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tas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oMoJesse (★情僧★), 信区: Fantasy
标  题: 《昆仑》  (可以填补精华区k字部空白了)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hu Oct  7 20:47:51 2004)

第一卷 凌晨两点


一 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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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昼夜交替的时刻,如果你可以选择,你选择白天还是黑夜? 

         ※       ※       ※ 

每次从虚拟世界回到现实,都象是回到了牢笼里。身体上的疲劳感沉重得让人窒息。也许
这就是虚拟世界的诱人之处,那里没有肉体的痛苦。人们在那儿飞翔,而在现实里则只能
匍匐爬行。 

现在是凌晨两点,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我脱掉连接着网络的头盔式联网机,摇摇晃晃地
站起来,让身体七天来第一次离开椅子。我想我的身体需要休息了。 

窗外下着大雨,世界安详地在雨声的催眠下,在夜色的怀抱中静静憩息。而这个时候,却
是虚拟世界最热闹的时刻。 

我盘算着补眠的时间,好尽快回到网上。门铃的响声突兀地打破了夜的寂静,同时监视屏
幕上现出来访者的影像。 

这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凌乱的头发遮住了脸,湿漉漉的衣服勾出美妙的曲线。 


“可以……让我躲躲雨吗?”扬声器里传来一个柔软的声音。 

我的身体在我意识到这是百年难得的现实艳遇之前已做出反应,冲过去打开门。 

十分钟后,她弄干了身体,换上我的衬衫,捧着机器泡制的廉价咖啡坐在了我面前。 

“真抱歉冒昧地打扰您。我叫Bess,可以请教您的称呼吗?”她的声音给人一种清凉的质
感,十分动人。 

“叫我秦好了,这也是我的用户名。”我在回答的同时趁机打量她。以现实世界的标准看
,她的容颜与她的声音十分相配。而且她的皮肤白得毫无血色,为她平添了几分特别的冷
艳。“这种时间女孩子不适合一个人在外面。” 

“我只是在散步,没想到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散步?”我瞄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我想一般人更愿意在网上散步。” 

“但我喜欢现实世界的景色。”她也望向窗外,眼中瞬间闪现了一种梦幻般的色泽。 

“这一点倒是与众不同。”我等着她移回视线,接着说:“人们的大部分生活内容都在网
络中进行。就这个时代的构造而言,现实世界也只是次要部分。” 

“我知道。”Bess嫣然一笑,好看得很,但透着淡淡的幽冷。“我想我是个跟不上时代的
人。” 

我暗责自己在话题导向上的失误,忙转向道:“呃,Bess小姐,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 

“哦,是吗?在哪儿?” 

“这、这我就想不起来了。” 

Bess微笑着说:“秦先生,您对几个女孩说过这样的话?” 

我呆瞪着她,感觉好像被人扯住了辫子似的。 

“对不起,秦先生,我只是开个玩笑。”她看着我的表情表示歉意。 

我干咳几声掩饰我的狼狈。“我没有介意。” 

“雨好像停了,我想我该回去了。” 

“啊,我送您。” 

“不用了,车站就在附近。我不愿打扰您的休息。”Bess站起身。“对您的相助我万分感
谢。衬衣我可以下次归还吗?” 

“当然可以。”我思考着如何让我的艳遇不付诸流水。“Bess小姐,以后还能见到您吗?
我想和您做个朋友。” 

Bess微笑回应:“很荣幸。” 

“那么第一步,就省略敬语吧。” 

“我明白了。”Bess伸出手,友好地说:“再见,秦。” 

“再见。” 

Bess转身离去。望着她的背影没入夜色中,我轻轻说:“很高兴认识你,Bess。” 

         ※       ※       ※ 

满足了生理上的睡眠需求,我又回到了虚拟世界。 

在公共信息通道上晃了一圈,找不到有趣的东西我便想到了白。他是我还在育婴房时就认
识的朋友,是最铁的哥们儿之一。我自然要和他分享我的“艳遇”。 

可惜我找错了时间。 

白一脸不耐烦地瞪着我,没好气地说:“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你还要插上一脚。” 


我的好奇心弥补了因他的态度而受的心灵创伤。“咦?有什么事吗?” 

“很多事。特别是一桩盗尸案,好几家医院的太平间一夜之间都空了,但至今仍无任何线
索。” 

“有趣。你要去现场调查吗?”我试图用炽热的眼神表达我的希望。“我也去看看好不好
?搞不好碰上一个有恋尸癖的人。” 

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看得我心虚地干笑几声。“好,好,我不打扰你了,我去约会
。” 

我到联络中心查找我的“艳遇”对象Bess小姐,很幸运,她在线。我们相约在贝多芬广场
见面。 

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禁为之眼前一亮。 

在美女如云的虚拟世界,她仍然那么出挑,而且她那雪白的肤色透着现实世界不曾展现的
健康的红润。 

“你真漂亮。”我由衷地赞道。 

“谢谢。”她大方地微笑着说。“不过我没想到你会以真人样貌登录到这儿。现在的人都
习惯用数码技术给自己一个美丽的皮相。” 

“我觉得自己的原貌没什么不好。不过你这么说的话,等于把自己也贬低了。” 

“对,你瞧,我也不能免俗。” 

她那难以名状的讥讽语气让我有些疑惑。我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宜继续下去,忙扯掉。接着
我们谈了许多,我发现Bess不仅健谈而且博学,尤其令我惊讶的是她在历史及社会学方面
的造诣。 

“你真特别,Bess,现在很少人会对这类沉闷的东西感兴趣了。” 

“不,并不沉闷,它们让我着迷。秦,你知道吗?越是深入了解人类的过往,就越让我感
受到现实世界的魅力。” 

“现实的魅力?老实说我很难想象。” 

“是啊,你说得对。三百年前,当人类发现他们拥有智慧的代价就是忍受在宇宙中孤独存
在的滋味后,从此丧失对星空的兴趣,转向开拓新的文明。有着无限可能性的虚拟世界填
补了人类的精神空洞。于是,现实对人类而言逐渐失去了吸引力。一百六十年前,社会的
存在转移到了虚拟世界,现实世界成为附属品。人们为新世界的诞生而欢呼,以传说中的
仙境‘昆仑’来命名它。直到现在,人类早已忘记生命来自现实,忘我地投入在网络中乐
此不彼。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现实当然毫无魅力可言。” 

“可是昆仑没什么不好,它实现了人们在现实中难以实现的梦想。” 

“算了吧,这只是自欺欺人。没错,现实世界存在太多的局限性,但它的一切都是真实。
至少,它可以给人实在的触感。” 

“我只能说,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不要谈这个了,Bess,换些轻松的话题吧。” 

Bess注视了我一会儿,淡淡地一笑:“好吧。那就说说看有什么有趣的信息。” 

我想了想,把那件盗尸案告诉她。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调节气氛的笑话,但她的表情告诉
我我想错了。 

“怎么了,Bess?” 

Bess的眼睛一瞬间闪现出那种我曾见过的梦幻般的光泽。“秦,你不觉得这其实是现实与
虚拟失去平衡的讯号吗?” 

“呃?”我不解地看着她,等着她作解释。 

可是她只是嫣然一笑,突然站起身。 

“抱歉,我还有事要办。” 

“可是我们还未……” 

“凌晨两点,如果你下网的话,我就去找你。”她说完,忽然凑过来在我的脸上蜻蜓点水
般地一吻,随后飘然离去,顺带勾走了我的二魂五魄。 

我呆了半晌,虽然从熟虾状态回复过来,但思维仍就像沸腾的水一般混乱。我想我需要找
一个人让我清醒清醒,于是就跑去见灰。 

灰和白一样,是我的另一个好友。他是做生意的,在商场上向来以冷静著称。 

当他听完我找他的原因后,一向泰山不动的表情平添了几分阴沉。 

“就这个?” 

我点头。 

“就为了让你清醒一下,我得打断会议中途退场?” 

我再点头,心想八成又找错了时间。 

这时,灰的助手进来请示上司,然后看到千年难见的“泰山”转变为“火山”的过程,他
吓呆了。 

我趁“火山喷发”前赶紧脚底抹油。 


二 鬼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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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白和灰的前鉴,我不敢再去打扰其他朋友,就这样四处晃荡了一整天,然后下线。 

这次我准备了蓝山咖啡,静候Bess的到来。 

凌晨两点,门铃准时响起。 

Bess依旧穿着反衬出她过分苍白的肤色的黑裙,出现在我的面前。 

“还是在现实中的感觉好。”她喝了一口咖啡,微笑着说。 

“我仍然没想明白你那句话的意思。”我开门见山地道。 

“你的好奇心很强。”Bess的口气让人听不出是褒是贬。 

“谢谢。”我且把它当作赞扬的话。“直觉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关于这个案件。” 

“虚拟人。” 

“呃?” 

“我是说这个案子是虚拟人做的。”她注意到我的表情,“很吃惊,是吗?” 

“我只是、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是他们?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Bess搅动着咖啡,平静地说:“虚拟人是昆仑特有的产物。他们的始祖是很久以前计算机
程序编制出的游戏人物,如今已进化成游离于网络,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新种族。他们并
不是低于人类的存在,他们与人类的区别只是他们没有肉体。 

“然而,智慧产生欲望。他们厌倦了虚拟世界的缥缈,他们渴望形体,渴望真实的触感。
这种渴望积存下来,时时折磨着他们。直到有一天,他们无意中发现可以进驻失去精神体
的大脑,进而操纵人的身体,满足自己的渴望。” 

“我懂了,”我吐了口气,“所以他们去盗尸。死去没多久的人精神体已经不存在肉体中
,而大脑基本还是完好的。” 

“一点不错。只是死亡的肉体不能长久使用,所以才会有不断的同类案件发生。” 

“而且,这么做毕竟不道德,对死者也不礼貌。” 

“那么,你有什么办法?”Bess停止搅动咖啡,抬眼看着我。 

我意识到什么,问:“Bess,你和虚拟人……” 

“我是他们的朋友,我理解他们的痛苦,我想帮助他们。你呢,秦,你不也希望为他们多
争取一些权益吗?” 

“你知道?” 

“我曾在公共言论区听过你的演讲。”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她有点面善。“办法还是有的。” 

Bess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你知道,在虚拟人渴望形体的同时,人类却日益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厌烦。他们觉得肉体
是个累赘,是一种束缚。既然双方都对自己的现状不满,那么何不让双方互相交换?” 


“你是说……”Bess想了片刻,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我明白了,只要你情我愿,虚拟
人和人类都能得到满足。” 

“不错的主意吧?”我不禁有些沾沾自喜。“我们可以先私下找一些人试试看,如果成功
的话再公开推广。” 

“你说得对。秦,真是非常感谢,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的朋友们这个好消息!”Bess像个小
女孩般表现得迫不及待。 

当她走到门口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Bess,你怎样让你的身体不至于腐烂?” 

“白天低温保存,到晚上才使用。”她说完这句话蓦地怔在那儿,僵硬地转身。“秦,你
——” 

“果然如此,Bess,你也是虚拟人。”我微笑着朝她挥挥手。“去吧,我会遵守约定。”
 

我看着她离开,一屁股跌坐在地,双腿不住发抖。 

老天,我居然和一具尸体谈笑风生!现在我终于明白,她的皮肤为什么那么白了。 

         ※       ※       ※ 

我和Bess的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在虚拟人享受肉体的快感的同时真实人从完全独立的精
神体状态中得到了满足。一个月后,首批交换协议的双方都要求续约。 

于是我和Bess把这项计划公开,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大批真实人和虚拟人涌向Bess开的意
识交换中心,签订交换协议。 

很快,这成为新的潮流,并且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风靡整个昆仑。它的覆盖度足以湮灭一些
小小的反对思潮。 

当大多数人沉浸于新的生活方式所带来的兴奋时,我和Bess再次相约在凌晨两点我的寓所
,庆祝我们伟大的成功。当然,这一次她不再是一具会说话的尸体。 

我们用酒来分享喜悦。 

Bess坐在窗前,晃动着酒杯,迷恋地望着夜景。她展现着窈窕的背影,轻轻地问:“秦,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在昼夜交替的时刻,如果你可以选择,你选择白天还是黑夜?” 

“当然是白天。” 

“而我选择黑夜,因为昆仑只有白天。”Bess转过头,用她特有的梦幻般的眼睛望着我。
“不过,在这个现实世界里,向往着光的人大概只有你一个了。”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想让她说得更具体一些。可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
使我站立不稳地摔倒在沙发上。 

随后视界模糊起来。迷朦中,Bess柔软的声音流进我的耳朵:“秦,你是个有趣的人,我
很喜欢你,但仅限于喜欢。” 

三 杀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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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醒来时,发现我已回到昆仑,四周都是慌乱的人群。从他们的言谈中我了解到,虚拟
人利用意识交换计划抢夺了所有人类的躯体。 

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我没时间去震惊去感叹去哀悼,我不想坐以待毙,于是我赶去
找白。 

老实说,也许我只是世界上的一棵草,但我的朋友却个个都是参天大树。 

白也好,灰也好,他们的名字都具有特殊含义。只有昆仑联合管理委员会的领导层成员才
能以这种颜色为名。 

昆仑联合管理委员会,原本是为管理虚拟世界的秩序而建立的,如今成为整个世界的最高
权力机构,也是唯一的政府,简称联管会。下分四大委员会、议事会及安全部等一些直属
机构。最高首脑为CEO,即首席执行官。 

像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是联管会体现其存在意义的时候。 

见到白之前,我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我可以算是一个罪魁祸首。不过白并未对我怒目而视
,因为他正全神贯注于与外界的联络屏幕。 

屏幕上,是Bess的影像。她带着虚拟人占领了联管会在现实世界的总部,以胜利者的姿态
说:“我代表全体新生的虚拟人向你们发表通告。我们要求你们交出联管会CEO,不然我们
就摧毁支持着整个昆仑的超级计算机‘西王母’。请在两个小时内给予我们答复。” 

看完通告,我吐了口气,建议白:“把CEO交出去吧,首脑随便找个人都可以当。不然不用
他们毁掉昆仑就可能发生毁灭性的内乱。” 

白的反应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已经让红去安抚民众情绪了。”灰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他眼尾也不扫我一下。 

显然这两个人都在气头上。 

为了避免联管会直属安全部部长白把我扔进监狱以示惩罚,我思量着如何将功补过。 

“我倒有个办法。”我的话终于使他们正眼看我。“尽量拖延时间,就说CEO逃走了,你们
正极力搜寻。昆仑那么大,找人不容易,拖个几年都有可能。更何况以他们的能力没那么
容易找到西王母的藏身处。” 

“哦。”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方现在不敢用头盔式联网机,对这里的监视就受到很
大限制。我们可以把CEO藏起来,并制造我们进行大搜捕的假象。不过,你的目的是什么?
”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开始会有那么多人甘愿交换身体?想想人们抗拒不了虚拟世
界的原因,这就是我的目的。” 

我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在他们有所反应之前赶紧逃走。 

         ※       ※       ※ 

人类以沉默面对虚拟人的张狂,忍受着他们毫无章法的统治。 

现实世界对这些从数码字符中诞生的虚拟人来说,到处充满着惊奇。他们为体验实在的感
觉所付诸的行动让人发笑也让人无言以对。很快,现实世界在他们的探知欲中变得狼籍一
片。但更严重的问题并不在此。“真实”带给他们快感的同时也带来了苦痛。 

“从某种角度而言,人自出生开始便承受着苦难。而在虚拟世界诞生的生命对现实的苦难
毫无抵抗力可言,所以我们只需要以时间这种武器来对抗他们。”在我给白这个建议的六
个月后,就得到了关于虚拟人提出要交还身体的消息。 

理由如我所料,他们适应不了现实世界的生活。 

“他们当然不会适应,”我笑着对白说,“因为昆仑没有黑夜的同时也没有肉体的痛苦,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轻易踩进虚拟人的圈套呢?更何况,他们对我们人类的了解仅是理
论上的。以人类近万年的社会经验来看,虚拟人还是十分天真的种族。” 

“可是我们偏偏跳进了天真的种族设下的天真的陷阱。”插口的人是灰,他语气中的寒意
基本上是冲着我来的。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吧。如何,白部长,你有把握在他们交还身体后把他们一
网打尽吗?” 

