然尖叫起来。“我们是帝国的保卫者,才不是海盗!”

  唐飞摸着女儿的头,示意她安静下来。

  他笑眯眯地看着张别离。“我比较同意我女儿的说法。”

  张别离笑了起来。“看她的样子,好象就要把我吊在桅杆上晒太阳。”

  唐飞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通常得罪我女儿的人都会被扔到海里喂鲨鱼。”

  张别离吃惊地看了看那个挺直着腰板、象个公主一样姿态端庄的小女孩。

  “那我是不是该庆幸我们现在是站在地面上?”

  唐飞笑了起来。“是的,在陆地上我们就遵守陆地上的规矩。”

  张别离微笑。“虽然我们经年累月地停留在边境上,可我们的消息并不闭塞。‘虎鲨’的名气我当然听说过,如果三年前在云西边境上我们打得再好一点,也许帝国就会有一支叫做‘虎鲨’的海军。”

  唐飞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下来。“你肯定不知道那一次我们有多么失望。”

  在白衣帝国的疆域上,能够通向大海的城市只有一个,人们甚至把这个城市命名为“金银角”,来昭示它的弥足珍贵。对于白衣帝国来说,没有与自己的强盛相匹配的海岸线一直是个遗憾。上一次和云西帝国的边境战争就是为了争取更大的出海口而爆发的。只是由于帝国的高层都是庄园主和大庄园主,他们更热中于对土地的争夺而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没有足够的海岸线,海军在云西帝国的压迫下根本就没有空间发展。但白衣帝国却有一支能够跟云西帝国的庞大海军相抗衡的力量,那就是被许多国家通缉的海盗船队“虎鲨”。他们四处劫掠,来去飘忽,就象是他们的绰号一样机警而残暴,在海上无往而不利。

  金银角之战本来是个英明的战术设计,“虎鲨”的舰队会在陆军的帮助下取得具有战略意义的补给基地,并且由此展开全面的海上战争。只是,在恶劣的地理环境和统帅部缺乏热情的指挥的双重困难下,陆军表现得很让人失望,这次作战才会无功而退。

  “还会有战斗的,我敢肯定。”张别离安慰他。

  唐飞叹了口气。“必须还有战斗,这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海洋比陆地博大,但舰队终归需要陆地的支持,战争的失利,使得可以补给的中立港越来越少。‘虎鲨’的削弱就是帝国的被削弱,所以,一定还会有战斗。”

  张别离看着他。“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为了讨论该不该和别人打仗?”

  唐飞笑了笑。“做生意早已经不是我的目的。我比一般的商人都更有雄心,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张别离微笑。“我以为金银角之战后你的雄心就消失了。”

  唐飞摇头。“恰恰相反。在那之后,‘虎鲨’的船队的确是沉寂了一段时间,但只是为了寻求更好的能够上岸的办法。”

  张别离不解地看着他。

  唐飞看着张别离。“你需要二十五万金币是吗?如果我告诉你,我会一下子为你提供五十万金币,一半是物资一半是现金,而且完全不用考虑偿还,你会怎么想?”

  张别离没有马上回答,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会想,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也需要我的帮助。”

  唐飞点头。“你不是个商人,但你肯定能成为一个好商人。你很敏锐。”

  张别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所有人遇见这样的事情都会这样想。我可不敢把这当成恭维,快说你想要什么?”

  唐飞赞许地看着他。“和不是生意人的人做生意的好处就是,用不着那些没意义的拐弯抹角。我的确是需要你,不,准确地说,是需要独立军团、勇毅大公能够在将来支持‘虎鲨’,尽他的力量帮助‘虎鲨’转为帝国海军。当‘虎鲨’转为帝国海军的时候,还要在军方能够得到应有的尊重。这就是‘虎鲨’所考虑的‘如何上岸’的意思。”

  张别离明白了唐飞的意思。

  不管海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海盗毕竟是海盗。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如果“虎鲨”要加入帝国,成为帝国武装力量的一分子,那就一定会引起大陆上很多国家的反感,帝国面临的外交压力一定很大。不管皇帝是否会做这样的决定,很明显,需要有人来提出并支持“海盗转为海军”的提议。

  而且,“虎鲨”已经做过金银角之战这不成功的尝试。唐飞是个聪明人,显然已经看出陆军的应付态度而且由此已经知道了贵族们对他们的抵制。唐飞很清楚该做些什么,他出现在京城里,就是为了游说帝国的高官。张别离甚至能够肯定,唐飞是在风斩雄那里被拒绝才会转向职务略低、但威望却可能更高的勇毅公爵。

  张别离不明白的是,贵族们为什么会对海盗有这样的抵触情绪。一支强大的海军有什么不好?尤其是这支“海军”还能自己养活自己,甚至还能反过来供养陆军。谁都知道海盗有多富裕。有这样一支海军,帝国将会空前强大。任何有远见卓识的人都能够知道一支舰队意味着什么,也许这就是唐飞转向勇毅的原因所在。

  也许贵族们怕“虎鲨”会取代自己的地位。

  张别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公爵做主,虽然他有这个权力。这也是云肃把唐飞推荐给他的原因。但张别离隐隐感觉到,如果他答应唐飞的要求,很可能会导致帝国贵族内部的纷争。五十万金币不是个小数目,但和贵族之间的纷争所带来的危险性比起来还差得很远,如果他想和“虎鲨”合作,就不能不考虑到将来可能出现的麻烦。

  唐飞很大方,但考虑到将来可能遇到的阻力,五十万金币也不能算是慷慨。当然他不一定要现在就做决定,但他也没有时间去征求意见。

  “你想把‘虎鲨’的利益和独立军团绑在一起。”张别离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很想知道你这是为了什么,因为在帝国还有几个军团值得你这样做。”

  唐飞的双手抱在胸前。“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会说,因为只有独立军团才值得我这样做。就象‘虎鲨’在海上所向披靡一样,独立军团也有同样的质素。这就是原因,只有同级别的人才能真正进行亲密而快乐的合作。”

  这是一个理由,但不能算是一个好的理由。

  张别离几乎是一瞬间就做了决定。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唐飞的气派让他觉得,这个交易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我的回答和刚才一样。我手中只有独立军团和大公的名誉可以作为担保。”

  唐飞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有大公的名誉就够了。”

  张别离倒有些意外。“就这么简单?”

  唐飞矜尔一笑。“您还不了解我。我始终相信,只要遵循正确的方式做事情就会得到所期望的结果。现在我们都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那接下来的一切就是顺理成章的了。我很高兴和我打交道的是位真正的军人。”

  张别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他没有和你讨价还价?”

  唐飞微笑。“因为你很自信。即使你知道了我是‘虎鲨’也没有表现出畏缩,我得说,这很不容易。”

  张别离也在微笑。“你也说过,独立军团和‘虎鲨’有同样的质素,所以,我们之间谁也不用害怕谁。”

  唐飞点头。“但我得说,我对帝国军人的做派并不总是很欣赏,因为他们总是显得有些僵化。”

  张别离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可我不想评论‘虎鲨’,那不是我们今天谈话的重点。让我们言归正传。你说的五十万,我现在就要。”

  唐飞刚要说话,他的小女儿凑到他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听了她的话,唐飞微笑着连连摇头。

  “我女儿说,她很喜欢你的戒指。如果你愿意送给她,她很愿意从自己的小钱袋里再拿出十个金币。当然,这只是她的一番心意。”

  张别离戴着的两个戒指是分别来自父母的礼物。戒指本身并不名贵而且都有些磨损,真正称得上特色的是戒指上的花纹,那是工匠们花了心思的结果。唐飞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个要求实际上就是索要一个信物。

  张别离犹豫了一下,把母亲留给他的那枚戒指摘了下来,递到小女孩的手里。

  “叔叔把这个给你玩,等你什么时候玩得腻了再把它还给叔叔。还是扎好你的小钱袋吧,虽然我现在很需要钱,可我还是不好意思拿你的。”

  小女孩接过戒指,落落大方地向张别离行了个礼。把玩着这个戒指,掩饰不住的新奇让她的大眼睛象宝石一样闪亮。

  唐飞微笑。“今天夜里,你就可以收到你的五十万。如果你没有专门的人士来帮助你处理这么大一笔钱,那我也很愿意效劳。”

  张别离笑了笑。“交给军务大臣阁下就可以了。”

  唐飞看着自己的女儿。“小七,现在去按照咱们商量好的,去把我们带来的东西交给帝国的军务司。我和将军叔叔还有话要说。”

  小七走到张别离面前。“很高兴认识你,将军阁下。”

  张别离站起身,微微弯腰。“我也很荣幸,小姐。”

  在不下二十人的前呼后拥下,小七的派头绝对不比任何皇室人员逊色。而她高昂的头和挺直的身姿也象极了王室的公主。

  唐飞拍了拍手掌,房间里的烛光开始黯淡下来。

  对面的墙壁缓缓地拉开,一个小小的圆形舞台出现在张别离眼前。这是“湖海”的一个奇巧的设计,当这个小小的圆形舞台出现的时候,他们的座位也开始自动移动起来,一直停留到舞台前面,而他们的座位也正好隐藏在阴影里,使得他们能够看见舞台上的一切,而在舞台上要看到他们就有点困难。

  有一面窗户悄悄地打开,但看到的并不是院子里的皑皑白雪,而是一个流水淙淙的小小池塘,上面居然有花草摇曳,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沁人心脾。

  唐飞微笑。“这是一个小小的余兴节目,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张别离看着唐飞。“这可不是一点心意。虽然我不常来这里,但我知道在这里看一场舞绝对不会只是一点心意那么简单。”

  唐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总是认为,对一个战士来说,适当地放松情绪有助于提升自己的士气。一场香艳的舞不管是对水手还是战士都同样有效。”

  张别离笑了起来。“真可惜你不是帝国的元帅。”

  唐飞微笑地看着张别离。“你看,水手的生活并不总是枯燥的,尤其是在我的船队里。我不得不为如何保持我的部下的高昂士气而殚精竭虑,因此我应该算是个调动士气的行家。”

  他的目光似乎有某种深意。“你明天不是要到王殿参加纪念日的盛典吗?”

  音乐声已经响起来。

  在张别离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个女郎已经来到中间的舞台上。

  她走路的姿态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轻盈而优美。她的腰肢摇摆着,就好象那些音乐不是从乐器中演奏出来,而是从她的身体上轻柔地抖落。她低垂着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下闪动着刻意为之的漫不经心。

  当她站在舞台中间,纤长柔美的手指在眼前滑过时,傲慢而狂野的眼神就象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

  最让人赞叹的是那一双颀长笔直又骨肉停匀的一双腿,有那么一会儿功夫,张别离盯着这双长腿而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

  她跟随舒缓有致的节奏伸展着柔若无骨的身体。她的舞步同样的轻盈而优美,仿佛是她的舞步引领着音乐而不是相反。虽然她还披着一件宽大的长袍,但并不妨碍当她绷紧身体时显露令人血脉贲张的曲线

  曲线是有魔力的线条,能够无限地激发人的想象力。尤其是她身上的曲线。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在撩拨着男人的欲望,但她自己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身体吸引着多么火热的目光,只是沉醉在与她的舞姿相得益彰的音乐里,好象被火辣辣的目光盯着的身体并不属于她。

  唐飞看了看张别离。“她好象很吸引你?”

  张别离点点头。“我在想她不穿衣服是什么样子的。”

  唐飞微笑地看着他。“我理解你的想法,可你却不能打她的主意。”

  张别离略感意外地看着唐飞。“她就活生生地在那里扭着她那能迷死人的小蛮腰,我为什么不能打她的主意?”

  唐飞的样子看上去很诚恳。“因为硬地人把他们的女人当做是自己的私有财产。而这位跳舞的姑娘在那里跳那种舞只是因为她自己喜欢这样。如果她不愿意,在这里没有人能够勉强她做任何事。你的第一百夫长身份在这里没有一点用处。”

  张别离摇摇头。“我知道硬地人都很古怪,不过我对自己同样有信心。”

  唐飞也摇头。“你千万别去打那个姑娘的主意,否则她的父兄就会来对付你。而在帝国的硬地人唯一坚持的特权就是他们对自己的女人的病态的态度。没有人能够招惹了硬地女人之后可以一走了之。”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绝地人对自己部族的女人的态度极其严厉,他们甚至不允许自己部族的女人嫁到另一个部族去,更别说非绝地人来打自己女人的主意。对待这样胆大的外族人,他们的手段通常都很严厉。

  这也是那些失去了过去的贵族地位的硬地人必须到处流浪的原因之一:每次他们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长一些,总会发生些和女人有关联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的结果,通常都会有些血腥的味道。

  硬地人不分男女个个都是打架的好手,这在整个大陆都很出名。这和他们从小就接受的教育有关,每个硬地人都拥有常人身上很难见到的力量和敏捷。

  硬地人曾经是帝国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是由于他们对女人的态度而使他们部族之间关系紧张、人口减少,才会被高陆人颠覆。人们常常感慨,如果不是他们的奇特的性格和传统,他们的统治本来可以持续更长的时间。

  唐飞微微一笑,这时候的他看上去象只老狐狸。

  “我知道那些从前线回来的军人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们这些在海上漂泊的人其实和军人的处境差不多。我从来不怀疑人性中软弱的那一部分,但同时我也相信,人性中仍然有让人期待的部分。”

  张别离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明白唐飞想说的是什么,他只是不明白唐飞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没错,前线回来的军人总是表现得很饥渴,不是单只对一样东西表现得饥渴,而是对所有的一切都表现得饥渴,但做为一个高级军官来说,随时随地保持一种克制的态度也是他与普通军人的明显的区别。

  “请你放心,我不会在她转到第二十三个圈子的时候就扑上去扯烂她的裙子。”

  音乐声忽然急促起来,这个姑娘已经舞到了舞台边缘。

  在一个急速的旋转之后,她的面纱恰到好处地扬起了一角,不但让人能够看到她精巧的下巴,而且能够让人感受到饱满的嘴唇上惊心动魄的殷红。

  张别离清楚地看到她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他们说话的声音在音乐声中并不算是很清晰,但很显然,这姑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张别离瞥了一眼舞台上挂着的牌子,知道这个姑娘的名字叫做仙风珊。

  唐飞给张别斟上一杯酒。“遗憾的是我不能陪你欣赏完这一曲。小小云侯在外面有别的享受,所以,你尽管在这里享受你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是我们告别的时候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次见面,也许是在边境上的战争结束以后才有机会。”

  张别离只是点了点头而没有挽留他。“我想,也只有那个时候才有见面的必要。”

  唐飞赞许地看着他。“和军人打交道比和政客打交道愉快。我们的进展比我预想得要好得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也许这一次该轮到我们走运了。”

  他发自内心地微笑着,踌躇满志地搓着自己的手。“我说的‘我们’指的是‘虎鲨’和独立军团。”

  当唐飞离开的时候,跳舞的女郎的舞姿变得更加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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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京都记事 第十章 邂逅迷情

  (起1W点1W中1W文1W网更新时间:2006-5-4 2:31:00  本章字数:15170)

  张别离忽然觉得屋子的温度有点不能忍受。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也许是屋子里的香气的缘故,他开始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把脚搭在舞台的边缘上,解开绵甲和军服的衣襟,他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开始欣赏眼前这个姑娘。

  现在她已经脱下最外面的那件柔软的长袍。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象别的姑娘一样半裸着身体,而是穿着一件类似于硬地战士军装的衣物,精心裁剪的、在腰间急遽收拢的线条强烈地衬托出她胸部和臀部的轮廓,当她回眸挑衅地看着客人的时候,那双大部分露在外面的几近完美的玉腿似乎闪动着眩目的光彩。

  张别离感到自己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女人。在虎踞大营就不用说了,就算是不作战,每天的操练也叫人没力气去想那些事情。就是这次回到京城,由于担负着前线军团的厚望,他也还没有时间想到这些。

  可现在,醇酒、美人突然象变戏法一样一股脑地出现在他面前,那就好象回到了以前曾经的荒唐岁月里,他的心跳在这异样的气氛中突然加快。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微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暧昧起来。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别离决定要有放纵的一天。虽然眼前这个姑娘看上去并不那么容易上手,不过张别离愿意为那双长腿而冒一次险。硬地人会不会为此跟他找麻烦?那可不是他在乎的问题。无非就是一个女人,硬地人还能为此去讨伐北地六郡吗?就算是去讨伐,也不过是再让北地人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而已。

  张别离摸出一个金币扔到舞台上。

  金币在舞台上弹了一下,又跳了起来,在翻转间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仙风珊以一种他预料中的敏捷抓到了这枚金币,顺势伏到舞台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别离。虽然她的脸还是蒙着面纱的后面,但她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在她这种身份的姑娘眼中很难看到的轻蔑的笑意。

  “你出手很大方。”她用秀美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枚金币,然后把金币扔回张别离的身上。“只是我见过的世面也不小。”

  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这枚金币正扔在张别离的两腿中间。

  张别离低头看了看那金币。“很显然,我出手还不够大方。”

  仙风珊慵懒在他面前舒展开身体。“那要看你想用这枚金币买什么。”

  张别离微笑。“看来在这里金币已经贬值了。只是表示一下感谢而已,你的舞姿让我很享受。”

  仙风珊弯曲的眉毛表示她在笑。“如果你想表示自己的感谢,这金币就显得太微薄了。我很喜欢为前线的军人跳舞,因为他们是我们的英雄,配得上这种享受。可如果要给我标上个价儿,你的出手就太寒酸了。”

  忽然之间她的身体倒立在舞台上,然后慢慢地打开双腿,慢慢地从舞台上向张别离折下来,她的身体柔软得让人吃惊,张别离还在欣赏她臀部的优美线条时,她的双峰就已经突如其来地高耸在他眼前。在浑圆的波涛的翻涌中,张别离仿佛闻到了这美妙肉体带来的体香。

  仙风珊坐在他的大腿上,用指尖轻轻地按压着那枚金币,面纱后发出的声音象妖精一般媚惑。

  “告诉我,你想要用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买到什么?”

  张别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胆的女人。仙风珊的指尖的动作让他心烦意乱。

  “也许我只想找点乐子。”

  他的手已经按在仙风珊的大腿上,就象他想象的,她的腿结实而有弹性。

  仙风珊的眼睛忽然变得冷漠起来。她虽然没有打开张别离的手,但她的眼神确定无疑地告诉张别离,她不喜欢这样的接触。

  她忽然从张别离身上跳回到舞台上,提起她那件长袍向外边跑出去。

  张别离一下子跳到她面前。“不辞而别是件不礼貌的事情。”

  仙风珊冷冰冰地看着他。“音乐结束了,我的表演也结束了。”

  果然,和空气中的香气一样若隐若现的音乐声已经停止了。

  张别离笑了笑。“那又怎么样?只要你我都愿意,你随时可以再跳一次。”

  仙风珊用袍子裹住自己的身体。“可是我不愿意。”

  张别离微笑。“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仙风珊看着他。“你好象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在这里你可不能胡来。”

  张别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你想拒绝我就不能威胁我,如果你一威胁我我就要放弃,那我的面子要往哪里放?如果我放弃那就是表示我在害怕。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男人会在女人面前承认自己害怕?”

  仙风珊嫣然一笑。“原来你还是个无赖。”

  张别离笑了笑。“只要能达到目的,我是什么都行。”

  仙风珊转身向舞台走去,边走边揭开长袍。“那么,你真的喜欢看我跳舞?”

  张别离点了点头,屋子里似乎更加闷热。“想得要命。”

  仙风珊把长袍下摆扎紧。她的动作慢得很夸张,看着张别离的眼睛里,桀骜的野性在闪闪发光。

  还不等张别离明白她眼中的取笑的意味,她忽然用一个象一只小鹿一样窜进舞台旁边那扇打开的窗子。张别离对她的灵巧和敏捷感到很意外,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子只留下了她身上的香气和清脆的笑声。

  “看你怎么能够抓到我吧。”

  张别离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音来。

  等他走出这间屋子来到“湖海”的大厅时,云少英正在和“湖海”的仆役们闲聊,他的身边站着两个和仙风珊差不多同样装束的女人。

  看着衣衫不整的张别离,云少英飞快地迎上来。

  “看你的样子,好象你刚刚干过什么坏事。”

  张别离叹了口气。“真要是有坏事可干就好了。”

  他走到一个看上去象是仆役头目的人面前。“在哪里能找到那个叫仙风珊的姑娘?”

  那个人打量了下张别离,摇了摇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姑娘。”

  在“湖海”的大厅里,所有听到问话的硬地人都看着张别离。

  开始那个象管事的仆役走过来,和同伴交谈几句。他用的是硬地语,一种只在硬地人之间才使用的语言。一般来说,当他们感觉不方便时就会使用这种语言。

  张别离对着那个仆役微微一笑。“你不是在撒谎就是对这里的情况还不熟悉。”

  那个仆役昂起胸。“在这里我用不着对什么人撒谎,而且我在这里已经做了很长时间,如果我们这里有这个姑娘,我不会不知道。”

  管事的仆役走过来,他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很诚恳。“要不我们一起来找一找?”

  张别离摇摇头,没有再问下去。

  这个地方的人不那么友好。如果他要继续和这些人纠缠下去,也许会找到那个姑娘。可要是那样,这件本来会很开心的事情就会变得无趣之极。既然他的情绪已经被撩拨起来,那他就不打算放弃,更不想被别有用心的人影响。

  云少英看着他大步走出去的样子,也来不及安慰身边的姑娘就追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我们现在就离开吗?”

  张别离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你去忙你的吧。”

  云少英担心地看着他。“我没有什么可忙的,但你不能在这个地方闹事。”

  张别离横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闹事?”

  云少英搔着脑袋。“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很担心有人会把这事情算到我父亲的头上。”

  张别离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云少英。“原来你和你父亲之间并不象看上去的那么糟糕。”

  云少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两回事,我们毕竟是父子。我一直都不用自己的事去麻烦他,更别提可能会给他造成不良影响的事情。我们还是离开吧。”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马厩。

  张别离左顾右盼地似乎在找着什么。“我看上一个姑娘,可她却跑掉了,我相信在这里能够找到她的马。我在京城的时间并不多,要想打动她的芳心就得加倍努力。”

  云少英摇头。“如果硬地姑娘对你没有一点意思,不管你的时间够用不够用,你都没什么指望。硬地女人很热情,但她们并不随便。”

  张别离看着他。“你有过硬地女人?”

  云少英的脸红了红。“暂时还没有。”

  张别离微笑。“你有这种想法,就永远不会得到硬地女人的尊重,也永远别想着得到她们。”

  云少英有点恼火。“那这么说你对女人很有经验了?”

  张别离摇摇头。“在女人的问题上我和你一样无知。不过我认为,如果不能把两个赤裸的身体贴在一起,就永远别去奢望得到一个女人。”

  他在马厩旁边站住。“我想这位姑娘是骑马来的。”

  云少英走过来,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一匹灰色的牡马正在安静地嚼着草料,它身上盖着整块的织锦,马具都是用闪亮的银子打造的。但最特别的地方还是它后背上的马鞍。

  云少英点点头。“的确是硬地女人喜欢的侧骑鞍。不过你不能就此认定这是她的坐骑。”

  张别离把“雷驹”从马厩里牵了出来。“我就在这附近等她,等看到她时我就去表白心迹。”

  云少英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开玩笑吧?”

  张别离也用装出来的吃惊表情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

  张别离告诉他可以回去了,云少英却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一定有看头。所以他磨蹭着不想走。张别离催促了几次,他都没有离开。

  张别离好笑地看着他。“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云少英讪讪地笑着。“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要拿这个硬地姑娘怎么办。”

  张别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就肯定不会成功。我不喜欢跟女人搭讪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现在这里没你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想个办法来说服你的父亲同意你加入独立军团?”

  云少英推开帽子搔了搔脑袋。“这是我最头疼的事情。我该说些什么呢?”

  张别离笑起来。“就说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云少英离开后,张别离和“雷驹”躲在一个角落里等着仙风珊。虽然天气很冷,但张别离的心里却象有团火在燃烧。

  这情景就象他刚刚成年时,铁屠瞒着勇毅府中所有的人带他去见那位曾经是京城第一名妓的燕织罗一样。他们也是等在燕织罗的马厩里,等待着她那些尊贵的客人们离开,那种象做贼一样的感觉很刺激。

  他没有等太久,但感觉却象过去了几个时辰。

  这个时候出现的仙风珊更象个快乐的兔子,她几乎是蹦跳着从“湖海”里面跑出来。她的骑术很高明,飞身上马的姿态就象她跳舞时一样优美。

  拐到街角,张别离迎面拦住了她。

  仙风珊的脸裹在一条雪白的狐狸皮围巾里,她看着张别离的嗔怪眼神让人只能感觉到她的妩媚。

  “你太粗鲁了,百夫长大人。就这么拦住别人的道路是不礼貌而且危险的行为。”

  也许该看看她的衣服下是不是有狐狸尾巴。

  张别离忍不住脸上的微笑。“一想到可能会和你错过,我就心潮澎湃,没办法控制自己。”

  仙风珊戴着小巧精致的同样的狐狸皮帽子的脑袋昂了起来。“百夫长大人,可能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

  张别离打量着她。他已经看到了那个美妙的身体,却还不知道这张脸是不是也象身体那么吸引人。不过,绝地女人都很漂亮,张别离并不担心她的长相。

  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欲望激怒了仙风珊。“请你让开,百夫长大人。”

  张别离笑了笑。“现在我是百夫长大人,不是愚蠢的北地傻瓜了?”

  仙风珊很意外地看着他。“原来你能够听懂古硬地语?”

  张别离把身子向仙风珊倾了过去。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揶揄。“这没什么奇怪的,事实上大多数北地人都能够说硬地语。仔细研究北地语和硬地语你就会发现它们的差异其实并不大。里面的仆役以为我听不懂他们的交谈,所以他们大胆地在我面前谈论你的去向。本来我还在生他们的气,现在我却开始感激他们了。”

  张别离得意地微笑着。“他们甚至把你对我的评价都说出来了。”

  仙风珊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百夫长。

  这时候她才发现这张留着浓密胡须的脸其实很年轻,年轻得还带着种稚气。或许他算不上英俊,可他眼睛里燃烧的情欲让仙风珊感到一种悸动。她是个成熟的女人,她很清楚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见过男人眼中的这种神情,但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表达得象张别离这样汹涌这样毫无顾忌。

  她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也许我刚才有点失礼,但我真的不想给你留下那样一种印象。”

  但她眨动的眼睛却表明她的这个道歉有多么可笑。

  女人永远也不会真心地向谁道歉,如果她们肯道歉,那就是说她已经发现自己正陷身于一种她绝对应付不来的境地中。

  张别离慢慢地、试探地伸手去拨弄她帽子下黑亮的头发。“象你这样的女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可以原谅的。”

  仙风珊把脑袋向旁边甩了甩。“我们还不了解,所以别以为这种话能让我陶醉。”

  她的几根头发掠过张别离的鼻端。也许是刚刚跳过舞,她身上散发着的淡淡体香,强烈地撩拨着张别离的心弦。她的曲线、弹性和肌肤的白皙光滑又开始在张别离脑海中闪现,让他心旌摇荡,不能自己。

  “那我们为什么不好好的了解一下?”张别离盯着她的眼睛。

  仙风珊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猛地一提马缰绳,想从张别离的身侧窜过去,但张别离却早在她提起马缰绳之前就抓住了她的手臂。两个人面对着面注视着对方,由于她是侧着骑在马背上,张别离的大腿正好轻轻地挨擦着她的臀部。

  仙风珊的面纱从脸上滑落下来。在这张俏脸上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秋水一样的眼波已经凝结成冰霜,高而挺直的鼻子仿佛集中了她所有的骄傲。

  “在没有我的允许之前你最好不要碰我,那只会让我对你更加反感……”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张别离已经把她从自己的马上抱到自己的怀里,在她的惊叫还没有从喉咙里蹦出来就已经粗鲁地吻上她的香唇。

  她的嘴唇柔软而湿润。

  让张别离意外的是,她的嘴唇并没有因为被强吻而变得僵硬,相反地她显得很投入,四片嘴唇从一开始就胶结纠缠在一起。张别离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软玉温香在怀,不由得他不心猿意马起来。

  他的手钻进仙风珊的衣襟时,他的神智都被欲火烧得模糊了。

  突然之间,张别离猛地推开仙风珊。一道寒光闪动,一把短剑从张别离没有来得及系上的绵甲前襟划过,割开他的层层军服,仅以毫厘之差没有将他开膛破腹。

  仙风珊用力过猛,短剑挂在绵甲上立刻脱手,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立刻飞腿横扫张别离的脑袋。她那双精工细做的小牛皮靴子纤巧的靴子尖上在阳光下闪着恶毒的白光。

  张别离一个仰身才堪堪躲过铁皮包裹的靴子尖。如果不是张别离眼疾手快,这一脚就算踢不死他也要踢碎他的脸。

  等他直起腰来,仙风珊已经用一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巧的弩指着他的胸口。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闪动着被冒犯的愤怒。

  这是帝国工匠专门为王公贵族们打造的随行弩,形状小巧,任何人只要一只手就可以发射,在五十步内,威力能够穿透轻甲。大多数有身份的女人都会在出门的时候带上这样一把防身。

  仙风珊昂着头。“我真想杀了你,粗鲁的北地蠢货。”

  寒风从军服的被割裂处灌进来,寒意瞬间裹住张别离的身体。挂在绵甲上的短剑摇摆着,锋利的剑刃反射着的阳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跳跃。

  张别离赞许地点了点头。

  “真是好身手,你差点就杀死了一位身经百战的优秀军人。”

  仙风珊恨恨地道:“那是你自找的。如果你还是拦着我的路,我就真的射死你。”

  张别离看了看那具小巧精致的随行弩。“就用这个小东西?”

  仙风珊骄傲地看着他。“这个小东西射杀过一只野猪。你比野猪还壮实吗?”

  张别离笑了笑,他又向前凑了凑,那具随行弩几乎就指在他的鼻子上。

  “你为什么不试试?你试试就知道我跟野猪哪个更壮实。”

  仙风珊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她的一剑和那一脚都有可能要了张别离的命,那个瞬间,被侵犯的她出手时没有一点迟疑。但现在,当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张别离澄澈的眼神却让她犹豫起来。

  那与其说是对这小小的随行弩的蔑视还不如说是对死亡本身的蔑视。这种蔑视并不是来自于某种病态的疯狂,而是出自于掌控一切局面的自信。因着这自信,所以才从容。

  张别离微笑。“你在犹豫。”

  仙风珊扳开了手指边的铁环,为了防止机括失灵而自动发射的装置。

  她的声音很冷漠。“别再靠近我。”

  随行弩是工匠们精心打造出来的武器,但比这种武器的美观更出名的是它的不可靠。一旦扳开那个握持部分的铁环,任何一点微小的压力都可能触发这只弩的扳机。不管仙风珊愿意不愿意,现在这只弩已经比刚才危险得多。

  这表明了她拒绝张别离的决心。

  张别离的眼中闪过一缕嘲讽。“如果我想靠近你,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不等仙风珊反应过来,张别离已经捉住她的手腕。仙风珊惊叫一声,那根长有五寸的短箭在她的挣扎中射进雪地里,直没至羽。然后她就被提离自己的马鞍,落在张别离的怀里。她刚想挣扎,刚才那把从手中脱落的短剑已经贴在她的脸上。

  张别离凝视着她的眼睛。“现在你还有很么办法来拒绝我?”

  仙风珊嫣然一笑。“人家现在人都在你手里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居然就势靠在张别离的怀里,伸手去搂张别离的脖子。“象我们这样的弱女子,碰见你这样的男人,除了认命还有什么法子?

  仙风珊的身体忽然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张别离摸着脖子上的一道细小的血痕,把一把弯如月牙的小刀扔在仙风珊的面前。

  仙风珊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咬着牙似乎在忍着身上的疼痛。张别离这一掷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她摔得不轻。

  张别离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想和你睡觉,可你却想要我的命。”

  仙风珊毫无惧色,只是冷冰冰地瞪着他。“别以为女人就好欺负。”

  张别离兴味索然地摇摇头。“不管你有多么吸引我,闹到这个份上,我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仙风珊扫去身上的雪和土,走到自己的坐骑前。“早这么识趣,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虽然北地人都是蠢货,可你应该算蠢货中的聪明人。”

  她翻身上马,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装束。

  她忽然向张别离一笑。“不过你还是个胆小鬼。北地人不是勇敢善战吗?这么小小的反抗就吓住了你,难怪你们总是得不到硬地女人的青睐。其实,你只要再勇敢一点点,我也许就会……”

  她没有说完话,但谁都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张别离并不相信她话里的意思。看着仙风珊离去,张别离忽然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在战争时期,要想找个乐子都是这么危险的事。他只能这样开解自己。

  华灯初上,人语喧哗,和大多数街区相反,摩天道只是在傍晚才刚刚热闹起来。

  看着路上巧笑倩兮、顾盼嫣然的姑娘们,听着两边酒楼里传出的悦耳悠扬的丝竹,闻到飘散在空气中酒菜的香气,前线和战争都变得遥远起来。

  他跳下马,牵着“雷驹”,刻意在街道上流连着。他在京城的时间不算短,但不是在学院里学习就是匆匆而去,对这里的奢华和淫糜感受得并不深刻。现在百无聊赖的他,一边数着两边各种生意的牌匾,一边揣摩着这生意的主人是何等的富有。

  云肃给他的建议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去找商人想办法也不总是能够行得通的。不是每个商人都有机会能够给帝国的军队提供物资,尤其是在和平时期。但是现在,对于物资的极度需求,使得云肃必须让一部分民间的商人参与进来。

  而对军需物资的特别要求,又让和商人们的合作变得很危险。任何纰漏,比如说一把马刀的突然折断、一件铠甲的突然散落,都会给云肃带来极大的麻烦。

  云肃只能有条件地选择那些信誉良好、并和帝国有很多利益牵扯的商人们合作。所以云肃不能、或者说是不敢和“虎鲨”合作。

  但独立军团就不一样,要想在春天前获得独立军团需要的军需物资,指望统帅部和军务司的分配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得不和“虎鲨”合作。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只要今天夜里有二十五万金币交给云肃,他倒不在乎军需的来源。

  唐飞应该是个统帅。据说“虎鲨”的船队拥有上百艘战船,因此,他对陆地的渴望也完全能够理解。唐飞也许只是个假名字而已。过了今夜,独立军团、北地六郡就有可能会和这个最臭名昭著的海盗家族联系在一起。

  张别离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不妥。“虎鲨”渴望陆地,那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陆地也许并不适合他们,就算他们上得来,也未必能够待下去。

  在思考中,他回到了“这家”酒馆。

  这个酒馆并不大,而且很清净。这里的客人不多,也许是因为这里只卖一种叫做“古北荒”的烧酒的原因。这种带着特殊青草香气的酒是北地六郡的特产,因为酒味清淡,基本上只有北地人和京城中的少数贵族喜欢。

  “这家”酒馆是勇毅本人的产业,酒馆的主人是个失去了一条手臂的老军人。他不大爱说话,对每一个在这里盘桓的独立军团的人的态度都很恭敬。

  几乎所有独立军团的军官都会在这里消磨他们在京城的时光。因为这里不但有他们家乡的酒,而且经常会有一些小小的赌局在这里举行。那些喜欢赌博的军官们视这个小而安静的酒馆为圣地,因为即使是在宵禁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人敢于对那面钉在墙壁上的红黑两色的北地军旗不敬而进来打扰。

  但今天是“秘党”作乱后的第一个宵禁,稍微老成持重一点的军官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冒险,因此酒馆里现在没有什么人。张别离回来后,才陆续有一些军官走进来。而在这些人中都没有看到昨天那些熟悉的面孔。

  坐在角落里,看着墙上的军旗发了会儿呆,张别离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酒馆主人老铁坐到桌子旁边,把一瓶酒放在他面前。“看样子今天我们能够清净一下。就算今天没有宵禁也不会有军官来了,昨天你把他们赢惨了。”

  张别离皱了皱眉头。“谁都知道京城的军人很富裕,他们断不会为了这几个小钱就失去对赌博的兴趣。他们不来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他没有喝酒的心情,把面前的酒瓶推到一边。

  老铁笑了笑。“您和万里侯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当他在这里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天是清醒的。”

  张别离点头。“他曾经被一枝箭射进眼睛,而且伤到了脑子,他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他不那样喝酒是撑不下去的,疼也疼死了他。”

  老铁变得严肃起来。“铁屠是个勇士。”

  张别离笑了笑。“他绝对是。每一个独立军团的军人都是勇士,你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战斗的。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够体会到他们的勇气。”

  老铁向张别离比了比失去手臂的肩膀。“我能想象得到战斗的残酷。”

  张别离看着他的断臂。“你参加过和云西帝国之间的战争?”

  摸着自己的断臂,老铁的脸上竟然带着笑意。“铁屠中箭的时候,我就站在他旁边。在云西的那个大泥塘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两个故事。”

  张别离深有同感地微笑起来。

  老铁看着他。“那个时候你也在?”

  张别离点头。“天风营不能骑马作战,所以被编入天山营。”

  老铁叹气。“对,在那个大泥塘里骑兵一点作用都没有,而且也得不到天火营的帮助。你不但要和神出鬼没的敌人作战,还要和泥浆作战。这两样东西都让人讨厌,你简直没办法说哪一个更可恶。”

  张别离微笑。“如果非要说哪一个更可恶的话,那就是泥浆里的敌人。”

  已经是深夜了,酒馆里变得昏暗起来。老铁喝了几杯后,越发地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很快一瓶酒就都进了他的肚子。不等张别离开口,他又跑去拿第二瓶。

  空气中弥散着烧酒和牛油蜡烛的气味。在昏黄的烛火的照映下,酒馆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北地风格和那种亲切得不能再亲切的酒的让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家。

  但这印象已经很模糊。他闭上眼睛,却发现在自己脑海中跳动都是独立军团的同袍的面孔,连母亲的脸都是模糊的。突然之间,他好想再看见母亲一次,好让自己能够记住她的面容、她的声音上的每一个细节。

  泪水忽然溢满了他的眼眶,在他还来不及掩饰的时候就从面颊上滚落下来。

  好在老铁已经去后面拿酒,不然这个人可就丢大了。

  他迅速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偷眼看了看周围。

  酒馆里很温暖,烧得旺旺的火炉让人误以为已经远离了寒冷的冬天,明暗不定的火焰跳跃得就象他的心事。不远出桌子上的几个军官还没有喝醉,彼此轻声地交谈着,偶尔有人放肆地大笑起来。这情景就跟在虎踞大营的时候一样。

  他揉捏着摘去戒指的手指发呆。

  这时候云少英走进酒馆里来,他看上去很兴奋。

  “军需物资已经在点收,连同金币已经在向虎踞大营出发。连运送物资的人员都是‘虎鲨’提供的,哦,你是没有看到那个壮观景象,第一批就有一百辆马车出发,那个时候就连我父亲的脸色都很难看。”

  张别离微笑。“因为‘虎鲨’让帝国军务司显得很寒酸?是侯爷让你来的?”

  云少英坐到他对面,把一个戒指放到他面前。“军务司为了这大批的物资忙得四脚朝天,幸亏是在夜里,不然还会引来禁卫军的注意。我父亲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张别离拿起戒指,吃惊地发现这是唐飞手上七枚戒指中的一枚。

  云少英期待地看着他。“我听说他手上那七枚戒指代表着‘虎鲨’称霸七海,他把这个给你是什么意思?是和你那枚戒指的交换?不过好象你那枚没有这一枚贵重。”

  “这也许是表明我们之间已经签定了某种协议。”张别离沉吟着。“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单从价值上来看,我的那一枚和这一枚没办法比。”

  云少英看上去有点失望。“我以为它的意义还要大得多。比如说,凭着这个戒指你能在什么地方拿到更多的金币。”

  张别离微笑。“为什么你不试着对着这个戒指念几句咒语?”

  云少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真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金币。看见今天这阵势,我忽然觉得,也许我们打仗就是为了这些东西而不是什么‘自由和荣耀’。不过,就算是为了金币也没有问题,我也喜欢金币。”

  张别离看着他。“你还是想加入独立军团?”

  云少英笑嘻嘻地点着脑袋。“不过事情变得简单多了,我想我不用去求得谁的允许就可以加入独立军团。不用恳求我父亲,也不用恳求你。”

  张别离对他的话很感兴趣。“说实在的,我还真是希望你能够加入到我们的军团来。要是你能想到什么好办法,那就说明你有进入军团的资格。”

  云少英仰起鼻子。“我要做帝国最好的军人,就象勇毅那样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军人。”

  张别离招呼老铁把他的酒送过来,然后给云少英倒上一杯。“也许你该按照你父亲的吩咐去做。最好的军人通常都是死去的军人。你父亲只是不希望你出事,所以你应该理解他。”

  云少英一口就干掉了杯里的酒。

  做为勇毅公爵家的世交,云府上从来就不缺少北地六郡的特产,事实上整个云府上下都喜欢这种酒,就连女人们在没有家务的时候都会聚在一起喝上一杯。

  这种酒的喝法就是,不管主人在杯子里倒了多少,都要一口喝干,然后呼出一口长气,感受酒味的芬芳。这是在家宴的时候云少英跟北地人学来的。这种喝法看上去不雅观,但很有趣。

  云少英曾经见过勇毅公爵很多次,每一次他都会被大公的风采所吸引。有的时候,他甚至更希望大公是他的父亲。单凭他把自己所有的儿子都送到战场上的行为,云少英就有崇拜他的理由。

  “没人可以永生。”云少英的话表明他并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所以我并不在乎死亡这样的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说的时候,每个人都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我。你看,现在你也是这样的眼神。”

  张别离看上去很严肃,但笑意却在眼中漂浮。“听一个都没有杀过人的人说生死对我来说是很新鲜的经历。你没杀过人吧?就是那种面对面的杀死一个人?”

  也许是酒的原因,云少英的脸有点红。“我在学院的时候砍倒过上千个人形靶,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张别离点头。“当然算,算你杀过一只鸡。”

  云少英自己也尴尬地笑起来。

  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老铁去给客人拿酒,张别离只好自己去开门。

  街道上站满了王殿禁卫军。在明亮的火把照耀下,一个高大英俊的军官正站在门口,虽然是在夜里,这个军官身上的铠甲依然披挂得一丝不苟。

  看见张别离打开门,这个军官怔了怔,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庆幸。

  这个军官正是赤虹半侯。在一照面的瞬间,两个人都认出了对方。

  张别离笑了笑。“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客人。不过现在已经是宵禁,我们打烊了。”

  赤虹微笑。“你说的对,现在是宵禁。可既然宵禁,这里就不能有灯光。所以我要进去看看,而且我和你之间,好象还有件事情没有完。”

  不等张别离回答,赤虹就伸手去推酒馆那扇硬木门。

  张别离微笑着站在门边。赤虹手上连运三道暗劲,那扇硬木门在张别离的把持下纹丝不动。

  赤虹刚要发作,张别离却闪身让开了门口。“那就请进吧。”

  衣甲鲜亮的禁卫军在赤虹的带领下鱼贯而入,立刻把酒馆塞了个严严实实。

  在阴沉沉地扫视过酒馆里的军官后,赤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酒馆里的环境。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酒馆。墙上那面红黑两色的军旗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让赤虹感到很意外。“想不到这里竟然是勇毅公爵的产业。”

  赤虹是禁围军的统领,也是京城中的名流,做为同时有着上述两种身份的军人来说,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家”酒馆是怎么回事。就算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他也应该知道军人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赤虹的家族也是帝国的天潢贵胄,他的父亲正是法务大臣赤和禅公爵。除了他本身的厉害身手外,家族的势力也是赤虹能够施展铁腕手段的主要原因。

  但和勇毅公爵的的声望比起来,就算是他也不敢造次。所以他才会装作很意外的样子。就算他不能够在这里施展他的权势,人们也会认为他是出于对勇毅大公的尊重而自行收敛。

  张别离跟在他后面。“你应该想到的。所有的北地人都在勇毅大公的庇护之下,整个帝国都了解这一点。”

  赤虹停下脚步,看着张别离。“说到庇护,我们应该说所有人都在皇帝陛下的庇护之下,连勇毅大公阁下也不例外。”

  张别离点点头。“皇帝陛下万岁。不过,现在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赤虹踏前一步,几乎和张别离要脸对着脸,直直地看着张别离的眼睛。

  “我路过这里,忽然想起昨天有位北地军人公然违背帝国相关法令在街上放纵自己的战马,既然这里是北地人聚集的地方,所以我想,可能我还有机会再见到这位军人。”

  张别离并不躲避赤虹的目光。“你想向他致以问候?”

  赤虹微笑。“致以问候?恐怕那个家伙是个过于乐观的人才会这么想。昨天的行为分明是某个无知且自大的家伙在发泄对帝国的不满。也许有些人觉得自己去过前线了就变得很了不起,觉得他们可以在这里胡作非为,那他们是找错了地方。”

  他转过身来,继续打量着酒馆里的布置和那些保持着沉默的军官。“如果被我抓到这样的人,不管他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管他的家族有多么显赫,我都不会给他留一点情面。所以现在我奉劝阁下,一定要小心你在京城的行为举止。”

  一个联合军团的军官和自己的伙伴们交换个眼神,低声笑起来。“谁需要你的奉劝?我们现在只需要你快点离开。”

  赤虹的目光冷冷地停在那个军官的脸上,直到他畏缩地低下眼睛,才转过视线看着张别离。

  “我要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记录下来,然后把他们的表现转达给他们的上级统领。对你们来说,这一定很有趣。”

  张别离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没有一点嘲笑的意味。“对于禁卫军恪尽职守的行为我表示钦佩。但是,有这个必要吗?”

  赤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否必要要由他们的上级统领来决定。这样在下一次假期的时候是不是还派他们来京城,军团统领们就会有一个判断的依据。不过,很显然你不用担心这个,因为我们都知道独立军团一向是不禁止军人赌博的。在这一点上,你比他们都走运。”

  王殿禁卫军的士兵到柜台上拿了纸笔,开始登记在座的军官。这是执行宵禁令的军人的权力,任何人不得拒绝告知自己的名字,违者同样可以格杀当堂。军官们只得老实地报上自己的身份官职,同时骂骂咧咧地发泄着自己对士兵们的不满。正如赤虹所说的,如果军法司把他们的不检点行为传达到上级,那么的确会影响到他们的前途。

  赤虹看着张别离。“当然,你不用理会这一点。你是一位第一百夫长,即使是你有什么违纪的行为,也要军法司的军法大臣亲自处理。你真走运。”

  张别离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回到柜台里,给自己倒了一碗水,边喝边看着眼前的乱哄哄的场面。

  “走运是件好事。我喜欢运气。”

  赤虹走到柜台边上。“不过如果有必要,我会申请关闭这里小生意。”

  张别离笑了笑。“随便吧,反正这里的生意也不怎么好。”

  赤虹也笑了笑。“顺便说一句,你违反了宵禁令。虽然因为你是高级军官的缘故我不能现在就处罚你,但如果有必要,我会提交给军法司的。如果是那样,你的第一百夫长的身份也帮不了你。”

  张别离摇摇头。“你对我另眼相看让我很感激,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说我违反宵禁令?好吧,只要你拿出证据来,随便你把我怎么样。不过,你总不能在我的住处对我使用这个罪名吧?”

  赤虹微笑。“证据?真是个犀利的要求。其实我们完全可以用另一种办法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你承认你犯下的错误,然后我送你帝都军团的监狱。三十鞭子并不难捱。”

  他向张别离扬了扬眉毛。“你觉得怎么样?”

  张别离在他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拿着块抹布擦着桌子上的酒渍,毫不掩饰自己对赤虹的漠视。

  他无法理解赤虹对违反纪律的人的态度。每天都有人在违反纪律,难道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要严厉地惩处那些已经在战场上流过血汗的军人?纪律当然很重要,甚至就象赤虹所要说的,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可那只是在军队里。即使在战场上,对于违反纪律的行为惩处也要讲究方法和时间,而不是只知道粗暴地挥舞着规章的大棒。

  赤虹的话明显是在挑衅,张别离不打算理会他,反正他也不想每天都在街上跑这么一回。对于赤虹这样视违纪如终生仇敌的人来说,没有抓到违纪的人绝对会让他感到强烈的失落。对失落的人总是应该宽容一些。

  他把抹布扔到一边,微笑地看着赤虹。“你的部下实在太吵,我根本就没听到你说什么,所以请原谅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赤虹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地敲着柜台。手套上打造精巧的细小甲片反射着璀璨的光彩。随着他手指的弹动,甲片互相摩擦出悦耳的声音。

  “这么说,你其实只是个胆小鬼,只会在背地里搞些偷偷摸摸的小把戏。要是让你光明正大地表现一下勇气,你就成了个缩头乌龟。我说的没错吧?”

  张别离的视线落在他的剑柄上。“你想激怒我?”

  赤虹微笑。“我只想请你证明下自己的勇气。但如果你承认你没有,那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这已经是个再明白不过的挑战。

  帝国已经全面禁止个人间的决斗,对于一个人存心要引发个人决斗的挑逗完全不予理会不会被认为是懦弱的行为,但在军人和贵族之间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虽然那些好勇斗狠之辈不能明目张胆地要求决斗,但只要能够撩拨起对方的怒气,他们仍然能够名正言顺地拔出自己的剑,这个时候就连帝国的法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是否应战,完全取决于被挑战者的勇气。

  张别离笑了笑。“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赤虹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不怀好意的、傲慢的眼神看着他。在赤虹看来,他并不需要向张别离解释什么,他只是在等待张别离的回答。

  张别离无奈地摇摇头。“好吧。既然你这么热情,我也不能太扫兴,那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就来切磋一下。”

  赤虹点点头。“至少你的回答还象个样子。既然你已经决定,那么我会给你点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三天后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什么时间和在哪里。”

  张别离把手上的抹布扔到一边,好象这块抹布就是赤虹本人。

  “说完了?说完就请你离开吧。别扫了别人的兴致。”

  赤虹笑得很开心,慢条斯理地戴上自己的头盔。“这几天你要抓紧时间练一练自己的剑术。虽然对你来说有点晚,可多少都能派上些用场。到时候可别太让我失望。”

  等到禁卫军们离开酒馆,云少英也来到张别离面前。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你接受了赤虹的挑战?”

  张别离叹了口气。“他那么坚持,我也不好太拒人千里。”

  云少英摇头。“他可是京城三军中最好的剑手,白武大师门下最好的弟子。你这样接受他的挑战可真是太轻率了。”

  张别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是白武的弟子,我还是秋罗的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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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一章 嘉奖盛典

  (起6J点6J中6J文6J网更新时间:2006-6-5 0:47:00  本章字数:9181)

  纪念日是整个帝国的盛典,而嘉奖宴会则是帝国军人的盛典。

  今天这个嘉奖典礼由皇帝和皇后亲自主持。所有被邀请参加的人,如无特殊情况也会携带自己的家眷出席。能够被邀请参加这样的庆典,是帝国上流社会中最光彩的事情之一。整个王殿的东厅,到处是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

  由于是战争期间,各个军团被授勋的将官大多没有出席。在前线的四个军团中,中央军团以玄火营的第一百夫长赵连珠和玄风营百夫长雄海为代表、近卫军团以副统领铁木哥为代表、联合军团以副帅高百威为代表、独立军团以张别离为代表接受嘉奖。

  从前线回来的军官不多,本来会使场面看上去不够盛大,好在国师会办事自然考虑周详,他们和统帅部邀请了不少本地的军官到场。军人们盔明甲亮,仪容齐整,场面并不冷清。而且,由于有更多的非军人加入,场面看上去更加热闹。

  所有军团都有封赏。单单是名单的长度就足以让人们对御前女官本来甜美的声音都感到不耐。当名单念到一半的时候,御前女官的娇美面容也变得呆板、语气也变得机械起来。今年皇后特意准备了四个御前女官来分别为四个军团宣读那份冗长的名单,可即使是这样,当念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人们仍然清晰地听到了女官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的声音。

  在人群中发出善意的笑声,皇帝、皇后也和大家一起鼓起掌来。

  为自己的勇士授勋是件大事,但这同样也是一种折磨。好在王室已经操办过很多次这样的仪式,他们自有一套能够让大家忍耐下去的办法。在这个时候,就有御前女官提醒皇帝需要更衣。

  趁着这个时间,人们也从繁冗的仪式带来的疲乏中稍稍轻松一下。

  张别离很少穿得这么正式过。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军服,还请人修剪了他原本已经乱得象野人的长发。他犹豫了很久才没有把胡须全部刮掉而只是修剪了一下,一方面是因为要遮住那些细小的伤疤,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让自己看上去过于年轻。新而笔挺的军装和要长时间地保持姿势让他多少也感到一些疲劳。看到皇帝和皇后在侍从们的护卫下离开,张别离也跟着放松下来。

  一个穿着红蓝两色军服的军官转过身来看着他。“在参加典礼之前我没有吃喝过,现在看起来这个决定真的很明智。我甚至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张别离认得这个人是近卫军团洪风营的百夫长图秀,他是铁木哥的跟随。“恭喜你保住了贵军团的荣誉。而我早上喝了碗粥,现在只想小便。”

  图秀上下打量着他。“可你看上去很安静。”

  张别离耸了耸肩膀。“不然又能怎么样?让御前女官们给我拿把夜壶来?”

  图秀笑了起来。“这是个好想法。听说御前女官们在这样的场合里总是很大方。我本人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典礼,但听别人说,她们都是很够劲的女人。”

  张别离象看个白痴一样看着图秀。“她们是御前女官,是有身份的人,可不是什么风尘女人,所以别把传说太当成一回事。”

  图秀笑得也象一个白痴。“不管怎么样,总是会有些风流韵事出现吧?”

  “那得看运气,你这个乡巴佬。”走过来的铁木哥打断了图秀的遐想。“通常御前女官只会跟有爵位的人混在一起。在你还没有被册封之前你肯定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和张别离算是比较熟悉的军官。在和云西帝国的战争中,他们都曾经在一起共事。铁木哥是少数几个能够让张别离发自内心地尊重的军官之一。

  铁木哥和张别离见过军礼,然后转向图秀。“皇后和元帅夫人都会来敬酒,但她们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说那么一句而已,这只是个形式。然后她们会派御前女官来,这个时候才是展现你的魅力的时刻,如果你有魅力的话。”

  张别离也笑起来。“是啊,图将军,陛下的封赏以及和御前女官的一段风流韵事,绝对会让你觉得不虚此行。”

  图秀咧开大嘴笑了起来。看得出他并非世家贵族出身,举止做派都带着些平民的粗鄙。近卫军团里这样的军官很多,二王子百战尊也因此得到了一个愿意提拔平民的贤良的名声。

  铁木哥向张别离挤了挤眼睛,似乎也很愿意跟别人一起取笑这位天真烂漫的部下。“记着,和女人上床就象打仗一样,关键时刻起决定作用的是你的男人气概。所以当你发现你想要的女人之后,千万不要犹豫,要象野狼看见兔子那样扑上去。在这样的场面里,你的温文尔雅没有一点用处。”

  图秀简直是跃跃欲试。“那等一下宴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座位该在哪里?”

  铁木哥伸出一只手向张别离比了比。“和这位独立军团的张将军坐在一起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前线的事情。”

  图秀摸着自己的脑袋。“好吧,不管和谁坐在一起,还是让这个宴会快点开始。虽然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典礼,感到很兴奋。可这典礼的时间也太长了,长到我已经忘记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铁木哥笑了笑。“这一次受封赏的人比往年都多,所以时间也特别的长。”

  图秀笑起来。“今年的人特别多?那还是让我们看看别的军团的人是怎么说的吧。”

  他向不远处的一个穿着黑白相间的军服的军官打着招呼。

  “嘿,高将军,到我们这里来吧。”

  那个粗壮的军官低着脑袋走过来,这是联合军团的副统领高百威。由于联合军团曾经被新月军打垮,所以联合军团统领奋威侯高耀日拒绝了给自己军团的封赏。虽然统帅部表示这次的封赏和他那次的大败并没有关系,但一个帝国军人的尊严让他没有颜面接受,所以他只派自己的副手来参加。

  铁木哥亲热地拍着他的后背。“老实说,我以为今天可能看不到联合军团的人,可没想到你还是替你的侯爷来出席这个典礼。虽说敢于面对耻辱也是一种勇气,但这滋味并不好受。”

  高百威的脸色很难看。“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知道让我难受的是什么吗?那就是根本没有人提到你的军团。这是比被当众大骂一通更让人难以忍受的耻辱。”

  图秀劝慰地揽住他的肩膀。“别这样,我们都知道当你的军团被新月军打垮的时候,你表现得相当英勇。该惭愧的是你的侯爷,这也是他不肯出席典礼的原因。如果军团有问题,那也一定是因为他的指挥有问题。”

  高百威怒视着他。虽然他的身材比图秀要小上一圈,但他的气势很吓人。

  “别对我的侯爷说三道四。联合军团只是败了,还没有垮。要是有人想拿我们来开心,那他可得小心自己的脑袋。”

  图秀忙收起脸上的笑容。“别误会,别误会。谁都知道联合军团还是帝国的主力军团,我们一直都认为联合军团不过是打了个盹儿而已,谁会真正把一场失败放在心上?如果我对你的侯爷有什么冒犯的话,那一定是你没有正确理解我的意思。请相信我,我以洪风营的军神发誓,我没有一点不敬的意思在里面。”

  高百威阴沉着脸打量着图秀,似乎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最好是这样。不然的话,你将会在我的剑下为你的无礼而后悔。”

  图秀看上去好象是受到了侮辱。“嘿,我说这些话可不是因为你的剑。”

  高百威看着张别离。“虽然联合军团认为自己能够在新月军身上复仇,可听说了你们在大苍山的表现,我的军团统领还是要我转达他的敬意,尤其是对阁下干掉刚山勇和耶律十五两员敌酋的行为要说声感谢。”

  他站直身子,向张别离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张别离也还礼。“也请你转达独立军团的敬意。”

  铁木哥和林择秀都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而没有插话。

  高百威戒备地看了看两个人,然后把张别离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我们侯爷个人的意思是,他很愿意为贵军团做些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请一定告诉我们侯爷,就当是联合军团欠了独立军团的一个人情。”

  张别离笑了笑。“这种事情还是让侯爷和我们的公爷自己去谈吧。”

  高百威叹了口气。“要见到你们公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是天风营的第一百夫长,是贵军团的第三号人物,我们认为你可以代表独立军团。毕竟,杀死那两个野蛮人的是你。不管怎么说,我们欠你一个人情。”

  他戴上自己的帽子,留恋地看着大厅里的场面。“我现在就得告辞了。不能和你们在一起真是个遗憾,不过,我更受不了的是那些火烧火燎的目光和指指点点。所以我得提前告辞。我想,现在的联合军团需要一场象样的战斗,所以我得尽快赶回去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张别离没有笑。“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感受。”

  目送着高百威离开,几个帝国将军都没有说话。

  这时候中央军团的赵连珠和雄海走了过来。

  赵连珠是中央军团中的第一射手,甚至可以说帝国的第一射手。单从人们已经用“连珠箭法”中的“连珠”来称呼他就可以想见他在这一门武艺上的成就。在所有帝国军团中,他和他的玄火营是被公认的最好的弓弩部队。就象在所有的帝国军团里一样,弓弩部队因为远程打击能力而备受尊崇,赵连珠在中央军团的威望也只低于大王子冲云霄。

  来到张别离面前,穿着蓝黑军服的赵连珠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可真没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你。”

  张别离微笑点头。“你不应该感到意外,每次的嘉奖都少不了独立军团的人。”

  “那倒是真的。”赵连珠的目光落到他的胸前,惊奇地吹了声口哨。“不过你的升迁速度就让人感到很意外。等等,让我想想,我最后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巡查游击?一个巡查游击摇身一变变为第一百夫长,这说明什么?”

  张别离拍了拍自己的徽章。“这说明独立军团的损失很大,已经不得不提升没有经验的军官。也许你不太理解,因为中央军团永远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赵连珠变得严肃起来。“独立军团在大苍山表现得很英勇,我很佩服。”

  张别离好笑地看着他。“你说你很佩服?我没听错的吧?这可不象是中央军团的风格。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听说哪位中央军团的军官公开向别的军团表示过钦佩。”

  赵连珠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没错,这的确不是中央军团的风格。所以如果有第三个人这样问我,我会否认我说过的话。”

  张别离倒是感到很意外。“你是认真的?”

  赵连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已经看过你们的战报,让我最感兴趣的是独立军团对于弓弩的运用。新月军有一半的伤亡都是弓弩造成的,这很让人吃惊。在以往,虽然也有通天弩这样的硬弩参加过作战,但取得的效果并不显著。我很遗憾不能在这里见到贵军团的师辟邪将军,否则我们可以交流一下。”

  张别离笑了笑。“充足的训练和英明的指挥。这就是师将军的诀窍,除此无他。”

  赵连珠微笑。“这好象是军事学院的第一训条?”

  张别离笑而不答。

  赵连珠点点头。“请代我转达对贵军团的敬意。如果可能的话,请转告师辟邪将军,我愿意在他允许的任何时候和地点和他切磋一下彼此的心得。”

  张别离也点头。“我想他一定也很愿意。”

  赵连珠用手掌比了比身边的军官。“这位是玄风营的百夫长雄海将军,而这位则是独立军团天风营的第一百夫长张别离将军。你们都是骑兵,应该多亲近。虽然人家曾经只是小小的巡查游击,但显然在战场上更加卖力气。”

  雄海是个粗矮但很威猛的军人,他严肃地看着年龄比自己小得多的上级,只是简单地向张别离行了个军礼。

  张别离回礼,然后转向赵连珠。“也许等我们各自忙完自己的事情才能坐在一起聊聊。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中央军团的战报,但我知道你们在春天将会有个大行动。中央军团为此集结了前所未有的庞大兵力,你们会很忙。真希望你们在那里能够打个大胜仗,也好让我们这些人有个喘息的机会。”

  赵连珠笑了笑。“没办法,殿下是个喜欢创造历史的人,他想一战解决联盟,所以接下来的战斗会很艰苦,不过我们对他的本事一向深信不疑。如果别的军团只能够看着我们打垮部族联盟,那不是我们的错,那只能够说我们的实力过于强大。”

  两个人都听出了对方话里的讥刺的味道。

  雄海一直盯着张别离看。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好象要结束,他忽然插了一句。

  “不过我们还是要感谢勇毅大公阁下,虽然没有他也不会对战局有什么影响,但我们还是衷心感谢他给我们的教诲和帮助,所以我们很愿意和他分享打垮联盟的这个伟大的功劳。”

  说完,雄海和赵连珠交换了一个眼色,嘴角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张别离的面色变了变。

  他仍然在微笑,可旁观的人都看得出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

  “这里很吵,我没有听清楚你刚才说的是什么。阁下,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雄海干笑一声。“我可以重复很多次,直到你听清楚为止。”

  突然之间,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张别离已经伸出一只手捏住雄海的咽喉,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雄海几乎立刻就陷入休克的状态,他脑门上的青筋鼓得老高,眼睛也向外面鼓了出来。他想掰开张别离的手,但张别离的手如同一把铁钳不可动摇。

  “分享你们的功劳?是猪油蒙了你的心还是猪血淋了你的头?”张别离的声音不高,但谁也不会误会他声音里的杀气腾腾。“你以为大公阁下会在乎你所谓的狗屁功劳?在独立军团的军人面前你竟然敢侮辱大公阁下对帝国的忠诚,你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雄海已经陷入无意识的状态中,双眼上翻,四肢抽搐。

  铁木哥连忙冲上来拉住张别离。“住手,离哥儿,这里是王殿,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一直对这个嘉奖仪式感到无聊的军官们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兴奋起来,虽然不敢太过放肆,但还是聚拢过来。

  图秀兴高采烈的声音格外刺耳。“这可是今天最有意思的一幕。”

  赵连珠冷冷地看着张别离。“把雄海将军放下来。在皇帝陛下的王殿中,你想干什么?就算你能杀得了他,你的死罪还能逃得过去吗?”

  雄海的挣扎已经变得微弱,张别离才将他扔在地上。“说得对,阁下。我不会戕杀自己的同袍,我只是想提醒他一下该如何尊重长官。尤其是提醒他要尊重大公阁下。”

  赵连珠看了一眼口吐白沫的雄海,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就算他言语不敬,你的出手是不是也太重了?”

  张别离微笑。“我没有杀他,已经是愧对北地的臣民,你还想让我为自己的宽容而惭愧?”

  图秀跑到雄海的身边,狠狠地掐着他的人中。雄海发出一声悠长的吸气声,惨白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双目如血,就要向张别离扑过来。

  赵连珠一把抓住他的背心,将雄海偌大的身躯提在手里。

  “雄海将军,这可是王殿,不得胡来。”

  雄海这才清醒过来,停止了挣动,赵连珠这才把他放下来。

  张别离迎着雄海的目光微笑着。“错过今日,我随时候教。除非我听到你向大公阁下道歉,否则所有北地人将以你为敌。”

  雄海的声音因为重击而变得嘶哑。“有本事咱们今天就见个真章。”

  赵连珠拍着雄海的背心。“这位张将军说得对,雄海,你去道歉。”

  雄海的眼睛瞪得象铜铃一样大小。“老赵,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连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的意思就是你要向大公阁下道歉。”

  雄海大口地喘着粗气,还是不解地看着赵连珠。

  赵连珠叹了口气。“你要感谢人家手下留情,并没有捏断你的脖子。而且你刚才的话,的确对勇毅大公阁下很失礼。”

  铁木哥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的上司可是为了你好。你敢说勇毅大公的坏话,那个失心疯的铁屠就第一个饶不了你,更别说还有个唯他马首是瞻的巨昆吾。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一对只知道胡作非为的疯子,到时候,只怕整个中央军团也保不住你。听你上司的话,跟人家道个歉,好歹人家的级别也要比你高。”

  雄海被张别离捏得脑袋有些昏沉沉,才明白过来赵连珠话里的意思。等到铁木哥开口,他才明白自己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已经给自己惹了大麻烦。想到这里,他才象只斗败了的公鸡垂下脑袋。

  “请原谅我的失礼,阁下。”

  死死地盯着张别离,他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了这句话。

  王殿里忽然再次响起军鼓。

  鼓声的这个节奏表明,皇帝陛下已经休息过了。

  当皇帝再次和皇后走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居然是雷姿公主。

  这引起了大厅里不大不小的哄动。虽然在这样的场合里大家都在竭力地保持自己的风度,但公主出现这件事本身的意义就已经叫人无法保持冷静。人群里开始了小小的骚动,散落在人群中的王殿侍卫们不为人察觉地提高了警惕。

  公主以一种无可挑剔的仪态横穿过大厅,在向她的臣民微笑致意。有如瓷器般细致光滑的皮肤和清澈的眼睛焕发着青春的光彩,在明亮的灯火下她的美丽几乎没有一点瑕疵。当她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时,大厅里的妇女们发出由衷的、赞美的叹息声。

  举起手,稍微平抑了一下大家的激动,虎天低沉的声音在东厅中回响。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的公主已经长大成人。象所有帝国的子弟一样,她结束了在皇家学院的学习。做为一个父亲,我为她感到骄傲。同时我宣布,按照帝国的法令,她是帝国皇位的第三继承人。”

  来宾们开始鼓掌。掌声是如此的热烈,公主不得不从自己的宝座上站起来接受来宾的敬意和爱戴,她的微笑再次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每个人都用仰慕的目光看着这个仪态雍容大方、容色惊世绝艳的帝国明珠。

  “众所周知,就在两天前,我的都城遭受了一次血洗,很多效忠帝国的好人都在那次血洗中遭受了厄运。更让人痛恨的是这卑劣的行径竟然来自于帝国的宽宏大量。那些被称做‘黑屋秘党’、对帝国心怀不满的人对帝国容许他们存在的仁慈视而不见,悍然发动这次可耻的叛乱。这已经不是出于政治上的什么诉求而进行的和平的抗议,而是赤裸裸的不讲道义的屠杀。在帝国军队介入之前,总共有一千三百四十一人遇难,在他们中,绝大多数是帝国的忠勇军人。”

  皇帝的声音激动起来。“当初的白衣大帝、我的祖先虎魄陛下,为了追求自由而放弃安逸的庄园主的生活,起兵反抗硬地人的统治;同样为了追求自由,他建立起白衣帝国;同样的,是为了自由和土地而卷入和邻国的战争中。无论是他,还是历代皇帝,还是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我,我们的目标从来就没有改变过,那就是无价的自由。只不过在今天,我们所捍卫的东西又多了一样,那就是荣耀!”

  “‘秘党’曾经是和我的臣民同样纯洁的人,但现在他们只能是我们的敌人。从他们向我的臣民挥起他们的屠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和大苍山外觊觎我们土地的部族联盟一样的野人!但他们甚至还不如那些野蛮人,野蛮人至少还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宣战’这回事,而他们,注定只能是在夜里出没的鼠辈,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明天!”

  “在这里我们为死者而哀悼,但我们不能永远沉浸在悲伤中。”

  皇帝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的阴郁的目光审视着这些聚集在他的大殿中的帝国的精英,如果说对自己的这番话感到满意的话,那至少在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陛下说得对!我们不能永远沉浸在悲伤中,我们会和那些该死的‘秘党’和联盟的野蛮人战斗下去!”

  一个年轻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打断了皇帝的演讲。云少英从人群中跳出来,挥舞着拳头,脸上红得象只好斗的公鸡。

  “所以陛下,请您允许我加入在最前线的独立军团!”

  云肃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倒不担心打断皇帝讲话会给云少英带来的罪名,他担心的是如果皇帝允许云少英加入独立军团,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皇帝看着穿着军事学院军服的云少英。“你的勇气可嘉,年轻人。每个人都有加入他们想要去的军团的自由,谁要阻止,谁就是罪人。你不用担心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现在我就答应你,你已经是皇家独立军团的一员。”

  他转向云肃。“你有个好儿子。就为了他的勇气,我也不会计较他的唐突。”

  云肃深深地躬身,让皇帝看不见他可怕的脸色。“谢陛下的恩典。”

  他从王座上站起来,走过去拉起姿公主的手。

  “让我欣慰的是,我们的孩子们象我们一样的有勇气。现在我的公主也出现在这里,她的愿望就是加入我们的队伍去追求自由和荣耀。为此我的唯一的女儿已经决定组建一支新的军团来对付这伙卑鄙的帝国的叛徒。这支军团欢迎所有贵族的青年子弟加入。遗憾的是,加入这支军团的人没有薪俸可拿,他们唯一可以收获的就是公主的信赖。这支军团将会在京城执行肃清‘秘党’的职责,公主已经为这支军团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王殿军团’。等一下进行的比武大会,就是为了甄选那些有资格进入姿殿下的王殿军团的勇士。”

  大厅里爆发出欢呼。这些欢呼大多来自于那些还没有成家的年轻男子,姿公主的绝世容光和无尽的权势是所有男人的梦想,虽然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王殿骑士团具体是什么组织,但只要能够接近姿公主,就有机会得到殿下的垂青,只要想到这个还有谁会去在乎这是个什么组织?