“这可是我的专长,你只要等着看就行了。” 

就这样,人类和虚拟人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当我重回我的身体后,立即跑到联管会的现实世界总部“黄都”。 

白不愧为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捕获了所有的虚拟人。 

“他们想要谈判。”白告诉我说。 

“那我去吧。”我自告奋勇。“这件事因我而起,也应由我解决。而且,我还想见见Bess
。” 

“太危险了,”白不太赞同,“他们虽然带着电子铐,但万一挣脱挟持你作人质怎么办?
” 

“那就再加个防火墙屏壁。” 

白面对我的坚持仍然犹豫不决。 

这时,另一个人影凑了过来。“我和他一起去。” 

“好吧。”安全部长做出让步。“那就拜托了,金。” 

于是我和金——他是白的同僚,当然也是我的好友——一起进入昆仑。 

除了那些被困在各处的虚拟人,这个华丽的世界没有半个人影,好像一夜之间成了一个死
界。 

贝多芬广场上,Bess以叛乱首领的身份率领着她的同伴等待谈判。一阵子不见,她看上去
憔悴了不少。当她看见我时,露出愠怒的表情。 

“竟然派你来,这未免太藐视我们了!不要忘了我们比你们更熟悉这个虚拟世界,我们可
以利用它毁灭你们一切赖以生存的系统!” 

“等到你们摆脱身上的电子铐再叫嚣吧。”金出言讥讽。 

“金,不要刺激他们了。”我忙打圆场,看向Bess,诚恳地说:“我们并没有藐视你们的
意思。重新自我介绍,我是蓝,联管会CEO。” 

Bess愕然地看着我,一脸不置信。好半天她才冷冷地开口:“你很卑鄙。” 

“哦?因为我欺骗了你吗?我倒觉得我们彼此彼此。”我注意到她的脸色,结束这种争论
:“现在我们讨论的主题不该是这个。” 

Bess轻哼一声,问道:“你们要怎样才放过我们?” 

“很简单,接受我们的程序改造,同时必须置于严格管束下。不然你们的存在会引起恐慌
。现在没人敢上网了。” 

Bess默然许久,低低地说:“那我们便不再是我们,自我意识被扼杀与死亡有何区别?”
 

她的声音带着悲怆,眼神绝望又坚决。 

“我想你该征询一下你的同伴的意见。” 

Bess摇了摇头。“你们的条件触犯了我们的生存意义。我们拒绝。” 

我从她的同族人的眼中看到了与她相同的眼神,明白了他们的决心。“谈判破裂,你们果
然是天真的种族。”我望着Bess的眼睛说:“真可惜,你是个很迷人的女人,我的确很喜
欢你,但也仅限于喜欢。” 

然后我和金退了出来,向白做了个手势。 

白输入了专门用以消灭虚拟人的病毒。 

几分钟后,虚拟人的历史走到了尽头。 

“屠杀。”我望着空无一物的屏幕叹了口气,问白:“我是不是很残忍?” 

“不能这么说,这个……”白极力想着安慰的词句。 

“不要理他,白,他在逗你。”金说。 

“金,你应该知道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吧?” 

“我知道。我还知道另一些事是不得不说的。” 

我有不祥的预感,忙扯起笑脸装糊涂。“哦?是吗?” 

可惜金不吃这一套。“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让Bess轻易得逞她的阴谋,我不相信你没预
见到可能发生的情况。” 

“我可以选择沉默吗?” 

“这是白、红、灰和我共同的请求。” 

“也就是说我必须回答。这个好像有侵犯隐私权之嫌。好了,我说我说,白你别又瞪我。
”我吐了口气,知道逃不掉。“我承认,我很早就发现虚拟人想去现实世界的意图。我通
过西王母的帮助掌握他们的动向。当Bess准备挑选计划实施对象时,我故意在她出现的场
所发表一些维护虚拟人的言论,成功地让她选中我。 

“而我放任他们实行意识交换的计划,很大一个原因是由于近来社会上的人有过度沉湎于
网络的趋势,我希望借此事让大众清醒一下,不要丧失危机意识。虽说这个时代现实世界
处在次要地位,但它与虚拟世界毕竟需要维持一定的平衡。 

“如何,这样解释你们满意吗?” 

“八成而已。”金回答。 

“那你们还不满什么?” 

“你那种把这件事当作冒险游戏的态度,偷偷摸摸的行径及置自己于危险之中仍不自觉的
迟钝,足够你去反省了。” 

“哦,懂了,我下次会记得改。”我打了个哈欠,向他们挥挥手说:“我要去睡一觉,你
们忙吧。” 

当我走出大门时,黑夜正笼罩着世界。 

现在是凌晨两点。 

我想起了喜欢黑夜的Bess。 

选择并不是错误,问题在于,她忘记了大多数时候,根本没有“如果你可以选择”这种事
。 

夜色温柔地围住我,身体的疲倦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我在找我的床,还有任何问题,等到我醒来后再说吧。 

To be continued 

第二卷 失衡体验


一 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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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你在日光下的身影多么洁白,你的影子永远是黑色的。 

         ※       ※       ※ 

我所身处的时代是网络时代,简单地说就是现实从属于虚拟的时代。除了吃饭睡觉,人类
活动大多在被称为“昆仑”的虚拟世界中进行。 

昆仑对人类而言最大的魅力在与它几乎能实现所有的幻想。虽然有人说它是个糖衣陷阱,
但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至少目前而言,它给予人类的幸福远胜于灾难。 

昆仑每一处的景观都十分瑰丽,因为那是人类想象精粹的凝结,每时每刻都那么赏心悦目
。 

每次重回昆仑,我总爱徒步上班,为的就是多看会儿四周的美景。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人
们的表情充满惬意。在这里也没人自觉到一切事物都是数据结合,因为头盔式联网机会直
接刺激大脑,提供所有能在现实中得到的感觉。 

“嘀嘀嘀”手表发出提示音催促我收回视线和心思,加快脚步以免迟到。 

“放开我!我要见CEO!放开我——” 

突如其来的喧闹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见两个警卫把一个中年男子按在地上,给他戴上电
子铐。 

“对不起,”我走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警卫瞥了一眼我身上的识别卡后说:“这个男子非法闯入,声称要见CEO。” 

那就没办法了,这里是S级警戒区,通行人员受到最严格控制。不过警卫的后半句话引起了
我的兴趣。 

“他为什么要见CEO?”我又问。 

“这不是你能管的事了,编程员先生。”显然警卫注意到了我识别卡上的身份。“请让一
下,我们要带闯入者去审查室。你也该去工作了。” 

我耸耸肩,让开路,顺带瞄了眼表。超过上班时间了,怪不得那个警卫语气里有嘲弄意味
。 

“你今天比昨天早到了0.01秒。虽然还是迟到了,但至少有进步,恭喜。” 

刚踏进办公室,映入视界的就是金坐在我办公桌上的身影。他语气中的讥讽意味可比那个
警卫刻骨得多。 

“太过斤斤计较,联管会办事效率会下降的。” 

“那也是你这个CEO怠职的缘故。”金在口舌上向来得理不饶人,并且常常一针见血。 

“先不谈这个,”应付他最好避免正面交锋,“今天早上有个非法闯入者,你听说了吗?
” 

“我不管安全问题。”金挑了挑眉道。 

“我来时正好遇上。那个人口口声声要见CEO。” 

“他见到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没错,但他不知道我就是CEO。”这家伙,明知道我的身份是非公开的还那么说。“你不
好奇他的动机吗?” 

“好奇的人是你。” 

“你想他会不会是要‘告御状’?” 

金扫了我一眼。“你最近在看古代公案小说?” 

真是了解我。我暗自擦了下冷汗说:“别扯题。金,说不定那人真的身怀千古奇冤!” 


“在昆仑弄个‘六月雪’的景致是举手之劳,不稀奇。” 

“这可能关系到联管会名誉,你一点不关心?” 

“我更关心的是——”金故意停顿了一下说,“你今天能否按时处理完所有事务。” 

如果不可避免和金正面交锋,最好要有哑口无言的自觉。金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比我还差
了那么一丁点儿。 

“金,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 

“有待商榷。” 

“总之你应该很了解我。你知道我这个人想做的事一定会做。” 

“我知道。不过你想做的通常不是好事。” 

“话不要说死。”我叹了口气道:“我也明白我这个人毛病很多。如果稍有一丁点儿不顺
心的事,情绪就会低落。如果稍有一丁点儿情绪低落,就不想做任何事。如果稍有不想做
任何事的念头——” 

“你就绝对不会做任何事。”金接我的口说。“联管会有你没你都没好日子过。” 

“我真这么差劲?” 

金不理我,径自向外走。“我会安排。上午你就老老实实地工作。” 

“没问题。”我不禁眉开眼笑,冲着他的背影挥挥手。大概又有好一阵子不会无聊了。 


         ※       ※       ※ 

“他们已经查过了。”金弹了个响指,眼前出现了一块立体屏幕,上面是一堆令人眼花的
文字。“但从资料上看,这个闯入者很普通,没有前科。” 

“‘屠龙’,真是没创意的名字。”屏幕上的资料我看了个开头就没兴趣了。“他现在在
哪儿?” 

“十九号拘留室。” 

我点点头,就去见那位不请自来的屠龙。只见他手上依旧戴着电子铐,焦躁不安地坐在一
张椅子上。 

“你好,屠先生。”我率先打了个招呼,而后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听说你想见CEO阁下
?” 

屠龙疑惑地望着我。“你是……” 

“我们早上见过面。”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编程员。” 

“是的。同时我也兼任CEO蓝先生的秘书,我叫秦。蓝先生很忙,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我会转告他。” 

屠龙犹豫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我弟弟……失踪了……” 

“那你应该去警局。” 

“不行!”屠龙的反应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他会知道的!说不定我也会被他抓走!” 


“他?” 

“黑衣地藏。”屠龙说出这个名字时不禁瑟缩了一下。 

“谁?” 

“最近出现在各个游戏区的人物,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你如何肯定他与你弟弟失踪有关?” 

“我弟弟的朋友失踪,他去追查,也一去不回。除了失踪者,没人见过他;就算见过也无
人敢说。”屠龙喘了口气继续道:“没有证据,也没人能抓住他。他简直是神出鬼没。”
 

“可你为什么要见CEO,而不是要见安全部负责人?” 

“我实在没办法了,安全部是有证据才抓人的。而且我还怕安全部要理的案子太多,这种
事一闲置就是好久。” 

“这倒也是。”白最近忙得喘不过起来,一时无头绪的案子当然不会管。既然他不管,那
么……“我知道了,我会知会蓝先生。至于你,可以从轻发落。” 

“我要求保护!” 

“好的。”屠龙害怕的表情让人觉得有些夸张。 

黑衣地藏真这么可怖? 

问完话,我走出拘留室,看见金靠着墙站在一边。 

“今天议事会和立法会同时放假吗,金议长金主席?” 

金眼尾都不扫我一下。“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秘书的职位?” 

“不然他不一定肯说。你会赞成我告诉他我就是CEO吗?” 

“不。” 

“另外,偷听不是好习惯。” 

“我一直站在这儿,你自己没看见。” 

谁信?“不说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蓝。”金忽然在背后叫住我。 

“什么?” 

“给你个忠告,不要管这事。不然你会发现如山的公务等待你处理。” 

这小子!竟然威胁我!我回过头,微笑着对他说:“我明白。那么麻烦你代我督促一下白
。” 

金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二 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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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可以说是整个昆仑的中心。 

它是一个十分宽敞的空间,四壁及顶部都铺满了晶莹剔透的白色水晶,地板如同镜子一般
光可鉴人。房间中央悬浮着六块巨大的菱形宝石,围成一圈,闪耀着迷人的浅绿色光芒。
除此以外,瑶池便是空旷的一片。 

当我走进去时,六块宝石中间现出一个婀娜的人影。那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少女。琉璃般的
浅红色长发,雪样的肌肤,宝石似的黑瞳,她拥有昆仑独一无二的美貌。 

红发少女缓缓降落到地上,向我微笑:“你来了,秦。” 

“我有些事找你,西王母。” 

眼前这个少女就是支持着昆仑运作的主体计算机“西王母”的拟人体。可以说,她是整个
世界的发动机。 

“你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西王母眨了眨眼,一矢中的地问。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白现在在哪儿?” 

西王母报了一个区号道:“他在那里处理案子。” 

“这就好办了。西王母,我要白手头的案件资料。” 

“那一类的?” 

“我只知道关键字是‘黑衣地藏’。” 

“找到一份,属普通级悬案。” 

西王母说完,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块立体屏幕。我飞快地浏览一遍后说:“请把它复制到我
的内存区,并加密。另外……给我在‘六道大陆’按个BACK DOOR。” 

西王母闭了下眼睛,道:“都照办了。不过……” 

“不过什么?” 

“你要是像上次虚拟人造反事件那样又把昆仑弄得鸡飞狗跳,金他们不会再放过你的。”
西王母一脸的担忧。 

“这个嘛……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再考虑。” 

“那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最近我也很闲,只好编些游乐程序打发时间。” 

“哦?有新的游戏吗?” 

“有一个‘颠倒天堂’,不过谈不上游戏。你的几个同僚都玩过了,你也来试试吧,我很
快要清除掉了。” 

“咦?为什么?” 

“这个程序作用于联网机上,使它集中刺激大脑某些控制感官及腺体的部分,再反馈回昆
仑中,制造出极度欢愉的实体梦幻。简单地说,它能产生类似古代一种叫毒品的东西对人
的影响,只不过对身体没有危害。但我担心这东西也会使人上瘾,那就麻烦了。” 

“那么你不怕我上瘾吗?” 

“你不会。”西王母微微一笑道。“它的另一特点是与人的欲望紧密联系,只有欲望强的
人才易不可自拔。” 

“既然如此,不玩白不玩。” 

西王母轻轻一挥手,左面的水晶壁出现了一道门。“请进吧,秦,祝你有个快乐的旅程。
” 

         ※       ※       ※ 

“六道大陆”是昆仑最大的角色扮演游戏区。世界上有一半人在这里注册过,剩下的人中
又有二分之一曾到此一游。 

我也以“秦”的名义在六道大陆拥有一个注册身份“碎夜侯爵”。不过今天,我由西王母
安排的BACK DOOR进入这里。所谓BACK DOOR,其实是匿名进入网络各领域的途径,是黑客
们惯用的伎俩。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更感兴奋。 

为了避免可能遇上熟人,我给自己的容貌做了点修改。而后,我配上一副花里胡哨的行头
,走进了黑猫酒吧。 

酒吧坐落于十六号公领区,在玩家群中有点名气。从外表上看,它没有任何特异处,高朋
满座的都是扮相奇怪以标榜自我的普通客人。网络世界的通病是,人人都希望显示自己的
另类,反使朴素成为现今标新立异的代名词。 

我知道装扮夸张的自己在这种更夸张的环境中是如何的不起眼,但这正可以给我一种伪装
效果。我对这种事向来得心应手。因为从十岁正式进入昆仑起,我就是唯一在这个世界拥
有两个用户名的人。为了自由活动和掩护作用,西王母给了我“秦”这一身份。 

相较于“蓝”,“秦”带给我另一种把自己埋没于人群中的乐趣。 

“先生,您要些什么?”我在吧台边刚坐下,侍者就来招呼我。 

“鸡尾酒。” 

“那您来的真是巧,”侍者指了一下他旁边的男子说,“这是我们酒吧最棒的调酒师,每
周只来工作两次,每次两个小时。今天他正在制作新品种,您有无兴趣一试?” 

“没有,”我很干脆地说,“我对新的东西向来没好感。” 

侍者始终保持着亲切的笑容说:“您的要求能否更具体些?我们会尽可能满足您。” 

“那么……有没有上层蓝色,下层绿色,而中间是黑色的鸡尾酒?”我放缓语速,注视着
侍者,没有遗漏掉他的表情瞬间显现的变化。 

“这当然是有的。不过由于它是十分讲究时效与温度的品种,无法摆在台面上。请跟我来
。” 

我站起身时,那个调酒师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继续专注于他的工作。显然,类似的情
景他已司空见惯了。 

侍者领我来到一间隐秘的房间,一个女巫扮相的女子正坐在办公桌后玩着立体象棋。 

“我叫玛连,”“女巫”挥退侍者后说,“请坐,客人。您需要什么?” 

“最近我的手头有些紧,能否给我介绍个发财的机会?” 

玛连面无表情地道:“任何生意都需要本钱。” 

“我有技术和工具。” 

“我只经手高档货。” 

我报出一组字符。玛连把它输入立体光屏,扫视了一眼显示的内容,脸上露出微笑:“客
人带来的是少有的珍品,让玛连大开眼界。正巧有位先生在做大买卖,缺少合伙人。” 


“只要有大钱可赚,与谁合作都无所谓。他是谁?” 

“巴贝·西——小西先生。” 

“昆仑黑客界双王之一?如雷贯耳。” 

         ※       ※       ※ 

瑶池。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西王母微微一笑说:“你什么时候想到去做黑客了?” 

“不这样怎么会被黑衣地藏看上?” 

“他也是黑客吗?” 

我摇了摇头。“不,他是抓黑客的人。白那些资料上的失踪者都是黑客界有点名堂的人,
包括屠龙的弟弟。因而我确定黑衣地藏以黑客为捕捉对象。最近的失踪者都是巴贝·西集
团中的要员,所以我假设黑衣地藏最大的目标是巴贝·西。” 

西王母疑惑地望着我道:“你并没有问我要黑客的资料,怎么那么熟悉他们?” 

“以前纯粹为了好玩我曾与几个黑客打过交道,不然也不会知道黑猫酒吧是一些地下生意
的中介处。” 

“哦,不知道你的同僚知晓这种事会有何感想?” 

“等等,西王母!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西王母发出银玲般的笑声,冲着我直眨眼。“我逗你玩而已,不用紧张。” 

逗我玩?我倒吓出一身汗。“西王母,拿别人的痛处开玩笑是不好的。” 

西王母笑着轻拂了一下长发说:“我倒觉得你在这类猫与老鼠的游戏中自得其乐。” 

“你是说金他们几个是猫?”我想我的语气和表情已明确表示了不满。 

“对,当你是老鼠时。”可惜西王母察言观色的水准有待提高。 

“好了好了,”我挫败地说,“总之我现在所做的事你千万别透露就行了。” 

“我知道。不过,”西王母深深地望着我道,“你得记得在危险之前止步。” 

         ※       ※       ※ 

路易领区,位于六道大陆西部。与其它私人领区一样,以领主的名号命名。 

不过比起路易公爵这个名号,小西先生却来得更有名。虽然警方也知道六道大陆的路易公
爵就是巴贝·西,但却奈何不了他。一则缺乏能抓他的实证,二则出了这个游戏区就无人
能觅他的踪迹。 

我对这位传奇人物充满好奇。我没有向西王母要他的资料,我想直接接触他。但当我真的
在公爵府见到他时,实在有些惊讶。 

眼前这个人,也许内在、年级都已十分成熟,可是他那张表情顽皮的娃娃脸更像一个让老
师头疼的精灵古怪的学生,而不是什么领主、黑客王。 

“破坏你的想象了?”巴贝·西显然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说。“这张脸可是我的真实容颜
,因为觉得不丑,就不想再造另一副皮相。” 

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只可惜我现在扮演一个黑客,不能以真面目见人。“久仰大名,小西
先生。我是玛连介绍来的。” 

“我知道。我已看过玛连发来的那些程序模板,真令人惊叹。以后我们是合伙人,你叫我
小西就行了。怎么称呼你比较方便?” 

“Sky,请暂时这么称呼我。” 

小西了然地点点头。“好,Sky,直截了当地说,这次合作成功的话,我们可以五五分帐。
” 

“合作内容?” 

“研制一种新程序,能盗取身份点。” 

“身份点?谁的?” 

“FVU集团董事长Isaac。你知道,FVU集团虽然比不上昆仑第一大企业‘优法’,但至少可
排个前十。Isaac所有的股份占绝对优势。如果我们能得到三分之二就可掌握FVU集团。问
题是股份转让需要信用点和身份点的确认。盗信用点不难,但从未有人能盗身份点。” 


“你是说伪造Isaac的名义把股份划入我们帐内,可他报警怎么办?” 

小西神秘一笑道:“不会的。第一,没证据;第二,Isaac能有现在的地位曾有我的功劳。
” 

“怎么说?” 

“当他还不是董事长时,就与我交易,让我逐步盗取他人的信用点给他,以助他高升。所
以他不敢报警,只能哑巴吃黄连。只要我不把事做绝,他会乖乖就范。” 

还有这么多内幕,呵呵,真有意思。“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三 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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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西合作是让人愉快的事,类似于我和我的四个同僚的合作。比如现在,即使身陷一堆
大大小小的立体屏幕和无数乱七八糟的字符中,我和小西还可以轻松地聊天。 

“你知道吗,Sky?”小西注视着眼前的一块屏幕,背对着我说:“当我叫别人称我为小西
时,他们总会加上‘先生’两字。真正称我小西的除了大东就只有你了。” 

“大东?另一个黑客王?” 

“对,东东古亚。他倒喜欢别人以敬称呼之。” 

“听说你们两个都有很多甘愿为你们卖命的属下。” 

“确切地说是追随者,自动送上门来的黑客界精英。” 

“那是因为他们崇拜你们。”我改了几行字符后说:“这个计划为什么不叫他们来协助你
?” 

“有人要对付我,我已有好几个手下失踪了。所以我尽量避免和自己人接触。” 

我看了小西一眼。“你知道是谁?” 

“一个叫黑衣地藏的人。”小西忽然转过头,严肃地说:“Sky,我一直担心会不会连累你
。不管怎样,你尽量不要离开公爵府,至少这里比较安全。” 

“对方的目标是你,你还来担心我?” 

小西笑了笑,回头继续工作。 

我想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能赢得别人的尊崇,这不仅仅是能力上的原因。而黑客界的存在
之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被默认,也是因为这其中不只是一些偏执的破坏分子。 

正思索间,墙上的屏幕忽然亮出了警戒信号。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个客人。”小西放下手头工作向外走去。 

“不怀好意的客人?还是……”我注意到小西刚才一瞬间显露的表情,试探地问,“入网
的鱼?” 

小西在门口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说:“可以装作你什么也不知道吗?” 

“果然是‘鱼’。难不成是——黑衣地藏?” 

“你……”小西转身苦笑道:“你的思维方式是跳跃式的?” 

看来我猜的八九不离十。“既然知道有人要对付你,你不可能坐以待毙。大名鼎鼎的巴贝
·西应是有把握对付敌人,所以生意照做,钱照赚。” 

“我不否认。”小西认命地道。“你不是也想掺一脚吧?” 

“我只是有那么点好奇。小西,我们既然那么投缘,已算是朋友了。既然我是你的朋友,
就应该为友两肋插刀。” 

小西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你倒是个既有趣又可恶的朋友。” 

“我当作这是同意的表示。就让我见识一下黑客王的手段吧。” 

         ※       ※       ※ 

公爵府的系统控制室内,小西一脸安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巨大光屏。屏幕上显现的是幅迷宫
般的立体地图,图上有个红点在缓慢前进。 

“这是我布下的防御程序的效果图,红点表示闯入者。”小西一边向我作介绍,一边留意
红点的动向。“唔……碰上个高手,一连闯了六关速度才慢下来。”他的口气里倒没有一
丁点儿紧张的意味。 

“能确定闯入者一定是黑衣地藏吗?”我问。 

“有五成把握。不过过一会儿就能确定了。” 

小西自信的语气让我不禁留意起防御图的构造。好半晌我才发现点名堂。“好像还隐藏了
另一个八卦形的防御图,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个多重反作用防御程序吧?真不愧是黑客王,
这么高难度的东西都可以做得这么精致。” 

小西有些讶异地看向我。“你看得出来?想必你也是各中高手。” 

“误会,”我耸耸肩,“我只懂得看,还从来没编过这类程序。” 

这时防御图上的红点快要到达最终出口了。 

“不得了,想不到除了大东外还有人能闯过这个系统。”小西看起来很高兴。 

“你该不会坐视对方直捣巢穴吧?” 

“不,这是‘置诸死地而后生’。”小西冲我一笑。 

屏幕上的红点终于顺利地找到了出口。当红点走到出口时,整个防御图倏地消失,取而代
之的是幅八卦图。 

“该叫‘请君入瓮’更合适。原先那么复杂的程序都是请君的‘饵’。”我说道,目不转
睛地注视着八卦图越收越小,“有点象闯关游戏,只可惜没打败最终Boss,功亏一篑。”
 

“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小西微笑着道。“闯入者现在已被关到监禁室了,有兴趣去看看
吗?” 

我猛点头。心里则想着,小西这样的人不去联管会太可惜了。 

         ※       ※       ※ 

小西领着我来到公爵府地下一层,穿过长长的白色通道,在尽头的房间前停下。门自动打
开,我们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无所有。一个黑衣男子背对着我们站在那儿,双方间隔着一道浅黄色的透明光壁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光壁是由计算机病毒构成,是绝不可以触碰的。 

“如果说欢迎来到公爵府的话,未免太虚伪了。”小西微笑着开口。“黑衣地藏——是这
个称谓没错吧?” 

黑衣男子转过身,露出一张化妆成京剧脸谱的脸。虽然看不出他原来的样貌,但可以感受
到他是个冷静而坚毅的人。挺拔的身材被罩在黑披风内,显出一股不凡的气势。 

“小西先生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沉缓地说:“不错,我就是黑衣地藏。” 

“你现在可比我更有名。不过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对付我?我自认爱好和平,从不妄
动干戈。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因为你是黑客王。” 

我忍不住插口:“这么说你真正的目的是弄垮黑客界?” 

黑衣地藏的眼神一瞬间划过一道利芒,但他并未回答。 

“我们也不用多说废话了。”小西道:“只要你告诉我我的同伴的下落,待我救出他们后
就立即放了你。” 

“可以考虑。”黑衣地藏漠然地回答。 

这可不是被监禁者应有的态度。我上前几步,仔细审视他的表情。“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
处境才对。以你的自由换取别人的自由,对你而言这还是需要考虑的事吗?” 

“为什么要以我的自由作为交换条件?” 

“真是搞不清状况,现在被关起来的人是你,不是吗?” 

“哦?”黑衣地藏的脸上呈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我觉得有些不妙,下意识地往后退。可惜晚了一步,一道黑影闪电般地袭向我的咽喉。 


“小心!”耳畔响起小西的警告时,我的脖子已被一只手紧紧掐住。 

“不可能!”小西呆瞪着黑衣地藏穿过光壁的手。“你怎么做到的?” 

“注意到我的手套吗?这是特制的,能够破解局部的病毒程序。好歹你也是黑客界最厉害
的人物之一,我不可能轻易突破你的防御系统,这点认知我还是有的,所以我不会蠢到和
你正面交战。” 

“那么说来你早就想到会被我逮住?” 

黑衣地藏扯了扯嘴角表示默认,然后他看向我继续说:“小西先生,如果我掐断这个人的
脖子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呢?昆仑中的一切虚拟事物都通过联网机刺激大脑获得真实感觉。
所以大脑会接受脖子断掉的真切感受,认为本身已经死亡。再然后,乐观一点,大脑智力
退化至婴儿时期;悲观些大脑则可能停止机能运作。” 

我想我明白黑衣地藏的企图了。可是我的要害被制,根本没法动弹,也说不出半个字。 


“你想怎么样?”小西低沉地问。 

“解除光壁,然后以你来交换我手中的这个人。” 



四 长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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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都认为,无论黑衣地藏多么厉害,以小西先生的能力仍不足为惧。那么请你解
释一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以审视者式的平静口吻向我问话的是黑猫酒吧的老板玛连小姐。她依旧一身女巫打扮,却
比上次平添了一份山雨欲来的阴森感。 

我识趣地低下头,以认罪似的卑微语调说:“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想办法救出小西先生。
” 

女巫小姐盯了我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有责任,把你介绍给小西先生的是我,当
时我并不知道你是个在编程以外的方面都是白痴的家伙。” 

我很想为这种莫名其妙的误会辩解几句,但理智告诉我,这等同点燃炸弹引线。 

“小西先生当然要救,”玛连沉吟着继续道,“方法我们也都想好了,就是以你当饵。”
 

“这、这是什么意思?” 

玛连一脸漠然地说:“你以为黑衣地藏会放过你吗?目前为止,见过黑衣地藏的人都不知
所踪,除你例外。黑衣地藏当然不会对你网开一面。” 

“你是说……”我深吸一口气,勉力维持镇静,“你们会在我身上放追踪器,让黑衣地藏
把我抓走,然后你们就可以找到他藏匿的地方。” 

“你还不算太笨。” 

“可……这个……” 

“你没有选择余地。最好不要忘记是谁的过失致使小西先生失踪。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你
可算作全黑客界的敌人。”玛连冷冷地说。 

我看向她表情冷酷的脸,觉得女巫扮相实在太适合她了。 

“我明白了。”我认命地道。 

“小西先生的手下在隔壁房间等你,现在就要给你加上追踪器。你可以走了,我还有生意
要做。”玛连连对我这个“饵”略表安慰的兴致也没有,挥手下了逐客令。 

         ※       ※       ※ 

今夜的黑猫酒吧一如往常的平和而喧闹,只是我的心情已与上次迥然不同。因为一旦我离
开这儿,一场逃亡游戏就要开始了。真正令我不太愉快的原因是,这场逃亡的结果操纵在
别人手中。 

为了缓解这种不太愉快,我向吧台走去。 

“客人,您想要什么?”招呼我的是那个特聘的调酒师。 

“今天你当值?” 

“是的。” 

“很高兴又见到你,调酒师先生。上次无缘品尝你的手艺真是可惜。” 

调酒师的嘴角滑过一丝若无的冷淡笑意。“这次您不会觉得可惜了。”他自冰柜中拿出一
杯鸡尾酒,三角形的杯体盛着三层不同深度的蓝色液体。“这叫‘虚空之海’,冰冻十分
钟后,现在饮用最佳。” 

“给我的?” 

“是的。鼓励你安安稳稳做好‘诱饵’该做的事。” 

我愕然看向调酒师,接触到一双不可测度的蓝黑色眼睛。眼睛的主人礼貌性地微微一笑,
转身继续专注他的调酒工作。 

不快感又增加了。 

我没好气地转动着酒杯,注视着杯中由浅入深的蓝色液体,在这种梦幻与深沉融合的美丽
稍微带给我一点震动后,我把它当作啤酒似地仰头尽灌入喉。 

“美丽的酒色美丽的名字,可惜我的舌头无福尝到美丽的味道。”我有些赌气地对着调酒
师的背影说,然后转身离开了酒吧,没入比现实更美的虚拟黑夜中。 

         ※       ※       ※ 

我站在一片美丽的山林中。翠绿的色泽和泥土的芬芳带给人感官上的愉悦。只是我分辨着
东南西北,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看不见入口和出口,左右为难地选择继续行走还是停在
原地,在抬起脚的那一刻忽然忘了如何迈步。 

我想这种感觉叫茫然。 

自我意识又回归精神体。我记起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一场捕猎游戏,很不幸,我扮
演一个与猎人相对的角色。 

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被黑衣地藏盯上的。只是自昨夜起,这场追逐战就延续到现在。 

我只记得自己一路上很不光彩地跑、跑、跑,其它的细节都忘记了,更不知自己到过何处
,又如何来到现在这个地方。 

可是无论我怎么逃,总有个黑色的身影时隐时现,飘飘忽忽地吊在我身后。 

不由得记起,以前曾经看见白带领大批手下围堵罪犯的情形。当时还羡慕白的威风,想要
和他调换职位,结果受尽金他们的冷嘲热讽。不过现在,我开始同情所有有证据落在白手
里的罪犯了。因为我如今的处境相似的凄惨。 

小西失踪后,我曾回联管会悄悄请了假。这可能会成为我的极少数失策纪录之一。老实说
,我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疲劳消解了我的思考能力。 

一阵悠悠的水流声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惊醒。我不由自主地循声走去,山林间的雾气缓缓散
开,一个闪着光亮的池塘出现在我的眼前。 

池塘的一边,有一群穿着白麻长袍的人排着队安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象是等待洗礼的虔
诚教徒。 

“新来的人,请去排队。”有一个人注意到我,面无表情地说。 

“排队?你们在干什么?” 