  帝国元帅风斩雄第一个走到姿公主的面前,郑重其事地向她单膝跪下。

  “帝国青水公爵风斩雄,宣誓向公主殿下效忠。我以我个人的名义许诺,我将会把殿下的意志看得比帝国和皇帝陛下的意志更高。以帝国军神的荣誉,谨立此誓言。”

  姿公主站起身,搀起风斩雄。她的声音柔美动听,她的微笑温婉而从容。

  “谢谢您,叔叔。”

  风斩雄是所有军人的风向标,他第一个表态,大厅里的军人也就都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他们无声而迅速地排好队,鱼贯而上,向公主宣誓效忠。

  显然,王殿军团很大程度上是一个荣誉组织。虽然公主本人是这个军团的首领,但她能够多大程度地领导这支军团恐怕还得取决于她下达的是什么样的命令。这样风斩雄的誓言就很容易理解了。他虽然把公主的意志凌驾于帝国和皇帝之上,但他也清楚地表明,那仅仅是以他个人的名义而不是帝国元帅的名义,这里更多的是表示他将全力保护公主本人的安全。那也是皇帝亲自给这个最疼爱的女儿的一项特权。这表示,不论公主将来做了什么,她都不必为自己的作为承担责任。这是帝国百多年里唯一的特例。

  当张别离走上来的时候,皇帝向他招了招手。

  “过来,跪在我的面前。”

  张别离不敢怠慢,走到虎天的面前单腿跪下。

  虎天伸出一只手放在张别离的头上。“你对帝国和皇帝的忠心,以及你在战场上取得的战功配得上侯爵这个头衔,现在我要册封你成为北地六郡的继承者之一。从现在开始,你不但是帝国独立军团天风营的第一百夫长,还是帝国的勇毅侯爵,以军神的名义,在座的所有人都见证这个赏赐。”

  张别离感到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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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二章 一生之神

  (起1K点1K中1K文1K网更新时间:2006-6-5 0:49:00  本章字数:11685)

  大厅里一片寂静,其他的人也都很意外。

  他没有站起身,但看向皇帝的目光是费解的。

  皇帝也没有马上让他站起来,而是环视着大厅里的每一个人。

  “我敢说这个决定让你们所有的人都很吃惊,因为这是我在今天早上才做出的决定,还没有和相关人等打过招呼。但我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所以我现在允许你们提出反对的理由。只是要快,等到这个年轻人站起来的时候,即使再有人反对,那也只能表示自己的遗憾了。”

  风斩雄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皇帝的决定让他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我不想怀疑您的英明,但我很想知道,这个年轻人有什么资格成为侯爵。抛去他的年龄不说,至少以他的出身和战功作为册封的依据就有待商榷。”

  其他人都赞同地点头附和。风斩雄的问题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在崇尚战功的帝国,这样的晋升并不少见,但总是要有一个要让大家都信服的理由。在场的侯爵以上的贵族,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的爵位来得是何等的不易,眼看着这年轻人顷刻间就已经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座,不免都有一种不平且不满的情绪。

  皇帝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就这个问题?别的人没有问题了?”

  没有人说话。连一向喜欢和风斩雄针锋相对的寇法布也默认了皇帝的问话。

  虎天看着风斩雄。“我已经仔细地看过战报。虽然统帅部已经做了很细致的分析,但是有一个问题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那就是这一战如果失败,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当初把独立军团放在虎踞大营的初衷似乎已经被淡忘,而且也没有迹象表明,统帅部能够在考虑问题时始终把这个初衷做为先决的条件。”

  风斩雄没有说话,皇帝的话不是对他的问题的回答。

  “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的话,联盟的野蛮人很有可能现在就已经兵临白衣城下。这就是我要破格封赏他的原因。”

  大厅内发出低低的议论声。

  皇帝不得不提高了音调。“这不是我的危言耸听。如果你们有耐心听完我的话,我想你们就会接受我今天的决定。”

  风斩雄的声音有点颤抖,谁都看得出那是因为愤怒。“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年轻人?陛下,请原谅我的无知。或许他是个出色的战士,但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我都没有看出这胜利和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没有一个人的战斗,也没有一个人就能打赢的战斗。把所有的功劳归于一个人并不公平。”

  虎天笑了笑,但他的笑容里并没有开心的意味。“你也承认这是一场胜利。从结果来看,独立军团狙击了联盟军队的进攻,这当然应该算是一场胜利;可从长远来看,独立军团为了这场胜利付出的代价是几乎被完全打垮,这又不能算是一场胜利。不过关于这个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现在我想对过去的战事说说我的看法。因为我认为,即使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仗了,可我仍然具备做一个统帅的资格,我的意见仍然对每个军人都有用处。有人对此表示怀疑吗?”

  没有人对此表示怀疑。关于自己能不能做统帅的资格,皇帝的说法其实已经很谦虚,即使他现在不是皇帝,当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也没有人能够在他的累累战功前反驳他。风斩雄也不能。

  “联盟军始终想通过大苍山脉直接进逼白衣城。我非常钦佩他们在这个前提下不断尝试的勇气和决心。大苍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不是独立军团守在那里,我想我恐怕会自己在那个地方指挥某个军团。可在这一次,即使我已经把帝国最英勇善战的将军和军团放在那里,联盟军仍然是这样前所未有地接近胜利。直到现在我还在后怕得常常要在睡梦中惊醒。反复地推敲这场战斗的细节,我不得不说,战胜敌人的是天意,而不是我们自己。”

  “一连串的意外改变了战斗的结果。”

  “可以说,这个年轻人意外地杀死了刚山勇,夺得哮月族的圣器的时候,战斗的结果就已经决定了。即使云氏军团不是因为心血来潮、擅自决定要去虎踞大营换防,战斗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皇帝转向站立在一旁等待向公主宣誓效忠的人群,用目光找到了云肃。“我没有对云氏军团不敬的意思。事实上云氏军团战斗得相当顽强,只是这不是我们这一次讨论的重点。”

  云肃躬身行礼。“陛下明鉴。”

  皇帝看着他。“只是我也有一个问题要给你。云氏军团要去换防的话,以他们的骑兵数量和虎踞大营中给养的数量,可以在虎踞大营停留几天?”

  云肃想了想。“最多三天。”

  皇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就是说,你的军团从‘宁静溪’长途跋涉到虎踞大营,只是为了能够在那里停留三天。”

  云肃惶恐道:“陛下明鉴。云氏现在的军团统领是胞弟铁衣,臣已经命他交割前线的一切事宜,尽快回来向陛下陈情。”

  皇帝摆了摆手。“也不用那么急。”

  他又转向风斩雄。“耶律初一是不肯失去族中圣器的,所以只要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此为交换的条件,联盟军必然退兵。铁屠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考虑这个可能。战报里说,虽然可以籍此圣器可以和敌人谈判,但总是要在挫伤了敌人的锐气之后才能进行。这样看来铁屠的想法是对的。只是耶律初一也不是泛泛之辈,他没有患得患失,而是指挥新月军进行了全力以赴的凶猛进攻,没有给铁屠谈判的机会。”

  说到这里,皇帝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所谓名将,也不过就是犯得错误比别人少而已。真的以为运筹帷幄就能决胜千里,那只是文人的浪漫想法。在我看来,区分名将的标准,也无非就是战场上的结果。如果不是云氏军团和勇毅公爵的意外出现,联盟军已经得手。”

  皇帝看了一眼风斩雄。“可如果把战斗的结果只寄托在意外的因素上,那也不是正确的做法。事实上,虎踞大营的这一场战斗完全可以不发生。”

  “最重要的是,籍着这所谓的圣器,战斗的结局变得意外而可笑。而这圣器,就是这年轻人得来的。”

  风斩雄没有说话。在座的所有人中除了风斩雄之外,也许只有云肃能约略听出皇帝的意思。册封张别离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但这表明了皇帝对独立军团毫无保留的支持态度,显然是在对执意进行炎平之战的风斩雄表示不满。而且,由于统帅部不可能无视一位侯爵的建议,这样在张别离成为侯爵之后,如果他愿意,随时都有可能把独立军团的计划重新提出讨论。

  云肃本来很为独立军团不平,但他没有想到,独立军团的境遇竟会导致皇帝和元帅之间的对立,这在以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皇帝居然把勇毅公爵的军团看成是比中央和近卫两个军团更加亲近的力量,这个发现忽然让云肃感到不安起来。

  皇帝的目光看向其他的人。“再没有任何问题了吗?”

  皇帝向张别离摆了摆手。“起来吧,孩子。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侯爵。你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保证自己对得起这样一份尊荣。”

  张别离低下头。“臣愿为帝国及皇帝陛下效命终生。”

  皇帝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的神情变得轻松起来。他一边拉着张别离,一边把手伸向那位白寺长老打扮的人。

  “虽然在座的人都认识这位大长老团的山若涛长老,但从今天过后,他也是帝国的长老。考虑到我的臣民的利益,我已经决定在王殿内设立白寺,以便于随时得到神的指点。”

  这是个比册封张别离更加突然的消息,大厅里一片哗然。

  皇帝伸手制止了想说话的各人。“很快就会召开御前会议,我将在会议上表明我的态度。但不管在那个时候我们会决定什么,有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那就是,从这位年轻人开始,所有正式的册封都要得到白寺的大长老团的祝福。”

  皇帝看着山若涛。“长老,你可以开始了。”

  当山若涛念着那些很少有人听得懂的经文在为他进行所谓的祝福的时候,张别离并没有注意山若涛在说什么。就在不久前,帝国还在为了消除白寺在民间越来越大的影响而处心积虑地要除掉这个“帝国安定的绊脚石”,可现在他居然要得到白寺的祝福才能成为一个贵族。

  张别离还年轻,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这次授勋会有的深远影响,也没有想到这个变化的内在意义,但寇法布、风斩雄等掌握着帝国最高权力的人都已经意识到,帝国维持了百余年的统治制度和方式将要发生巨大的变化,而这变化所带来的动荡以及动荡的结果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皇帝是在拿自己和帝国的前途在冒险。所有的有识之士都在默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山若涛洪亮悦耳的声音在回荡。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对他的说的是什么感兴趣,连风斩雄都破例地没有对此出言讥讽。

  当山若涛祝福完毕并微笑着表示他已经沐浴过神光后,张别离来到公主面前。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公主,她的美丽几乎要让人眩晕,尤其是迎上张别离的目光后,脸上泛起的红晕在端庄中又为公主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妩媚。

  让他意外的是,当宣读完自己的誓词时,公主没有示意他站起身,而是亲自来到他面前。

  “如果你会象你说的那样效忠于我,那就应该接受我在军团中的第一个任命。”她从跟随的女官手中拿过一个长形的锦囊,交到张别离的手上。“你将是我的副统领。与军团里的其他人不同,你将完全向我个人效忠,而你本人也将接受我的庇护。”

  她眼波盈盈地看着张别离,张别离一时间不知所措。在这样的注视下,他甚至没有去细想公主言语中的意思,便下意识地接住了那个锦囊。

  凭着手上的触感他就知道这是一把剑。

  “这是父王送给我的宝剑,但我不想用它。把它送给你,是希望你能用它来保护我、保护王室的安全。”

  张别离没有抽出那把剑,公主的话让他感到些许不安。“完全向一个人效忠并接受这个人的庇护”对现在的他而言几乎等同于背叛。他已经宣誓这样向皇帝效忠,而这样的誓言在他的一生中只能做出一次。

  公主的微笑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微微俯下身子,声音很低。

  “这是个得到父王允许的任命。陛下并不介意你为了我而背叛他。”

  张别离还是没有搞清楚公主的意思,但他已经不能再犹豫。他站起身,缓缓地拔出剑。

  这是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剑。从剑锷到剑柄的末端呈十字形镶嵌着七颗红宝石,有着细密繁复的花纹的剑柄表明工匠们在这把剑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这又并不是一把华而不实的短剑,从剑刃的锋利程度和握持时的精确配重就知道这是一把为了上阵杀敌而打造出来的武器。

  “如果是这样,我愿意接受您的任命并为此感到荣幸。”

  公主的眼睛闪闪发亮。“如果陛下不允许,你就不会接受这个任命吗?”

  也许是张别离的错觉,他感到公主的声音里有一丝丝的颤抖。

  张别离看着公主,点了点头。“如果陛下不允许,我不会接受这个任命。”

  两个人面对面地沉默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雷姿还是在童年的时候就认识张别离。但今天再见到张别离,她却无法从现在这个高大的年轻人身上找到一点童年时的影子,就连张别离看她的眼神都是陌生的,好象他们以前从来就没有见过一样。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近成年以后的张别离。

  张别离看上去有点懒散。大概是经常微笑的原因,他眼角处的皱纹比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要多得多,脸上几处细小的疤痕更增添了他的沧桑。他的眼神没有什么变化,仍然象孩子时那样温和,偶尔会在瞳孔的深处漂浮起几缕和善的嘲讽。

  很难相信一个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如探囊取物的帝国军人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没有一丝杀气,没有一丝骄狂。

  让雷姿有点失望的是,张别离看上去并没有对眼前的重逢表示出任何的特别的兴奋激动。与绝大多数的、见过公主的人不一样,对于公主的美丽,张别离似乎视而不见,这让一直期待着两个人之间的重逢的公主感到有点失落。

  张别离说第二遍感谢的话时她才回过神来。她尽力地保持着神色上的自然,矜持然而不失亲和地在接受张别离的敬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皇帝从自己的王座上站起来。这表示他还有话要说。

  “除此之外,今天还有一个人也要接受我的册封。有一个家族一直担负着守卫京畿重地的任务,为了完成对帝国的许诺,他们不得不习惯于一直以来的默默无闻。这就是我直属的帝都军团的统领。现在,我决定解除这支军团身上的束缚,让他们能够象其他的军团一样在战场上取得属于他们的那一份荣耀。”

  他的目光停留在全身戎装的刘恒勋身上。“刘半侯,现在你就是我的智勇伯爵。”

  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寇法布和风斩雄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看到的却都是迷茫的神色,另个人立刻意识到皇帝的这个任命是皇帝单独做的决定。

  刘恒勋大步走上来,接受皇帝的册封和山若涛的祝福。云肃站在下面,心里不得不叹服皇帝的英明睿智。虽然是以运送军需的名义把帝都军团调上前线,但皇帝却早已经预料到刘恒勋离开京城以后一定会参加战斗。不管风斩雄和寇法布如何陈情,皇帝对局面有自己的判断。给刘恒勋的封赏来得正是时候,以他军团的规模和他现在的爵位,他在前线也能够并且应该有自己的发言权。

  云肃甚至想到,皇帝其实已经看穿了他和寇法布玩的这个小把戏。

  等到刘恒勋的受封仪式结束,立刻有等得不耐烦的军人们围拢上来向公主表达自己的忠诚。

  皇帝和皇后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这一刻,他们也只是有个出色的女儿的父母。虽然战争在进行,可京城内仍然有足够的青年才俊有资格成为驸马,所以接下来的比武大会将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宴会终于开始。

  按照惯例,皇帝和皇后、元帅及元帅夫人、首席国师、新任的法务大臣和夫人坐在一起,但在今年,这张桌子上多了雷姿公主和山若涛。

  皇帝虽然在微笑,但他的眼睛表明,他并不象看上去的那么高兴。

  “云西帝国向我送交了新国书并且换了他们的使节。这是个不好的信号。边境上的战事太漫长了,漫长到已经损害了帝国的声望。因此下一个春天对我们来说极其重要,我们必须夺得大河地区做为我们的牧场才能保住我们的体面。统帅部的炎平之战如果要继续,那整个帝国军队都没有失败的借口。我们都很清楚,平地人军团在云西帝国的雨林军团面前几乎没有战斗力,我们没有拿下蓝港,却不能再失去金银角。现在是个混乱的时代,在这个时候我不能把我所有的主力军团放在一条边境上。”

  风斩雄知趣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恭敬地看着皇帝。

  “就在昨天,中央军团集结的两万人已经进驻洛城,左右两翼的轻骑兵也已经开始从休整地出发。如果军需跟得上,我们甚至现在就可以发动这次作战。勇毅公爵将辅佐大王子殿下指挥中央军团。而在胜利之后,联合军团将做为中央军团的后援进驻炎平。没有炎平的粮草,联盟整个夏天都无法组织在东线的攻势。中央军团就能腾出手挥军向西进抵瓦尔河谷,和近卫军团会师。到了那个时候,在帝国的优势兵力面前,西线已经不需要战斗。”

  皇帝点点头。“你最好能够向我保证这次的胜利。”

  风斩雄淡淡一笑。“就算您不相信您的兄弟,难道您还不相信勇毅公爵吗?”

  皇帝看着元帅。“我对你们的信任没有分别,同样我对战局也有自己的看法。攻打雪龙要塞的计划怎么看都很有吸引力,但统帅部却对我说不能实施,这让我很感兴趣。所以我要听听独立军团的看法。”

  风斩雄很是意外。“在这个场合似乎不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这毕竟是帝国的绝密军情。”

  皇帝笑了笑。“在这个大厅里,在这个桌子上,你不信任的人会是谁呢?而且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决定什么,听听总是没有坏处的吧?不只是我,连公主都对前线的事情感到好奇。她很想到其中的一支军团去看一看。也许去的就是独立军团。”

  寇法布忽然插了进来。“照我的理解,陛下想听取勇毅侯的意见只是想对战局有更准确的判断,而且勇毅侯的提议也不可能是正式的提议,事后也不会在统帅部就这个提议展开讨论。是不是这样?”

  皇帝点点头。“首席国师大人此言深得我心。”

  风斩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无非是善于揣摩圣意罢了。”

  寇法布微笑。“能够揣摩圣意当然是好事。如果什么都等到陛下自己来说自己来做,那要我们这些臣子是做什么用的呢?”

  皇帝摆了摆手。“这样的争论没有意思。”

  风斩雄和寇法布立刻闭上了嘴。

  风斩雄把手中的筷子放到桌子上,其实他也根本就没有夹过哪一道菜肴。

  “如果说统帅部没有研究过独立军团的作战计划,那是彻头彻尾的谣言。事实上,吸取了七年战争的教训,统帅部已经不再为前线制订作战计划,而是由各个军团自己上交计划,然后在统帅部进行讨论。统帅部也只是对军团的计划提出自己的意见而不会左右前线军团的意图。冲云霄殿下的计划很完备,统帅部找不出理由拒绝这次作战,所以才会开始这个作战计划的执行。而独立军团的计划虽然看上去更精彩,但却有两个方面的问题没有解决。第一,帝国军队从来没有过在雪龙要塞取胜的记录,也就没有可以借鉴的成功的经验;第二,关于雪龙山中的‘鬃蛮’。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山地战士不止一次地战斗中屠杀过帝国最优秀的军人,但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对付他们。在雪龙山,他们是不可战胜的。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甚至可以不去考虑雪龙要塞的天险,毕竟几十年来,帝国的工匠们也在钻研这方面的问题,研究出很多新的攻坚机械。也许他们对雪龙要塞有用处也说不定。”

  “但谁能对我说,一定有把握对付山地战士?”

  风斩雄的目光扫过桌子旁边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皇帝的脸上。

  “就连我们的战神,勇毅大公爵也没有说过有类似的可能存在。不论是公开的场合还是私下里的场合,他都没有说过。那么,独立军团究竟想要用什么理由来说服统帅部、国师会和皇帝陛下呢?”

  皇帝用手指摩挲着他面前的金杯。

  “元帅阁下的问题其实只是一个问题。无论是在军事学院还是在皇家学院,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军人,他们都认为,雪龙要塞本身的天险并不值得一提,真正让人灰心的是来自山地战士的威胁。他们的存在让帝国军队在雪龙要塞的战斗从来都是处于一种昼夜不停的腹背受敌的状态之中。前任帝国元帅刚图将军是最接近这一胜利的人。他采取的是这一次虎踞大营前新月军的战法,几乎没有给要塞里的敌人留下反应的余裕,他和他的卫队已经登上了要塞的墙头。只是他的动作仍然不够快,他的后备队在要塞前遭到了闻讯赶来的山地战士的屠杀才使得那次天才的作战以失败告终。这个例子告诉我们,如果不考虑山地战士的话,雪龙要塞本身并非传说中的那样固若金汤。”

  “拿下雪龙要塞,实际上就等于完全控制了大河地区。不只炎平,连联盟在瓦尔河谷的粮仓都在帝国铁骑的威胁之下。拿下雪龙要塞不一定会让联盟投降,但却可以让他们停止战争而坐下来谈判。如果他们不想停止战争,那他们就要把自己的防线后退整整二百里。炎平、大河以及瓦尔河谷尽入帝国版图,部族联盟还能够凭借什么和帝国对抗?这才是独立军团不顾一切要进行这次作战的原因。”

  风斩雄淡淡一笑。“陛下,请允许我打断您一下。您所说的这一切,统帅部看得更清楚。同时统帅部也看到,除了三千山地战士之外,要塞里还有一万名龙山将军的联盟战士。对付这样的兵力,独立军团至少也要有三万人才能作战。现在独立军团还有多少人可以作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四千零六十五人。而做为他们后援的云氏,也不过四千一百一十七人,就凭这八千一百八十二人,独立军团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进攻雪龙要塞?”

  皇帝闭上了嘴。

  注视着风斩雄,他坚毅的下巴可怕地向前凸起,那是他的怒气将要爆发的前兆。但在这个时候,皇后却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皇帝垂下眼帘,不快地从皇后手里拉回自己的衣角。

  皇后露出她那让全国臣民都感到温馨和煦的著名的微笑。她的头优雅地歪向一边,修长的双手合在胸前,灵动的眼睛几乎会让人忘记她的年龄。

  “我想,在这么一个欢乐的日子里总是说那些流血的事情是对女性的不尊重。”她微笑着转向元帅夫人。“我不想表现得很自私,但我们的丈夫很少有时间这么安静地和我们一起进餐,所以,如果男人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那至少也该在陪他们的妻子进餐以后再解决。”

  元帅夫人也是个爽朗的妇人。“没错。殿下提醒了我,在宴会后不是还有比武大会吗?如果男人们之间有问题的话,最好在那个时候去解决。我敢说,那甚至会让整个帝国都为之沸腾。”

  风斩雄笑了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说实在话,成为皇帝之后就自动加冕为‘帝国第一勇士’这一法令应该废除。”

  皇帝的笑声很低沉。“这就是皇帝的特权。在帝国,不应该有人比皇帝更勇武。”

  他环视着桌子边上所有的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风斩雄脸上。“我说的对吗?”

  “皇帝应该是神为他的子民挑选出来的,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武和最尊贵的人。对于这一点,我想在座的人都是没有任何怀疑的。”

  山若涛忽然插话,他的目光也凝注在风斩雄的脸上。

  山若涛在任何时候都显得谦和而有自信。他的声音让他的话有一种奇妙的魔力。每当他带着浑厚的胸腔共鸣的声音向起时,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被这声音所吸引而专注地倾听。

  现在也不例外。

  只有风斩雄不屑地看了一眼白寺的大长老。“又是‘一生之神’这种陈词滥调。没人会否认皇帝的勇武和尊贵,但这和你的神没有一点关系。当他还不知道你的神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伟大了。他是天生的皇帝。”

  山若涛微笑。“你也说‘天生的皇帝’,那么,‘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风斩雄看着他。“我想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

  山若涛点头。“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还是有个问题要请问元帅阁下。帝国有成千上万的子民,但为什么是陛下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成为了陛下呢?”

  风斩雄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山若涛的问题很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但这样的问题却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够解答的问题。如果能够解答这个问题,就是一个大不敬的罪过。就算皇帝再开明,也不会愿意听到别人来分析他“为什么是皇帝”这样的问题。

  山若涛转向大家。“天意即是神的旨意,当神选中一个人来率领俗世中的臣民时,就产生了皇帝的尊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神,就要数到皇帝最尊贵。反抗皇帝,就是反抗神的旨意,这是会受到神的惩罚和诅咒的行为。”

  皇帝沉默着。他看上去很专注地听着山若涛的侃侃而谈。

  寇法布忽然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也许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其实对至高无上的皇位都有一种“彼可取而代之”的隐秘想法。如果不承认神的存在的话,那么皇帝其实也与普通人没有分别。当一个人的心中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皇权对他就不再有约束力。可是,如果“君权神授”,那就对绝大部分已经把信仰交给所谓的“一生之神”的平民会有震慑,被震慑的人就不会去想“取而代之”,就不会有反叛和谋逆。

  皇帝公开允许山若涛在这样的场合下大谈神明,其用意是希望他的这些大臣首先能够接受这些说法并向下传达皇帝的意思。皇帝不想再出现“黑屋秘党”这样的组织来和他对抗,而“秘党”的壮大也让他见识到了信仰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也许这已经让他惊觉到,即使他彻底消灭“秘党”,白寺也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秘党”。这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很多时候,当一样东西的来势已经不可逆转,那么最好的措施就是顺应它并驾驭它。皇帝在这个时候展现了他的智慧。

  寇法布忽然很为风斩雄担心,因为风斩雄看上去还不大理解皇帝的用意,还试图在言语上打击山若涛。

  寇法布真的不明白风斩雄怎么会这样的没有头脑:山若涛现在所说的话,明明就是皇帝要说的话,他这样的一再与山若涛辩驳,是极其不明智的举动。

  因为没有象山若涛那样有备而来,原本就不太擅长论辩的帝国元帅很快就在口若悬河的白寺大长老面前败下阵来。

  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如果说刚才皇帝被他的固执气得要发作的话,那风斩雄现在看上去就好象随时都可能扑上去把山若涛撕个粉碎。

  公主忽然加入到谈话中来。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王,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一开口,风斩雄和山若涛便停止了自己的争论。

  皇帝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在这个桌子上提问题可是最聪明的行为,以为整个帝国最有智慧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公主微笑。“您的所有军团都由有爵位的将军率领,那么,我会得到什么样类似的封赏呢?”

  寇法布笑了起来。“您是公主,您无须封赏就已经比所有的军团统领尊贵。甚至在整个帝国您都是最尊贵的,就连陛下都不会对此表示疑问。您还需要什么封赏呢?”

  皇帝也带着同样疑问看着自己的女儿。

  公主道:“我已经任命了我的副统领,就如同我所希望的,他是一个英勇、尽职的帝国军人。但我希望他执行我的命令时,不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公主而服从我的指挥。我必须有一个真正的军人身份。”

  皇帝沉吟不语。

  风斩雄微笑。“公主不用担心他服从命令的问题。虽然您任命他为你的副统领,但他是一定会到前线自己的军团去战斗的,所以他不大有机会去执行你的命令。我所担心的是,您不得不在您的军团成立的时候另外任命一个副统领。”

  公主不解地看着风斩雄。“他既然已经是我的副统领,当然应该听从我的命令。”

  皇帝叹了口气。“勇毅侯的位置就是在前线。我不得不让他回到那里,因为在接下来的战斗需要每一个军人尽他的职责。勇毅侯是第一百夫长,他身上的责任很重大,我恐怕他的确不能帮助你完成军团的组建。”

  公主垂下眼睛。

  当皇帝知道她在心中喜欢的人就是张别离的时候,沉默了很久。虽然父皇还没有对公主的心事发表意见,但女人特有的直觉让她知道,皇帝其实并不同意她的选择。从母后那里她就已经能够察觉到父皇的心思,因为他们很少或者根本不在自己的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并非皇帝对自己的军人有什么成见,而是他太关心自己这个唯一女儿的幸福。多年的征战已经让他失去了和两个儿子之间的亲密关系,女儿才让他明白了真正的天伦之乐,他对女儿的宠爱比对两个儿子的加起来都多。所以他并不想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军人,至少不是一个在前线的军人,而且这也是皇后的意思。

  象“不能嫁给军人”这样的话,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不会真正的宣之于口,这只是公主自己的猜测。但她相信,这猜测并不离谱。如果她没有进入皇家学院学习,她会理解并按照父母的意图去生活,就象任何一位普通的公主一样静静地在她的家里度过自己的一声。可在知道了先辈的丰功伟绩之后,没有人不会不被那些近乎传奇的历史所吸引并想去重现那些伟大的场景。

  公主的体面要求她不能在这种场合下跟父亲争论。她已经用自己的问题打断了父亲和叔叔之间略显紧张的对话,这就是她的目的。在每个家庭都有的不和里,雷姿最不愿意看到和听到的就是父亲和叔叔之间的争吵。风斩雄的两个儿子已经死在战场上,他和皇帝一样疼爱公主,所以当他们有争吵的时候,只有公主能够平息他们的怒气和怨气。

  桌子上的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山若涛也识趣地闭上了嘴,转而和寇法布讨论起有关白寺产业的税收问题。皇后和元帅夫人也谈起一些最近在京城很热门的流言,很快,法务大臣的夫人也加入进来。当然,要听懂她们之间比较高级的家常里短,那也需要有极高的学识。

  雷姿对长辈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她的目光扫过大厅,试图找寻张别离的身影。

  今天的王殿中,她眼中能看到的人就只有张别离。当她看见人群中那个成熟得有些沧桑、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她的心就一直在剧烈地跳动着。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虽然多年不见,但张别离的样子居然和她想象中的没有太大的分别。

  在皇家学院,她见过无数的帝国青年才俊,但她的心里,却始终被这个高昂着流血的脑袋走出皇家学院的“粗鲁、没有教养的北地杂种”所占据。

  即便是今天,张别离的出身仍然是个谜。也许,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在乎他是哪一位帝国贵族的后代,但他眼中那种疏离的冰冷表明,那一段岁月对他来说,也并非全无印记留下。

  那么,他应该是对自己有印象的。可为什么他的表现叫人这么失落?公主已经把眼前对于副统领的争论抛在一边,这个问题已经让她的心里翻滚起来。

  张别离正坐在一群军官当中,似乎在为什么人的话而微笑着。在一众粗犷而充满活力的帝国军人当中,身上那种懒洋洋的从容让他格外醒目。

  她忽然很想离开她现在坐的这张桌子去坐到张别离的身边。只要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就好。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要让她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就象还是在少年时,他们无拘无束地打闹在一起的样子。虽然在那个时候有很多孩子都在一起,可她只惦记着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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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三章 暗流汹涌

  (起7L点7L中7L文7L网更新时间:2006-6-5 0:50:00  本章字数:11424)

  

  张别离其实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从雷姿的手里接过这柄象征着王室威严和尊荣的短剑之后,张别离忽然发现他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所有的军官、尤其的那些年轻的军官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一种热烈的艳羡和嫉妒。那些眼神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麻烦。张别离无疑是今天这个嘉奖典礼上最出风头的人,而最出风头的人,自然也就是麻烦最多的人。

  他倒不在乎这柄短剑会给自己带来的种种利害,他只是要为自己要耗费在这些利害上的精力而惋惜。

  铁木哥拍打着他的肩膀。“你简直是一步登天。仅仅因为杀了两个上将军就能够得到这样的赏赐,我真后悔自己为什么总是要躲在我的部下的身后。”

  图秀咧开大嘴。“一般你都会躲在我的后面。”

  铁木哥看了他一眼。“现在是两位爵爷之间的对话,没有你插嘴的分儿。”

  张别离笑了笑。“只是有的人运气好一点而已。如果你为了这种事情而烦恼就太愚蠢了,再说,我并没有超过你,只是到达了你的高度而已。”

  赵连珠的声音很冷淡。“老铁恐怕是误会了。他一步登天是因为他的行为对于整个帝国都有重大的意义。这才是皇帝的封赏的重点,你必须透过事物的表象去寻找更深层次的意义,那样才能正确地理解你所在的现实世界。”

  铁木哥斜过脑袋看了他一眼。“哦,去对你的那些只知道耀武扬威的部下们讲这些人生的感悟吧,在这里可没有人需要你的指点。”

  中央军团和近卫军团的军人们并不因为自己的统领是亲兄弟而互相欣赏。

  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可以用互相敌视来形容。

  一方面,人们认为这是两个主力军团之间的竞争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恶化;而另一方面,由于两个王子对部下的行为都采用的是一种近乎默许的态度,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不只能用竞争来解释。最流行的说法是,由于皇帝还没有钦定哪一位王子继承自己的皇位,所以在两个王子之间一直有种微妙的关系存在。

  赵连珠不满地瞥了一眼铁木哥,然后转向张别离。

  “要我说,你暂时不要高兴。这把短剑并不意味着什么,比武大会明天才开始,能不能保住这把剑,要看你的运气。”

  张别离淡淡一笑。“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我真是为公主惋惜呀,她满怀信心地任命了自己的副统领,却发现她不得不立刻更改自己的命令。因为她会发现,很快自己就需要一位新的、更有本事的副统领了。”

  赤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军官们的区域来。他刻意地把声音提得很高,这样当他说话时,几乎所有的帝国军人都能清楚地听得到他的声音。

  “明天就是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的日子。纪念日给了我灵感,我忽然发现,如果我们就在比武大会上来了结我们之间的问题会让人很振奋,无论哪一方失败都会让人印象深刻。”

  京城第一剑手今天看上去格外英俊。

  他今天的穿着华美而不落俗套,紧身的、由红蓝白三色织锦裁剪而成的王殿禁卫军的短上衣用金线和银线绣着形状各异的百合花,昭示着他所出身的门第的古老——这是帝国皇帝给予这一家族的至高荣耀,表明这个家族的纯洁和高尚。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与他同来的父亲赤和禅、兄长白虹也都穿着类似的衣着,但他们看上去就是没有赤虹这么显眼。

  赤虹的手指在自己的剑柄上无意识、然而是有节奏地敲动着。

  赤虹的手干净而且干燥。

  虽然赤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张别离并没有想要站起来。

  他看上去有点意兴阑珊。

  “不错,在比武大会上了结我们之间的问题的确让人振奋。”放下手里的短剑,张别离舒服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我知道你对这个所谓的‘了结’很期待,期待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

  赤虹微笑。“和聪明人打交道是件快乐的事情。”

  张别离也在微笑。他站起来,走到赤虹的面前。

  “也许你不相信,我对这个‘了结’也和你同样期待。但我的表现方式和你不一样。我的想法是,如果现在、就是在这里来了结我们之间的问题,那一定会更刺激。”

  赤虹的眼睛里乍现一道光芒。“就在这里?”

  张别离微笑。“就在这里。”

  赤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皇帝所在的方向,犹豫了一下。

  张别离还在微笑。“你犹豫什么?既然你表现得这么迫不及待,那你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我的建议。来吧,你腰里挂着的不正是你那柄著名的剑?只要把它拔出来,你就很有可能会看到我血流五步的样子。”

  看着赤虹痛恨的眼神,张别离笑得更加灿烂。

  “我明白了,你是在担心拔出这把剑之后,王殿侍卫们就会把你斩杀当场。‘帝国军人可以在王殿上佩带他们的配剑。但如果这配剑的剑锋暴露在别人面前,那他就将被当场处死’。真是有趣的规定,这规定既保全了军人的尊严又保护了陛下的安全,这是个和善的规定。可我没有想到这个规定也会让人陷于这么尴尬的境地:你的豪言壮语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赤虹冷笑不已。“男人们之间解决问题是用不着这么多口水的。夸夸其谈、逞口舌之利从来都不算是真正的本事。”

  张别离微笑着,轻轻地在他胸口推了一把。

  “你是说男人之间得用这样的方式?”

  赤虹突然一拳向张别离的脸上打过来。

  这一下来得毫无征兆,但张别离机警地闪过这并不意外的一击,象只羚羊一样轻快地跳离了愤怒得已经失去理智的赤虹,晃动着肩膀挑逗着他。

  “没有打到我,说明你还不够快。至少不象是男人那么快。”

  赤虹并不象张别离所说的“还不够快”,而是快得不可思议。

  张别离跳开他的身边并没有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就象张别离的影子一样紧紧跟随过来。就在张别离说这句调侃的话时,他已经向张别离打了五、六拳,拳风甚至把张别离的话撕扯得难以听清。

  最开始张别离还能够凭借自己的经验躲过赤虹的拳头,但赤虹快得匪夷所思的拳法和身法马上就让一味躲闪的他吃到了苦头。

  赤虹劲力内蕴的一拳结实地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向后踉跄退开。

  这一切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军官们意识到两个人之间已经动起手的时候,张别离已经摔倒在一群客人中间。他立刻就从地上跳起,铁木哥连忙和军官们拥上来,死死地拉住神色虽然还算平静但眼睛里已经闪着凛冽杀气的年轻百夫长。

  赤虹也被跟他同来的几个人按住,其中就有赤和禅和白虹。赤虹仍然要从众人的压制下挣脱出来,但白虹紧紧地压住他的脖子,他才不甘心地安静下来。

  赤和禅来不及训斥儿子就走到张别离的面前,把一条洁白的丝巾送到张别离面前,同时露出一个诚恳的微笑。

  “请息怒,我儿子是个蠢货,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向您致以无限的歉意。”

  张别离微笑着。他没有接过丝巾,而是用袖子擦了擦口鼻处流下的鲜血。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这不过是我们之间表示亲热的一种方式而已。就算有什么抱歉的话,也应该是令郎自己来说。不,公爵阁下,请恕我不能接受您的歉意,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会有人去追究。”

  赤和禅回头看了一眼还蠢蠢欲动的赤虹。

  “我想回去以后我要好好教训他该怎么做人。侯爵阁下的大度让我很意外,同样是年轻人,您的表现可就太有风度了。”

  张别离点点头,他的态度很谦恭。“公爵阁下别客气。我只希望当我有冒犯阁下的时候,也能得到阁下同样的对待。”

  赤和禅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君投我以桃,必报之以李。”

  旁边的铁木哥却怪笑一声。“这是什么规矩?一个军官可以跟他的上司动手不会受到追究,尤其是这个上司还是一个等级更高的贵族。我得说我不太明白京城里的状况,可象我们这些从前线回来的人能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呢?”

  铁木哥身上的蓝红相间的近卫军团军装乍看上去和王殿禁卫军的服色相近,但两支军团之间其实没有一点瓜葛。事实上,所有的军团都和这支王殿禁卫军没有任何瓜葛。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几乎没有人不记恨着赤虹对待那些不守纪律的士兵的手段。

  赤和禅注意地看了他一眼。铁木哥的副统领徽章别在帽子上最醒目的地方,想让人误会他的来历都很难,而且他又是个伯爵,赤和禅想装不认识都不可能。

  “小犬的确是过于冲动,请伯爵阁下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计较。等下我会叫小犬过来为大家赔罪,只要他无从辩白,赤某也不敢徇私,任凭大家处置。”

  铁木哥冷冷地扫了一眼被几个相识的军人按住的赤虹。“我有计较吗?好象这件事情还轮不到我计较。我只是看到了我不喜欢看的场面,随便发发牢骚罢了。怎么,公爵阁下连话也不让别人说吗?”

  赤和禅被他的无礼举止搞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赵连珠走到铁木哥面前。“公爵阁下是在向侯爵大人道歉,这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副统领阁下既然对以下犯上的行为那么深恶痛绝,那是不是也该检讨一下你对公爵阁下的态度?”

  铁木哥看着他。“检讨我的态度?难道我有什么违反违背军人道德的行为吗?,我知道你在加入中央军团前曾经是公爵阁下的部下,你很忠于你过去的主将。这很好。但这不应该是你搀和进来的理由,除非你是要挑起我们两个军团之间的不和睦。”

  赵连珠恼怒起来。“什么叫做两个军团之间的不和睦?谁要挑起两个军团的不和睦?副统领阁下,请你不要危言耸听,挑拨两个军团之间的关系。”

  铁木哥大声道:“就是你要挑拨两个军团之间的不和睦!在这里,只有你和我能够代表各自的军团,你我之间的态度就是两个军团之间的态度。你来找我的麻烦,就是找近卫军团的麻烦,怎么?难道你想说这只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情?”

  赵连珠冷笑。“我只是为公爵阁下鸣不平而已。是谁不让别人说话?我看倒是你这位副统领大人。你能够代表近卫军团吗?不要拿近卫军团的大帽子压人,就算整个近卫军团都给你撑腰,那和中央军团相比,人数上也不占什么优势。”

  图秀突然从铁木哥身边闪过,一拳打向赵连珠的面门。

  “我操你个三姨的二表姐,敢和伯爵大人顶嘴!”

  赵连珠气得脸色铁青,伸手就要和图秀放对。但铁不哥却伸手揪住了图秀的背心,让他的卤莽举动没有真正造成后果。

  “胡闹!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怎么敢在王殿这么放肆!”

  风斩雄的声音如同一个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震得众人心头突突乱跳。

  帝国元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负手站在一边,愤怒地看着眼前的场面。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敢于嘲笑帝国元帅明显的罗圈腿和明显已经发福的肚子,风斩雄近乎黄色的眸子里似乎正有杀人的烈焰灼烧。

  “陛下的恩典,允许你们在这里与陛下同乐,可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在干什么?难道你们一个个全都活够了、竟然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在场的几个人噤若寒蝉,全都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失去了刚才的精神。

  铁木哥偷偷看了张别离一眼。他本来是想趁此机会找一下赤虹的晦气,发泄自己军团的士兵被折辱的怨恨,却没有想到中央军团中的大部分军官都来自赤和禅以前的赤军团,反而变成了中央军团和近卫军团的纠纷。两个军团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在没有二王子的首肯之前,他也承担不起恶化双方关系的责任。

  张别离微笑。“我们中有的人因为得意而有点忘形,元帅阁下。但我们之间没有您想象的那样过分,这一点,赤虹半侯可以向您证明。”

  风斩雄冷冷地扫了赤虹一眼,然后看着张别离。

  “年轻人不要太轻佻,陛下的封赏只是嘉奖,而不是说你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了,你的官职和爵位都高了,那更应该懂得收敛。”

  跟随着他一起过来的寇法布打了个哈哈。“军人们就是要有军人的样子,要是都象我们这些没有用的文官这样,那看了才会叫人寒心。算了,年轻人有血性是件好事,你就别摆你元帅的架子了,赶紧跟他们说正经事情。”

  这时候前线的军官们才发现,元帅、大长老和首席国师,法务大臣、军法大臣、军务大臣以及帝都军团的军官们都在这个时候跟在元帅身边。

  风斩雄不满地看了一眼寇法布,然后转过来看着他的部下们。

  没有任何人迟疑,每个人都用自己最标准的姿势站好。

  “陛下的恩典,明天的比武大会之前,要进行一场‘偷营劫寨’。”

  “万岁!”

  刚刚被训斥过的军官们一下子都喜笑颜开起来。

  风斩雄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在御前会议正式决定是否取消这个游戏之前,你们仍然有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但是在明天,陛下的王殿侍卫团由于情况的特殊不会组队,所以将由统帅部派出两队参加。”

  他看了看云肃,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肃笑眯眯地看着军官们。“虽然都是统帅部的两支队伍,但如果有人愿意加入我这一队的话,取胜后将会得到双倍于元帅那支队伍的奖励。这要感谢我们的首席国师大人,因为他和帝国元帅那非比平常的友谊,所以,他很愿意我这一队取得胜利。”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非比寻常的友谊”是什么意思,虽然没有人敢放肆,但在一些人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风斩雄也笑了起来。“这绝对是个‘非比寻常’的游戏,所以,我麾下所有的军官都要参加。如果有人不愿意参加进来的话也没有关系,但我就会通知他们的统领说,那些胆小鬼在如此至关重要的战斗中的表现,那将会影响晋升时对他们的评估。”

  帝国元帅难得地幽默一回,大家都哄笑起来。

  风斩雄看了一眼张别离。“新进第一百夫长和勇毅侯爵阁下。”

  张别离站得笔直。“元帅阁下。”

  风斩雄打量着他,然后叹了口气。“我不得不承认,和你这样的年龄的侯爵和第一百夫长打交道会让我感觉不自然。这会让我感到自己的衰老。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帝国军人的荣耀,我要向你祝贺。”

  张别离行了个军礼。“感谢阁下的栽培。”

  风斩雄笑了笑。“今天太仓促了,元帅夫人已经有些累,我们得提前离开,那么就定在明天中午过来吃个便饭吧。不管你会加入哪个队,你们都要在我的家里做游戏前的准备。”

  张别离感到很意外。风斩雄对待北地人的态度不能说是恶劣,但就是缺少那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烈。今天他居然要请张别离吃饭,张别离真的是感到受宠若惊。

  “多谢阁下的邀请,我一定会到。”

  风斩雄又看了一眼赤虹,然后转向赤和禅,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肯定是不光彩的事情。我无意追究。但是,别再搞出什么丢人的事情了。公事处理不好,已经叫人对你很失望,难道还要让人担心你的家事吗?”

  赤和禅老脸通红,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风斩雄戴上自己的帽子。“今天这里应该是你们开心的地方,陛下和我都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陛下和殿下已经先走了,我是过来提醒你们的。都给我检点一些,我不管你们有多大的功劳,但谁要丢我的脸,我就要那个人好看。记着我的警告:别喝太多的酒;别去招惹御前女官。”

  他看了看铁木哥和图秀。

  “军人就该只想军人应该想的事情。”

  他迈着自己的罗圈腿,摇晃着带着一众高官、包括赤和禅父子离去。

  张别离看了看铁木哥。“看起来元帅阁下是专门过来提醒你的。”

  铁木哥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他只是想告诉我们,我们的一切举动言行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喜欢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感觉。”

  铁木哥又看了一眼赵连珠和雄海离开的方向,悻悻地道:“不过我真的不喜欢中央军团的做派,他们简直就是延续了赤军团的作风,浮夸轻佻。”

  张别离微笑。“那又怎么样?中央和近卫两个军团可不会因为你们两个或是什么人之间的意气之争而火拼。现在,军团已经不再是谁的私兵,而是帝国的军队,所以,你不喜欢也没有办法。”

  铁木哥笑了起来。“当然。不过我不会为此感到失落,因为那些人也一定这样不喜欢我,那他们也一定象我这样无奈。”

  他看了看图秀。“元帅已经下了命令,你就死了和御前女官有风流韵事的心吧。既然我们都已经无事可做,那还是早一点离开吧。”

  图秀看上去意犹未尽。“至少我们可以再多认识一些人。”

  铁木哥瞪起眼睛。“你以为我在跟你打商量?你以为我带你来一次王殿就表示我已经喜欢你到了不会修理你的地步?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赶紧给我夹着尾巴滚蛋!”

  转向张别离,铁木哥看上去是由衷的兴奋。

  “好象在军官里,我是第一个祝贺你的。恭喜你,爵爷。”

  云肃并没有跟随风斩雄离开,而是带着云少英来到他的身边。

  云肃关切地看着他。“你的脸没事吧?”

  张别离笑着摇摇头。“幸好我不是靠脸蛋吃饭的。”

  云肃点点头。“我已经听说你答应和他决斗,那么经过昨天和今天的两次试探,你应该有对付他的把握了?”

  张别离叹了口气。“他的力量和速度都出乎我的预料,不,我不能说有绝对的把握。到时候再看吧。”

  云肃也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不能叫人放心。如果勇毅在这里,他是不会允许你这么干的。还有我的儿子,他今天的小聪明让我为他做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他把云少英推到面前。“陛下御准他加入独立军团,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对他说些什么。”

  张别离笑了笑。“令郎很聪明,也许靠着这小聪明他能够熬过来。”

  云肃的目光很黯淡。“我把他交给你,爵爷。独立军团欠我的人情,我现在就要你们报答我。让他能够有命回来,我和我的全家都会感激不尽。”

  云少英抗声道:“爸爸你不要这么丢人好不好?我不怕死,您也不应该怕!”

  云肃恼火地看着他。“你是个没心的孩子,我对你很失望!”

  张别离连忙打断即将开始的父子两人的争吵。

  他把云肃拉到一边。“我知道我们要报答您,但我的确无法保证令郎的安全,所以我不能给您什么承诺。”

  云肃淡淡一笑。“我也是打过仗的人,知道战场上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相信什么保证,但我相信一个人的操守。你可能会保证不了他的安全,但你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象我的勇毅之间那样。”

  张别离沉默了一会儿。

  他还从来也接受过类似的严肃的嘱托。他在独立军团的地位使得他从来也不用为别人的死活去操心,就象在战斗中损失了人马也不会有人为此而责怪他。但今天这个嘱托就有很大不同,先不说在战场上保护一个人有多么难,问题是,他根本就没有承担过这么大的责任。

  但云肃的目光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我保证。”

  云肃长出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他重重地拍着张别离的肩膀。

  “你和勇毅本人一样的有担当,我没看错你。”

  云肃摆脱了很多人的热情寒暄,把张别离带到刘恒勋的身边。

  帝都军团的军官都在祝贺他们的统领,张别离居然发现了几个和他赌钱的军官。在酒馆里,彼此并不打听对方的官阶和来历,忽然在这样的场合再次见到,大家都有点尴尬。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都装作是第一次见到。

  刘恒勋挥手示意他的部下离开。

  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张别离,刘恒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我真的看不出你除了年轻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本领。不过,既然陛下认为你有本事,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张别离则表示了对刘恒勋的敬重。“帝都军团在‘纪念日之变’表现得很有效率,果然不愧是陛下的直属军团。”

  刘恒勋冷笑。“这也算是本事?我们并没有抓到或格杀什么真正有分量的人物。而现在那已经是法务司的事情了。我的军团现在的地位很尴尬,所以我的地位也很尴尬,如果再不上战场,连我自己都要对自己心灰意冷了。”

  他看了一眼云肃。“这么说,我要去帮助的是独立军团?”

  云肃微笑。“你想帮助谁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要你送军需上前线。”

  刘恒勋笑了起来。“你真的以为我接受了这样的命令就一定会做这样的事?就算我本人同意,我的部下也会在半路就把军需扔掉,然后去寻找离他们最近的联盟军开战。就连陛下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云肃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老弟,到了京城外面,也许连帝国元帅也管不到你。因为你既有皇帝的任命,又可以自己相机行事。说实在的,陛下对老弟的信任真是让人感动。”

  刘恒勋看了一眼张别离,似乎在责怪云肃在外人面前谈论这一点。

  云肃笑起来。“这个青年不是外人,他在这里就象勇毅也站在这里一样。”

  刘恒勋毫不掩饰自己的抵触情绪。“他能代表大公?他怎么能够代表大公?如果是铁屠站在这里我还会相信,至少铁屠还是大公的儿子。他是怎么一回事?”

  张别离笑了笑。“在独立军团,人们不以血缘来论关系的远近。”

  刘恒勋不客气地打断他。“那以什么来论远近?以你这点不起眼的军功?你以为你杀了两个不入流的什么上将军就可以代表独立军团了?”

  张别离觉得很恼火。“我不明白你对什么不满意,是对我的战功还是对我的军团。不过我想对你说的是,这两件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我很欢迎;如果你不愿意加入我们,那也没有什么可怕。最后我要提醒你,我并不象看上去的那么好脾气,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最好斟酌下自己的词句。”

  刘恒勋斜睨着他。“你觉得自己很有勇气?”

  张别离耸耸肩膀。“我对自己不做评价,因为我不需要。但你说到勇气,我倒很想知道,一个几乎没有打过仗的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这样一个身经两次战争的人谈论勇气这回事?”

  云肃没有想到两个人的脾气都是这样的火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刘恒勋的脸涨得通红,他的手甚至已经按上自己的剑柄。

  张别离轻蔑地看了他的剑一眼。“如果你只是想吓唬我,那我要提醒你,你的举止非常幼稚。”

  刘恒勋看了看云肃,云肃已经有点不知所措。刘恒勋忽然大笑起来。

  “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个有骨气的人。如果我那样对你说话而你还能克制自己的话,那你就不是个真正的北地人,也许我就不会考虑军务大臣阁下的请求。我喜欢简单和直接,而北地人正以这样的脾气和秉性著称。”

  他亲热地在张别离的肩头上打了一拳。“好小子,有胆气。”

  云肃长出了一口气。“老弟,你可真是吓住我了。”

  刘恒勋打了个哈哈。“老哥,陛下今天给我加官晋爵,那的确是对刘家的恩宠。我这做臣子的,也更加得揣摩陛下的心意,所以,就算这小子不合我的心意,我的军团也一定要开往虎踞大营。难道这个伯爵是白给我的吗?”

  云肃叹了口气。“难怪人人都称你老弟是大智若愚,就凭你这份机灵,皇帝陛下也有宠信帝都军团的理由。”

  刘恒勋淡淡一笑。“帝国连年征战,正是多事之秋,我们做臣下的,该为陛下分忧。陛下赐爵位在前,是激励我的勇气;成立王殿军团在后,更是去我对京城安危的挂念。如此的圣恩浩荡,我刘恒勋惟有肝脑涂地才能够报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对帝国元帅的不满,可只有最忠心的臣子才会时刻准备维护陛下的利益,所以,我一定会去虎踞大营。”

  云肃看了看周围。“老弟,今天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刘恒勋看着他。“我说你可真是老了,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

  云肃微笑。“不是胆子小,而是更稳重。没有确切出处的话,最好不要乱说。流言止于智者,刘老弟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刘恒勋撇了撇嘴。“我不懂得什么道理,我只相信眼睛看得到的事实。”

  他转向张别离。“如果我的军需运输顺利,春天前我会赶到虎踞大营。”

  张别离摇摇头。“春天前赶到?那就太晚了。我们只有差不多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要在这段时间内训练你的士兵,希望他们能够适应将要到来的战斗。考虑到雪龙要塞的险要程度,四个月的时间并不宽裕。”

  刘恒勋皱起眉头。“我的军团到你的军团去受训?我没有听错吧?”

  张别离微笑。“你没有听错。这没有什么可惊讶的,你自己也知道,你的军团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真正作战过,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在四个月的时间里,你们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所以你们不能去考虑那些见鬼的军需,反正我们也不需要。”

  刘恒勋笑起来。“‘反正我们也不需要’?有意思,年轻人,你的话真耐人寻味。”

  张别离脸上一红。“我是说,我们的时间太紧迫了。”

  刘恒勋看向云肃。“看起来我们真的要把军需扔到半路上了。”

  云肃微笑。“最好能够让我找得到你扔在哪里。”

  这时候图秀兴冲冲地跑过来,一把拉住张别离的手臂。“快来,我的统领现在在外面等你,他说找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

  看到图秀粗鲁地拉扯着张别离,云肃微笑不语,刘恒勋却瞪起了眼睛。

  “怎么前线军团的军官们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这个年轻人不但比你的官阶要高,更重要的他是一位侯爷,你怎么敢用这么随便的态度对待他?”

  图秀愕然。

  他不服气地看了一眼刘恒勋。“我又没有和你说话,真是多管闲事。”

  刘恒勋倒也没有过分相逼,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要是我的手下,我一定整得你死去活来。人们都说近卫军团是军纪最差的军团,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给你们的二王子脸上抹黑。”

  图秀不敢再多说话。

  张别离向刘恒勋和云肃点点头。“二位爵爷,那我先失陪一下。”

  铁木哥返回来是邀请张别离今天晚上一起去“湖海”。按照铁木哥的说法,后天他们就要回前线,而明天那场“偷营劫寨”下来,未必再有那个力气和身板儿,所以要想风流快活只能赶在今天。

  想起仙风珊,张别离立刻答应了下来。

  云肃和刘恒勋都听到了图秀的话,两个人看着张别离的眼神都很是不以为然。

  刘恒勋夸张地做了个手势。“年轻人总是不知道该把自己的力气花在什么地方。等他们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就知道他们做的事情有多蠢了。”

  他也开始整理自己的军装。“我想今天大家都累得够戗,而且年轻人一听到‘湖海’这个地方显然就已经无法集中精神,所以今天我们就不再谈正经事情了。要是我反对你去那个地方,倒显得我太不近人情。明天早上到我那里去。既然元帅已经邀请你吃中饭,那么我只好请你吃早饭了,顺便让我欣赏一下你的弓马,看看新侯爵的身手。”

  他的笑容有点生硬。“你不会睡过头吧?”

  云肃连忙道:“绝对不会,我会叫我的儿子去提醒他。”

  刘恒勋看上去有点心事重重。“千万别迟到。”

  随着帝都军团的军官们的离去,大厅里的人也纷纷开始告退。

  云肃临离开王殿的时候把张别离拉到一边。

  “我知道你和唐飞谈得很好,我对你们谈话的内容也大概有些了解,我相信勇毅会同意你的判断。话说回来,他也不得不同意你的判断,因为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兵团。现在就是铁屠和你这两个小鬼当家,真希望你们也能够把独立军团打理得有声有色。”

  张别离微笑。“别为这个担心,铁屠早就想从大公那里继承指挥权了,所以,他不可能不努力。”

  云肃的表情严肃起来。“明天你真的要和赤虹决斗?”

  张别离叹了口气。“您也知道,这不完全取决于我。”

  云肃看着他。“你不担心你的使命吗?如果明天你倒在赤虹的剑下,你就等于是影响了独立军团备战的计划。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张别离看上去也很严肃。“我当然想过。我对明天的决斗没有太大的把握,但这并不等于他就一定能胜利。我宁愿把明天的胜负交给命运来主宰。独立军团也一样。现在我是它的指挥官,那整个军团就不得不把他们的命运跟我的联系在一起,荣辱与共。这就是我对我的处境的理解。”

  云肃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真不知道你这应该算是狂妄还是愚蠢,不过不管是哪一样都和我没有关系。到了现在这一步,我只能祝愿你和你的军团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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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四章 七星连斩

  (起3J点3J中3J文3J网更新时间:2006-6-5 0:52:00  本章字数:13750)

  冬天的傍晚来得特别的早。

  从打开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飘落着零星的雪花。寒冷仿佛凝结成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着人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由于宵禁令的缘故,道路上已经空无一人,整个京城笼罩在平静的黑暗中。

  老铁打了个寒战,缩回了自己伸出去的脑袋。

  张别离早已经换上了他那身最常穿的衣服,坐在一张桌子后摆弄着那把公主赐给他的短剑。剑柄上的宝石象遥远的星光一样晶莹璀璨。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现在街道上就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等下只怕巡查的禁卫军会在每个街口对您进行仔细的盘查。”

  老铁关上窗户,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摇了摇头。

  “每逢冬天这屋子里的味道就让人每办法忍受。”

  张别离没有回答他。趁着这难得的清净,他要好好想一下自己的心事。

  他要多考虑一下有关帝都军团的问题。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以刘恒勋的脾气秉性,如果他不肯听从铁屠的命令和建议,那么帝都军团不但不会成为强援,反而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刘恒勋本人象条好汉,可他的部下呢?在北地人看来,一个真正的战士不是被训练出来的,所以他们的子弟才会在连武器都拿不动的年龄就被驱赶到军营里乃至战场上接受锤炼。帝都军团的士兵肯定不会有北地人这么剽悍,但只要他们能够达到普通帝国士兵的水准也就可以了。

  直到目前为止,虽然一切的进展都很顺利,但张别离很清楚那其中其实并没有多少他自己的功劳在内,那更多的是仰仗于勇毅大公本人的威望。他所做的,只不过是没有用自己的表现拖累到大公的影响而已。

  但如何改变帝都军团的战斗力,则是他能够表现出自己的能力的范围。

  张别离很年轻,但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战士和将领。丰富的经验使得他对局面的判断和把握都有一种近似于本能的精准。同样的,他也只要一眼就能够看得出,一个士兵是否合乎北地人军团的要求。帝都军团的军人或许在本身的军人技能上无可挑剔,士气也令人欣慰,但是他们缺少的是战场上的感觉。那是一定要经过战斗才能养成的能力。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任务都已经完成,可现在他发现,真正的困难才刚刚来到。

  铁屠那鞭子一样的眼神又浮现在他眼前。

  张别离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铁屠这种嘲笑的眼神。

  有一瓶酒摆在他面前,他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给自己喝一点。

  有人在敲门。

  老铁叹了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难道你没有看见门外的牌子吗?今天我们不做生意。”

  很快他就退了回来。从门口走进来几个从头到脚都遮掩在带着风帽的长袍里的人,站在老铁面前的两个尤其高大,把老铁夹在他们之间动弹不得。露在长袍外面的精致的铠甲手套表明他们是军人。

  其中一个人走到张别离面前,掀开风帽,露出一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

  张别离从桌子后面跳了起来。“缪澜!你这个藏头缩脑的家伙!”

  王殿侍卫副统领缪澜半侯的笑容仍然象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憨厚。“听说今天在王殿个有人接受了陛下的封赏,所以我特来表示祝贺。恭喜你,爵爷。”

  张别离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说话?”

  缪澜微笑。“我一直很会说话,只是那个时候你没有发现而已。”

  张别离要过去拥抱缪澜,却被他礼貌地制止了。

  张别离一脸茫然。“你怕我会在你肚子上捅个窟窿?”

  缪澜笑了笑。“我只是顺道来祝贺你的。我到这里来,其实是有公干,所以你不能太靠近我,这是规矩。”

  张别离看着他。“公干?这个小酒馆里你要有什么公干?”

  缪澜微笑不语。

  “他的公干就是保护我。”

  另一个人走到张别离面前,慢慢地掀开自己的风帽。

  房间里好象亮了一亮。在略显凌乱的头发下面,公主微笑地看着他,象牙般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晕。

  张别离有一点错愕,僵硬地向公主敬了个军礼。

  公主转向缪澜。“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

  缪澜恭谨地向公主行礼。“我们有我们的职责,殿下。”

  公主微笑。“缪统领,我现在是和我的副统领在一起,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危险,他会用他的生命来保护我。”

  她看着张别离。“是不是这样?爵爷?”

  张别离点点头。“为了您,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缪澜看了一眼张别离。“那我们就在外面等您的差遣。”

  酒馆里就剩下了两个人,安静得几乎能够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

  张别离忽然发现公主其实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当他们面对面站着的时候,他无需低头就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公主有一双澄澈无比的眼睛。这双眼睛里的光彩就象传说中的圣光,能够照见人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张别离不得不移开自己的视线,以免她洞悉自己的内心世界。可等他这样做了,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公主坐下来,打量着旧游之地。

  “他们把这里的很多旗帜都收走了,这里看上去不象从前那么肃穆。”

  张别离点点头。“因为大公阁下要尊重那些败在他手下的敌人。他是个将军,也是个武道大师,他有一套在别人看来很古怪的道德观念。虽然时代在变,可有些人,就是时间也对他们无能为力。”

  公主看着他。“你不坐下来吗?”

  张别离微笑。“这是臣子的本分,我就站着听您的吩咐好了。”

  公主的笑容很象皇后,但她显得更纯真。“为什么我们不能象从前那样互相称呼对方?时间过去得并不是很久,难道你已经忘记了从前的那些事?”

  张别离点点头。“我是忘记了很多,我的记性其实并不好。”

  公主低下头,当她再抬起头来时,神色镇定了很多。

  “我听说你明天要和赤虹半侯决斗?”

  张别离点点头。也许不用到明天,整个京城就会都知道明天的这场决斗。

  公主站起身来。“我也想看看你的剑法。”

  张别离微笑。“您知道我不能用任何兵器指向您,殿下。”

  公主伸手去解身上的长袍。“这是我的命令,你不能拒绝。”

  公主穿着一身真正的帝国军人的军装。本来只适合男人穿着的军装经过得体的裁减、并在面料上增加了华丽的刺绣,使得亭亭玉立的公主看上去有种妩媚的英气。如果细看,还能够辨认出刺绣的图案是由蝴蝶兰和风铃草组成的。

  用一根丝带扎起头发,公主戴上了在手背部位上镶嵌了金属甲片的手套。

  当她拔出腰间那把银光闪闪的长剑时,她好象全身都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中。

  “不要小看我的剑术,我也是白武大师的弟子。”

  张别离感到很吃惊。他是个识货的人,从公主拔剑的手法和力道就能够看得出来,那把剑并不只是用来充充门面的装饰。即使对一个男人来说,要达到公主的水准也需要几年的时间。

  不管他如何刻意保持与公主之间的距离,武者的天性让他对公主的剑术达到什么程度很感兴趣。

  “不管是真正的决斗还是平常的练习,剑术都是危险的艺术。所以,就象我说的,我不能用任何兵器指着您的身体。”

  张别离从桌子后面走出来。

  “只要您能够刺得到我,我就承认您的剑术要比我高明。”

  公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同时你也承认白武大师要比秋罗大师高明?”

  看着一直端庄雍容的公主流露出小女儿的娇俏可人,张别离也是心神荡漾。

  “要是白武大师一个不出名的弟子都能够胜过他的得意弟子,那我想秋罗大师也会很痛快地承认这一点。”

  公主并没有一点矫揉造作的忸怩和羞涩,她挺剑刺向张别离的时候就象是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凶狠。酒馆里的地方并不宽敞,她的第一剑就迫使张别离要跳过一张椅子翻过一张桌子并躲在一根柱子后才堪堪躲开。

  公主的眼角眉梢笑意盈盈,手中的剑在张别离面前划着圈子。

  “这点粗浅的剑术还看得下眼吧?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白武门下的不传之秘呢,你能躲过,也真的出乎我的预料。现在,你还敢小看我的剑术吗?”

  张别离由衷地摇头。“不敢。”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不过我仍然认为您刺不到我。”

  这一瞬间,张别离仍然是从前那个争强好胜、粗鲁的北地少年。他脸上的神情只有在迎接挑战时才会有一点微小的变化,如果不是公主这样关注着他的人,根本就不会发现在他深邃的眼睛里隐藏的是何等的对胜利的狂热。

  如果是别人说出那句话,公主一定会感到反感,可张别离说出这句话,让公主感受到的却是一种英雄的豪情,一种不动如山的自信。

  当她再次挺剑刺向张别离的时候,心里快乐得就象不是在击剑,而是在跳舞。

  一支只有两个人的舞。

  两个人互相追逐的舞。

  张别离要竭尽全力才不会被雷姿的剑刺到。

  皇家学院和军事学院最大的不同在于,皇家学院的学生更注重的是个人的修养。贵族弟子不象是平民,只有在进入学院后才有机会接触兵法武功,他们都是从小就开始这一类的教育和训练,当他们进入皇家学院的时候,需要的只是开拓眼界和接受大师们的指导,好让自己本身的修为更上层楼。所以皇家学院才会生产赤虹那种著名的剑术高手。

  而军事学院更加注重作战的能力。平民只能够在贵族军人的指挥下作战,所以他们更多研究的是如何完成上级的命令。从某种意义上看,在军事学院毕业的军人才是帝国军队的中坚力量,因为他们的素质决定着帝国军队执行命令的能力。在他们中,很少会出现武道方面的宗师级人物。象现在人们经常提到的八大兵法家里,除了白武大师来自民间,其余七人都是皇家学院的高材生。他们都还是在学院的时候就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声望。

  张别离是个特例。他在军事学院学习,他的武艺却是勇毅大公的点拨。虽然他和大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对于一个天才而勤奋的人来说,那已经足够了。

  在公主一个长长的七剑连击之后,张别离的后背已经靠在墙壁上,退无可退。

  张别离闪动的速度比公主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快。公主知道自己不是这位青年军人的对手,但她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差距竟然是这样的大:好象并不是当公主的剑刺到了再闪,而是他的闪动引导着公主的剑的方向。

  公主感觉自己比平常练习的时候要累得多。那是因为张别离的身手太强,她要想跟上他的速度,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使出了以前没有使出过的力气。当她施展白武门下不传之秘的“七星连斩”时,要咬着牙才将这七剑连环刺出。

  她眼看着张别离托住自己的手腕没有使自己的剑刺到墙壁上的时候,人已经身不由己地扑倒在张别离的怀里,娇喘细细,要让张别离揽住她的腰才没有滑落到地上。

  感受到张别离温暖坚实的胸膛,她几乎要晕过去。

  张别离吃了一惊,他连忙抱起公主,将她平放在一张桌子上。公主的身体又轻又软,当他解开压迫着喉咙的军服的扣子时,一抹白玉似的酥胸带着处子的体香展现在他眼前。

  公主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脸上带着比桃花还鲜艳的娇羞。

  “我没事,只是太累,躺一下就会好。”

  张别离默然。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公主急促的喘息。

  等到她脸上的红晕稍退,胸口的起伏也平稳下来,张别离才开口。

  “白武大师门下的不传之秘、‘七星连斩’竟然是这么霸道的剑术。如果在赤虹手中使出来,那肯定是另外一番光景。”

  公主恬静的一笑。“你一向都很聪明。”

  张别离笑了笑。“如果我够聪明,就不该接受赤虹的挑战。”

  公主掩上自己的衣襟,从桌子上坐起来。“你是不该接受他的挑战,赤虹可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人。但你接受了,就不能失败。我知道我不能让你拒绝决斗,但我可以给你帮助,虽然这样做,以你们男人的眼光来看有些不够光明正大。”

  张别离微笑。“没有‘光明正大’这东西我们也要活下去,所以‘正大光明’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公主看着他。“那你对明天的决斗有把握了吗?”

  张别离摇头。“只有交手的一瞬间才知道。如果一个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另一个人死,那局面就会很复杂很微妙。没有人能预测决斗的结局。”

  公主的脸色有一点点苍白。“那我就要父皇取消这次决斗。我很了解赤虹这个人,如果他要和一个人决斗,那他多半就是想要那个人死。”

  张别离笑了笑。“那不正是他的乐趣所在吗?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想要我死?”

  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愠色。“因为总有人想得到他不配拥有的东西。”

  “另外,决斗是一种罪行,这就是帝国为什么要全面禁止决斗的原因。籍着这个借口,有些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谋杀别人。赤虹杀过多少人?这其中有多少是他不喜欢的人?甚至是他的亲友不喜欢的人?”

  张别离听懂了公主最后一句话。“他不是为了乐趣而杀人吗?我听说有很多京城中的贵族都有这个嗜好,他们的脑子都不大正常。”

  公主看着他。“你看得出赤虹有一点不正常的样子吗?”

  张别离沉默了半晌。

  看得出他有话想说,但却在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这对张别离来说是很罕见的情形,他要么有话就说出来,要么就永不提起,欲言又止可不是他的风格。

  公主轻轻地按住他的手背。“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

  张别离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转过身去。

  “殿下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识我的剑术?”

  公主眼中闪过一点落寞。“我来这里,是为了王殿军团。”

  张别离来到刚才的桌子前,拿起那柄名为“镇神”的短剑。“我其实并不适合做您的副统领。王殿军团显然不会是一个虚有其名的军团,它要担负着保卫京城的重任,可我必须回到前线去,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公主看着他。“就这个理由?”

  张别离淡淡一笑。“当然不止这一个理由。看看京城的状况吧,虽然走了帝都军团,可京城里还有王殿侍卫团、王殿禁卫军,不算这支王殿军团,还有法务司下属的京城巡检司,有四种不同的力量做的是同一样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京城里的人做事的方式,但这样混乱的局面下我没办法做好一个副统领。”

  公主解开头上的丝带,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打斗过后,她的头发已经不象刚来的时候那么柔顺,就象是她现在的心情,凌乱而没有头绪。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要求你做我的副统领,我知道你有能力来整理这个混乱的局面。帝国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强盛过,可也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混乱过。我知道父皇是如何为现在的局势而忧心忡忡,我很想为他分忧,可我觉得我的力量还不够,所以我想到了你。”

  张别离微笑。“难道我在前线就是在游山玩水了?”