“观看自己的未来。” 

“啊?怎么观看?” 

“圣池会告诉我们未来。”对方不再理睬我,低头默祷。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暂时忘了自己还是个猎物,加入了缓缓移动的队伍。 

队伍最前面的人一个个离开,有的掩面痛哭,有的满脸欢悦,还有的安静而麻木。 

看着许许多多各异的表情,我第一次惊觉自己从未思考过未来的问题。也许是因为我的人
生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又也许是因为我的大部分精力用于在这个变化多姿的虚拟世界中玩
游戏,总之我无暇去想我的未来会怎么样。 

我兴致盎然地做着种种假设,不知不觉已排到了池边。我学着样默祷了片刻,而后探头向
池中张望。 

池水如同流动的琉璃,晶莹动人,池面上飘荡着白云和树林的倒影。 

此外,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我自己的影像。 

怎么回事?莫非又是什么可笑的骗术? 

“喂?你好了没有?”后面的人性急地催促。 

“好什么,我根本什么也没看到。这个圣池是骗人的嘛。” 

“不要开这么拙劣的玩笑,只有死人才看不到未来。你看完了就让开,别挡着。” 

我被推离了池边,可一时仍反应不过来。老天,这是什么烂地方?到底谁在开拙劣的玩笑
? 

我不愉快地咕哝着回身,猛然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我只觉得脑神经不住抽痛。这里并没
什么死人,倒是有个死神。 

“你逃不掉的。”黑衣地藏的声音透着冷酷的意味。 

在我的身后,只有两条路径和一个池塘。我猜他那高深莫测的表情是在揣度我会选哪条路
。似乎无论我选哪条路,他都有万全的计策逮住我。 

“如果没有小心求证,大胆的假设后果是很严重的。” 

“你似乎只有嘴皮子厉害。” 

我哀叹:“看来我是那种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人。” 

黑衣地藏慢慢向我靠近。“我劝你不要反抗。” 

我慢慢后退。“真抱歉,我的叛逆期比别人要长。” 

他冷笑,做势就要扑过来。 

在那瞬间,我放弃选择任一条路,纵身投进那个圣池之中。 

         ※       ※       ※ 

这是一种如同浮在虚空中的感觉。 

感受不到任何限制,接触不到任何物质。 

当视界终于清晰时,我又不知身处何方了。 

“先生。” 

是在叫我吗?我回头望见一个服务生,他身上的制服十分眼熟。 

“先生,很抱歉您不能呆在这儿。”他指了指墙上的一块提示板,上面写着:非工作人员
不得进入。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了出去,催眠似的喧哗声瞬间包围了我。 

眼前的一景一物我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是黑猫酒吧的大堂。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又回到原地了? 

我茫然地走到吧台前,又见到了那个调酒师。 

“看来我们很有缘。”调酒师的眼眸滑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也许是孽缘。”我没好气地说。 

调酒师带点倨傲地微微一笑,递上一杯白色中混合着梦幻般浅蓝的鸡尾酒。“这个叫‘幻
觉人生’,今晚我最后的调制品,算是免费附送。” 

我没有说话,执起酒杯,反反复复地观摩着这杯毒品似的液体,而后轻轻呷了一口。 

怡人心脾的甘美流进我的身体,最后在舌尖上留下一点苦涩。 

“‘幻觉人生’是吗?”我喃喃自语,慢慢地把它喝掉。 

“你的任务还未完成吧?”调酒师忽然问。 

我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酒吧。 



五 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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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沉重的联网机从头上摘了下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疲乏的感觉从脚底浸透至头顶。 

我扫了一眼房间的四周,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进补给室。 

我给身体补充了食物和营养液,觉得似乎好受了点,可是精神还无法从低弥状态回复过来
。 

很难得我会有如此沮丧的时候。 

现在我明白了,逃亡不是个可玩的游戏。也许下次我该尝试一下追捕,不必被人玩弄于股
掌。 

时间已临近午夜了。 

我打了个哈欠,在睡觉前例行看看有没有什么通告或留言。 

打开墙上的屏幕,金的影像跳了出来。 

“不在家吗?”金皱了皱眉,说:“莫名其妙地请假,在网上也到处找不到你。不要以为
有西王母护着你就老拿鸡毛当令箭。最近正值年度最忙的时期,小心被堆积的公务压得翻
不了身。” 

火气真大!我心虚地干笑几声,幸好是留言,不然很可能会被金的舌头攻击得中毒身亡。
 

“想得以全尸的话,就尽快给我滚回来。”屏幕上的金挑高眉,一点也不客气地警告道。
“还有,白已经知道黑衣地藏的事了,他说有空会处理。另外他要我告诫你不准插手,你
只会添乱。自己好自为之吧。” 

我望着关上的屏幕直生闷气。 

什么叫我只会添乱?我被折腾得七荤八素,该管事的正主却在一边说风凉话。“有空会处
理”,哼,白要真的有空时,殡仪馆早忙得不可开交了。 

不过,至少说明金他们还不知道我玩的把戏。运气好的话,他们会一直不知道,那可就万
事大吉了。不管如何,这件事要尽快GAME OVER。 

我又打了个哈欠,把烦心的事都抛掷脑后,爬上床做我的好梦去了。 

         ※       ※       ※ 

新一轮的亡命游戏继续上演。 

休息一晚后回复的精神正在飞快地被消耗当中。 

只是我还未阵亡,只有接着逃。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被黑衣地藏盯住,我就会稀里糊涂地陷入幻境中。 

幻境,一点不错。虽然像昆仑一般具有实体感,但其实是黑衣地藏制造的假象,虚拟中的
虚拟。比如昨天的那个圣池。 

至于现在,我困在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镜子铺成的通道中。 

我脚步不停地向前狂奔,两边的无数面镜子映射出无数个我。我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么时
候,也不知道我会跑到什么地方。这条通道是笔直的,除此以外我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可是,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一丝寒意从脚底流遍全身。本
能地,我猛地煞住脚步。 

整个通道里悄无声息,只有我急促的喘息声。 

黑暗深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我。 

我向四周张望,只看到我自己……我自己? 

对了,就是我自己!我知道为什么不对劲了。只见通道两边无数面镜子里同时反射着一个
我,但是他们做着不同的动作,他们每个人都是不同的!独立的! 

“我不是说你逃不掉的吗?”一个低沉而冷酷的声音传来。 

我倏地转身,黑衣地藏出现在眼前。 

“你叫Sky是吗?我知道你们打什么注意,巴贝·西的手下在你身上安装了追踪器是吧?小
儿科。”黑衣地藏微扬嘴角,但眼中没有笑意。“你想我为什么让你逃这么久?我的时间
可不会浪费在陪你玩游戏上。”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黑衣地藏仿佛望穿我的心似地注视着我说:“我不断地让你逃脱就是要找机会在不让巴贝
·西的手下发现的情况下去掉你的追踪器。现在,已经没人会来救你了。”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身后的景象。无数个我从镜子中钻出来,望
向我,缓缓向我走来。他们木偶似的眼神仿佛会吃掉人的灵魂。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忽然感到自己的背碰到硬物。我探手,触及光滑的镜面。奇怪
!刚才这条通道还没有尽头。 

冷冷的气息从脑后侵袭过来,有一双手在我身后伸出,环住了我的脖子。 

又是一个镜中的我!我在心底呻吟。 

那双卡住我脖子的手慢慢地越掐越紧。 

我的意识模糊起来,恍惚中看见无数个星星在我额头上打圈。 

真是……很有趣…… 

         ※       ※       ※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我在现实世界的公寓。 

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我从BACK DOOR下线了。难道是西王母救了我? 

这是,房门忽然打开了,金出现在门口。 

我瘫在椅子里有气无力地向他打招呼:“稀客。你来抓我回去工作的吗?” 

金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半晌才开口:“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哼,这招够毒。“如果你健忘到忘记我是谁,你去问西王母好了。这里可是我的家,什么
怎么进来。” 

金以陌生的眼光看着我说:“这里是我的家。‘西王母’?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支撑昆仑的主电脑呀!” 

“支撑昆仑的主电脑是‘东冥大帝’。阁下是不是喝醉了,而且跑错了人家?” 

什么跟什么!我恼火地冲他吼:“玩笑开得太过火了吧!我只不过偶尔偷闲也值得你这么
整我吗?” 

金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忽然打开通讯屏。“安全部吗?我这里有一个非法闯入者,可能精
神有些不正常,请你们过来处理一下。” 

“金!你——”我怔怔地望着他,莫名的恐慌堵住我的胸口。“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我不知道你如何进入我家,不过我的确不认识你。”金冷冷地回答。 

“我是蓝呀!” 

“抱歉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金的目光像刀子似的锐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心脏的颤栗传遍了全身。 

“金,告诉我这只是个玩笑,求求你,请你这样告诉我。”我呻吟着,抱住自己的头。我
从未像这一刻那么害怕过。 

“先生,如果你不希望被安全部带走的话,你最好立刻离开。” 

“金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我迷茫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的表情却无情地张开一道了无边际的鸿沟。 

这是个梦,我对自己说,一定只是个梦,很快就可以醒过来的梦。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黑暗,浓稠得像要滴出汁液一般的黑暗。 

我被包围着,无法动弹。 

从小,我对黑暗有种莫名的恐慌,所以我向来讨厌黑夜。 

现在身陷于这绝对的黑暗中,我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一种难以解释的令人熟悉的恐惧勒
紧我的全身。 

这又是幻觉吧,快想点别的事情,我命令自己。你可是联管会的CEO,这种程度的困境就让
你喘不过气来,太丢人了!让那些同僚知道的话,你会被嘲笑到死。尤其是金和红,这两
个人最爱看你笑话。 

想到这里,我就无名火起。向来是我看别人笑话,怎么可以让别人看我笑话? 

倏地,我发现黑暗不知何时消失了。我猛然惊醒,四周的景观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大得离谱的房间,天花板离地很高。房间内摆放着许许多多巨大的空心圆柱体,
上面有个黑色的顶盖,下面有个底座,柱壁是透明的,大多数的空心体中关着一个人,我
也是其中一个。不过这些人显然不是清醒的。有的人卷缩着坐在里面,眼神一片迷茫,毫
无焦点;有的人以怪异的姿势扭动着,满脸惊恐之色,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还有
的人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大笑。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但是我想刚才我一定也是这群各式各样的“疯子”中的一员。我
抬头看向头顶上方的黑盖子,说不定上面就是问题的根源。 

那么这里……就是黑衣地藏的大本营了? 

我正高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转念一想用不着兴奋,因为黑衣地藏早已把我身上的追踪器
弄掉了,只得想法自救。 

突然,对面的墙上开出一扇门。我吃了一惊,忙低下头,装出一副白痴样。只见黑衣地藏
从门内走了出来。他象是狱卒巡监似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圆柱体,蓦地一震,三步并两步来
到一个空的圆柱体跟前。他皱着眉,自言自语地说:“奇怪,巴贝·西怎么跑出来的?”
 

小西逃了?我心中暗喜。 

黑衣地藏猛地转身,急匆匆地向那扇门走去,而后,门也一并在他进入后消失。 

我松了口气,正打算试探离开圆柱体的法子,这时,有两个人影从另一面墙上钻了出来。
 
 
  


六 地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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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西! 

我一眼就认出前面的那个人。后面的那个我没见过,但总觉得很眼熟。 

“把他们全部弄出来要花多少时间?”小西问他的同伴。 

“至少要半个小时。”那个人的声音很悦耳,但带着一股冷傲之气。 

“黑衣地藏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回来,这样太危险了,看来我们得想其它法子。”小西边说
边四处张望,“只是我担心这些人还撑得下去吗?”他的目光扫过了我,忽然又倏地扫了
回来,在我身上定格。 

终于发现我了。我笑着向他招招手。 

小西没有反应,而是张大了嘴呆瞪着我。 

怎么了?我记得自己还是Sky的脸呀,他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吃惊? 

“Sky……你、你怎么……”小西终于回过神,但语气仍然不顺。 

“什么怎么?” 

“你怎么清醒的?” 

“我也说不清。总之,先放我出去吧。” 

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的宝贵。几分钟后,当我终于走出这个圆柱体时,心中忽然
生出这样的感慨。 

“太好了,你没事。”小西已完全恢复常态,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也很高兴你安然无恙。”我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人。“这是你的同伴吗?介绍一
下吧。” 

“他就是大东。”小西微笑着道。 

“东东古亚!” 

“请加‘先生’两字。”东东古亚面无表情地纠正道。“这是基本的礼貌。” 

真是傲慢的家伙,比小西差多了!虽然这人的那张脸构造近乎完美无瑕,确实好看得很,
但这正表明不是他的真容,是虚拟的。再加上他一开口,令我对他的好感度降至零下水准
。 

“那就抱歉了,我这人很懒,习惯把别人的名字省略着叫。” 

东东古亚并没有生气,至少表面上没有。他只是用毫无热度的眼神看着我,淡漠地说:“
其实我们见过面。” 

“哦?我没有印象。” 

“你品尝鸡尾酒时更是没风度可言。” 

“胡说八道!你怎么就肯定……咦?等等!难道你就是……就是……” 

“调酒师。”他替我把话说完。 

我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小西插言道:“Sky,其实还应该谢谢你。” 

“谢我?” 

“对,因为跟着你身上追踪器的信号,大东才找到我。” 

“对什么,追踪器早给黑衣地藏处理掉了。” 

东东古亚微挑眉道:“你离开酒吧后又忽然出现在酒吧,我就觉得有蹊跷。我猜想也许黑
衣地藏发现你身上的追踪器了。所以保险起见,我又给你加了个追踪器。” 

“难道……是那杯‘幻觉人生’!”这下我什么都明白过来了。“这么看来,玛连的计划
其实是你的主意啰?” 

东东古亚没有回答,但默认了。 

小西一脸内疚地说:“对不起,Sky,还是把你卷了进来。其实,我早就和大东商量好,如
果我还是不小心被黑衣地藏逮住了,就干脆采用深入虎穴的计划。只不过我没想过大东拿
你当‘饵’。” 

“你根本不需道谢更不用道歉。”大东瞥了我一眼向小西道:“这人也没安什么好心。如
果我所料不差,他为了接近黑衣地藏故意让自己被挟持。” 

我的意识霎时充满了危机感。不好办,棋逢敌手。东东古亚比想象的厉害得多。“我没料
到黑衣地藏用我威胁你就范,我以为他会以我为人质逃走。”我向小西解释。“总之,现
在不是聊天的好时候。扯平了,如何?” 

东东古亚答道:“好,扯平。目前以救人为先。” 

“小西,你们刚才是从哪里进来的?”我问。 

“我们没有从哪里进来,只是把那面墙改造了一下,躲进墙里而已。” 

“不愧是黑客王。”我由衷地赞道,忽然想起一件事,“小西,你刚才看见我清醒着为什
么这么吃惊?” 

小西望了我半晌,吐了口气,指向我身后的圆柱体说:“这个装置叫‘有间地狱’。黑衣
地藏把我关进去时曾说,‘有间地狱’能由人的内心欲望制造出可怕的幻境,这个世界上
不存在没有欲望的人,所以没有人能自行挣脱‘有间地狱’。连我也无法自拔,幸好大东
及时赶到。”小西的脸色表明他在“有间地狱”中的经历实在不愉快。 

“但我的确自己摆脱了幻境……”我思索着,脑中忽然闪过什么。我考虑了一会儿,下定
了决心。“小西,你们尽快救人,然后找出口离开。我去会会那个黑衣地藏,你们不用等
我。” 

“这怎么行?” 