  公主的脸红了一红。“我是说,有你在我的身边,我的心就会安定了许多。”

  张别离摇摇头。

  公主毕竟还年轻,她可能很聪明,但她还不懂谋略。她还没有看清楚京城里的混乱达到了什么程度。“黑屋秘党”的叛乱只是冰山一角,人们过于重视这叛乱给帝国带来的破坏,却没有考虑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为什么在有重兵驻防、监控严密的的天子脚下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很多人都会对此有着自己的天才的见解,但就皇帝虎天来说,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京城已经不在他的控制之下。很显然,单以“黑屋秘党”的力量还不足以颠覆他,但如果这些秘党还有内应的话,那情况就不好说了。他派出帝都军团,其实是出于担心,如果这支军团反对他,那他手中可没有什么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但王殿侍卫团、王殿禁卫军、法务司的巡检司,彼此之间没有太大的实力差距,而为了分散这三支力量,皇帝还要再设立一个王殿军团,所以,虽然调出了帝都军团,皇帝面临的压力反而小得多。这四支力量中的任何一支,两支甚至三支都没有一举改变政局的能力。

  这是一种权谋。但这一次表现得并不阴险。

  皇帝就是皇帝。虎天虽然已经老了,精力和体力都大不如前,可一旦遇见了危险,他仍然象丛林中的野兽一样警醒。他不但要自己亲自对付“秘党”,还不想因此影响到前线军团的作战。

  公主听了他的讲述,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你是怎么想通这么多的?”

  张别离笑了笑。“因为我总是在思考。”

  公主还是露出失望的神色。“那就是说,你还是不能留在京城。”

  张别离点头。“现在对陛下来说,前线的战况还是他最关心的事情,如果他需要有前线的军人回来,那他会有足够的暗示。”

  他看着公主。“现在也该是您担负起您的责任的时候。”

  公主的脸色有点苍白。“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才想到让你做我的副统领。”

  张别离在心里叹息一声。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用公主在臣民中的威望来吸引京城中那些还没有被“秘党”拉拢的力量。王殿军团或许有用,或许没用,这完全取决于它的统领。一个指挥官的性格就是他的军团的性格。所以皇帝从一开始也没有指望这样一支匆忙成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军团能够为他冲锋陷阵,但他一定希望这支军团的成立能够吸引更多的人效忠于公主殿下。

  看着公主略显迷茫和失落的样子,张别离发现自己不能象往常那样硬起心肠。

  “我也不知道您应该怎么做,做些什么。但我一定要回去前线。不管春天这一战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尽我副统领的职责。如果那个时候,这支王殿军团还存在的话。”

  公主的眼睛亮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容光焕发。“你说的是真的?”

  张别离微笑。“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回来。为我祈祷吧。”

  公主忽然体会到了他眼中那种淡淡的忧伤,想到战争的残酷和惨烈,她的眼眶红了。

  她缓缓却是不容推拒地伏到张别离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你一定能够回来,我会等着你,永远。”

  张别离犹豫了一下,这一次没有推开她。

  有什么人会看不明白公主的心意?有什么人会不为公主的情意而动心?对张别离当然也不例外。但他暂时还不能想这些,和联盟的战争就是他心头上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他越是想忽略,就变得越沉重。在对未知的岁月的怀疑和恐惧,让他无法去用心体会公主的情意。

  他不承认这是他们之间的承诺。日子还长,不是事到临头,谁也不知道结果。

  送走公主的时候,张别离还能感到她留在自己衣服上的泪痕的灼热。

  铁木哥和图秀在一个帝都军团的军官的陪同下来到酒馆的时候,张别离正准备出门。今天他骑的是夺自刚山勇的那匹“火驹”。经过这段日子的调理,“火驹”已经颇为驯顺,可以上阵作战。

  张别离觉得很奇怪。

  那个帝都军团的军官解释了原因。宵禁令的规模和范围扩大了很多,“湖海”今天本来是不能营业的,但帝都军团在刘恒勋的首肯下,由副统领蓝江借用这个场所大宴宾朋。

  这个军官的微笑里似乎别有深意。“我们帝都军团才是京城里真正的地头蛇,只要刘伯爵肯出面,王殿禁卫军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问题。而且爵爷做事情很周全,他也邀请了王殿禁卫军的人,场面一定很热闹。”

  张别离微笑。“准备大宴宾朋?第一次上战场,可以想象。”

  铁木哥笑得很放肆。“虽说他们也算是训练精良,可仍然是一群菜鸟。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对他们不知道是凶是吉,联盟军不用冲锋,只要嚎叫就能吓坏他们。所以他们得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

  “湖海”里的环境已经和昨天不一样。

  大厅里更加明亮。墙上悬挂的各式兵器已经被收好,转而挂上一些色彩鲜艳的图画。据说这些都是帝国境内有名的画师的手迹,其中甚至有国师会国师的墨宝。不过当张别离出于好奇而询问是谁在这里留下真迹的时候,“湖海”的人对此却是讳莫如深。这些画看上去都很大胆露骨,很多都是这里的名伶的肖像,甚至还有一幅燕织罗的肖像画。不过,现在燕织罗已经不是最红的伶人了,这位和很多帝国高官乃至王室成员都有着特殊友谊的伶人已经退隐,取代她的是另一位出自“涵苑”的君三红。那位陪同张别离的军官津津有味地讲着墙上人物的典故、京城里的声色犬马。他的口才很好,让已经习惯了大苍山的冰天雪地中单调的军营生活的张别离在心中也生出异样的情绪来。

  有一面墙壁已经被移开,露出后面一个巨大的舞台。上面正在有人玩杂耍,一个硬地艺人正在把手里的鸡蛋抛来抛去,看得人眼花缭乱。忽然有一个军人把一个酒瓶向这个艺人扔了过去,艺人猝不及防,既没有接住瓶子也没有接住鸡蛋,掉在地上摔了个乱七八糟。台上台下笑骂成一团。

  一众人等不得不从身上散发着酒和汗臭味道的低级军人中间挤过去。这时候显露自己的军官徽章已经没有意义,在此时此地已经没人会象平时那么在乎等级这回事。只是在舞台的对面有一个空地把高级军官们和普通军人分隔开来。那里已经摆好了桌椅,已经有一些人坐在那里。

  在这些人中,张别离一眼就看到了赤虹、赵连珠和雄海。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当时铁木哥和他说好的朋友间的小聚,而是帝都军团做东。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转身离去。

  帝都军团的副统领蓝江并非陌生人,在北地人的酒馆里,赌得最狠的正是这位半侯,所以在张别离手里也输得最惨。不过他的赌品很好,不止是他,其他的军官也是一样,所以张别离已经开始喜欢帝都军团。他们可能很久没有打仗了,但在他们身上有一种现在的军人身上少见的贵族式的拘谨和荣誉感。

  寒暄过后,铁木哥、图秀还有赤虹就和几个人跑到舞台前面,和那些帝都军团的官兵们一起向舞台上的艺人调笑。显然这个夜晚还没有开始。

  坐在角落里沉默着。赤虹挑衅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好在他还可以欣赏那些被画成肖像的美女。

  一股香气钻入他的鼻端。虽然大厅里的空气很浑浊,但这股香气却有一种不被干扰的桀骜而不会被其他的气味所混淆,所以,这香气虽然强烈,却不会令人反感,反而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张别离转过头来,就看见一张似嗔非嗔的俏脸,这张俏脸上的眼睛正闪动着恶作剧的光彩。看到她,张别离立刻觉得喉咙发干。

  仙风珊今天穿得很整齐,却让人只觉得她的妖冶。

  她用雪白的牙齿咬着丰满的红唇,似乎在掩饰唇角的笑意。

  “你来得很早,可是我今天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跳舞给别人看。”

  张别离垂下眼睛。“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仙风珊微笑。“我来看看有没有我的仰慕者。如果我不来,怕会错过。”

  张别离笑了笑。“那你看到自己的仰慕者了?”

  仙风珊笑了起来。“我是个女人,我应该矜持。有些话应该男人说出来。”

  张别离看着她。“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我已经被你迷住了?”

  仙风珊笑而不语,只是向他眨着自己的大眼睛。

  张别离没有再说话。传说都是真的,硬地女人动不得,因为你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给你致命的一下,除此之外,她们还有一张利嘴。

  仙风珊看着张别离的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其实她很喜欢张别离那种直来直去的的卤莽,他根本还不会调情,只知道象头野兽一样表达自己的欲望。女人的天性都有些残忍,硬地女人就更加的残忍。昨天的事情让她发现,挑逗张别离其实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张别离看着她,眼睛里好象闪动着暗色的火焰。

  “别来撩拨我的耐心,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没用的男人。我只是因为自己还有一点理智才给了你嘲笑我的机会,如果你不能把这理解为一种礼貌,那至少也要理解成为我对女人的尊重。”

  他向前凑了凑,直直地看着仙风珊的眼睛。

  “你真的认为你能够逃出我的手心?”

  不知道为什么,张别离眼里那抹淡淡的嘲讽激怒了仙风珊。

  “我不想重复昨天你干的丑事。不过,如果你觉得你能够达到目的,为什么不再来试试?不要觉得女人都是好欺负的。”

  张别离反而笑了起来。“那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你还不值得我这么做。”

  仙风珊嫣然一笑。“吃不到葡萄的人都是你这个样子。”

  她向张别离做了个鬼脸,离开了桌子。

  看着她柔软的腰肢和微微扭动的臀部,张别离又有些失神。

  “在这种事情上硬地人有句话说得好,‘别盯着别人锅里的东西,那会让你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赵连珠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两个人之间的交流,走过来坐到张别离面前。

  张别离懒散地笑了笑。“这姑娘怎么看都不象是什么‘锅里的东西’,你这个比喻可真差劲。”

  赵连珠还是看着他。“差劲的比喻好过被打烂的脸。”

  张别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的时候张别离真的不喜欢自己这张脸。这张脸看上去不象他的真实年龄那样年轻,而且由于饱经风霜而在眼角处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在胡须下还有许多细小的疤痕。不过这到底是自己的脸,没有人喜欢自己的脸被打烂,不管这张脸是漂亮还是不漂亮。

  张别离看着他。“听起来好象是你要为这个姑娘来打烂我的脸?”

  赵连珠笑了笑。“如果你不和她保持距离的话。”

  张别离笑了笑。“你好象是认真的。”

  赵连珠微笑。“绝对认真。”

  张别离这才认真地看着他。“这关你什么事?如果你也是来寻开心的,那么你最好多关心自己吧。”

  赵连珠看上去很严肃。“来这里的人对硬地人的女人都有误解,以为她们都是妓女,可事实上,没有什么人能够达到他们的目的。如果你来欣赏硬地人的艺术,她们绝对会让你感到不虚此行,但如果你想占些什么便宜,那你就要倒霉了。”

  张别离笑了笑。“至少得容许别人试一试。”

  赵连珠也笑了笑。“这里的姑娘你都可以去试试,就是别碰这个姑娘。”

  张别离看着赵连珠。“她是你妹妹?姐姐?还是你妈妈?这里的每个男人都想拉她上床,那你怎么办?打烂每个人的脸?不是我对你们硬地人有偏见,而是你们硬地人有的时候不可理喻。”

  赵连珠神气地看着他。“这里的人除了你以外还真没什么人够资格去勾引那个姑娘,所以我只要警告你就可以了。那个姑娘只属于硬地男人,她能够给硬地男人带来快乐,可给你们带来的只是痛苦。”

  张别离笑了笑。“我本来还在犹豫该不该去约那姑娘,你的话坚定了我的信念。我一定要和那姑娘睡。就算为了这个要打烂我的脸我也不在乎。”

  赵连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忘记了北地人和硬地人之间的仇恨。”

  张别离撇了撇嘴。“谁记得住那么久远的事情?好吧,就算是硬地人和北地人有仇恨,我仍然要和那个姑娘睡。我倒很想知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赵连珠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北地人都记恨着在金银角之战中发生的事情。”

  张别离淡淡一笑。“别说什么‘顾全大局’这类的话,要是把我们的位置调换个个儿,你又会对这一切做何感想呢?”

  赵连珠认真地看着他。“我执行的是统帅部的命令,所以我用不着向你解释什么。我之所以愿意在这里跟你谈这个,是因为我不想北地人对今天王殿里发生的事情有误解。中央军团对北地军团没有偏见,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嫌隙的话,那只是因为我们双方都很好强。雄海是个蠢人,你没必要把他的言行放在心上。”

  张别离也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想跟我说,让我忘记云西那个大沼泽里发生的事情,也许我会考虑。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管你说不说这样的话,我对你和你的军团的印象已经不会改变。但你要把责任推给统帅部,那就显得不够男人。至于说雄海是个蠢人,我很同意。可正因为他是个蠢人,所以我才会那么生气。很显然,他这样一个蠢人想不出那种用意恶毒的话。他一定是从别的什么人那里听来的。”

  赵连珠尴尬地笑了笑。“爵爷,这样一个蠢人是不会分辨好歹的,和他一般见识有什么意义呢?等到中央军团解决了炎平,我们会挥师大苍山,帮助你们解决雪龙要塞。难道这不是个美好的前景吗?”

  张别离心中一动。“你们不是要去瓦尔河谷帮助近卫军团吗?”

  赵连珠笑了笑。“当然,在计划上是这么写的,但你知道,战斗一旦开始,我们就很难完全按照计划来进行。”

  赵连珠看了一眼铁木哥的方向。“近卫军团在瓦尔河谷的作战进行得很艰苦,他们是不会有机会来增援大苍山的。”

  就算张别离再年轻,他也听懂了赵连珠话里的意思。这是一种利诱,或者,也能够算是一种挑拨。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赵连珠是中央军团的高级将领,他的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虽然,这只是一次普通到过后就会被忘记的交谈,但赵连珠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耐人寻味。

  张别离淡淡一笑。“我想,所有的人都知道北地人已经习惯孤军作战。”

  舞台上响起了节奏明快的战鼓声,应和着已经有了酒意的军人的呼喊和掌声,一股声浪让两个人的谈话不得不停止下来。现在舞台上的艺人的舞蹈充满了挑逗,连动听的音乐也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不管是有意无意,再开朗的人都能够感受到大厅里的末世情绪。战争带给每个人的重压都需要释放,而这种释放注定是无序且暴戾的。对战场上生死的未知而引发的不安情绪得到酒精的推波助澜,又在军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荣誉感和严明的纪律的内外挤压下,让在场的军人都表现出一种病态的歇斯底里。

  这是张别离最熟悉的、也是直到现在他都无法习惯的场景和气氛。

  “我叫白虹,今天在王殿里打了你一拳的那个粗鲁的武夫是我的弟弟。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在为他的无礼而感到惭愧,如果您因此就赶我离开,我也能够理解您的决定。”

  白虹看上去远没有赤虹那么咄咄逼人,他看上去甚至有点腼腆。

  “在王殿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向您祝贺,因为我们急着赶去对付‘黑屋秘党’,同时筹备王殿军团的成立。这么说来,您也是我的副统领。能够成为公主殿下和您这样的军人的属下,我感到很荣幸。”

  张别离皱起眉头。王殿军团的副统领,他正在为这个头衔而头疼。

  “我不太了解这个所谓的‘黑屋秘党’,我只是知道他们试图在京城发动叛乱并且已经被镇压下去。真的有必要为此成立这个王殿军团吗?”

  白虹微笑。“这正好是我的职务范围。法务司已经开始了全面的大清洗,在长孙水火的带领下,这次清洗将会很残酷。皇帝陛下已经向‘秘党’宣战,同样,‘秘党’也会用同样的手段回击我们。王殿军团将听从公主的命令,为法务司随时提供援助。这就是这个军团的使命。”

  张别离默然。他们在前线舍生忘死,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后院会起火。

  白虹看着他。“您看上去好象不太高兴?”

  张别离微笑。“有什么不高兴的?这里有酒,有音乐,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一个女人。不太高兴?不,我很满足。”

  白虹笑了笑。“我以为是仙风珊让您不大愉快。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对您是另眼相看的,她以前很少用这样的语气描述一个人。”

  张别离忽然喜欢起眼前这个人来。“好象你们之间很熟悉?”

  白虹微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们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可以算是莫逆之交。在纪念日上如果您没看到她和她的父亲出现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帝国海关总督凤星川公爵大人并没有在京城。”

  仙风珊当然不是一个普通的舞女,一个舞女是不会有她那样凌厉的身手的。但她居然是帝国八大兵法家之一的凤星川的女儿,这消息还是让张别离吃惊不小。

  白虹犹豫了一下。“我听她说了你们之间昨天发生的事情。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她有时候会做出些疯狂的举动,但她是个好姑娘。”

  张别离叹了口气。“你们一定在背后笑话过我。”

  白虹向他眨了眨眼睛。“我们都知道她的脾气,她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姑娘。如果她喜欢一个人,她会很大方;如果她不喜欢一个人,那就只会给人钉子碰。事情就是这样,你要么就制服她,要么就归顺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折中的办法。她是我们这些人中的女王。”

  张别离不知道白虹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

  白虹好象看出了张别离的想法。“您可能对我的弟弟有些误会,因为他很多时候都过于自我。我知道你们之间的矛盾,对他而言,您是一个扰乱秩序的人,出于自己的职责,他才会显得那样不可理喻。从各种方面来看,在我们之间都不应该发生这样的误会。”

  张别离感到有点奇怪。“如果他认为这是个误会的话,他应该自己来跟我说。”

  白虹迟疑了一下。“可他的脾气真的让人吃不消。”

  张别离的唇角漂浮起一缕嘲笑。“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完全可以成为朋友,只要我先过去向他道歉。”

  白虹笑了笑。“道歉他可不配,不过我认为你们的确有沟通的必要。”

  张别离看了看赤虹那边。“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

  白虹没有想到张别离的回答是这样的不咸不淡。“那样也好。您看,和我们交朋友是很容易的。赤虹很固执,但他对朋友一向慷慨。加入到我们中间来。绝对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张别离打量着他。“比如说?”

  白虹笑了笑。“比如说,有我们的帮助,你很容易就能得到仙风珊的欢心。等一下她来这里表演,我就会为你安排的。她对我们一向信任。”

  张别离点点头。“我说过我会考虑的。”

  白虹微笑。“我和赤虹都很欢迎您到我们那里去坐一坐。仙风珊尤其会很高兴。”

  张别离冷淡而礼貌地笑了笑。“我想还是改天吧,因为我要考虑该用什么方式和赤虹半侯沟通。至于说到仙风珊,她高兴不高兴,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在乎。可能她认为我会做些让她高兴的事情来取悦她,但很显然,她错了。”

  他站起身。“明天我还要参加比武大会,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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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五章 校场点兵

  (起6L点6L中6L文6L网更新时间:2006-6-5 0:53:00  本章字数:11894)

  晨曦初现。

  楚先志站在一家酒馆门前,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坐骑的蹄铁。

  他已经京不止一次地检查过这些蹄铁。

  所有这次潜入城所带来的人和物件,他都已经检查了很多遍以确保不会发生任何问题。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乡,他是个孩子的时候在这里的许多街道上奔跑过,如果去找,他肯定还能找到一些从前相识的熟人。可现在走过这些街道,他却时时感到一阵没有由来的恐慌,生怕突然出现一个人在他身后高呼自己的名字。那他可就全完了。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黑屋秘党”要在这个时候干出这种血洗京城的事情来。“秘党”的处境很艰难,但还远没有到非这样做不可的时候,以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这种惊慌失措的反应就更让人难以理解。

  在虎踞大营的战斗中,暗军并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一方面让楚先志感慨独立军团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让他以及大酋长黑风迦都认识到,暗军所从事的应该是战场以外的秘密活动。

  离开战场后,楚先志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不管他多么想摧毁帝国,有一件事是他无法忽略的,那就是,是独立军团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保全了他和他部下的性命。看起来那正是真正的帝国军人应该干的事情,他们可能很残忍,但并不是一味好杀的冷血动物。这让楚先志不得不对他们充满敬意。

  这一次回到帝国的京城,他的心情很复杂。

  在能够看到王殿正门的地方,他心不在焉地踱来踱去。搓着手上的泥垢,他强暴着自己不去注视王殿那巍峨的轮廓。现在可不是在联盟那样的不毛之地,在这里到处都是帝国的耳目,做一切事情都得小心。

  他身后是一家容他栖身的酒馆,而这家酒馆的主人也是“黑屋秘党”的忠实成员。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帝国的统治中心也是聚集了最多和最坚决的反对者的地方。楚先志很清楚,在他逃亡的这段时间里,“黑屋秘党”一直在壮大。

  他轻轻地摩挲着坐骑身上粗糙的皮毛,籍此来稍稍抑制内心的不安。

  他忽然站直了身体,转过身,看着从街角转过来的一个穿着黑色袍子、袍子上的风帽一直垂到下巴的人。这个人的双手抄在袖子里,低头向楚先志的方向走过来。他走路的速度看上去并不快,可倏忽就到了楚先志的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人,楚先志就想去摸自己的剑。

  不过现在他的剑并不在自己的腰带上。

  “只要你的肩膀一动,我就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孩子。别忘了你是我教出来的。如果你现在手上有剑,我已经刺穿你的喉咙了。”

  黑袍人掀开头上的风帽,向楚先志伸出双臂。他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有点颤抖。

  楚先志微笑着拥抱了面前已经白发苍苍的父亲、曾经是帝国皇家学院的导师、帝国公认的八大兵法家之一的剑术大师,而现在是“黑屋秘党”的绝对领袖的楚知衡。

  “我真的没想到您会亲自来这里。我听说现在的环境对‘秘党’很不利。”楚先志端详着父亲的面容。“不过您看上去还很精神。”

  楚知衡抓着儿子的手臂。“好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再谈。”

  楚先志笑了笑。“这个地方安全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酒馆不是个让人放心的地方。”

  楚知衡拍着儿子的后背安慰着他。“别担心,几乎所有的酒馆都是某位贵族的产业,这一家也不例外。我不会这么紧急地把你从联盟召回来,却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你完全可以放心。”

  酒馆的昏暗光线中,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分辨着各自脸上这些年来的变化。

  “从‘三天门’被取缔之后,‘秘党’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楚知衡微笑。“我们都搬到了乡下去住,如果不是这一次有个起事的机会,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楚先志笑了笑。“情况都一样,虽然有我们的帮助,可联盟军在前线的攻势仍然没什么起色。我参加过那次战斗,可过程和结果都令人失望。那里的帝国军人异乎寻常的强大,我不想说在那次的失败中我和联盟军谁表现得更丢人,这军团给我的感觉是不可撼动。”

  楚知衡缓缓点头,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因为那是勇毅公爵的军团。在其他军团我们都有自己的关系,我们能够知道机密的情报提供给联盟军,可独立军团就不一样,我们没有办法在那里安插一个自己的人。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我们的障碍的话,那就是大公和他的军团。”

  楚先志看着父亲。“我听说你们已经有了对付他的办法?”

  楚知衡笑了笑。“办法总是有,可问题是谁去做这件事情。首先,对付公爵根本就是违背我们的理想的事情,因为他是个真正正直的军人;其次,对付公爵是件太危险的事情,很多人都认为他的实力并不在人人都推崇的白武大师之下,暗杀未必能够得手。出于对他的尊敬,我和我们的人都很难决定该怎么做。”

  楚先志深有同感,他想起了虎踞大营围墙上的那些军人。

  “不错,暗杀他需要很大的决心。”

  楚知衡笑了笑。“所以我们还是先来对付那些我们共同痛恨的人。这也是我紧急通知你们来的原因。”

  楚先志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秘党”还能有什么事情可做。

  楚知衡已经从儿子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想法。他把双手合在胸前,温和地微笑着。“我知道你对我们的做法不理解,而且这样一来,‘秘党’已经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公开行动,对我们来说,这是最致命的地方。”

  楚先志试探地问道:“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卤莽?”

  楚知衡摇摇头。“这是必然的一步。在白寺跟我们分裂之后,帝国就真的只剩下了我们这一块心腹大患。我有很确切的消息,表明皇帝虎天已经下了决心要取缔我们,就算我们不动手,等待我们的也是一场血腥的清洗。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我们失去了白寺的支持,但我们找到了更有力量的同伴。而且是比白寺更有实力和更坚决的力量。我们的暴动,会给我们的新盟友制造一个有利的局面。在我看来,如果一切顺利,那对虎天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楚先志明白了楚知衡的意图。

  如今的“黑屋秘党”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抗帝国的组织。和最初只是联合在一起保护自己的利益的贵族不同,“秘党”现在已经形成一种势力、一种潮流。现在的“秘党”虽然不事声张,但“推翻皇帝”已经是成员们公认的信条。“秘党”已经认识到,仅仅是靠秘密活动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再那么有效,面对越来越严密和越来越危险的帝国国家机器,他们必须壮大自己的力量,只有一方彻底消灭一方,才会停止斗争。很显然,失去了白寺的支持的楚知衡又找到了新的盟友,而且这个新的盟友不象白寺的大长老团只想着改良和改善,而是象楚知衡一样,想的是如何推翻皇帝的统治。

  只是有一点让楚先志觉得迷茫。在帝国除了“黑屋秘党”,还有什么人渴望推翻皇帝?农民吗?这不可能。他们的人数虽然更多,但他们根本就没有推翻帝国的愿望。商人吗?楚先志自己在心里先笑了起来,这帮只知道利益的人是不会去做这种有风险的事情,至少他们不会自己去做,指望他们去流血可是太不现实。

  楚知衡的神情里多少也有点落寞。

  “现在,我们用‘秘党’的失败换来了我们的盟友的成功,我们的事业已经进行了一半,我召你回来,就是希望能够在离开京城之前,再给帝国的王室一次最大的打击。也许,这一次运气好的话,我要和虎天亲自算一算我们之间的老帐。”

  楚先志大概知道了父亲的想法,但听到他说得这么明确,心脏还是剧烈地跳了一跳。“如果您早告诉我有这样一个计划,那我们可以重新策划。比如说,事先派重兵攻打边境,趁着京城的大乱,完全可能就此打垮帝国。我们已经很清楚帝国的兵力配置,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楚知衡挥了挥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不打算那样做。”

  他的脸上露出睿智的笑容。“我们反对皇帝,反对帝国。可这不表示我们要把这大好江山送给联盟那些野蛮人,所以,即使帝国大乱,我也不想让联盟的野蛮人占领我们的国家。是我们要利用联盟的力量,而不是联盟利用我们的力量,所以,永远也不要让联盟成为我们和帝国之间的决定性的因素。”

  楚先志叹了口气。“可是,我们越来越要倚赖联盟,这才是个矛盾的地方。”

  楚知衡微笑。“所以很多事情都要改变。‘黑屋秘党’最初只有三个家族发起,可现在呢?很多人都已经加入到我们中来,不然的话,你认为凭什么我要打算在王殿弄出自己的动静来?虽然白寺的那些家伙背叛了我们,可我们反而可以有更大的作为。同是帝国齐名的兵法家,我要和虎天来一个好好地了结。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我都会离开京城、离开帝国。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父子又可以在一起,运气不好,你也可以给我送终。”

  楚先志感到吃惊。“可‘秘党’怎么办?没有你,谁来领导那些追随者?”

  楚知衡微笑。“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那些朋友会继续我们的事业。当然,我们仍然会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力量,不过,这对其他人来说就完全是个秘密。除了你和我,将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楚先志很钦佩父亲在这个时候能够表现出来的意志力。很多老人到楚知衡这个年龄都会昏聩,而楚知衡仍然象他年轻时一样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那么,说说这次你都带来了些什么人。”楚知衡满怀希望地看着儿子。“我相信这些年来,你在联盟那里也干得不错。”

  楚先志笑了笑。“我想我能够做的就是取得了大酋长的支持,为他建立了一支暗军。做为交换,我也可以使用一些即使在联盟也很少有人有权力使用的力量。”

  楚知衡高兴地看着楚先志。“在联盟的力量中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山地战士。”

  楚先志点头。“只要有他们的帮助,我们可以把皇帝也干掉。可我还是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把皇帝干掉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楚知衡微笑。“我们和我们的朋友会解决掉这个问题。无非就是一个新的皇帝而已。所不同的是,将会有个新的帝国。如果是那样,我们甚至不用再做离开的打算,‘秘党’也不再是‘秘党’,而是堂而皇之的新的统治者。”

  透过酒馆打开的窗子,已经能够看到朝阳下金碧辉煌的王殿屋顶,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楚先志的热血沸腾起来。

  同样是晨曦初现。

  当楚先志情绪复杂地望向王殿的时候,刘恒勋也在清晨刺骨的寒风中,带领着几十名士兵在自己京城郊外的私人庄园里操练。

  在例行的弓马骑射之后,他和他的部下都已经在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汽,可在校场外寇法布的马车里,来观看的几个人都没有什么动静,让刘恒勋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冻僵了。

  他尤其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寇法布会出现在这个场合里。首席国师对于行军作战可是一窍不通,在这样的时间,他要凑什么热闹呢?

  马车里并不比马车外温暖多少,车里的四个人都不时地打着哆嗦。

  寇法布看上去一夜都没有睡,他的眼睛熬得通红,精神很差。

  “早就听说刘家的庄园是京城里最大的一个,今天才得见全貌,只怕比赤和禅的赤园还要大上一倍。”

  云肃笑了笑。“莫非你看上了这个园子?你要去和刘恒勋谈生意那就有好戏看了。刘恒勋不是风斩雄,可他比风斩雄更难对付。”

  寇法布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两个年轻人。

  云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两个别坐在这里,到外面去。年纪轻轻就这么贪图安逸,怎么能指望你们为帝国效命?”

  张别离点头。“正好,他们的操练也已经结束了,我要去听听刘爵爷想说什么。”

  两个年轻人来到外面,各自跳上战马,冲向已经在整队的士兵们。

  刘恒勋挑衅地看着张别离。“怎么样?我的军团还值得一看吧?”

  张别离点点头。“我得说,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操练,而且很显然,他们不是那些撑门面的花拳绣腿,全都是真本领,这更让人意外。”

  刘恒勋傲慢地仰起脑袋。“别的我不敢说,单说士兵个人的素质,我的军团敢和任何一个前线军团比较。”

  张别离对刘恒勋的话很是赞同。刘恒勋是皇家学院出身,他没有通常的皇家学院的人特有的那种盛气凌人。在没有参加过战争的军人中,刘恒勋的这种气质很难得。看起来他一直把训练自己的军团当做自己的战争,因此他的部下才会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准。不管面临的现实是什么,刘恒勋始终没有放弃对军团的督促,这本身就是一种有上进心的体现,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来说,尤为难能可贵。

  张别离已经忘记了刘恒勋的个性给他带来的不快,现在对这个粗矮身材的军团统领,他有的只是敬佩。

  他走到一个刚才射箭很精准的士兵面前,冲他微微一笑。

  那个士兵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也尴尬地笑了笑。

  张别离接下来的话让大家都吃了一惊。

  “用你手里的弓向我放箭。”

  那个士兵没有明白张别离的意思,看了眼刘恒勋,又看了眼张别离。

  张别离正色道:“我命令你向我放箭,你听不懂我的命令还是你聋了?”

  他回过头看着刘恒勋。“现在请转交你的指挥权。”

  刘恒勋用力抿着嘴,摘下自己腰间的宝剑掷了过来。

  张别离长剑出鞘,指着那个不知所措的士兵。“现在我是你的长官,如果你不照我的命令去做,我就会用这把剑砍了你的脑袋。我给你两个选择,听我的命令或者丢掉自己的脑袋。”

  那个士兵还没有从惊愕中完全清醒过来。“听您的吩咐,将军。”

  张别离看着士兵。“现在,我命令你就在这个距离上向我放箭。如果你射中了我,你今天就能拿到十个金币;如果你射死我,那么你就不用去打仗。”

  这个士兵好笑地摇着头。“将军,我不能这么做,在这样的距离内我一定会射死您的。没人想去打仗,但我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拒绝打仗。”

  张别离嘲笑地看着他。“你一定能射死我?别把话说得太满了。在我看来,以你那糟糕的射术,不一定会给我造成什么伤害。”

  士兵的脸红了起来。他的年龄和张别离差不多大,正是血气方刚、争强好胜的时候,张别离的话立刻就让他忘记了对长官的尊重。

  他大声道:“那我们就来试一试吧,将军!”

  张别离夸张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我看到你的勇气了。不过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让你先向我放箭,如果你没有射中我,我要反过来在同样的距离上向你放箭。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如果我射死你,我不会从你那里得到任何好处。”

  这个士兵又犹豫起来。

  张别离对他的犹豫嗤之以鼻。“说来说去,你只是胆小而已。”

  年轻人总是好胜的。

  这个士兵转向刘恒勋,大声道:“爵爷,我希望这位将军说的一切都得到了您的保证!”

  刘恒勋一直对眼前发生的事冷眼旁观。他不明白张别离想要干什么。照张别离的说法,在这样的距离内,就算一个不会射箭的人也能够轻易地射死一个武学高手。刘恒勋自认为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也怀疑张别离有这样的本事。

  再看了看张别离那副胸有成竹的淡定神情,刘恒勋向自己的部下点了点头。

  那个士兵双臂一振,将手中的弓拉了个半圆。这一下开弓圆转如意,没有半点滞涩,动作无可挑剔。就连在旁边看着的刘恒勋也连连点头。

  张别离微笑。“射术的精要,并不在于身形和手法。如果只是身形和手法都漂亮了就能射得准确,那射术也太容易掌握了。”

  那个士兵瞄准了张别离,却没有放开弓弦。

  张别离的笑容更深。“如果心念不能专一,就算神弓在手又怎样?如果你开弓就射,或许还能够射中我,可现在你这一犹豫,胆气便弱了许多,若是这样都能被你射中,那我可真是个死人了。”

  那个士兵神色犹豫,不敢放开自己拉住弓弦的手。

  张别离摊开双手。“你还在等什么?莫非你觉得我站得不够近,你担心以你的射术还不足以射到我?那我再向前一点好了。”

  他果然向前移动了几步。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这样的近,连“火驹”都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侧着脑袋打量着弯弓搭箭的帝都军团的士兵。

  这个士兵咬了咬牙,脸色涨得通红,可还是没有放出自己手中的箭。

  张别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在等什么?我看得出这张弓是上等柘木所制,以你的膂力,恐怕坚持不了多少时候。别担心我的死活,你是领了军令的。不射死我,你就得死。”

  士兵的手有些发抖,他马上又勉力拉圆手中的弓。

  他看上去还算镇定,但他仍然没有放开手中的弓弦。

  “你还在等什么?蠢货!”

  张别离突然怒吼起来,他的声音象一道惊雷劈中了那个士兵,他的手一抖,箭就已经射向张别离的面门!

  没有人来得及发出自己的惊呼。

  甚至还有很多人没有看得清发生了什么。

  张别离已经抓住了那枝箭,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士兵。

  这时候很多人才来得及把自己的惊呼变成惊叹。

  刘恒勋看得很清楚,张别离甚至连躲闪都没有躲闪,他就象早就等在那里一样接住了那枝可以穿透牛皮的箭。刘恒勋知道这一箭上的力量。就算他的骨头没事,他的手掌也未必能够经得住箭身在那一瞬间和皮肤的摩擦,可张别离的样子就好象他每天都要把这样的事做上很多次一样自然。

  张别离的神勇对刘恒勋来说,更多的是传闻,但今天见到的情景,让他不得不佩服这位年轻侯爵。接住这一箭,力量和勇气都不算重要,那些,都可能是天生的,但面临这一箭的冷静,则是身经百战的结果。

  能够在这样近的距离内接住一枝箭,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已经知道了对方什么时候会放箭。那就只有凭借丰富的经验才能办到。就象一位剑术高手,仅凭对方的眼神就能知道他要刺向自己哪里。但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冷静,能够不去考虑自己面临的危险而做出不受现实环境干扰的判断。

  当然,能够达到张别离这个程度的战士即使是在独立军团也应该是凤毛麟角,但他的示范,是给刘恒勋指明了他的军团最欠缺的东西,也是制胜之道。

  张别离看着目瞪口呆的士兵。

  “看来我吓住你了,你要不要重来一次?”

  那个士兵擦着脸上的汗水。“不,我不想重来一次。”

  张别离微笑。“你真的不想再来一次?因为如果你不想再来一次的话,就轮到我来向你放一箭了。”

  那个士兵求助地看着刘恒勋,刘恒勋一脸严肃地走过来。

  “去再射一箭。”

  那个士兵吃惊地看着刘恒勋。“爵爷,我、我不敢。”

  刘恒勋冷冷地看着他。“现在我命令你再射一箭。”

  那个士兵惊慌地看着自己的主将,又转头看着张别离,好象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刘恒勋恶狠狠地盯着这个部下,半晌,才叹了口气。

  “我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勇毅侯爵。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你急着要我的军团到虎踞大营里接受训练。这样看起来,我们的时间的确不多,不过,我的巡查营和先锋营已经在昨夜出发,最迟到明天晚上,整个军团都可以上路了。”

  张别离那手中的箭扔回给那个士兵。“对你的安排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管刘恒勋是不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都不能再说什么和做什么。这毕竟是刘恒勋本人的军团,没有一个将军会喜欢别人在自己的军团里指手画脚。张别离是少有的在军事学院和皇家学院都学习过的军人,所以他能够并且也愿意在注重礼仪和实用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在和别的军团的合作中,这一点至关重要。

  帝都军团的早餐很丰盛,对于在寒风中苦等了大半个时辰的寇法布和云肃来说,“热气腾腾”远比早餐的内容更加吸引人,而对张别离和云少英来说,大块大块的牛肉、味道和颜色都很浓郁的菜汤以及新鲜的牛奶则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刘恒勋还为他们介绍了一种家酿的、入口有少许果味的淡淡的甜酒。

  这真是个让人心满意足的早晨,当寇法布和云肃已经开始喝茶的时候,三个军人还没有放下手中的食物。

  寇法布放下茶杯。“我很喜欢你的庄园。在京城周围的十五处私人庄园里,你这一个绝对是最大而且最漂亮的。”

  刘恒勋的嘴里塞满了食物,他的话听上去模糊不清。“这个庄园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而且由于很少打仗的原因,我的祖先和我都花了大力气在这个庄园上面。是不是最大最漂亮我不知道,但我的庄园是唯一用有训练场的庄园。”

  寇法布点头。“我注意到了,你的庄园几乎没有自己的产业。”

  刘恒勋不满地放下手里的食物。“国师大人,这就是我不喜欢你的地方。你总是不管别人是不是方便就贸然提出你自己的问题。比如现在,如果你想了解我的庄园的话,完全可以等我吃完了再问。我不想在吃饭的时候把食物喷得满桌子都是。你是整个帝国的表率,为什么不能给我们做个好榜样?”

  寇法布笑了起来。“为什么我就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别人谈话?因为我从来不象你,或者说象你们那样子狼吞虎咽。”

  刘恒勋喝了一口酒。“好吧,你想谈我的庄园那我们就谈吧,但我事先声明,我不会出卖或者交换这个庄园。”

  寇法布露出被伤害的表情。“我是衷心地喜欢你的园子,但我并不想买下它。我自己也有一个很漂亮的庄园,虽然没有这个大,但那里更幽静。”

  刘恒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一谈到产业我就心惊,我就得在脑子里盘算下我是不是有什么税还没有交给国师会。好在我没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寇法布微笑。

  “既然你在这里没有什么收入,那为什么不把它还给皇帝陛下呢?”

  刘恒勋恼火地看着寇法布。“我理解你在国库支出上的谨慎,但你别以为我就赞同你的那些观点。还不还给皇帝陛下是另外一回事,在这件事上我可不需要你的主意。”

  寇法布没想到刘恒勋直截了当地给了他一个硬钉子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求助地看向云肃,却发现云肃在闭目养神,似乎不想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

  刘恒勋重重地把酒杯在桌子上一顿。

  “我知道国师会的把戏。你们不就是想把帝国境内所有的私兵转为帝国的军队吗?先是取消了赤军团,然后是凤军团,当然,这样看来,你们的决定还算英明,可你也要取消云军团和我的军团,那就是愚蠢!”

  寇法布直视着刘恒勋。“军人们只考虑如何打胜仗,却不肯考虑如何才能治理好国家。取消私兵并不困难,只要皇帝的一句话,谁还敢保留?可是,虽然皇帝不愿意,他还是要让别人觉得他的做法是公平的。谁也不能保留私兵,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态度。对皇帝绝对忠诚的人,是不会考虑他个人利益的。”

  刘恒勋的笑声里只有愤慨。“大国师,你可真是陛下的一条忠犬。”

  寇法布冷冰冰地回答他。“做忠犬和做狡猾的猫都是一个人必要的选择。我的信条是,不怕选错,只怕做错。做忠犬,就要没有条件地服从。”

  刘恒勋无奈地摇着头。“陛下在想什么?他不怕伤害了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的心?‘黑屋秘党’的出现并不是我们的错。”

  云肃微笑。“别感慨了,你要这么大的一个庄园干什么?豢养私兵?那些象你一样被剥夺了私产的人会这样问。如果有人这样问你,那不管你怎样回答就都没有意义。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刘恒勋疑惑地看着寇法布。“已经有人被剥夺了他的私产?”

  寇法布摇摇头,他的眼睛里闪着老狐狸班的狡诈。“我希望第一个向别人提出这种问题的人是你,所以我才放弃了宝贵的睡眠时间来你这里挨冷受冻。可你好象还不打算领情。”

  刘恒勋明白了寇法布的意思。“很好,没有这个大庄园我也能够体面地过下半辈子。你以陛下的名义办事,我无话可说。但我觉得被冒犯了,所以我要警告你,如果等我从战场上回来却发现自己被耍弄了,仅仅是出于你对国库数字的偏执爱好而无关忠诚就剥夺了我的财产,那就算你的首席国师身份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寇法布好笑地看着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用等到你回来我就已经完蛋了。”

  云肃看着吃饱喝足的年轻人。

  “你们可不要吃得太多。否则下午的‘偷营劫寨’会让你们感到很难受。国师大人可不希望看到元帅阁下胜利。”

  张别离看着云肃。“一个游戏而已,别那么当真。就算我们在游戏把对方打了个头破血流也不意味着什么,只是找下乐子。”

  云肃在自己的椅子上挪了下身子。“对你们来说,这个游戏远没有在战场上杀敌来得刺激。可对我们来说,这个游戏会让我们感觉到自己还在战场上。只要是在战场上,那我们就有一个敌人;有一个敌人,我们就要去战胜他。”

  云肃的表情和语气都和平常不一样,要比平常更严肃。

  张别离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没有说话,而是等着云肃的下文。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加入我这一边的也许只有你一个人。中央军团和近卫军团的军官一定会加入元帅阁下的队伍。其实,只要元帅愿意,他就能把最好的人补充到自己的队伍中,不管公开场合下他表现得多么大度,但实际上那就是他一个人的队伍,他希望我们来当作他们的靶子供他们消遣。”

  云肃一旦严肃起来也是威风八面。

  “但这一次不,我为这次的较量准备了很久,我要胜利。尤其是当国师会也有同样的想法时,我们就更加需要胜利。”

  寇法布也看向张别离。

  “这一点毋庸置疑。年轻人,将军,爵爷,无论我用那种称呼,你都要担负起你的责任,带领云小侯的队伍赢得这场胜利。这不是你敷衍推搪的时候,我们就是要你去赢了帝国元帅的队伍。这不是意气之争,你的胜利意义重大。”

  张别离疑惑地看着和云肃同样严肃的寇法布。

  如果他的经验再多一些,他就能够马上猜得出国师和云肃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这么强硬的态度来。现在看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几乎与帝国元帅拥有同样权力的首席国师似乎并不想掩饰自己的敌意,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没有一兵一卒可以调用。如果不是意气之争,那是为了什么?

  寇法布看着他的眼神不再象是一个慈祥的长者那样和煦,而是带着一种在他这样的人眼中罕见的凶狠。

  “战争无处不在,好好地使用你军人的本能吧。”

  张别离没有马上回答。他还不明白寇法布是什么意思。

  “偷营劫寨”是这样一种游戏,除非你把对手全部杀死,否则取胜和失败就一样自然。因此,谁也不敢说在这样的比赛中一定能够取胜,而且,对张别离而言,游戏就是游戏,要想在游戏上证明什么,那不能说是无聊也应该算是一种轻率。

  云肃似乎能够明白他的心思。他的话听上去很诚恳。

  “相信我们,孩子。我们从来不去做强迫别人的事情,一旦我们要强迫谁做一件事情,那就表示这件事情非做不可。我相信如果勇毅在这里,他会同意我们的做法并给予我们支持……”

  张别离打断了他。“但事实是,我不是大公本人,我必须要知道理由。虽然我是军人,只能够听从命令去作战而且不能自己思考,但我还是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竭尽全力。”

  他话中的嘲讽让席间的人都沉默起来。

  刘恒勋叹了一口气。“勇毅侯的话,真的是说出我们这些当兵的人的心事了。我也看出元帅的不怀好意,可你们却总是用各种理由让我相信我只是看走了眼。等我逐渐相信了你们的理由,你们又来告诉我那些理由都是谎言。”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寇法布。

  “我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坚持。他不肯盲从,这才是一个正直的军人的品格。现在我也要象他那样,如果你不肯告诉我真实的想法,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寇法布很意外。他看着云肃。

  “如果军人有思想,那可真是件麻烦的事情。”

  刘恒勋接过话头。“最重要的是别把军人当成笨蛋。”

  云肃横了寇法布一眼。“到了这个时候,你最好还是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这里没有不能信任的人,就算你老奸巨滑,也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寇法布投降似地举起双手。“好吧,我承认我是太想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而说出这些叫人莫名其妙的话。看起来倒是我的想法太多。”

  刘恒勋嘿嘿一笑。“阴谋诡计并不总是有用的。”

  寇法布显然在斟酌词句。“刚才我说到忠犬,这比喻恐怕不够好,但很实际。要做忠犬,就要完全的服从,可是我们的元帅,似乎不再想服从自己的主人。我们要做的就是点醒他,让他领悟这一点:他可能很有能力;他可能掌握着全帝国的兵权;他甚至还是陛下的亲兄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不做一条忠犬。”

  刘恒勋点点头。“这听起来很象某人在嫉妒元帅的权柄。”

  云肃微笑。“这是嫉妒,但也是担忧。元帅的做法已经伤害了陛下的威望,而且还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出这一点,这很危险。”

  刘恒勋看了一眼张别离。“就因为他不肯同意独立军团的作战计划?”

  寇法布点点头。“如果这个想法对你来说算是个理由的话,是的,就是因为他不肯同意独立军团的作战计划。”

  张别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起来给元帅一个难堪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云肃笑了笑,转向寇法布。“看来你想这样就说服他是件很困难的事。”

  寇法布点头。“我就知道军人有思想是件麻烦事。”

  云肃站起身来。“好吧,现在我们就出发去元帅的家里,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看着张别离。“你有时间考虑我们的提议。不过我担心元帅阁下不会象我们这么温和,他会让你马上表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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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六章 偷营劫寨

  (起1X点1X中1X文1X网更新时间:2006-6-5 0:55:00  本章字数:11203)

  元帅的府邸距离王殿并不远。在街道上把守和巡视的王殿禁卫军的数量显然比以往更多,而和他们一起、取代了帝都军团职责的是京城巡检司的捕快们。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能够体会到形势的严峻。“黑屋秘党”的暴乱让京城里维持治安都变得有些困难。

  此时在元帅府邸出入的,全是穿戴整齐的军人,虽然大家都是有说有笑,气氛并不压抑,但仍然让置身其中的人感到一种平时体会不到的肃杀。军官们在这里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免得招致不必要的麻烦。风斩雄对于不守纪律的人从来都没有怜悯之心。

  当张别离看到出来迎接他们的军官岳方铎的时候,岳方铎的魁梧身躯让他还以为是见到了巨昆吾。

  据云少英说,这就是这一次统帅部带队的军官,而且这个岳方铎还是风斩雄的贴身护卫。

  岳方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互相通报过姓名之后,就把他们带到了军官聚集的大厅里去。

  赵连珠、雄海、铁木哥和图秀都在,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赤虹和白虹也在座,而且赤虹也在换上参加游戏的服色让张别离很意外。

  铁木哥凑到他耳边。“怎么样?如果不是元帅阁下的提醒,我都要忘了禁卫军也是我们中的一部分这个事实。”

  张别离笑起来。“难道他不知道在场上会有什么等着他?”

  铁木哥看着他。“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要是你还是决定加入军务大臣的队伍,等一下我们可要在场上痛揍你。”

  张别离看了他一眼。“那就试试看,反正中央军团和近卫军团我都不那么喜欢。”

  云肃的队伍早已经来到元帅府待命等候。这些人都来自云肃的军团,很多人甚至不是军官,因此他们看上去要比这些军官拘谨,尤其是大家还同在一个大厅里,军官们看向他们的目光就算不是轻蔑的也是恐吓的。

  云少英也显得有些不自在。平时他对这些前线的军官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同在一个房间内的时候,他就能够感到来自这些军官身上强大的压迫感。并不是这些军官们刻意想要表现这种压迫,只是从他们的眼神、他们的言行举止中透露的那种杀气和老辣叫人心惊肉跳

  白虹特意走到张别离面前。“昨天你走的很突然,仙风珊后来还在打听你。”

  张别离笑了笑。“她没有跟我约会的打算?”

  白虹的表情很暧昧。“那要你自己去问。”

  张别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把她弄上手的,这你不用担心。”

  白虹吃惊地看着张别离。“这可真叫人意外。”

  张别离看着他,扯了扯他的耳朵。“要不要打赌?”

  白虹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也许,等你和我弟弟的决斗过后再说?”

  赤虹微笑着走过来,站在张别离面前。

  他虽然再对白虹说话,眼睛却看着张别离。

  “决斗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我恐怕你有什么问题都要跟我说了,哥哥。”

  张别离只是向赤虹眨了眨眼睛。

  他来到云少英这一群人中间。“你们准备好了吗?”

  云少英看上去有点紧张。“我看这一次我们没有什么机会。”

  张别离看着他。“你在胡说什么?游戏还没有开始,你就以为它已经结束了?”

  云少英用敬畏的目光看着那些忙碌的军人。“不然你怎么想?”

  张别离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声音。“我什么都不想,只想着我自己会赢。”

  云少英看着他。“你不是在骗自己吧?”

  今天是个好天气。

  一个象人头那么大的黄金打造的球体被扔向空中。在蔚蓝色的天空的背景下,这颗金球在阳光闪耀着眩目的光芒,在空中留下一道象有实质的光影的轨迹。

  这颗金球并非一个实心的球体,它有一个分布着镂空洞眼的表面,因此看上去更象一个圆形的编织的笼子。这些镂空的洞之间的距离都是经过精心测量的,当任何一个人的手触到这个金球的时候,他的五根手指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自己的位置以便把这个球牢牢地抓在手里。

  这个金球被叫做“将旗”。

  为了雅观,人们放弃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头骨而使用各种替代品,随便一个什么东西,只要经得住人们的争抢摔打而不损坏就可以被当做“将旗”。但是要想找到那种战场上的感觉,人们还是更倾向于形状更近似于头骨的东西。这个“将旗”就是目下最流行的替代品的形状。

  而这个黄金打造的“将旗”更是皇帝陛下的私有物品,只在重大场合才会拿出来供大家观看及使用。

  随着皇帝把“将旗”抛出,“偷营劫寨”在王殿的一个专门的场地里正式开始。

  通常有两种方式可以进行这样的较量。

  双方各自出动上百人,划定一块足够大的区域,然后把十个以上的头骨分发下去,最后,谁的“营寨”里有更多对方的头骨谁就算失利。没有规则,没有时间限制。这是最简单也是最为军法司所诟病并坚决反对的一种

  这一种方式的场面十分火暴,除了不能使用兵器以外,激烈程度与一场真正的战斗相比也没有太大的分别。等到双方都在撕打、争抢和没完没了的奔跑中筋疲力尽、无法再继续下去,这个游戏才算真正结束。有很多时候,这样的一场游戏要持续一天甚至一个昼夜。

  由于没有规则,严重的伤害屡见不鲜。这就是为什么近年来军法司要求取消这个游戏的首要原因。军法大臣夕炎就是这一游戏的受害者。在一次这样的游戏中他被撞折了一条腿,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上过战场。除此之外,类似的游戏还严重地破坏了帝国各军团之间曾经有过的友善关系。没有人会对自己的失败无动于衷,也没有人会大度到忘掉对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羞辱。

  把很多时间都投入到帝国战史的编撰上的军法大臣认为,全面禁止这样的游戏会改善帝国各军团之间的关系,在把私兵转为帝国的军队的过程中会有积极的意义。夕炎伯爵的提议已经得到了国师会广泛的支持。

  然而,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军方。帝国军人对胜利的极致追求导致了一种对这个游戏近乎变态的喜爱。上自皇帝陛下,下至黄口小儿,无不以参与、欣赏这种游戏为荣为乐。并不是没有人注意过这种游戏所带来的问题,但更多的人是因为享受到了这游戏给他们带来的乐趣而无法自拔。

  今天在王殿的这一场要文雅得多。

  在军法大臣的坚持下,双方在场上只能各有七位成员,并且要戴上盔甲。而且场地也扩大了许多,这样双方的游戏者将会把更多的智力和体力运用到如何摆脱对手而不是如何冲撞对手上来。

  当金质的“将旗”落到雪地上时,军法大臣的坚持在一瞬间被证明是有远见的。

  云少英不是第一个扑向“将旗”的落点的人,当大家都冲到一起准备接住“将旗”时,他才象一枝箭一样从雪地上窜了出去,越过所有人的头顶,如同飞鹰搏兔,在空中就抢到了“将旗”。

  已经有的人开始鼓掌交好。

  云少英的家传武功是“云门快剑”,所以他也比大多数人跑得都快,跳得都高。在很多次类似的游戏中他都凭借这种特别的身手取得胜利。

  鼓掌声和叫好声还都没有发出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向正从空中落下的云少英冲了过去。在场中的所有人包括张别离在内还没有反应过来,黑影的双脚已经踹在云少英的胸前。

  云少英被踹飞出去的速度好象比他落地的速度还要快。他整个人都被踹飞到场地的边缘,胸口处的铁甲也被这一脚踹得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云少英死死地抓着“将旗”没有放手。

  双方都很意外。

  偷袭的正是岳方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象熊一样壮硕的人竟然有这么灵便的身手。观看游戏的人都发出惊呼,有些女流还从自己的位置上惊恐地跳了起来。

  张别离立刻跑到云少英身边。

  云少英的脸色通红,蜷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他胸口的铁甲片已经被踹得深深地凹下去一块,就是这个原因压迫着他的肺部让他无法呼吸,张别离连忙扯下变形的铁甲,云少英这才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如果没有这块胸甲,岳方铎就会踹断云少英胸前所有的骨头。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想如果没有这块胸甲,岳方铎还会不会使出这么大的力气。

  风斩雄是统帅部队伍的队长,但他并没有坐在场地的旁边,而是陪着皇帝一起坐在专门为王室准备的高台上。在这场游戏开始之前,风斩雄就已经把该说的话全说过了,而且他个人的心腹岳方铎也在场上,所以他可以安心地把自己的队伍交给他的副手,统帅部的幕僚长蔡横蛮伯爵。

  云肃远远看见云少英似乎没有危险,冷冷地横了蔡横蛮一眼。

  “统帅部的队伍里有没有正常一点的人?”

  蔡横蛮咧开大嘴一笑。“我个人不怎么清楚,这是元帅阁下亲自挑选的人,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问元帅阁下。不过我要是你,就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参加这个游戏。”

  云肃嗤之以鼻。“就凭你们那几个没脑子的蠢货?”

  蔡横蛮笑眯眯地看着他。“没人说他们不是蠢货,可这蠢货在摧残你的儿子。”

  云少英已经回到了场地中。

  岳方铎似笑非笑地走到他面前。“不好意思,我太心急了。”

  云少英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点点头。“这没什么。”

  云少英携带“将旗”冲向对方的营寨时,又在路上被雄海用一个差不多的动作撂倒,他痛苦地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仍然牢牢地抓着“将旗”。

  雄海大叫着从他身边走过。“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张别离一直跟在云少英的旁边保护他,但他也被铁木哥在半路上拉倒。当时他看到赤虹放过了云少英正拦在自己的去路上,他很想向赤虹冲过去。

  只要“将旗”没有脱手,游戏就仍然可以继续,云少英招呼着大家重新站好队,却发现除了张别离以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鼻青脸肿。岳方铎带领着雄海、铁木哥、赤虹还有其他的三个军官,轻易地就把云军团的队伍阻拦在场地中央。他们以远远超过平时任何一支队伍的凶狠,震慑住了云军团的这群还没有上过战场的菜鸟们。

  参加者在将“将旗”送到对方的营寨之前不能落地,哪怕只是在地上沾一下,都会被场地周围总共二十名仲裁者的助手发现,然后攻守双方就会转换。仲裁者就是在场地边上的高台上监督整个游戏的那个人,他手边有各色旗子,用来表示哪一方应该停止、哪一个人应该被警告乃至于被罚出场。云少英在他两次被重击的时候偷空看了仲裁者两眼,发现他裹在厚厚的毛毯里几乎睡着了。

  他做出游戏暂停的手势,带着他的人走到场边。

  “这样下去我们会输得落花流水。”他愤愤地把手里的“将旗”扔给一个仲裁者的助手。“不,我们得想个办法。”

  张别离看着他。“你是我们的队长,你得想个办法。”

  云少英看上去很焦躁。“我的办法就是,你带着其余五个人掩护我,让我接近敌人的营寨,但看起来你们在他们的冲撞之下根本就没办法掩护我。”

  一个叫云中飞的军官咬着牙吸着凉气,他的眼睛高高地肿了起来。“他们出手很重,这些破铁片子根本就保护不了我们。”

  云少英怒道:“那你就该认真地回敬他们而不是半路倒下!”

  云中飞无奈地看着云少英。“我是回敬了我的对手,但我是被从旁边扑过来的一个家伙打倒的。”

  张别离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听我说,那边的人根本就不考虑胜负的问题。因为他们很清楚,只要在场上把你们全都干掉,他们就肯定赢了。我想你们的玩法和我们的玩法不同。你们被规则干扰了头脑,忘记了这个游戏里最要紧的部分就是‘直到一方彻底失去了继续下去的精神和体力’。”

  云少英领会得很快。“那我们也得去干掉他们?”

  张别离笑了笑。“说得对,想要让那个昏昏欲睡的仲裁者打起精神,就要把场面弄得不可收拾。这是给陛下欣赏的游戏而不是斗殴,所以,必须要让他们知道场上还有规则的存在。”

  他再次拍了拍云少英的肩膀。“别让岳方铎的气势吓住了你。只要你有所准备,他就根本偷袭不到你。这场较量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虽然他们都是顶尖的军人,而且肯定也都是玩这个游戏的好手,可他们这是第一次在一起,远远不如你的队伍来得熟练,应该担心的是他们。”

  云少英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别离。“你是说,我们不用急于领先?”

  张别离点点头。“得到十分是胜利,得到一分也是胜利。眼下要做的是,必须要让双方都按照规矩来。这个游戏其实很简单,简单到就象一场战斗,但首先,你要让形势变得对自己有利。”

  锣声响起,他们得回到场上。

  张别离向远处的高台上看了一眼。

  从那里是看不清楚游戏者的面目的,只能从不同的服色分辨出双方的队伍。就象现在张别离望过去,除了能够看见金色的王旗而猜测到皇帝的位置,根本也不会知道皇后、公主、元帅的位置都在哪里。但他的眼前却浮现出风斩雄的面孔,脑海里回响着他在吃午饭的间隙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风斩雄单独把他叫到了一边。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勇毅坐下来谈一谈。如果今天不是你出现在这里,我甚至要怀疑这支独立军团是不是只在我的梦境中出现。你今天来参加这个游戏,我忽然发现,我跟勇毅的沟通是出了问题。”

  张别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风斩雄,只好沉默。

  风斩雄笑了起来。“好在我们还来得及补救我们之间的关系。勇毅全力支持炎平作战让我很感动。对,是有声音说,应该进行雪龙要塞战斗,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勇毅的意见,而是他的追随者的意思。只要知道他现在在中央军团为殿下出谋划策,我就能了解这一点。”

  他看着张别离。“你们不会真的进行这次战斗吧?”

  张别离迟疑了一下。“只要我们找不到需要的资源就不会进行。”

  风斩雄轻轻地在他胸口打了一拳。“在炎平作战后,我不想再和我部下的任何一个军团疏远,尤其在得知他们那里还有你这样优秀的小伙子之后。我可以和铁屠打个商量,把你调来做我的副幕僚长。反正最近你们也不会有什么战斗,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

  张别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副幕僚长当然没有幕僚长这个职位那么重要,但这表明,以他的年龄出任这个职务,将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日子里接过帝国元帅的重任。那几乎是一个军人一生当中能够达到的最崇高的成就。张别离就曾经无数次地在梦里举起过那根象征着最高军人荣誉的权杖。

  风斩雄眼中的殷切让他几乎有了一丝感动。

  他差一点就要答应下来。

  但他不得不问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和威望能够这么轻易地得到这样的一个职位。他的军功和刚刚得到的封赏吗?不,做为一个老资格的军人,他知道凭这个还不够,那么真正有分量的就是他的军团第三号指挥官的身份。

  “如果我真的成为副幕僚长的话,我怕这会成为全帝国的笑话。我缺乏胜任这个职位的资历和经验。”

  风斩雄的目光就象刷子在他的脸上刷来刷去。

  “年轻人能够象你这样冷静真是很难得。单凭这一点我就毫不怀疑你能够胜任这个职务,资历和经验,在将来的漫漫岁月里你有的是机会弥补你的不足。没有谁天生就是个领导者。”

  张别离感觉到他想从自己的脸上或眼睛里探察自己真正的想法,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以前从未有人用这样复杂的审视的目光来估量过他。就连勇毅大公本人都没有这样做过,事实上张别离都不知道勇毅对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关心。

  面对着帝国元帅,他感受到了和面对勇毅大公时同样的压迫感。

  “我想在回到虎踞大营后再考虑您的提议,我现在真的没办法思考这么严肃的问题。”张别离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这些天我的好事一件接着一件,我不敢说自己没有被冲昏头脑。”

  如果风斩雄对他的回答感到不快,那至少他在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那我就等着你的决定,年轻人。有一点很重要,如果你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懂得正确的方法。对一个男人和军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权力更重要呢?尤其是当这权力唾手可得的时候。我不能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决定,但你这样有才干的年轻人是值得我等待的。”

  他甚至拍了拍张别离的脑袋。“但你别让我等太久。”

  那种温馨的感觉让张别离回味了很久,直到这场游戏开始的时候。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张别离一眼就已经看出今天的游戏场上所有的关节所在。对于几乎每天都要玩这种游戏的人来说,“偷营劫寨”已经完全没有奥妙而言,而没有奥妙,也就没有了乐趣。张别离不知道这个游戏对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游戏对他而言,就象是吃饭睡觉那么简单。他对所有见过的变化的反应已经简略成为本能。

  风斩雄的队伍一定会胜利,只要看它的强大阵容就知道。岳方铎、赵连珠、雄海、铁木哥乃至图秀都是可以跟独立军团的军官们比肩的优秀帝国军人。张别离瞧不起他们中一些人的品行,但是绝对尊重他们的本领。如果把这些人放到战场上,他们同样是象联盟军那样的劲敌,而且由于知己知彼,他们将会比联盟军更加危险。

  所以当他们这样对上的时候,张别离也感到一种特别的沉重。一种局面不在自己掌控中的压抑,这通常都是失败的前兆。

  他们似乎并没有把胜负真正地放在心上。他们好象更愿意教训一下对手。这就是张别离的感觉。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强者心态,但更多的是有上位者的授意和怂恿,否则大多数军人不会对这个游戏有这种轻浮的态度。

  张别离忽然明白了今天寇法布和风斩雄各自不同然而同样鲜明的态度。

  他们之间,并不只是表面上的对立,就连云肃这样被公认的没有进取心的大员都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行为反对风斩雄,那么,由帝国最强大的两个军团的代表组成的队伍是不是也体现了风斩雄个人的威望?

  云少英扑向岳方铎的动作快得让人难以看清。他们回到场上来,还没有听到仲裁者表示开始的信号,云少英就以一个几乎和偷袭自己完全一样的动作回敬了岳方铎。这一次猝不及防的是大块头,他向后摔倒的身体竟然在浮雪下坚硬的地面上反弹了起来!

  云肃猛地象头被咬痛了的狮子一样跳了起来,用力挥舞着拳头。

  “这样才是我的儿子!好小子,干得漂亮!”

  蔡横蛮则看得瞪起了眼睛。这一回轮到他不满地看着云肃。

  “现在谁是不正常的人了?”

  云肃怒视着他。“那也是因为有人先挑衅在先。要是比谁的骨头硬,云门云氏也很愿意奉陪。”

  蔡横蛮用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劝解云肃。“我只是看热闹的,别对我发火。”

  云肃没好气地道:“看热闹就别坐这么近,难道不怕溅一身血?”

  蔡横蛮虽然是个幕僚长,可他并不是个谦谦君子。

  “血还有溅到,你的口水已经喷了我一脸。”

  场地中云少英也跑到岳方铎面前,俯下身子看着他的脸,得意地微笑着。

  “我好象听到了锣响。我很抱歉,是我的神经太紧张了。”

  岳方铎强忍着疼痛站起身,他用一种木讷得近乎呆滞的目光看着云少英。

  “我们走着瞧。”

  云少英几乎是跳着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张别离和其他人聚拢过来,夸张地互相庆祝。

  看到岳方铎面无表情地退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云少英兴奋地看着张别离。

  “我从没感觉到这个游戏是这么的过瘾。”

  张别离微笑。“你给你的人带了个好头,我敢说更过瘾的场面还在后面。”

  云少英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下一个我要去这样对付谁?赤虹吗?我很乐意打烂他那张英俊的面孔。”

  张别离笑了笑。“我建议你还是去对付岳方铎。他是他们场上的队长,要是你把他惹毛了,那他们就离失败不远了。”

  云少英哈哈地笑了起来。“那我该怎么做?每次都在锣响前突袭他?”

  张别离想了想。“为什么不?我觉着这很有意思。”

  云少英犹豫起来。“他会不会有防备?如果他有防备的话,我想我很难偷袭到他。”

  张别离微笑。“兵法中的‘实则实之,虚则虚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再说,不是还有‘兵不厌诈’这一说法吗?”

  云少英兴奋地搓着手掌。“太妙了,今天我要这混蛋知道‘云少爷’这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双方来到上一次云少英被雄海撂倒的地方,按照规则,云少英这一方将从这里开始新的进攻。这里已经很接近统帅部队伍的“营寨”,以云少英的身手,这个距离的胜算很大。

  岳方铎把雄海和另一个强壮的同伴招到自己面前来。按照他的推算,云少英一定会全力冲向自己的“营寨”,所以他安排雄海和那个军官夹击云少英。

  这个时候他看到面对自己的雄海眼睛中的惊诧。

  岳方铎是风斩雄的亲信,也是他的贴身护卫,身手和反应都是上佳之选,极其敏捷。看到雄海的表情,他闪电般地转过身来,这时候,他看到自己的面前满是泥泞的一双鞋底正在迅速变大。

  云少英以一个和刚才同样的动作再次雷霆般把岳方铎踹倒在地。

  岳方铎虽然一身的铜皮铁骨,脑袋上还戴着铁盔,而且及时领悟到雄海眼中的警报来得及避开眼鼻等重要部位,仍然被这一下踹得差点休克过去。

  天旋地转中他只听到云少英笑嘻嘻地大声询问仲裁者。

  “什么?你还是没有敲锣?那你为什么要把锣举起来?”

  赤虹一个箭步窜到云少英面前。“你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你应该被罚出场。”

  张别离站到云少英的旁边。“如果你看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你不去做仲裁者?”

  赤虹的鼻子几乎就要顶在张别离的鼻子上。“你喜欢装硬汉就不要只站在队伍的后面。如果你敢带着‘将旗’冲过来,我会拆散你全身的骨头。”

  张别离微笑地看着赤虹,两个人谁也不肯先挪开自己的视线。

  忽然张别离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作势要向赤虹的鼻子咬过去。赤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跳到一边。云军团这边的人哄堂大笑。

  张别离带着挑衅的胜利笑容,蹦跳着回到自己在队伍最后的位置上。

  仲裁者不得不从自己的位子上爬下来。

  今天的事情有些诡异,从看见岳方铎偷袭云少英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情况并非罕见,但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下就绝无仅有。他刚刚从座位上爬下来,还没等走进场地里,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臂。

  当云肃严肃起来的时候,也很有威严,尤其是他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

  “如果你判我的人被罚出场,我就要在这里狠狠地揍你一顿。”

  仲裁者被吓了一跳。不过幕僚长的话又让他放下心来。

  “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情,你是场上的仲裁者,不用在意别人的说法。”

  蔡横蛮面沉似水地站在云肃的旁边。

  仲裁者连忙跑向场地里,他可不想夹在两个大人物之间受气。

  场地里的混乱让看台上寂静下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仲裁者把云少英和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的岳方铎叫到一起,再次警告他们要听好锣声才能够开始。云少英和岳方铎各自心怀鬼胎地看着对方,对仲裁者的话不置可否。

  双方再次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岳方铎慢吞吞地来到距离云少英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再次把雄海和一名军官叫到自己的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云少英也正在把两个人叫到自己的身边。

  锣声刚刚敲响,云少英就把“将旗”向队伍后面扔去,仍然腾空跃起,双脚向岳方铎踹了过去!

  岳方铎早就在等云少英故技重施,这一次他有备而来,身子一侧,就要伸出熊掌一般的大手将云少英擒下,然后向地上狠狠一摔!

  这一次他又看到了雄海眼睛里的惊诧,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明白雄海的惊诧从何而来。就在他的手指尖刚刚碰到云少英的衣服的时候,他感到后背上再次如遭雷击,又有人以一个凌空的双腿飞踹,把他象一包没人要的垃圾一样踹得飞了出去!

  这一次踹中岳方铎的人竟然是云中飞!

  还有一个准备从另一个方位偷袭岳方铎的云军团军官被铁木哥以一个漂亮擒拿法摔在地上。

  看台上哄动起来,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部分人发出的都是短暂的惊诧之后的笑声。今天来的宾客又和纪念日盛典不同,除了绝大部分是昨天就已经露面的嘉宾,还有更多的贵族名流加入,这些人不是军人,笑起来格外刺耳。

  不管是仲裁者还是仲裁者的助手都没有遇见过类似的状况。

  他们本来认为,有皇帝陛下和帝国元帅坐镇的游戏应该循规蹈矩得让人感到沉闷,又有谁想得到双方在较量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从一个恶意的违规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混乱。

  仲裁者不知道是不是该再次敲响自己手中的锣。

  他犹豫的时候,赤虹带了两个人跑过去查看岳方铎的伤情。这一次虽然是实力略逊于云少英的云中飞暗算了岳方铎,但因为岳方铎完全没有戒备,反而伤得更重,真正的昏死了过去。

  场上的其他人虽然经验丰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游戏实际上并没有中断。

  云少英并不是盲目地抛出“将旗”,在队伍最后的张别离接过了它。

  机警的赵连珠发现了张别离正在向自己的“营寨”疾冲过来。

  张别离颀长匀称的身体就象一匹野马般迅捷轻盈。

  这个时候看台上的人也发现了这个变化。从他们坐在这里之后,看到就只是近似于闹剧的情景,虽然好笑,毕竟无聊,终于看到有人动真格的了,立即鼓噪起来,坐在最前面的观众完全不顾自己的体面,不分男女都用力敲着自己面前的隔板,声嘶力竭地为场上的游戏者呐喊助威。

  这个时候统帅部队伍群龙无首,只有雄海是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他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不及思索,他全力向张别离迎了上去。在宴会上只不过一招之间就被张别离制服的情景是他一生中最耻辱的时刻,他要借这个机会报复,而且只要他能够稍微阻拦一下张别离,就能够和随后赶来的赵连珠制止对方的这次进攻。

  雄海粗壮的身体就象一头愤怒的野猪,撞向风一般向他接近的张别离。

  张别离根本就没有停下来或者躲闪开的意思,他甚至象一头捕食的豹子一样飞扑了出去,就在空中和有同样势头的雄海撞到了一起!

  在两个人的身体中间响起破锣一般喑哑的金属撞击声,就好象有人挥舞着两柄铁锤砸在一起。这声音并不尖锐,而是低沉得几乎令全场的人都感觉到耳鼓中的震撼。那是两个人身上的铁甲撞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这一下双方都是全力以赴,力强者胜,中间没有半分取巧的余地。雄海偌大的身躯象一个被踢飞的陀螺翻滚着飞了出去!

  张别离也被他冲撞得停了下来。这时候赵连珠也已经紧跟着、象刚才的雄海一样和身扑至,他的速度和威势比雄海还要强上几分,倾斜的肩膀象是一头公牛的尖角刺在张别离的身上!

  这一次被撞飞的是张别离。

  有备而来的赵连珠虽然把张别离撞得飞了出去,自己却也是如遭雷击,全身酸麻,刚才提着的一口真气转不过来,也僵在了当地,本来想扑上去把张别离按到地上,刚才撞到张别离的肩膀却软绵绵地垂在身侧。他的手臂已经脱臼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如风中落叶飘然坠落的张别离将“将旗”抛给正在另一条路线上向“营寨”冲去的云少英。

  还有一个军官拦在云少英的面前。他也是精选出来的前线军官,最擅长的就是擒扑对方冲向自己“营寨”的对手,百不失一。云少英摆脱了纠缠,已经轻松地跑了过来,就在将要把“将旗”接到手里、对手蓄势待发的一瞬间,他只是用手一拨,金灿灿的“将旗”就向对手的脑后飞了过去。

  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被云少英这一手所迷惑。

  那个军官既被“将旗”吸引又不肯放云少英通过的矛盾心理让他稍一迟疑,云少英就已经把握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象一只老鹰从这名军官头顶掠过,当他站到“营寨”里时,刚好抓到从空中落下的“将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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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七章 将星陨落

  (起5R点5R中5R文5R网更新时间:2006-6-5 0:56:00  本章字数:11613)

  看台上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仲裁者拼命地敲着手中的锣。

  等他狼狈地停下来时,看到的是云肃脸上盈盈的笑意,听到的是云肃快活的声音。“真过瘾的游戏,不是这样吗?”

  赤虹冲到场边来,恶狠狠地看着仲裁者。“你在干什么?这游戏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如果你对这样的场面放任不管,我敢说你会倒大霉的。”

  仲裁者是一名统帅部的文职军官,年龄既大,胆气也差,被赤虹说得冷汗直流。

  蔡横蛮把仲裁者拉到一边。“他说得没错,快点这样宣布。”

  云肃大声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你们还想代替仲裁人做决定?那这还能算是一个游戏吗?”

  蔡横蛮皱着眉头。“你也看到了令郎的表现,这是太明显的犯规行为。”

  云肃冷笑。“你现在跟我说犯规行为?那比赛一开始岳方铎对付我儿子的行为算什么?难不成只有你们的人吃亏就算是犯规,我的人吃亏就是活该?大幕僚长,我知道你求胜心切,但请你别忘了,要想玩得痛快,首先就得有公平的规则。否则还在这么多人面前现什么眼?”

  由于仲裁者的助手迟迟没有表明刚才这一次得没得到应有的分数,看台上议论纷纷。对观看的人来说,这个游戏就是一个纯粹的娱乐,他们对场地里发生的热闹比结果更加感兴趣。

  赤虹推搡着仲裁者。“快点去敲你那该死的锣,然后宣布他们的得分无效。”

  云少英反感地看着他。“我想你被失利刺激得失去理智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仲裁者?他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赤虹转向云少英,他的声音很大。“没错,做错事情的那个人是你,是你违反了规则,打伤了我们的人,不然你们怎么可能得到分数?所以这分数无效!”

  张别离也走到两个人的身边。“那是因为你们没有从犯规中获利。你们只懂得犯规,却不懂得利用犯规。怎么?现在你吃了亏就想找妈妈哭诉?”

  云少英笑出声来。“可妈妈现在不在这里,你只能用自己的袖子擦鼻涕。”

  赤虹英俊的面孔都有些扭曲。

  张别离摘下头上的铁盔。“你们不是还有时间?游戏还没有结束,你可以重新再来,如果你象你自己说的那么厉害,那你还担心什么呢?这点小小的领先在你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差距。”

  赤虹冷笑。“我只是觉得和你们这样无耻的人在一起很恶心。”

  云少英也报以相同的冷笑。“彼此彼此。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们这样的人继续玩下去,你随时都可以退出。”

  赤虹冷冷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然后向自己人聚集的地方跑过去。

  云少英得意地笑起来。“我真的很喜欢看到赤虹难堪的样子。”

  张别离点点头。“他太傲慢了,傲慢得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平等两个字。”

  云少英希冀地看着他。“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张别离笑了笑。“我们拿到了一分,这是因为我们很走运,而不是因为我们很有实力。他们的实力仍然比我们高许多,如果游戏现在就结束,那我们就赢了。”

  云少英疑惑地看着他。“可时间还没有到,他们完全有机会扳回去是不是?”

  张别离微笑。“既然我们已经赢了,我们就得想办法结束这游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而且说实话,这个时候玩这游戏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云少英不大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结束这游戏?这样是不是有点无赖?”

  张别离嘲弄地看着他。“无赖?不无赖是不会赢得一场游戏的胜利的。看看我们两个队伍的组成吧,小新兵,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所以,耍点手段并不会让我的良心不安。除非你想被人折辱,那就把这游戏继续下去。”

  他看了一眼还在场地边争吵的几个人。“我敢说,你父亲就比你现实得多。”

  蔡横蛮虽然是幕僚长,但实际上他并不能算是聪明人,而且还很固执。他拉着那个倒霉的仲裁者,非要他改变游戏的分数,而云肃则在做着相反的努力。

  仲裁者被两个人惹火了。“我现在要宣布这结果有效。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可我们却在这里浪费口水。”

  这时候强壮得象熊一样的岳方铎跑了过来。“好了,我同意这结果有效。不管怎么样,赶紧开始,剩下的时间够我们用的了。”

  蔡横蛮这才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张别离不打算在这个游戏上浪费精力。事情明摆着,他们已经给了统帅部的队伍一个下马威,统帅部的队伍一定会报复,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就只能被痛宰。

  坐到场地供人休息的椅子上,他还在思考着寇法布和风斩雄对他所说过的话。对比两个人的意思,就更让他相信,这场游戏完全是为了某个人的个人意愿而举行的。

  现在无论是输和赢都不会有好的结果,那只会激化双方的矛盾。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样做,张别离却不想被卷入其中。国师会、军务司要对抗统帅部,寇法布、云肃要对风斩雄表达自己的不满,那是他们的争斗。他不想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他只是不想被任何人误会自己是对立的一方。

  这个插科打诨的开头方式真的是个意外。但这是个好的意外。

  事情进行到这个样子,已经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代表着双方尊严的游戏。这样的话,双方对胜负的要求就不再那么严格。有争议的胜利和失败能够让双方都接受,矛盾就不会激化。

  双方都同意,但又都不满意的结果是最好的。

  张别离现在真切地体会到了铁屠说的,“该学习如何跟那些坐在桌子后面的人打交道”是怎么一个意思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两方面都低估了张别离的智力。他可能很年轻,但他是一个受过教育的贵族军人,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权谋”的东西。他同时还知道,军人不应该和“权谋”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不说“权谋“会不会带来身败名裂的危险,他根本就不喜欢这些。

  他所接受的教育和军人的本能告诉他,所谓“权谋“,绝对不是好东西。

  场地上发生的一切都被公主看在眼里。

  她今天并没有坐在皇帝的身边,也没有坐在王室女官们的区域里,而是不被人注意地找到一个尽量接近场地的位子,她很想知道,张别离会有怎样的表现。

  可张别离看上去意兴阑珊。

  “他不会扭转局面的。”白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虽然他们用胡闹的办法占了上风,可较量还没有结束。”

  公主礼貌地向白虹微笑致意。“你说谁不会扭转局面?”

  白虹笑了笑。“当然是您所关注的、我们的新侯爷。”

  公主微笑。“新的侯爵总是会被人关注的。”

  白虹斜着眼睛看着公主。“虽然他现在是个侯爵,可人们还是不知道他的父亲到底是谁。这可是个巨大的污点。人们嘴里叫他‘爵爷’,心里可在嘲笑他的出身。您忘记了他为什么从皇家学院被赶出来?”

  公主不由得打量了一下白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十年前有人说过同样的话,才会让他几乎杀死了另外一个学生。我知道那就是你们的挑拨。你和我的两个哥哥,总是要在学院里兴风作浪。”

  白虹笑了起来。“那个时候我们也都不懂事。”

  公主没有回答。白虹和赤虹是和两个王子差不多同一时期的学生,他们很热中于捉弄年龄更小的学生。现在看来,那也不过是少年人不懂事的愚蠢行为,但公主却一直耿耿于怀。

  白虹似乎也被场地上发生的事情吸引了。“好好的一个游戏能够搞成这样,真不知道该佩服哪一方。不过这的确象是军事学院的作风,只讲求实际而不在乎体面。”

  公主看都没有看他。“勇毅侯好象起不了你说的那么大的作用吧?我看他一直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白虹微笑。“那是您还不了解他。我们调查过他,知道他很多事情。这位年轻的侯爵可不象他看上去那么稳重。”

  公主的目光中带着疑惑。“调查过他?”

  白虹的眼神看上去很无辜。“因为‘黑屋秘党’的原因,我们调查过很多重要的人物,这其中就包括前线军团的军官们。”

  公主默然。帝国的法务司一向很有效率,惟独在“秘党”事件上表现得很迟钝,可听到白虹的说法,似乎他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对“秘党”的调查,那为什么会出现象血洗京城的暴乱事件呢?

  白虹没有察觉公主神情上的变化。“这位新侯爵可不象看上去的那么老实,他总是喜欢流连在‘涵苑’那种地方,甚至还曾经是燕织罗的裙下之臣,只要想想那个时候他们年龄的差距,就知道他有多么胆大妄为。”

  公主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怒气。她是万民瞩目的王室的象征,这要求她永远要保持必要的风度,所以,即使对白虹的说辞火冒三丈,她也不能表现出来。

  事实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无法被改变,但它也并不总是无辜的。就象是白虹现在所说的事实。

  公主并非与世隔绝。她的一家、包括她自己都是军人,她很清楚军人是个什么德性。她的两个兄长就是例子。她虽然对张别离这些年来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对军人的了解让她早已经知道,指望一个象张别离这样的人时刻都保持着一颗纯洁的心灵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早就在心里决定,要原谅一切发生在张别离身上的不堪的事情。所以。白虹的说法正触动了公主最敏感的心事。

  就算公主少不经事,她也能够明白,白虹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她这些可以算是谣言的消息,虽然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公主感到很好笑。她很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爱慕着自己,爱慕她的温柔可亲、爱慕她的绝世姿容、以及爱慕她与生俱来的权势。

  可能白虹是其中的例外,可是赤虹呢?

  赤虹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对他所能染指的一切都不会放过。因为他不但是帝国最大的家族的继承者,也是殿下们的知心朋友,自己也是王朝的重臣。

  可这些原本该让一个人知道满足的。

  公主拥有整个帝国的继承权,她所接受的教育和两个王子完全一样,她的见识和能力本不应该被忽视,可就是有很多人对此视而不见,这其中甚至包括很多象白虹的聪明人。他明显是在诋毁张别离的声誉。

  公主挺直的身体有一个圆润优美的曲线,即使是只有一个背影,也会吸引无数的目光。白虹现在就有幸欣赏得到。她对白虹的话没有回应,既是对他所说的事实的轻视,也是对他本人表示的轻视。

  “他现在喜欢的是海关总督的女儿,好象她今天也来参加比武大会了!”

  白虹对着公主的背影大声说道。

  看着公主回到皇帝的身边,白虹的脸上闪过一个狡狯的微笑。

  场地里的张别离不知道离他不算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他懒洋洋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场地里的吵闹。现在游戏要重新开始,岳方铎重新回到了场上,他把赤虹、赵连珠和雄海都换了下去。赵连珠和雄海都受了伤,而看起来岳方铎也不喜欢赤虹的咄咄逼人。铁木哥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人们已经要忘了禁卫军也是帝国军人这个事实。

  新换上来的人看上去是更低级的军官,脸上带着只有刽子手才有的杀气。

  张别离忽然发现,在独立军团中普遍流传的对中央军团和近卫军团的轻视是不让人信服的,战争进行了三年,就算是一群真正的胆小鬼也都已经百炼成钢。难怪风斩雄要支持炎平之战,毕竟,这两支军团才是他自己的嫡系军团。

  风斩雄这样做是要人为地制造军团之间的隔阂,张别离百无聊赖地想。

  他现在在想和赤虹决斗的事情。

  出于军人的本能,他已经两次试探过赤虹的底细。结论是,他比赤虹更有力量,但赤虹的出手更有章法。虽然他从公主那里知道了白武门下剑法的厉害,但他也能够想到,赤虹会的也绝不是只有这一门“七星连斩”。

  那就要看谁的出手更快了。

  张别离从来没有跟人决斗过,这可能是他的一个弱点。但他经历过无数次战斗,这绝对是他的长处。所以,虽然感到紧张,但张别离仍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张别离还不知道,其实有更多的人比他还关心决斗的胜负。

  还有一些人更在意决斗的内容,比如说,现在簇拥在皇帝身边的那一群人。

  当世的八大兵法家中,除了“秘党”领袖楚知衡和遁世隐居、已经失去音信很久的变兵流不为帝国效命之外,白武、秋罗、风斩雄、凤星川和勇毅这五个人都正当盛年。当然,谁也不会忽略虎天本人也是一位优秀的兵法家的事实,只是皇帝更多时候是因为他的英明而为人称道,其余五人却各自以自己在武道兵法上绝顶的修为影响着全帝国的军人,很难有一个军人能够把自己所学完全和上述五人的影响割裂开来。

  现在这些人聚集在皇帝的周围,对平时一直痴迷的游戏失去了平日里的兴趣,这几位见过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兵法家不约而同地说起即将进行的赤虹和张别离之间的决斗。

  他们就是更在意决斗的内容的那些人。

  秋罗大师的门生决斗白武大师的传人,这本身就是个刺激的事实,更别提两个人身上勇毅大公和赤和禅家族的背景。

  无论是从事件的本身还是当事人的身份上来看,这都是近十年来最盛大的场面。

  就在王殿中准备进行“偷营劫寨”的时候,楚家父子已经来到了京城的郊外。

  听过楚知衡的讲述,楚先志才知道“黑屋秘党”在京城里的势力已经是盘根错节,壮大到叫人不敢相信的地步。等两个人到了楚先志的落脚点的时候,楚先志对“秘党”的大致状况已经了然于胸。

  “把这些资料都记牢,很快你就用得着。”楚知衡看着满面风霜、看上去要比真实的年龄苍老的儿子。“我很遗憾把你拉到这些事情中来,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到反抗的过程是这么艰难。我同样没有想到,我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给你带来任何实际上的好处。这违背了我最初发起‘秘党’的初衷。”

  楚先志沉默了一会儿。

  “我并没有想过什么好处,父亲。这么多年,我们骨肉之间聚少离多,过着颠沛流利的危险日子,为的其实是一个理想。越为之奋斗,我就越觉得这理想并不虚无,终有实现的那一天。”

  “推翻虎天,只在指顾之间。”楚知衡的笑容里带着一贯的豪迈。“现在该是我们好好打算将来的时候了。我不是圣人,如果我所做的一切不能为我的儿子留下些什么,那我就真的是个失败的父亲。那同样违背了我的初衷。”

  楚先志早就学会了该如何抑制自己的感情,但楚知衡的话仍然让他热泪盈眶。

  楚知衡抚摩着儿子的后背,就象三十年前他做过的一样。

  “我要告诉你一个名字,这样你才知道我们的事业距离成功有多么近。”

  虽然他们的周围没有一个人,楚知衡附在儿子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不出他所料,楚先志张大了嘴巴,半天都闭不上。

  “如果这不是您亲自告诉我的话,我绝对不能相信我听到的一切是真的。”

  楚知衡的脸上也露出得意的神色。“连我自己也想不到。‘三天门’事件之后,虽然你和一些人逃脱了追捕,可还是有很多人被送上了绞架。那个时候我对‘秘党’的前途很失望,我甚至想过要孤注一掷,和皇帝拼一个你死我活。可这个人找到了我,这样,我们就有了今天的成就。”

  楚先志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的神色也很复杂。

  “这个人简直是帝国的耻辱。”

  “所以说,世事难料。”楚知衡的眼睛里带着他这个年龄的人才有的世故。“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但只有最有能力的人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品格和人格并非神圣不可侵犯,在需要的时候都可以被出卖。就我个人而言,我倒认为他是个英雄,因为他敢于去颠覆一种被人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的观念。”

  路边有一个陌生的身形一闪而过。

  楚知衡微笑。“让我看看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跟随楚先志来的差不多有三十个人,他们都是楚家的忠实追随者。早在楚家父子相见之前,他们就已经消失在京城的茫茫人海之中,准备做为联盟和“秘党”之间的信使,随时传递从帝国内部窃取的秘密情报。

  但他仍然留下了六个人。

  “帝国现在对我们来说是很危险的地方,所以我总是做周全的准备,这其中还有一个山地战士,就是你看见的那个人。知道我为什么只带了他回来?因为他有一只厉害的黑鹰,能够提前发现危险。父亲,这是我送给您的一番心意,您把他带在身边,他可以保护您。”

  那个人现在已经站在路边,黑鹰在天空上盘旋。

  楚先志微笑。“在十里之外那只黑鹰就能够发现我们要防备的人。”

  楚知衡打量着周围。“我还在想为什么你敢于在进入京城的官道上停留。这个地方很好,对几里地外的情况都能够看得很清楚。”

  楚先志点点头。“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到这里来?”

  楚知衡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平原。“一旦穿越大苍山,京城无险可守。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奇妙,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实,可就是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楚先志也跟着父亲的目光望去。“所以,人们叫大苍山为‘天险’是有道理的。”

  楚知衡的目光里有一种强烈的决绝的情绪。“越是这样,我就越坚持我的观点,那就是绝不让联盟的野蛮人踏上我们的土地。可在这之前,我仍然要对付皇帝。这就是我矛盾的地方。为了摆脱这种困扰,我才选择了现在的盟友。我希望能把损失减低到最小,为了这个,我甚至愿意听从盟友的安排。”

  他看着儿子。“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够让我亲自出手呢?我也很好奇。”

  楚先志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结盟的关系,他的父亲不会听从于别人的命令。当然,命令,请求,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但是,如果你需要一个所谓的盟友,你就不得不为盟友做些事情。不然你怎么能够要求一个盟友为自己做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那只黑鹰忽然向地面上俯冲下来。

  那个叫木沙的山地战士伸出一只手臂,让黑鹰站稳,然后转向楚先志。

  “你们的人。”

  楚先志看着楚知衡。“这就是我们要等的?”

  楚知衡笑了笑。“我不知道,我们还是先躲起来看一看。”

  几匹高头战马从远处疾驰过来。

  马上的骑士们风尘仆仆,在寒风中他们的身上仍然冒着腾腾的热气。

  战马的嚼子上正有白色的沫子滴下来,强劲地收缩的肌肉似乎要把体内的最后一点力量榨干,躲在路边的楚先志甚至能够听到那些牲口们心脏的跳动。

  骑士们都戴着遮挡寒气的围巾,只露出一双双疲惫的眼睛。看他们那种迫切的神气,一定是从前线赶回来的军人。

  只是,现在前线上没有战事,为什么会这样紧急的探马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队伍最前面那个高大的骑士让楚先志从心里感到一种畏惧。不知道是因为那骑士由于专注而显得锐利的目光还是他矫健的身姿和纯熟的骑术,虽然身材高大,但他在马鞍上的起伏就仿佛这个身子没有任何重量。

  他转头看了看伏在自己身边的父亲。

  楚知衡也盯着那个最前面的骑士。在他的目光里,楚先志看到的是一种淡淡的宁静,就象是在过去无数个日子里他所见过的。

  但他没有发现,这宁静只是一种烟雾般的假象。

  透过这烟雾,在楚知衡的眼底,沉淀的是一种绝望的悲哀。

  楚知衡轻轻地拍了拍楚先志的后背。“孩子,别担心。记住我今天用了一个上午跟你交代的事情,那是我现在唯一能够给你留下的有价值的东西。”

  楚先志疑惑地看向父亲,他不明白这个时候父亲怎么想起跟他说这个。

  楚知衡摸了摸楚先志的脑袋,他的慈爱的笑容在后来深深地镌刻在楚先志的记忆中,他甚至能够记起父亲微笑时,杂乱的花白胡须在风中飘散的样子。

  楚知衡的声音冰冷而且镇定。“去杀死他们。”

  六枝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出来。

  奔驰中的骑士们没有想到在京城的范围内也能够遭遇到敌人的伏击,立刻有四个人被射中要害而当场毙命,从战马上摔了下来。还有一个没有被射中要害,但箭矢已经深深地刺进他的肋部,他痛苦地伏在马背上,立刻被第二轮的暗箭射得象一只刺猬。

  为首的骑士却以一种快得叫人看不清楚的手法拔出腰间的长剑,打飞了射向他的箭枝,然后他飞身下马,向离得他最近的射出暗箭的地方疾冲过去。他并没有发出声音来,但他反应的迅疾和威猛的气势却让楚先志感觉到好象有一个万钧的雷霆正在从他的身上爆裂开,而且直劈到他的脑门上!

  他身边掠过一阵劲风,楚知衡挺剑冲了过去。

  楚先志从来没有看过父亲施展过这样凌厉的剑法,他根本就看不清楚楚知衡的动作,只看见一道长长的曲折的电光追斩向被偷袭激怒的蒙面骑士!

  骑士的剑光只闪了一闪,半空中却已经飞起了断弓、残肢以及一个人能够被分成七零八落的所有的部分,污秽的血液不是从死人身上喷射出来,而是爆散成漫天的雾气。

  楚先志面前的世界顷刻间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而变成一片血红。

  在这充塞天地之间的猩红中,蒙面骑士的由于飞快的移动而变成了淡淡的黑色剪影。他切割了第一个偷袭者,还没有等到楚先志眨眼,第二个偷袭者再次象一个泥偶一样四分五裂地破碎了,空气中血的幔帐更加厚密。

  直到楚知衡的剑光刺破了这血雾,楚先志的心神才镇定下来,他才发现,刚才的景象是由于他的震惊而产生的幻觉。

  楚知衡电光一样的剑光击碎了蒙面骑士丽日般的剑光。

  一声长长的龙吟,楚先志看到楚知衡的飞身进击把蒙面骑士迫得连连后退,两个人的剑在这一瞬间不知道碰击了多少下。随着剑光奇诡的迸射,其余的偷袭者仍然在蒙面骑士的剑下被斩杀。

  蒙面骑士并非被楚知衡杀退,而是顺势追击,让这些偷袭者不能逃脱。

  即便是因此被楚知衡占尽上风,蒙面骑士仍然能够从容反击。在杀尽放冷箭的偷袭者后,他在大路上迎击楚知衡,任凭楚知衡的剑影如山,却不能把他再迫退一步。

  楚知衡的剑术早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楚先志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无三合之对手。不管对手是何等人也,楚知衡取胜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的一剑。一剑既可破敌,又可伤人,使到第二招都是极罕见的事情。可现在他迎战蒙面骑士,顷刻之间刺出的又何止百剑?

  然而,蒙面骑士并没有显得局促。

  除了楚先志,没有人比楚知衡更明白家传剑术的精微之处。

  “对敌时忘生、忘死、无敌、无我,无心而委其自然,变化自在。”

  这是楚家剑术的总诀,可看现在的楚知衡,似乎早已经把这条总诀忘得一干二净,剑挟风雷,每一招都带着楚先志从未见过的沉重力量。

  楚知衡和蒙面骑士一合即分。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对方纵横的剑气割烂,有些破烂处还有血迹渗透出来。在刚才那一连串短暂而惊心动魄的以快打快之后,两个人都挂了不轻不重的彩。

  楚知衡披发如狂。他的头发被削去了一片,还有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楚知衡笑得有点歇斯底里。“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们之间还有相见的一天!”

  楚先志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失态,那与他平常见到的爽朗乐观完全不同。

  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原因。

  蒙面骑士甩去身上略嫌累赘的战袍,露出身上红黑两色的独立军团的军装。

  蒙面骑士也摘下了蒙在脸上的围巾,露出一张虽然满布皱纹但却仍然丰神俊朗、神情坚毅的面孔。看见这张脸,楚先志的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个人正是帝国的战神、北地战士的象征和全帝国军人的精神领袖,勇毅大公阁下。

  大公用围巾擦着脸上的血水,那是敌人的血和自己的汗水混合成的。

  “楚环,你终于还是背叛了帝国。”

  楚知衡张开嘴大笑。“背叛?我早已经背叛了帝国,勇毅,这可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你居然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你已经意识到,你的路已经走到头儿了?”

  勇毅的眼睛里闪动着睿智的神采。“这么说,你是专程来等我的?”

  楚知衡的笑声比月夜狼号还要凄厉。“不,我并不知道等到的会是你,看到你出现我的确很吃惊。但即使是这样,遇见你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大公淡淡一笑。“我只怕你还会象上一次那样失望。”

  楚知衡再次扑了上去。

  经过刚才那个瞬间,楚知衡对勇毅大公的修为已经了然于胸。在躲避他的“雷电三十六击”的时候,大公仍然能够在防守的余裕杀掉几个身手剑术都很有功底的偷袭者,就象当年的那场较量一样,他仍然不是勇毅的对手。

  这让他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甘。如果这世界上已经有他这样的剑客,为什么还会有勇毅那样的剑手?难道自己的出现、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奋磨砺,就只为了衬托对面这个人的天才和神勇?谁都知道这位大公阁下对剑术的修炼从来都是漫不经心的,可就是这个对剑术修炼漫不经心到了可有可无的人,仍然象他们这些视剑道为生命的人一样用有当世兵法家的声誉。

  这除了让楚知衡感到强烈的不甘之外,还感到一种烧灼般的挫败感。

  勇毅就象一座望得见却攀登不上去的山峰,横亘在所有有理想、有野心的人面前。在这个时刻,这个事实激起的是楚知衡的血气之勇。

  为什么笑傲群雄的不能是我楚知衡?杀掉对面的他,不光是我的事业还是我的声望,都不再有那一层厚厚的阴影笼罩,楚知衡在自己心里铿锵有力地说道。

  楚知衡的杀气和斗志从来也没有现在这样炽烈,炽烈得他感觉到全身都在燃烧。他的精神、他的气力在周身流转,不立刻发泄出来就足以让他五内具焚五雷轰顶而绝。

  这是一种绝望的愤怒,绝望到不再考虑自己的生命、愤怒到一往无前地要与敌偕亡,他一生中所有的抑郁、悲愤、苍凉和不得志,纠缠着他一生中所有的豪情、壮志、雄心和不放弃,在面对他一生最大的敌人的时候,爆发出沛然莫可御之的力量,驱使着他的剑,刺向勇毅大公。

  也就在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自我,忘记了敌人,“无心而委其自然”。

  在楚先志看来,他父亲的剑招完全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招数,剑刃上闪烁不定的寒芒似乎是在燃烧着他的生命,这一剑似乎要把他面对的虚无一斩两半。

  这也许是楚知衡一生中所能够使出的最具威力的一剑。

  楚先志热血一阵上涌,也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他的身法和剑法都没有父亲的快,但他对父亲的爱让他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

  勇毅并没有把楚知衡这殉道式的致命一击放在心上。事实上除非这一击够快而他又没有空间闪躲,他才会真正考虑如何破解这一击。所以他的心神一直都很放松,他甚至观察到了在楚知衡身后冲出来的最后一个偷袭者。

  他完全可以在退避楚知衡的这一击之前先料理了这个偷袭者,再转过来对付楚知衡。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楚知衡在这一瞬间完成了一个武者的意识上的爆发而提升了自己的实力,但一生中从未遭逢过失败的他仍然有他自己的办法来应对。

  空中传来一声鹰啸,气流的变动让他惊奇的发现,一直在空中盘旋的那只黑鹰正向他俯冲下来,铁钩一般的鹰喙向他的脸上啄下来!

  勇毅左手的战袍还没有扔掉,这让他躲过了这扁毛畜生的攻击。就在黑鹰俯冲到面前的一瞬间,他用手上的战袍裹住了翼展近丈的杀手。黑鹰的利爪把原本已经破烂的战袍撕扯得粉碎,但勇毅怎么能容许它再次从空中袭击自己,剑光在空气中亮成一个十字,这只黑鹰就被切割成满天零散的飞羽。

  一声凄惨得象被掏去了心肺的哀号响起,黑鹰战士木沙向天空伸出双手,不敢相信他精神的一半已经随风消失。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就象被黑鹰的魂魄附体,全无顾忌地向勇毅扑了过来。

  勇毅不知道这个人是山地战士。就算他知道,当他出剑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一点犹豫和颤抖。他只需要手腕一转,就能把这个野蛮人切割成碎块。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木沙还没有扑到他身边,就已经、遽然分裂开来。

  他的头、手臂、身体伴随着喷洒出来的血浆散落,楚知衡的人就从木沙身体裂开的缝隙中穿越过来,血浆沐浴了他的全身,鲜红的他就象是喷射着的地狱火,照亮也烧着了勇毅!

  勇毅感觉到了刺入他身体中那一道清凉。他原本要切割木沙的剑仍然按照原来的去势,以一个干脆利索的漂亮招式在一瞬间把楚知衡的身体也切割成几段。他甚至能感觉到在漫天的血浆中自己的剑也变得粘滞起来。

  又一道清凉刺进他体内。不,那不是清凉,而是灼热。

  勇毅嘲弄地看着把剑刺进自己的身体的中年人扭曲的面孔。他的剑仍然势如龙卷,绞断了楚先志持剑的手臂,斩进他的身体。

  勇毅的剑就楔在楚先志的肋骨间。

  却再也没有力量割断阻隔剑刃的肋骨,勇毅的身躯就已经软倒在地。那双曾经傲视过无数敌人无数江山的眼睛开始暗淡,那颗高贵的头颅也颓然倾在胸前。

  剑支撑着他的身体,所以他并没有完全倒下。

  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就象一个战士正在低头休憩、沉思,只要听到号角,他又随时能够起来加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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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八章 梦短夜长

  (起5K点5K中5K文5K网更新时间:2006-6-5 22:43:00  本章字数:9079)

  帝国一百二十五年来的纪念日盛典从来也没有过得这样凄凉,原本举国狂欢的时刻突然就变成了全民皆哀的悲伤时刻。巡城的帝都军团士兵是这样的惶急,以至于他们直接把勇毅的遗体送进了正在进行“偷营劫寨”的场地中。他们甚至没有找到东西来遮挡一下勇毅的遗体。

  在王殿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帝国战神平静而苍白的脸,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军人们抬着勇毅的遗体小心翼翼地穿过场地旁边的甬道时,男人们叹息,而女人中甚至有人开始啜泣起来。没人再去看场地里发生了什么,整个王殿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和该死的天气一样冰冷。

  混乱持续到了傍晚才结束。经验丰富的帝国官员们勉强控制住了局面,直到他们找到了在京城内能够找到的最华丽最昂贵的棺材,这种恐慌才告一段落。张别离亲自为大公清洗了身体,而风斩雄坚持拿出自己最好的衣服直到张别离指出他们的身材并不完全相似为止。

  当大公被小心翼翼地放进那具石棺的时候,他穿的是皇帝最喜欢的一套军服。石棺周围堆满了米红康乃馨、千日草和蔷薇花枝编成的花冠。

  公主站在王殿中的一根巨大的石柱后面,看着张别离一根一根地点亮那具高大的石棺周围的蜡烛。经历了一个纷乱无序的下午,王殿里终于清净下来。

  张别离一直保持着沉默。

  沉默的他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可怕的气质。当他只是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他面前的人和周围的人都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那种深不见底而吞没。在为勇毅准备后事的时间里,没有人敢去打扰他,只是用敬畏的目光偷偷关注着年轻的侯爵。

  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即使是现在独处的时候。点燃了所有的蜡烛,小心地放好火种,他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象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他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在意在远处的角落里是不是有人关心着他的举动。

  公主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只能默默地流着泪水。

  “如果说有人应该悲伤的话,那么那个人应该是我。躺在那个冰冷的石头棺材里的人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和最忠心的臣子,失去了他,好象有人一刀戳在我的心脏上,甚至每一次心跳都叫我痛不欲生。”

  皇帝低沉的声音在公主身后响起。昏暗的光线里,虎天好象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的面颊凹陷了下去,白天的威仪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但我的悲伤不完全是为了勇毅,而是为了那个守灵的孩子。”

  皇帝轻轻地抚摩着女儿的肩膀,好象要从她稚弱的身体里吸取力量。

  公主转过头来看着父亲。“他很坚强,我想您不用为他担心。”

  皇帝摇摇头。“他是很坚强,这一点,他还是个少年时我就知道了。但我不能想象,他的坚强会不会为这样一个事实击垮,那就是,一个人在清洗自己的亲生父亲的遗体而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象是被闪电击中,公主吃惊地看着父亲。“您是说?”

  皇帝的神色很复杂。“是的,我告诉你的是一个我为勇毅保守的秘密。守灵的那个人是棺材里那个人的亲生骨肉。”

  公主轻轻地掩住自己的嘴唇,把惊呼压抑在喉咙里。

  皇帝微微点头。“象勇毅这样的人,他一生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私生活的不检点,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何必麻烦自己的弟弟做帝国的元帅?”

  说到帝国元帅,皇帝不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知道我为什么要厚待勇毅侯?除了他的神勇表现,还因为他是勇毅的私生子。勇毅一生中唯一愧疚的就是他勾引了勇毅侯的母亲,他们都疯狂地迷恋着对方,可那个时候,铁屠的母亲还活着,这就是勇毅侯的悲剧。”

  “勇毅在极力淡化这个私生子周围的环境,并尝试着让他到王宫里来和你们在一起长大,可是流言总是无孔不入的,张别离在这里也得不到安宁。”

  公主终于忍不住扑在皇帝的怀里。

  “那么说,那个时候的流传的关于他身世的谣言全是真的?”

  皇帝点头。“他的母亲后来也离开了原来的家庭,虽然保持住了他们各自的体面,但伤害已经造成。出于勇毅的声望,张别离在军事学院相对安静地长大,然后就被送往前线。不管怎么样,他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困扰,象个正常人一样地成长,还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

  公主早已经泪眼婆娑。“象一个正常人成长?难道没有人想过,他很可能在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倒在野蛮人的刀枪之下?他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能多见几次?这怎么能算是正常人的生活?”

  皇帝沉着面孔。“可他挺过来了,这才是重点。他正在成为勇毅期望中的人。就这一点来说,勇毅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妥。如果他半路夭折了,那我们可以说,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命运悲惨,但现在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军人和男子汉,那过去的种种,还有什么回顾的意义?”

  公主再次吃惊地看着父亲。她怎么也不能想到,会有父母这样安排自己的孩子。别的孩子受了委屈,可以回家得到父母的拥抱和安慰,但张别离呢?她总是见到少年时的张别离挂彩的样子,却从来没有见到他流过眼泪,也没有什么怀抱可以给他以温暖。也就是在那时,雷姿的心里深深地烙上了这个倔强的少年人的影子。

  “你是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公主擦去面上的泪痕。

  皇帝的表情说明他很为难。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这个事实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看着他守着自己父亲的灵柩却不知道这个事实,这个秘密就象毒液一样腐蚀着我的心。我的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主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一点。“可您为什么要告诉我?您明明知道我的心里在惦记着他,您让我知道这个秘密,那岂不是对我的折磨?”

  皇帝看着女儿,他的表情有点迟疑。

  “如果勇毅活着,我绝对不允许你对我说这样的话。可现在,勇毅已经不在了,我要负责照顾他的子女。他为帝国、为我奉献了许多自己的亲人,现在,该是我为他做点什么的时候了。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就是表示,从今以后,如果他愿意,他就是你的人。我希望你能用你的善良,稍稍平息生命里的创伤。”

  公主猛地扑进虎天的怀里。“谢谢您!父皇,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赏赐!”

  虎天紧紧地抱着女儿,泪水也流了下来。“我的孩子,你还不知道有一个军人丈夫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过这样的苦日子的。如果有一天你感到自己不幸福,请原谅老父亲这自私的决定。”

  公主捧着父亲的脸,她虽然还在流泪,笑容却说不出的灿烂。

  “就算这是一个把我推进地狱的决定,我也绝对不会对您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皇帝悄悄地离开了。他毕竟是个老人,悲伤让他感到尤其疲倦。

  公主走向坐在那里的张别离,虽然现在不是一个应该表现高兴情绪的时候,她仍然无法控制自己轻快的走路的步伐。

  直到她一脚踢在一个不知道谁遗忘在青石地上的青铜酒杯上,打破了王殿里的寂静。

  张别离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谁在那儿?”

  公主快步走上前。“是我,侯爵。”

  张别离站起身来。“请原谅,殿下。我以为这个时候您已经睡了。”

  张别离还穿着那身“偷营劫寨”的衣服,看上去整个人低沉了许多。

  公主坐在他对面。“你不休息一下吗?”

  张别离也坐下来。“用不着。”

  公主端详着他。“你有什么打算呢?”

  张别离看着那口白色的石棺。“明天我要出发,把大公的遗体送回虎踞大营。我不知道铁屠会急成什么样子,所以不能耽误时间。”

  公主有点失望。“明天就走?”

  张别离点头。“如果不是要守灵,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到虎踞大营。这对大公来说,是一种耻辱。他没有死在自己的战场上,却在京城的郊外死在一群刺客的袭击下。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耻辱。有的时候我真的想去问问那些平时只会耀武扬威的巡检司,他们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们不能上前线打仗我能够理解,可他们连自己家里的后院都收拾不好,那他们还有什么用?”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说明他感觉到压抑。

  “我一直试图理解我们经年征战的意义。‘自由和荣耀’对吧?可我最尊重的人却死得这样没有体面,死在我们拼死守护的家园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只有我们的军团在真正作战。”

  张别离摇摇头。“我只是想说,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公主理解了他低沉的声音里蕴涵的无奈的愤怒。现在的张别离只是看上去冷静而已。就象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越是愤怒,他就是越是安静。而在这安静之后,就很有可能是毁灭性的发作。

  她所能做的就是倾听。

  张别离站起来走到石棺前,无意识地抚摩着那冰冷光滑的表面。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分明有着某种眷恋。

  “不,我不想再留下来。从来也没有一个地方让我这么伤心过,如果我留下来,我会一心只想着找出该为这悲剧负责的人。我会发疯的。”

  但他仍然在愤怒中。

  他的双手把着棺材的边缘,脑袋深深地低下去。他的头发象海水一样开始波动起来。公主甚至听到了他试图摆脱沮丧而发出的粗重的喘息。

  这时候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一直以来所承受的压力。毫无疑问,他也会恐惧,也会动摇,但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总是在极力压制着这些消极的感觉。但这些感觉不会消失,它们总是要趁人软弱的时候发作,和这些心里的敌人对抗也许还要比在战场上克敌制胜更加困难。

  一头困兽,也许还可以和禁锢它的牢笼对抗。一个人呢?

  张别离很想现在就有无数的联盟敌人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他就能够冲上去恣意砍杀来发泄自己胸中压抑了许久的愤懑。如果这还不够,那就让他自己也淹没在浪潮似席卷过来的联盟敌人中,就象他无数个梦中梦到的一样被砍成肉泥。

  雷姿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无奈。

  她终于模糊地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

  天还没有亮,张别离就带着石棺出发了。

  这并非张别离自己的决定,而是虎天的谕旨。皇帝已经命令国师会筹备一个盛大的告别仪式,而在这之前做的两件事分别是命名了纪念日的第二天为北地日并要在王宫内为勇毅塑像。

  寇法布曾坚持要张别离举行了仪式再离开,但被张别离拒绝。这样的话对独立军团别的军人很不公平。

  公主站在窗前看着那支小小的马队,她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皇后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现在只是开始,等他去打仗的时候,你的心情会比现在糟糕得多。而且慢慢地你就会习惯早晨不去窗户边看院子里的出发的人。因为你会发现,你会有些小淘气需要照顾。”

  公主无力地伏倒在窗前。

  “我想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这么温馨场面出现。他似乎完全不想见到我,昨天我想告诉他父王对我说的话,但是他根本就不想和我说话。”

  皇后耸了耸肩膀,她的狡狯和慧黠让她看上去根本就不象一个老人。

  “男人嘛,就是这么的古怪。不管他心里多么喜欢一个人,他就是不会用语言表达出来,你的父亲只是一个王子的时候,他根本就不会正眼看我一下,可听说我的父亲为我选择了夫婿的时候,他却跑到那个人的家里要求决斗。”

  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追怀的情调。

  “不,男人都是自大狂,他们以为只要自己摆出雄赳赳的样子我们就会对他们芳心暗许而且思念一生,尤其是这些愚蠢的帝国军人们。勇毅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家伙,他甚至只要笑一笑就能够让人着迷,可他一开口谈论女人,我就恨不得摘下你父亲的王冠摔到他的脸上。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公主感兴趣地看着母亲。

  皇后也走到窗户前搂抱着女儿。

  “他越对你忽视就越表明他是在乎你的。知道为什么他要保持跟你的距离?因为他怕会失去自己,男人一旦爱上就会不顾一切,想让他们的阵地失守很容易,只要你装出迷醉的样子看着他们的眼睛就可以。他们怕的就是这个,他们总是想主导一切,可惟独对爱情他们是最没有把握的。我想这就是他躲避你的原因。”

  公主欣喜地看着母亲。“您是说,他其实并不是想冷落我?”

  皇后把她脸颊边的一绺头发捋到耳朵后面,爱怜地看着她。“冷落象你这样的美人儿?除非他是瞎子。”

  公主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我不想做一个只能靠脸蛋儿才能吸引人的尤物。”

  皇后搂着公主微微摇晃着,就好象女儿还在襁褓中一样。“一个公主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什么男人会不担心你的权势呢?”

  雷姿从母亲的怀抱中抬起头。“您是说他在担心我们的地位的差别?”

  皇后微笑。“我是说,你要想找到一个好男人,还需要放弃很多。比如说,你的尊严。那就意味着你必须忘掉你是一个公主,他是一个军人。尊严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比生命都要重要的东西。”

  公主忽然站起来。“我要去虎踞大营。”

  皇后没有放开自己的手。“我的小宝贝儿,你要去那里干什么?我去过前线的军营,可我在那里的时候没有一天不在呕吐。我不是不支持你的父亲,可前线绝对不是女人应该去的地方。就算你喜欢那个小勇毅,你也不用这样急。”

  公主吃惊地看着母后。“原来您也知道这个秘密?”

  皇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是他们男人之间才能互相保守秘密。勇毅相信陛下,可他还不知道,小勇毅的母亲是我的好朋友。她怕他自己的独子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在临终前给我写了一封信。就在昨天,我还见了她的家人。因为小勇毅没有去见这些人。后来他们把小勇毅母亲的遗物交给了我。”

  她示意女儿坐下来。

  “小勇毅倒象是个好人,可是,你真的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我们不说赤家的儿郎,还有几个小伙子都配得上你,比如国师玄引的公子、比如……”

  公主气恼地站起来。“我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可是现在我就是不想谈论任何他以外的人和事。母后,我以为没有人比您更明白我的心思。”

  皇后和解地举起手。“好吧好吧,既然你父亲不再阻拦你,我也没有意见。但你还是不能千里迢迢地追到虎踞大营那个地方去。”

  公主回头看着母亲。

  皇后走到她身边。“不管你有多爱他,都不能表现得过于心急火燎。男人是胆小的动物,他们不喜欢女人主动,所以,你要表现得矜持一些。”

  皇后爱怜地抚摩着那张精致的俏脸。

  “一定要记住,要让男人先追求你,他才会觉得你的可贵。”

  公主走到床边坐下,她的神情看上去很忧伤。“我只是想去安慰他。他这个时候很需要关怀,可现在他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张别离而言,勇毅的死并没有更特别的意义,他只是会觉得失去了一位师长的沉痛,而且,就算张别离知道去世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也不会愿意在这个时候有人去打扰。在类似的情况下,男人只愿意自己默默承受这些低落的情绪的折磨。

  公主还不了解男人是怎么一回事,但公主感同身受的悲伤的确说明了她对年轻侯爵的爱恋,皇后为此而忧心忡忡。

  皇后是过来人,所以她并不看好公主的初恋。

  从哪一方面来看,张别离都不是公主最好的选择。就象皇后所说的,她一直也在关注前闺中密友的后人。但以她的眼光,张别离只是一个象他父亲一样的莽汉,勇毅至少还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能够让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可张别离除了他在战场上的神勇外就没什么叫人印象深刻的东西。

  雷姿准备请求父亲允许她前往虎踞大营。

  张别离的突然离去,让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带走了。

  虎天却先派了一个侍女请她到西厅。

  西厅的规模远远不及东厅,皇帝通常在那里和心腹大臣们议事。公主的印象里,西厅总是有王殿侍卫们在把守。而当那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她也曾经跑进去想寻找些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可是她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西厅里总是空荡荡的。

  可现在她来到西厅门前时,缪澜和差不多二十名侍卫已经把守在那里。天虽然还没有完全亮,已经有大臣们开始进入西厅,而且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只是今天这些面孔上都带着少见的阴郁。

  皇帝的精神看上去比昨天好得多,也许是为了让他的大臣们不那么压抑,他着意地修饰了一下自己。但勇毅的死象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心上,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皇帝陛下跟平时的分别。

  首要的问题就是炎平之战是否还要进行。

  风斩雄支持继续作战。理由是,大王子冲云霄已经有指挥会战的经验和能力,而且兵马已经进入各自的位置,全军蓄势待发,此刻取消作战计划,必然导致士气低落。边境全线的战事都依赖于这次作战的成功与否, 取消是很不明智的事情。

  帝国元帅的话掷地有声。“如果有必要,我将会亲临前线指挥作战。”

  皇帝沉吟了许久,终于点头。

  包括首席国师寇法布在内都送了一口气。整个帝国现在都在为这场要改变战局的会战而做着最后的准备,如果中途停止,所有的耗费将变成可怕的浪费,那巨大的数字对国师会来说,简直是对他们的心脏的最大的摧残。寇法布还是第一次对风斩雄的固执有了好感。

  帝都军团已经陆续向前线开拔。

  云肃的心却提了起来。勇毅的死让他悲痛不已,甚至是乱了主张,只是张别离昨天还在百忙中向他表示了作战的决心,他才勉强没有改变最初调用帝都军团的想法。今天凌晨,云少英简单地和家里人告别后,就跟随张别离出发去虎踞大营,这同样影响了他的心情。

  新任法务大臣石松是最紧张的。他刚刚接受法务司,尚未将诸般事务理出一个条理。他虽然比较平庸,但这么多年来不上不下的位置也让他精通为官之道。皇帝陛下的态度让他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他为首的法务司最好不要再有赤和禅的影响,所以他并没有到赤和禅那里去想办法,而是事必亲躬,以多年未见的热情投入到新的职位上,目前,他的圆滑和对法务司事务的精通倒也使得法务司一切都井井有条。

  但他忙于安抚过去的老人,又要扶植自己的班底,暂时还没有精力投入到对“黑屋秘党”的清剿中。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长孙水火把这件事情做得很好。长孙水火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使,但在两天之内,他和他的部下表现出以前从未有过的高效率,在京城之内逮捕了大量的“秘党”残余分子。而且因为他有皇帝的手谕,所以执行公务时格外严厉,稍有反抗,便会将嫌疑者满门杀尽。仅仅是两天之内,他在京城中已经有了“杀人狂”的恐怖外号。

  这样的人,石松不大喜欢,他对长孙水火的做法也并不赞同。但普通民众却不这么想,出于对“血洗之夜”的憎恨和失去亲人的悲痛,长孙水火的做法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所以石松在表面上保持沉默,同时尽量满足长孙水火对人手的需求,十万火急从邻近郡县调集大量捕快。

  但勇毅被伏击则让石松有一种大难临头的紧迫感。这说明帝国境内的治安状况已经很成问题,虽然是由于前任大臣的失职造成的局面,但在这个时候,谁还敢在陛下心情如此之坏的时刻为自己做辩解?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派出法务司所属中最好的一个捕快去调查勇毅被伏击的状况,并责成他自己向刚刚离开京城的勇毅侯负责。他随后也派出了一个正式的调查团去调查事情的真相。虽然这个调查团所能调查到的东西绝对不会比那个捕快得到的更多,但石松相信,皇帝肯定会把报复的权利交给独立军团,所以他的做法绝对是两全其美,既能得到皇帝的欢欣,又能得到北地人的感激。

  但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更深地追究起这件事。

  皇帝只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勇毅要千里迢迢地从前线赶回来?而且事先没有一点讯息?以我对勇毅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卤莽的人,而且也过了冲动的年龄。”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但每个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皇帝知道这些人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勇毅的被伏击是有预谋的还是一次意外都还很难确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勇毅这次的返回是何用心。所以在提出这个问题后,他自己也有点懊悔。

  “云西帝国的新使节要求见我,被我回绝了。我想,他们一定是要跟我们谈论边界问题。从各种迹象表明,云西的小皇帝想要确保蓝港归属于他。”

  “那他们交换的条件是什么?落姬山下的三个公国?”寇法布小心翼翼地问。

  “自从我答应罗兰公爵,三个公国将会变成一个大的王国,那三个公国就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麻烦。不,问题不在这里。”

  虎天冷冷地看着首席国师。

  “问题在于,我不会和任何人交换利益。蓝港只是暂时让他们治理而已,他们应该满足。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想什么时候拿回来就什么时候拿回来,所以,他们不应该痴心妄想。”

  他又看向风斩雄。“他们的雨林军团在明年能够恢复元气吗?我不知道。但只要我们明年把至少一个军团放到金银角边上的话,我就用不着考虑什么雨林军团。别再让我失望了,元帅阁下。”

  风斩雄也看着皇帝兄长。“我向您保证,明年春天后,最少有一个军团去保卫我们的海岸线。”

  皇帝又看着公主。“云西的小皇帝和他们的使节都让我感到厌倦,所以,到春天前我不会跟他们会面。我要你去跟他们虚与委蛇,如果有战事的话,那至少也要让她发生在我们希望的时刻。”

  公主很是意外。“父皇,我还没有准备好处理这么重大的外交事务。”

  皇帝摇头。以他对公主的宠爱来说,他现在的表情可以说是十分严厉。

  “没有人是真正准备好才能开始自己的事业的。你首先是一个公主,然后才是我的女儿。现在帝国需要你承担自己的责任,那你就要站出来承担自己的责任。国师会会给你所需要的全部帮助,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

  公主咬着嘴唇。“既然我们有熟悉这些事务的国师,为什么还要没有经验的我去和外国的使节谈判?”

  她很清楚,一定是母亲说了她要去前线的事情。父亲虽然不再阻止她喜欢张别离,但很显然,他的允许还是有限度的。那或许是出于皇帝一时的软弱,而现在他又有了后悔的意思。公主心乱如麻。

  皇帝回避了女儿哀怨和责怪的目光。

  “因为每个人都要承担自己的责任。为了不在这个时候激化两国之间的矛盾,你要按我说的去做。”

  雷姿低下头,她的手因为用力在关节处泛起了青白色。

  “是的,父皇,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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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九章 边陲小镇

  (起7R点7R中7R文7R网更新时间:2006-6-7 2:31:00  本章字数:8914)

  在黎明中穿越京城对张别离而言并不是第一次,但没有哪次的心情象现在这样复杂。街道两边的民居里,已经有零星的灯火亮起。可这灯火并不能给人以明亮的希望,反而衬得天色更加黑暗。

  张别离打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他的行李甲仗收拢得整整齐齐,妥善地安置在“火驹”的身上,他的身边只带上了“破阵”。在经历了虎踞大营的战斗后,他开始习惯在队伍里占据这样的位置,而其他人也都会下意识把这个位置让给他,不管是在如狼似虎的骑兵队伍里,还是现在这支由各色人等组成的护送灵柩的队伍里。那是一个军官的职责所在,也是一个军人的荣耀所在。

  现在这支队伍里除了云军团的二十名士兵之外,还有一名国师和一名白寺的大长老,加上他们各自带上的人手,虽然是仓促出发,这支队伍也差不多有三十人。

  已经正式穿上独立军团军装的云少英俨然就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他兴奋地在队伍前后跑来跑去,指挥着手下人和三辆大车如何保持队形。他的那匹白色战马也被主人的情绪感染,开心地打着响鼻儿。

  离开王宫所在的街区,两边的房屋开始疏落起来。等到太阳升起来时,他们的车队已经来到了京城外面。

  有一队帝都军团的士兵正在向前线进发。就象先前约定的,他们会在路上第一个物资集散地点放下多余的辎重,然后挥军向大苍山前进。这支队伍看旗号是帝都军团的神山营,人数至少有六千之众在驿道上排开长长的两列。旗帜招展,军容整齐,这支军团表现出颇为可观的士气。

  在道边有很多送行的亲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涕泪交流。帝都军团几十年来首次参加战斗,让已经习惯安逸生活的亲友们产生了恐慌,在告别时,每个人的脸上和眼中都充满了哀伤。事实上,这些出征的士兵中也真的会有大多数人不能再回到自己的家乡。

  与眼前的场面格格不入的是,巡检司也派出自己的人在现场维持秩序,防止“黑屋秘党”的残余分子在这样的时刻煽动民众的低落情绪。

  王殿侍卫亲自送这支车队出城。

  出了京城,寒风似乎更加凛冽。大地一片银白,两、三民居点缀其中,似曾小小兴亡的万里江山,无知无觉。

  这一路迤俪向北,三天之后到达绿镇。

  在路上张别离一直在思考着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勇毅大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以张别离对勇毅大公的了解,唯一的解释就是出现了紧急的军情。可又是什么样紧急的军情,让他所在中央军团的统领冲云霄王子都毫不知情并在他回来之前没有任何消息通达到京城?

  在现场发现了楚知衡的尸体,说明这是来自“黑屋秘党”的暗杀。

  这是第二个问题。如果连皇帝陛下都不知道勇毅会在这个时候到达,那么,楚知衡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能在路上安排下伏击?

  这两个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勉强用巧合来解释。但他自己其实也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意外的巧合。

  绿镇是联合军团的防区。奋威侯高耀日没有挽留大公的灵柩,只是给车队换了挽马,并且派了一个百人队的骑兵跟随。从绿镇直到野人山谷还有四天路程,沿途已经是崎岖的山地,人烟稀少,经常有混迹于帝国和联盟边界的小股强盗出没。虽说张别离并不把这种拦路打劫的蟊贼看在眼里,但是多一支骑兵队伍护送会让他们前进的速度更快。

  即使是联合军团的骑兵的存在使他们能够有更多的休息时间,这样长途的行军仍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位国师和白寺长老开始吃不消,年龄和身体上的原因,让他们不能象年轻人那样忍受路途上的寒冷和劳累。

  因此他们足足用了六个整天的时间才赶到谷歌镇。

  谷歌是大苍山山脚下唯一的一处市镇。这里因为发现了温泉后曾经繁荣一时,蜂拥而至的风湿病人把这里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地方。很多富贵人家把这里选做避暑的地方,在这里购置了产业。而在发生了战争之后,这里也毫无例外地受到了影响并开始萧条,但它特殊的地理位置还是决定了它的热闹程度。

  很多喜欢冒险的人视这里为穿越边境的捷径。谷歌有最大规模的黑市,即使是战争的危险也不能让人们放弃利益的追求,更何况战争反而让他们的利益翻番。帝国在人力上的捉襟见肘也使得谷歌落入地方势力的把持。

  在把石棺拉进镇上唯一一处客栈的院子里时遇到了些小麻烦。客栈的老板不想让这晦气的东西进到他的院子里,就算是联合军团的骑兵们恶狠狠的威胁也不能让他让步。骑兵们甚至找来了这里地方上的私兵头领,可还是没有用处。

  这里的山地居民一向以倔脾气闻名,威胁并不总是能够见效。

  直到张别离答应给他三倍的价钱,他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联合军团的骑兵头领气得想要血洗了这家客栈,被张别离拦了下来。他还要在这里停留上几天等待铁屠的迎接,不想被镇上的居民当成恶人来看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身边就跟着一位国师和一位白寺的长老,就算不顾忌可能来自帝国军法处的严厉惩罚,他也要为大公的声望着想。

  把一切都安置好之后,张别离就蒙头睡去。

  这一路上,每个夜里张别离都会守在大公的灵柩之前,白天才在马背上打个盹儿,再不好好地睡上一觉,恐怕他也坚持不住。

  但他并没有睡上多久就被云少英叫醒。

  他愠怒地看着云少英。“如果你没有什么要紧事情我就揍你。”

  云少英远远地跳到门口。“外面好象有什么不对头,我想你该来看一下。”

  从客栈的大厅里能够看到院子里的全部情景。

  运送勇毅大公的灵柩的马车已经松开了挽马,孤零零地停在院子中央。

  张别离转向云少英。“有什么问题?”

  云少英抱着自己剑,神色里有种压抑不住的激动。“我看到有几拨人在院子外对着我们的车指指点点,我觉得他们的形迹很可疑。”

  张别离叹了口气。“这里还是帝国境内,你用不着那么紧张。”

  云少英急切地道:“可那些人都带着兵器啊。”

  张别离没有回答。在这个地方,这么华美的石棺并不多见,引来宵小之辈的窥探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过,明知道他们是帝国军人,这些家伙仍然如此肆无忌惮,可以想见这个地方的盗贼们无法无天到了什么程度。

  他吩咐云少英。“叫你的人整顿兵器弓箭,夜里睡觉也不要脱去衣甲。”

  云少英有点吃惊。“我们还是在帝国境内,莫非现在就遇上了敌人?”

  张别离摇摇头。“敌人还算不上,这多半是觊觎大公石棺里的财宝的蟊贼,很显然这华美的石棺让他们误会了。不过我们也没有时间去和他们解释,如果有人敢接近灵车,格杀勿论。”

  他又想起了在和客栈主人交涉时那个私兵头领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一般来说,象这样的地方总会有一个地头蛇一样的人物,而在这样的乱世,最有势力的往往就是最有实力的。那个叫罗杰的私兵统领当然就是这个地方最有权势的人物。没有他的允许,很难想象有人敢这样公开地作奸犯科。

  找到这个私兵头领的住处不难。做为谷歌镇上最有权势的人,他的住处也是谷歌镇上最有气派的房子。走在路上,张别离发现,几乎所有的房子都很漂亮,不但高大,而且用的全是雕花的石料,仅此一点,便可知道这里的居民是何等富足。

  走进私兵头领的院子,一池温泉正在汩汩地冒着热气。这就是给当地人带来财富的资源。张别离感到奇怪的是,谷歌的温泉在整个帝国都很有名气,而象这样财源广进的地方却好象不在国师会的控制之下。

  以帝国军人的标准,罗杰的仪容甚至比不上一个最邋遢的士兵。

  身上的军服穿得不伦不类,一把新月一样的弯刀就那样随便地插在腰带里,头发和胡子都是乱糟糟的。他好象正在和什么人进餐,嘴边手上都是油渍,全身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酒味。

  他身边还跟着个漂亮的侍女。从长相上看,这应该是来自部族联盟的女人。在边境上这样的女人有很多,有的是逃难到这里,有的是帝国军人掳来的女奴。

  罗杰不高兴地看着张别离。“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张别离礼貌地笑了笑。“我知道这么晚来打扰你很冒昧。很多人都说你这里夜不虚席,而我又有很紧急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过来请求你的帮助。”

  罗杰摆摆手。“既然你知道我有客人,说话就该简短些。”

  张别离微笑。“我和我的人要在这里停留几天。你听好,只是在这里停留。所以我希望你能通知你在这里的朋友,别来打扰我们。”

  一脸横肉的罗杰上下打量着张别离。“你这是在命令我。”

  张别离微笑着摇头。“我尽量让自己客气些。”

  罗杰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们这些来自京城的高官总是这么盛气凌人,但我不吃你们这一套。因为我们没有你们这些人也能过得很好,倒是你们这些所谓的高官没有我们的温泉就治不了你们的富贵病,所以,别对我这样说话。其次,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在这里的朋友有很多,我不可能都照顾得到。所以,你得自求多福。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张别离皱起眉头。

  如果说这个私兵头领只是傲慢和粗鲁,那么他的行为不是不可以原谅的,但他现在的语气,明显的是对帝国表示不满,这样的人居然在这里能够成为最首要的人物,真叫人感到难以理解。

  张别离看着他。“你好象还不知道我是谁。”

  罗杰在地上吐了一口粘痰。“我当然不知道你是谁,因为我不在乎。”

  张别离笑了笑。“听起来你好象要找我的麻烦?”

  罗杰瞪起了眼睛。“是你在找我的麻烦。你只要在客栈里好好地睡觉就好,干什么半夜跑到我这里来对我说什么我朋友的事情?”

  张别离看着罗杰。“因为我是以帝国的侯爵、独立军团的第一百夫长的身份在跟你说话。你一个小小的私兵头领竟敢对我不敬,于情于理,我都可以当场将你斩杀。而且要是我现在就宰了你的话,那还不是因为你对我不敬,而是因为你的言谈举止让帝国蒙羞。”

  张别离说话时和颜悦色,但他冷冰冰的眼神却吓住了罗杰。

  凭直觉罗杰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侯爵和第一百夫长的话,他的确有权力这么做。

  罗杰的手动了动,好象要去抓腰里的弯刀。

  张别离机敏地觉察到了罗杰的举动。

  罗杰并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窝囊。

  张别离见过罗杰的那种配刀方式。以弯刀的长度和弯度而言,这种佩带的方法可以让配刀者用最快的速度拔出自己的刀来,有一段时间张别离也很喜欢这样配刀的方法。

  但让他吃惊的不是罗杰是个高手这个事实,而是他古怪的反应。

  那完全是充满敌意的表现。虽然谷歌镇地处偏僻,但仍然在帝国治下,难道这里的下级对待上级的方式就是拔刀?

  这个发现让张别离警惕起来。

  但罗杰只是搔着自己的乱发,无礼的神态一下子收敛了很多。

  “好吧,爵爷,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哪位爵爷,但爵爷总是位高贵的人物,您的命令我一定服从。但是在服从您的命令之前,我总要知道您说的是什么状况。”

  张别离感兴趣看着他。“我要说的就是,叫你那些朋友别去打我车队的主意。”

  罗杰拿起袖子擦了擦汗。“不瞒您说,爵爷,我的朋友都是这地方上的正经人,我只要闻闻空气里有股什么味道就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您的车队,对,您的车队和您一样高贵,我敢保证我的朋友绝对不会去打扰您。如果有人胆敢这么干,那就一定不是我的朋友。这个地方很乱,帝国顾不上照顾我们,那我们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您和您的车队也一样。我这么说,您满意吗?”

  张别离并没有被他语气中的调侃意味所激怒。但有一点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地方对他和他的车队来说并不安全。直觉告诉他,这个想法并不荒唐。

  谷歌镇的私兵有多少?张别离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这时候一个人从罗杰的房子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有点歪斜的笑意。

  “罗杰你这个混蛋,怎么敢让勇毅侯站在外面跟你说话?”

  这人居然是白虹!

  张别离真的感到很意外。

  张别离真的感到很意外。

  白虹大笑。“你一定觉得在这里看见我是件很古怪的事情,看你脸上的表情我就知道了。不过这里的熟人还不止我一个,来,快点进来吧。”

  他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招呼着张别离。

  张别离也不推辞,跟着他走进私兵统领的客厅。“熟人还不止一个?如果赤虹半侯也在,那可就更意外了。”

  白虹笑着摇头。“你认为他会追到这里来进行你们的决斗?不,他还没有无聊到那个程度。再说,你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面。”

  华丽而俗气的客厅里还坐着几个人。正对着门口坐着的那个人,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迎着张别离的目光,她居然是仙风珊。

  一瞬间张别离竟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白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我们也是今天才听说有人到镇上的事情,本来我打算明天再去见你,可没想到你自己先过来了。怎么?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张别离摇头。“只是过来跟这位私兵统领沟通一下。不过看起来这位大人似乎不太高兴。”

  仙风珊接过他的话头。“罗杰是为我父亲效力的,他在这里统领的是原先凤军团的私兵,所以他对勇毅侯的官职才会没那么迷信。”

  她的纤纤玉指摆弄着手里的一个酒杯,水汪汪的眼睛瞟着张别离。

  “再说,勇毅侯这么年轻,罗杰也不敢轻易相信你说的话呀。”

  原来是海关总督凤星川的私兵,难怪这个罗杰如此桀骜不驯。

  张别离摸着已经遮住差不多半张脸的胡子。

  “我以为我看上去没有那么年轻。”

  仙风珊嫣然一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罗杰抢过话头。“这位爵爷认为这个镇上不安全,担心他的小车队有什么危险。”

  仙风珊眼中闪过会意的神色。

  “看来这位爵爷的胆量还是没有什么进步。”

  白虹看着罗杰,他的表情很严肃。“按照这位爵爷的吩咐,保护好他的车队。你虽然是海关的私兵,可你仍然是帝国的军人,应该听他的命令。”

  罗杰睁大着眼睛看着白虹。

  仙风珊微笑。“听白虹半侯的话。这位侯爵也是我父亲尊重的人,如果他知道这位爵爷在这里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那你可没办法向他解释。”

  仙风珊的话无疑很有分量,张别离看到罗杰的眼睛里有种畏缩。

  罗杰站起身走了出去。

  白虹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客厅,这才转向张别离。

  “其实我们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大公被刺的事情,在法务大臣的催促下,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我们出发只比你们晚了两天。”

  他把张别离拉到客厅的角落里。“所有的迹象表明,刺杀勇毅大公的人中间有一位联盟的山地战士,而且我们拼凑了现场的尸体,发现多了一条手臂。”

  张别离沉默地看着他。

  白虹笑了笑。“这说明‘秘党’是跟联盟有勾结的,陛下正在为这个发现而震怒不已。如果只是反对陛下,以他的仁慈,是不会真把‘秘党’怎么样的,但是他们与外族勾结,那可是人神共愤的罪行,这下这个秘密组织算是完蛋了。”

  张别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在等你说多出来的那条手臂。”

  白虹恍然。“哦,我是说,我们认为,至少还有一个人逃脱了,因为我们在附近没有发现能与断臂匹配的尸体。在这样的时候,他可不能在京城藏身。法务司已经飞马通传附近郡县,悬重赏捉拿刺客,所以刺客一定会向这里逃窜。”

  张别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客厅里的灯火。

  “如果刺客断了一条手臂,靠他一个人是逃不到这里来的。也许在逃命的路上就已经死掉了。”

  白虹看着他。“如果他能从京城的范围逃脱,就说明他不是一个人。”

  张别离转向白虹。“不管怎么说,法务司的行动很快。”

  白虹低下头。“勇毅大公的事情的确让人痛心。我的全家都委托我向你转达他们的哀思,尤其是我父亲,他们一向都是好朋友。”

  张别离的表情很严肃。“大公泉下有知,听到这个一定很欣慰。这么说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在这里可能有刺客的线索?”

  白虹这个时候表现出了他的自信。“法务司有法务司的用处,做出这个判断不是靠无根据的猜测。我们基本上已经能够断定,这里是刺客的必经之路。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坐下来给你讲讲我们是怎么干的。”

  张别离摇头。“我想那是浪费时间。”

  白虹微笑。“正好我们想到这里是凤星川公爵的产业,在这里有他的私兵可以调用,我就叫上了仙风珊。不过,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我看得出来,她很想在这件事情上出点力。”

  白虹亲热地拍拍张别离的肩膀。“有些时候她只是骄傲了一些。”

  张别离看着他。“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在怂恿我干什么坏事。”

  白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因为我弟弟的事情对我也很不满。不过,请你相信,我和我弟弟是两种人。但我们是兄弟,虽然我不喜欢他的那些做法,但我不能去反对他。”

  他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悲哀。

  “如果你有一个兄弟,你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

  张别离沉默地点点头。

  这个时候罗杰从外面走进来,喘着粗气。“我不知道那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我已经派去了整整一百个带着刀枪弓箭的兄弟。我让他们把整个客栈都保护起来,这样这位高贵的爵爷就可以安静地睡他的觉了。”

  白虹向他竖起大拇指。“干得好。”

  张别离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了。”

  在他要出门的时候,仙风珊从后面叫住了他。“我跟你一起走。”

  已经是傍晚,街道上只有两匹马的马蹄声。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种微妙的暧昧气氛在两个人之间流转。

  仙风珊拉下遮在脸上的围巾。“我想替我父亲去看看大公阁下,不然我父亲一定会责怪我的。”

  张别离点点头。“他是大多数人的好朋友。”

  仙风珊忽然笑了笑。“可他的部下却没有学到他那种万人迷的风范。”

  张别离微笑。“没有人能够再象他那样拥有如此高的威望。”

  仙风珊看着他。在夜里,她的眼睛象星星一样闪亮。

  “这些天来我都没有好好地和人喝过一回酒,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我们好好地聊一聊。”

  张别离不解地看着她。“白虹是个不错的谈话对象。他好象总知道别人要的是什么,和他喝酒聊天一定很有意思。”

  仙风珊笑起来。“真奇怪,几乎所有男人都会这么形容白虹。可在我们女人看来,白虹乏味得就象盖房子用的石头。”

  她瞟了张别离一眼。“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别离笑了笑。“因为他没有象我这样帅气的胡子?”

  仙风珊并没有笑,而是认真地打量着张别离。“也许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和他并没有什么能够真正谈下去的话题。和女人们在一起时,他总是在思考,好象天底下就只有他一个聪明人一样,因此他很乏味。”

  张别离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可你们总是在一起。”

  仙风珊审视地看着张别离,脸上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你在嫉妒?”

  张别离笑而不语。

  两人很快就到了一家很大的酒馆前。这里几乎是全镇最高的地方。

  仙风珊轻快地跳下马。“这就是白虹总是和我在一起的原因。我们两家一起拥有很多生意。你可以说这是帝国的谷歌镇,但要是没有我们两家的经营,这里就只是一片蛮荒之地。”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划了个大圈子,那副神态好象她就是这里的女王。

  “或者说,没有我的眼光,这里就不是著名的度假胜地。”

  张别离无法不被她的魅力吸引。

  仙风珊从他手里接过马缰绳,交给一个从酒馆里迎出来的杂役手里。出人意料的,她抓住了张别离的手,领他走进酒馆。

  “而这个酒馆,完全是我自己的地方。”

  虽然都戴着御寒的手套,可张别离仍然能感觉到发自她手心的热力。

  酒馆里很明亮很温暖。

  这里没有多少客人,几个乐师也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

  等到两个人挑了一张桌子坐好,轻快的音乐立刻流淌在烛火中。

  仙风珊的酒量很好,她喝酒的时候从来都是一饮而尽。她喝酒的姿态就象抬跳舞时一样优美。

  她看着张别离。“你不喜欢喝酒?男人怎么会不喜欢喝酒。”

  张别离微笑。“我不敢多喝。看着你就已经要醉了,再喝酒怎么得了。”

  仙风珊吃吃地笑着。“你不用再想法子勾引我,对我来说,你只是个男孩子。”

  张别离笑得更开心。“那我把胡子留得再长一点会不会改变你的看法?”