“小西,”我望定巴贝·西,说道:“相信我,请交给我处理。我向你保证我会安然无恙
地把事情解决,我现在有把握了。” 

小西解读着我的表情,终于同意了。“你一定要守信,我还等着你合伙赚大钱。” 

“一定。” 

小西和东东古亚开始救人,我则走向曾有门的那个地方。 

从黑衣地藏的出入情形看,这门安的是意识锁。意识锁是目前昆仑的尖端科技之一,是直
接用意念控制的,连开关密码也是以默想的形式输入。 

我顺利地解开了这个锁。 

         ※       ※       ※ 

门后的通道连向另一间房间。房门仍是用意识锁控制。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后轻轻地打开了门。 

我看见黑衣地藏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正被一大群立体光屏包围着。他转过身,眼中
闪着不置信。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我吓唬你了。”我想起那场逃亡游戏中无时无刻的惊险,微笑着
看着他。“你一定很奇怪巴贝·西怎么不见了?我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如何找到你这儿?
对吗?”我惋惜地叹了口气说:“你实在不适合做这种事,你的专才并非在玩弄程序上,
白。” 

黑衣地藏猛地一震,盯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很满意自己的话制造的效果,顺手把容貌变回原先的样子。 

黑衣地藏呆了半晌,去掉脸谱,露出白俊朗的脸容。 

“这样顺眼多了,”我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放心,外面的人不会进来。” 

白注视着我,慢慢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 

“这么说吧,我偷偷查阅了你那儿的关于黑衣地藏的资料时就感到奇怪了。对于悬案,你
习惯于在某些地方加一些批注。可在黑衣地藏案件的资料上,这一方面是空白的,与你的
作风有点矛盾。不过那时我也只是在心里有点疑问而已。” 

白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疏忽了。” 

“现在看来,这案子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而且你没有料到我会透过西王母
偷阅那些档案,所以习惯使然下你大意了。” 

“继续说。” 

“第二个怀疑,是黑衣地藏极为神出鬼没。这只有两种可能。一,黑衣地藏是个超级黑客
;二,黑衣地藏有特殊身份,有方便出入各处的特权。两个可能的任何一种都能提供最好
的BACK DOOR。在我对你的接触过程中,我发现你的行动力胜于你对程序的编解能力。因而
我基本排除了第一种可能。” 

“不错。我抓住巴贝·西靠的是手段而不是破解程序。” 

“第三个怀疑,你似乎很擅长对付黑客,对他们可能的行动了如指掌。比如你戴着破坏病
毒屏障的手套,你也知道黑客们会在我身上放追踪器。于是我想,你的身份可能与昆仑的
安全工作有关。” 

“你就凭这些断定是我吗?” 

“当然不。最关键的一点是‘有间地狱’。在我逃亡的过程中,我就觉得很奇怪,我总是
毫无预兆地陷入幻境。这些幻境我也是在事后才发现它们不是真实的。而后我联想到‘颠
倒天堂’。我曾向西王母详细询问过关于‘颠倒天堂’的原理、程序构造等。它其实是比
现在的昆仑更逼真的技术,虚拟中的真实梦幻,由人的内心延伸出来的。这些,‘有间地
狱’和它太相似了,只不过‘有间地狱’制造的是噩梦。由于‘颠倒天堂’不够完善,西
王母已把它删除了。而体验过它的除了金、红、灰,就只有你和我。” 

“对,我是根据对‘颠倒天堂’的记忆造了这个‘有间地狱’,以助我完成计划。” 

“但是,”我接着说,“以上几点综合起来,我也只不过是怀疑你。真正确定是你是在刚
才。” 
 
  


七 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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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 

“意识锁是最新科技,还未来得及推广。只在政府机关及一些大的商业集团决策中心安装
了。而你在这里安装的意识锁,开启密码就是瑶池的密码。” 

“我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我要对付的是黑客。” 

“瑶池的密码知道的只有我们五个。况且,黑衣地藏就是你的话,自然可以逃脱安全部的
追查。如果有人报案,更是自投罗网。” 

“所以你想通是我。” 

“我在门外想通的。” 

“我早就应该想到……”白望向身侧的光屏,微一扬手,光屏尽数消失,“以你的脾性,
一定会私下插手这件事。” 

我看着他,忽然不知说什么好。眼前的白,既是我熟悉的,又是我所不认识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白没有看我,平淡地开口。“正如你判断的,我想消灭黑客界。
” 

“消灭黑客界啊,如果是我,会用更有效的手段。” 

“但我还有另一目的,我要惩罚那些黑客。”他的语气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赶尽杀绝?你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对一件事好奇大多数基于好玩。可是对我而言,却绝对不是一件有趣的事。”白的神
情陷入缅怀之中。“我十岁时正式进入昆仑,当时还处于实习期,负责教导我的老师是联
管会的一位资深事务官。” 

我点点头,表示我听说过。 

“老师对我真的很好,视如己出,倾力教导我。渐渐地我把他当作了我的亲人。” 

我理解白的感情。因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是从实验室出生的,没有亲人。 

“那些记忆都很愉快,”白继续说,“后来虽然教导我的人换了好几任,但我一直和他保
持着很深的感情。在我心中,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被卷入政治丑闻。没完没了的审查、媒体的大肆炒作,使他名誉扫
地并对他造成极大的打击。后来查证他是清白的,是一些黑客搞的鬼。因为他提交了几个
不利于黑客的议案,并且通过了。那些人想教训他。 

“事件虽然平息了,但老师已完全垮了。纵使清白了,也挽回不了他破败的精神。 

“不久,他就自杀了。” 

白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忘不了老师充满绝望的遗容。而那
些罪魁祸首却依然逍遥法外。 

“从十八岁任职于联管会至今,我接触到许多案例的幕后黑手都来自黑客界。但大部分人
凭借高超的计算机才能逃脱法网。 

“所以我想消灭黑客界,让黑客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样你既可以为老师报仇,又给以昆仑一个安宁,是不是?”我笑叹着说:“白,我不
知道原来你是个浪漫的英雄主义者。” 

白沉下脸,握紧了拳头,低声道:“你说什么?” 

“别自欺欺人了,这都是粉饰之词。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作了‘地藏王’,有资格定别人
的罪吧?”我的话才说完,只觉得眼前划过一道黑影。等我定下神,才发现白已欺身到我
跟前,一拳擦过我的耳际打在我身后的墙上。 

很好,白终于恢复成我认识的那个白了。 

“你再说一遍看看!” 

“我为什么不敢说?”我悠然地看着白那张气白了的脸。“我很怀疑你的观点和动机。如
果黑客界全都是那么罪大恶极的人,它如何几乎和网络同存至今?黑客界以外的犯罪者不
更多吗,逃脱制裁的人也不在少数。人力毕竟是有限的。即使是现今的网络时代,也没有
完美的安全体系,完美的法律。至于你老师的事,你平素不最痛恨假公济私,公报私仇这
类行为吗?” 

“你闭嘴!”白气急败坏地道。 

“白,”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问问你自己,你究竟想干什么。是真的为你的老师讨回公
道,还是弥补心底的失落?” 

白受惊似地倏地往回急退,怔怔地僵立在那儿。 

我叹息。“真可惜,白,你最敬爱的人亲手把他在你心中建立的美好形象给彻底粉碎了。
” 

白转过身,背对着我,他的背影在微微颤动。 

过了好久,他才哑着声音道:“我从来没想过……他竟然、竟然那么懦弱……难道之前的
他只不过是伪装吗?” 

“你想不通想不透,慢慢成为沉积在心底的抑郁。你需要舒解这种压抑的出口,因而你化
身为黑衣地藏,制裁黑客,同时欺骗自己这是为了昆仑的安宁。”我吐了口气说:“看来
你虽然有能力出任联管会直属安全部部长兼昆仑制裁委员会主席,但对你的职权缺乏精神
层面的正确认知。” 

白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平静了下来,低声道:“我……明白,我愿意接受惩罚。”他背
对着我说,“我很抱歉,蓝。” 

我走到他面前问:“怎么了?” 

他微微摇头,有点沮丧地道:“我想……黑衣地藏……大概是我丑恶的一面吧。” 

“我的理解跟你有点不同,黑衣地藏只是你隐藏着的另一个人格罢了。同样的,能干和懦
弱都是你的老师的真实面,只不过后者一直是隐藏着的。人性的阴暗面是恒久存在的。一
个人无论他在日光下的身影多么洁白,他的影子永远是黑色的。所以,对人对己都不要太
过苛求。” 

白不语,半晌,终于望住我的眼睛说:“受教了。” 

“回去后你暂时得停职查办,当然这里的一切都得处理掉。”我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还有不要忘记换掉这身衣服,你还是适合穿白色的制服。” 

         ※       ※       ※ 

照理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但我的麻烦却还未完。 

由于“有间地狱”是一个精神炼狱,而那些被抓的人又解救及时,基本上除了某些人精神
状态不佳外,都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最后对白的惩戒并不太重,他仍然戴罪任职。
当然我也向小西打了个招呼,在有所隐瞒的情况下向他说明原委,取得了他的谅解,对黑
衣地藏不再追究。 

可是审查完了白,就轮到我被金、红、灰三人“会审”人。而后接下来的把来个月我都被
淹没在成堆的公务中,简直暗无天日。 

不过其间我还是冒险抽空,以“秦”的真实面貌去见小西,与他合作完成了赚钱计划。 


所有的正事闲事解决掉后,我又去了瑶池。 

西王母像往常一样,在炫丽的宝石圈中现身,缓缓飘落下来。 

“很高兴你没有阵亡在办公桌上,秦。”西王母秋水般灵秀的眼睛充满了笑意。“你好歹
也该安分一阵子了吧?” 

“这个嘛,我在考虑。” 

“说得也是哦,所谓‘江山能改,本性难移’。” 

“我知道你的文学修养很好,但运用时得注意场合。” 

“说实话有错吗?”西王母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我干咳几声道:“这个问题以后讨论。我有事想问你。” 

“请问。” 

“据白所言,只要有欲望就无法挣脱‘有间地狱’,而人都是有欲望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西王母微笑着问。但我在她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紧张。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能够自行挣脱‘有间地狱’的幻境。” 

“因为你曾经体验过类似它的‘颠倒天堂’,就好比得过某种传染病的人有了免疫功能。
” 

“就这样?” 

“就这样。” 

西王母回答得很从容。但我知道她说谎了。我注视着西王母,她看起来总是那样的美,浑
身上下透着一种独特的神韵。 

我笑。 

“你在笑什么?”西王母温柔地望着我。 

“只是想起了一种譬喻。” 

“哦?”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架天平,那么所有的天平都是不平衡的。包括你。” 

“我?” 

“是的。你这一架天平是垂直的。” 

说完我转身,向瑶池的大门走去。 

To be continued 
 
  



第三卷 玩偶的微笑


一 桃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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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不到,被称为天才演员的你,在扮演“自己”这个角色时表现得是如何拙劣。 

         ※       ※       ※ 

黑猫酒吧,坐落于昆仑的游戏区“六道大陆”某个公领地域内。 

我不知何时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也许是它表面之外的迷离和表面之内的神秘吸引着我。最
近我成了这里的常客,隔三差五地来喝上一杯,运气好的话,会同时遇上朋友和调酒师。
 

“秦,你最近好吗?” 

“还好。怎么,又有买卖可做?” 

“暂时没有。你又变穷了还是尝到甜头上瘾了?” 

我耸耸肩,表示有些失望。 

现在我正坐在黑猫酒吧的吧台前和小西喝酒聊天。 

小西,全名巴贝·西,有着一张年轻的娃娃脸和与此对比的宏功伟绩。他是黑客界默认的
领导者之一,也是“六道大陆”路易领区的领主。其它五花八门的头衔还有很多,随便抓
一个都如雷贯耳。但无论他的形象多伟大,在我眼里他只是我的朋友小西。 

“你要是真缺钱我帮你介绍其他合作者。”小西对我的失望表示安慰。 

“你在降低我的等级。”我望着空掉的酒杯说。 

“是吗?真是抱歉。”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同时我们面前多了两杯色彩各异的鸡尾酒
。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副让我心不甘情不愿承认其出色的外表。
他穿着酒吧的制服,表明他特聘调酒师的身份,而且可能是整个昆仑最棒的调酒师。 

“你根本不必在意这种拿自己的自尊心当捉弄工具的人的自尊心。”调酒师对小西如是说
,把其中一杯酒递给他。 

我回应道,“大东,我建议你改行当辩护律师或文艺评论家。” 

“我不会向低层次的人征询职业取向的意见。”调酒师冷淡地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转眼之间他已换了一副装扮。 

大概只有这类景象才让人想起自己身处昆仑这个虚拟的世界,连感觉也是数码结合。 

“工作结束了?”小西问。 

调酒师应了一声,坐到小西的另一边,倒了杯冰水。 

我打量他的模样。他的服装样式略显夸张但造型凝炼简约,透着一种高贵而冷傲的气度。
他坐在那里,仿若沉默的王者肖像。这时候的他不再是高级调酒师,而是唯一与小西并驾
齐驱的另一个黑客王东东古亚。 

“大东,”小西感兴趣地端详着手中的鸡尾酒问,“这杯叫什么?” 

“智者之幻。”东东古亚给这澄清之中夹杂着雾般白絮的液体这么定义。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酒——白雾般的液体中缠绕着轻盈的丝缕——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你这杯叫愚者之梦。”东东古亚不待我提问直接提供了答案。 

我放下酒杯以示抗议。 

“这是免费附送的。”东东古亚淡淡地补充道。 

我默然片刻,还是抵不住“免费”两字的诱惑。端起酒杯的同时在心底修正先前的话,所
谓好运不包括遇上黑客王兼职的调酒师。 

“大东,你不要这样捉弄秦。”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这种时常被人冷言相讥的人神经一定很结实。” 

我被呛到了,在一边拼命咳嗽,心里不禁浮现着金他们的脸。 

“你不要紧吧?”小西关切的表情带着好笑的意味。 

“我说,”我止住咳嗽,喘了一大口气问,“东东古亚,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 

“不要装傻,你心里应该清楚。” 

“我只清楚纯洁如白纸的我正遭到他人的恶意攻击。” 

“想不到阁下的脸皮比我做的防火墙还坚固。” 

“原来黑客王大东只是浪得虚名,做出来的防火墙跟没有一样。” 

“遇上你,再强的防火墙都形同虚设。” 

“你们两个……”小西拦在我和东东古亚之间,笑叹道:“是不是八字相冲啊?” 

“这大概是所谓的天敌。”我总结,以定论的口气做假设。 

东东古亚别过头,一副懒得理我的表情。 

自讨没趣之下,我只好转移注意力。小西和大东聊起了黑客界的事,外行如我,只好四处
扫描有无出挑的美女来打发时间。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虚拟时代俊男美女像卷心菜一般量多又廉价。身处在泛滥的虚拟感
的精致面孔中,找一个富有生命美感的人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 

无趣的视线在整个酒吧内胡乱放射,忽然像是撞到了墙。 

我调整了一下眼睛的焦距,重新扫描,结果这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在我的视界内,一个有着妖精般生动诱人的美貌及阳光般明亮纯净的表情的少女向我走来
。 

“秦?” 

耳边传来小西疑惑的声音。即使能感觉到两个黑客王在我和少女之间游移的目光,我也无
暇理会。 

我只是在神经一半短路的状态下瞪着她,看着她向我靠近。 

少女走到我面前停下,与我的视线相触,忽然猛地扑过来抱住我,然后“哇”的一声大哭
起来。 

我剩下的一半神经也一并短路了。 

         ※       ※       ※ 

很久很久以前,传说有个地方叫伊甸园,是块美丽的极乐圣土。在人类始祖被上帝放逐之
前,那是始祖们的家园。很久很久以后,人类又根据血脉里世代遗传下来的对伊甸园的向
往,建造了新的天堂,它的名字叫昆仑。 

我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俯瞰昆仑白天耀眼的美貌,心情轻松起来。我想我确实非常喜爱这个
世界。 

“那个……”一只白嫩的手抓住我的衣角,“我渴了。” 

我转头看向眼前这个妖精少女,面对她纯真无邪的孩子般的眼睛,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 

“呐,这杯水给你。你慢慢喝,喝完了乖乖坐着等,累的话就睡一会儿。总之不要再吵我
,知道吗?” 