  仙风珊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甩动着如云的长发。

  “你现在的样子就很糟,胡子留得再长就只能更加难看。”

  两个人谈谈说说,时间飞一般地过去了。酒馆里的客人已经全都离开,乐师们也识趣地降低了音量。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唱起了一首情歌。

  “……那天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她的嘴唇象一朵玫瑰……”

  “……我们跳了一夜的舞,凌晨时用一个拥抱告别……”

  “……我想念她青草一样的呼吸,想念她缎子一样的皮肤……”

  “……如果能够再次见到她,我要恳求她永远留在我身边……”

  仙风珊忽然伏在桌子上,她的鼻子和张别离的只差一点就碰在一起,她的脸象熟透的苹果一样红。

  “你喜欢看我跳舞吗?”

  也许现在她的呼吸就是歌曲里所唱的“青草一样的呼吸”,张别离强自镇定着自己的心神。

  “要是我说喜欢,你就得马上给我跳一次。”

  仙风珊咬着自己的嘴唇,也许那就是歌里唱的“玫瑰一样的嘴唇”。她洁白的牙齿和唇边的几根发丝强烈地撩拨着张别离的欲望。

  “我们一起跳。”

  不容分说,她已经拉着张别离来到大厅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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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王殿风云 第十章 死即是生

  (起1I点1I中1I文1I网更新时间:2006-6-9 3:41:00  本章字数:9138)

  看到有人要跳舞,乐师们也兴奋起来。鼓点变得急促,音乐也变得高亢。有一两个还跟随着音乐的节拍踢踏着脚下的地板,酒馆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张别离不会跳舞,事实上他跳舞也不会有人看。

  仙风珊已经抢去所有人的目光。

  她是个出色的舞者,虽然她这一次跳得并不象在“湖海”那一次那么露骨,可仍然能够让人体会到来自她柔软的身体的吸引力。仙风珊已经有些醉了,酒意让她的一举一动更有风情。她绕着张别离转动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体明明还有距离,可张别离分明地感到来自她身上的体温。

  也许呼吸变得急促是因为空气正在变得燥热。

  仙风珊忽然一个趔趄扑倒在张别离的身上。

  双手挂在张别离的脖子上,她把脸埋在张别离胸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有点醉了,送我回房间。”

  虽然已经是惊弓之鸟,但张别离没有一点犹豫,他把仙风珊横抱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找到了楼梯。乐师不是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状况就是已经沉浸在这短暂的欢快中,当张别离已经进入仙风珊的房间并关上门时,仍能听到隐约的音乐。

  他把仙风珊放在床上时,仙风珊的眼睛里却已经没有一点醉意。

  她滚到床的里边,笑得象一只小狐狸。“现在你可以走了。”

  张别离解下腰里的刀。“这是我的机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可不是我的风格。”

  仙风珊微笑着抱过一个枕头。“我已经跟你说过,对我来说,你只是个男孩子。”

  张别离脱下硬邦邦的绵甲。“所以我们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

  仙风珊的神色变得冷漠起来。“你可以试试。”

  她的胸口起伏着,那让她的拒绝显得很虚弱,看起来反而更象是一个邀请。当张别离吻上她的嘴唇时,她的反应也很热烈。她的手和脚立刻缠住了张别离的身体,让张别离很久以来未曾宣泄的欲火猛烈地燃烧起来。

  他猛地撕开仙风珊的上衣,那一片眩目的白色跳得惊心动魄。还没等他的手按上那团坚挺,仙风珊的双腿已经绞在他的脖子上。

  这双曾经带给他无数绮思遐想的长腿象两条温柔的绞索,一下子让张别离呼吸维艰。仙风珊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可她的冶艳外表总是让人忽略这一点。虽然她的力量还不足以一下扭断张别离的脖子,但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张别离本能地箍住了仙风珊的纤腰。

  和仙风珊不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箍断这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蛮腰。

  两个人都没有使出自己的力气,因为他们的目光在这个时候交会。

  仙风珊的眼神很复杂,混合了期待和害怕。就象刚才他们喝的一种酒,期待就象是酒面上泡沫,显而易见,可泡沫完全掩盖不住下面的深色液体,就象她眼中的期待无法完全掩盖不住要被征服的惊恐。这一刻的她,楚楚可怜。

  张别离满心的刚硬在她的目光中化为绕指柔,手也慢慢从她的腰上松开来。

  仙风珊轻轻摇动她的身体。她的双腿还是紧紧地缠着张别离,但已经失去了致命的味道。轻轻地摩擦着张别离下巴的那处柔软正在让张别离象溺水一样失去自己的感觉。她象一只正在羽化的蝴蝶打开自己的身体,张别离只能顺从地被她翻身骑在身下。

  仙风珊的手划过胸前,被扯烂的衣服从她优美的曲线上滑落下来。当张别离想去触摸那一点嫣红的时候,她温柔而坚决地制止了他。

  闪着光泽的身体象一条鱼从她的衣服里游出来。这真是一个折磨心神的过程,仙风珊象在进行一个仪式一样向张别离展示着自己的身体,那是另一种缓慢的舞蹈。对她面前的男人来说,这个仪式香艳而煎熬,但绝对值得等待。

  当放下臀部、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是那个野性而傲慢的舞女。

  她摸索到张别离胸前的衣服,轻轻地解开。

  仙风珊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在张别离的身上,纵横交错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疤。那些伤疤明显是各种兵器留下来的,还有一道则象是被什么凶狠的野兽抓伤的,从右胸一直延伸到左下腹。在灯烛下,这伤痕累累的黝黑的身体看上去狞恶可怖,有种慑人的魔力。

  他的身体就象是被拼凑起来的布偶。

  张别离捏着她的下巴,微笑着。“你害怕了?”

  仙风珊用指尖探索着那些伤疤的走向。“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别离微笑着把她的手向下面推过去。

  “按照军营里的规矩,我们不谈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仙风珊的脸上再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一次她的神色中还带着点迷醉。

  张别离猛地把仙风珊抱在身上。他的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身上的那个伤口吧。”

  他的粗俗玩笑和眼神就象羽毛掠过她的皮肤,感觉麻酥酥的。

  在张别离有力动作下,她身体深处已经有温柔的液体涌出。

  激情一旦爆发就无药可救。不管多么奋力的攀爬,高峰似乎永远在前面。无数峰峦起伏中,激情就象风箱吹动的火焰,在来去出入中越燃越旺。

  仙风珊不记得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象被抽去了骨头一样依附在张别离强韧的身体上。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从床上到了地板上。当张别离站在房间中央,一下一下地把她举到空中时,她甚至短暂地失去了神志。

  烛火仍然在摇曳,烛泪滴滴答答地沿着粗壮的烛身流下。在爆出一个灯花之后,烛火在细碎的火星中熄灭。

  些许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泻入,温柔地洒在床边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个人身上。

  仙风珊慵倦地在张别离怀里蠕动了一下,声音腻得化不开。“你在想什么?”

  虽然看不见张别离的脸,但她仍能感到张别离在微笑。

  “我在想,从来没有哪道伤口让我感觉伤得这么重。”

  仙风珊躺在张别离的腿上,斜睨着他。“嗯?”

  张别离拿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着。“我在嫉妒那些得到过同样快乐的人。”

  仙风珊抚摸着他的嘴唇,动作就象她的声音一样温柔。“你不用去嫉妒别人,因为他们得到的永远不会象你得到的那么多。”

  张别离促狭地向她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没有人象我‘付出’的多?”

  仙风珊把脸藏在他的怀里。

  她轻轻地用嘴唇摩擦着张别离胸前的一处伤疤。“这是怎么弄的?”

  张别离闭上眼睛靠在床上。“你最好别问我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的记性很差。”

  仙风珊在他怀里坐直了身体。“差到记不起你以前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张别离的唇角动了动,算是一个微笑。“我刚刚说过,我的记性很差。”

  仙风珊看着张别离的表情很奇怪,已经不是刚才迷醉得失去理智的样子。

  “你明天要去哪里?”

  张别离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明天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人。我等的人到了,我就回前线。”

  仙风珊还是看着他。“那从前线回来呢?”

  张别离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又漂浮着那种让人咬牙切齿的嘲讽。

  “我的记性很差。我不但记性差,而且因为我是个军人,所以我还很蠢。我连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又怎么能够预测后面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从前线上回来,所以,我没法回答你这么困难的问题。”

  仙风珊咬着嘴唇。“假如你回得来呢?”

  张别离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从来不想什么假如。”

  两个人都沉默着。

  屋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狗叫,然后有什么重物在雪地上拖拽而过。

  这是谷歌镇上的居民在冬季里使用得最多的狗拉雪橇。

  这里出产一种体形比狼还要大一些的雪地犬,这种狗不但有充沛的体力能够在任何冰雪路面中拖拉雪橇,还有天生的无畏的勇气和对付凶猛野兽的本能和技巧。这正是生活在这地方的人们都喜爱并豢养这种犬的原因。使用狗拉雪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出现谷歌镇之前的几百年,那时候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就全靠这种雪地犬。如果没有这种原始的交通工具,很难想象在这样荒凉偏僻的大苍山边缘会出现谷歌这样以奢华闻名的镇子。

  张别离也曾经在这里跟当地人学习过和雪地犬打交道的本事。

  一般来说四肢粗壮、毛皮粗糙的雪地犬已经具备了体力上的优势,而且它们要比看上去的聪明得多,只要稍加调教,它们就能成为人们穿越冰雪世界时够警惕、有责任心、有为主人献身的勇气、能够忍耐可能遇见的恶劣条件的好帮手。从某方面来说,一群合格的本地雪地犬能发挥出的作用远远大过车马。

  这就是为什么张别离的车队要在这里停下来等候铁屠到来的原因。这里虽然是出入大苍山的捷径,但在这里的山路上根本就无法通行大队人马。在这个时候听到雪地犬的咆哮,张别离忽然想到可以试试用雪橇把石棺运走。

  但他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仙风珊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坐雪橇去打猎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们家在这里最多的时候拥有一百多只最好的雪地犬,我的父亲总是会邀请一些朋友到这里来打猎,这其中就有勇毅大公阁下。”

  张别离淡淡一笑。“这其中也包括赤和禅公爵阁下?”

  仙风珊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特别含义。“当然,我父亲的朋友很多。在我看来,整个帝国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张别离玩弄着她的头发。

  “我只是很难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朋友。一个人会喜欢所有的人,这是有可能的。可所有的人会喜欢一个人,那就不大可能。所以,对有很多朋友的人,我一向有戒心。”

  仙风珊微笑。“他很富有,也许这就是他受欢迎的原因。”

  张别离点头。“富有的人总是让人尊敬的。那么白虹呢?他是你的朋友?”

  仙风珊看着他。“白虹就象我的哥哥。没错,我说过他是个乏味的人,但他也是个可靠的人。在我看来,他比他那个只知道耀武扬威的弟弟要强得多。没有人喜欢赤虹,可很多人都很喜欢白虹。”

  张别离深有同感。“白虹好象一眼就能够看穿别人想要什么。”

  仙风珊正在梳理头发的手停下来。

  “为什么我好象在你的话里听出些别的意思?”

  张别离微笑。“因为我的话里的确有别的意思。”

  仙风珊继续梳头。“我可不在乎你想说什么。”

  张别离的目光落在已经熄灭的蜡烛上。“他为什么到这里来?还要带上你?”

  仙风珊奇怪地看着他。“白虹不是已经跟你说过,法务司已经发现了刺杀大公阁下的凶手?我只知道法务司很重视这一事件,他们不仅责令长孙水火限期捉拿凶手,甚至还要召回谈何容易,这两个人现在都归白虹调度。白虹可以不来的。但他还是找到我,说在这里可以遇见你。”

  张别离眯起眼睛。“这么说,你是为了我才来的。”

  仙风珊皱起眉头。

  “你为什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张别离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白虹会那么有把握。”

  仙风珊专注地看着张别离的眼睛,好象要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你不要胡思乱想。白虹在‘黑屋秘党’里有他自己的眼线,这是法务司最惯用的手法,没有比白虹更清楚这一切的了。”

  张别离知道所谓的眼线是怎么回事。这样看来,白虹要比他想象的有本事。

  他忽然从地板上站起来,开始穿衣服。

  仙风珊用床单裹住自己,吃惊地看着张别离的举动。“你要干什么去?”

  张别离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刚才你提到大公阁下,我忽然想起来,这个时候我应该守在他的灵车上。”

  仙风珊气得跺着脚。“你是个混蛋,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张别离抓过仙风珊,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我不是离开,我只是出去一下。”

  仙风珊捧住他的脸,哀求地地看着他。“别让我一个人留下。”

  张别离也依依不舍地端详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和比这张脸上那更加让人不忍离去的神情。现在的仙风珊已经被剥去所有的伪装,露出了真正女人的柔弱本质。

  就在仙风珊以为张别离已经开始被她的目光软化的时候,她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相信我,分别能够让我们体会到相思的甜蜜。”

  仙风珊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你是个混蛋。”

  张别离微笑地在她的高鼻梁上刮了一下。“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是个好人。如果以前的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的话,那么现在我来做一个更正。我的确是个混蛋,而且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仙风珊猛地向床头扑过去。张别离还没有明白她想要干什么,仙风珊已经在床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向他猛刺过来。

  张别离吃了一惊。

  他并不是害怕硬地大公爵凤星川的家传剑法,而是无法向一个刚刚还和自己抵死缠绵的人出手。仙风珊看上去很凶狠,但她也许只是想吓唬张别离一下,所以他用不着去伤害她。

  张别离的衣服只穿了一半,但对一个战士来说,随时随地都保持战斗状态是最基本的要求。

  张别离抓起剩下的衣物和“破阵”,撞破紧闭的窗户,跳了出去。

  外面就栓着两个人骑来的马。

  跳到冰冷坚硬的雪地上,张别离才发现自己没有来得及穿上靴子。“雷驹”侧着脑袋打量着主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闹得这么狼狈。在地上跳着脚,张别离犹豫着是不是要向仙风珊求助,站在地上还好捱,可等下骑马该怎么办?

  正思忖间,酒馆的门已经打开,草草穿上衣服的仙风珊已经追了出来。

  张别离只得跳上“雷驹”逃避。

  正襟危坐、怀抱宝剑的云少英看见青年侯爵冲进客栈大厅的样子,可真的被吓了一跳。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都还好说,可是在这寒冷得撒泡尿都会被冻住的天气了,勇毅侯居然光着一双脚骑马,云少英对张别离的敬佩真是达到了顶峰。

  张别离坐到桌子旁边喘气。“我怎么没有看到罗杰的私兵?”

  云少英道:“傍晚的时候来了一堆私兵,闹哄哄地说是应你的要求来保护我们。可没一会儿就都离开了,说是天气太冷,冻得受不了。不过他们来了之后,探头探脑的人就不再有了。”

  张别离点头。“看起来在这里白虹还是比较有影响。我在罗杰的家里看到他,据他说,他是来这里捉拿刺客的。”

  云少英感到很奇怪。“怎么在哪里都能看见赤家的人?”

  张别离微笑。“你不喜欢赤家的人?”

  云少英想了想。“我们家和赤家的交往不多,所以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要是你总是见到一些人和总是听到关于这些人的事情,就会产生厌倦。”

  张别离点点头。“你知道我感到困难的是什么?就是无法和这些人沟通。他们说的每个字你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你就是不明白他们想要说什么。今天我见到白虹的时候,他跟我说他们能够抓到刺客。可我却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在哪里下手。这件事明明和我有关系,可我却不得不象个看客一样站在边上。”

  温泉的确是个好东西,尤其是露天的温泉。

  坐在热气腾腾的水里,看着远处的冰雪和天上的月亮,张别离有一种置身梦幻的感觉。在这个边陲小镇的寂静的夜里,他也放松了自己的心情。

  这一夜,张别离睡得很沉。

  直到有人偷偷摸进他的房间里,他才猛地惊醒过来。

  微弱的光线里,一把细细的长剑的反光凌厉得惊心动魄。来人蹑手蹑脚,脚步比猫还轻盈,就是现在已经清醒,张别离仍然听不到他的脚步声。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

  来人已经摸到床前,高高地举起长剑,准备刺下来。

  “你还在等什么?等这把剑自己刺下来吗?”

  张别离平静中带着点调笑的声音反而吓了仙风珊一跳。

  她的姿势反而让她的胸部高高耸起,这让张别离想起昨夜的激情。

  张别离慢慢地在床上坐起来。

  “要么到我的床上来,要么就把剑刺下来。不然这个场面会很可笑。”

  他的话音未落,仙风珊的剑已经刺落。

  长剑刺穿了坚硬的床板,仙风珊也扑到张别离的怀里。

  两具年轻火热的身体立刻象磁石一样迫不及待地纠缠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传达着对彼此的渴望,在两个人之间爆发的是比昨夜更猛烈的情欲,因为他们已经不再需要试探,而是能够直入要地,在对方身上攫取欲仙欲死的快感。

  激情平复,两人还沉浸在轻怜蜜爱之中不能自拔。

  直到有人敲门。

  张别离穿上衣服来到外面。

  云少英似笑非笑地等在外面。“掌柜的误以为你们要拆他的房子。”

  张别离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这不是跟你上级说话的方式。按照军营里的规矩,只有我嘲笑你的份儿。现在你有什么事情?”

  云少英正色道:“有两个人从虎踞大营赶过来的,要你马上去见他们。”

  风尘仆仆的铁屠和巨昆吾接到噩耗之后就快马加鞭,直接穿越大苍山最危险的狼谷来到谷歌镇。他们来得比张别离预料的要快得多。

  铁屠和巨昆吾分别给过来迎接的张别离一个结实的拥抱,然后仔细地打量着张别离。

  铁屠亲热地抓着他的头发。“你过得不错,兄弟。”

  张别离点了点头。“我想我比你过得好。”

  巨昆吾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的方向,嘴里还发出夸张的呻吟声。

  铁屠哈哈笑起来。“一早上就进行这么剧烈的运动,你当然过得比我们好。”

  张别离微笑。“原来你们早就来了,而且还躲在外面偷听。”

  巨昆吾严肃地看着他。“我们用不着偷听,你们快活得让整个镇子上的人都能够听到。我们是早就来了,但却不得不坐在这里捂着耳朵等。”

  铁屠打量着身着独立军团服色的云少英。“你是谁?如果你是我的部下我应该认识你。”

  他的独眼让云少英很不自在,忸怩着说不出话来。

  张别离给几个人彼此介绍了一下。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云肃的儿子,两个人都感到很吃惊。

  铁屠看着云少英。“你一定让你的老爹很为难了。不过这次你老爹是对的,独立军团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适应的。”

  云少英垂下眼睛。“我想我能够适应。”

  铁屠撇撇嘴。“这我可不敢说。不过你可以跟着这位掌旗官先去外面学一学军团的规矩,这样当你到虎踞大营的时候就可以少吃点苦头。”

  巨昆吾知道铁屠要和张别离单独说话,就拉着云少英除了房间。

  “我先教你一点特别的东西,这个可以帮助你迅速建立起和同袍们的友谊。”

  房间里很静,两个人都半天没有说话。

  铁屠的独眼里有泪光闪动。“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张别离压低了声音。“他中了两剑,两剑都致命,所以他走的时候并不痛苦。”

  铁屠终于没有忍住自己的泪水。

  “我的天,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对他干出这样的事情。”

  张别离没有说话,铁屠并不需要他的开解。

  他把白虹的情况讲给铁屠。

  铁屠很快冷静下来。“他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们有把握抓住刺客?”

  张别离点头。“我的理解是这样。”

  铁屠冷冷地道:“那就已经是他们的事情了,我们只要看他怎么做就可以。我当然很想亲手为父亲报仇,但我知道他不是死于个人恩怨,所以,就把这样的事情交给法务司好了。”

  张别离很吃惊。“你不打算介入?”

  铁屠坚定地摇头。“如果我们现在没有事情可做,我一定会亲手去把刺客们一个个宰掉。但现在不同,我们要准备进攻雪龙要塞,所以没有时间做这件事。既然帝国的法务司很热心,要为大公做点事情,那么就让他们出点力气。”

  张别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铁屠的决定让他很意外。

  “你还是要进行这次战斗?在我看来,这个时候并不适合讨论这件事。”

  铁屠道:“如果父亲泉下有知,他一定会同意我的做法。打下雪龙要塞远比对付几个宵小之辈更有意义。帝都军团已经开始进驻大营,我们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我们当然要把这一切继续下去。”

  张别离不得不同意铁屠的说法。

  铁屠拒绝了跟随张别离同来的国师要跟他谈话的要求。这位国师的职责就是来制作关于铁屠继承北地六郡以及勇毅大公遗留的一切的文件。铁屠让他自己去起草,然后拿过来给他签署就可以,并且嘱咐这位国师要把张别离的名字写在他的后面。

  “这不合规矩,爵爷。”这位国师吃惊地看着他。

  “去他妈的规矩。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了,我要与谁分享就与谁分享。”铁屠冷冷地看着这位国师。“你最好把一切文书都写得漂亮一点,不然我就让你见识我的规矩。”

  张别离也不理解铁屠的做法。“我不想做北地六郡的继承者,所以你别让这位国师起草文件的时候把我的名字写上。”

  铁屠不以为然。“既然陛下已经这样任命,那就要听从陛下的旨意。”

  白寺的大长老要为勇毅祈福的要求也被拒绝了。

  铁屠尽量显得有礼貌。“我并不反对‘一生之神’,我甚至在想,也许给自己找一个神保姆也不错。但你休想对我父亲做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们和你们的神。所以,别麻烦了。”

  他看着张别离。“我不打算再把父亲的遗体折腾来折腾去。与其我们还要把他的遗体运回虎踞大营,不如就在这里安葬了他,等到战事结束,我们再说带他回家的事情。”

  张别离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打算给大公阁下一个体面的葬礼?”

  铁屠瞪着张别离。“体面?难道会有人怀疑他这一生的意义?不,一个体面的葬礼并不能证明死者有体面的一生。他生前就说过,如果他死了,那么他只要一块够埋葬他的地方就好了。我不想用你那凡夫俗子的愚蠢想法亵渎了父亲。如果你爱他,就要按照他说的去做。”

  他生气地看着张别离。“但你做的事情够荒唐,我真的不明白,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思去寻欢作乐?还搞得地动山摇?看起来你倒象是大公的儿子。”

  张别离闭上了嘴,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铁屠争辩。

  铁屠的神色变得犹豫起来,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张别离说。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去看看我父亲的遗体吧。”

  打开大车上面的灵幔,看到石棺,铁屠和巨昆吾都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巨昆吾扑在石棺上号啕痛哭。他是大公的掌旗官,跟随大公出生入死,他和大公也情同父子。张别离在大公死后没有落泪,但看到巨昆吾的样子,眼圈也红了。

  铁屠没有象巨昆吾那样不顾体面地号哭。他只是不停地抚摩着石棺,好象在为石棺擦拭着看不见的灰尘,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没有人听得清他说的是什么。

  他的独眼里流露出的是一种让人不忍直视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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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一章 虎踞龙盘

  (起7J点7J中7J文7J网更新时间:2006-6-12 2:04:00  本章字数:9277)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

  “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

  当铁屠、巨昆吾、张别离、云少英把勇毅大公的石棺被放入墓穴中并开始填土时,不请自来的流浪艺人唱起这悲壮且悲凉的歌谣,苍凉的琴声和沙哑的歌声一下子勾起人们的哀思。

  这是谷歌镇外的一块高地。

  天气好的时候,从这里可以看到大苍山最高的无望峰,那虽然已经不是大公酷爱的战场,但仍然算是守望着帝国的门户。对于壮志未酬的勇毅来说,应该能够小小地安慰一下他的亡灵。

  这块地是仙风珊的产业,听说要为勇毅大公准备墓地,她毫不犹豫地把这块地送给铁屠。

  张别离永远忘不了安葬勇毅大公的这一天。

  晴朗的天空、洁白的冰雪和寒冷的天气成为他余生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掩埋了勇毅大公,这四个人就要向虎踞大营出发。

  仙风珊在等待张别离过来和自己告别,但张别离却好象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样。如果不是她拦在张别离的战马前,张别离也许会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张别离笑了笑。“说什么?说我这两天过得很高兴?”

  仙风珊看着他。“关于我,你没有什么话要说?”

  张别离向她眨了眨眼睛。“你多保重。”

  仙风珊的脸变得苍白。“就这些?”

  张别离微笑地看着她。“我不太擅长告别,不知道告别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巨昆吾在旁边咧着大嘴。“她是想听你对她说些好听的话,就象你在枕头上说过的那些。或者,她很想知道,如果她有了你的孩子,那她该怎么办?”

  张别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闭嘴。你这样一个蠢人会知道些什么?”

  巨昆吾大笑。“不信你问问这姑娘,她是不是想听这些话?”

  仙风珊嫣然一笑。“有的时候你真不能从一个人的脸去分辨他是否愚蠢。”

  张别离跳下战马,拉着仙风珊走到一边。

  “我当然知道告别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可我就是不想对你说这些话。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在我看来,不管告别时多么难分难解,可等我的身影转过那个山头,你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这样很好。如果回过头来我们真的还记得对方的好处,那么我们也知道如何找到对方。这就是我们的关系的全部。现在,你还想让我对你说什么?”

  仙风珊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她只是想给张别离一个狠狠的耳光。可还没等到她的手打上那张可恶的脸,就已经被张别离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张别离微笑着。“我们完全可以好聚好散。说我对你一点都不动心那是假的,可要说你从此就爱上了我,那也是自欺欺人。为什么你不肯正视这一点?”

  仙风珊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如果是在京城里,张别离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可能还会感叹张别离的聪明,可在发生了那么甜蜜的事情之后,这样的话只让她感觉到绝望。她忽然发现,这个年轻人其实并不单纯,而且还很冷酷。他其实是个野蛮人,看到了他喜欢的东西就要去掠夺,而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可一旦达到自己的目的,猎物对他来说就成了索然无味的累赘。

  仙风珊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爱上了他,还是沉浸在他带给自己的肉欲的满足里,她只知道现在的她的心都要碎了,透过眼泪,张别离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

  她跳上自己的坐骑狂奔而去。

  巨昆吾来到他面前,看着狂奔而去的美丽女人。

  “又一个被你抛弃的可怜的女人。离哥儿,其实你的新女人很不错,她不但很漂亮,而且她的家族很富有。我甚至在想,为什么你不干脆娶了她?”

  张别离也看着仙风珊的背影,脸上还挂着一个淡淡的微笑。

  “因为象我们这样的男人只会给女人带来不幸。”

  巨昆吾不解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她?”

  张别离也看着他。“因为我是男人,我看见漂亮的女人就想把她弄到手。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可你总不能把你睡过的所有女人都娶回家吧?”

  巨昆吾皱着眉头,做出思考的样子。

  “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听起来怎么那么厚颜无耻?”

  张别离没有理会巨昆吾的嘲讽,而是率先驱马离开了小镇。

  虎踞大营和张别离离开的时候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没有重新整顿在上次战斗中被毁坏的护墙和鹿砦拒马等物。这是因为整个军团的人力都用来制造进攻雪龙要塞的云梯等器具。出人意料的是,从京城里出发的运送物资的车队也开始络绎出现,而帝都军团的巡查营和前锋营早已经到达虎踞大营接受训练。

  独立军团上下已经从大公的噩耗所带来的震惊和打击中恢复过来。现在张别离很佩服铁屠把大公葬在别处的决定。看见大公的石棺或者遗体只会影响军团的士气,而已经没有时间为大公的离去而悲伤。

  当天,独立军团所有的军官聚集在中军帐中。

  在张别离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天风营以及他在战斗中整编的那支小队骑兵仍然回到宁静溪休整,所以在座的除了他以外没有天风营的军官。云少英被补到巡查营做巡查游击。根据独立军团的惯例,巡查游击可以参加军官们的议事,所以云少英就在新的巡查营百夫长霍修的带领下出现在中军大帐中。

  张别离不在的时间里,铁屠已经制定了攻打雪龙要塞的计划,霍修也带领部下的巡查游击进入到雪龙要塞的内部进行侦察,所以很多的时间里,都是霍修在为张别离讲解雪龙要塞的状况。天山营和天火营对自己的任务已经烂熟于胸,高原猛、田百陌、师辟邪和千真瑜等军官是因为要准备接受训练帝都军团的命令,来到中军接受铁屠的指令。帝都军团的巡查营和先锋营的官兵给独立军团的官兵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印象,两个军团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融洽。

  只是到了晚间,铁屠才有时间和张别离独处。

  “你在京城做的一切都让我满意,尤其是你和‘虎鲨’的合作。很大胆。这才是独立军团的风格,至于说他们想要什么,那要看违背不违背我们的原则。”

  张别离现在可不想为这个而费神。

  “那山地战士怎么办?”

  铁屠叹气。“不怕告诉你实话,我还没有头绪。我们研究了很多想法,但没有一个有哪怕只是看上去管用的可能。”

  张别离笑了笑。“这就是你不让我去睡觉的原因?”

  铁屠微笑。“反正帝都军团不需要骑兵训练,你在大营里无事可做。我已经派霍修给你做了充足的准备,雪龙要塞你一定要去一趟。把这样的事情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这关系到独立军团的生死,我不能让别人来承担这样重大的责任。”

  张别离微笑。“你真是对我青眼有加。”

  铁屠点头。“你到我家来的时候有多大?十岁?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很有出息,因为你被我揍了以后从来不哭。”

  他顿了顿。“你还记得你的家族是怎么回事吗?”

  张别离笑了笑。“你说你会告诉我,可这一等就是十年。”

  铁屠笑了笑。“恐怕你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张别离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对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在乎。我自己都已经是一个侯爵,我想我的身份也不比我死去的父亲低吧。”

  铁屠眼光闪烁。“这是你母亲告诉你的?说你父亲已经死了?”

  张别离摇头。“这是我猜的,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这些。”

  铁屠开始喝酒。“好吧,还是回到正题上来,你究竟要不要去雪龙要塞?”

  张别离看着铁屠。“我可以不去吗?”

  帝国和联盟的军队都为天气所制约而不得不龟缩于自己的军营里,焦急地等待着冬天过去。虽然在边境上再也没有发生过象样的战斗,但这也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已。双方都在调兵遣将,准备着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给对方以沉重的、乃至是致命的打击。在战争进行到第四个年头时,帝国和联盟互相都对对方有了完全而细致的了解,在经历了多场激烈却不分胜负的局部战斗之后,两方面的指挥者都逐渐接受了现实。

  这个现实就是,不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的会战、摧毁性的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战争就不能迅速结束。战争的负担对于国力强盛的白衣帝国和地大物博的部族联盟来说,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承受。

  对于组织相对松散的部族联盟来说,这个问题就显得更加尖锐。资源分配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大的部族可以凭借自己的雄厚实力保证它的成员免受饥谨之苦,小的联盟就只能仰仗大部族的鼻息。联盟内部的矛盾开始激化,许多部族已经把自己的军队撤回自己的地方,还有些因为旧有的以及新的矛盾而自相残杀起来。整个冬天里,除了哮月、熊、铁勒和山前这四大族凭借着自身优势而风平浪静之外,其余的小部族简直是开了锅,不是彼此开打,就是在屋顶会议上争吵。

  大酋长黑风迦对此不胜其烦,整个冬天他都和自己最信任的人、哮月族新任的上将军南明月躲在龙山将军的雪龙要塞中,只图个耳根清净。

  南明月是哮月族少有的在帝国军事学院中学习过的上将军。他因为酷爱帝国文化,少年时曾经化装潜入帝国境内,在帝国生活了差不多十年。深受帝国军事艺术影响的他在哮月族中并不受重用,直到少有雄心大志的山前族族长黑风迦被选为大酋长后,锐意改革,南明月才因为自己渊博的学识而成为他的心腹。

  黑风迦的野心很大,他是对联盟目前的松散结构最深恶痛绝的人。

  眼看着万里江山上成千上万的生龙活虎的联盟战士不能为自己所用,对黑风迦来说是另外一个折磨。

  南明月很明白黑风迦的心情,他也是那些为联盟前途担忧的人之一。

  在龙山将军的议事厅里,黑风迦、龙山将军和南明月又象这些日子来他们每天做的事情一样,围在桌子前讨论着军情。如果帝国统帅部有人参与这些会议,他会吃惊地发现,被帝国列为绝密的炎平作战计划,正摆放在三个人的面前。

  今天是他们要做最后决定的日子。

  南明月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他看上去斯文儒雅,是联盟中少见的俊秀男子。这也是他在联盟被人轻视的原因,联盟里没有人相信一个有着他这样长相的人能够象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在战场上战斗。

  “这个计划的想法很天才,天才到我都要怀疑这个计划是不是真的。”南明月看着其余两个年龄和资历都比他高很多的人。“如果这一战帝国胜利,他们就能够占领炎平。他们甚至不用占领太长的时间,只要错过了播种期,在下半年我们就会无法养活我们的百万大军。所以我们必须迎战。这个计划天才就天才在,即使我们知道炎平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可我们仍然得在那里迎战总数有四万之众的帝国精锐。”

  黑风迦疑惑地看着南明月。“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四万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太大的数目,好象在炎平的守军就有五万。就算帝国军人训练精良,勇猛善战,可我们还随时可以调动十万以上的兵马,可你说得好象这四万敌人很可怕。”

  龙山将军插话。“大酋长有所不知。帝国军人的训练的确很精良,联盟的兵马虽多,但质量远远不及。对付这四万敌人,必须要组成联军才能取得人数上的优势,可联军最大的问题就是指挥混乱。有这两条,十五万还都是很乐观的预测。”

  黑风迦绝对信任这位凭自己的要塞和帝国对抗了二十年的老将军。说到和帝国作战的经验,在联盟内没有一个人能够和这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比。

  他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黑风迦并不能算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要从他的话里听到些真实的东西也是很困难的事情。

  “好在我们提前知道了这份性命攸关的作战计划,那我们就能够好好调配我们手里的兵力,也许不用十五万,我们仍然能够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如果这个计划是真实的。”

  他两次提到计划的真实性,是因为不敢相信这样重要的东西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到自己手里。如果这是一个假的计划,那他所有的针对性很强的布置都会变成杀死自己的陷阱。

  黑风枷在自己的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

  “这个计划绝对真实。有的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南明月不是个轻易就能被说服的人。“那么是不是说,我们在帝国的统帅部有自己的人?我认为,知道这份计划的详尽内容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而这五个人中,每一个都不可能是我们自己的人。”

  黑风迦揪着脸颊边的胡子,似乎有一点犹豫不决。

  然后黑风迦看着南明月。“这份计划是我的人出生入死带回来的。我信任他,所以你也要信任他。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叫他到这里来打消你的疑虑。但是,等你问完问题,不管你对这个计划还有什么怀疑的地方,你都要好好地为联军准备我们自己的作战计划。”

  南明月的目光垂到桌子上。

  他已经大致猜到了计划的来处。虽然未经证实,但据说勇毅大公已经在帝国境内被刺杀身亡,下手的就是黑风迦的暗军,也许他们是从勇毅手上夺来的作战计划。暗军对南明月来说,是个完全的秘密,所以他不能亲口去问大酋长本人。

  黑风迦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不可能是一个苦肉计。牺牲勇毅大公来完成一个苦肉计是件得不偿失的蠢事,只要一个人还有一点理智,他就不该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不,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南明月立刻有了决定。“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半,时间对我们也很紧迫,只要我们小心一点,打垮帝国的攻势也不会很困难。”

  南明月的计划很务实。他设计了一个诱敌深入的圈套。

  当帝国的中央兵团分三路进攻炎平时,炎平的五万熊族和铁勒联军将进行激烈的抵抗,然后就在哮月铁骑在两翼的掩护下开始撤退。在撤退的途中,要保持和帝国军队的接触,让他们无法停下来的休整。在炎平通往联盟屋顶会议所在地的大平原上,山前族的地垒兵军团将会据壕而战,正面阻击帝国军队。

  “如果敌人需要一个会战,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会战,只不过,最后胜利的会是我们。和地垒兵作战,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后方的补给,也没有办法在当地获得。他们突破不了地垒军团的防守就会被迫后撤,那就是两翼的哮月铁骑大量杀伤敌人的机会。”

  南明月最后总结道。

  黑风迦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把目光转向龙山将军。

  龙山将军微笑。“计划很完备,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派一支兵马切断敌人的后路,干脆就把敌人包围起来?”

  南明月胸有成竹。“不把敌人包围起来,是出于对敌人士气的考虑。一旦他们知道后面有退路,对地垒兵军团的攻击就会有三分保留;一旦久攻不下,他们的撤退就是顺理成章的选择,而尾随的追击最容易使敌人溃散。包围很容易激发敌人的勇气,那样即使全歼敌人,我们的损失也会很大,这样的结果是得不偿失。还有一点,如果我们不包围敌人的话,他们也许会选择另一种冒险的做法,那就是可以投入更多的兵力来冲击地垒。”

  南明月微笑。“那才是最好的结果——用地垒兵的壕沟埋葬这支帝国军队。”

  龙山赞许地点头。“不过你仍然需要一支机动兵力可以随时穿插和分割敌人。”

  南明月询问地看着龙山将军。

  龙山笑起来。“我的雪龙军团很愿意参加这样的战斗。”

  南明月摇头。“这可不行,虽然没有确切的情报证明这一点,但还是有消息说,三百里外的帝国独立军团准备在春天攻打这里。”

  龙山大笑。“如果独立军团还能够作战那才是真正的奇迹。耶律初一已经彻底打垮了独立军团,他们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够重新有战斗的能力,更别说来进攻我的要塞了。在这里摆一下一支重兵未免过于浪费,更何况我有山地战士拱卫自己的要塞。”

  做为哮月族的上将军,南明月比大多数人都清楚独立军团的状况。在他心里也在怀疑所谓的攻打雪龙要塞的消息。龙山的提议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出于谨慎,他不想改动雪龙要塞的防务。

  龙山站起身。“如果勇毅大公还在,就算你想要调动我的部下我都不同意。但现在情况不同了,独立军团群龙无首,哪里有心思来攻打我的要塞?就算他们敢来攻打我的要塞,没有勇毅他们又能做得了什么?”

  南明月笑了笑。“好在你们走了后,这里还有山地战士可以倚赖。”

  龙山将军兴奋地挥了挥双拳。“我在这里和帝国斗争了二十年,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够这一切,让我觉得自己又变得年轻了。”

  黑风迦则似乎明月两个部下这么兴奋。

  黑风迦不苟言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人知道在他的胖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他经常走神的笑话在整个联盟里都广为流传。

  “你一下动用了四族联军,考虑过后果吗?”

  南明月没有听懂他的问题,龙山也没有听懂,两个人都疑惑地看着大酋长。

  黑风迦没有理会两个人的目光,他在计算着四族联军的兵力。

  这将是一次大会战。为了对付区区四万帝国军队,他要调动起差不多二十万人才能够有绝对的胜算,这个发现让他感到愤怒。在联盟中,他可以调动的部队要比帝国多得多,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等到一次期望中的胜利。

  这并不是因为联盟军的战士不会打仗,而是不能形成统一的指挥。各部族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考虑着在胜利以后能够得到多少回报,这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作战。哮月铁骑就是明显的例子,当他们独立作战时,往往能够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凶猛和强悍,可一旦和他们不喜欢的友军同时作战,他们的表现照样平庸。

  把联盟的全部力量集中在一起全部使用,已经是迫在眉睫的要求。

  但屋顶会议的存在严重地干扰了黑风迦的决心。不管十二个联盟的力量相差有多么悬殊,在分享战利品时都有同样的权利,而且为了平衡各个部族的关系,前人还设立了这个屋顶会议来调停各部族之间的矛盾,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经常是很多人坐在一起扯皮,坐等解决矛盾的时间和时机溜走。

  在接触了南明月和楚先志这样的人之后,他对于帝国皇帝的称号很是向往,尤其帝国皇帝手中掌握的绝对权力更加让他着迷,因此几年之间,他一直在想着建立一个统一了整个联盟的国家。

  先就有的一个契机让他看到了实现自己希望的现实性。

  关于结束战争的提法其实很可笑。只要有帝国这样的国家在,或者说只要有国家在,战争就永远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人们可能会在某段时间里追求和平,但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力气再打下去。所谓的和平,只是为了下一次战争做准备的时期而已。

  联盟和帝国的战争将会无休止地继续下去,这是任何良好意愿都改变不了的现实。已经掌握了联盟最高权力的黑风迦对现实是这样理解的。

  他已经厌倦了在和其他部族首领们谈话时,自己所必须采取的谦恭态度的这个事实,他也厌倦了那些连每一个铜板都要计较的所谓的调和,他更加厌倦了和更多愚蠢的部族首领打交道。是他和其他两个大酋长为这些部族决定发展的方向,可这些蠢货们想的只是怎么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粮食和金钱,他们甚至不愿意为了美好的前景而稍稍忍耐一下眼前的难关。

  对,他们就象一群孩子,只知道吵吵嚷嚷的孩子,和他们谈论将来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黑风迦来到雪龙要塞这个相对清净的地方就是为了好好想想将来。

  当他意识到了他们将要调动的是多么庞大的军力之后,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不仅仅是对付帝国的屏障,也是实现他自己利益的工具。

  黑风迦想要控制一切权力,就是要所有的部族首领都听命于他,这已经被证明是不可能的。但武力总是有它自己的作用,黑风迦可以借这一次会战的机会调动如许之多的兵马,那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黑风迦猛地兴奋起来,他是个善于发现机会和把握机会的人。如果一个男人手里掌握了这么大的一支军队而不利用,那岂不是浪费了老天爷的一番好意?

  黑风迦拍案而起,这让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的南明月和龙山将军都吃了一惊。

  黑风迦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站在南明月的面前。“给你二十万大军,你能不能扫平白衣帝国?”

  他的表情是这样的严肃,以至于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南明月有点赧然。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以前有人用更多的兵力试着这样做过,他们也没有成功。”

  黑风迦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我也这么想。所以,要想一次战斗就解决白衣帝国,怕也只是想当然尔。但是,要是给你二十万兵马,让你扫平山后部,你有把握吗?”

  山后部是十二部族中最弱小的一个部,人不满万,更别提可以出征的男人。山前族就常常嘲笑山后族,“每人一口唾沫就把你们淹死了。”

  南明月微笑。“何必二十万,只要给我二百骑兵,我就能够杀他几个来回。”

  黑风迦笑了笑。“山前、哮月、铁勒和熊族是联盟中的大部族。每次战争,都是这四族投入的人力最多,当然,他们获得的利益也最多。可这四族和其他的八个部族都对利益的分配而不满。这就太危险了。”

  南明月和龙山将军都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黑风迦也没有对这两位将军说出自己的想法。哮月族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熊族和哮月族是最牢固的盟友,而他自己就是出身山前族,四大部族之中,他已经掌握其三,惟独铁勒族一直保持着和黑风迦若即若离的态度。

  如果能够取得铁勒族的支持,他就要提兵横扫其余的八个部族,强迫他们交出自己的圣器和权力,组成一个类似帝国那样的国家。如果他们不同意,那黑风迦就要把他们全部从自己现有的土地上赶出去。这是个野心勃勃的想法,但并不是不可实施的想法。

  “我现在要出发去铁勒部。但在这之前,你要给我制定出一个计划,不但要打垮敌人的中央军团,还要随时能够把二十万大军派遣到我指定的地方。”

  南明月还是没有明白黑风迦的问题。

  于是黑风迦请龙山将军去通知自己的护卫收拾车马,准备出发。

  大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黑风迦看着南明月。“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奇妙的主意,也许由此我们就可以统一松散的联盟。打败了帝国军队以后,我会请求和帝国停战,然后我们就腾出手来扫平所有反对者,建立新的联盟。一个全新的,能够在所有方面都和帝国抗衡的新联盟。”

  南明月忽然明白了黑风迦的意思。其实他早已经知道这位大酋长的野心和抱负,这也是他在三位大酋长中选择追随黑风迦的理由。可他没想到的是,黑风迦居然能够从一场战斗的胜利中看到自己的政治蓝图。虽然这是黑风迦一直苦心经营的事业,但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还是出乎南明月本人的意料。

  黑风迦死死地盯着南明月。

  南明月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哮月族自耶律初一以下,都是黑风迦的支持者。就算南明月拒绝,黑风迦又怎会容许一个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想到黑风迦的手段和势力,南明月也有些胆寒。

  而另一方面,南明月也为黑风迦给他描述的前景而眩晕。一个全新的、能够在各方面和帝国相抗衡的联盟,这也正是南明月的梦想。

  “我想,我们会有一个全面而妥善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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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二章 我是马夫

  (起1N点1N中1N文1N网更新时间:2006-6-15 3:36:00  本章字数:9395)

  黑风迦说走就走。

  跟随他的队伍达到了一千人之众,其中有八百名精锐的山前族战士和二百名工匠、乐师、学者和诸如此类的人物。这支队伍虽然成分很杂乱,但很守纪律,总是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发的状态,因为黑风迦不喜欢等待。

  黑风迦不能没有这些人。这些人都是他用各种方法笼络到自己身边的各个行业的能人。黑风迦每到一地,必然会对当地的风土人情进行研究,让他手下的亲信和当地人互相交流、互通有无。黑风迦或许不善于表达,但他绝对善于倾听,所以虽然他的个性不大招人喜欢,但他热中于与各地各族来往却让他成了在联盟内部最受欢迎的大酋长。

  黑风迦的马队规模很大,而且他从来都不介意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的排场。你可以说他喜欢炫耀、不知道韬光养晦;你也可以说他性格张扬、缺乏成为一个领袖的个人修养,但没有人否认的是,大多数人都很敬畏怕黑风迦。

  由敬而生畏。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很特别,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分开来。

  黑风迦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总是能够把自己的想法变成可实现的现实。在三个大酋长中,他其实控制着最大权力,这并不是一种偶然。

  站在要塞的墙上,看着蜿蜒伸展的人马,南明月还在想着黑风迦对他说过的话和黑风迦本人的所作所为。天气虽然寒冷,可他的心里是一团火热。

  龙山将军就站在他的旁边。“你今天是怎么了?我觉着你的神气有点古怪。”

  南明月不善于掩藏自己的心事。

  他之所以没有能够象耶律初一那样掌握着自己族中的军队,也和他的这个缺点有关。至少在还没有耶律初一那样的资历的时候,他还是应该收敛一下那种不肯妥协的固执。南明月就象联盟的任何一位上将军一样傲慢,而且由于他是在帝国接受教育的背景,他还有一种在联盟少见的恃才傲物的狷狂。对于他反对的事物,他的抨击可谓猛烈而不留情面。

  所以他才会成为黑风迦的亲信,至少在黑风迦这里,他可以随意地应用他在帝国军事学院学来的知识而不用考虑后果。黑风迦从来也不用南明月做什么决定,他只是需要在各个方面得到南明月的指点。采纳不采纳南明月的建议、南明月的建议是否有用,都由黑风迦自己承担责任。

  南明月其实很清闲,并且很享受这种被别人欣赏自己的才华的生活。只是黑风迦的一番话,重新撩拨起他一直在压抑着的强烈的表现欲望。虎踞大营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南明月始终在想,如果当时有他在哮月族的阵中,情况就很有可能不一样。一个军人,总是不甘心躲在幕后,而黑风迦的话,让他看到了自己重新站在军旗下的希望。

  他没有回答龙山将军的问题,而是微笑地看着龙山。

  “您真的要去参加炎平的战斗?”

  龙山点头。“如果可能,我的确要去参加炎平之战。我很享受在战场上打败帝国军队的感觉,即使是把我自己也留在那里,我也是心甘情愿。”

  南明月很了解龙山将军和帝国之间的恩怨,所以他也了解为什么龙山执意要参加这次战斗。既然不需要担心雪龙要塞本身的防务,那么没有理由不让这位有着最丰富的与帝国作战经验的老将军参加这次生死攸关的战斗,也许到时候还可以借重他的丰富经验来左右战局。

  两个人很快就商量出了结果,龙山将军将带领八千名雪龙军加入炎平作战。

  龙山摘下头盔,他的白发在风中飞舞。

  “这一次我不打算带着龙丹。她是个女孩子,战阵搏杀总不是她该干的事情。我要把她托付给你,连同这个要塞。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要照顾好龙丹和要塞。”

  龙丹是龙山的独女,骁勇善战,自成年以来就是龙山最倚重的帮手。南明月和龙丹的婚约是黑风迦极力撮合的,这首先取决于雪龙要塞与哮月族的良好关系。婚约已定,但是频繁的战事却使得两个人还没有多少时间独处,龙山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南明月低声道:“多谢岳父大人,只是‘不测’这两个字却再也不要提起。雪龙要塞是联盟的咽喉,边境上唯一真正有意义的战略要地,岳父大人身负重任,怎能轻言生死?龙丹要是听到您这番话,一定不会让您自己去的。”

  龙山拍着身边的垛口,语气中很是感慨。

  “一个军人的归宿当然是要在战场上。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赞同帝国军人的价值观,所以,我并不在乎说这样的话。我凭借这个要塞抵抗了帝国二十年,在胜负之间纠缠了二十年,就好象一笔永远算不清楚的烂帐。可就算是烂帐终于也有一天要算明白,炎平之战就是我的机会,说什么我也不会错过。”

  他眺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雪原。

  “其实,我一直希望能够和勇毅大公的独立军团来一次真刀真枪的对决。在我的看来,身为一代帝国名将,他发兵到我的要塞之下只是个时间问题。只可惜再也没有这个可能了,那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他拍了拍南明月的肩膀。“现在情况已经变了,我为之奋斗的日子即将来临,而你们有的是时间享受。这正是我的目标。这个要塞就是龙丹的嫁妆,希望你们的日子能够过得美满。”

  南明月心中激动,但说出来的话只有一句。“多谢岳父大人。”

  龙山指了指远处的雪龙山脉。“那里的索拉度峪口就是我们的天然屏障,我不但在那里隐藏了一支兵马,同时还有比我们更机警的山地战士为我们巡视,所以就算有敌人来攻打,你也能够提早得到消息。很快就要到了为他们准备粮食的时候,这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次,一定要及时起运并保证交到山地战士的手里。这才是我带队伍离开之后最稳妥的防御措施。”

  南明月点头称是。

  龙山的出征将会带走大量的人马粮草,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倾巢而出,要塞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车马。要在这个时候再满足山地战士对粮食的需求,南明月的任务也不轻松。好在马匹从来都不是联盟的问题,而赶制大车也算不上特别困难。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南明月还是决定邀请山地战士到要塞里来一起商讨。

  下城墙的时候,南明月忽然问龙山。“我好象已经有几天没有看见龙丹了,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龙山微笑。“在她的小牧场里。她一直在为找不到一匹合适的战马而犯愁。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多了,由于联盟的持续攻势,这一年帝国没有机会来攻打我们,她也用不着每次战斗都带上七、八匹战马了。我也感到奇怪,她从来没有一次是骑着一匹马捱过一场战斗。”

  南明月发出会心的微笑。“看起来是她想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龙山戴上头盔,不经意地问道:“你不去陪陪她吗?她现在的心情肯定很差。”

  南明月犹豫了一下。“我还要为作战计划敲定一些细节,暂时不能离开。”

  龙山撇撇嘴表示自己的惊奇。“还有细节没有敲定?可我以为这计划已经很完美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完整和完美的作战计划,你别对自己太苛求了。”

  南明月很想告诉龙山,他要做的已经是另外一个计划,另外一个可能要翻天覆地的计划。不过话到嘴边他还是忍耐住了,这毕竟还是个秘密,一个谁也承担不了泄露的责任的秘密,就算是他未来的岳父在现在也不适合知道的秘密。

  龙丹在自己的床上爬起来时,天色刚蒙蒙亮。

  这位二十八岁的女将军从棉被里伸出一条手臂,百无聊赖地做着各种手势,欣赏着连男人看了都会感到羞愧的肌肉线条。不止是手臂,她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而有力量。就凭着在战场上不输于男人的勇气和力量,她声名远播,即使是帝国军人听到这个名字,也会感到心惊胆战。

  为此她牺牲了很多。一个女人要想在战场上超过男人,单是体力上和意志上的修炼就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不过她早已经学会了遗忘那些已经流逝的时光。她现在是雪龙要塞中的女将军,而且很快要有一个与她般配得不能再般配的丈夫,她的生活里很快就要出现除了刀剑流血以外别的一些更美好的东西。

  如果说她现在还有什么抱怨的话,那就是她还没有找到一匹可以和她的身手相匹配的战马。

  也不知道为什么,龙丹总是觉得她的坐骑缺少和自己的默契,并且总是会在战斗中受伤并死去,这令龙丹既担心又沮丧。所以一有空闲,她就跑到自己在郊外的小牧场里为自己训练战马。在春天到来之前,她一定要有两到三匹能够让人放心的坐骑,才能够让她全无顾忌地投入到对帝国的战斗中去。她甚至为此将自己的婚事推迟到春天。

  她挑选了一套天蓝色的衣服穿好,草草地把头发扎起来就直奔驯马的围拦。

  透过清晨的薄雾,她看见在围栏中已经有人在训练她的战马。

  这是她的部下找来的新马夫。他的年纪虽然不大,但驯养战马却很有本事。

  帽子被推到额头上,笨重的棉袍也脱下来搭在栏杆上,他的单衣也已经被汗水打湿。看来这个马夫比龙丹起得还要早。

  她策马来到围栏边。

  “今天的状况怎么样?”

  马夫摘下帽子向她行礼。虽然举止有一点点懒散随意,但他还是比龙丹以前见过的所有马夫都有教养。

  戴上帽子,马夫年轻的脸上有种茫然,他的浓眉挑得高高的。

  “这些马没有任何问题,它们都被训练得很好,完全是合格的战马。”

  龙丹从马上直接跳进围栏。

  她下马时,长而笔直的双腿让马夫有一点走神。如果现在有人问这个马夫,在这个要塞里是什么给他留下最美好最深刻的印象,那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指向龙丹的腿。就是这双腿,让他做起马夫来也是精神百倍。

  龙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就得不出新马夫的结论。“你们所有人都说这些马没问题,可是我还是觉得它们不那么得心应手,就连每次转弯的时候它都要犹豫再三。你不懂这其中的利害,这在战场上是很危险的。”

  马夫搓着他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须,他的声音里也有那么点迟疑。

  “也许是你骑马的方式有问题。我是说,也许你该检讨一下你的骑术。”

  龙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我的骑术有问题?”

  她的身材很高,是马夫所见过的女人中最高的一位。她的视线差不多和马夫持平,而且还带着将军特有的威严。她的怒气是有道理的,谁敢怀疑一位将军的骑术?能够当上将军的人的骑术会有问题??

  马夫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一点畏缩的神色,相反还带着点嘲谑。

  “这不希奇。在和马相处时,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坏习惯。我见过一些骑了一辈子马的人居然不知道马在奔跑时四条腿是怎么摆动的。这很可笑,但却没有一点害处。我还见过一些人喜欢鞭打自己的坐骑,那就太可怕了。就算是最顽劣的马,也不应该用鞭子调教。”

  龙丹看着他。“你在胡说什么?我从来不会无故鞭打我的坐骑。”

  马夫打了个呼哨,把正在调教的马招呼过来。“上去试试。”

  龙丹跳上战马,按照马夫的指示在场地中慢跑起来。马夫慢慢放开手中特制的长缰绳,认真地观察着一人一马。

  阳光已经把雾霭照耀得无影无踪。龙丹的身体随着战马的奔跑而起伏着,她的胸部和她的体形相比显得小巧,可在颠簸中仍然象两只小兔子在跳。她在马背上的姿势优雅而婀娜,让人叹为观止。她似乎要刻意证明马夫关于自己的骑术的说法的无稽。

  马夫慢慢地收拢手里的缰绳,战马围着他打转的圈子越来越小。

  “看起来是你的腿部控制有问题。”马夫以一种行家所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很多人都认为用膝盖给坐骑传递指令既明确又简单,但那其实很值得商榷。一般来说,用大腿和小腿控制坐骑,能够传递的意思就细腻得多。”

  然后马夫微笑。“但那样的话,你很容易会变成罗圈腿。”

  龙丹不知道这个马夫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这样的话以前曾经有人对她说过,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了。现在的龙丹不象普通的女人那么在乎外表,不太在乎罗圈腿不罗圈腿的问题,可在学习骑马的时候,她还在为自己那双又长又直的腿而自豪,所以没有听从别人的教导,养成了马夫所指出的那种习惯。

  不管这个习惯对她的影响是不是有这么大,马夫的眼光还是让她感到很意外。

  “看起来你还真的是他们所说的行家。”龙丹有点意外。“你叫什么名字?”

  马夫笑了笑。“也许我这一辈子就是个当马夫的命,因为我的名字就叫马夫。”

  龙丹爽朗地笑起来。“看来你的父母对你的期待不高。”

  马夫笑了笑。“我父亲是个酒鬼,他没有给我起名字叫‘马尿’,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更加喜欢我现在的这个名字。”

  龙丹俯视着他。“那照你看我现在有什么要改变的?”

  马夫微笑。

  他忽然伸出手抓着女将军的大腿,示意她的腿要稍微向外。“只要别用膝盖死死地夹着马鞍就好。”

  隔着厚厚的裤子,被马夫粗糙的大手抓着的地方仍然传来一股热流。龙丹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羞涩地用马鞭打开他的手。

  她毕竟是个女人,除了在战场上厮杀以外,到现在她还没有允许谁可以碰自己的这个部位。

  马夫捕捉到了她眼底的一丝慌乱,虽然手背被打得火辣辣地疼,可他却好象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眼睛里闪闪发光。他看起来居然很高兴。

  龙丹恼火地看着他。“如果你再这样没有礼貌的话,我就会砍掉你的手脚。”

  马夫委屈地摊开双手。“我只是想告诉你该如何使用你的腿。”

  龙丹气愤地看着他。“你要告诉我该如何使用我的腿?那我先来告诉你我怎样用我的鞭子!”

  看到龙丹真的扬起了鞭子,不知道是真是假,马夫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嘴里大叫着“救命”,本来很生气的龙丹被他滑稽的麻利动作逗得笑了起来。

  但她还是故意板着脸,一抖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似乎要象马夫的头顶踏下去。

  她只是坐个样子而已。战马其实是不喜欢踩踏面前的人体,只有真正训练过的战马才可以真正地践踏它面前的障碍。战马只是从马夫的头上跳了过去。

  龙丹猛地拨转马头,再次人立起来,佯做向马夫踏去。

  马夫蹲在地上。“现在你的感觉好多了。”

  龙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尝试着用自己的腿内侧肌肉而不是膝盖内侧控制战马,得到战马的回应要比平时快得多。她又在围栏中做了一些急停急转的动作,战马这一回要比往常和顺得多。

  马夫已经坐在栏杆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一人一马。

  “马是很聪明的动物,你越是温柔地对待它,它回报给你的惊喜就越多。”

  龙丹很早就已经听过这样的说法,但她从来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因为她从来也没有粗暴地对待过自己的坐骑。她只是没有想到,战马居然敏感到这样的程度;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多少人都没有搞明白的问题,却被这个年轻的马夫一眼看破。他的那种轻描淡写的自信令龙丹印象深刻。

  驱策战马越来越得心应手,那感觉就象她刚刚学会骑马时一样激动。她沉浸在能够和自己的坐骑沟通的兴奋感觉里,晨光中她通红的脸颊象朝阳一样生气勃勃,飞扬的长发让她多了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妩媚。

  马夫不知道自己看着她的眼光充满了温柔。

  龙丹的视线扫过他的脸庞,两个人会心地相视而笑。

  这时候负责筹运粮草的龙一将军来到了她的小牧场。

  龙一虽然也姓龙,但他其实和龙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从小就跟着龙山将军出生入死,忠心耿耿,所以要塞上下,没有人把他当成是外人。对龙丹而言,他更是兄长一样的人物。龙山将军把要塞交给南明月,当然要把最得力的人给他留下。龙一熟悉要塞的事务,并且是他一直和山地战士打交道;而龙丹则继承着他的威望。留下他们两个,出征炎平的时候他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龙一直接来到围栏边上,感兴趣地看着马夫和战马。

  “正好我需要更多的车和马,来你这里算是来对了。”

  龙丹示意马夫把战马拉到一边去。“山地战士们很难对付?”

  龙一笑了笑。“很难对付?如果我们要对付他,只要不给他们粮食就可以。对付他们很容易,和他们合作才困难,因为他们不肯通融,不肯考虑我们的难处。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动过这么多兵马,所以才会对车马的困难估计得不足。”

  龙丹看着他。“可我这里都是骑乘的战马,不知道对你能有多大的帮助。”

  龙一摆了摆脑袋。“那没有关系,我们只要把粮食送到要塞外面就可以,你的宝贝战马不会遭太多的罪。我已经和山地战士的大酋长说好,他们会派族里的人来接受这些物资。”

  龙丹欣喜地看着他。“能让他们的大酋长让步,你可真是了不起。”

  龙一故意做出一副谦卑的样子。“和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我多少也学会了一些谈判的方法。尤其是在他们完全依赖我们的粮食之后,要他们让步已经不象从前那么难。”

  他转过头看着在围栏的另一边的马夫。

  “这是你的新马夫?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帅气的马夫?你整天和这么帅气的马夫混在一起,你未来的丈夫会怎么想?”

  龙丹嗔怪地打了他一下。“你在胡说什么?”

  龙一笑了笑。“不过南明月倒是不用担心,因为这个马夫还是没有他英俊,而且,马夫和上将军也没什么可比的。说到马夫,我忽然想到,我不但缺车马,更缺的还是人,所以,你这里的闲人,包括那个帅气的马夫最好也都交给我调配。”

  龙丹点点头。“只要你保证再把我的人还给我就没问题。”

  龙一笑起来。“我把这个马夫留下,南明月会很感激我。”

  马夫时不时地向隔着栏杆交谈的两个人看上一眼。

  和龙一聊天的龙丹很放松。她说话的时候双手抱在胸前,偶尔会伸手撩去面前纷乱的发丝。她轮换着用一条腿为中心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这样看来,她的两条腿长得好象没有终点。

  虽然站得远,马夫还是听到了随着晨风吹过来的他们关于“山地战士”的谈话。

  马夫当然就是已经潜入雪龙要塞快一个月的张别离。

  在虎踞大营的时候,张别离和铁屠仔细研究了巡查游击们带回来的情报。最初他们打算进行一次里应外合的战斗,但马上他们就发现,在雪龙要塞的深沟高垒面前没有这个可能性。首先,要打开要塞那扇几乎从不开启的大门需要几十乃至上百人;其次,他们不可能把这么多的人手送进要塞中。

  而且两个人都没有想出对付山地战士的办法。要想出其不意地率领一支军队出现在雪龙要塞的墙下,那些在雪原上游弋的山地战士就是不能回避的挑战。

  云军团的云铁衣派人询问过关于对付山地战士的办法,铁屠借口计划的细节不宜透露而蒙混过去;当刘恒勋亲自来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张别离告诉他,计划已经在进行中。

  两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谎言而受着折磨。

  攻打雪龙要塞的一切步骤都按照铁屠的计划进行。在虎踞大营里进驻了云军团和帝都军团之后,连同独立军团的残部已经达到了两万四千人之众。考虑到这是一次攻坚战斗,铁屠削减了骑兵的数量。他把帝都军团中的骑兵被全部取消,以独立军团的骑兵为主,补充了参加过上次战斗的云军团的一部分骑兵,组成了一支差不多有五千人的轻骑兵。在其余的一万九千多人中,仍然以独立军团的天火营为主,同样组成了一支五千人的弓弩部队。

  他以一万四千人主攻要塞的城墙。这个数目也是在整个雪龙要塞正面能够投放的最大的兵力。当然,铁屠永远对自己在战场上控制力充满信心,所以由他亲自出任步兵的指挥官。

  骑兵主要是防备可能出现的敌人的骑兵对要塞正面列阵的步兵的突然袭击,而弓弩部队将要为攻坚的步兵提供不间断的箭雨掩护。在这样广阔的战场上,铁屠不可能也来不及对这两支部队下达及时的命令,所以骑兵部队和弓弩部队有相对独立的指挥权。这两支部队的战斗能力将完全取决于指挥官张别离和师辟邪的临敌应变能力。

  独立军团的军官们发疯一般地操练着新兵。

  在独立军团的军人们看来,凡是没有参加过独立军团的战斗的军人全都算是新兵,不管他们是谁、来自哪里,用巨昆吾的话来说就是,“这么说吧,就是帝国元帅阁下来到独立军团,也得好好地当上三天小兵,让我们看看他的本事,然后才能决定他是不是够资格在我们的军团里混。”

  面对这样的狂人,听着这样的狂言,来自刘恒勋和他的部下们只有咬牙忍耐。就象张别离在京城里曾经证明过的那样,帝都军团的士兵最缺乏的就是胆气,所以一向好胜的刘恒勋也没话好说,他只能带头服从独立军团严酷的训练方法。

  刘恒勋坚信一点,皇帝陛下把他和他的军团派遣到虎踞大营,就是为了把他们变成另外一支足够强悍的力量。对此,忠心的刘恒勋没有任何异议,帝都军团原本就应该是最强悍的军团,他现在所做的,就是要还这支军团本来的真实面目。

  所以,两个军团的合作很愉快。

  所以,铁屠和张别离必须妥善地解决山地战士的问题。

  这就是张别离出现在雪龙要塞的原因。

  凭借着霍修带回来的关于雪龙要塞的情报和他对联盟语的精通,在混进雪龙要塞的时候他并没有遇见什么太大的麻烦。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能干什么。就连最大胆、最有想象力的铁屠也不能够想象张别离能够取得什么进展。他派遣张别离过来,更多的是想尽人事。如果真的无法完成这次作战,那也要在尝试过一切可能之后才会放弃。极强的上进心使得铁屠的表现更象一个疯狂的赌徒,不输掉最后一个铜板他绝对不会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

  张别离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想法。他不象铁屠那样充满侵略性,或者说,他不象铁屠那样精力充沛、到处寻找证明自己的机会并且想把握住每一个。张别离的执着在于,对于别人交给他的、或者是他认为对大多数人的更有意义的委托总是充满热情。这是另外一种疯狂。

  现在他在敌人的地界,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身份而丧命,但他自己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他只是为无法象他想象的那样接近山地战士而沮丧。

  他乔装成在联盟内随处可见的牧马人在要塞内盘桓。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只带了和他身份相符的数目的金钱。如果过了一段时间他不能象一个正常的联盟平民那样找到维持生活的职业,他也不得不离开要塞。好在他自己就是一个驯养战马的专家,所以在要塞这样的地方糊口还不算难事。等到龙丹的部下在市场上找到他,是因为他只用了小半天工夫就为一个马贩子驯服了一匹劣马,表现了高超的技艺和一种能够与动物交流的天赋。

  在联盟,在这个要塞,似乎人人都有驯养战马的本事,正因为如此,人们很容易就分辨出一个人在这方面的本事的高低。

  张别离知道他要为之服务的是龙丹女将军,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现在,龙一居然要他加入给山地战士运送粮食的车队,他有一种“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豁亮感觉。龙丹示意他走远些,可他们在交谈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张别离仍然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雪龙要塞为山地战士提供过冬的粮食这个事实对他而言是个新的发现。

  雪龙要塞让山地战士的冬季过得温饱,而山地战士把雪龙要塞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在张别离看来,这就是一种利益的交换。凡是利益的交换,一般都意味某种的不平等,而不平等,就有矛盾。

  张别离把龙丹的战马牵回马厩,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如果他想为攻打雪龙要塞做点儿什么的话,这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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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三章 雾隐兵藏

  (起1L点1L中1L文1L网更新时间:2006-6-19 11:57:00  本章字数:9774)

  龙一是要塞中和山地战士打交道最久和最有经验的人。

  在他记忆中,在要塞前至少有十次以上的战斗借重了山地战士的力量。虽然帝国和联盟的战争只持续了三年,但做为相对独立于联盟、并且反抗帝国的态度最坚决的雪龙要塞,和帝国之间的零星战斗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二十年。

  雪龙要塞为所有反抗帝国的人提供保护,这是大陆上众所周知的事实。但龙山将军如何与帝国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却是一个谜。即便是他最信任的龙一也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渊源。龙一虽然是龙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算得上是跟随他最久的,但这一切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和龙山同一时期的旧部老人都已经不在世上。所以,虽然在外界看来,龙一应该是知道龙山过去的人,但龙一自己却很清楚,他对龙山和帝国之间的仇恨并不了解,他所知道的仅仅是,龙山也曾经是帝国的一员的旧事。

  从雪龙要塞的风格、龙山的带兵方式都可以看得出帝国留在他身上的烙印,这也是南明月更喜欢留在这里的原因。做为一名帝国制度的推崇者,在联盟里只有这个地方能够让他感到熟悉和亲切,而且,龙山对帝国的了解让他有了一个极好的研究帝国的良师益友。

  对这一点,龙一看得很清楚。但他对此很不以为然,在龙一看来,南明月还不清楚的是,雪龙要塞完全是因为龙山将军本人的威望而屹立不倒,那与南明月迫切寻求的东西根本是两回事。南明月想把雪龙要塞彻底绑在联盟这条船上的想法和做法都令龙一不快。但只要龙山将军还在,龙一就没有自己的选择。龙山如果同意南明月的做法,龙一也无话可说。

  龙一加入龙山的队伍时,还是一名在饥寒交迫中走投无路的孤儿。龙山将军在他眼中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然后他加入龙山的队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也无人可以投奔,在龙山的队伍里至少还有一口饭吃。

  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战斗和无休无止的要塞的建设。

  龙一亲眼看着只有一条壕沟围绕的小村落变成了一个全部木石结构的要塞。

  这花去了要塞人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撒满了雪白城墙下那块平地的无数帝国军人和要塞军人的尸骸,见证着这要塞的不可征服。

  山地战士的加入是最近十年的事情。连龙一都不得不承认,自从山地战士加入以后,他们就承担了更多与帝国军人作战的任务。山地战士利用地利已经达到了极致雪龙军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经营他们的要塞,而为此他们只要为山地战士提供粮食就可以。龙一喜欢这个交换,十年的时间,足以为雪龙军重新训练整整一代的军人。这是龙山将军最英明的一个决定。

  龙一要准备差不多一百万斤粮食。可是,他可以动用的大车不过二百辆左右,所以他跑遍了整个要塞和要塞周围的村落,寻找一切可以征集的车马。同时他也按照龙山将军的吩咐,派人通知山地战士的首领来商谈如何转运粮食。

  “鬃蛮”的大酋长没有来,来的是一位大巫师。

  龙一和很多联盟部族打过交道,他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各个部族中的所谓的巫师。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大酋长的决定,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巫师们逐渐失去了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

  龙一认为这一定是黑风迦施加的影响。谁都知道黑风迦对权力的渴望,他不可能容忍巫师这种群体和他瓜分统治联盟的权力。

  但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化,在“鬃蛮”里,大巫师的地位却没有任何变化,有的时候甚至比酋长更有威望。黑风迦的手也有伸不到的地方,雪龙山脉的密林高山对所有想与“鬃蛮”沟通的人来说都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它把恶意的和善意的来访者都拒之门外。

  大巫师很有威势,他的驯兽居然是一只黑熊,而保护大巫师的是四个雪狼战士。当大巫师和他的护卫们进入要塞的时候,引发了不大不小的惊慌。龙一特意派了二十名士兵把他们护送到自己的住处。

  因为经常要接待山地战士,所以在他的住处里有一个可供这些驯兽短暂停留的园子。由于有着和自己的驯兽同样的野性和嗜血的渴望,这些山地战士难以和普通人相处。即使是住进龙一的住处,为了防止万一,龙一还是调来一百名弓箭手把自己的独门独院的住处封锁起来。龙一可是领教过这些驯兽狂性大发的厉害。

  大巫师的脖子上挂着许多根项链,上面缀着的都是人的牙齿。据说这些全是帝国军人的牙齿,但是龙一却认为,在战场上收集战利品的山地战士不会去分辨这些牙齿是来自什么人的,他们也不在乎。

  牙齿是人体上最坚硬的器官,而加工牙齿就是件更困难的事情,所以才被山地战士所崇拜。收集的牙齿越多就越有身份。

  大巫师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肮脏的褴褛衣衫让他看上去就象那只黑熊,他的眼神也象那只畜生一样有种冰冷的贪婪。

  大巫师的声音冷冰冰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粮食,就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龙一微笑。“粮食有,但是运不出去。我请你来就是商量这个。”

  大巫师抬头望天。“我们的约定就是,雪龙军为我们运送粮食。已经约定的事情,我们不再讨论。”

  龙一笑得更加亲切。“要塞里有兵马开拔,联盟要和敌人作战,他们带走了所有的车马,所以,我们不能象往常那样把粮食送到你们的山口。”

  大巫师摇头。“约定就是约定。如果约定可以随意更改,那还要约定干什么?”

  龙一感到有点头疼。

  和山地战士交流是件困难且痛苦的事情。一来是双方的语言不通,二来山地战士因为生活环境封闭的原因,从来不知道妥协为何物。在龙一看来,和他们达成协定并不难,可要完全按照协定办事却有困难。

  大巫师好象看出了龙一的心事。“运送粮食有困难,我能想象。但和帝国军人作战就没有困难吗?我只想问,你看我们山地战士违背过约定吗?”

  龙一无话可说。山地战士的确从来也不曾让人抱怨过,他们就象计时工具一样精准。从这一点来说,雪龙要塞没有理由要求修改他们的约定。要塞有要塞的难处,山地战士也有山地战士的难处,但只要有诚意,没什么难处是不能克服的。想到这里,龙一也就平静下来。

  “我们从来也没有想过不遵守约定。如果山地战士不想运送粮食,那我们当然也不能做什么无礼的要求。但我担心的是,我们可能不能按时把全部粮食送到。”

  大巫师还是摇头。“不能按时送到,和没有送到是一样的。我部族里的妇孺都在等着吃饭,没有粮食,她们就得留下山地战士去狩猎。”

  龙一还是很耐心。“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象往常那样一下子把所有的粮食送到你们的山口,而是会陆续送到,直到春天结束。你们仍然是有粮食吃。”

  大巫师犹豫起来。

  他的一双枯瘦有如鹰爪的手抚摩着从不离身的一根铁杖。这既是他的权杖也是他的武器,龙一看见过他使用这根铁杖。如果和大巫师的驯兽配合起来,龙一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逃脱。

  大巫师看着龙一。“今天晚上我要参神。如果神灵同意,那我们就同意。”

  龙一皱起眉头。“参神没有问题,但你们不能在要塞里伤害人或兽。要知道要塞里的人并不是都欣赏你们的做法,而且你参神的地方只能局限于我的园子里。”

  山地战士的参神是要捕捉活的猎物来献祭的,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兽。要塞里没有野兽,可也不能任由他们用要塞里的人做这种可笑的事情。是的,就是可笑,龙一不明白,以他们那种做法能够得到什么神的指引?

  大巫师笑了笑。“我会派人去要塞外面捕捉参神的祭品,所以你不用担心。”

  龙一告辞出来的时候,感觉很不舒服。

  但不管他有什么感觉,他还是要象最初计划的那样准备车马。大巫师一定会同意他陆续运送粮食的办法,龙一对此充满信心。

  就算大巫师不同意,他又能怎么办?他就会停止派出自己的人为雪龙要塞警戒?不,他们不会的,如果他们敢那么做,他们就再也得不到一粒粮食,龙一在心里冷笑。

  龙山将军当初答应这些“鬃蛮”的条件的时候,整个雪龙要塞的粮食也很紧张,很多人都对这个决定感到不理解。可是,雪龙要塞不但挺过了那段日子,还成功地使“鬃蛮”不得不在冬天这个季节完全倚赖来自雪龙要塞的接济。龙山将军用粮食换来了差不多十年的修养生息,雪龙军的数量已经达到一万三千人之众。现在谁还敢说龙山将军当初的决定很愚蠢?

  现在他已经不为这个事情操心。他的车马正在持续征集中,随时可以起运,只要大巫师采纳他的建议。

  现在他要操心的倒是南明月和龙丹的婚礼。婚礼也要在春天举行,南明月虽然没有兵权,可他仍然有差不多三千名哮月族的战士,如果他要是带自己的军队到雪龙要塞来,雪龙要塞就会更加坚固。以南明月和龙丹的本事,打理起这个要塞轻而易举,也许不久后就会开始建立新的要塞。现在他们已经积累了许多建设要塞的知识和经验,迫切地需要在新要塞的建设中使用。

  龙一知道,在龙山将军自己的的房间里,有一张秘密地图,上面就是龙山关于自己家族的未来的设想。以龙一的眼光来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哪怕是个小小的国家,也很让人期待。

  又有哪一个大的国家不是从“小小的”发展起来的?

  从哪方面来看,南明月都是和龙丹最般配的人。首先,他们的背景相同。南明月从小就在帝国接受的教育,对帝国的许多用哮月族耶律初一的话来讲,就是“他对帝国的那套玩意儿情有独钟”、“他的心是帝国人的心”,而龙丹的全部所学都来自于龙山,自然同样是帝国的“那套玩意儿”,所以他们一直很谈得来。

  以龙一的人生经验来看,“一直很谈得来”对婚姻来说很重要,甚至比彼此之间性的吸引还重要。

  其次,他们的外表也很般配。虽然和南明月相比龙丹也不会矮到哪里去,但这不能算是个问题。又有多少男人能够以俯视的目光注视着龙丹?龙一就不能。他甚至不得不承认,在龙丹的面前他总是为自己的身高而惭愧。

  至于长相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因为见识过南明月在战场上的勇猛,龙一甚至会因为南明月的俊美而鄙视他。龙丹一直保持着只有帝国贵族们才有的习惯,作战的时候总在脸上带一个银制的面具,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美丽。说实在话,龙丹惟独在爱护自己的美丽的方面才能让人感觉她还是个女人。

  南明月还在龙山的议事厅里。

  很显然,现在的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雪龙要塞的事务上来,这让龙一很欣慰。

  南明月对山地战士的事情很淡漠。

  “一叔,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山地战士的事情,你不用来问我,自己决定就好。”

  龙一笑了笑。“我也知道这一点,可是不跟个人说一下,我的心里就是不塌实。”

  南明月注意地看了他一眼。“我想我能理解。你还不习惯岳父不在的日子。”

  龙一点头。“我总是感到不安,这些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他身边。说来也许你不相信,没有龙山将军的命令和呵斥,这日子还真难过。”

  南明月微笑。“我敢给你打包票,一叔,炎平之战不会有任何闪失。大酋长很重视这次战斗,他甚至派来了山前族的小丑将军亲自指挥战斗。能够让四族联军都心悦诚服地听从指挥的人,除了小丑将军无他。我的计划,小丑将军的指挥,这次战斗必然大获全胜。”

  龙一有点吃惊。

  他没有见过小丑将军,但小丑将军是最近几年来联盟风头最劲的人。就连虎踞大营战斗之后,私下里耶律初一都承认,冈山族的退出其实并没有真正影响联军的战斗力,但小丑将军的缺席才是最大的损失。也许假以时日,小丑将军很有可能成为全联盟最杰出的战将,就如同勇毅对帝国一样。

  小丑将军的真名其实叫多多,大家只呼其“小丑将军”,是因为他出阵之时,总是在脸上带着一个小丑的面具。

  不过龙一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请。

  “那么,就把你们的婚礼安排在将军凯旋的时候?”

  听到龙一说起这个,南明月放下手里的笔和书。他的脸上也有按捺不住的喜悦。

  “是不是拖的时间太长了点儿?为什么不是现在就举行呢?”

  龙一知道南明月在开玩笑。

  这个婚礼的场面将会很壮观,这是黑风迦亲口答应的。就算没有大酋长的话,以龙山将军的威望和哮月族在联盟中的影响,这个婚礼的规模同样不会小。所以,即使是把婚礼安排在春天,对经验丰富的龙一来说,时间还是显得紧迫了些。

  “最近你都没有见到我家小姐?”

  南明月微笑。“也许她对上阵杀敌还充满了兴趣,所以她一直在想找到合适的战马,而这是需要时间的。不是我不见她,而是她实在没有心思见我。”

  不知道为什么,龙一忽然想起那个马夫的样子。

  如果单从外表来看,这个马夫和龙丹也很般配。尤其是他所看到的两个人谈话的情形,两个人都很放松,好象谁也没有把对方的身份当成回事。这是很罕见的事情。

  龙一微笑。“她现在有一个有本事又很帅气的马夫,也许她很快就能找到中意的战马。”

  南明月看着他。“有本事又很帅气?你是在提醒我什么?”

  龙一笑了起来。“不,我是说,也许你该去帮帮小姐。你把自己关在这个屋子里的时间太长了。”

  南明月想了想。“为了一个马夫?不,不管他有多帅气多有本事,我都不担心他能拐跑我的新娘,我想一个上将军的头衔远比一个马夫有吸引力。不过的话倒是提醒我该多关心龙丹。”

  龙一笑了笑。“暂时的确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把他调到给山地战士运送粮食的车队中了。如果大巫师答应我的请求,那么要在春天之后他才能再见到小姐,不过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将军夫人了。”

  南明月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

  “为了一个马夫,一叔,你的举动是不是太隆重了?”

  龙一挥挥手。“这只是个玩笑。我其实是真的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南明月道:“我的手下都是不错的车夫,他们能够帮得上忙,你可以把他们都叫过去。”

  这也是龙一今天来找南明月的另一个原由。南明月的卫队规模不大,但整天无事可做、游手好闲,龙一早就盯上了这十几个人。

  天还没有亮,龙一就被手下人叫醒。

  一个山地战士在要塞里被杀死。

  这个突然的消息让龙一吃惊地从床上跳起来。

  在确切地得知还没有其他的山地战士发现这个以后,龙一立刻赶到了现场。

  倒毙在街头的是一个雪狼战士。

  雪龙军的士兵已经封闭了整条街道,所以场面看上去并不混乱。

  雪狼战士的尸体仰面躺在青石路面上,而头颅却扎在路边的积雪里,脸上还带着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得出来,这名雪狼战士是被人一刀就干净利索地砍去了头颅。而那头雪狼死在稍远的地方,嘴巴仍然大张着,一把残破的马刀贯穿了狼头。

  龙一无法掩饰自己的吃惊。他很清楚山地战士的实力,在现在的要塞中,只有他、龙丹和南明月才有格毙山地战士的能力。

  眼前这名雪狼战士显然是死于猝然而至的偷袭。

  虽然在龙一看来,对一名山地战士发动这样的偷袭是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说山地战士本身的警觉性,最主要的是山地战士的驯兽无法被欺骗。

  但他能这样推测。

  在寒冷的凌晨的雾气里,这名山地战士出发去要塞外寻找参神的猎物。走在并不宽敞的青石路上,山地战士也许在为看不穿眼前的雾气而恼火。他的他的驯兽都很烦躁。

  杀手或许是跟随而至,或许是早已守侯在路上。不管怎样,利用凌晨的雾气带来的不便,他接近了山地战士。烦躁的心情让一人一兽对周遭的情况失去了洞察力。也或者,雪狼可能察觉到了危险,但山地战士忽略了这种反应;又或者,山地战士并没有忽略了这种反应,而是刻意地让杀手接近,他脸上的诡异表情似乎可以证明这样一种看法。

  他想反过来给杀手来一个措手不及的狙杀。

  只是杀手的速度更快,山地战士不应该让他这么接近的。

  一刀砍去山地战士的头颅,雪狼的命运也就注定了。在混沌的雾气里,杀手听风辨物,将马刀刺入畜生要撕咬自己喉咙而张开的血盆大口里。

  杀手扬长而去。这把残破的马刀甚至不是他的兵器,所以他并没有想带走。

  龙一又惊又怒。惊的是在雪龙要塞里居然潜伏着这样一个高手,怒的是这个高手一定是要处心积虑地对付雪龙军,才会选择在要塞里暗杀山地战士。

  朝阳下的雾气还没有散,雾气里晃动的人影仿佛暗藏杀机。

  龙一只有吩咐部下把这一人一兽的尸体收好,准备交给大巫师。他完全可以先把这尸体掩埋到一个谁也不会发现的地方去,然后永远也不告诉大巫师发生了什么,就让他去向他的神恳求,让神指示给他们这个山地战士的下落。如果说这个想法没有在龙一心里闪过,那绝对是谎言。

  但龙一不会这么做,他没什么需要向大巫师隐瞒的。

  大巫师看见自己族人的尸体,居然显得很镇静。龙一和南明月却都看得出大巫师的眼神已经变得凶恶起来。两人对望了一眼,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细致交流,但两个人都很清楚,这个山地战士的死很可能会影响双方原本就不够坚实的友谊。

  大巫师的手在山地战士的身上摸索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又象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他的嘴里念念有词,脸上居然挂着和死去的雪狼战士同样的诡异笑容。然后他又捧过已经泛着青白脸色的人头,举在自己眼前凝视着。

  龙一和南明月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事实上就是有这样的机会,龙一和南明月也不会刻意去关注。他们都不相信那些关于山地战士的传说,可又无法解释其中的神奇,所以避之惟恐不及,又哪有心思去观看?

  大巫师念咒语的声音忽然变得急切凄厉起来。

  他摇晃着那颗毫无知觉的头颅,发疯一般地抖动着全身。突然之间,他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死人的头颅上。虽然血量不大,但空气里立刻充满了血腥气。

  更令人吃惊的是,死人居然睁开了眼睛!

  他脸上的诡异笑容本来还没有消逝,而现在的嘴咧得更大,舌头也慢慢地伸出来。他的眼珠居然还转了转,好象在诧异自己的处境。

  龙一和南明月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杀人无算,根本就不相信鬼神之说。何况以他们的胆量,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鬼,两个人恐怕也要去杀几个来开开眼。可眼前的一切就发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不由得人不信。两个人都在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里发现了些许惊骇。

  死人的眼睛对上了大巫师的眼睛,停止了转动。两个人似乎在交流。

  幸亏这个头颅没有说话。不然的话,就连这两个将军也要被吓破胆了。

  死人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大巫师猛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龙一和南明月。

  龙一和南明月都被他看得心头一跳。

  大巫师的声音有点怪异。“他的武器在哪里?”

  龙一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惊。“我没有看到他的武器。那里只有一把残破的马刀留下来,但看起来那也不象是凶手的武器。”

  大巫师的眼睛里放出精光。“他的兵器被人带走了。”

  龙一皱起眉头。

  “如果他的兵器很不错,凶手会把它当成战利品带走,这不希奇。”

  大巫师连连摇头。“死去的人告诉了我要如何找到凶手。”

  龙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生硬。“这个就交给我来处理,如果凶手还在要塞里,那么就由我来为这件事情负责。”

  大巫师看着龙一。“你来负责?虽然我不大懂你们这些要塞人的想法和做法,可我敢说你们找不到凶手,因为你们没有我们的那种办法。我们自己来抓住这个凶手。你不要阻拦我,如果你要阻拦我,那我就要怀疑这件事与你们有关。”

  龙一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让带着猛兽的山地战士在要塞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不管山地战士对要塞多么有意义,但龙山将军说得很清楚,山地战士只是帮手,而非这里的主人,所以他从不允许山地战士在要塞里放肆。

  龙山将军的话对龙一来说就是神谕。

  这个时候南明月接过大巫师的话。

  “我们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不管是谁来追查凶手,我们必须把话说清楚。如果你认为我们和这幕惨剧有关系,那么我们只有请你离开要塞。因为那样的话,就表示你已经不再信任要塞,而我们的关系,恰恰是以互相信任为基本。没有信任,就没有一切约定。”

  大巫师冷笑。“如果他是死在要塞外面,我什么也不怀疑。可他死在要塞里,你敢说这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南明月看着大巫师。“如果和我们有关系,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你看不见这个死者;如果我们想对你和你的人下手,不用搞得这么鬼祟,你和你的人都在要塞里,只要一个命令下去,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尊敬的大巫师,我们为什么要杀掉你的人?”

  大巫师眼光闪动,看得出南明月最后这个问题打动了他。

  雪龙要塞的确没有理由这么做,除非他们不想提供粮食。可如果他们真的不想提供粮食,那也不用邀请大巫师到要塞里来,只要派个人来通知一下就可以,又何必搞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是什么人干的?”大巫师脱口问出这个问题。

  南明月淡淡一笑。“我们仍然身处战争之中,我们仍然有敌人。虽然现在是冬天,可既然我们在秣马厉兵,敌人也不会闲着。”

  南明月没有看着龙一,但他的话也是对龙一说的。

  “我敢说,这是个别有用心的人要在要塞中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大巫师,我可以答应你,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个事情解决掉。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同样想抓住这个凶手,好知道他要这么做的原因。”

  龙一明白了南明月的意思。“没错,我们想抓住这个凶手的心情同样迫切,因为凶手的存在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个祸害。所以,大巫师,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们很快会找到这个或这一群凶手。”

  大巫师的脸色阴森起来。“死去的人告诉我,凶手只有一个。”

  龙一和南明月都把目光投向那颗人头。

  那颗人头上的诡异微笑已经消失,睁开的眼睛也已经闭上。但刚才大巫师喷上去的血水还在慢慢滴下,这颗人头上的眼睛好象随时都会再次睁开。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明白,大巫师是怎么和死者互相交流的。

  三个山地战士带来的雪狼在嗅地上的死者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分明是对食物的饥渴和贪婪,鲜红的长舌舔舐着嘴巴,让人担心这些畜生随时会开始吞嚼。对龙一和南明月来说,这情景带来的不是害怕,而是厌恶。

  但他们和等在外面的雪龙军人只能够忍耐。

  雪狼低声咆哮着,冲出龙一的园子,山地战士们则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迅捷跟随着自己的驯兽。龙一跳上战马,只是向召集来的五十名骑兵下个口令的片刻工夫,山地战士们已经在视线里消失。

  街道上的混乱已经不可避免。

  三只雪狼很快就来到了现场。

  这是夹在两排房子之间的一条僻静的街道,因此在白天也很冷清。这大概也是死去的雪狼战士选择这条路出要塞的原因。循着气味追来的雪狼似乎失去了目标,向着主人发出狂乱的号叫。一名山地战士打了个呼哨,带着自己的驯兽蹿上了房顶,雪狼兴奋地刨着脚下的青瓦,竭力保持着平衡向前方跑去。在溜滑的房顶上,倒是山地战士显得更加从容。为了自己的驯兽不摔下房顶,他用一根链子栓住了雪狼。

  龙一忽然发现,凶手似乎对山地战士有所了解。至少他知道在房顶上选择离去。雪狼循着追来的味道当然是死去的山地战士的味道,这说明大巫师的判断是对的,凶手一定是拿走了山地战士的兵器,才会给雪狼发现踪迹。

  龙一忽然兴奋起来。山地战士还是有着与众不同的本事,所以他们马上能够找到凶手也说不定。凶手当然是个高手,龙一很想自己能够亲自对付他。如果这个凶手是帝国的敌人的话,那在杀死或者擒获敌人的时候,龙一会得到双倍的快乐。

  山地战士们口哨连连,彼此呼应。龙一虽然不明白他们交流的方式,但山地战士们逐渐加快的脚步和越来越高亢的哨声表明他们已经发现了什么。

  龙一和他的骑兵已经不再在乎给街道上带来了什么样的混乱,只是紧紧地跟随着山地战士和他们的雪狼。

  前方豁然开朗。冲出一条街道后,前面是一块大的空地,一家酒馆就孤零零地伫立在这块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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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四章 密云不雨

  (起4W点4W中4W文4W网更新时间:2006-6-25 14:28:00  本章字数:9115)

  这块空地是要塞的中心,原本是一个小贩聚集的市场,因为南明月和龙丹即将成亲,龙山已经决定在这里修建一个新的、更大的将军府,只是在不久前才把这块地方清理出来。

  这个酒馆也是雪龙军中的旧部所有的产业,经过特许可以留在这里继续经营。龙一自己来过这个地方,知道来这里喝酒的人大部分是雪龙军的军人,而那一小部分也都是雪龙军曾经的旧部。取消了这里的市场之后,这酒馆的生意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很多人只是为了能够和老朋友相聚才来这里喝上一杯。

  他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这个时候山地战士和雪狼停在酒馆门口,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愤恨之色。龙一知道这是因为浓烈的酒的气味。即使是雪狼也闻不出混杂在酒气中的特殊味道。如果凶手是特意经由此地,那么他可以算是一个聪明人,一来可以摆脱山地战士的追踪,二来可以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引到这个酒馆中来。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无疑会让人自然而然地把这次谋杀和酒馆的背景联系起来。

  看着山地战士们束手无策而愤怒的样子,龙一在心中冷笑。在这种时候,就要更多地依靠正常的人类的智力和经验。山地战士比他所见过的所有部族都勇猛剽悍,可智取他们却易如反掌。这倒不是说他们的智力有问题,而是几乎与世隔绝的他们太缺乏经验。尤其缺乏透过事情的表象寻找事情本质的能力。

  这也是他们无法识破普通人耍弄的哪怕是最简单的小伎俩的原因。

  好在龙一还把握着局面。

  凶手可能很聪明,可他忘记了另一件事。这里既然是雪龙军军人聚集的地方,那么酒馆的掌柜几乎熟悉在这里出入所有的人。就算有他所不熟悉的生面孔,也很容易就能够从别人那里打听得到。只要用心,想找出一个在特定的时间里在这里停留过的人并不困难,尤其是要找到一个奸细。

  龙一不动声色地示意部下看住山地战士,自己走进酒馆。

  虽然他不是这里的常客,但在要塞里没有人不认识他。掌柜的也曾经是龙一的部下的部下,看到龙一进来,他的倦意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大清早就来喝酒的人不多。他们中有大部分是从城墙上下来的值夜士兵和军官,也有些传达命令的传令兵。龙一已经吩咐手下人按照掌柜的说出来的名字去查实他们的身份。还有一伙人,则是负责运送粮食的雪龙军的车夫和马夫。

  他们在这里喝过酒暖和过身子后就出发送粮食去了。

  龙一皱起眉头。雪龙军这次征用车马、车夫和马夫来得很紧急,龙一没有时间去了解他们都来自何处、都有些什么背景。雪龙要塞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而相当闭塞,居民的构成很简单,并且由于这个原因,没有落脚地方的外人也很难在这里停留,所以他们很少担心有外面的、尤其是帝国的奸细混进来的情况。可现在看来,他们对于要塞内状况的看法过于乐观。

  龙一吩咐部下的骑兵去追赶这一支车队,把所有的马夫和车夫带回到要塞来,同时也把今天所有出现在酒馆里的军人都找到将军府里去。

  他相信,只要给他点时间,他就能把这个奸细凶手抓出来。他在回到将军府的路上就已经调集起雪龙军,随时准备开始在全要塞的大搜捕。

  南明月想得要比龙一更深远一些。

  “为什么帝国的奸细会选择这个时候下手?”

  龙一想了想。“他们这样做能够得到什么结果?”

  南明月笑了笑。“唯一的结果就是可能分裂我们。若是在往常,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可这一次偏偏赶上我们不能为山地战士提供粮食。象所有不开化的人一样,山地战士的疑心很重,他们简单的头脑很容易就会想到:这是我们不想给他们粮食而设计的阴谋。他们并不知道,粮食对于我们并不象对他们那样有意义。可你无法给他们解释这一点。帝国奸细的做法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简单到可笑。可很显然,他们也知道山地战士的弱点,也知道现在我们的关系脆弱的地方。”

  南明月若有所思。

  “分裂我们之后他们要干什么呢?这才是问题所在。”

  龙一抽了抽鼻子,吐出一口浓痰。“对于雪龙要塞来说,没有山地战士就等于是在敌人进攻的时候少了一面屏障。分化我们和山地战士的关系只能是这个目的。”

  南明月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们有力量进攻要塞吗?”

  龙一的脸上有种强烈的轻蔑。

  “进攻要塞有什么希奇。在此之前帝国不是没有进攻过,而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帝国的进攻。我倒是很想看看,帝国还能够在要塞前面搞什么花样来。”

  南明月摇头。“今时与往日不同。岳父带走了八千精兵,要塞的力量被严重的削弱了。如果敌人选在这个时候进攻,那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龙一微笑。“我们还有差不多六千精锐的士兵以及要塞里的百姓。也许你还不知道,要塞的百姓大多是雪龙军退下去的老兵,他们很清楚如何作战,只要一个命令下去,他们随时都可以回来帮助我们,这也是龙山将军能够放心离开的原因。另外,哮月族打垮了我们正面的独立军团,那么还有谁能够给我们造成威胁?”

  南明月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们不应该忘记我们正面还有一支联合军团,他们可是时刻都想在我们身上找回丢掉的颜面。”

  龙一忽然觉得眼前的上将军有那么一点优柔寡断。

  “高耀日没有那种胆量。龙山将军说过,高耀日喜欢排开阵势作战,突袭急袭和偷袭都不是他擅长的战术。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帝国方面并不知道我们的要塞空虚。就算他们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准备?也许等他们准备好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如果南明月感觉到了龙一语气里的不以为然,那他没有表现出来。

  “以我对独立军团的了解,我敢说,他们做梦都在找一个反咬一口的机会。被人痛揍了一顿而不反击,那绝对不是独立军团的风格。而且,谁敢说,独立军团真的就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龙一冷笑。“我也知道独立军团够狠,可他们还有多少人可以上阵?事事小心没有错,但过犹不及,现在不是考虑独立军团的时候。”

  南明月犹豫了一下。龙山将军虽然把要塞里的大权交给了他,但他毕竟是新人,在经验和权威上都要仰仗龙一这样的老资格的人。即使是从长远来看,做为要塞的将来领袖,他也得倚赖龙一这样的人。所以,他必须得考虑龙一的意见。

  而且,对于帝国是否有力量进攻要塞的问题,南明月的态度也并不象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定。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难堪的沉默。

  南明月轻轻用手指敲着桌子。“让我们这样做。一,麻烦一叔你加紧搜寻奸细,尽可能地要活捉这个家伙。二,在索拉多峪口我们本来有一支伏兵,我希望加强这支伏兵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三,这个时候,我们也该听听龙丹的意见。她在她那个小牧场散心的时间太长了。”

  龙一不自觉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南明月的做法是妥善且周密的。

  “你放心,我马上就去安排这支伏兵的加强,并且再派出一些能够深入到大苍山的斥候。如果帝国有攻势,我敢保证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要塞的防御。”

  龙丹沉浸在掌握了新的驾御战马的方法的喜悦中。

  马夫给她的点拨恰倒好处,那就好象长期在黑夜中摸索的人眼前出现的一盏明灯一样意义非凡。短短的时间里,她和战马的默契就达到了她所期待的程度,这让她在骑术练习中得到了更多的乐趣。

  今天她也照例起得很早。

  可她还是看到马夫在围栏中训练着一匹马。

  围栏上挂着他的马鞍和卷成圆桶状的行李,看起来他真的要去为龙一运送粮食去。围栏里的马是他自己带来的,以龙丹的眼光来看,这匹马远远算不上神骏。可看马夫的神情,就好象这匹马是千里挑一的名驹。

  看到龙丹走过来,马夫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

  龙丹忽然觉得让这个马夫去赶车有点浪费。

  “你今天就要去龙一的队伍报到?”

  马夫微笑着点头。“今天我去报到,明天早上就要出发,领队的军官让我们提前带上自己的东西。兵荒马乱的时候,想过些平静的日子也不容易。”

  龙丹看着他。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她分明地体会到了马夫眼中的倦意。

  “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就流下来,我和龙一将军说一下就可以。不管怎么说,让你去赶车,多少都委屈了你的本事。”

  马夫笑了起来。

  “车夫和马夫又有什么分别,这倒谈不上委屈谁的本事。”

  他拍了拍龙丹坐骑的脖子,战马也亲昵地挨擦着他。“赶车也是个营生,没什么不好。再说你这里也不再需要马夫,只要再用点儿时间去体会,你自己就是个合格的马夫了。”

  龙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把目光转向他手里牵着的那匹马。

  “这是你的坐骑?它看上去可不怎么好。”

  马夫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小点儿声,它能听到你说什么。”

  他爱惜地拍着自己的坐骑。“马是很聪明的动物。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始终相信它能够听懂我们的语言,跟马相处应该象跟人相处一样用心。”

  龙丹被他煞有介事的态度逗笑了。“对你说的话我毫不怀疑。可你怎么让它跑得快一点儿?比如说,如果你想追上我的这匹马,那对它的耳朵说一声就可以吗?”

  马夫伸手擦去胡须周围凝结的白霜,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当然可以。事实上你这里所有的战马都是我用这种办法训练出来的。”

  龙丹看着马夫。“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象你自己所说的那么厉害。如果你能骑着这匹马追上我,那我就让你留下来而不用去赶马车那么辛苦。”

  马夫微笑。“你是认真的?”

  龙丹开始把自己的长发拢起来塞进帽子里。这个动作让她小巧的胸部看上去也比平时突出。马夫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龙丹的两条长腿就在他面前,在紧绷的裤子里更显得浑圆修长,马夫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龙丹轻踢马腹,走到一边,给他让出上马鞍的地方。

  “如果你追不上我,你就得承认你刚才的话都是胡说八道。”

  马夫躬身行了一个夸张的大礼。“荣幸之至。”

  也许龙丹不喜欢被一个马夫指点迷津,所以她打算击败马夫一次而挽回自己的体面。也许这只是一贯好胜的女将军不肯服输的性格的体现。

  在经过今天早上的事情后,张别离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摸清楚山地战士在那里停留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他被招到车队后就已经打听到了目前要塞的状况。夜里他就在龙一的园子附近徘徊。龙一安排的弓箭手限制了他活动的范围,而时不时出现的巡查的雪龙军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原以为自己这一夜已经不会有什么收获。

  可是夜里却有一个山地战士离开了龙一的园子。

  这让张别离有一点喜出望外的感觉。

  他所能采取的方法并不多,对这双方的了解也都不多。他只是直觉地认为,山地战士应该没有平地人那么狡猾世故,所以挑拨离间也应该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在要塞里杀死一个山地战士,绝对会使局势变得混乱和复杂。

  杀死一个山地战士,首先要接近一个山地战士。可这已经很不容易。在夜色中张别离几次都差点失去对方的踪影。尤其是后来,当凌晨的雾气升起时,山地战士简直就象幽灵一样难以捉摸。在完全需要听觉来判断周围的动静时,张别离就感到了严重的力不从心。

  他几乎就要放弃追踪这个山地战士的企图。

  可最后他还是追踪到了山地战士的踪迹,虽然后来他才领悟到,那其实是山地战士早已经发现了他,而故意逗引他跟踪下来,不然以山地战士之能,早已经在黑暗甩掉了他。

  因为山地战士也想干掉这个不怀好意的追踪者。他正是按照大巫师的意思到要塞外寻找参神的猎物的雪狼战士,按照他们族里的习俗,参神的时候用一个活人做祭品的效果远比用动物更好。

  山地战士和驯兽心意相通,所以他早就发现了张别离。他带着张别离在要塞内兜圈子,也是为了找到一处让张别离无法逃脱的地点。所以他们最后才会来到那一条被两排民居夹在中间的僻静的小巷。

  要想抓到活的祭品,一开始就不能派出驯兽,但山地战士没有想到,这个有着拙劣跟踪本领的人却有着大相径庭的格斗本领。交手只在一瞬间结束,而他也根本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机会,就被张别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割去了头颅。

  张别离随后又解决掉了那只凶猛的畜生。那让他失去了在龙丹的马厩里找到的一把残破的马刀。他本来可以消除掉所有的痕迹,考虑到山地战士不一定有这样的耐心和经验,他还是带走了这名雪狼战士的长刀。

  他又不想嫁祸的意思太过明显,就跑到了这个小酒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在身上淋了好些酒以消除那种气味,刀也藏在了酒馆的一个贮藏室里。如果运气好的话,循气味而至的其他山地战士能够找到这把刀。

  他不知道龙一并没有让山地战士进到酒馆里去。

  龙一的谨慎使得他这次的挑拨离间的效果看上去不是很大。

  他还遇见了几个相识的车夫和马夫并且和他们打了招呼。

  然后他回到龙丹的小牧场准备离开的行装。他一直告诉自己只是希望能够从龙丹这里得知他杀死山地战士带来的反响。可是在看到龙丹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回来是想在离开要塞之前能够再看一眼这位女将军。

  龙丹其实不能算是漂亮,至少以帝国的眼光来看,她缺少那种由精致的五官和柔美的气质结合的美感。但有点高的颧骨和丰满的嘴唇配合上她高挑的身材,反而让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平时少见的异域风情。

  两个人很快就离开了龙丹的小牧场。

  这个小牧场就在要塞的边缘,面向雪龙要塞后面的一片平地,由此,便可以进入联盟内部的大平原。冬季的大平原,万里白银。

  寒风掠过耳边。

  张别离的坐骑远远不如龙丹的战马出色,只是在张别离的驾控之下,在开始的一段路上并不落下风。

  龙丹虽然对马夫的骑术感到意外,但她也是个有经验的骑手,知道这匹马既没有耐力也没有体力,要在速度上超过它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并不用等待太久。在她看来,马夫在疾驰中回头向自己张望就是个信号。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会决定跟一个马夫赛马。这在平时根本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就算她感觉到无聊,她也会一个人在她的房间里练剑或者学习兵法,做为龙山的女儿,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两样以外的事情。

  她不但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更学会了服从。

  就连父亲给她安排的婚事,她也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只是在答应了之后,她也有着一点失落和害怕。她已经二十八岁却还没有过谈情说爱的经历,可突然间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在南明月的外表才华均是上上之选,这才让她稍稍安下心来。

  可她还是对自己流逝的青春年华不能释怀。

  年轻马夫身上的那种懒散和随意感染了她。虽然他们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她却感慨于马夫言谈中对自由的向往和随时都可以出发追求自由的洒脱。她从来不对自己说什么“女人不应该去打仗”这样的话,但她也比任何人都厌倦不断作战的日子,她自己也知道,很多时候她只是强打精神在支撑。

  她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惊醒于这样一个认知:她很寂寞。

  这就是她对于今天这个小把戏这么投入的原因。

  张别离当然没有那种跟马说话的本事。就算有,恐怕这匹马也无法做出更大的努力,龙丹正逐渐地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坐骑的颠簸中他看不清楚龙丹的样子,但他能够感受到脸上御寒的围巾下那双眼睛中的熠熠神采。

  前面有一块凹下去的平地,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结冰的湖泊。张别离猛地拨转马头,向湖面上冲了过去。赢得赛马的方式不一定依靠速度。在任何时候的任何方式,对坐骑的控制能力都是最重要的。

  龙丹明白前面马夫的用意。她清楚马夫更善于和坐骑沟通,在溜滑的冰面更容易控制坐骑,但马夫也许还不知道,龙丹对这里的地形更熟悉,也更有在冰上驰骋的经历和经验。而更重要的一点是,马夫或许是对自己的骑术太过自信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坐骑的马蹄铁是新的。

  想在冰面上快意纵马,这可是个很要紧的因素。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龙丹来不及醒悟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战马忽然马失前蹄,把她狠狠地摔了出去。冰面碎裂开来,湖水一下子就呛住了龙丹的口鼻,她甚至没有去想为什么结实的冰面上竟然会有这样的窟窿的时候,冰冷就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恍惚中她看到在前面以同样的姿势摔翻的马夫。

  张别离也几乎就沉没到冷澈骨髓的湖水里。也许是他运气好,也许是他反应更快,他并没有放掉手里的缰绳。坐骑在水里挣扎着没有沉下去,凄厉的哀鸣表示它也很难抵御湖水的温度。张别离拼命挣动着,浮动着碎冰的湖水象无数把锥子在戳着他,很快就让他的身体变得麻木。碎冰的边缘滑不留手。他几次想借这边缘翻上来,不是又拉下一大块冰就是滑下来,有一次还撞到了他的额头。

  快冻僵的身体竟然对疼痛更加敏感,痛得张别离几欲晕去。

  这时候他听到了龙丹的呼叫。

  龙丹的战马居然从冰上站了起来,畏缩地要远离龙丹正在起伏挣扎的巨大的冰窟窿。张别离奋力拉动手里的缰绳,把倒霉的坐骑拉到身边,费力地摘下挂在马鞍边的套索,然后深吸一口长气,护住心头就快消失的那点暖意,向龙丹的战马打了个呼哨。

  在他尝试了几次、嘴唇就快僵硬之后,战马才小心地向这边接近。

  张别离用力地踩着水,竭力地对抗着那股好象要把自己拉到水底的力量,勉力甩出手中的套索,准确地套在战马的脖子上。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的战马不等张别离的口哨就向一边跑了开去,把他从湖水里拖了上来。

  张别离紧咬着牙关,三把两把扒下已经被水浸湿的棉衣,回头看时,龙丹已经消失不见。

  张别离吃了一惊。他小跑了两步,然后顺势伏在冰面上滑了过去。

  他伸手在水里捞了捞,什么也没有捞到。张别离拉起围巾包住脑袋,只露出眼睛,伸进水里。这样做是因为,低温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让人丧命,尤其是头部,突然被低温刺激可能会造成昏厥。

  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团阴影正在向水下沉去。没有时间做决定,张别离猛地扎了下去,就在眼前变得更加黑暗的时候,他猛地伸手,凭着记忆中的方位抓到了一团水草样的东西。

  那是龙丹的头发。

  这个时候张别离已经无力游上水面,只有拼命地拉动手上的套索。但战马似乎却没有明白他的意图,反而向这边走了两步,张别离和龙丹反而沉得更深。

  就在张别离感到自己的胸膛和脑袋就快要爆炸了的时候,一股大力传到手上,飞快地把他和龙丹扯出水面。

  张别离大声咒骂着战马,不停地打着哆嗦。在水里一出来,反而感觉更冷,寒风象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割过。

  龙丹双唇紧闭,面色青白。

  “这是个什么撞鬼的日子!”

  张别离连滚带爬地从不知生死、在水中载沉载浮的坐骑背上拉下自己的行李。现在看起来把行李卷成圆桶的形状果然是个好办法:里面的毯子没有被全部浸湿,而卷在毯子里的几件衣服还完全是干燥的。

  他拿起一把匕首,割开龙丹身上湿透了的棉衣,把她裹在毯子里,自己也赶紧换上干衣,虽然也不能御寒,可总比全身湿透的时候要好。

  几乎探不到龙丹的心跳,而呼吸已经完全没有。她的身体冰冷,如果不能马上温暖过来,仍然随时都可能死去。

  要是现在能烧起一堆火就好了。望着光秃秃一片没有生机的白色平原,抱着肩膀在寒风中跺脚的张别离忽发奇想。再不钻进毯子里,他也会和龙丹一样。

  龙丹冰冷的身体让他连打寒战。他咬着牙把几乎赤裸的龙丹抱在怀里,前胸贴在龙丹光滑的后背上。这个时候他心中已经没有一点绮念,龙丹身上的寒意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直传到他背心上。他的腿缠绕着那双让他心旌摇曳的腿,感受到的却只有刺骨的僵硬。

  龙丹没有一点知觉。她的美丽身体没有一点保留地展现在张别离面前,紧并的双腿象是在保护着隐蔽的神秘源泉,若在平时,这情景只能激发张别离的欲望。可现在他的想法却完全变了,他只是为龙丹失去意识而感到惊慌。

  毫无疑问,龙丹是他的敌人。但在这一刻,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龙丹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些温暖起来的迹象。张别离紧紧地搂着女将军,好象这样就能把他全部的体温都传导到龙丹的身体里。

  龙丹呕出了一些清水。一旦恢复神智,她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不知不觉间,她也紧紧地抱住张别离环在她身前的手臂,全没有在意这条手臂压在她小巧的乳房上。

  女将军的体质果然远超常人,很快张别离就已经能感觉到她强劲的心跳。她没有说话,但她害羞得连后背上的大片肌肤都红了起来。

  毯子外的寒风呼啸得更加狂野。

  张别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这让他心烦意乱。

  “要是你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想办法离开这里吧。”他在龙丹的耳边低声说道。“这条毯子还不足以帮我们抵御这里的寒冷。”

  龙丹扭动了一下身体,没有回答。

  张别离强忍住要去抚摩那个优美的臀部的冲动。

  “如果我们不想办法的话一定会被冻僵。现在可不是你害羞的时候,我也很害羞,可我还是在想办法,你也一样。”

  龙丹把手伸到后面。“你的膝盖顶得我不舒服。”

  张别离抓住她的手,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那不是我的膝盖。”

  在意识到自己抓住的是什么之后,龙丹吃惊地从他身边滚开。她抓住勉强能遮住自己要紧部位的毯子一角,不知所措地看着张别离。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后,张别离也不得不抓住毯子的一角才能遮住自己昂首挺立的部位。

  现在两个人都赤裸着身子暴露在寒风中。

  “我已经说过,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我们得赶紧回到你的牧场去。”

  张别离一只手抓着毯子,另一只手抱着肩膀。两个人都想把毯子向自己这一边多拽过来一些,又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两个人都有一点气急败坏。

  张别离打了个呼哨,把龙丹的战马招呼过来。

  “最好在我们把这条毯子撕成碎片以前离开这个地方。”

  回去的路要比来的时候漫长得多。

  在外人看来,裹在毯子下的两个人不知道有多么亲密,可张别离却知道这是个什么滋味。龙丹火热和温软就象针一样扎着他同样火热的身体,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想把面前这个触手可及的身体据为己有。

  但他终于没有这样做。

  一路之上,沉默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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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五章 今夜有月

  (起0A点0A中0A文0A网更新时间:2006-6-30 3:53:00  本章字数:9812)

  眼前的局面让初次执掌大权的南明月不敢怠慢。

  他可不敢象龙一对要塞的防务那样放心。南明月与联盟其他将军的最大分别就是,他很善于分析过去的战斗并从中汲取教训。这也是他在帝国军事学院学习到的。他甚至认为,土地和人口的数量都远远超过帝国的联盟之所以不能取胜,甚至在战斗中还处于下风,就是因为缺乏整个帝国军队所表现出来的进取精神。

  帝国军人的勇气无可挑剔,并因此在战斗中总能够把他们惊人的想象力付诸实现。这就是南明月对帝国军人、尤其是独立军团的认知。

  龙一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帝国不可能知道雪龙要塞分兵炎平的事实,除非他们根本就打算进攻拥有完整雪龙军的雪龙要塞。不这样就不能解释为什么奸细会来破坏雪龙军和山地战士间的关系的行为。

  他仔细研究了从索拉都峪口传递过来的战报。帝国的巡查游击出现得并不比平时更频繁,而且他们甚至没有平时那么接近,更多的时候都是匆匆来去。漫不经心的态度说明,巡查游击与其说是来侦察要塞和峪口的军情,倒不如说是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联盟斥候的侦察。

  从侦察的态度就能判定一支敌军的意图。

  就连一向对帝国军人的想象力推崇备至的南明月也觉得自己多虑了。

  只是他始终无法对奸细的出现释怀。

  南明月还是给黑风迦写了一封信。他知道黑风迦也和山地战士保持着相当紧密的关系,所以在信中他委婉地请求黑风迦对山地战士施加大酋长的个人影响。这样即使是龙一寻找奸细失败,也不会影响影响双方的合作关系。而且,索拉都峪口的兵力已经增加到了八百,这已经远远地超过了那个小天险能够容纳的兵力,已经不能算是一支伏兵。不过南明月就是想让敌人发现这支人马。如果敌人不能瞒过索拉都峪口,就不可能达成突袭要塞的意图。看到这样规模的伏兵,敌人就算有所企图,也必然会因为无法逃过这支伏兵的监视而取消。

  南明月打发走自己的信使,心里算是稍稍平静下来。

  在院子里,除了出发的传令兵无法召回,龙一已经把今天凌晨在酒馆出现的人基本上全都召集了起来。不管龙一本人的见识如何,他做事情的效率无可挑剔。最遗憾的就是掌柜的无法记得起所有人,龙一还需要询问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然事情可能进行得更快。

  一想到随时有可能找出这个奸细,原本想去看望龙丹的南明月迟疑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从奸细口中知道敌人的意图。

  回到自己的小牧场里,龙丹和马夫的样子让她的仆役们吃惊不小。每个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惊疑。龙丹很想不去在意,可她仍然紧紧地依偎在马夫怀里的事实让她无法面对这些人的这些目光。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马夫,却发现马夫的表情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神情就好象每天出入都会这样抱着一个女将军一样。

  躺在自己的床上,裹着温暖的被子,落水的一幕恍如隔世。

  回味着马夫火热的身体和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摩自己的感觉,龙丹还是止不住颤抖和脸上的滚烫。

  她不是个见到男人的身体就会惊呼的小女孩。她从小就和男人们摸爬滚打在一起,对男人的身体并不陌生,她甚至认为自己的身体和男人们也没有什么区别。可今天,从未有过的奇异反应让她自己都在害怕。在那段时间里,马夫的身体对她竟然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她要用指尖紧紧地戳着自己的手心才按捺得住要把嘴唇覆盖在那些肌肉和伤痕上的冲动。

  就是现在,她慵懒地躺着床上,望着温暖的炉火,她眼前盘旋的都是马夫那黝黑强韧的身体和错综蜿蜒的累累伤痕。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温柔的叹息,也不知道在床上辗转了多少次。

  忽然她的眼前跳过南明月的样子。

  南明月用温柔而深情的眼睛注视着她,让她为自己的想法而无地自容。

  南明月英俊的面孔变得清晰起来,龙丹的情绪也稳定下来。

  她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张别离没有理会那些下人躲躲闪闪的目光和暧昧不清的问题。在彻底暖和过来之后,他又在准备离开的行装。他竭力不去想龙丹,因此他故意把手里的动作放得很慢,甚至每一个绳结都要重新打上两到三遍,专心致志地准备如何离开雪龙要塞。

  张别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放过这送到嘴边的美食。这不是他的风格。

  就象所有精力旺盛的男人一样,张别离对美丽的女人有着不顾一切的欲望。这欲望是这样的强烈,以至于有很多时候他甚至会用强迫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从贵妇到村姑、从未经人事的处女到如狼似虎的荡妇,他从未犹豫过。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而只要是战斗,他就要追求最后的胜利。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当他想要侵占这个身体是居然会有一种罪恶感。

  这不是第一次,当他以一贯的作风、冷冰冰地拒绝仙风珊的时候,他就有过类似的感觉,只是那一次还没有这么严重。就算是对仙风珊,他也在奇怪自己居然会等到第三次见到她才会真的去诱惑她,而在平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女人时就会去做的事情。该死的京城,从那里回来一次,什么情况都变了。

  张别离狠狠地把马鞍上的皮带扎紧。

  在冰湖里他那匹可怜的坐骑摔断了腿,张别离不得不亲手杀了它,免得它在冰天雪地里痛苦。这也影响了他的心情。如果当时他把马的肚带勒得再紧一些,也许就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这个时候他诅咒那些在冰湖上凿冰捕鱼的人。

  也许回去的时候,铁屠会为他没有对龙丹采取手段而愤怒。做为敌对一方的高级将领,他就算不想上她,那他至少也不应该去救她。谁知道她会在将来的战斗中给自己带来多么大的麻烦。而且这样做也不违背北地人的原则:不会使用暗杀这样的卑鄙手段去对付敌人。他最多只是见死不救而已。

  龙丹杀起北地人时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张别离甚至能够想象到铁屠非难他的理由。的确,如果当时他见死不救,在不远的将来会有很多北地好汉免遭龙丹的毒手。

  可他却为了那性感的身体而做了蠢事。

  而更蠢的事情是,他把那个性感的身体抱在怀里却自己败下阵来。

  张别离在心里大声地咒骂着自己。

  龙丹出现在马厩门口。现在她穿戴着整整齐齐,比张别离见到的任何时候都整齐,她的那双长腿都裹在黑色闪亮的皮甲下。

  戴着手背上镶嵌甲片的手按在剑柄上,现在的龙丹的确是一副女将军的形象。

  张别离整理好马鞍上最后一根皮带,把它挂在栏杆上,然后才转向龙丹。

  “你还想再来比试一次?”

  龙丹的眼睛中闪着熠熠的神采。她穿过狭长的走廊,长剑在昏暗中闪动着寒光,指在张别离的咽喉上。

  张别离小心地向后退了一步,但紧跟而至的长剑仍旧紧紧地贴在他的肌肤上。

  “你不要乱动。你乱动只会坚定我杀你的决心。”

  张别离本想用手去推开长剑,听到这句话,他的手也只好举在一边。龙丹仍然是个将军,她的话并不只是虚声恫吓。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真的动起手,手上有剑的龙丹显然会占据绝对的上风。

  张别离小心地躲避着在他脖子上慢慢地划着圆圈的剑尖。

  “我以为你是来感激我救你一命的。”

  龙丹注视着他。“所以我才犹豫是不是要杀了你。”

  张别离笑了笑。“原来你报答别人救命之恩的方式就是考虑要不要杀了他。我不得不说,这是很奇怪的道德观念。”

  龙丹的剑尖停在他的喉结下。张别离感觉到剑尖上的比刚才置身的冰湖还要冰冷的寒气,龙丹没有开玩笑,她的确是来杀人的。杀气是伪装不出来的。

  “少耍贫嘴。求饶的效果会比故做镇静要好得多。”

  张别离的嘴角闪过一缕嘲笑。“求饶?如果我求饶你就会放过我?”

  龙丹缓缓点头。“不会。你也不是向别人求饶的人。做为一个马夫,你显然比大多数人都有性格。”

  张别离微笑。“所以你知道,威胁对我没有用。你直截了当地要我对今天的事情保密反而会更有效果,因为我正打算这么做。我甚至现在就已经忘了今天发生过什么事情。”

  龙丹并没有放下手里的剑,看得出来她还在犹豫。

  张别离现在则有点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坚定地采了这朵带刺的玫瑰。如果那样的话,不管后果怎么糟糕,总不会被人用剑指着喉咙。得到一个身体,就等于是得到了她的心,他至少不会象现在这样被动。他暗暗地责怪起自己的优柔寡断,同时也在纳闷,为什么只是一转眼的工夫,一个女人就能够变得这样可怕。

  如果龙丹这一剑真的刺下来,那么张别离也就不得不痛下杀手。

  也许他就不得不立上一个让铁屠也会赞不绝口的大功劳。

  龙丹根本不知道马夫的想法。

  在马夫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变化,他的冷静让他看上去无辜而无奈。这反而让龙丹的心软了下来。她的神色仍然是冷冰冰的,可长剑却已经慢慢地垂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已经拾掇好的马鞍上。“你还是要走?”

  张别离长出了一口气。“恐怕这一次我还得走得更远才好。”

  龙丹的笑容很勉强。“如果不是落到冰窟窿里,我能够追上你。”

  张别离不置可否地摆了摆脑袋。“也许。我没有你那么聪明,能够想得到‘如果发生’的事情的结果。”

  龙丹收剑回鞘。“在我的马厩里选一匹脚程最好的马,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你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张别离淡淡一笑。“你比我想象的要慷慨得多。”

  龙丹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讥刺,转身离开了马厩。

  张别离当然不客气地选了一匹战马。这里的大关马还算不错,但很显然没有特别神骏的被驯养成战马。这大概也是雪龙军并不以骑兵见长的原因。龙山将军和联盟同进退,可联盟甚至不愿意为他提供饲养军马的经验。

  张别离正在给马架上马鞍,一个联盟士兵带着两匹马进了马厩。

  “给我们的马上些草料,最好能够加些豆子。”

  张别离笑了笑。“恐怕你得自己动手伺候自己的牲口。”

  这士兵看着他。“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这里的马夫?”

  张别离点点头。“刚刚不是。你来晚了一步,我正要从这里离开。”

  这个联盟士兵耸耸了肩膀。“如果你不做这里的马夫就只能去打仗了,这样很蠢。马夫当然不是个好活计,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马夫还是比一个士兵更容易活下去。”

  张别离把最后一条肚带拉紧。“听起来你更愿意做一个马夫。”

  这个士兵的话让张别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打过很多仗,这其中就包括在虎踞大营那一次,所以我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和士兵相比,马夫是个很幸福的职业。”

  这时候张别离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哮月军的服色。

  这个哮月军士兵也注意到了他的外表。“你看起来有些眼熟呀,老弟。”

  张别离微微一笑。“这不大可能。我去过很多地方,可惟独没有去过哮月族的地方。”

  哮月军士兵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为什么没有去过哮月族的地方?那里不漂亮吗?”

  张别离笑了起来。“在哮月族的地方,一个马夫怎么能够糊口?那里的每个人、包括小孩子在内都是出色的马夫,所以一个马夫是不会流浪到哮月族的地方去的。马夫在那里有很大的可能会被饿死。”

  哮月军士兵莞尔一笑。“我确实是觉得你很面熟,可能你和我认识的某个人相象,不过我真的是想不起来了。关于哮月族你说的没有错。”

  张别离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抱起一捧干草放到马槽子里,然后到袋子里为哮月士兵的战马盛了满满一木盆的黑豆。

  “这么说,你是跟南将军一起来的?”

  哮月军士兵看着他。“你不是说你不是这里的马夫?”

  张别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是南将军和他的部下,我很愿意出点力气。”

  哮月族士兵揪着自己的落腮胡子,看上去很开心。“这话我愿意听。说实在的,这个要塞里的人对我们都很好,我甚至比在自己的族人中间更开心。我叫胡马,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你不想做马夫,可以到南将军的麾下来。”

  张别离摇摇头。“如果我想当兵,早就加入雪龙军了。为什么只有南将军和你到这里来?”

  胡马笑了笑。“现在要塞里的情况有点混乱,南将军把他身边的人都派出去了。”

  张别离装出很吃惊的样子。“那你一定是他最信任的人,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得到的恩宠。”

  这个恭维并没有让胡马更加高兴。“只是我想亲自保护他而已。他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发誓任何时候、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在他身边保护他。”

  张别离点头。“那正是一个汉子应该做的事情。你说要塞里有一点混乱,那是什么意思?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消息有点闭塞。”

  从胡马的口中张别离才知道,他杀死山地战士的事情并没有造成他想象的那种混乱,他也无法肯定这个山地战士的死会在这两股力量之间掀起多大的波澜。他漫不经心地和胡马闲聊着,有点意外地发现胡马居然经历过黑堡前哨的战斗。那一战中能够逃脱的人并不多,而逃回去的人显然也躲不过“拔队斩”的下场,胡马能够活下来,很可能是因为南明月的缘故。

  难怪他会觉得自己面熟。

  他帮助胡马伺候过战马,正好有牧场的人来请胡马过去吃东西,两个人匆匆告别,张别离也离开了龙丹的小牧场。

  但暂时他不能离开雪龙要塞。没有亲自证实“鬃蛮”和雪龙要塞的分裂,他绝对不能离开。可他同样也不能在要塞中流连。雪龙军找不到奸细,一定会严密盘查要塞里的人,客栈这样的地方已经不适合他。尽管他精通几种联盟语言,但毕竟对要塞内的状况不熟,很容易就会在盘查中露出马脚。

  张别离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到那家酒馆中去逗留一下。

  南明月见到龙丹,却发现龙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兴奋。

  也许是因为她还有点害羞,南明月这样想。

  “你今天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龙丹的声音里带着幽怨,这让南明月感到很受用。

  “岳父走的时候吩咐我要好好照顾要塞和你,所以这些天我的事情就多了点。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们可以静下心筹备我们的婚事。”

  看到龙丹似乎有点神思不属,南明月揽住她的肩膀。

  “你的战马还是有问题吗?我听说你已经找到了一个不错的马夫。按照一叔的说法,这个马夫又有本事又帅气,所以我得赶紧来看看。”

  龙丹的脸色有点苍白。“你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南明月嗅了嗅她头发里的香气。“其实我是因为太想念你才来的。”

  龙丹轻轻推开南明月。“我们还是先吃饭吧,另外我也很想知道要塞现在有什么样的变化,你是不是真的向对我父亲保证的那样把要塞照顾得很好。”

  南明月敏锐地感觉到了龙丹情绪上的低落,但他没有问什么。

  在饭桌上南明月的话龙丹并没有怎么听下去。她只是做出倾听的样子。其实整个要塞的防务她完全了然于心,即使是南明月所提出的关于改善的建议,她也早已经通盘考虑过,因此她虽然心不在焉,南明月也没有在两个人的交流中发现这一点。

  南明月最近一直都没有好好吃饭,现在好不容易放松下心情,胃口也是特别的好。埋头于美味的晚饭中的他也没有注意到龙丹几乎没怎么动过眼前的食物。

  提到山地战士的事情,龙丹才警觉起来。“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南明月微笑。“一叔说他处理得了,我也这样想,所以才没有急着告诉你。”

  龙丹皱起眉头。“也许我该去见大巫师。我毕竟是这里的主人,出了这样的事情我都不露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南明月咳嗽了一声。“我想我们的礼数并不亏欠,他虽然没有见到你,但是见到我也是一样的。”

  龙丹吐了吐舌头。“请原谅,我暂时还改变不了这个观念。”

  南明月表示理解地摆摆手。“现在还没有关系。但是你得尽快改变你的想法,因为等我们成亲之后,可能我就不喜欢南明月夫人还把自己的地位置于南明月上将军之上。”

  龙丹笑了起来。“那还要请你宽宏大量,随时准备原谅我的小小口误。”

  南明月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其实就算我不宽宏大量也没有关系,因为我根本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我真正对你生气。”

  龙丹忽然有点感动。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南明月一直表现得克制而有教养,象这样贴心的话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说过。

  龙丹轻轻地抓住他的手。“你真的会对我这么好?”

  南明月微笑。“比你想象的还要好。我总是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我更爱你的话,那我的存在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龙丹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这时候她已经忘了刚才还在眼前盘旋的马夫的样子,南明月英俊亲切的样子已经占据了她的整个内心。

  如果不是龙一匆匆赶来,这顿饭会是龙丹这些天来最开心的一顿饭。

  “那个新来的马夫在哪里?”

  龙一一进来就直截了当地这样问。

  龙丹心中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情?他应该在我的马厩里。”

  龙一的脸色严峻。“我也这样想。刚才我直接就到马厩里去找他,可没有找到,而且你的下人告诉我,说这个马夫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眼下的一切证据都表明,这个有本事而且帅气的马夫就是杀死山地战士的凶手。”

  龙丹吃惊地捂住了嘴。“这不可能。”

  龙一冷笑。“我找他就是要问一问有没有这个可能。”

  龙一看着龙丹。“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龙丹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恐怕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走是因为我解雇了他,而且我也没有和他讨论他的去向。”

  龙一看了一眼南明月。“那我们今天就有事情可做了。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大巫师仍然要参神解决运送粮食的问题,而且他告诉我,如果明天之前抓不到凶手,他就要自己去干,而且还会找来更多的山地战士进入要塞,直到他们找到凶手为止。他已经把我派到园子去的弓箭手全都赶走。”

  南明月摇头。“派更多的山地战士来?那会让要塞里闹翻天的。”

  龙一叹了口气。“恐怕我们现在不得不同意他们的要求,不然的话,他们会怀疑这个凶手是我们的人。”

  南明月的表情很坚决。“如果他们还是找不到凶手呢?难道他们就永远在这里闹下去。如果我们都找不到凶手的话,他们又怎么能够找到凶手?等到他们在要塞里的人多起来,一定逼着我们要凶手怎么办?这里不是他们的山林,他们进入要塞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同意他们的要求。不但如此,我们还要管制现在这几个山地战士,不能让他们随便出入一叔的园子。”

  龙一看着龙丹。“那你的意思呢?”

  龙丹的语气很坚决。“我同意南将军的看法。我们没有杀害这个山地战士,用不着做出一副心虚的样子,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入到要塞中来。山地战士并非善类,谁知道他们会搞出什么乱子来。”

  龙一点头。“那看起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能够尽快抓到这个奸细。趁着天色还早,我来发布一个宵禁令,然后封锁整个要塞,来一个大搜查。我就不信这个奸细能够飞上天去。”

  今天的月色不错。

  月色下,龙一园子里那座七层的木塔也泛着惨白的颜色。这是专门为部族联盟的蓝月大神修建的神塔,以便在雪龙要塞停留的客人们也随时随地能够参拜他们的神祉。雪龙要塞的人并不相信这个,所以没有联盟的客人的时候,这里总是空无一人。

  张别离围着一张毯子,静静地坐在木塔的一扇窗户前。从他的这个方向望下去,正好能够看见那把插在地里的长刀。

  现在这把长刀上不但有死去山地战士的气息,还有张别离自己的气息。

  他从酒馆里取回这把刀的时候,已经听到聚集在酒馆的军人谈论了很多关于奸细的说法。虽然众说纷纭,但可以判断的是,就象胡马所说的,这点“小小的”的事故还不足以影响到山地战士和雪龙要塞之间的亲密关系。

  这多少都让他有点沮丧。今天凌晨那一战,虽然他只是一刀就砍下了山地战士的头颅,但那完全是赌博一样的结果,如果他那一刀没有得手,被砍下脑袋的就会是他。张别离自认为算得上意志坚强,可要让他再重复一次杀死山地战士的招数,他仍然会感到无从下手和由于无从下手而带来的恐惧。

  这样的搏杀对任何一个人的心脏都是种考验。

  但事情已经开头,无论如何都要继续下去,半途而废不是张别离的风格。

  如果正面搏杀很危险,那就可以试试伏击。

  在酒馆里吃了些简单粗糙的食物,又躺在长椅上睡了一下。在这个时候,也许只有这个军人出没的小酒馆还安全一些。还不到傍晚,已经有人来通知这里的掌柜,将会执行宵禁令,并且会有大规模地搜捕奸细的活动。

  张别离已经打定主意。看这样的形势,他在要塞里混不到明天,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必须要冒一次险。

  离开酒馆后,他就溜进了龙一的园子。

  也许这里才是暂时清净的地方。

  张别离在毯子下慢慢地揉搓着双手、活动着所有能够活动的关节。勇毅大公教过他很多奇特的功夫,现在他正在一一体会这些功夫给他带来的好处。虽然寒气彻骨,可他的身上却始终是暖洋洋的。

  张别离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场面,但他并不紧张。连张别离自己都说不清楚他面对压力的反应是从哪里得到的。他的心神似乎能够和他的身体分开,不管他有多紧张多兴奋,他的身体都能够不受这些情绪的影响。

  一声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狼号划破寂静的夜空。

  张别离看到一头雪狼正在向那把长刀疾奔过来,然后围着那把刀转着圈子。张别离对此早有准备,他的目的是引这些畜生出来而不是给这畜生留下自己的踪迹,所以雪狼的嗅觉能够捕捉到的气味也到此为止。

  但他没有看到山地战士的身影。

  雪狼的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吠叫,急促地翕动着鼻子,拼命想找出空气中残留的气味。

  这时候,张别离才发现有雪地上有一处地方动了一动,然后忽然象在地上“冒”出来的一样站起一个人来!

  张别离有一点吃惊。虽然怕暴露形迹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但眼前这一大块空地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可他却怎么也没有发现这个山地战士已经在雪地下潜行过来。这位山地战士很狡猾,他居然知道用自己的驯兽来掩人耳目。

  张别离轻轻地掀去身上的毯子,露出毯子下的一张弓。

  雪狼忽然警觉地抬起头,碧幽幽的眼睛在月光下骤然一亮。但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悦耳的弓弦响,一枝箭已经射进这畜生的脑门,它旁边的山地战士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被紧跟而至的另一枝箭射中了胸口。

  这个山地战士身披兽皮,这一箭正中要害,却不足以致命。山地战士狂呼一声,还想闪身逃脱,七、八枝在夜空中几乎连成一条箭链的连珠箭已经连续射在他的身上,或中咽喉、或中胸腹,箭箭狠毒,这个山地战士虽然强壮,却也承受不住,轰然摔倒在地上,眼见得不活。

  与此同时,窗户外面的栏杆上传来一声轻响,一个人影已经从窗户中窜了进来。人还未到,刀光已经劈面而至。这是另外一个山地战士发现了张别离的藏身之处。

  这个山地战士的刀快得难以置信。张别离只是听到外面的楼板上一响,眼前已经流光碎影,根本无从分辨对方长刀的路数,只觉得胸前一热,全身如遭电殛,已被山地战士砍中一刀!

  张别离临变不乱,双臂一展,如同苍鹰展翅,从塔上跳了下来。这木塔高有二十余丈,就是二人身处之地距地面也有十余丈高,这样跳下去,不死也要摔成重伤。山地战士略一犹豫,才看见从空中坠落的张别离身上系着的绳索。等他冲过去一刀斩断系在栏杆上的绳索时,张别离已经飘然落地。

  一根狼牙箭劈面射至,山地战士手疾眼快,一刀劈开箭矢。黑夜中火星迸现,耀眼生花。山地战士震得手腕酸麻,又惊又怒,待要从塔檐逐级翻下,又忌惮敌人射术了得,只得撮唇做哨,召唤自己的驯兽助阵。

  山地战士的厉害之处正在于这一人一兽的分进合击之术,张别离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个地方伏击山地战士。本来他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用他擅长的弓箭制敌,但山地战士远比他想象中狡猾,他才一有动静,就已经被人发现,而敌人身手更加了得,一个照面之间,不但让他坠了地,还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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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六章 聚散依依

  (起9W点9W中9W文9W网更新时间:2006-7-4 7:23:00  本章字数:9273)

  踏上坚实的地面,张别离知道今夜凶险无比。

  山地战士和大巫师就住在这个园子里,从第一个和第二个山地战士出现的情况来判断,第三个山地战士也一定窥伺在侧。

  他不想去碰大巫师。一来需要有人留下来见证“要塞的罪行”,二来他也不知道大巫师的深浅,不敢造次。

  但这只是他的如意算盘而已。除非他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不惊动大巫师地杀掉这三个山地战士,否则被雪龙军和大巫师同时发现,他和他的计划就将全都失败。

  这个念头在张别离的头脑里只打了一个转就被驱赶得干干净净。现在并不是考虑后果的时候,他需要的是全力以赴地去完成自己的设想。里他的脑子忽然之间出现了许多纷至沓来的想法,但没有一种能够影响他对眼前情势的专注。

  山地战士召唤来的驯兽已经出现在月光下。

  山地战士把长刀衔在口里,四肢并用,象一只猴子一样从塔上爬下来。与猴子不同的是,他的速度居然更快!

  无视正在向他全速扑过来的雪狼,张别离瞄准了从塔上攀缘而下的山地战士。不管雪狼有多么可怕,它终归是一只畜生。即使它有了主人一半的智慧,也永远不会是人的对手。“射人先射马”,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对付山地战士。

  箭如连珠。山地战士长刀飞舞,准确地将张别离射过来的箭逐枝打落。

  张别离的眼睛在月光下反射着钢铁一样的光泽。雪狼已经扑到他身前不到三尺的地方,可他的连珠箭没有一点的生涩凝滞,后箭的箭头几乎是紧跟着前箭的箭羽!

  山地战士已经打掉了七、八枝箭,但箭枝上附着的力量越来越大,让他挥动长刀的手臂也越来越沉重。只是眨眼间的工夫,箭上的力量已经震得山地战士手臂酸麻。不知道是第几枝箭射过来,山地战士虽然挥刀打开这枝箭,但他攀在木塔上的一只手却吃不住箭上的力量,整个人从塔上跌了下来。

  紧跟着有七、八枝箭射穿了他失去控制的身体,当他摔到地上时已经毫无知觉。

  张别离给扑过来的雪狼还留下最后一枝箭,可还未等他把这枝箭搭在弓上,雪狼喷着恶臭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眼前,张别离把夹在指间中的箭当成匕首,向雪狼的头上刺去。

  雪狼的号叫带着撕心裂肺的凄凉,它口中的涎液已经溅到张别离的脸上。箭从雪狼的眼睛中深深刺入,并且承受不住在雪狼这凶狠的一扑而折断。

  张别离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很专注。不管敌人是有一个还是几个。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所有的胜利,都取决于次序。接触敌人的次序、使用身上各种武器的次序、用什么样的手法对付什么样的敌人的次序,都是在混战中决定他的命运的要素。不管这其中的次序多么纷繁复杂,他必须选择最正确的。就算最正确的选择只有一种,他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到,哪怕这“最短的时间”比“一瞬间”还要短暂。次序的选择是如此的重要,对张别离而言仅次于运气。这就使得他每一次战斗的过程和结果都象是一次赌博。

  在任何时候,运气都是最重要的。就算有着神一样的勇武,运气也同样重要。

  而反过来说,只有做对了一切的人,命运才会眷顾他。

  张别离所有的作战都可以理解为是对次序的选择。对,就能够活下来;错,他也不会有时间检讨自己的选择。错,就是死。从这个方面说,“如果”从来就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在他看来,考虑到“如果”的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一种态度,那不是胆怯也是一种退缩。

  不管面临的困难有多么艰巨,他还从来没有退缩过。

  在他的童年和少年,他没有在对自己家庭的猜疑的不幸中退缩;在战场上,他从未对任何敌人退缩。他总能够以一种死人般的冷静对待自己的危机。

  也许,他从来没有退缩过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过退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大多数时间里所能够选择的,也就只有咬牙支撑。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在他的一生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时候可以自由选择。

  往往是在局面要求你做选择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你已经没有选择。

  在他和敌人之间,总是有一个要死去的。不管他之前杀死了多少敌人,下一个敌人都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个敌人。

  一个优秀的军人,迟早也会死在战场上,死在更优秀的军人手中。

  这是一个军人无法逃避的宿命。

  但他不想死得毫无尊严。

  如果真的有一天他要被对手杀死,他不愿意这死是一种突兀得凌厉的到来,他更愿意这死亡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注视或者是意识下进行,进行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他要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体会自己死亡的全部过程。

  幸运的是,今天还是由他来体会别人的死亡。

  张别离马上离开了龙一的园子。

  龙一坐在将军府里。

  他本来想全副披挂地等待着奸细被发现、被捉到的消息,但看到南明月轻袍缓带、一副悠哉游哉的神气,他也就没有太张扬。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龙山将军的书案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

  整个将军府里灯火通明,如临大敌。

  话题不可避免地要转到奸细的问题上来。

  “你怎么那么肯定奸细就是丹小姐的马夫?”南明月问道。

  “因为在早晨出现在那个酒馆里的人中,就只有他的来历不明。”龙一的语气淡淡的,好象解决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地方。“重要的是我们的反应够快,如果拖得时间长了,那么我的确定程度就会打个折扣。”

  龙一的表情有一点茫然。“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

  南明月看着他。“不明白?在这种事情上根本就不需要证据。”

  龙一摇头。“我不是怀疑我自己的判断。我只是奇怪,这个奸细既然有杀死山地战士的本领,那么他也有致你我于死地的本事。如果他不动声色地干掉我们,那对雪龙要塞的打击不是更大?”