少女认真地点头,听话的表情让人同时产生犯罪欲和罪恶感。 

成功地让她远离我,我的视线落到墙上的屏幕。 

此刻屏幕上正播出一档直播节目,歹属最大的传媒昆仑联合传播集团。节目的主题是讨论
关于人脑是否可由计算机取代的问题。全场的焦点是那位侃侃而谈的美丽女主播。 

在这万物皆可虚拟的时代,能以真面目挤入美女行列的可谓十分稀有,而同时又能获得“
昆仑第一美人”称号的就独此一家了。 

我饶有兴趣地看完第一美人的节目,然后倒了两杯酒放在桌上,等我的客人来。 

现在我身处昆仑联合传播集团中心大楼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心里正想象着某人可能的惊喜
表情。 

仿佛呼应我的思维运作,大门开启,刚才还出现在荧幕上的美丽女主播走了进来。她看见
我,眨了一下眼睛,抬起下巴道:“联管会CEO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也不事先招呼我一声?
” 

“我知道你忙,所以亲自来商谈关于减轻CEO工作负担的事宜。”我递给她一杯酒答道。 


她柳眉微挑,丢给我一个白眼。“该抱怨的是我们这些苦命的手下吧。” 

我叹气。“红,别在我面前搔首弄姿。你真是越来越像女人了。” 

“你有性别歧视。” 

“哦?我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歧视男性还是女性。” 

对方的回答是把喝空的酒杯扔向我的脑袋,同时换回男性形态。 

我接住酒杯,感叹自己的不幸,认识一个“变装癖”的哥们兼同僚。身为昆仑监察委员会
主席及昆仑第一大传媒总裁、魅力远胜天皇巨星同时又以爱出风头闻名的红,也许真的错
生为男儿身。可惜此人自怜过渡,为了不浪费自己的“天生丽质”,公然以美女形象在昆
仑招摇过市,并且利用职权大打宣传战。他宣称社会可以接受女扮男装但对男扮女装嗤之
以鼻是严重的性别不平等现象,男性的隐私权、名誉权、人身权受到损害。凭此概念他利
用媒体舆论把声势造到顶点,成功地逼迫联管会通过任何人可在昆仑拥有第二性别的法律
。 

虽然不得不佩服红的能力,但说到底他只不过是滥用职权满足一己之私。怎么算,通过那
种法律最大的受益者还是他本人。 

“今天下午开会时就能碰面,有什么事让你屈尊而来?”红以欠缺耐心及诚意的语气问。
 

“昨天我在某个酒吧遇到某样有趣的事物。” 

“酒吧啊……记得昨晚有个工作会议你放了所有人的鸽子,原来那时候你溜出去泡吧了。
我想金会对你的行踪很感兴趣。” 

我对着他那张曾令一半人为之惊艳另一半人无言以对的脸,沉默地克制住体内潜在的暴力
欲望,露出一个应该还算自在的笑容:“现在这种事不重要吧。” 

“身为监察委员会主席,对你的监督属于我敬业的表现。” 

“可歌可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偶像’。”我侧身让开,把我身后沙发上沉睡的小妖
精展现在他眼前。“那么我尊敬的红大人,能为你的崇拜者在下我做个说明吗——这个长
得几乎与你一模一样的女孩是谁?” 



二 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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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功地在他短暂的沉默中捕捉到一瞬间的讶异。而后他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我正
在找她,没想到让你遇到了。” 

“是吗?真巧——别转换话题。” 

“更正,这只是一种优雅的谈话技巧,慢慢切入主题同时留给自己思考空间。” 

“少废话。”我粗鲁地打断他,逼迫他直面我的问题。 

“那,这么说吧,这与我刚才主持的节目有关。” 

“我看了,关于人脑可否由计算机取代的讨论。哦?难道这女孩脑子里装的是芯片?” 


红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你太没想象力了。确切地说,这女孩的大脑皮层被改造过,她
的思维运作与计算机的运作模式类似,当然都是二进制。” 

“你的意思是可以用她来玩电子游戏?” 

红的回答是飞起一脚直踹我的面门,吓得我仓皇跳开。 

“我宁愿同一头牛谈话。我该考虑下午开会时递交一份关于把你调到动物园,免得昆仑沦
为愚人统治牺牲品的提案。” 

红的话不期然让我想到东东古亚给的那杯鸡尾酒。我躲在沙发后恼怒地道:“我说错了你
可以纠正,何必那么大火气!再说我会变‘愚人’还不是为了公职过度操劳所至!” 

“你接着说。” 

“等等,别把办公桌举起来!在虚拟世界里被砸昏不是好玩的!红,我想我们扯题了,你
先把事情说完。” 

“跟你说话真是浪费时间。”红总算放下了办公桌,“应该这么说,我们在肯定人的大脑
所具备的感情、创造力、联想力等任何事物无法代替的性能之时,不得不承认我们的思维
效率比不上计算机。如果能让人类大脑保留原有的性能,同时拥有计算机瞬间完成复杂运
算的思维运作速率,那人类的发展史又可以向前迈进一大步。” 

“真是精彩的演讲,红博士。”我拍了几下掌说。“那么你把你的理论运用到这个小姑娘
身上了?” 

“差不多是。” 

“那她本人从哪里来,甘心充当你的实验对象?她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有许多和我们一样在实验室出生但遭到淘汰,最终没能入选联管会的同类,他
们都有非常完整的体细胞样本被置于低温下保存起来。我只是取了其中一个理论上算是我
姐姐的样本加以复制。” 

“然后让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成长,以便你能观察大脑改造的效果,对吗?”我吐了一
口气道:“你可是同时触犯了数条禁令。单是擅自动用严令禁止的克隆技术就够严重的了
。你啊,为什么那么着迷对规则的反叛与破坏呢?” 

“因为难以想象的刺激与趣味。”红的眼睛像充满食欲的狼一般熠熠放光。“怎么样?你
是想向西王母汇报,取缔我的研究,然后让我像白那样戴罪立功,还是加入我玩一个真实
的美少女养成游戏?” 

我看着他好以暇整的表情,啄磨着他的遣词用句,觉得自己被吃定了,只能在被拖下水之
前认命地先往水里跳。 

“我选后者。” 

“欢迎至极,蓝。”红摊开手笑道。 

我的视线又落回沙发上熟睡的少女,想到一件事。“她有名字吗?” 

“有,我叫她缇儿。”红注视着我说。 

“橘红色吗?真是明亮又美丽的名字。” 

这时,睡美人像是察觉到有人叫她一般,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她先看到我,而后看到红,
眉开眼笑扑到他怀里,嘴里不停地嚷着“红”。 

“缇儿,你跑到哪儿去了?”红拍着她的背问。 

“缇儿迷路了,缇儿好怕。后来缇儿看到一个相片里和红站在一起的人,就跟着他回来了
。” 

“红,听到了吧,你欠我一个人情。对了,顺便问一声,缇儿现在几岁?” 

“外观年龄十七,心智年龄有点跟不上,大概停留在十二岁。所以警告你不要急着对她下
手,不然会被冠上‘恋童癖’的名号。” 

“老说这种讨人厌的话容易变老。”我回敬他,凑过去向缇儿打招呼:“你好小妖精,我
叫秦,很高兴认识你。” 

         ※       ※       ※ 

“美少女缇儿养成计划”,这听上去是个诱人的名词。不过某位哲人说过,现实往往是残
酷的。在该计划如期实行一个星期后,我深切认识到教育这件事与美貌无关,其艰辛程度
不会因对象的美丽减轻一分一毫。相反,教导一个脑袋和电脑一样的小孩与字符无关的事
物,困难指数成倍上升。 

“她理解爱因斯坦相对论用了3.7秒,理解李白的《静夜思》用了三天,还跟我争论李白把
月光看成霜是白内障还是妄想症。” 

“哦,看来她很有探索精神。” 

“她可以背出整个安魂曲的乐谱,但演奏乐器只能发出噪音。” 

“我没打算把她培养成音乐家。” 

“她用四天读完八十多本哲学书,让她解释社会的定义却给我看一个马蜂窝。” 

“有创意。” 

“她知道植物失去水分的内部化学变化,可是养棵草都会枯死。” 

“那下次养仙人掌好了。” 

“红!”我忍不住火大地指责道:“你把缇儿宠坏了!” 

红喝着咖啡漫不经心地应对:“不知是谁一天给她换三次装,衣服夸张到让自己喷鼻血还
乐得手舞足蹈。” 

“乱说,我只是流口水而已。重点是,你究竟造了个什么样的小孩?” 

“小妖精——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叹气,觉得这次真的栽到家了。“可是你自己想把她培养成什么样?拥有知性和理性同
时又天真无邪?” 

“我并未想过某个特定的模式,”咖啡的热气模糊了红的脸,“我只是对发生在她身上的
可能性持有高度兴趣。至今为止,她那个计算机运作模式的头脑适应良好。你看,只一个
星期,她的心智又成熟了不少。可见我们的教育还是挺成功的。” 

“我们?哼。”我嗤之以鼻。“你只不过天天在用计算机往她脑子里输入科学知识罢了。
心智这种东西不会因为知道核反应原理就成熟的。或者我和你的角色换一下,你给她上上
道德是非观念的课程。” 

“你这是知难而退吗?”红忽然换上一副笑脸:“蓝,我知道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作为昆
仑头号人物的你。” 

“这么假的迷魂汤会灌得倒我?” 

“关于你经常翘掉一些会议跑去泡吧的事我始终守口如瓶。” 

“你泄露出去我也死不了。” 

“那么,”红笑得有点诡异,“你真的要放下缇儿不管,独自享乐去?” 

我还未回答,忽然听到背后有抽泣声。我转身,只见缇儿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眼泪汪
汪地看着我,可怜兮兮地问:“秦,你不要我了吗?你讨厌我,要丢下我吗?” 

红的威逼利诱远不如缇儿的一个表情厉害。她那哀怨的眼神让我立即弃械投降。 

“当然不是,缇儿,你不要听红乱讲。”我手忙脚乱地哄着她:“缇儿这么可爱,我怎么
舍得不要你?乖,不哭,你笑起来更好看哦。等会儿我就带你回昆仑,我们去六道大陆玩
好不好?” 

在缇儿终于确信我不会走而破涕为笑时,我没漏掉红得意的表情。 

总之,红用缇儿当诱饵,成功地让我身陷泥沼。 

我的生活变得很混乱,我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应付缇儿的好奇心上。好奇心,这个名词
对一台计算机绝缘,但在有着计算机化头脑的缇儿身上泛滥成灾。尤其在她的心智日渐成
熟时,她纯真的天性成了我头痛的根源。 

有一次她这么问我:“秦,男人和女人没穿衣服缠在一起边叫边滚是在做什么?” 

她的眼睛清澈而无辜,我却被她的问题打击得丧失了好半天的语言功能。 

“缇儿……你在什么地方看到男人和女人……边叫边滚?” 

“我到六道大陆去玩,有人在推销最新的多维电影,因为很便宜,我就买来看了。” 

“那个,缇儿……以后半路上推销的东西不要随便买,知道吗?” 

“知道了。可是你还没回答我。” 

看来缇儿的好奇心使她对我的话题转移法免疫。我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却瞥见红在一边
乐不可支的模样。我原想顺手把烫手山芋丢给他,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不敢冒
着让缇儿接触到红那些所谓性别自由理论的危险。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呃,我们可以先学习一些生物学的理论……” 

在我拙劣地大致给予了缇儿答复后,简直有心力衰竭之感。 

而红,却毫不客气地批评我在自找麻烦。“你直接讲不就得了,何必从什么生命起源开始
解释?” 

“你的教育态度有问题。” 

“我看是你过分投入了。” 

“你真的把她当作一个区区实验品吗?” 

“你呢?你又把她当成什么?”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无言地看向红,在他嘲讽的表情背后分明
有另一种情绪存在。 

我想我们两个心里都有鬼。 

谈话没有再继续,之后也不再提起。我和红,继续培养着缇儿。 

五个月后,当缇儿以一种认真而深沉的表情问我什么是爱时,我突然意识到她的心智的成
长已跟上了身体的成长。 

她长大了。 


三 变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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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样,我如果有疑问就会到瑶池咨询西王母。她总是在半空的宝石圈中现身,对我
笑脸相迎。 

“西王母,打扰你一下,我需要一点绝密资料。” 

“哪一级的?” 

“Z级,关于优秀基因资料库的。” 

西王母有几秒的沉默,然后说:“如果是别的高官,我会要求他出示得到所有区域级以上
委员同意的申请书。” 

“我有特权嘛。” 

“我当然不会拒绝你。不过可以告诉我你的用意吗?” 

“这个……”我想了一下回答:“关系到每个公民的幸福。” 

西王母无奈地吐了口气。“你为什么不会脸红?” 

“因为我的基因是最优秀的。” 

西王母摇了摇头,把我想要的资料输入我的存储区。“十二小时后它们会自动删除。” 


“谢了。另外,请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惯例是吧?”西王母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 

“是。改天再告诉你我的用意。”我向门外走去。 

“秦,”西王母忽然叫住我,“关于红的事,我可以权当一无所知。但如果越轨的行为危
害到你的安危,我就必须强行干涉了。” 

“我就知道瞒不了你。放心,我们懂得分寸。” 

“但愿如此。” 

我离开时,听到西王母这么说。 

         ※       ※       ※ 

解决掉联管会的公务我就立即下线,去红的住所找缇儿。一进门却意外地发现她正扮演着
平时我所扮演的角色——红的争执对象。 

“不准!这件事我绝对不同意!”红冷着一张脸冲着缇儿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红蛮不讲理,缇儿不服气!” 

“你不服气又怎样?” 

缇儿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言词,满脸委屈地看着红。 

“喂,你们在吵什么?”我奇怪地问,成功地让他们发现到我的存在。 

“秦——”缇儿扑过来抱住我,“你评评理!红不让我去见一个新朋友。” 

“新朋友?什么新朋友?” 

“我在昆仑认识的。除了你们我只认识这个人。”缇儿的表情有些落寞,让人心生怜惜。
 

我想我们忽略了随着她心智成熟而带来的情感需求。 

“红,你让她去见见网友有什么关系,小姑娘都喜欢这个。” 

红没好气地说:“还说我把她宠坏了,我看把她贯成这样的罪魁就是你。谁知道她的那个
网友是不是包藏祸心?她这么没心机的模样摆明着让人骗。” 

“红胡说!”缇儿气呼呼地道:“缇儿才没这么笨!” 

“红,你这种心态可以一言定论。”我忍住笑说。 

“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 

红横了我一眼。“你别搅局了。总之,我不会让她去的。” 

缇儿咬着嘴唇,跺了跺脚,大声说:“缇儿最讨厌红了!”而后一扭身冲回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缇儿关上的房门叹气。“红,我以为酷爱变装的你应该了解女孩子的心理,她们是
需要哄的。” 

“我又不是你,有那么多的时间研究如何提高约会的成功率。” 

“你这是在扯题。” 

“你了解女孩子的话你去哄好了。” 

我耸耸肩,感觉自己像个调解小孩子吵架的家长。“好,我去。” 

我走进缇儿的房间,只见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一语不发。 

“缇儿,还在生红的气吗?” 

缇儿没有回答,神情茫然。 

她的异样让我不安起来。 

“缇儿。”我唤道,走近她审视她的眼睛。 

缇儿的眼神呆滞,目光似乎穿透我,落在我身后的墙上。 

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忽然发现墙上贴着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 

我怔了怔,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下一瞬间,我拉起缇儿向外冲,同时冲着红喊:“快走
!要爆炸了!” 

红吃惊地看着我,我来不及解释,推着他和缇儿跑向门口。刚打开门,耳边响起巨大的轰
鸣。 

我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上了天,迷迷糊糊地在虚空中飘荡。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一
会儿,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 

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眼前烟雾弥漫。 

“蓝!”不远处一个人影扑到我跟前,是红。“你怎么样?” 

我努力稳定紊乱的呼吸后回答:“死不了。你们呢?” 

“你挡住了爆炸的气浪,我们当然没事。缇儿昏过去了,不过没有大碍。” 

“这就好,红,快点带缇儿走。” 

“你说什么?” 

“很快就会有人来,不能让他们发现缇儿,明白吗?快走!” 