  南明月点头。“不止是你我,还有丹儿。”

  龙一的脸色有些难看。“如果马夫就是奸细,丹儿怎么会安然无恙?”

  南明月笑了笑。“因为如果他对丹小姐下手,那叫做暗杀。战争虽然是种肮脏的行为,但仍然有些置身其中的人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在帝国的军人中,一向把暗杀看作是卑鄙的行为而不屑为之。你可以说他们假清高、很幼稚,但这就是事实。很明显,这一次的奸细不是一个普通的奸细,而是个有一定地位的高级军官。甚至很有可能是一位贵族。”

  龙一看着南明月。“所以你那么想抓到一个活的?”

  南明月点点头。“也许,这个奸细的地位高到我们都不能想象。当然这只是也许。可如果我的判断不错,一旦我们活捉到这个奸细,就不用担心在春天到来时,独立军团是否兑现他们返还哮月族圣器的诺言,而且我们还能够知道很多我们感兴趣的东西。”

  龙一微微一笑。“可现在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消息。”

  南明月摇摇头。“也许我们该出去找消息,而且我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

  龙一警觉地看着南明月,少见地皱起眉头。“你是说丹儿那里?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奸细只是个马夫,你认为丹儿会对一个马夫有多少了解?”

  他忽然打住自己的话,疑惑地看着南明月。

  “你不会是认为丹儿在为马夫隐藏什么吧?你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

  南明月看着他。“我并没有怀疑什么,我只是说,也许丹小姐知道一些这个马夫的底细。我也从未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说这样话的人只是你一个。”

  龙一有点生气。“这可不是你应该说的话。如果你对她和马夫之间会有什么秘密感兴趣的话,那该你自己去问。”

  南明月微笑。“我对她和马夫之间的秘密不感兴趣,因为以我对龙丹的了解,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你说的秘密。我只是说,我们该去问问清楚这个马夫的底细。一叔,不管你怎么想,有一点你和我都不能回避,那就是这个奸细关系着整个要塞的防务。我也知道这样的问题也许会让龙丹不满,但和要塞的防务比起来,这还是能够忍受的、小小的不愉快而已。”

  龙一也在犹豫着。

  在询问龙丹牧场的所有人时并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因为这个小牧场里其实也并没有几个下人,而且因为龙丹是个将军的缘故,他们对龙丹的敬畏使他们对于龙丹的了解也很有限。

  对马夫的了解也不多。每个人都说马夫是个随和的人,除了必不可少的交际,他全部的时间都在围栏中训练战马。当然,这只是他们看到的情况。

  也许,他真的漏过了什么也不一定。

  他看着南明月。“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丹儿。我要说明的是,我绝对不相信龙丹有什么隐瞒我们的地方,所以所有的问题都要你自己亲自去问,这样才对大家都公平。你答应,我就跟你一起去。”

  南明月淡淡一笑。“一叔,谁问问题都是一样的。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做不对的话,我可以等在这里,等你问完问题回来告诉就好。”

  龙一霍地站了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

  南明月和龙一离开之后,龙丹也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到要塞。

  现在她的心情很糟糕。她怎么也不能相信马夫是个奸细,尤其是在经历了冰湖中那一幕之后。就算她曾经起了杀机,但她终于没能刺出手中的剑。

  晚饭都没有吃,她就来到马厩里。

  点起一盏风灯,龙丹在马厩里巡视着。马夫睡觉的地方还没有完全清理过,干草堆中还有一些马夫遗留下来的衣物和物品。龙丹喜欢的战马也全都在自己的马房里,它们都瞪着大眼睛看着主人,似乎在纳闷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她忽然想到,明天就没有人来照顾这里的一切了。

  龙丹还没有过这么尽职的马夫。他似乎没有把这当作是糊口的营生,而是完全出于对战马的喜爱。很多时候他甚至为了准备战马的饲料而汗流浃背。他一个人就能顶三个人。龙丹没有看到他对战马挥舞过鞭子,也没有听到过他对战马破口大骂。就象他自己说的,“宁愿多花一点时间和这些聪明的动物沟通。”

  也许就是这个打动了龙丹。马夫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个影响和龙丹正常交往的障碍。在一开始龙丹还不是很喜欢他那种似乎什么都懂的样子,觉得他为人不是很塌实,但很快她就发现,她其实只是在为一个马夫比她懂得更多而感到恼怒而已。那个时候她就应该发觉,一个马夫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谈吐举止。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南明月和马夫放在一起比较。

  和南明月在一起,她什么都不用去做、不用去考虑。南明月在各种事情上考虑得更周详,她也不希望他们成婚之后龙丹仍然象个男人一样去打仗。他把龙丹照顾得很好,很多时候,龙丹都沉浸在被呵护的甜蜜中。

  马夫却表现得完全不一样。他似乎更喜欢嘲笑龙丹,而且在嘲笑的时候毫不留情,不管他的意见多么正确和中肯,他都愿意用一种火辣辣的、很难被人接受的方式表现出来。他随时都能够撩拨起龙丹的怒气并且乐意欣赏龙丹生气的样子。

  是的,马夫的身上表现出两种极端的气质。一方面,他的学识表明他是个受过教育的人;而另一方面,他粗鲁得跟最底层的战士也没有什么分别。这两样迥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马夫一个人的身上,让他有一种神秘的魅力。

  但更重要的是冰湖的经历。

  龙丹知道,如果在那个时候马夫想占有她的话,她会很乐意接受。虽然在那之前她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有过亲密接触,但奇妙的是,她完全知道可能要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她完全明白,她无意中触摸过的那个器官意味着什么。在两个人赤裸面对的时候,仿佛有一扇门被打开,她以前的、竭力压抑的感觉就从这道门里完全释放出来。

  直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那种连心脏都紧缩起来的兴奋感觉。

  她在马厩中踱来踱去,借此以平息自己内心的烦乱。

  忽然,她看到一只雪狼从马厩门口走过。

  龙丹吃了一惊。

  雪狼是比一般品种的狼更凶猛的动物。在食物稀少的冬天,它们甚至不会害怕人类,即便在白天也会由于饥饿而攻击居民较少的村落,他们对付大型的家畜不费吹灰之力。在这个牧场里,龙丹最担心的就是她那些良种战马。

  这应该是山地战士的驯兽,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牧场里?

  她抽出长剑,蹑手蹑脚地出了马厩。

  月光下,被仔细打扫过的院子里没有冰雪的反光,刚刚从马厩的明亮灯火下走出来,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糊糊的。突然之间,一刀向她咽喉处砍来,同时她也闻到一种熟悉而恶心的臭味。这正是山地战士身上的味道。

  龙丹象矫健的羚羊一样跳了起来。

  在龙丹的一路退避中,两个人的刀和剑连续碰撞。山地战士连变几种刀法想要将仓皇后退的龙丹杀伤或制服,但在龙丹奇怪的跳跃中,他始终无法掌握两个人之间的精确距离,无论是多么凶狠的招数,到头来都是徒劳无功。那些刀剑相交的声音,并不是龙丹在格挡山地战士的进攻,而是山地战士要在两个人的距离变化时要格挡龙丹的还击。山地战士从来没看过、也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象龙丹这样子灵活而迅捷地跳跃,轻灵如羚羊,迅猛时却如豹子。

  龙丹对眼前发生的情况不能理解。突然之间,山地战士就从同盟者变成了最可怕的敌人,虽然她用上了龙山将军最得意的传授“纵横九步”,让山地战士无机可乘,但局面的失控仍然让她感到一种恐慌。山地战士步步紧逼,让原本心存容让的她也不得不全力应付。

  山地战士完全粘不到她的衣角,可她也不能在一时片刻间就战胜山地战士。这个山地战士不但刀法纯熟,而且天生神力,龙丹数次都已经把他逼迫得手忙脚乱,却因为被他的力气震得手臂酸麻而无法痛下杀手。你来我往之间之间,这个山地战士的眼神中渐渐变得疯狂,力气也好象大了起来,长刀舞动得如同风车一般,把龙丹迫得连连后退,同时大声呼啸,似乎在召唤自己的驯兽。

  龙丹知道驯兽的厉害,但她被山地战士逼在马厩一处狭窄的角落里,只能前后拒退,“纵横九步”就失去了一半的威力,她已经凭借灵活的身法和剑法刺伤了山地战士几处,山地战士却似乎浑然未觉,反而趁她的长剑刺到自己后不能圆转如意而大劈大砍,竟然是一副要同归于尽的姿态。龙丹身法虽快,还是硬接硬架了山地战士几下全力的劈砍,要双手才保持得住自己的剑。

  但山地战士的驯兽并没有进来。

  山地战士越发疯狂。他把龙丹困在角落里,又试探出她的力气远不如自己,便象野猪一样去冲撞龙丹。在他长刀猛烈的劈砍下,马厩里的围栏板栅纷纷碎裂,龙丹稍一疏忽,长剑竟然被震飞。

  山地战士双手将长刀从头顶劈下,刀未至而刀风已经振衣欲裂。

  龙丹的左腕上忽然弹出一柄黑油油地没有一点光泽的短剑,刺进狂呼酣战的山地战士的胸口。这一下变生猝然,山地战士没有防备,二尺来长的短剑直没至柄,龙丹知道这些山地战士的本领希奇古怪,怕他死得不透,在他胸前连刺数剑,最后左臂横挥,短剑如切腐木,将山地战士的头颅砍下。

  龙丹长出了一口气,短剑又弹回袖内。

  这时候有一件东西从马厩的门口扔了进来。

  这是雪狼的尸体。这畜生的脖子上绞着一把要塞里常见的柞木硬弓,看来是被人生生勒毙的,死相狰狞,长长的嘴巴里还有血涎滴落。难怪山地战士召唤不到自己的驯兽,原来已经被人暗中干掉。

  龙丹跳过去拾起自己的长剑。“什么人在外面?”

  一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边,马夫正在对她微笑。

  龙丹皱起眉头。“怎么会是你?”

  马夫微笑。“看见我你好象并不高兴?”

  龙丹上下打量着他。“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而且我劝你也不要太高兴,难道你已经忘了你要离开时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马夫仍然在微笑。“当然记得。不过我还是挂念着你,所以回来看看。”

  龙丹缓缓向马夫走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马夫笑了起来。“我以为在这一天里,关于我的身份你们已经思考得足够多,所以你突然这样问我,倒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

  龙丹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你可以明白地说,你是帝国的奸细。”

  马夫微微点头。“虽然不大好听,可你说的是事实。”

  龙丹握紧了手上的长剑。“那你还敢来见我?”

  马夫笑着摇摇头。“我是来告别的。在你这里打扰了这么久,你对我一直很照顾,而且我还没有好好介绍自己,所以不辞而别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他摘下帽子,向龙丹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龙丹的表情说明她听到过张别离的名字。“原来是你。”

  张别离笑了笑。“我很抱歉给你未来的婆家造成的伤害,但这是战争,我没法选择。就算是我一直久仰的南将军,如果在战场上碰到,我也不会有一点手软。”

  龙丹冷笑。“可你恐怕没有机会在战场上见到南将军。”

  张别离戴上自己的帽子,还用手指弹了弹。“会见到的。虽然我不敢说是什么时候,但大家既然都是军人,在两国交战的时刻,早晚总是会见到的。不过我和你一样,对这样的场面只会感到悲哀而不会感到高兴。”

  龙丹猛地向张别离扑了过去。

  她的身法之快让张别离惊觉刚才在对付山地战士的时候,龙丹其实并没有尽全力,但虚浮的剑光也让他觉察到龙丹的心神不定。

  张别离一拳打在龙丹的肚子上。

  这一拳并不很重,但似乎抽空了龙丹所有的力量,让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她感觉到张别离轻轻扯去她手中的剑,把她抱在怀里就失去了知觉。

  张别离还在马厩里准备战马,就听到了远处的人马的喧闹。

  等到他骑一匹牵一匹离开马厩的时候,雪龙军已经高举火把围住了整个院子,为首的一个面貌方正、五短身材的中年将军,在马背上手按长枪,不怒自威地看着张别离。

  张别离笑了笑。“龙一将军,又见面了。”

  龙一怒道:“没错,又见面了,我可真没有想到,一个马夫居然有你这样的胆色本领。不过,你的闹剧也已经收场了,乖乖下马,我可以饶你不死。”

  张别离微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的闹剧的确是结束了,但还没有收场。就在我和龙丹将军解决了这最后一个山地战士的时候,大巫师已经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大巫师现在正在返回他自己的部落的路上。我想,为了恢复你们之间的友好关系,你们将需要一次漫长的谈判。”

  龙一被他说中了心事,刚要发作,身边的南明月拉住了他。

  “说到底,这也是你的猜测,你自己也并没有把握。”

  他带着自己的战马,缓缓向张别离走过去。

  张别离看清楚了来人的面目,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南将军。”

  南明月也仔细地打量着张别离。“我想我们之间不能算是陌生人。”

  张别离在马上欠了欠身子。“当然不能算陌生人,只不过你不认识我而已。”

  南明月微笑。“正要请教。”

  听到张别离的名字,南明月行了个漂亮的帝国军礼。

  “原来是勇毅侯爵阁下,我想不致敬都不可能了。即使是在要塞里,我也不得不说,你是我们中身份最尊贵的人物。要一个高贵的帝国贵族来我们这里做细作,我真不知道这算是要塞的荣幸还是帝国的耻辱。”

  张别离装作没有听懂他话里的讥刺之意。“对一个肩负使命的军人来说,荣幸和耻辱都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他很纳闷,南明月怎么连他的爵位称号都知道得这样清楚明白。

  南明月微笑。“既然是这样,侯爵阁下不如留下来盘桓几日。大家交流一下军人的心得,就算我们双方见识不同,也要给要塞一个为侯爵阁下送行的机会。”

  张别离摇摇头。“还是以后找时间吧。我来要塞也有两个多月了,归心似箭,请恕我不能接受南将军的邀请。送行就不必了,我真的很赶时间。”

  南明月的笑声有金石般激越。

  “侯爵阁下,你好好看看眼前的形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离开要塞吗?”

  张别离笑了笑。“说一句让南将军气馁的话,眼前的这个场面还真没在我的眼里。我既然说来就来,当然也能够说走就走。不能有始有终,进退自如,还算什么合格的帝国军人。南将军也在军事学院受训多年,怎么还会不了解帝国军人?”

  南明月看了一眼被捆住了手脚的龙丹。“不知道爵爷你凭的是什么?”

  张别离也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凭龙山将军的独生女儿还不够吗?”

  南明月咬了咬牙。“只怕未必。”

  张别离故作吃惊。“未必?那我不是白费了这许多力气?”

  他抽出龙丹的长剑,指在昏迷的龙丹的颈侧。“不如我杀一个够本吧?”

  南明月连忙举手制止。“万万不可!”

  张别离剑尖稍举。“南将军还有何指教?”

  南明月看着张别离。“我不得不承认到目前你还算得上棋高一着。不过,我也想给阁下一个忠告。此去虎踞大营,路途漫漫,你终究只有一个人,更何况你还带着一个人,她是你的盾牌也是你的包袱,你觉得你捱得过这几天吗?”

  张别离微笑。“南将军,你不用套我的底细。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是只有一个人;你也没有说错,龙丹将军的确是个烫手的山芋,我得随时防备着她的反抗。再加上这一路你一定会派精兵袭扰,正如你所说,我根本捱不了几天。”

  南明月眉毛一挑。“如果侯爵肯以军人的身份自重,放弃对龙丹将军的要挟,南某一定会保证侯爷的安全。”

  张别离微笑摇头。“南将军此言大谬。既然身为军人,怎么能够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南明月的目光冷若冰霜。“我敢用我的人头担保,侯爵阁下,若你执意要带走龙丹将军,出不了索拉都峪口,阁下就会被剁成肉泥。”

  张别离嘿嘿冷笑。“要是我只有这一步,又怎么敢承认自己棋高一着?”

  南明月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别离用手中的剑轻轻地在龙丹的身上敲打着。“难道你忘了贵族的圣器吗?”

  南明月神色一动。“你是说‘霹雳开’?”

  张别离微笑。“‘霹雳开’果然是把好弓,耶律初一一定为了这把圣器而夜夜辗转,不能成寐。我说的当然是‘霹雳开’。按照停战时的约定,我已经带来了这把圣器。”

  他看着南明月。“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把圣器在哪里,这是我的另一把撒手锏。你的未婚妻,你族中的圣器,现在都在我手上,南将军,你大可一声令下,现在就把我斩成肉酱,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物事也会同时消失。”

  张别离脸上的笑容很邪恶。“我敢打赌,你输不起。”

  南明月英俊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

  对于一向以智谋自恃的南明月来说,被人这样地挟制简直就是一种奇耻大辱,在这一瞬间,他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敌人的憎恨超过了一切。他真的想不顾龙丹的性命、不顾什么族中的圣器,把眼前的敌人碎尸万段以消解心头之恨。

  但这里是雪龙要塞,在龙丹命悬一线的时候,雪龙军会听他的指挥吗?

  南明月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又退回到龙一的身边,声音也似乎有些喑哑。“一叔,你来拿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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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七章 卿本佳人

  (起4M点4M中4M文4M网更新时间:2006-7-10 23:27:00  本章字数:11274)

  “一叔”的主意就很简单也很明白。做为龙丹的长辈和龙山的忠实追随者,谁都知道在他心中,龙丹甚至比整个要塞更有分量。在场的雪龙军只有目送着张别离带走他们的女将军。

  看着张别离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英俊的面孔终于可怕的扭曲起来。“啪”的一声,他把手中的长剑连鞘绞成几段。

  龙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清冷的月色下,张别离的面目依稀可辨。他裹着一张毯子坐在龙丹的面前,胡子和眉毛上都挂着一层白霜,这让他的笑容看上去象小丑一样可笑。

  龙丹的双手是自由的,只是双脚被捆了起来。

  几声雪地犬的吠叫让她惊觉自己是躺在一架雪橇上。

  她猛地坐了起来。伏在她旁边的一只雪地犬机警地耸起耳朵,在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鸣。

  张别离伸手拍着自己大腿的外侧,示意雪地犬安静下来。

  “别担心,它们不是山地战士的雪狼,它们不会一拥而上把你扯成碎片。虽然它们看上去很凶狠,可我向你保证,它们最多只是瞎叫几声。”

  龙丹环顾着四周。她坐起来的时候掀掉了身上的毯子,寒意立刻打透了她单薄的衣甲,她不由自主地双手抱紧了肩膀。

  “这是在哪里?“

  张别离微笑。“我以为你该认识这个地方。这里还是雪龙要塞的范围,还是雪龙军的天下,所以你不要太担心,随时都会有你的人来救你回去。”

  龙丹冷冷地看着张别离。“可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

  张别离点头表示同意。“我们来玩‘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的游戏。这游戏很简单,你只要说想先听哪一个就好。”

  龙丹咬了咬牙。“先说坏消息吧。”

  张别离笑了笑。“坏消息是,后面追上来的、准备伺机解救你的雪龙军已经被我甩掉了。在夜里他们无法分辨两匹战马上是否有骑手,所以会顺着马蹄印一直追到明天早上。不过你也别太失望。好消息是,他们一定会找到这做饵的两匹战马。这对我们都是好消息。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跟你一样喜欢那些马。”

  龙丹抽了抽鼻子。“这是冬天,有很多野兽因为找不到食物在大地上徘徊,所以我不可能象你那么乐观。”

  张别离擦去胡子上的白霜。“怎么样?你感觉还好吗?我希望那一拳不会让你伤得太厉害。”

  龙丹冷冷地看着他。“伤得太厉害?你不是太高看了自己就是太小看了我。不,你那一拳还不足以让我受伤。”

  张别离微笑。“我知道。我只想让你昏迷一会儿而不是要伤害你。如果我想伤害你的话,请相信我,那也会象刚才一样容易。”

  龙丹腾地站了起来。在愤怒中她忘了自己的双脚还被捆着,站起来又马上摔倒,虽然她的双手是自由的,不至于让她摔得太难看,可龙丹还是忍不住尖叫起来。她的叫声是如此尖锐,连刚才伏在她身边的那只雪地犬也被吓了一跳,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到一边的同伴身边趴下。

  张别离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你最好安静一些。”

  龙丹伸手去解捆在脚踝上的绳索。“等我杀了你就会安静下来。”

  捆着她的并不是普通的绳索,而是牛筋,龙丹越是挣扎,捆绑得就越紧。

  “嗖”地一声,张别离手中的短剑插在她手边的雪地里。“试试这个。”

  龙丹反而怔住了。任由自己解开绳子是一回事,那也许表明张别离对制服自己很有信心,可他把武器也交给自己,那是什么意思?虽然有剑在手的时候她也被张别离一拳打昏,可那只是她自己的精神不够集中,现在她的心情完全不同,出手也会完全不同。

  张别离微笑。“怎么?这把剑不太适合你?”

  他又把夺自龙丹手里的长剑掷了过去。“那就用你自己的吧。”

  龙丹不客气地接过长剑,割断了牛筋从地上跳了起来。

  她将短剑挑回到张别离的身边。“站起来。”

  张别离摇摇头。“有的时候我真不明白女人是怎么思考的,明明不是别人的对手,却还要尝试下去。而且我还有个预感,一旦开始让你尝试下去,除非你胜利了,否则你还会没完没了。龙丹将军,为什么不能体面地承认自己的失败呢?”

  龙丹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帝国的侯爵应该有随时接受挑战的勇气。”

  张别离叹了口气。“勇气我总是有的,但是耐心就不那么多。让我们来个约定,如果这一次你又输了,那在我放你回要塞之前都服从我的命令。”

  龙丹冷笑。“如果你赢了,连我的命都是你的了。”

  张别离站起来甩去身上的毯子。“趁着月色还好,你加把劲儿吧。”

  龙丹这一次不敢怠慢,这一剑劲贯中锋,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就算敌人有厉害的反击,她的“纵横九步”也足以脱身。

  还没等她看清张别离的动作,她的肚子上又挨了一拳。

  很显然,张别离是手下留情的,她没有再次被打昏,只是疼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她要用长剑支撑着身体才没有滚成一团。

  张别离蹲在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龙丹又是羞辱又是疼痛,反而劲力暗生,紧咬银牙,猛地向他扑了过去。这一下她的“纵横九步”发挥得淋漓尽致,张别离原本就已经防备到她有此一举,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但龙丹一跃之间,剑锋已经刺到他身前。

  张别离勉力向后跳去,堪堪避过龙丹的剑锋,却被龙丹的膝盖重重地撞在胸口上。这一下可真是痛入骨髓。还不等张别离有所反应,紧跟着那两条叫人魂牵梦系的大腿已经紧紧地锁住他的喉咙,龙丹双手擎剑,向他脸上刺下来。

  这一下大出张别离意料之外。龙丹虽然是个女人,出手的速度和力量都比不上张别离,但她毕竟是联盟的名将,经验丰富,知道对付这样的敌人最好就是贴身的肉搏。贴身肉搏,对手的种种精妙招数和力量就不易施展得出来。张别离小觑龙丹的身手,立刻就有危机。

  张别离猛地将头扭向一边,这一下用力过猛,差点连颈骨也给扭断,连骑在他身上的龙丹也给颠簸了一下,这一剑就贴着他的鼻子刺进雪地里。龙丹用力过猛,竟然把长剑都折断了。

  趁着龙丹失去平衡,张别离一个“鲤鱼翻身”将女将军从身上翻了下去。龙丹顺势在空中转了一圈,虽然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断剑也脱手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可她的双腿仍然紧紧地夹在张别离的脖子上。

  张别离奋力挣扎。可这双隔着皮甲仍然能够让人心惊于其弹性和韧性的腿发出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就象是一把铁锁牢牢地锁在他的脖子上。他试图站起身来,但已经悬起的龙丹的上半身却沉重无比,她巧妙地扭动着纤腰,化解掉张别离的力量。不管张别离做何努力,她的双腿没有一点放松的迹象。

  张别离将龙丹的上半身重重地摔在地上。可这一次女将军表现出了超常的对疼痛的忍耐程度,双腿上的力量有增无减。

  张别离的脸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龙丹咬着牙。“现在谁才是那个该‘体面地承认自己的失败’的人?”

  张别离的声音由于呼吸不畅而断断续续。“当然还是你,龙丹将军。”

  龙丹再次加重了腿上的力量,诧异于张别离的体质之强。如果是个寻常人,早被她双腿的力量连颈骨都扭断了,可眼前的年轻人却象是一头怪兽,虽然已经被制,但他体内仍然隐伏着无比强大的力量,随时都能爆发出来。龙丹看似牢牢控制着局面,但她自己知道,她现在就象是一叶在惊涛骇浪中漂浮的小舟,随时可能被爆发的波涛吞噬。

  张别离伸手去扳龙丹的大腿。这是徒劳的,龙丹的皮甲让他无从发力。

  龙丹冷笑。“再不‘体面地承认自己的失败’,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张别离跪在地上,声音已经变得浑浊,看得出他在尽最大的努力呼吸。“我已经有了几个法子对付你。我还没有出手,是因为我想用最体面的一个。”

  龙丹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我看见你在翻白眼,侯爵阁下,认输吧。”

  张别离的面孔已经在变紫,也真的如龙丹所说,已经开始在翻白眼,但他忽然在龙丹大腿上的软筋处捏了一把。龙丹对此早有防范,双腿在一瞬间变得如硬若金石,但她稍一分心,腿上没有加力,张别离忽然张开嘴,向她的双腿中间咬了下去!

  对于龙丹来说,比这更难堪的场面都遇到过。在战场上肉搏的时候,没有人还会去在乎男女的分别。但这一次却有点不同,当张别离使出这样一记古怪的招式的时候,她居然感到了羞怯,在这个战斗的时刻她居然没有象往常那样强制自己忘掉自己还是个女人的事实。

  双腿绞缠在张别离的脖子上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双腿之间的热量和动作而弄得有些神思不属。就象在冰湖里一样,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奇怪的反应。

  龙丹不得已而放开双腿。在跌落到地上的时候,双腿仍然象两条鞭子一样,重重地抽在张别离的胸口和膝盖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张别离没有躲开这两下重击。一般而言,即使是这两脚也足以要人性命,但张别离只是晃了两下,被重击的膝盖支撑不了身体,整个人才不情愿地半跪下来。

  张别离的强壮再次出乎龙丹的意料。她甚至在怀疑到底有什么人能够空手杀死这个年轻的帝国侯爵。

  但她仍然有机会杀死张别离。

  她轻巧地跳到张别离的背上,双臂一前一后盘住了他的脖子。手臂的力量当然比上腿,但手臂更灵活,也更容易控制,所以用手扭断敌人的脖子也容易得多。

  张别离反手一拳敲在龙丹的肋骨上。这一拳的力量并不大,他只是以一根凸起的指节打在龙丹最敏感的部位。以他对人体的了解,这一击自然是百发百中。龙丹只觉手上发软,瞬间竟然一点力量也发不出来,张别离回手在肩膀上抓住了龙丹胸前的衣襟,把她从头顶摔到地上。

  这一敲一抓两个动作精妙无比,出手的熟练和老辣,竟连龙丹也从来没有见过。

  龙丹被摔得五脏六腑似乎都改变了位置,还要挣扎着爬了起来。

  张别离喘着粗气。“现在你还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龙丹没有说话,可她还想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表明她不想放弃。

  张别离看着龙丹的目光忽然带了种少见的温柔。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从龙丹身后把她抱在怀里。

  “你用不着非要做出你很恨我的样子。如果你真的象你表现的那样想干掉我,你完全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

  他摸索着龙丹的左臂,让那把黑油油的短剑又弹了出来。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上等利器,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即使是凛冽的寒风也夺不去剑上扑面的寒意。

  张别离戏谑地抓着她的手,用短剑在她脸上比来比去。

  “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用这个?”

  龙丹没有说话。被张别离抱住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地僵硬起来,眼睛也有一点失神。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制止张别离对自己的轻浮。她想要把短剑从自己面前拿开,却发现反而是自己死死地抓着张别离的手根本不想放开。

  张别离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情欲的冲动。

  他猛地把龙丹的身体举了起来,让她面对着自己。这时候的龙丹已经全无抵抗之力,软软地伏在张别离的肩头。

  张别离扯下她左臂上的机关,将那柄锋利的短剑抛到一边。

  “你没有一开始就用上这东西,说明你根本就不想我死。”

  龙丹鼻息咻咻,双手无力地撑持着张别离的胸膛,也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纷乱的长发撩拨着张别离的面颊。感觉到她紧紧缠在自己腰间的双腿,张别离越发冲动。

  当两个人几乎是撕扯一般互相脱去对方的衣物时,寒冷也失去了肆虐的威力。

  月光下,龙丹健美的身体象白玉一样闪着晶莹的光晕,当她带着失神迷乱的神情被拉到毯子下的时候,就好象是一条被黑暗的深渊吞噬的美人鱼。

  她已经湿润,但仍然紧窄。当张别离进入她的时候,她终于哭泣了起来,但她没有一点犹豫,反而勇敢地更加放开了自己的身体。她的双腿再次紧紧地缠住了张别离,但这一次却是处子的盛情邀请,没有凌厉的杀机,只有缠绵的旖旎。

  在寒冷的夜里,沉默的龙丹的身体里涌出无尽的柔情。

  等到张别离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龙丹背对着他,把玩着自己左手上的机关。她的身体还是火热的。

  张别离伸手过去,从后面握住她一只小巧坚挺的乳房。如果现在掀开毯子,还能够看见上面被咬过的痕迹。昨夜她婉转承欢,让张别离的激情也爆发得异于平时。抚摩着她光滑的后背,回想着自己激烈的行为,张别离也感到有点惭愧。

  龙丹抓住他的手。“你醒了?”

  张别离吻着她的脖子。“我真的想再睡一会儿。”

  龙丹抚摩着他的手,半晌没有说话,她似乎心事重重。

  她的声音细细微微,如同一条丝线。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别离在心里叹息一声。回答这个问题很容易,但最近以来,他每次回答过类似的问题后都要被愧疚的罪恶感所折磨。他把脸埋在龙丹的后背上,犹豫着要不要也象往常一样地回答她。

  龙丹却已经转过身来,双颊红润的她现在看上去惊人的美丽。

  “我是说,我们现在该吃点什么?我好饿。”

  雪龙要塞已经看不到。

  往南是野人峡谷的索拉都峪口,拉西萨冰原的反光依稀可见。

  张别离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这里,他平时很不错的方向感就消失了。昨天夜里为了躲避雪龙军的追击他就差点迷路。在这个地方迷路可是件可怕的事情,先不说连石头都会冻裂的寒冷,就是那些在雪地里出没的猛兽就足以让任何人胆寒。在这样的环境里,对食物的渴求使这些动物敢于向任何生物发起攻击,何况是落了单的人。幸亏他还有雪地犬可以依靠。

  从谷歌镇带来的这些雪地犬让他想起了很多回忆。坐着这些雪地犬拖曳的雪橇进入索拉都峪口时,他的心思还不能集中在自己担负的任务上。而在他要驾着这雪橇离开的时候,他也同样地无法集中精神考虑自己的下一步。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投落到龙丹的身上。

  她说自己全身酸痛无力,所以一直坐在雪橇上。一路上她都保持着沉默。张别离只要垂下眼睛,就能够看到她刻意披散的乌黑长发。雪橇上的东西分量不轻,再加上龙丹这个意外的乘客,所以张别离在努力地保持雪橇的平衡的时候,也要尽全力不再给雪地犬增加额外的负担。

  严寒和难以分辨的道路使得他速度很慢。

  还有一个困难是,必须确保它们在前进途中还有应付突如其来的野兽的体力,同时也要保持雪地犬对长途跋涉的兴趣,所以他经常要停下来休息,尤其是在比较难行的路段上。而他也要在这个时候好好研究自己的方向有没有偏差。现在的天气不好,天空总是被灰蒙蒙的云层遮盖着,无法分辨太阳的位置。四周则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东西指引。

  当他的雪橇快速冲下一个山坡时,一只野兔受到惊吓而从雪地里跳到半空中。一把手斧旋转着飞了出去,把那可怜的生物在空中身首两分。

  他的雪地犬们都兴奋地叫起来。

  张别离停下雪橇。“我们就在这里吃点东西吧。”

  龙丹看着他。“这不是去往索拉都的方向。”

  张别离微笑。“谁说我要去峪口?”

  龙丹的眼睛里全是疑惑。“你现在不去峪口,恐怕就再没有机会逃脱了。我的人失去你的踪迹就会在峪口等候,那个时候你可真的是插翅难飞。”

  张别离看着她。“你是在关心我?”

  龙丹垂下眼睛。“你到要塞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张别离笑了笑。“我的目的?你看见了,我只是杀了几个山地战士而已,这就是我的目的。”

  龙丹的语气是嘲讽的。“尊贵的帝国侯爵亲身犯险,只是为了杀死几个山地战士那么简单?”

  张别离停下手里的动作。“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我想你也看得出来,我是在嫁祸给雪龙要塞。今天以后,山地战士将和雪龙要塞彻底分裂。”

  龙丹感到有点奇怪。“为什么是今天?”

  张别离没有回答她。

  他走过去解开了最强壮的头犬,命令它去把那只兔子找回来。雪地犬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很快就把血淋淋的猎物叼了回来。张别离只卸下一条兔子的后腿,然后把其余部分扔给雪地犬。

  顷刻间这只兔子就连皮毛都没有剩下。

  龙丹拉紧了毯子。“你觉得它们都吃饱了吗?”

  张别离微笑。“当然没有。它们的食量和它们的忠诚一样惊人,要想它们好好地吃上一顿,那至少要有二十只兔子。现在这点东西,只能算是开胃的小菜。”

  龙丹有点茫然。“那你要给它们吃什么?”

  张别离看了龙丹一眼。“如果运气好,我会给它们找到一只熊。”

  龙丹忽然明白了过来。“你在追踪大巫师的踪迹?”

  张别离微笑。

  他的笑容看上去冷酷而迷人。

  “既然他的同伴都留在要塞里,那他有什么理由自己回到部落去?”

  龙丹从心里感到一阵战栗。不管张别离的计策有多么简单粗糙,但他执行起来时,却有着一往无前的决心。或许他的谋略看上去很幼稚,但他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却让这个谋略达到了它的效果。也许这就是已经融化在血液中的、对荣耀的执着追求赋予帝国军人的强烈的进取心的结果。

  如果说帝国军人是大陆上最善战的力量,可能还有些人对此论调不屑而不满,但如果说对胜利有着最坚强的信念,那没有人会认为自己在这一点上强于帝国军人。龙丹很了解帝国军人。要战胜他们也许不难,但要在心理上打垮他们就绝无可能。

  更让她气馁的是张别离那种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

  张别离在她发呆的时候已经点起了一小堆不会发出浓烟的篝火,然后在这堆火上架起了一只小铁锅,化雪成水,然后把那只兔子腿扔进锅里。

  他的确是个行家,在他手里一切都井井有条。而他那种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更加让龙丹气馁。她竭力希望自己只是由于情欲的原因而被他吸引,但经过了昨夜,她发现自己正在迅速爱上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男人。

  张别离轻轻地用一根手指搔弄着她的下巴,把她从自己的心事中惊醒。

  张别离蹲在她面前,把一只小小的盐瓶塞进她手里。

  “我现在去给小家伙们找那只熊,你就在这里等我。暂时你只能吃这个充饥,但我发誓,在你没有再次感到饥饿的时候,我就会赶回来。”

  他在龙丹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微笑地看着她迅速涨红的脸。

  龙丹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要当心些,大巫师很厉害。”

  张别离没有回答。龙丹的关心让他心里甜孜孜地,同时也有些惭愧。

  “呼”地一声,张别离从雪橇上扯下另一张毯子围在她身上。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正如张别离的预料,大巫师没有打算通过索拉都峪口。其实这很简单,在目睹了张别离和龙丹联手杀死那个山地战士的场面之后,大巫师无法相信雪龙军对他没有恶意的说法。

  在龙一的园子里,张别离伏击了两个山地战士之后立刻遁走是因为他知道在那里很容易就陷于寡不敌众的包围之中,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如果大巫师不是想借此找出谁是真正的凶手、故意放他遁走的话,他是不是能够离开龙一的园子还是个未知的局面。

  但幸运的是张别离发现了尾随的山地战士并将计就计,把尾随的山地战士引到了龙丹的小牧场。这原本已经能够达成张别离嫁祸的目的,更巧合的是,龙丹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马厩里,张别离当机立断,协助龙丹干掉了尾随而至的山地战士,并且惊走暗中观察的大巫师。

  等到龙一等人赶到时,一切都已经结束。凭借着自己手中的人质和圣器的下落,张别离离开雪龙要塞已经没有任何障碍。

  张别离在深夜中摆脱了雪龙军的尾随。

  在一个猎人那里取回寄存在那里的雪橇和雪地犬,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巫师。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足以让山地战士和雪龙要塞决裂,但张别离还想让这种关系更恶化下去。如果他以雪龙军的名义干掉了一名大巫师,那反过来也许是激怒山地战士来对付要塞。即便是山地战士不会因此来对付要塞,那也算张别离为故去的勇毅阁下奉献的一点心意。

  前面的雪地犬发出兴奋的咆哮,他们已经发现了熊的踪迹。

  幸亏这是一个熊巫师,所以他们的速度不可能快得过张别离。

  张别离的雪橇越过一个山坡,就看见大巫师那头体形巨大的黑熊。

  张别离停下雪橇,飞快地解开雪地犬,用尖锐的口哨指挥雪地犬们向那头已经发现了危险的黑熊围了上去。他没有看见应该和黑熊形影不离的大巫师。

  但他一定就应该在附近。

  还没等张别离看清楚周围的状况,他身边的积雪就象海浪一样倒卷上来,他的眼前立刻一片银白。还没有等到他反应过来,一根铁仗就已经砸在他的身上!

  饶是张别离早已经练得一身铜皮铁骨,这一下仍然痛澈心肺。紧跟着第二杖和第三仗接连而至,打得他象个皮球一样在雪地上翻滚。

  不管他如何翻滚,他眼前望出去都是一片雪白。身边的积雪似乎已经凝固,把他牢牢地禁锢住,连耳边听到的也只有呼呼的风声,刚才的犬吠声也完全被淹没。在一片银白中,只有大巫师的铁杖变成了千条万条,没头没脑地向他砸下来。不管他如何翻滚、在翻滚中如何扭曲自己的身体,铁杖总是能够击中他。每中一下,都似乎打断一根骨头那么疼痛。

  张别离的惊慌反而让他开始忽略身上的疼痛。

  他不明白大巫师怎么会这样厉害,那种程度完全超出了一个人的正常范围。不管他如何躲闪招架,就是无法躲开哪怕是其中的一下打击。在满眼的银白中,大巫师的铁杖夭矫如龙,如同天谴般无所不至。

  张别离反而镇静下来。他差点就忘记了他面对的是什么。

  这是一种幻术。

  隐居很久、几乎就快被世人遗忘的兵法家变兵流就是此道高手。据说变兵流最厉害的本领还不是剑术,而是谈笑之间便能令敌人自毙而不觉的神秘功夫。只不过,由于这种本领太过匪夷所思,即便是变兵流本人也并不经常使用。而且他好象也没有象其他的兵法家一样留下什么弟子、传人或者门生。所以张别离都早已经忘记了还有这样一门奇怪的本领。

  张别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巫师双手把铁杖高举过头顶,口中正念念有辞。

  张别离微笑。“好象你的法术并不灵验。”

  大巫师吃了一惊,睁开了半闭的眼睛。

  张别离揉着身中被铁杖打过的部位。“说心里话,我知道你有些本领,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就凭你这皮包骨的身体,怎么发得出那么大的力量?而且既然这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我竟然会真的会感到疼痛?”

  他把一只手举到面前,看着手背上红肿的地方。

  “更奇妙的是,我居然真的有受伤。大巫师,这真的只是你的法术吗?也许龙山将军说得并不完全,山地战士不光是凭着些装神弄鬼的法术和破烂草药。不过今天你真的很不幸,就算你还能够侥幸逃脱,你的同伴却在劫难逃。”

  张别离的联盟语通畅流利,如果只听他说话,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大巫师沉重地叹了口气。刚才的法术似乎耗费了他很多的精神和气力,汗水正从他枯瘦的脸上小溪一样地滚落。

  “龙山将军为什么要对我们的干出这样的事情?”

  张别离微笑,他也不知道龙山将军为什么要对山地战士干出这样的事情。大巫师虽然老迈,但看上去并不昏庸,所以他必须得小心翼翼地编造谎言。

  “如果龙山将军要这样做,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做手下的,只知道服从命令。大巫师,我很想回答你的问题,可是我不能。”

  大巫师死死地盯着张别离,好象要从他脸上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远处传来熊号和犬吠,十几只雪地犬已经在围攻那只体形超常的黑熊。

  这只黑熊一掌就能够打飞一只雪地犬,但它现在寡不敌众,雪地犬一旦围攻猎物,不把猎物咬死绝不罢休。黑熊现在看上去还是气势汹汹,但没有大巫师的指挥,被雪地犬围攻至死只是时间问题。

  “猎犬对驯兽,龙山将军的这个办法很简单。”张别离再次给雪龙要塞栽赃。“联盟里很少会有人使用这么大一群猎犬,所以,我们特地到帝国境内搞到这样一群,就是为了对付你们。”

  大巫师颓然坐倒在地。“龙山将军果然处心积虑。连这样的办法都被他想到。”

  张别离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大巫师。

  大巫师神色凄厉。他从身上扯下一幅衣衫,忽然一口鲜血喷在上面,张别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敢接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大巫师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喷在那块破布上,很快就将那块破布浸透。

  他将那块破布向空中扔去,破布在刺眼的阳光中忽然变成一只黑鹰振翅飞去。

  张别离吃了一惊。

  大巫师象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倒在地,他的眼睛泛着奇异的光彩。

  他的声音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平静。

  “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开始。”

  龙丹看着眼前烧开的铁锅发呆。

  她没有胃口,也没有力气,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张别离只是刚刚离开,可她发现她已经不能忍受和他分开的事实。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还在不久之前,她和马夫还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现在,他已经是她最亲近的人。

  张别离走后,她想自己好好的静一静,可马上就发现她的心事更加混乱。

  龙丹梳理着头发,好象同时也要把自己同样纷乱的心情梳理得清晰明朗。

  毫无疑问,比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更不幸的事情就是爱上一个不应该爱的人。

  她和张别离之间会继续下去吗?

  龙丹不敢相信张别离会为了她而背叛帝国,而她自己也绝不会背叛雪龙要塞。那他们所做的一切的意义在哪里?昨夜的激情还在她体内残留,惶恐却已经开始占据她的心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雪地犬的吠叫,张别离驾着雪橇赶回来了。

  龙丹忽然发现自己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飞跑着向张别离迎了上去。

  张别离跳下雪橇,紧紧地把龙丹抱在怀里。

  当他们再次见到索拉都峪口的时候,已经在雪原上留连了几天。

  没有人说到分手后要怎么样,谁也不忍心说到这个问题,因为他们都知道分手就是永别。他们只是不停地在一起亲热,如果一定要永别,那最好能让他们把对方多记住一些。

  躺在星空下,两个人都沉默着。这已经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夜。

  张别离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龙丹的脸。“跟我一起走吧。”

  龙丹摇摇头。“跟你一起走?去哪里?”

  张别离坐起身。“和我回帝国,回北地。”

  龙丹淡淡一笑。“你为什么不跟我回要塞?”

  张别离微笑。“先不提我的军人荣誉和信仰,我不能投入到你的要塞的怀抱。单只是我的手上沾满联盟人的鲜血的这个事实,如果我去雪龙要塞的话,那无论是要塞还是我,都将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龙丹也微笑。“在这一点上,我们都一样。”

  她满怀希望地看着张别离。“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到一个别人都不认识你我的地方去。”

  张别离看着她。“好象你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地方?”

  龙丹忽然坐起来,她的神情很热切。“天下这么大,还怕没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我们现在就走,就离开这个只有战争和流血的地方。我忽然发现,我已经厌倦了打仗的日子,我想过些平平安安的日子。”

  张别离小心地抚摩着她的脸庞。“你担心有一天我会来攻打雪龙要塞?”

  龙丹按住他的手。“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攻打雪龙要塞?”

  张别离没有说话。

  龙丹的主意是一种逃避。就算他们找到一个不用担心战争、不用担心那些国恨家仇的地方,他们过得也不会安宁。如果他们那样做了,总有一天,他们中有一个会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看着张别离的表情,龙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眼睛中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索拉都峪口已经有兵马的影子出现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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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八章 炎平之战

  (起5V点5V中5V文5V网更新时间:2006-7-22 2:24:00  本章字数:10855)

  春天如约而至。

  暴乱给京城造成的流血之夜和对勇毅大公的暗杀使得帝国内部也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人们已经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并且真正地意识到了“黑屋秘党”和联盟内外勾结的这个事实。

  在皇帝的授意下,法务司新组建的以长孙水火为首的特别事务司几乎聚集了全帝国最优秀的刑侦人才,开始对“秘党”进行全面而残酷的镇压。整个冬天里有近千人被处决,上万人被流放和拘役,一时间,在整个帝国境内,连提及“黑屋秘党”都变成了一种禁忌。

  帝国无情的打击和勾结联盟的事实让曾经得到过广泛的支持的“秘党”在民众中的威望一落千丈而迅速分崩离析。而对联盟的敌意再次被激发,在战场上彻底解决帝国和联盟之间的仇恨也成为朝野上下一致的共识,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所争论的只是手段的严酷程度而不是手段的本身。

  早在冬天开始时就已经进驻洛城的大王子冲云霄已经深刻地感受到这种气氛。

  他的两万帝国步兵已经训练了整整一个冬天。他的那些从各个被取消的私人军团调入的、有经验的军官们为他的部下进行了卓有成效的训练,除了提高了帝国士兵的士气和战斗力之外,更让冲云霄满意的是,这些军官在他的直接授意下把整个中央军团变成了有着鲜明的大王子个人烙印的军团。

  现在在他的部下,不仅有赵连珠这样来自赤军团的将领,还有来自云军团的云一成、来自凤军团的关凤鸣这样的将领等等。不管是高陆人、硬地人还是平地人,冲云霄都对他们一视同仁,给予优厚的待遇和绝对的信任。他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北地人加入他的军团。原本勇毅大公的到来可能会改变这一现状,冲云霄甚至愿意亲口向大公请求为自己派遣些兵将来,但意外破坏了冲云霄的意图,这让他十分懊恼。能征善战的官兵很快就会变成一种稀缺的资源,而尽可能多地掌握这些资源,对于手段极端的冲云霄来说意义重大。

  由寇法布牵头、国师会取消私兵的行为显然是得到了皇帝陛下本人的首肯。

  这一做法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所有的军队将直属于帝国统帅部。在冲云霄看来,帝国曾经赖以纵横天下的重装骑兵由于过于昂贵,将退出帝国军队的编制。轻骑兵部队将是战场之王,现在就积累使用轻骑兵的经验并在轻骑兵中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将使他在王权的争夺中领先所有人。很多人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在他执意要集结大量的轻骑兵部队时还遭到了反对。

  冲云霄轻而易举地就压制住了反对的声音。

  冲云霄今年三十岁。经历和学识让他看上去已经具有了一代国君的气度和威严,他的沉默寡言更让他的每一个眼神甚至脸色都有慑人心魄的力量。他从外表和内在都象极了现在的皇帝陛下虎天,而现在看来,他在战场上取得的成就也极有可能追平皇帝陛下。

  在许多人看来,皇帝陛下把他的两个儿子外放到战场的最中心是为了磨练他们,这也是帝国的传统。在一个以军人为主体的制度中,下一任皇帝没有经过战争的历练是无法保证自己的统治的稳固的。“皇帝就是帝国最好的战士”,这一格言不但激发着所有人的勇气,也保证了臣子们的忠诚。

  当然,没有人注意的是,死在战场的王子远比最后继承大位的多得多。

  左路的骑兵统领云一成侯爵和右路的骑兵统领连明泉侯爵已经开始向炎平进发,这标志着由设计到实施全部由冲云霄一手操作的炎平作战开始。

  炎平低平的地势绵延百里,几乎无险可据,所以有“炎平无城”的说法。在这块平原上只有一些墙高不过丈的囤积粮食的土城,熊族和铁勒族联军就零星地驻扎在这些土城之间。中央军团从洛城直扑敌军驻地,两万步兵在轻骑兵的掩护下按照既定计划进入战场,抢占要地。为了保证进军的速度,冲云霄的命令是“不要俘虏”。

  联盟军在炎平驻扎的熊族和铁勒族联军大约有五万之众,但他们的指挥不便,更兼措手不及,很快就被中央军团

  在中央军团这样快速而凶狠的打击下,炎平的联盟军开始退却。

  两翼的轻骑兵开始对退却的敌人追击。按照最初的设想,赵连珠的玄火营加入了骑兵的序列,在玄风营的掩护下,玄火营给退却的敌人继续造成大量的杀伤。

  联盟军方面的统领是经验丰富的熊族上将军元宗和骁勇的铁勒族上将军莫罗。

  元宗努力收拢着联军的步兵,即使在撤退中也保持着相当严密的阵形,在这种情况下,混乱就意味着彻底溃散。来势汹汹的帝国轻骑兵就如天上的兀鹰等待着这个时刻,一旦联盟军崩溃,他们就会冲上来把猎物撕扯得粉碎。

  赵连珠率领他的远程打击部队在增加着元宗的压力。他的弓骑兵旋风般冲近联盟军的方阵,用箭雨杀伤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步兵们。宽阔的战场为骑兵提供了最大的机动,按一定比例分配强弓硬弩的天火营被分成几拨,轮番从不同的方向向苦苦支撑的联盟军发动肆无忌惮的冲击。

  即使是躲在巨大的盾牌后面的联盟军士兵也难以躲避训练精良的帝国士兵的精准射击,而一旦拥有同等水准的联盟军弓箭手准备还击的时候,弓骑兵又象旋风般退出了联盟军的射程之外。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在战场上没有喊杀声,只有沉重的马蹄声、杂沓的脚步声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弓弦声交织在一起。帝国士兵们沉默而近乎机械地射杀着缓慢移动的敌人。战斗的过程就象他们平时训练那样轻松,而这样的过程又远比训练刺激。他们的射出去的箭矢穿透盾牌、射入人体时发出的沉闷声音在大地上回荡,喷溅的血花在晴朗的天气中看上去格外艳丽。

  联盟军的恐惧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军官和巫师的弹压也压制不住死亡带来的威胁,更何况在越来越近的敌人冲击下,不断有军官和巫师被射倒。元宗带着他的卫队,始终坚守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也中了两箭,但这点伤势似乎没有对强壮的上将军造成影响,他的浑厚的声音始终回响在整个后军的上空,压制着部下们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

  如果不是为数不多的骑兵在莫罗的带领下,每当帝国弓骑兵的冲击就要变得让人无法再忍受的时候冲出去骚扰,恐怕联军的神经无法经受得住这样的折磨。但莫罗的骑兵同样无法对帝国的弓骑兵造成伤害。他的骑兵一旦接近到某个距离之内,数量占据绝对优势、饥饿的帝国轻骑兵就会蜂拥上来。

  对联盟军来说,兵种的单调导致了战术的单调,而更让人绝望的是地形的不利。在弓骑兵一拨又一拨的攻击下,战场上仍然有轻骑兵冲锋的空间和路线。即使是对于云一成侯爵和连明泉侯爵来说,在这样的战场上使用骑兵也是极其罕见的机会。两位出身于皇家学院的贵族尽情挥洒自己的本领,他们的骑兵和玄火营配合无间,把帝国军人特有的精密和高效率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他们的没有顾忌的冲击下,联盟军士兵成批地在退却的路途中倒下。帝国军甚至不用担心休息的问题。由于轻骑兵的轻便快捷,他们甚至在歇息之后仍然能够追得上速度缓慢的步兵。轻骑兵始终保持着有一支队伍保持着与敌军的接触,敌军的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下。

  元宗和莫罗尝试着组织一次反击,但却遭到了更血腥的迎头打击。他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在受过专门训练和有着精心准备的敌人面前,联盟军只有被动挨打。帝国军人并不一窝蜂地上来接战,而且看上去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只是在一定距离外射杀联盟军。没有人出来搦战骂战,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排在自己的序列里,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只是按照顺序去射杀敌人。他们的冷酷和效率使得眼前的局面更象是一场狩猎而不是战斗。

  这一片生机盎然的平原对联盟军来说现在完全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大道。

  在夜里,双方都由于疲劳而休息的时候,冲云霄的牙旗出现在帝国军的阵营中。这说明帝国步兵已经彻底肃清了炎平被分割包围的、数目达一万之众的联盟军。这也使得对面阵营中的元宗和莫罗感到绝望。那些已经被分割包围的联盟军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帝国的这次作战目的很明确。仅仅是占领炎平并不能够让帝国统帅部满足,他们是想把这支联军全部消灭,然后顺势进攻联盟屋顶会议所在地阿别莱格堡。在阿别莱格堡通常也有差不多三万山前族的精兵驻扎,以帝国军的进军速度,山前族的这支精兵还得不到其他联盟军支持的时候就很有可能会被打垮。

  如果一战就有将近八万联盟军的有生力量被消灭,那对联盟来说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联盟军虽然号称有百万大军,但驻扎分散,而且没有统一指挥,战斗力根本不能与帝国军相提并论。

  元宗和莫罗都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但现在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办法阻止敌人实现这一意图。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牺牲现在的残兵败将,以他们的血肉之躯阻挡敌人,不过,别说两个人和他们的部下都没有这个勇气,就算有这个勇气,只怕也争取不到多少时间。

  在商议之后,元宗指挥联军连夜撤退,而莫罗则承担了阻击敌人的这个重任。在帝国的弓骑兵一次例行骚扰过后,事先已经包裹了马蹄、重整了嚼子的联盟铁勒骑兵借着夜色向帝国军掩杀过去。

  元宗和莫罗都知道这一次的偷袭未必对战局有什么改变。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和帝国军作战,帝国军如铁板一块的严整和严密从不给敌人以这样的机会偷袭。但他们很希望在一次偷袭中,以莫罗的勇力能够突入中央军团的中军而斩杀冲云霄。不过正如事先就已经想到的结果,严阵以待的帝国步兵和轻骑兵的合围将近千名铁勒骑兵尽数格杀。勇猛的铁勒将军莫罗一路冲杀,居然以单人之力冲破敌阵,直达冲云霄的中军。他全凭一股血气之勇,力杀数十敌人,却在中军牙旗前被冲云霄麾下大将寒潜云斩杀。

  第二天上午,养精蓄锐的帝国轻骑兵和弓骑兵追赶上了联盟军,新一轮的屠杀开始。元宗率领自己的步兵就地结阵,和风一般来去的敌人对射。虽然处于绝对的劣势,但联盟军的顽强和英勇一点点地消磨着时间和帝国军人的耐心。

  联盟军终于给帝国骑兵造成了麻烦。他们无法接近龟缩在巨盾之后的步兵方阵,只能够以强弓硬弩不断地杀伤着联盟军。如果要全歼这支联军,就要等到帝国的步兵追赶上来。

  弓骑兵开始使用轻骑兵携带的多余的战马以增加冲击次数,联军几乎是成排成排地在箭雨中倒下,任何军队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都会失去斗志,但在元宗的激励和军中巫师的鼓动之下,仍然看不到这支联军有崩溃的迹象。

  面对出乎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冲云霄怒火渐炽。

  他命令赵连珠持续冲击联军,不顾敌人的步兵弓箭手更加准确的事实,抵近敌人的方阵以求造成更大的杀伤;云一成侯爵带领骑兵迂回到后方,彻底切断这支联军的退路:既然已经不能按照原定计划在追击中歼灭敌人,那么就只能来一次真正的战斗,而敌人的顽强只会让冲云霄坚持自己的“不要俘虏”的信念。

  赵连珠和连明泉侯爵的呼应使得云一成侯爵的穿插几乎没有遇到困难。左军象利刃劈开腐木一样穿透了联军的侧翼,其间发生了激烈而短暂的战斗。被打击得几乎失去理智的联盟军和由于目的没有达成而躁动不安的帝国军都对短兵相接的战斗充满了渴望,与其说这是一场战斗还不如说是情绪上的发泄。

  双方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在弓骑兵的掩护下的轻骑兵的高速冲击给联盟军造成的死伤却是单纯弓骑兵的冲击效果不能相比的。死伤得更多的是联盟军。

  就在云一成侯爵的轻骑兵裂敌阵而过时,联军突然放弃了抵抗而向后撤退。

  他们这次撤退几乎是溃败的前兆。队形彻底散乱,擅长快速行军的联军几乎是混杂在左路骑兵的队伍里。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左路骑兵不得不加快速度来甩开敌人,他们需要更长的距离才能转过身来对敌人进行截杀。而追击的右军也为突然而至的战机而欢欣鼓舞,甚至没有等到冲云霄的命令,他们就已经开始了对敌人的追击。

  在长达两天两夜的追击中,联军损失了差不多有三万多人。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从炎平至千冈二百里的平原上到处都是联军的尸体。

  帝国军在追击中把自己的步兵也远远甩在后面,当看到阿别莱格堡雄伟的轮廓时,骑兵部队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整。他们人困马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还有几千名联军的敌人消失在视线之外。帝国军在追击中已经杀得手软。几乎没有人不更换了两至三件兵器,大部分人都已经用上了战场上敌人遗留的武器。在步兵和辎重都没有跟上来的时候,战马和人都要保留体力准备进行更重要的战斗,所以冲云霄停止了对残余敌人的追击。

  阿别莱格堡已经在望。

  帝国的巡查游击开始出发侦察这一联盟要地的军情。冲云霄并没有打算能够活捉三个大酋长或者其中的一个,但攻下联盟的中心城市对联盟来说同样是个沉重的打击,这很有可能摧毁各部族之间微妙复杂的联系。相比之下,冲云霄更愿意拿下阿别莱格堡,这同样是帝国从前没有到达过的地方。

  巡查游击带回来的情报指出,前方出现了壕沟和简易的堡垒,这表明山前族的地垒兵已经开始出现。冲云霄必须做出选择,是掌握战机,仅依靠骑兵部队发起攻击,在敌人筑垒完成之前冲入阿堡,还是等待步兵到达,即使地垒完成也仍然可以发起攻击,凭借帝国军超强的战斗力拿下阿堡。

  他没有思考多久。他的部下通报,有敌人来到阵前搦战。

  冲云霄带领他的部下来到外面。

  敌人只有一个。

  一个敌人挥舞着一面五彩缤纷的旗帜出现在一块高地上。

  雪果是山前族的大姓,在山前族中尊贵无比,黑风迦也是这一族系中的一支,若按族谱排下来,黑风迦还要管比自己年轻的雪果多多叫一声“叔叔”。不过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的场合,两个人之间都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亲热。不仅仅因为黑风迦是联盟的大酋长,要顾及自己的身份,还因为雪果多多也同样顾及自己的身份。雪果多多是山前族乃至全联盟最有声望的上将军,他从来不想在什么事情上得到这种家族带来的好处。

  雪果多多喜欢在阵上戴一个小丑的面具,因此人称“小丑将军”。本来在阵上戴面具是帝国军人的习惯做法,这种做法通常都意味着不会与敌人通名报姓而死战到底的决心,很多联盟将领也很喜欢这种方式而刻意效仿。但只有小丑将军这样做的时候才会真正让人心寒。

  小丑将军这个时候没有带着面具。这个声名远震的的山前族上将军居然有一副叫人无从分辨年龄的娃娃面孔,不但总是带着孩子般纯真的微笑,而且连他的眼神看上去都象孩子一样澄澈。

  看到帝国的将领们来到阵前,小丑将军摇动着那面五彩缤纷的旗帜,发出孩子一般欢快的叫喊。

  “欢迎来到阿别莱格堡!欢迎来到山前族的家!”

  冲云霄皱着眉头。“这人在干什么?”

  他的幕僚长西梧始终跟在他的身边。“这就是联盟的第一猛将,小丑将军雪果多多。此人智勇双全,不可小视。”

  冲云霄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在冷笑。

  “这些年,我见过的智勇双全的军人还少吗?再说眼前这人,更象个疯子。”

  小丑将军把旗帜往身边的地上一插,缓缓地举起一个面具。虽然双方的距离在一箭之外,但晴朗的天气下还是看得清面具上用鲜红的颜色描绘的很夸张的鼻子和嘴,小丑的两只眼睛被描绘成星星。这也是帝国最常见的小丑的形象。

  他戴上面具,他的笑容就好象凝固在脸上。“下面将由我为尊贵的客人表演。”

  他从身边操起一杆长枪,缓缓地舞着枪花。

  “我的表演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然,这个表演对我来说是个喜剧。而对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来说则是悲剧,一出发人深省的悲剧。它会让你们好好地体味自己的人生,这是我们送给尊贵的客人小小的、不成敬意的礼物,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小丑将军停止舞动枪花,遥遥用那杆长枪在帝国军官们身上指来指去。

  “你,你,还有你,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悲剧中的人物,对此你们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你们的死或许可以教训一下你们那个只会坐在王位上发号施令的皇帝,让他醒悟,联盟不象他想象地那么欢迎他。”

  冲云霄微微一晒。“不知所云。就象我说的,这是一个疯子。”

  在冲云霄身边聚拢着他的精兵强将。除了云一成侯爵、连明泉侯爵之外,他的玄火营第一百夫长赵连珠和玄风营的第一百夫长寒潜云都在身边,而他的掌旗官岳方钹则带着所有的低级将领跟在身后。冲云霄说话的声音很洪亮,他身旁身后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也都很明白冲云霄的意思。

  寒潜云举起右手,一名玄风营的百夫长越众而出,扑向小丑将军。

  这是先锋营的百夫长暮染山。他在玄风营一向以脾气火暴闻名,也擅长使一杆铁枪,膂力过人,曾有一枪刺穿三人的非凡之举,在中央军团被称为“飞火穿心”,是一名屡次冲阵斩将的猛将。

  此刻他马快枪疾,瞬息之间已经冲到小丑将军的面前,一杆长枪舞成光影,势如猛鸡啄米,发出尖利的怪啸,要在小丑将军身上刺出几个透明窟窿。这是暮染山最得意的“毒龙钻”,出手从未落空,此番在大王子殿下面前施展,更是不敢怠慢,枪法加倍的严谨,威势惊人。

  小丑将军那杆鸡蛋粗细的长枪荡起的风声完全压制了暮染山枪尖上的尖啸。小丑将军以横破直,长枪斜斜挑起,枪杆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在空气中振动,暮染山长枪上所有的变化都刺在小丑将军的枪杆上面。两个人的长枪甫一接触,暮染山的枪法虽然仍能生出变化,但已经不受控制,全然失去了方向。小丑将军手中象弯曲的弓身弹回的长枪从暮染山胸前刺入。

  这一枪几乎把暮染山刺了个对穿,连远在箭外之地的帝国军人们都听到了锐利的枪尖洞穿暮染山的胸甲、象敲破锣的喑哑声音。

  小丑将军带住自己的战马。他手中的长枪支撑着、并且把暮染山的尸体和自己联结在一起,缓缓地向前走来。

  暮染山已经失去了知觉,象一只口袋一样软软地挂在小丑将军的枪上。

  小丑将军微微地摇晃着脑袋,面具上的笑容开心而疯狂。他的声音清亮高亢如童音,从平地上向四面传送。

  “这是序幕,尊贵的客人。如果有人因为漫不经心而错过了这序幕的精彩,那么也不要担心,因为接下来的场面会更加扣人心弦。只要你们有要求,我就会不停地为你们表演下去,直到你们或者我自己厌倦为止。”

  帝国军人一片肃静。最大的震惊来自于暮染山在小丑将军面前的不堪一击。帝国军人一向以武力自雄,在这种心血来潮的单打独斗中鲜有败绩。在近年来的战斗中,已经没有联盟的将军敢于用这样的方式向帝国军人挑战。

  可小丑将军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个现实。

  寒潜云的脸色铁青,不等冲云霄下令,他已经向小丑将军冲了过去。这位刚在日前的战斗中斩杀了铁勒将军莫罗的第一百夫长可以说是中央军团的第一高手,他的长戟也是专能克制长枪的兵器。暮染山之败不但让他面上无光,也挫动全军的锐气,所以寒潜云要亲自出马,格杀小丑将军以求挽回颜面。

  冲云霄微微摇头。

  西梧跟随冲云霄多年,深知主上的心意,知道他对寒潜云的匹夫之勇很是不以为然。当此情境,纵然能够把小丑将军格杀,也非片刻之间的事情,何不挥军而上,以众凌寡,将这个古怪诡异的小丑将军乱刀分尸?

  他向赵连珠使了个眼色,玄火营的第一百夫长心领神会,跟随在寒潜云身后冲出本阵,暗地里已将自己的天狼弓摘在手中,再从箭壶摸出三枝狼牙箭夹在指间。

  小丑将军所在的位置稍高,看到两名帝国军官一前一后向自己冲来,而且后面的帝国军官已经持弓在手,显然是要暗算自己。

  在马鞍上带住长枪,小丑将军也持弓在手。他手中可不是一般的弓,而是山前族掌管的圣器“大风来”。

  寒潜云已经看到小丑将军向自己放箭,但这一箭的速度却远在他意料之外,急切之间,连箭头的锋利倒齿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连忙低头,这一箭从他头盔顶射过,直奔赵连珠的面门!

  从所有的方面来看,赵连珠都是个真正的射手。他不但善于射箭,他甚至还是一名制作弓箭的大师。他现在身上这张弓并不是在军队里最经常使用的那种,而是他自己用了差不多十年的工夫精心制作的。考虑到修木过冬、春天制角、夏天梳筋、秋天上筋贴角、入冬缠丝、极寒上漆而来年春天被弦等等工序,要制造一把真正的好弓至少需要四年的时间来准备。而一把真正的好弓,其价值绝对不在那些神兵利器之下。

  赵连珠对弓箭的信赖甚至超过对刀剑的信赖,家传的弓术让他即使在猝然发生的近身战斗里仍然可以在瞬间射出他的箭。即便所有人都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下刀剑更有用,他仍然坚持把弓箭作为自己最主要的武器。

  当小丑将军那枝箭越过寒潜云的头顶时,他才听到了这枝箭在空中飞行的呼啸。这是联盟的王公贵族中、每一个持有本族圣器的人都擅长的“无音之射”。赵连珠也曾经领教过这“无音之射”的厉害,好在现在是晴朗的春日,射过来的箭看得分明,他来得及射出自己的箭。

  两枝箭在空中相撞。在强劲的力量下,两枝箭的箭杆都发生些许的扭转而发生了剧烈地振荡,这些振荡把箭上附着的力量全都化解掉,落在众人的眼中情景就是两枝箭都向不同的方向跳起一定的距离后,自然坠落。

  不过没有人去观看两枝箭的轨迹也没有人真正在乎这个。

  赵连珠催马自寒潜云身后斜窜出去,眼前的视野骤然开朗,他手指间夹着的两枝箭向小丑将军。而此时小丑将军也正向寒潜云射出第二枝箭,寒潜云再次闪躲过,等他的第三枝箭搭在弓上,赵连珠的连珠箭已经射至。

  这枝箭就象一个惊雷在小丑将军的指掌间炸开,他搭上弓的那枝由坚硬的铁木制成的破甲锥被这枝狼牙箭震得箭杆四分五裂,狼牙箭也从中折断。

  赵连珠的第三枝箭射在小丑将军的额头上!

  帝国阵营中发出喝彩声,三名军人在瞬息之间表现的眼疾手快令人叹为观止。

  小丑将军显然也被赵连珠的箭术挫伤了锐气,还未等寒潜云迫近,已经拨转马头逃走。帝国军士气大振,冲云霄一声令,轻骑兵不顾人马困乏,向敌人逃走的方向掩杀过去。

  在简易的壕沟和地垒之中伏有联盟军,他们依托地形的掩护向衣甲薄弱的帝国轻骑兵放箭。在最开始的冲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零星的抵抗,等到轻骑兵已经来到阿别莱格堡下,壕沟地垒减慢了轻骑兵的速度,带兵的军官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士兵已经陷入一个遍地都是陷阱的战场中。

  帝国军的伤亡在这个时候变得显著起来。前军至少有几千人马被隔断在沟垒地带,陷入进退不得的境地。不顾身边幕僚长和幕僚们的劝阻,冲云霄当先率自己卫队冒着箭矢冲进沟垒地带。突然增加的人马充斥了这一地带,战场变得拥挤不堪,隐藏在沟垒中的敌人视线被遮,失去了杀伤帝国军的作用。

  冲云霄下令后军的轻骑兵下马清除壕沟和地垒中的敌人,他亲自来到前军督率。大王子的牙旗在阵中招展,赵连珠的玄火营抢在轻骑兵前列阵,前军严阵以待,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哮月族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忽然响起,这表明联盟最强悍的骑兵部队已经加入战斗。若是在平时,哮月铁骑虽然素有威名,倒也没有人会惧怕,但此刻后军已经全体下马,步战清理战场,前军的阵形虽然严密,却失去了机动的空间,有经验的军官都已经看到了形势的不利,一时间都变得有些犹豫不决。

  西梧凑到冲云霄耳边。“殿下,敌人居高临下,地势于我不利,要不要先退后十里,避敌锋芒?”

  冲云霄横了他一眼。“先退后?你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现在退后只会把我们自己的后军冲得散乱,而且未接战先退兵,只会让士气低落。现在我们深入敌境,后援不继,所凭借的就只有决战的勇气。你应该看得出这一点。”

  西梧偷偷看了看周围,确信没有人注意到他与大王子的对话。

  “这一战极其凶险,三军必效死命,但殿下千金之躯,不宜轻身犯险,还是先行后退,再考虑克敌制胜的周全之计。”

  冲云霄的下颌绷得紧紧的。

  他虽然消灭了四万余熊族和铁勒族联军,但战斗的进程并非如战前所预料的那样井井有条,现在回想起来,敌人的撤退大有文章。步兵没有在炎平负隅顽抗已经出乎意料,而在撤退中的顽强更令人不解,难道这竟是联盟抛下的诱饵吗?

  这诱饵未免过于昂贵,但相对于中央军团和大王子本人在帝国大军中占据的地位,这诱饵又顺理成章。如果不是急于歼灭这一支联军,轻骑兵又怎会在两天两夜之间急追二百里而深入敌境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由此可见,敌人对炎平之战早以有所准备。

  想到这里,冲云霄怒火冲天。

  但他并没有抱怨。

  人生之中总是要有些硬仗要打。那与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无关,每一个人都会面临这样的硬仗,只不过往往要在这样的硬仗过后,人们才会领悟到这一仗的意义和结果。就象在战场上一样,有的人赢了,有的人败了。赢的人可能赢得一切,输的人可能就会输掉一切,但不管输赢,这一仗是无法逃避的。

  冲云霄转头看着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幕僚长。“通令全军,有妄言后退者斩。”

  西梧吃惊地看着主上,他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冲云霄军令的森严让他及时醒悟,把溜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冲云霄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拔出腰间的配剑,纵马奔向阵前。

  啸月铁骑并不是联盟投入的唯一的打击力量,铁勒骑兵和平冈骑兵也加入了战斗。冲云霄并不知道,黑风迦就坐镇在阿别莱格堡;他也不知道,由于联盟松散的组织,黑风迦并没有调集到他所需要的兵力。

  联盟军和帝国军在阿别莱格堡之前展开了也许是双方都在期待的大会战。

  帝国军的弓骑兵和轻骑兵的数量仍然占据优势,但在差不多两万山前族地垒兵拼命构筑的、无所不在的壕沟和地垒之间,机动性大打折扣,且战且退了一天一夜才坚持到帝国步兵的到来。帝国步兵缓解了地垒兵给骑兵造成的压力,但却没有稳定住局面,因为联盟的兵团正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中央军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

  上将军耶律初一、石武羊率领的啸月铁骑、上将军月奔野率领的平冈骑兵和上将军海岚率领的铁勒骑兵轮番冲击帝国骑兵。两军的呐喊声震四野,搅起的烟尘遮蔽得日月无光。

  所有的帝国将军和联盟将军都竖起了自己的牙旗,不管这些牙旗多么的样式各异,每杆大旗的顶端都挂着黑色的飘带。那表示着双方绝不投降和绝不接受接受投降的勇气和决心。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只有消灭对方才有可能在无情的战场上脱身,战斗起来也就越发得毫无顾忌、血腥而惨烈。

  联盟军必须等从各部族陆续赶到的战士集结起来才能重新发动进攻,这就给了帝国军喘息和撤退的余裕。当帝国军缓缓退却的时候,他们差不多消灭了三倍于己的敌人,而自己也损失了大半,云一成侯爵也在战斗中被小丑将军斩杀。唯一保持了实力的是赵连珠的玄火营,他的弓骑兵是另一件对付奋勇追击的啸月铁骑的法宝,精心组织的箭雨始终象死亡的阴云笼罩在追兵的上空。

  联盟军也采取了就在两天前帝国军使用过的办法。他们并不过分紧逼,而是始终不即不离地保持着和帝国军的接触,等待着能够合围的时刻的到来。

  龙山将军率领的八千雪龙军已经等在帝国军的退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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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九章 计将安出

  (起2Q点2Q中2Q文2Q网更新时间:2006-7-25 2:13:00  本章字数:10584)

  冲云霄明白炎平作战已经失败。

  他和他的中央军团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联盟的圈套之中。虽然中央军团的英勇作战使得围攻的敌人付出了三倍以上的伤亡,但眼看着自己麾下的精兵强将不断地被消耗,冲云霄的心里简直是在流血。敌人的包围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包括参与对他的军团的围攻的部族的数量;同时他也考虑到,为了截断他的退路,联盟一定安排了更加善战的人马。

  哮月、铁勒、山前和平冈的精兵全都已经亮过相,还有什么部族能够比这些精兵更加精锐?冲云霄没有得到答案。不过有没有答案都是一样的。冲云霄已经命令寒潜云组织了一支骑步混合的敢死队,一旦发现有阻挡退路的敌人,就不惜一切代价打通退回炎平的道路。

  短短五天之间,中央军团经历了追击和被追击的突然性变化,但在冲云霄的调度下始终表现得从容不迫,如果不是联盟投入了的巨大数量的兵力,中央军团甚至能够在撤退的途中将追兵打垮。

  在战斗中帝国军人表现出了接受过严格训练的素质和明显区别于联盟的乌合之众的战斗力,这让一直关注着战场动向的黑风迦羡慕不已。在战斗中经常可以见到数目更多的联盟军反而被数量少得多但阵容始终保持齐整的帝国军追杀的场面,如果没有哮月铁骑和铁勒骑兵的呼应,帝国军随时都有可能把战斗的局面扭转过来。小丑将军的指挥没有任何问题,但除了几支精兵之外,没有一个部族的兵团能够把他的意图落实,他们甚至不想服从小丑将军的命令。

  这就是联盟军的现状。

  你怎么能够指望这样一支军队和帝国钢铁一般的军团作战?你怎么指望这样的一支军队能够保卫联盟的土地和生活?黑风迦在心里问自己。

  他对眼前的战斗已经失去了兴趣,但统一联盟,组成一个他心目中的大联盟的想法却在头脑里变得更加鲜活起来。

  他没有见到冲云霄的样子。有人曾经指给他看,但在乱军之中他根本就看不清楚。他也不想离战场太近,所以他对冲云霄还是没有什么印象。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这位大王子的坚忍强韧。

  也许今天不是他们合适的、做为敌人相见的日子。

  帝国军一直保持着警惕,但在意料中应该出现的、堵住后路的敌人却一直也没有出现。寒潜云和他的部下憋足了一口气准备和敌人死战,却一直到退回炎平都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而黑风迦由于气馁,也草草收兵,他还有比炎平这个大粮仓更重要的设想。

  炎平之战除了消灭了近十万联盟军的有生力量外,没有取得更有战略意义的结果,而且中央军团损失惨重,惨重到无法发动新的攻势的程度。正如勇毅生前的判断,炎平并不具有真正的战略意义。也许有同样看法的人有很多,但敢于坚持到最后,也许就只有勇毅。这个时候,就连中央军团都有很多人在想,如果勇毅还活着的,这一战也许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但是,中央军团的失败仍然达成了这一战的战略意图。

  双方的惨重损失使得停战的前景变得触手可及。

  龙山将军和他部下的神秘消失就是这一战的转折点。

  龙山将军原本已经把他的部队在帝国军的必经之路上摆开了阵势。

  他得到了一小部地垒兵的驰援。在按照他的指示挖掘了壕沟地垒后,擅长防御的雪龙军已经准备好成为帝国军后退路上的钉子。龙山将军不同于联盟中的任何一个部族,他的帝国军人背景使得他对自己所面临的一切都有十足的自信。他相信自己占据了地利之便、以逸待劳的部队完全可以狙击帝国军,尤其是在有为此战斗到只剩下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的决心的情势下。

  但从雪龙要塞传来的快马情报干扰了他的决心。

  情报表明,在雪龙要塞下出现了帝国军行动的迹象。有一支帝国的骑兵部队进入了雪龙要塞的范围并在要塞的周围游弋,他们的目的不明,也看不出数量还不到一百的骑兵小队有什么作战意图。当龙山将军收到这份情报时,南明月已经派出几支部队准备伏击或是驱赶这支帝国部队。

  这只是很常见的情况。进入春天,双方的活动都很频繁,这也许只是一支精力过于旺盛的侦察部队而已。龙山将军相信,传送这份情报只是出于南明月的谨慎而不是出于军情的紧急。

  不过他还是查问了这支部队的来历,当得知这支胆大妄为的骑兵小队来自于独立军团的时候,他才开始感到不安。

  龙山将军从来不对任何事情抱有侥幸心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帝国军人,更了解帝国的北地军人。北地人基本上是豪爽而有信义的,但这只限于和别人和平相处的时候,一旦他们遭到了意料之外的打击和损失,他们的报复就会疯狂而没有节制。联军给虎踞大营的打击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北地人一定会迁怒于在战斗中为联军做后方的雪龙要塞,所以他们一定会反击。

  古怪的状况往往意味着危险。

  龙山将军几乎是直觉地嗅到了这其中的危险信息。独立军团是不屑于搞些小动作的,只要有他们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战斗。虽然龙山将军不知道独立军团从何处得到了补充的兵力,但对于独立军团的战斗力的迷信使得他还是做出放弃眼前这一战而回援雪龙要塞的决定。

  这就是中央军团大难不死的原因。

  南明月接到索拉都峪口的飞马快报时,并没有把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龙丹已经从峪口返回,并且带回了“霹雳开”的下落。这把圣器就藏在为拜祭蓝月大神而建起的木塔里,南明月摸到润滑而冰凉的骨质弓身的时候,失而复得的激动甚至让他对北地人的言而有信感到庆幸。

  但是龙丹的样子却又让他担心起来。

  回来之后龙丹就得了一场大病。这一场病来势凶猛,龙丹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几天,高烧不退,若不是有南明月的悉心看顾,龙丹真的有生命危险。这期间,雪龙军和山地战士的关系完全破裂,雪龙军所有的消息都需要依靠派遣自己的斥候才能得到,龙一必须重新调整雪龙军的部署,整个雪龙要塞反而没有往日的平静。

  这一天龙丹的病情已经完全好转,两个人来到要塞的护墙上。

  “这些天你一直在陪着我,把要塞里的事情都交给一叔,我感觉自己好没用。”龙丹苍白的脸上闪过红晕。“现在是雪龙军整顿军备的时候,你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南明月伏在墙上,望着远处已经变绿的平原。在平原上已经有小溪在流淌,在料峭的春寒中为自己从冬天的冰冻中解脱出来而欢腾。

  “没有什么比你的健康更重要。我知道你病得很难过,可要是我经受的煎熬比较起来,你一定还是愿意选择生病。”

  他转过头,看着龙丹。“你肯定想象不到你对我有多重要。”

  龙丹低下头。如果从前听到南明月的话她还会感到甜蜜,现在却只有火烧火燎的羞愧,她不敢看南明月的眼睛,生怕他会发现自己的心事。

  南明月又望着远处,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比如说,在他劫持你的这些天,他都干了什么危害要塞的事情?或者,他也和你说过些什么对我们有价值的事情?”

  龙丹淡淡地笑了笑。“唯一有价值的事情就是那把弓的下落。事实上没有必要的话,我们很少交谈。”

  这不是谎话,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他们之间的确是很少交谈,他们在所有的时间里其实都在用更火热的方式交流。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护墙上的强风,而是因为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热起来。

  南明月误会她大病初愈后身体虚弱,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龙丹的身上。

  “要是觉得冷,我们还是回到房间里去。”

  龙丹拉紧了衣襟。“不,我只是很久没有吹风了。”

  南明月笑了笑。“我还是在奇怪,他居然真的放你回来。”

  龙丹的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她想起他们分手时,马夫眼睛里隐含的情意。她只是不敢确认那是一种情意,马夫的眼神太复杂。对,马夫,她当然知道这个马夫的真实身份,但在她心里,她更愿意称呼这个人为马夫。

  她看着南明月。

  “如果他不放我回来,那么有危险的只会是他。他是个聪明人。”

  南明月点点头。“单从他能够从索拉都峪口逃脱,就看得他是个聪明人。”

  龙丹知道南明月想问的是什么,她也知道,直到现在为止,他们其实都在躲避这些问题。但这是迟早要面对的现实,除非两个人不再有将来,不然他们总是要把这些问题当面谈开。

  他们没有提及这些问题,只是因为他们还有顾虑。

  南明月沉默了一会儿。“你发高烧的时候,呼唤过马夫的名字。本来我以为你是由于害怕,但后来我发现,好象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龙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脑子里乱哄哄的听不清楚南明月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南明月转过身来看着她。“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这些事情吗?”

  龙丹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呆呆地看着南明月英俊的面孔。

  “谈什么事情?”

  南明月在她面前蹲下来,轻轻地拉着她的手,他的眼神比春风更加温柔。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道这不是我应该问的问题,但是只要在你的面前,我所有的体面就全都烟消云散,如果我不问出来,这个问题就会把我折磨疯。我只想知道在这几天中发生了什么,请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能够接受。”

  龙丹镇静下来,看着眼前的南明月。

  这张英俊的面孔也很憔悴。这些日子来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让南明月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的神色里有掩饰不住的慌乱。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他不能从龙丹这里得到回答,那他的确是会崩溃掉。

  龙丹的眼圈红了。

  比起马夫显得冷冰冰的告别,南明月的热情更容易打动一个女人的心扉。病中的人,无论是心情还是身体都显得虚弱,南明月的温柔本来让她以为那些惊心动魄的激情缠绵都只是她的一个噩梦。可要来的终于还是要来,南明月的问题就象是雪龙山上亘古不融的冰雪,让她从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中清醒过来。

  要告诉南明月事实吗?南明月虽然没有说,但他的惶急正说明他对事实的态度。她已经不再是个纯洁的女人,马夫不但开发了她的身体,更开发了她女人的心智。所以她没有马上回答南明月的问题。

  她也感到矛盾。

  如果告诉南明月真相,没有强迫、她甚至是心甘情愿地投入敌人的怀抱,南明月能够接受这个近乎侮辱的事实吗?或者,她隐瞒这一切,而告诉南明月,只是她的心被那个敌国的敌人侵占?不,那同样是一个南明月不能接受的回答。

  龙丹的眼泪流了下来。

  南明月捧住她的脸,擦去她的泪珠,心疼地看着她。

  “也许是我不该问这个问题。请你原谅我,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再用同样的问题来纠缠你。你平安回来就是蓝月大神最大的眷顾,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龙丹抓住他捧着自己的脸的手。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而已。我现在不想对你讲发生过什么,只是因为我还不想回忆这段让我后怕的经历。我想等我的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再跟你详细地说一说。只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就是在你惦记我的时候,我也同样在惦记着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要回到你的身边。”

  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淹没了龙丹眼中的痛苦。

  “我只想一辈子都在你的身边。”

  南明月欣喜地把龙丹抱在怀里,龙丹也温顺地靠在他胸前。

  感受着南明月的怀抱的温暖,迷离的泪眼里,马夫的形象变得黯淡模糊起来。他们之间是注定没有什么结局的,龙丹的心在疼痛。如果她残破的爱和身体还能给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带来欢乐,那么愧疚的她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有敌人侵入要塞周围地域的军情。

  据通报,大约有一支有百余人组成的骑兵小队突然冲过峪口进入要塞的范围。这是独立军团的一支骑兵,他们的速度很快,峪口的伏兵来不及截杀就已经被他们突破防线。

  南明月、龙一和龙丹都对这个情报感到迷惑。

  看起来这支小队只是在要塞的范围内游弋,而且从来也没有出现在要塞的正面,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意图,连猜测都无从猜测得起。

  龙一皱着眉头。“既不象是巡查游击来侦察,又不象是进攻的前哨部队,敌人的举动很奇怪。”

  南明月点头。“不管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要想知道他们的目的,就要和他们接触。在这里猜测全无意义。要塞的范围就这么大,要找到一支骑兵小队并不困难,我会派出四到五支人数在二百左右的骑兵去围剿他们,俘虏会告诉我们一切。”

  龙一表示赞同。“没错,虽然这样需要点时间,但的确是最简便的办法。”

  南明月的脸上没有高兴的样子。“没有山地战士的帮助,我们好象变得又聋又瞎。让斥候侦察的范围扩大到至少离要塞一百五十里的地方,同时加速整顿要塞的防务。”

  他看了看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龙丹。“我觉得这个消息应该通知父亲。”

  龙一插话道:“这不用通知将军吧。这甚至算不上是一次真正的战斗,你自己现在掌管着要塞,你应该有做决定的魄力。”

  南明月看着龙一微笑。“现在要塞还是父亲在掌管,所以他应该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叔,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做事情最好按照规矩来。”

  龙丹低头研究着要塞地形的沙盘。“明月说的对,这样的军情一定要让父亲知道。另外,我自己要率领一支队伍去对付这小股敌人。”

  南明月和龙一对望一眼。“不,你不能去。”

  龙丹诧异地看着南明月。“为什么?我是要塞的主将之一,如果有战斗当然要参加,尤其是敌人的动向不明的时候,更需要主将坐镇应变。我必须出战。”

  南明月叹了口气。“你的病才刚好,力气不继,恐怕连马都坐不安稳,我怎能放心让你出战?要是说主将,我们这里有三个,怎么也轮不到你。”

  龙一微笑。“这种战斗要什么主将出战,有龙刚、龙七、龙八和龙九他们就够了。憋了整整一个冬天,他们一定很愿意去活动活动筋骨,而且他们早已经整顿好自己部下的兵马侯命。”

  当探马有军情通达时,龙一会根据情报的紧急程度在将军府的箭楼上升起各色旗帜,而当天当值的军官就会根据旗号准备好自己的队伍,随时开始作战。南明月做了决定之后,龙一就派自己的贴身校尉去改变旗号以发布命令。按照雪龙军的惯例,这个时候至少已经有龙一所说的四部骑兵做好了准备。

  龙刚、龙七、龙八和龙九都是雪龙军的资深将领,足以应付这样一支小小的敌人骑兵。雪龙要塞打开厚达二十丈的城墙上的偏门,千名骑兵鱼贯而出,看到平原上的绿色,连战马都活跃起来,看气氛更象是去出城踏青。

  雪龙要塞的城墙高达十丈,全部由石头砌成,缝隙处涂以白泥,在日光下会反射刺眼的光芒,城墙上光滑如镜,没有落手脚之处,难以攀爬。而在城墙顶部的垛口是凸出的,即便有人可以籍云梯等物攀爬上来,也难以上到垛口。

  正面的城墙上有三个拱门可供出入。中间的大拱门平时可容四辆大车并排出入,但考虑到战乱,这扇门已经被封闭而且在门后加砌了石料,厚度基本与城墙无异。旁边的两个偏门规模要小得多,只可供一辆大车穿行,而且在二十丈的距离内设置了三道铁闸,战时可以落下。控制三道铁闸的机关全在城墙上面,完全没有强攻抢攻的可能。

  这就是张别离带回虎踞大营的有关雪龙要塞的基本资料。雪龙要塞内部对于要塞本身的城防机密保护得很周到,所以张别离也不可能得到更多的情报。

  由于参加会议的人太多,在独立军团的驻地里,大沙盘只能摆在露天里供军官们指点。这是独立军团的惯例,每逢有战事,能出席的军官都要出席这样的会议,包括级别最低的巡查营哨总都有机会旁听,务求全军上下都对作战目标、作战意图有全面的了解,以便在战斗中更好地执行自己收到的命令。

  独立军团早已经离开了虎踞大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驻到距离索拉都峪口不到五十里的地面扎营。即使在铁屠看来,这也是很冒险的举动。虽然山地战士已经与雪龙要塞分裂,但他仍然要防备雪龙军的斥候营,他的做法就是派出全部的巡查游击并且由巡查游击带领骑兵一部来监视并清理战场。发现敌人的斥候就歼灭,绝不允许有侦察到独立军团动向的斥候逃脱。

  云少英也已经参加了数次战斗。经过了虎踞大营的冬训,云少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种变化是令人欣喜的,在和敌人的接触中,他已经杀死了三个斥候,这让他的信心和斗志都前所未有的旺盛。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腼腆的学院学生,而是象老兵一样脸上总是带着满不在乎的神色,他的脏话也多了起来。

  他靠在一棵树上听着高级军官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的争论,在心里也默默盘算着作战计划。在沙盘的一面坐着的是铁屠、刘恒勋和云铁衣,而另一面则是三个军团的全部可以出席的军官,他们也依官阶的高低排序就座。

  巡查营的百夫长霍修因为今天当值,在外面带领队伍,就由云少英来旁听。

  云少英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或者说,他曾在学院里无数次模拟过这类会议。可是他对今天会议上的一切仍然感到陌生。在这里没有人会去引经据典地为自己的建议或结论辩护,军官们更擅长使用冷嘲热讽或破口大骂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时不时有人会对对方的人身安全发出威胁,不过这种威胁往往会招致对方更热烈的回应。如果双方的军阶都很高,铁屠甚至会中断会议而让出时间和地方,转而欣赏这两个人之间的厮打。

  另一个让人头疼的就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帝国通用的官话已经不足以清晰地表达各自的意思,北地人们开始使用北地语彼此交谈。因为家族的关系,云少英懂得北地语,甚至可以说是精通,但就以他的水准,居然也无法听懂这些军人贵族所使用的、夹杂着大量粗俗俚语的北地语。

  这真是混乱无比的军事会议。刘恒勋和云铁衣就不存在云少英这样的问题,云少英注意到坐在最前面的军官们的注意力并没有被打断会议的闹剧所吸引,他们正迅速地交换着彼此的意见,从他们的表情上云少英猜测,就在这近似于儿戏的会议上,军团首领们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也许这就是其他军官无法在独立军团立足的原因,他们很难真正融合到北地人中去。但云少英却觉得自己正越来越了解北地人并且也在变成北地人,证据就是他已经越来越适应在独立军团的生活。当然,他也很清楚一点,不管北地人多么喜欢他的态度,可如果他不能够象北地人那样作战的话,他就永远只能是“军务大臣阁下的儿子”。

  他不需要这样的尊重,这样的尊重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所以他一直在想该如何向坐在第一排的天风营第一百夫长提出加入天风营的要求,已经参加过战斗并且体会到了战斗乐趣的他对将来的、更加严肃的战斗充满了期待。

  会议结束后,反倒是张别离来到他身边。

  “你的气色很好,看起来你很适应独立军团。这真叫人高兴。”

  云少英笑了起来。“那当然,我早就对您说过这一点。您回来之后,我是不是就不用在巡查营混日子了?我不是说巡查营不好,可那里真的很闷。”

  张别离微笑。“巡查营其实是一个军团里最安全的地方,你真的不想留在那里?我的建议是,留在那里等到这次战斗结束。”

  云少英把头上的帽子推到一边。“我其实是来参加天风营的。人们说巡查营只是为加入天风营做准备的地方,我觉得我已经准备好了。有一件事我想让您知道,那就是我已经一天都不想在那里混了。”

  张别离笑了起来。“霍修听到你的话准会火冒三丈。”

  跟在张别离身边的车善也在微笑。“不管他准备没准备好,他已经失去了留在巡查营的耐心,尤其是在铁屠派出了蔡横锦的百人队之后。”

  张别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云少英。

  “要是这样的话,也许今晚你可以跟我们去接应小蔡的百人队。”

  云少英眼睛一亮。“是不是有仗要打?”

  张别离和车善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今天晚上把他带上吧。”

  他向两人行了个漫不经心的军礼就离开了。

  车善亲切地拍了拍云少英的肩膀。“今天晚上我们的确有个小小的余兴节目。够资格够参加这个小聚会的人不多,如果你表现得好,你马上就能进入天风营,可如果你表现得不好,我想你就只能在巡查营里混日子了。而且,在战斗结束后,他们会把你体面地送回你来的地方。”

  他看着云少英,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所以你要好好考虑,然后再做决定。”

  云少英的眉毛在脸上跳了跳。“我用不着考虑,我决定参加你所谓的这个‘小小的余兴节目’。”

  到了夜里云少英才发现,够资格参加这个“小小的余兴节目”的人果然不多。

  铁屠、刘恒勋、云铁衣居然也都出现在马队里,更不要提组成这支骑兵队伍的、三个军团自副统领以下的高级军官。云少英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军官前面露脸,心中不免忐忑。

  军官们没有多余的交谈,便在张别离的带领下向索拉都峪口进发。夜里的凉风吹在脸上,云少英的心中却激动不已。能够和这些传说中的英雄军人并肩战斗,云少英的心中充溢着幸福和自豪,就连有些军官看向他的、略带着轻蔑的诧异眼神都不能改变他的好心情。

  索拉都峪口的轮廓出现在星光下。

  高级军官沉默地展开队形,在车善的示意下,云少英悄悄地来到张别离身后。

  张别离回头看了他一眼。“记着战斗的时候不要离我太远。”

  他身边的巨昆吾在喉咙里低声地笑起来。“这么说,现在你是后面这个小子的保姆了?我得说我感到很欣慰,你不需要保姆跟着才有多少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还记得你是‘奶瓶’的时候的那个样子。”

  张别离微笑着看了他一眼。“闭嘴,傻大个儿。”

  巨昆吾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云少英。在星光下他的眼睛出奇的明亮,带着种森寒的杀气,看得云少英有点害怕。

  “我对你的期望不高,只希望你能够做个乖一点儿的好‘奶瓶’。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乖一点’意味着什么,那就让我这个老兵指点你一下。就是等下你哭的时候,不可以喊妈妈。”

  黑暗中有人笑起来,虽然都压低了声音,可仍然能够听得出笑声中的促狭和不以为然。云少英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奶瓶”是独立军团中的形容新兵的标准用语,一旦一个人被冠上这种侮辱性的称呼,那他可能要好几年才能摆脱这个名字给他带来的尴尬。

  巨昆吾和他旁边的高原猛相视而笑,愉快地互相拍了下手掌。

  高原猛的话充满了添油加醋的味道。“如果他想妈妈的话,那他应该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妈妈。我只希望战斗过后他还能记得妈妈的样子。”

  人群再次发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声。

  师辟邪轮流看着两个在脸上挤出得意笑容的高大军官,脸上带着批评的神气。

  “你们这两个败类。你们不但是独立军团的耻辱,也是北地人的耻辱。”

  高原猛得意洋洋地乜斜着云少英。

  “也许等战斗过后还有别的耻辱和败类供大家消遣。”

  在人群中继续响起笑声。笑是很容易传染的,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军官们开始活跃起来,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忽然大了起来。

  巨昆吾还想对云少英说点什么,张别离斩钉截铁的声音抢先响起。

  “现在是我带队,我的命令是闭嘴。是哪一个混蛋听不懂我的命令?”

  巨昆吾的话被硬生生地憋回肚子里,但他的口型表明他对云少英说的是“奶瓶”两个字。突然地,铁屠的马鞭抽在巨昆吾的头盔上,打得他怒目而视。

  峪口处传来了低沉的马蹄声和清晰的喊杀声,至少有好几百人马从峪口处直奔他们隐身的方向冲过来。

  “雷驹”突然嘶鸣起来,张别离已经率先向前方的人马截杀过去。借着张别离那把“破阵”在夜里掠起的寒光,云少英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他们是来接应那支在要塞范围内游弋的蔡横锦百人队的。追兵明显要比蔡横锦的百人队要多,稀疏的羽箭在空中飞过,表明暂时追兵对蔡横锦的队伍的莫可奈何。张别离的指令来得恰到好处,这支全部由高级军官组成的骑兵紧紧地兜住了追兵的后路,迫使他们更加远离峪口所能够观察到的范围。

  云少英紧紧跟在张别离的身后,感觉到空气中象是下起了雨,不断有水点儿击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这些水点儿是温暖的,还带着些腥气,落在脸上有些黏黏的不舒服。

  张别离的战刀和战斧正在毫不留情地斩杀着敌人,他就象一条披波斩浪的蛟龙,从人群中撕开一个大缺口。云少英也拔剑在手,热血沸腾,口中狂呼乱喊,准备与敌人厮杀,但跟在张别离后面,他根本就没有出剑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到有一个坐在马上的敌人被漏了过来,云少英出剑如电,一下子就把这个敌人刺了个对穿,却发现这个敌人早已经没有了头颅。

  这时候巨昆吾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在乱军中他的声音仍然清晰刺耳。

  “杀人之前最好先看清楚他是不是完整的!你这愚蠢的奶瓶!”

  云少英咬着牙,试图超越前面的张别离,但张别离忽然拨转了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冲了出去,联盟军士兵突然就清楚而生动地出现在云少英面前,还不等他从临战的紧张中镇静下来,几个联盟军士兵已经向他扑了过来!

  云少英只觉得嘴里发苦,喉咙里也干涩得叫人难以忍受。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好象拼命要从他的胸腔里跳出来,连他挥舞长剑的手臂都突然变得绵软无力,使出来的一路“云门快剑”在他眼中都变得难以忍受的慢。

  黑色的血浆忽然在他眼前喷溅开来,他的缓慢的长剑连续地刺穿敌人的咽喉和胸口。在他看来,平常那些轻松优美的剑招已经变得拙劣而笨重,每次刺中敌人都象是一种侥幸,敌人的刀枪在他面前、身边间不容发地错过。

  他忽然发现自己听不到声音是因为他正发疯般地叫喊着。事后人们打趣,云少英其实并不是用剑杀死敌人的,而是用他尖利的叫喊吓死敌人的,很多年后仍然有人拿这一夜云少英的表现来取笑他。

  这是云少英第一次经历的大场面。在对死亡的恐惧和杀死敌人的兴奋两种紧张情绪的煎熬下,云少英以超乎寻常的力量开始砍杀他面前的每一个敌人,很快就陷入到一种亢奋的状态,当者无不披靡。

  直到他电舞星飞的剑光刺在一个身穿红黑两色战袍的军官的盾牌上,他的神志也没有清醒过来。在还没有控制体力消耗的经验时,他癫狂的、不遗余力的战斗方式很快就让他脱了力,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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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雪龙要塞 第十章 兵不厌诈

  (起5W点5W中5W文5W网更新时间:2006-7-29 3:05:00  本章字数:8521)

  云少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草地上,露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

  战斗已经结束,在他身边稍远的地方,军官们已经开始在收拢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山营已经派出一支队伍来接应骑兵,他们的任务就是打扫战场。云少英感到不解的是,他发现天山营的士兵正在就地掩埋敌人的尸体。

  这时候车善带着军医房无忌来到他身边。

  房无忌的身上和嘴里都带着酒气。这位军医正变得越来越沉默。没有事情可做的时候,他就喝得醉醺醺的,对任何人都是不理不睬。如果不是他的医术高明,铁屠早就把他吊在中军的旗杆上示众了。

  不过他现在倒是很清醒。给云少英把了把脉,问了他一些问题,房无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酒瓶喝了一大口酒。

  “不知道是我幸运还是你们幸运,这一次你们居然用不到我。这个年轻人没问题,他只是太兴奋,再加上他还没有经验,所以才会昏倒。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夜里被叫醒后心情这么舒畅,因为用不着面对那些乱七八糟叫人恶心的伤口,用不着听那些叫人心酸的叫喊。”

  他打了酒嗝儿,摇晃着向车善举起酒瓶。

  “我不得不祝贺你们,你们真是太走运了。”

  车善抢下他手中的酒瓶给他塞回怀中。他强制地搂着军医的肩膀,温和地看着军医的眼睛以表明他的态度是如何的认真。

  “我知道你对战争不满意,谁都知道你对战争不满意,但现在不是你发牢骚的时候。今天是勇毅侯爵带队,我们都知道他为人随和,所以我建议你不要让他太难堪。我不是说他会对你发火或者用军规惩罚你,而是说不要逼他为做出类似的决定而烦恼。”

  房无忌看着车善。“现在你是他忠诚的部下了?”

  车善微笑。“你说得对,而且我这个忠诚的部下不允许有人对我的上司不敬。”

  房无忌哈哈大笑起来。“有时候我觉得你们这些军人真的很可笑,因为你们做起蠢事来也是那么的认真和自以为是。”

  车善拍着他的后背。“去吧,既然你在这里没有事情可做,就跟伤兵们一起回去。虽然军官们都没有什么损伤,但伤兵仍然需要你的照顾。”

  房无忌好象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车善半挟半抱地带走了。

  巨昆吾和一个独立军团的军官走过来。

  云少英立刻泄了气。他知道巨昆吾是过来挖苦他的。

  巨昆吾的神色却很严肃,他伸手制止了云少英坐起来的企图,一屁股坐在云少英旁边的地上。

  “老实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勇敢。你至少杀死了七、八个敌人,做为一个奶瓶,你的表现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

  云少英将信将疑地看着巨昆吾。“谢谢你的夸奖。”

  巨昆吾示意他闭嘴。“我的话还没说完,奶瓶。你要记住,当你的上级还没有说完话的时候你不要去打断他。不过现在我不和你计较。我要对你说的是,下一次你想表现你的勇敢时,请你看准了对象,你差点就杀死了去诱敌的蔡横锦百夫长。我要提醒你的是,杀死自己的同伴是判国投敌的行为,用不着审判我就可以把你当场处决。”

  云少英的脸在发烧。他本来就觉得巨昆吾身边的那个微笑的军官有点眼熟,听了巨昆吾的话他才想起,他昏倒前曾经刺中了一个独立军官的盾牌,想来那就是回头掩杀追兵的蔡横锦。他并没有记着张别离的话而紧紧跟随着他,所以在战斗中掉了队。

  脸上有一道刀疤的蔡横锦好脾气地微笑着。“老巨,不要吓唬小孩子。好在我们都没有出什么事,我只是过来看一看他在乱军中有没有什么损伤。”

  巨昆吾忽然间象头野兽咆哮起来。

  “现在你马上给我从地上爬起来向蔡横锦百夫长道歉!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奶瓶,被吓尿了裤子还好意思躺在那里和高级军官说话?马上给我滚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奶瓶,我会让你永远也忘不了这场战斗!”

  云少英这才明白一开始他的夸奖根本就是在调侃自己。

  蔡横锦被他的虚张声势逗得笑起来,他不以为然地向云少英摆摆手。

  “别说什么道歉的话,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没有误伤对方。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么要牢记一点,在独立军团绝对不允许发生误伤友军的事情。”

  他向云少英笑了笑。“也许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因为我不知道巨将军会怎么处置你。不过那也不坏,那会让你记住今天的错误而不会重犯。”

  云少英只是张了张嘴,羞愧和惶恐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巨昆吾显然不打算给他时间去考虑该怎向蔡横锦解释,在一连串的口令下,云少英把所有的装备都挂在了身上,而且还从自己的坐骑上解下了马鞍扛在肩膀上。

  然后巨昆吾牵过自己的战马,把栓在马鞍上的一条绳子扔在云少英面前。

  “现在我带你回家。如果你敢在半道上扔下这条绳子,或者因为疲劳而掉队,又或者你的表现惹得我不开心,那么你就得从独立军团滚得远远地,而且,因为是你逃避惩罚,所以你也别想着什么‘体面地’离开独立军团的鬼话,因为你不配!你会带着耻辱离开军队,任何一支军团都会因为你的表现而拒绝录用你!”

  巨昆吾直勾勾地看着云少英。

  “要是你觉得我的态度过于严厉,那么马上说出来,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成心羞辱你、成心和你过不去。就算你是个没有用处的奶瓶,我也要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

  云少英强忍着内心的不快。“你的态度的确是过于严厉,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拒绝接受惩罚,但你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态度让我接受。”

  巨昆吾又咆哮起来。

  “你这个蠢货!你这个一脑袋大便和蛆虫的蠢货!你真的以为我会给你这样没用的东西什么‘公平的机会’?我就是成心羞辱你,成心让你滚出独立军团这个高尚的地方,如果你因此而自杀那简直就是我的光荣!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探讨我的态度?你这个只配吃大便的奶瓶、猪!”

  云少英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他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就算是他的父亲在最生气的时候也只是冷嘲热讽几句,连声音都没有放大过,可巨昆吾的话却象刀子一样,句句都刻在他敏感而脆弱的心上。

  巨昆吾察言观色。“很好,你可以哭出来。只要你哭出来,你的一切惩罚都可以取消。我甚至可以当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仍然可以留在独立军团,我也保证不会对别人说出去。怎么样?哭吧,哭了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云少英的确是有要流泪的冲动。

  他求助地看向附近或从身边经过的军官或士兵,希望有人能够为他说上一两句公道话,但所有附近或从他旁边经过的人都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云少英感到自己的眼睛变得酸涩,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候他看到了张别离。

  张别离平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时不时和身边的军官说上几句话,没有一点要过来为云少英解围的意思。他不可能没有听到巨昆吾的脏话,很显然,他对巨昆吾的表现是默许的。

  “记着战斗的时候不要离我太远。”

  云少英忽然想起张别离对他说的话。

  这不是一个温馨的嘱咐或者委婉的请求,而是一道命令。

  军令如山。不管云少英如何理解他和独立军团的关系、如何理解他和张别离之间的关系,命令就是命令。在战场上的命令,就是要不折不扣地被执行,所有想当然的迟疑、违抗,都将受到军规的处罚。

  云少英忽然明白,在他的第一次正式战斗里他居然犯下了最致命的错误——违抗军令。在云少英继承的所有观念里,违抗军令都是一种耻辱,是一种必要的时候要用生命去洗刷的耻辱。在认识到这一点后,他的心绪渐渐平和起来。

  巨昆吾已经准备要欣赏“奶瓶”流泪的样子,而且他还准备了很多更恶毒的话,准备在“奶瓶”开始哭泣的时候说给“奶瓶”听。

  可“奶瓶”却坚定地看着他。“下命令吧,长官。”

  在回营的途中,巨昆吾几乎是拖着云少英在跑。他的骑术精湛,始终把战马控制在云少英要拼命奔跑才不会被扯倒的速度上。他们并没有马上返回军营,而是就在平原上漫无目的地东奔西跑,云少英虽然很强壮,却也被累得差点吐血。

  天色过了中午,云少英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连身上的马鞍都有千斤之重。

  终于在他把身体里最后一滴汗水榨干之后,巨昆吾停了下来。

  “你一定累坏了,让我来替你拿着这个马鞍。”

  云少英已经累得有些神志不清,只觉得肩膀上一轻,刚要靠在自己的马上休息一会儿,巨昆吾已经骑在他的脖子上。

  这一下怕没有三百斤,云少英扑通跪在地上。

  巨昆吾笑嘻嘻地敲着他的头盔。

  “我帮你拿着马鞍,你把我驮回军营,这样很公平。”

  回到军营后已经是傍晚,云少英驮着巨昆吾走进张别离的营帐后,终于坚持不住趴在地上。

  巨昆吾把马鞍扔在他身边,在云少英头顶拍了拍。“奶瓶,你还算有种。”

  云少英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张别离的声音就好象从云雾中传来。“你感觉如何?”

  云少英连摇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别离微笑。“只要你能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在独立军团混下去就会容易些。”

  云少英很想说话,可他的确是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趴在地上,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张别离微笑。“来人,把他拖出去。等他能够说话的时候再来报到。” 

  云少英任由两个人把他象拖死狗一样拖回到天风营的营地里,根本就没有听到路上遇见的人对他的指指点点和大声调笑。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被人在肮脏的泥地上拖着走居然也会带给他这么幸福的感觉。艰难地放松全身僵硬的肌肉,云少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浮起一个多么惬意的微笑。

  “如果巨昆吾知道你还笑得出来,那他一定会再找机会修理你。”

  车善的声音忽然在他头顶响起。

  云少英不想睁开眼睛,但车善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

  “侯爵阁下打发你到这里来,是让你听我们的命令的。如果你就打算这么躺下去,我也没有意见,但你在醒来后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在离开独立军团的路上。”

  原来他已经被送到车善的营帐中。

  车善好笑地看着他。“我得说,你真的很幸运,违抗了侯爵阁下的命令,巨昆吾只是让你跑了几圈。”

  云少英赌气地道:“我还以为违抗命令会被砍头。”

  车善扬起了一边眉毛。“不是战斗时的违抗命令,轻易不会处以砍头的极刑。你把独立军团当成什么地方了?我们可不是不近人情的野蛮人。”

  云少英挑衅地看着车善。“可我就是在战斗中违抗了侯爵阁下的命令的。”

  车善的脸上露出和张别离几乎一样的嘲讽笑容。

  “你把昨天晚上的那个聚会叫做战斗?看来人家叫你‘奶瓶’是有道理的。让我来告诉你,在独立军团,这样小规模的战斗不会被认为是战斗,那只是军官们的一种消遣。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云少英终于耷拉下脑袋。他见过昨晚的战斗,不管车善怎么说,那些残肢断臂却是绝对真实的,他自己不也差点被不知名的敌人杀死吗?可这只能算是“小小的聚会”,这个说法让他哭笑不得。

  这时候蔡横锦插话道:“他是个好样的,别对他太苛刻。昨天他昏倒后还能够刺了我几剑,我猜那一定是‘云门快剑’。”

  车善不满地看着他。“太苛刻?你说我们对他太苛刻?你可别让侯爵阁下听见你的话。难道你想让侯爵阁下亲自给你讲讲这其中的道理?”

  蔡横锦笑起来。“还是算了吧,我可很怕这位侯爵阁下讲道理的办法。”

  车善看着云少英。“我们今天才会有真正的战斗,你到底要不要参加?如果你想参加,就过来听听我们接到的命令。”

  即使是夜里的雪龙要塞看上去仍然很醒目。

  墙上的老麦是雪龙军中的一个老兵。

  到了他这个年龄,作战已经是勉为其难的事情,所以他就被编进把守城门的哨营。今天本来是不该他轮值的,不过他的儿子小麦跟随龙九将军的队伍出城去追杀帝国骑兵小队,根据预定的计划该在今天回来补充给养。小麦的妻子就在这几天临产,老麦很不希望小麦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所以才比平时更担心。

  龙刚和龙八的队伍已经在下午时回到了要塞。据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好象他们这两支队伍都没有追踪到帝国骑兵的踪迹,而龙七将军和龙九将军的队伍运气好些,已经向敌人追击了下去。

  最后得到的通知是,不管他们得没得手,最晚都会在今夜赶回要塞。而且南明月将军和龙一将军又追加了一道军令,巡城和守城的人数都比平时增加了一倍,据说两位将军还可能会在夜里到城墙上巡查。

  最近的气氛跟平常有些不一样。听说在白天的时候,龙丹将军已经到城墙上来巡查了几次。老麦当了一辈子的雪龙军,是侥幸在无数次战斗中幸存下来的老兵,他能够感觉到自从有敌人的踪迹出现后就在要塞里弥漫着的紧张情绪。虽然看不到发生的战事的可能,但在家里的他也还是感到坐立不安。

  他很清楚战斗是怎么一回事,因为雪龙军很少会离开要塞作战,所以他特别为自己的儿子担心。他特意和当值的老关换了一下班,老关的儿子在龙刚的队伍中服役,已经回到要塞里。现在他们一家也许正在火炉边说着家常。

  在要塞中有很多人都象老麦这一家一样,父子同在雪龙军中服役,甚至已经出现了三代都在军中服役的家庭。雪龙军与大多数的军队不同,它的成立和壮大完全是以龙山将军的个人威望为基础,而这个人的威望就来自于二十年来他单枪匹马与帝国对抗的经历。

  春天的夜里仍然寒冷,老麦还是穿着他冬天就穿着的羊皮袄,坐在墙头的篝火旁,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地等待着自家人马平安返回。

  这个夜特别漫长,在等待中老麦都不记得自己打过多少个盹了。

  从要塞里的报时塔可以知道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从墙上望出去,远方是一片漆黑。无边际的黑暗不但蒙蔽了人的视线,甚至还要蒙蔽人的耳朵,不但要人看不见,还要人听不见。老麦忽然觉得,今天的夜竟是他几十年里从未遇到过的黑暗。这个感觉让他的心里不安起来,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就在他烦躁不安的时候,墙外边忽然响起了人喊马嘶。这声音一下子让老麦的心放了下来,但马上,杂乱的、惶急的喧闹和嘈杂又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很明显,这支返回的队伍已经跟敌人发生了战斗,他在为他那个愣头青的儿子担心,担心他的卤莽会让他丧了命。

  立刻有火把在要塞的墙上亮起,并且投到了墙下。一百多骑雪龙军冲到了城下,在微弱的火光下,仍然可以分辨得出他们身上的血迹。人马身上都腾起袅袅的水汽,可见他们是经历的战斗相当激烈。

  上下的军官们很快地交换了口令。这是龙九的队伍,他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从墙上面望下去,躺在担架上的他满面血污。下面的队伍中已经有脾气暴躁的人开始破口大骂,抱怨上面的人手脚不够利索,这使得守城的官兵不敢怠慢,立刻准备开门迎接。老麦本想第一个冲下去,却被军官命令去开动升起铁闸的绞盘。

  等老麦跑到城门洞里的时候,雪龙军已经开始络绎进入要塞。

  老麦感到有点奇怪。虽然这支雪龙军损失了差不多一半的人马,可这剩下的人竟然全都是老麦没有见过的新面孔,每个经过他身边的军人都在向他微笑示意,但没有看见儿子的老麦却感到很不舒服。

  他迎上一个骑兵,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儿子的下落,这个骑兵摇摇头就匆匆行过。他们行进得非常快,其中一个骑兵差点撞到老麦,还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马鞍旁边的盾牌撞得老麦的胸口很不舒服。

  老麦向队伍中间的一个军官走过去,想去告哪个粗鲁的骑兵一状。

  拱门里很黑,两边插着的火把在穿过门洞的急风里忽明忽暗,摇曳的人影被投射在拱门洞的墙壁上,象张牙舞爪的恶魔。迎面而来的骑兵队伍也在扑啦啦的风声中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老麦忽然站在那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那个军官伸出一只手在头顶划着圈子,催促他的部下快速通过。

  那分明是帝国军的手语。在雪龙军,军官们是在身前划圈子来催促队伍快速行进。这分别很有可能是来自双方的甲胄制式不同的原因,雪龙军的衣甲较轻,甲胄间的缝隙允许他们做这样大幅度的摆动,而帝国军就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那是确定无疑的帝国军手语。

  老麦忽然明白眼前经过的这支骑兵队伍并不是雪龙军。难怪他们看上去与雪龙军有些不同,他们显得过于严肃,没有一点回到家的欢喜鼓舞。而且他们看上去也更强壮和更有杀气。

  老麦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象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他的腿也好象灌满了铅一样。

  他只顾着惊惧地看着那个摇动手臂的军官,没有发现队伍里有另外一个军官已经悄悄地走到他身边。

  这个军官伸手拍了拍老麦的肩膀。

  老麦打了个哆嗦,有点吃惊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军官。

  这个军官倒是有些意外,微笑地看着老麦。“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就好象是见了活鬼一样。”

  他的联盟语说得有点僵硬,而脸上的那道刀疤更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点不怀好意。看着这个陌生人按在剑柄上的手,老麦反而镇静下来。

  “这里的风太硬。我感到有点冷,想回去加件衣服。”

  这名军官审视地看着他。“是啊,以你这样的年纪真的不适合在夜里当值。”

  老麦笑了笑。“所以我正在向上面请求,让他们给我换个差使。”

  军官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如果我是你的上司,我会同意的。”

  老麦转过身的时候,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

  伪装的帝国骑兵已经全部进了拱门。只要他出声示警,两头的铁闸落下,就可以来个瓮中捉鳖,连同已经进入到要塞的那一部分就会被全部消灭。想到这里,他已经知道了儿子的命运,他的老泪立刻流过满是皱纹的面颊。

  他猛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已经看见了拱门出口的雪龙军士兵。

  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后心一凉。

  他低头看见在自己前心露出一段雪亮的剑刃。但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刚刚意识到的丧子之痛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感觉,他只是觉得幽暗的地面在向他迎面扑过来,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扶住自己。

  一只大脚把他的尸身从长剑上踹了出去,老麦还隐约听得出那个人声音中的赞许。“这老家伙倒是够机警,居然看得出我们的破绽。”

  老麦是第一个被杀的雪龙要塞的守军。就在他发现这是伪装的帝国骑兵之后,车善带领的前队在加快速度进入要塞时引起了雪龙军带队军官的疑惑,详加盘问之下,帝国军立刻露了马脚。车善当机立断,砍翻了带队的军官。双方在拱门处已经开始了短兵相接的战斗,措手不及之下,雪龙军几乎全部被消灭。

  铁屠专门为这次战斗做了精心的准备。在车善的队伍中,他安排了天山营的几十名步兵,专门为了抢上城墙控制铁闸的机关。此时战斗开始,帝国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进要塞后立刻兵分两路。一路骑兵打通进入要塞的道路,而步兵就在骑兵造成的混乱掩护下攻上要塞的护墙。

  眼看着骑兵们开始虎入羊群般的砍杀,田百陌带领的步兵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冲上了护墙。其他方向上的守军也发现了拱门处的骚乱,开始向这边聚拢过来,但在帝国军的第一轮羽箭下就失去了带队的军官,场面立刻混乱起来。田百陌很快就找到了三个控制铁闸的绞盘,命令队伍中的力士用带来的铁锤破坏掉。

  这支队伍本来应该由张别离亲自带队,但铁屠考虑到如果乔装打扮也无法混进要塞,最后还是要采取正面攻城的办法,那他的两万步兵还是需要骑兵的机动来保护,就改由车善和蔡横锦带队,并且由天山营的老将田百陌带领步兵。这三个人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将,经验和能力都没有问题。

  杀死老麦的是蔡横锦。

  他和差不多一百五十名骑兵跟随在车善后面冲进了要塞。在这个时候车善已经肃清了拱门处的守军,张别离的地图清晰地标注出了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要害的位置,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指挥后续跟上的骑步兵占领这些地方。考虑到这道拱门过于狭窄,不利于后面的队伍快速通过,两名军官商量了一下,蔡横锦率领全部骑兵去抢夺另一道拱门。

  在队伍的后面压阵的是云少英。

  后面接应的大队人马要跟在三箭之地以外的距离才能不被要塞的守卫发觉,而且按照计划,要等到田百陌破坏了全部升降铁闸的机关之后发出的信号才能开始出发。所以当全部的偷袭队伍进入要塞中后,拱门处反而是空荡荡的。

  云少英命令跟着他的几个士兵把用来顶住大门的条石堆在铁闸下面,防止上面破坏机关时铁闸突然落下而封堵了这唯一的出入口。

  云少英焦急地等待着墙上田百陌的信号。虽然知道大队人马就等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但身处在黑糊糊的拱门中,等待仍然显得是这么漫长。

  他活动着仍然酸痛的肌肉和关节,在黑暗中调整着自己纷乱的呼吸。从踏上征途之后,他的心里就没有平静过。无论是穿越索拉都峪口的时候,还是目睹前面发生的厮杀的时候,他都兴奋得不能自己。

  这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战斗”。

  单是这静悄悄的等待都有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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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帝国骄阳 第一章 (不完全版)

  (起2G点2G中2G文2G网更新时间:2006-7-31 16:25:00  本章字数:8509)

  龙丹最近的心情都很差。

  她和南明月的婚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只等着龙山将军返回要塞就可以行礼,可现在的她,并没有一点要做新娘的兴奋和紧张。

  她也想要表现得和其他的姑娘一样高兴而羞涩,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婚礼。还是在那个冰湖里,她的身体和心灵就已经背叛了她的婚礼。经过了这么多天,龙丹责备自己也责备得疲倦了。

  如果一个人的心和身体连自己都背叛了,那人还能做什么?

  龙丹流连在街上是不想回去后让自己的家人抱怨自己身上和嘴里的酒的味道。在整个雪龙要塞她的酒量也很有名,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男人敢说自己比龙丹将军更能喝。如果有人不服,那就可以到旧市场前面那个酒馆里去,如果他运气好,那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机会跟龙丹将军喝上一杯,但结果一定是爬着回家。

  龙丹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酒量不满意。

  她拼命想让自己醉,却越喝越清醒,直到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失态,才从酒馆里离开。

  寒风一吹,她的酒意忽然涌了上来。她很想上要塞的墙上去看一看。

  在要塞的墙上再也看不到马夫,但她还记得马夫离开的方向。谁知道呢?也许在别人最不在意的时候他反而会悄然出现,就象他出现在龙丹的牧场的时候。

  就象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风。

  龙丹让自己发烫的面孔对着夜空。也许下一阵风吹过的时候,马夫就会带着他那温柔的吻出现在她面前;他会拥她入怀,会吻干正从她眼角渗出的泪水。

  人生的变幻就是这么无常,当她不可救药地思念着马夫的时候,敌人出现了。

  就快到了拱门的时候,她遇上了蔡横锦带领的骑兵。帝国军人已经甩去身上的伪装,露出身上红黑相间的战袍,即使是在深夜,那红色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整个马队就带着这样的色彩迎面奔来,杀气刺破、割碎了要塞的平静,在这个春天的夜晚,重新裹挟森森寒意蔓延在天地间。

  来不及吃惊,来不及判断发生了什么事情,龙丹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配剑,向面前的人马冲了上去。她的战马感受到了主人多日来未曾有过的振奋,振鬃扬蹄,踏裂长街,跟随着主人以一种毅然的决然截在帝国军前。

  蔡横锦并不认得龙丹,但看到一个身材娉婷、英姿飒爽的雪龙女军人象个男人一样在头顶摇动着长剑冲过来,他也猜到了这个女人是谁。

  这个猜测只会让这位百夫长兴奋。

  蔡横锦越众而出。在狭窄的街道上,他的战马高高地跃起,长枪疾刺龙丹的咽喉。他是少有的单手持长枪作战的帝国军官,枪法并无特异之处,只是刺、戳二诀已经练到了极致,两军对阵之时,鲜有敌人敌得住他急骤的戳刺之术。

  如果他威猛凌厉的右手刺枪之术无效,那么他左手的盾牌仍是攻防两用的利器。这面沉重而巨大的盾牌可以向奔驰的马车一样把敌人撞死撞伤。如果这面盾牌也还没有作用,那么插在盾牌上的三支标枪同样是蔡横锦的绝招。

  张别离放心把打头阵的重任交给车善和蔡横锦,就是因为他很了解两个百夫长的身手和临战应变的能力。

  龙丹的眼睛象星光一样,遥远而清冷。

  联盟军唯一的女将并不象她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她摇动的长剑准确地砍在刺过来的长枪的某一点上,蔡横锦的长枪竟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还不等蔡横锦对龙丹所施展的“败枪”之术表示惊奇,他长枪的枪头已经被这一剑砍断!

  龙丹的长剑圈转,用剑柄敲在蔡横锦的盾牌上。这一下她的力量明显不及,连人带马都被蔡横锦撞得踉跄闪开,原本草草扎起来的头发也在风中披散开。

  云也似的黑发遮掩着她雪白的面孔,却遮掩不住这张脸上丽烈的英气。咬住一绺飘到红唇边的头发,龙丹用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发簪,一只手在脑后一挑一卷就扎了一个发髻。一手持剑,一手挽发,这时的龙丹英姿勃发却又风情绰约,有一种令人吃惊的浓烈的艳。

  蔡横锦却愤怒起来。

  他的枪和盾都没有奈何这位女将军,反而先损了他最厉害的兵器,这让一向温和但内心却极度好胜的蔡横锦感到羞辱。只是这一照面的工夫,从另一个拱门传来了杂乱但警醒的喊叫声,要塞墙上的了望塔已经发现了进入到要塞内部的敌人,凄厉的号角声响遍了整个要塞,回荡在无尽的夜空中。

  龙丹的酒意稍去,才意识到如果让这支帝国骑兵抢到了另一个拱门,那要塞可真的要危在旦夕了。她一个人阻止了帝国军的突袭,这个认识让她有些错愕,但此时没有后怕和思考的余裕,她拦在通往另一道拱门的必经之路上不能退缩。

  蔡横锦很想亲手把这个女将军擒杀,但这个时候他面临的选择比他的想法更加重要。是继续强攻一举拿下那道拱门还是退回到原来的拱门帮助车善固守?这要求他马上就要做出决定,而这一切又要取决于墙上的田百陌能否顺利地破坏机关,在惊动了要塞、杀声四起的时候,蔡横锦的脑子里顷刻间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

  蔡横锦扔去手中的断枪,拿过身后一名小校手里的长枪。

  “由你带队,回到车善将军的身边。”

  小校吃惊地看着蔡横锦。“那将军你呢?”

  蔡横锦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横剑立马在微弱火光中的女将军。

  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校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又担心他会落在正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雪龙军中寡不敌众,只好靠近蔡横锦,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好男不和女斗,将军您要三思。”

  蔡横锦纵马冲向龙丹,表示他不想重复自己的命令,骑兵们只好转身退却。这个时候,从所有能够看到的街道上,雪龙军士兵就好象从地上涌出来一样,和独立军团对比鲜明的白色衣甲象涨潮的海水冲刷过来。

  蔡横锦的命令可以说下得正是时候。

  车善在清理了拱门守军之后,寄希望于蔡横锦的骑兵突击,因此身边没有留下多少人马。按照他们的计划,田百陌在上面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破坏机关,那时候就可以招呼大队人马进要塞。

  但被他们惊动的民房里居然杀出一些人来,凶猛地扑向车善和他的骑兵。这些人看装束也分辨不出是真正的雪龙军还是普通的居民,而且有老有少,挥舞着的大多是就近从身边手边拿起的棍棒等武器,但看他们的势头却与真正的雪龙军没有什么区别。

  车善连续刺死了两个人,但紧跟着他的腿上和战马都挨了几下。这里的地势并不适合骑兵战斗。要塞里的人把势单力孤的骑兵围住,手中的家伙没头没脑地向骑兵和战马同时招呼过来。一个力气大的要塞人抡起一根碗口粗的大棍,狠狠地扫在一匹战马的头上,战马哀鸣着翻滚在地,把北地战士压在身下,顷刻间就被围住他们的要塞人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这场面让车善想到了“雪龙要塞里的居民没有兵民之分”的说法。

  车善率先下马,左手佩剑右手马刀,杀进这股民兵之中,他的部下也效仿他的做法,双方混战在一起。这个时候在拱门附近的宁静已经被彻底打破,越来越多的民兵开始加入到战斗中来。北地战士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一贯的战斗素养,他们背靠背地聚拢成一个圆圈,在敌人没有章法的进攻中准确地杀伤敌人。

  对于要塞人来讲,敌人已经杀到自己的家门口,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战斗已经是最后的选择。虽然暂时还没有有组织的反击,但愤怒使他们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而且没人在乎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做出的牺牲。那些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把敌人赶出要塞去。

  车善和他的部下只能向后退却。这时候了望塔上的凄厉号角声开始彼此呼应,这表明正规的雪龙军随时都会出现在战场上。车善并不担心自己陷入重围后的结局,他只担心他无法守住这个入口直到后续人马跟上。同时他也感到奇怪,为什么墙上的田百陌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田百陌这一队的过程要顺利得多,甚至在车善还没有分兵的时候,他已经和队里的力士开始在破坏那三个巨大的绞盘。但在刚刚破坏掉第一个之后,田百陌又制止了力士们。经验丰富、曾经参加过类似的攻坚作战的田百陌发现,他们破坏的是能够把铁闸自由升降的机关,而这样并不能够保证铁闸不会被放下。一旦重新被敌人控制了这里,放下铁闸,那他们的做法反而会再没有机会提起这些铁闸。 

  田百陌也皱起了眉头。在战斗前张别离一再警告所有的军官,对于雪龙要塞的了解并不足以帮助独立军团攻陷它,而且考虑到雪龙要塞的拱门无法快速通过大量的人马,因此他们的计划是分成两个部分。

  最要紧是在要塞上打开一道入口并坚守住。

  这要求带队的军官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和沉稳的性格,这就是铁屠选择了田百陌而不是积极求战的高原猛的原因。高原猛是一员悍将,没有人会担心他在进攻时能够发挥的神勇作用,但他从未在坚守时表现出过应有的耐性。田百陌就不一样,他的年龄和军事学院的背景使他在面对战场上的变化时总是能够找到一种万全之策。他可能不会取得卓著的功绩,但他也从来没有在不该失败的时候失败过。

  现在田百陌就对自己的命令产生了疑问。他原本可以选择不折不扣地执行铁屠的命令,但在权衡过可能的利弊之后,他有了自己的判断。研究着那些绞盘,他就象一位弈道大师,在心里计算着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变化。

  他身边有差不多三十名步兵,而且全是北地人,这让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小队作战的能力,而且出发的时候,在他的坚持下,他的步兵们带上了全部的装备——盾牌、弓箭、长枪和佩刀。如果可能,他会带领自己的人象一根钉子一样楔在墙上,哪怕只有很短暂的一段时间。

  重新估算形势浪费了他一些时间,但这还不是他不肯在墙上点火发出总攻的信号的原因。

  自从他们消灭了拱门处和墙上的一些守军之后,墙上一直都很安静。

  雪龙要塞的护墙完全是帝国的样式,每隔一定的间隙,就有一个半封闭的碉堡,里面可容三、四个人向要塞的墙下射箭,这大大增加了要塞的坚固程度,而且在外观上看来也更有气势。护墙上的面积很大,可以放置更多的兵力和防御设施,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雪龙军还没有充分地做好战备,墙上还是空荡荡的。

  但这不是田百陌警惕的原因。

  墙上只有田百陌所处的地方有明亮的火把照耀,而其他的地方则是一片死寂。远远伸展出去的、宽达二十丈的白色护墙就象一条天路伸展到无边黑暗中,墙边的碉堡象是在守护着这条路的卫兵,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这熟悉的场面很容易让田百陌误以为自己是在帝国的某个城市里。

  附近以及远处都已经响起了喧嚣,战斗已经正式开始。这喧嚣反而使墙上的寂静显得非常可疑。站在部下已经架好的柴火旁边,田百陌的手就在火把左右摆来摆去,好象随时都会拿起火把,发出万众瞩目的信号。

  隐伏在黑暗中的帝国军就会蜂拥向雪龙要塞。

  如果这个时候突然有大量的弓箭手出现在墙上,可以想见帝国军的损失。

  他必须做选择。

  在部下的错愕眼神中,田百陌开始熄灭身边的每一根火把,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安详而温和。

  “等下敌人出现的时候,任何人不可退缩。”

  黑暗往往掩盖着很多东西。光明可能有它照耀不到的地方,可黑暗却没有它驾临不到的地方,从这一点来说,黑暗远比光明更有魔力。

  在雪龙要塞墙上的黑暗也不例外。如果田百陌能够飞到半空中,他就能够看到在黑暗隐伏的、刀出鞘弓上弦、屏息以待结阵而立的雪龙军,能够看到站在最前排的、由于他熄灭了火把而没有发出信号的龙一在失望地摇着头。

  他也许还能够听见龙一的叹息。。

  龙一巡查的时候晚了一步。如果他早一点到达拱门,那么这支伪装的帝国小股部队就完全没有混进来的机会。不过即使敌人已经混进来,他也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有条不紊地向身边的传令兵发出一道道命令,比如说去通知将军府里的南明月和调集所有的兵马,一边迅速地组织起要塞墙上的守军。

  他很冷静,对护墙上的兵力配备也很有信心。

  他在了望塔上能够看见帝国军进攻的路线,并从中猜测到了帝国军的意图。这让他打消了一拥而上、把这支小部队聚而歼之的想法,虽然在拱门处的战斗显得很激烈,但远还不到决定局势的时刻。敌人很谨慎,没有让大队人马冒险穿过拱门。事实上这样的冒险全无意义,雪龙要塞的设计完全没有给进攻者留有这样的侥幸,这道拱门就象一个瓶颈,把要塞内外分割开。从这一点来说,敌人显得聪明而有节制。

  看来敌人等待自己的前锋小队彻底控制了拱门才会大举入侵。蹿上城墙的敌人做法证明了龙一的判断。龙一悄悄地整顿了墙上的弓箭手,希望能够在敌人的大队人马接近的时候,一举而大量地杀伤敌人。他一直在好奇敌人能够这样破坏那些绞盘。控制铁闸的机关同样是精心设计的,就算敌人破坏了绞盘,守城者仍然有办法把铁闸在最短的时间内放下去,不过这样放下去的铁闸就再也无法打开,对于入侵者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前景。

  但田百陌忽然停下了手脚,居然摆出一副等待的架势则大大出乎龙一的预料。

  这样一来,敌人不会一窝蜂地拥上。有很大的可能,他们只会少量然而持续地把兵力输送进来,那可不是龙一乐于看到的局面。

  如果他不能突然而大量地杀伤敌人,战斗就要演化成残酷的要塞攻防战。龙一对这样战斗一直充满信心,只是如今要塞中的守军只有平日的三分之一,这多少令龙一感到底气不足,才会让他对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这样渴望。

  他只有也只能先消灭进入要塞的这部分敌人。

  他命令龙刚带领一部分骑兵去肃清在拱门外接应的敌军。既然敌人有这样的警觉,那他们就没有在要塞内存在的必要,要象快刀斩乱麻一样把他们消灭在要塞城下,彻底打破敌人的企图。

  帝国军小队骑兵的去而复返正是时候,他们从后面冲垮了民兵对车善的围攻。与此同时,从各处赶到的雪龙军也把这一小股帝国军包围了起来。街道上复杂的地形使得双方接触得没有那么快和那么激烈,把握住这个时机,车善没有让自己的队伍退缩到拱门里,而是命令部下占领并清理周围的民居,准备与敌人进行巷战。

  他的部下开始有选择地点燃一些建筑,借此来阻挡围攻的敌人。要塞里燃起熊熊大火,照亮了沉寂的黑夜。也许这些帝国士兵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此刻已经比所有的前辈走得都远,他们不但站在了要塞里面,还已经在摧毁它。

  只是激烈的战斗让帝国军和雪龙军都已经无法顾及到历史。

  大火分隔开敌对的两支军队,他们甚至能够在火光的间隙中看得到对面的敌人的长相。开始有箭矢穿越火光,零星地、双方都有人中箭,这其中有试图穿越火海的雪龙军,被烧灼的死伤者开始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味道。

  这不能算是一个好办法,用这个办法也无法守住阵地,但他没有选择。不管用什么办法、不面对什么样的局势,车善必须按照他得到的命令坚守到天亮。要么完成命令,要么死在战场上,这是每个军人的觉悟。

  车善坐在一处房顶上,默默地等待着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情。

  从他这里可以把敌人的情况看得很清楚。他不断地向自己的部下发出移动的口令,在大火提供的短暂时间里布置防御。

  这时候有个人指给他看对面阵中一个女将军,车善的心沉了下去。

  这表示蔡横锦百夫长已经殉国。

  只是一转眼间,形势已经急转直下。

  云少英焦急地等待着,要塞里传来的喧闹更刺激得他的心痒痒的。他很想冲进去参加战斗,但这个念头在他心头只是一闪而过。白天的遭遇让他知道必须服从命令。在他没有接到下一个命令之前,他必须完成现在所接受的命令。

  他现在的命令就是为车善和蔡横锦殿后。

  这个夜晚已经不再平静。

  就在云少英越来越焦躁的时候,敌人出现了。

  成群的白衣白甲。

  云少英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他还从来没有单独面对过这么多的敌人。他身边虽然有几个骑兵,但那都是传令兵,而且在抢门成功后,他已经向后面的大队派出去了一个,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单枪匹马。

  他转身对几个骑兵下命令。“准备弓箭,退到拱门里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由于紧张而在颤抖。

  将门虎子的胆气和对军人荣誉的追求让他压制住那种内心的恐惧,打马向敌人冲了上去。他的战马欢快地跳跃着,浑然不觉主人忐忑的心情,或者它根本就是搞错了主人现在的心情。毕竟,战马不是人,再有灵性的战马也不可能完全明白主人情绪上的复杂变化,不过,它是为了作战而训练出来的,所以它对这样的场面只会有一种反应。

  长剑在刺进第一个敌人的身体时,云少英听到了敌人身上的铁甲发出铿锵的响声,这使他警觉到自己使剑的手法有点变形。“云门快剑”的精要并不是一个“快”字就能够概括的,更重要的是“快”的“准确”。铁甲做响,说明他刺中敌人的时机把握得还不够准确,而通过在学院里对人形靶上千次的练习,云少英对自己的手法一直很自信。这说明,在战场上,情况远比训练时复杂得多。

  一旦开始对自己的剑术反省,云少英的心神就平静下来。

  他连续刺死两个雪龙军,胆气更壮,剑法更加挥洒如意。围攻在他身边的雪龙军越来越多,但云少英心头一片空明,目光所注,只是敌人杀过来的兵器。帝国军人的荣誉感使他以初生之犊的气势、犀利的剑法遏止了雪龙军汹汹的来势。

  雪龙军战士并非易与之辈,他们的战斗力在帝国军人看来也足够强大并得到了帝国军人的尊重。但现在的雪龙军和二十年前在风华正茂的龙山将军带领下的雪龙军已经完全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两回事,那些受过精心训练的将军和老兵在与帝国的同室操戈中被消耗殆尽,后来的雪龙军已经失去了和帝国军人惊人相似的传统和技能,这也是到后来,龙山将军只能选择防御并建立起雪龙要塞的原因。

  他希望借着地利之便来削弱帝国军人过于明显的优势。

  云少英在敌人的包围中坐冲右突,所到之处,敌人纷纷落马。象所有的帝国骑兵都喜欢的那样,云少英也拔出了自己护身的短剑,但他的短剑又和其他的人的功用不尽相同。他以短剑封阻自己的门户,而以长剑杀敌,不断有使用各种兵器的各样敌人上来截击,但都在他灵巧的移动和又快又准的剑法下被杀死。

  龙刚被自己部下的笨拙和低效率搞得很不耐烦。虽然拱门附近的火光很微弱,他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敌人还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居然就让他的部下连续死伤,就算自重身份的他也忍耐不住了。

  当他冷眼旁观的时候,就已经看准了云少英气力不继的弱点,冲入战团之后,在他手中使来轻如无物如蝴蝶飞舞的大刀在第一招就震飞了云少英的短剑。云少英应变很快,立刻如影子般贴住龙刚,长剑上下翻飞,迫得他只有招架之功。但如此一来,云少英也只能被他引离了战团,让开了拱门前的道路。

  龙刚的大刀的确不利于近战,但他不是没有近战的办法。在逼迫云少英让开位置之后,他拨转马头,调整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当他有施展的空间后,大刀便以云卷风狂之势劈向云少英。云少英毕竟是经验稍有欠缺,被龙刚的大刀震得手臂酸麻,他的剑法立刻迟缓下来。

  退回到拱门里的几个骑兵在和雪龙军的对射中纷纷倒下。过于狭窄的拱门限制了这些骑兵的作用,人数上的劣势立刻显现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突然响起如平地风雷。

  云少英在龙刚的大刀前左支右绌,现象环生,正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猛地里一把战斧呼啸着掠过他的耳边,劈在龙刚的脸上,龙刚吃痛狂呼,连手中的大刀都扔在了地上。云少英虽然吃了一惊,手上可一点不慢,抢上去割下了龙刚的人头。

  黑暗中张别离象长了翅膀一样降落在他身旁。

  取回那把镌刻着美丽花纹、闪着青光的战斧,张别离向云少英眨了眨眼睛。

  “现在跟我来。”

  张别离率领的一个百人队立刻冲散了要从拱门进入、准备对混进要塞的敌人进行两面夹攻的雪龙军。在通过拱门时,张别离的命令听起来更加清晰。

  “把这三道铁闸给我顶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落下来!”

  第一道铁闸已经被云少英用竖起来的条石顶住,第二道和第三道则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情势十分紧急。

  久等信号而不见,自铁屠以下的军官们对要塞里的情况开始担心。

  有两千名在独立军团的天风营和云军团中精选的骑兵准备投入到战斗中,而由大部分帝都军团士兵组成的五千名的步兵队伍就跟在骑兵的后面。攻打要塞的计划不止一个,但乔装打扮混入要塞是全部参与作战的帝国军官们都寄予厚望的计划,如果这个计划成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以最少的伤亡来取得战斗的胜利。

  信号的迟迟不至表明情况有变。在铁屠的首肯之下,张别离率领一个百人队来接应前锋部队并要视情况下达相应的命令。

  看情况他的这个命令来得稍稍有些晚。

  要塞里已经完全动员起来,偷袭已经失败。在这种情况下,守住这条通道的意义已经不大。但铁屠反而希望能够把通道里的战斗搞得再激烈一些,把雪龙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独立军团已经做足了准备,即使抢夺拱门和通道的设想失败而不得不转为攻坚战,他们仍然掌握着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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