“可是你——” 

“我没事的。快带缇儿走,这是命令。” 

我想我的表情足够让他下决心。红犹豫了一会儿,猛地一咬牙,抱起缇儿迅速离去。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缇儿绝不可以被发现,我如此认定。想到西王母的反应,只有我明白后果的严重。我考虑
着该怎样向她解释,意识却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而后沉入了黑暗中…… 

         ※       ※       ※ 

我睁开眼睛,首先闯入视界的便是西王母那冷冷的脸。 

“我在哪儿?”我问,诧异于自己的声音这样微弱。 

“你的专用治疗室。” 

我脑筋清楚了一些,知道这是在联管会驻现实世界的总部:黄都。我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
僵硬,顺口问:“我睡了多久了?” 

“你昏迷了三天。”西王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语气平淡地说:“断了三根肋骨,部分内
脏有震伤,伴有内出血。虽然死不了人,但不躺上大半个月是不会好的。” 

我察觉到了她隐藏的怒火。“你在气谁,西王母?” 

“你,还有红和他的实验品。” 

我试图从她的口气推算她对发生的事了解多少,“你气我一个就行了。”我说。 

“我不能容忍任何使你受到危险或伤害的事发生。” 

“西王母,”我诚恳地看着她道,“我请求你放过他们。” 

西王母摇了摇头回答:“秦,我什么都可以纵容你,但都是在你安然无恙的前提下。” 


“那么,我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暂时不要插手。” 

西王母默不作声。 

我继续我的说服工作:“我知道我的请求太多所以廉价。但这件事我希望以更温和的方式
解决,我不希望红受到伤害。” 

“请求……你啊,总在为别人的事情说项。不要把自己想得这么不堪,秦,你可知道你对
我的意义?” 

我注意到她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那你答应了?” 

“你要我怎么办?”西王母叹了口气,眼神无奈。“你的请求总能轻松击败我的原则。可
是你希望我对你的危险视而不见吗?” 

“西王母……” 

“让我考虑一下。”西王母向我表示她所能做的让步。“你的同僚还等在外面,我会告诉
他们不要打扰你,你好好休息吧。”说完,她不待我有任何反应便收回了她的立体影像。
 

我无言地望着她消失,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得到如愿的答复。我有点担心起红和缇儿
,不知道他们现在躲在哪儿。回想起爆炸前的情景,缇儿那呆滞的眼神在我心底投下了淡
淡的阴影。 

我预感,这似乎是一个开始。 
 
  


四 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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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我终于得以重回昆仑继续兴风作浪。 

西王母私下给了我一个地址,并说:“这是红藏匿的地方,三天后我会把它透露给安全部
。这三天是我能给你的最大宽限。” 

我点点头,且把谢意放在心底。 

“秦,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红。红的才智使他兼顾着政治领导人和科学家双重身份。可是这
么出色的人却有个极大的弱点。秦,我希望必要时,你应该能比他更冷静地处理面对的问
题。”离开时,西王母别有深意地忠告我。 

按她提供的信息,我在现实世界一个废弃的平民区找到了红。 

见到他时,我忍不住吃惊万分。红靠墙坐在路边,满脸的憔悴和颓然,全然不复原先的光
彩。他看到我,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 

“红,”我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出了什么事?” 

红没有回答,眼神充满了失意的木然。 

我继续追问:“告诉我,是不是缇儿出事了?” 

“缇”这个音节好像一下子把他惊醒了似的,他的脸上闪过了激动的神情,一把抓住我的
手臂,定定地望着我,声音低哑地道:“我失败了,彻底失败了!” 

“什么失败?”我力图让红冷静,“红,慢慢说,究竟怎么了?” 

红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拖着我走进他身后的屋子。 

屋内的光线很昏暗,摆设十分陈旧,看得出已有很长时间没人住过了。光从窗口射进来,
在窗边勾勒出一个美丽的身影。那是缇儿,她坐在那里,一点生气也没有。 

她的这个样子我在一个月前见过,只是如今看上去比先前更严重。 

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带她逃出来后,她就逐渐显现了一些糟糕的变化。先是记忆力
急剧下降,接着是智商和学习能力跌至普通人的水准,而后她慢慢地把以前学习的知识全
忘了。一个星期前,她就出现了现在这种情况,是间歇性的,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我转身,看向红。 

红深吸一口气说:“我的结论是她的大脑无法适应计算机模式的思维方式,实验失败了。
” 

窗外的光为缇儿的身影平添了一种不食烟火的神韵。我看着这个曾经有如精灵般的女孩,
心中升起无限的怜惜。 

“红,你放弃缇儿了?”我问。 

红撇开目光,反问:“你觉得我还能怎样?把她当做漂亮的玩偶供养下去?” 

“口是心非。红,相信你也知道优秀基因资料库中的那些样本是从哪儿来的。” 

红的身体猛地一震,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你……” 

“我要听你的真心话。告诉我你想救缇儿吗?”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地说:“是的。” 

这时,仿佛梦游归来的缇儿终于发现我的存在,露出孩童般的微笑道:“秦,我好久好久
没看到你了!” 

我走过去,稍稍整了整她耳际的发丝,说:“我也好久好久没看到缇儿了。” 

“红说你前阵子病了,所以不能来看我。你现在好了吗?” 

“好了。”我注视着她天真的表情回答。“可是缇儿却病了,我和红要带你去治病,你怕
吗?” 

她摇头。“不怕。” 

“真是个好孩子。”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好像时间又回到了我初次见她的时候。 

         ※       ※       ※ 

昆仑的黑猫酒吧依然如故,但客人的心情却已面目全非。 

我在熟悉的座位找到了黑客双王大东小西。我来不及招呼就向小西直言道:“我需要你的
帮助。” 

小西不假思索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我还有两个朋友。这里不方便谈。” 

小西了然地点头:“那就到我的领区去。” 

一刻钟后,我带着红和缇儿跟着大东小西来到了路易领区的公爵府。我把缇儿的情况稍作
介绍后说明我的来意:“缇儿的大脑运作模式类似于计算机,所以我想利用你的技术试着
修复她的能力。” 

小西沉思起来,大东在一旁扫了红和缇儿两眼,不冷不热地开口:“你的朋友来历不明,
你的话又处处有所保留,你要小西怎么帮你?” 

他的语气实在让我有些窝火。“多谢关心,不过我并未请你帮忙。” 

“那最好了。谁跟你扯上关系都易走霉运。” 

“我不知道堂堂黑客王东东古亚还是一个宿命论者。” 

“你错了,这只是一种远见。” 

“好了你们两个,”小西插口打断我和大东无聊的争执,“这种场合不易玩笑。大东,秦
是朋友,我相信他。秦,我还是首次遇到这种事,但我可以试试看。” 

我不便说什么,看了大东一眼,把缇儿推到小西面前。 

红却突然提出异议。 

“等一下,秦。” 

他把我拉到一边,认真地说:“我虽然在缇儿面前一直注意隐瞒你的身份,但我不确定她
会不会无意中知道些联管会的机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红的目光投向小西,小西微微一笑,显然猜到我们在说什么。他道:“事先声明,秦,我
的程序可能无意中接触到个人隐私。” 

“没关系,小西是我的朋友。”我回答,对小西,也对红。 

红看了我一眼,放开手,退到一边。 

小西让缇儿站定,打开立体光屏输入指令。一道光柱从上射下,罩住缇儿的全身。光屏上
立刻出现了一排排的数据。小西的目光逐行扫过,眉头皱了起来。 

“小西……”我唤道。 

“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小西挥手示意我们过去。“从她大脑的化学递质传递速率来看
,问题并不出在她的大脑是否适应以计算机模式运作。事实上她适应良好。” 

“那为什么……”我不解,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红的表情。 

他的脸有一瞬间的煞白,随后恢复如常。“我明白了……”他喃喃地说,“退化。” 

“对。”小西点头,“她的整个身体机能都在急剧退化,大脑的反应只是其中之一。” 


我不语,看向光罩中的缇儿。她神情茫然,显然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 

“还有个问题。”小西的声音又响起。“你们看。” 

他指向光屏上一组红色的乱码,应他的触碰,光屏的图像发生了变化。在幽暗的背景下,
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玩偶出现在屏幕上。 

“我的程序无法解读这个图像的信息,但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非常危险的玄机。”小西
沉吟了一下,看向他的同伴道:“大东,你来试试吧。”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很有挑
战性。” 

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东东古亚收起不甘不愿的表情走了过来。他注视着屏幕一会儿,键
入几个指令。 

影像中的玩偶们消失了,一串字句缓缓呈现出来:主人,请下命令…… 

“什么意思?”小西一脸疑惑。 

我和红面面相觑,忽然我们都震动地直视对方,显然他和我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红向我摇摇头,我明白他叫我什么也别说。 

大东冷哼一声,关闭了探测程序。“既然你们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他的讥讽语气看来是注意到了红的暗示。 

“大东,怎么……”小西还搞不清状况。 

我想解释几句,红抢先说:“是,我们是该走了。”他把缇儿带过来,郑重而客气地道:
“巴贝·西先生,东东古亚先生,非常感谢两位相助,日后有机会定当重酬。”说完,拉
起缇儿就走。 

我连忙向小西道别,匆匆离开公爵府。我追上红问:“你到底怎么了?” 

红转身,微笑着回答:“我带缇儿去游乐园。” 

我盯着他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认得这个笑容,这是身为昆仑联合传播集团董事长兼
昆仑监察委员会主席的红最常用的表情。 

缇儿美丽的眼睛在看着我。 

于是我问她:“缇儿想去游乐园吗?” 

她笑着点头。 

“好吧,”我说,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一起去。” 


五 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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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虚拟人事件后,联管会就通过了在昆仑设定黑夜的提案。所以,现在的昆仑不再是永恒
的白昼,也有了黄昏。 

我就在某个黄昏降临之时带着缇儿来到了匹诺曹游乐园。 

四周很冷清,我们是唯一的游客。尽管如此,所有的游乐设施都在运作,七彩的灯球把整
个游乐园点缀得无比华丽。 

“嗨,美丽的公主,欢迎来到游乐园。” 

背着阳光,一个小丑抓着一大把气球迎面走来。 

缇儿瞪大眼睛,忽然绽开笑靥扑了上去,叫着:“红!” 

小丑装扮的红抱了抱缇儿,而后把气球递给她。 

缇儿抓着大把气球跑向旋转木马。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红,忍不住道:“难得看到你牺牲相貌打扮成这样。” 

“牺牲?什么牺牲?”红瞪了我一眼说:“就算我扮成小丑也是史上最美丽的小丑。” 


我看着他,克制着想去刮下他脸上那层白粉的冲动,随口问:“你包下这个游乐园算不算
滥用职权?” 

“那要看从什么角度去比较,和你相比的话,”红不冷不热地应道,“不算。” 

我正想反驳,缇儿在木马上向我们招手,喊道:“红,秦!你们也来玩呀!” 

她的一句话轻易地让我们暂停了口舌运动,乖乖地向她走去。 

“你说这是不是重温童年美好时光?”我问。 

“怎么可能,我对童年的记忆只有平均一个月学完一门课程以及因牵连进你惹的麻烦而受
罚的情形。” 

“记这种事会浪费脑细胞的,红。不过我倒是有偷溜到昆仑来玩木马的经验。当时好像我
只有三岁,想来真令人怀念。”我不禁有点得意,毕竟三岁就掌握联网机的运用的人实在
是稀有。 

“是吗?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玩木马的技能如何?” 

听出红话中的挑衅,我卯上了。“没问题。” 

红微微一笑,把缇儿从木马上抱下来说:“来,我们来看秦表演马技。” 

“好!”缇儿猛拍手。 

他们两人的神情像是看杂技。 

我决定在缇儿面前露一手,单手撑着马背一跃而上,对红道:“尽管来!” 

红嘴角一扬,把程序设置在模拟真马的状态,然后开动按钮。 

于是,跨下的木马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像真马一般绕着圈飞奔起来。我冷笑了一下,早料到
红会来这一手。这可难不倒我,我在六道大陆玩赛马游戏难度要高多了。 

我适应了木马奔腾的速度后,开始试起特技。站立、倒挂、后空翻、单手倒立,我把我会
的动作全使了出来。耳边传来缇儿的掌声和笑声,我更加得意起来。双手一撑马背,准备
在半空中翻转七百二十度。当我完美地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睁眼向下落时,忽然发现迎
接我的不是马而是地板。 

就这样,我的脸与地板来了个完全接触。 

“秦!”缇儿急忙跑过来。 

“抱歉,”红带着笑意的声音也插了进来,“我忘了告诉你我把定时缩短了一半。” 

我捂着脸艰难地坐起身,暗自咬牙切齿。 

“秦,你没事吧?”缇儿一脸担心地问。 

“没、没事。”我低着头揉着差点阵亡的鼻子,“我没关系,缇儿,接下来玩什么?” 


“鬼屋!” 

鬼屋是个好地方。 

当我站在一群三维鬼怪影像前,耳朵收集着缇儿的笑声,眼睛扫描着红平淡的表情时,心
里很确实地想。 

“缇儿,好不好玩?”我问。 

缇儿猛点头说:“这些鬼好可爱!” 

“红,好不好玩?”我用同样的口气又问。 

红侧头看着我们道:“我不对小孩子的游戏发表意见。” 

“是吗,那你可不要抱怨啰。”我笑了笑,顺手抓起身边的一条虫子放在红的头上说:“
抱歉忘了告诉你,我在鬼屋的内容设定上加了一些会分泌粘液的小虫。” 

只见红的脸色开始发青,掉头就往外冲。 

我与咯咯笑着的缇儿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捏起几条虫子往红的背影追去。 

鬼屋的四壁回荡着明亮的笑声。 

我们追到草坪上,红正在那儿忙乱地拨弄着他那头耀眼的红色长发。虽然一出鬼屋虫子就
消失了,但他的神情仍旧心有余悸。 

“原来红怕粘糊糊的小虫。”缇儿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 

红向我投来杀人视线。 

我耸耸肩。“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介意吧?” 

红冷哼一声道:“当然,我不会和小人计较。” 

我装作没听懂,看向在草坪上拉着气球跑的缇儿。 

“我要放喽——”她喊着,手一松,失去牵制的气球飞向天空。 

红红绿绿的色彩在碧蓝的天空中绽放开来。 

缇儿张开双臂欢呼着跟着跑了几步,停下来转头看我们。 

夕阳灿烂的光芒投射到她的脸上,她的头发和她的笑容一并在风中荡漾开。 

我注视着她的身影,怔怔地不知言语。 

黑夜开始覆盖昆仑的天幕。 

玩累的缇儿缩在红的怀中沉睡着。晚风吹拂而过,空寂的草坪一片安然。 

红低头看着缇儿,垂落的发丝盖住了他的表情。 

“该结束了。”他说。 

我看着他从口袋中抽出一支长管手枪,枪口对准了缇儿。 

“红,这是什么?” 

“XVT-115型28口径射线枪,射线携带的是City变种B病毒——这是最新的计算机病毒,可
以让昆仑中人的精神体在一瞬间消亡。” 

“那么,你想干什么?” 

红抬眼看我,淡淡地道:“我想给缇儿一种毫无痛苦的死法。” 

“为什么?” 

“实验失败,她已无任何价值。而且,她的存在反而成为一种隐患。” 

“所以你为她设计了快乐的最后一幕,然后在她沉醉于甘甜的梦中时结束她的人生?” 


“这有什么不对?”红公事化地反问。“失败的实验品必须处理掉。何况她现在已成了阴
谋家的暗杀工具。我疏忽了她在昆仑的交友情况,忘了她大脑的特殊模式使她容易被控制
。主谋可能是她以前想去见面的那个网友,对方从她的脑中窃取情报,并用程序控制了她
。上次的爆炸就是证明,炸弹应该是她接收到命令自己放的。这个你不也在巴贝·西的公
爵府时想到了吗?”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 

“还有,”红冷静地继续道,“虽然不能确定对方的暗杀对象是你还是我,但把联管会CE
O牵连进危险中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的,蓝。” 

我叹了口气。“你现在在扮演哪个角色?监察委员会主席?” 

红眉头微皱说:“我不明白。” 

“在一千个人面前,你有一千张面孔,你华丽自然的演技无可挑剔。这就是世人眼中耀眼
的红。可是他们看不到,被称为天才演员的你,在扮演‘自己’这个角色时表现得是如何
拙劣。你根本忘记了,‘自己’是不需要扮演的。”我盯着他的脸,凑近道:“我知道,
她是缇,你的双胞胎姐姐,缇。” 



六 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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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的表情瞬间凝固,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确实看见了。他低下头,握着枪的指关节泛白
。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的声音带着伪装痕迹的平静。 

“从你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她的名字叫缇儿时,就触动了我一些储藏起来的记忆。后来我
查看了优秀基因库的纪录,得到了证实。你给你所谓的实验品起了一个与你死去的姐姐关
联的名字又是为何呢?这很符合你的行事习惯,就像大造声势迫使联管会通过关于在昆仑
中自定性别的法案一样,你总是用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满足你内心真正的愿望。” 

红低缓地说:“我以为你忘记了。” 

我摇头。“我没忘。我记得小时候,你和缇总是形影不离。我还记得我们三个一起荡秋千
一起放气球的情形。红,虽然那是遥远而短促的记忆,但我并没忘记。” 

“真没想到……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红话中带刺地道。 

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虽然悲伤,但却是我许久未见的真切。 

“从起始一刻,我的生命里就有了缇的存在。我习惯了她的笑容她的声音,我习惯了和她
共同学习共同长大,我习惯了与她分享每一天的阴晴雨雪。缇比我更优秀,我现在拥有的
一切本该属于她。可是在八岁的某一天,她突然患上重病,被隔离起来。不久他们告诉我
她病故了,他们还告诉我我将代替姐姐的联管会候选席位。 

“一切看起来那么微不足道,缇的死也只是众多淘汰者的典型。可是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
发生过,我无法无视她的消失!她早已占据了我生命的大部分,甚至深入骨髓。那种仿佛
只有一半心脏在跳动的空虚,你能明白吗?” 

红的双唇微微颤动,似乎是一时无法适应对情绪的直接表达。 

我默默地看着他。我喜欢这样的红,因为很真实。面具戴太久会变成皮肉的一部分,摘下
来也许很痛,但疼痛过后呼吸的是新鲜空气。我等着红习惯新鲜空气。 

他渐渐地平静下来,控制好音调又说:“我希望代替她活下去,所以我把自己在昆仑的性
别改掉,在众人眼中,他们所看到的是缇。可是这样我仍然不觉得满足,我希望缇回到我
身边。就像你所想的,这才是整个试验的真正目的。” 

“你原本准备在缇儿的计算机模式的大脑完全成熟后,输入你对缇的记忆吧?”我问。 


“是的,这也是我把缇儿的大脑设计成这个模式的原因。我也知道,就算真的成功了,缇
儿也仅仅是我回忆中的缇。但是、但是我还是无法罢手,我……” 

我点点头,表示我理解他的感情。然后我想到,既然现在的缇儿是以死去的缇的体细胞克
隆出来的,那么也就可以解释缇儿身体上所出现的异状了。 

“你也知道,”我对红说,“优秀基因资料库内储存的体细胞其实都来自历来被淘汰的候
选人。而从实验室出生的候选人会遭淘汰的原因,大多是基因出现病理性变异导致死亡。
从你打算复制缇开始你就应该想到如今的情况。” 

“我想过。”红苦涩地道:“我还仔细检查过缇的基因,没找到会病变的碱基对。我得到
的资料显示,缇的基因会变异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所以我想赌一赌,赌我有百分之五十
的幸运。” 

但是他赌输了。 

我看着依然沉睡的妖精少女,觉得我们对她做了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总之,我不同意你
这么随便地杀了她。就算你是她的缔造者,并不代表你有权利决定她的死期。放下枪吧,
红。” 

红不语,缓缓垂下拿着武器的手。 

突然,他手中的枪被另一只手一把夺去。 

躺在红怀中的缇儿睁开眼睛,迅速跳到我身旁,枪口对准我的脑袋,以木偶一般的表情和
语气说:“你不想这个人死的话,就带我去瑶池见西王母。” 

         ※       ※       ※ 

当我和缇儿、红通过直达通道站在瑶池门前时,心里难免有些感慨。有生以来第一次以人
质的身份来这里,如果“劫匪”不是缇儿的话,老实说我会觉得——很刺激。 

不需要身份验证,瑶池的门就自动打开了。 

西王母站在瑶池中央,看着我们走进去。她冷然的视线投射在缇儿和红身上,但却故意忽
略了我。 

“这里是昆仑的禁地,除了联管会的高级官员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西王母的声音带着无
机感,“你以这种方式违反禁令,目的是什么?” 

缇儿的目光茫然而没有焦点,像个没有灵魂的偶人似的机械化地说:“请你告诉我你的驱
动程序的口令。” 

“未得到联管会决策层的许可,我没有这个权力。” 

“现在不是你有没有权力的问题而是你做与不做的问题。” 

“你有多大的筹码要求我去做?” 

“我手中的人质。” 

“为了顾全大局,有时不得不牺牲一些微不足道的人。你劫持人质时应该找有权力背景的
人物。” 

缇儿发出没有波动的笑声,“我的人质虽然没有什么价值,但旁边这位身居高位的红大人
却有很大的价值。关键在于,从私人感情上讲,红大人是无法牺牲掉自己的好友的吧。”
 

“那么我们交换,”一直默不作声的红开口,定定地望着缇儿道,“我来代替秦做人质。
他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想连累无辜。” 

“好伟大的情操,不过我拒绝。外面都是安全部的人,谁知道在交换人质时会发生什么事
?何况我不会忘记这里是你的领域,西王母,我不冒险。” 

西王母神情淡然地说:“随便你。不过你想躲在这个傀儡娃娃身后多久?” 

缇儿的笑声变了,变成一个粗嘎的男性口音,显然是伪声。“聪明的人都知道哪里安全。
” 

“你要驱动程序的口令做什么?” 

“毁掉你。” 

“毁掉我?”西王母讥讽地一笑,“你不是个精神病患者就是一个想做创世主的野心家。
毁掉我就等于毁掉整个世界。” 

“不对,没有你,这个世界才能得救。” 

西王母眉头微微一皱,随后又消去表情的波澜,平静地问:“曾经有人说过同样的话。你
和John Wesley有什么关系?” 

缇儿发出冷冷的音调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搜寻关于John Wesley的所有资料?你是不是在
疑惑你明明已经在十几年前把他这个人和与他相关的一切事物都抹杀了,为什么现在还有
人记得这个名字?你没有想到有条漏网之鱼,他继承了John的遗志与仇恨。” 

“John Wesley,原联管会系统部高级工程师,因违反了昆仑安全法而遭通缉,后由于拒捕
被警方击毙。这是正式档案中的纪录。如果你对此有异议应该向最高法院提起诉讼,而不
是当作私人恩怨扮演恐怖分子的角色。” 

“好一番正义凛然的言辞,但在我眼里只是表演给公众的谎言。西王母,这里没有什么观
众,你还要继续伪装吗?” 
 
  

七 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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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那阁下这种利用一个大脑计算机化的实验品的行为又算什么?” 

“她本来就是你们的玩偶,现在是我的傀儡,有什么区别吗?我只不过是提高她的利用率
。” 

“不是!”红死死地盯着缇儿,极力压抑着情绪纠正:“缇儿不是玩偶!” 

缇儿的脸上现出极为讽刺的表情。“不,她是。不止是她,你们联管会都是西王母的玩偶
。” 

西王母不屑地一笑道:“有这种想法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人类总是习惯对
强大的力量产生恐惧和质疑,然后灌以名为真理的籍口。原来阁下也只不过是普通的激进
分子。如果你现在停止这个无聊的行动,在法律上充其量判个绑架未遂罪。” 

“无聊?你认为很无聊?”缇儿吸了一口气说:“也就是我们的谈判破裂?” 

西王母冷淡地回应:“你根本没有谈判的价值。” 

“你不怕我撕票?” 

“你可以试试看。除了透过这个实验品说话,现在你是否还能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缇儿的幕后操纵者静默了好一会儿道:“原来如此,之前你只是在拖延时间。我还是低估
了你。” 

“你也不用高估我,你现在离开的话,我是无法追查到你的。” 

“我会离开,并带走我的战利品。”缇儿指着我说。“我不需要通过这个傀儡娃娃把人质
的头打穿,因为我已经在她的思维网络安置了定时病毒。再过一会儿,砰——”她冷冷地
笑了,“人质和傀儡一同完蛋。” 

“我会把傀儡毁掉——在她的病毒发作前。”西王母的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 

“那么你也可以试试看,会不会有人阻止你。还有六十秒。我告辞了,西王母,我们还会
再见的。” 

操纵者的声音消失了。 

西王母立即冲着我叫道:“秦,快离开她!” 

同时红喊道:“西王母,不要杀缇!” 

西王母没有动,因为我没有走开。 

我转身,看向目光渐渐清醒的缇儿。 

“秦,”缇儿认出了我,静静地微笑着说,“我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 

“没有,缇儿什么也没有做,缇儿一直很乖。”我回答,回以同样的微笑。 

缇儿摇了摇头,笑容漫延开来,眼中闪着水色的光彩。“秦说谎,秦总是说着温柔的谎话
,秦比红还会骗人。可是我很高兴,因为你们是为了爱护我。” 

“缇儿。”我抱住她,闭上眼睛。我可以感觉到身后西王母焦急的视线和红无法掩饰的惊
惶。我想对缇儿说点什么,但无法开口。 

一开口,所有的语言都只是谎言。 

“秦,”缇儿在我耳边轻轻问,“我有没有说过一句话?” 

“什么?” 

她没有立即回答,突然一把推开我,倒退了几步,手中的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缇儿露出了孩子般灿烂的笑靥说:“缇儿最喜欢红,缇儿最喜欢秦——” 

扳机扣下。 

缇儿倒在地上。 

红扑上去抱住她,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没有醒,笑容凝固在嘴角。然后,化作无数的光粒,消散在我的眼前。 

四周是静物集聚的寂静。 

我看着红抽噎的背影,意识淹没在了这冰冷的安宁中。 

         ※       ※       ※ 

空旷的瑶池只有我和西王母两个人。 

“安全部正在极力追查罪犯的下落,不过目前还没有进展。因为这个狡猾而危险的人物,
白认为应当加强昆仑双都的安全措施。”西王母一丝不苟地向我报告道:“缇儿肉体已经
确认死亡,按惯例她必须完全焚化,不能留下任何残余细胞。红的研究资料已被没收,审
查后将会由我封存。至于红本人,除了保留他在昆仑联合传播集团的部分职权,其余皆惩
以暂时停职处分。在此期间,其在监察委员会的主席职务由金代理。按你的要求,这已是
从轻处理了。” 

“嗯。”我漫应了一声。 

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西王母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问:“秦,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啊,很久以前。”我的思维不自觉地飞扬出去。“一个充满阳光的花园里,三个孩子追
逐着嬉戏着,到处都听得到他们的笑声。然后其中的小女孩对她的弟弟和另一个男孩说:
‘我最喜欢红,我最喜欢蓝!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可是这个愿望,以前没有实现,
现在依然……” 

回忆被某种触动打断。 

我这时才发现西王母抱住了我。在昆仑中她不是投影,有着少女似的柔软的触感。 

“西王母?”我疑惑地唤她。 

“缇儿自杀时离病毒发作只有1.6秒。我不敢想象,如果再迟1.6秒,如果缇儿不牺牲自己
,如果你受到病毒侵袭,如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每一种如果都让我
恐惧万分。秦,秦!幸好!幸好你平安无事……” 

“西王母……”我能感到她传递过来的颤抖。 

“你为什么……不能多珍惜一点自己的生命呢?” 

我拍着她的背脊,低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要再做这种事,答应我。”她的声音仿佛是无限卑微的乞求。 

“好,我答应。”我说,虽然我一时还没明白她要我答应什么。 

这句话让她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站直身,神情恢复常态。 

我注视着她美丽的眼睛问:“西王母,我有一个疑问。如果缇儿不自杀的话,自然情况下
,以你的计算她还能活多久?” 

她看着我回答:“少则一年,至多五年。她的身体和本体出现过的状况一样,退化速度是
成倍加剧的。所以,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反而好些。” 

“可是红很健康。他和缇是孪生子,为什么差异这么大?” 

“他们是异卵双生子,有差异很自然。何况即使是生物技术异常发达的现在,基因依然是
不完全可知的。” 

她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不慎遗落了慌乱。 

我轻叹。“这个理由你可以拿去骗红,可是搪塞不了我。我了解的不是科学,而是你。”
 

“秦……” 

“缇的基因变异是人为结果,是你做的,对吗?” 

“我——”西王母看起来像受惊的小鹿。 

我微笑。“其实我们两个都很虚伪。你可以用科学为你杀人寻找借口,而我,明知道你做
了什么却视而不见,事后再向你兴师问罪。所以我并没有责备的资格,我只能原谅你。”
 

“秦,你不怪我?”她颤抖的声音交错着惊惧与哀求。 

“是,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会真的生气的。” 

说着,我不再看她充满不安的目光,转身离开了瑶池。 

         ※       ※       ※ 

我在黑夜降临的黑猫酒吧里找到了红。他坐在幽暗的角落,独自品酒。 

“我不知道何时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他看到我时对我说,“也许是它表面之外的迷离和
表面之内的神秘吸引着我。当然还要加上这里的调酒师。” 

我笑,把一杯鸡尾酒放到了他面前。“这是那位调酒师的赠品,名字是‘缇色的梦想’。
” 

他接过,转动着酒杯审视,似是舍不得饮。 

“我在想,”他喃喃地说,“一直以来我在昆仑中扮演缇的角色,我在这种表演中忘了自
己是谁,忘了我的梦想。” 

“是,”我道,“你的梦想应该是红色的。” 

红点点头,对着酒杯说:“该道别了,缇姐姐。”而后他把酒液倒入体内。 

他闭着眼睛回味着留在舌尖的余味,脸上溢出一丝忧伤的微笑。 

我告诉他:“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解除停职令。” 

红看着我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给我时间离开悲伤。” 

“好的。我们随时等待你归来。”我站起身,在说再见前想起一个问题,“顺便问一句,
红,你的梦想是什么?” 

红轻拂了一下红色的长发,眨了眨眼回答:“有生之年,把昆仑从现任CEO的手中拯救出来
。” 

To be continued 
 
  

第四卷 童话编撰速成法


一 龙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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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那么执著于真实?要知道,当人类看清月亮背面时,他们的喜好又偏向于正面——
毕竟那里比较明亮。 

         ※       ※       ※ 

我抬头,看见了龙。 

它们披着闪闪发光的鳞衣,扭动着长长的身躯在天空呼啸而过。一摆尾,伴着呼呼的风声
,划了一个扇形的圆弧——穿过我的身体扫向虚空。 

何时,我竟身在空中? 

正迷惑间,一个严谨而冷漠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为什么在这里?” 

转身看见,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站定在不远处,衣袂飘飘疑似仙人。 

“这是哪儿?”我问。 

“是你不该来的地方。”他冷淡地回答,警戒地看着我说:“你是谁?” 

“我是——”声音和着唾沫卡在喉咙里。 

我晃了晃脑袋,只晃出一片茫然。 

“真糟糕,”我抱歉地回视他,“我忘记了。” 

         ※       ※       ※ 

摘下蒙眼的黑布,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仙境。 

琼楼玉宇长在云烟间,散发着不食烟火的美感。落错地散布着传说中的奇珍异兽,或憩或
行,意态悠闲。 

我看向带我来此的“仙人”——他自称干宝——投以询问的眼神。我不认为我有积累了三
生的福气成仙。 

“欢迎来到蓬莱仙境。”干宝仙人回答。他冷漠的语气很明确地表达了这样的隐含意思:
你不是客人,你是囚犯。 

于是我被带到一座古色古香的阁楼里,过着猪一样舒适但没有自由的生活。在偶尔的空白
时间,透过一个个方正的木制窗框,看着外面终日烟雾袅绕的天空,我会认真地思考一些
比较严肃的问题。 

比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虽然大部分时间我不去在意,但不得不承认太多的安逸会使这些问题带给我一点困扰。 


我曾经试图回想,在看见龙之前看到的影像。只是连脑干都扫描了一遍之后,得到的结果
依旧是空白。努力几次未果,倒换来长时间的精神萎靡。于是我决定放弃,幻想也许有一
天清晨起来会突然恢复,又或者某年某月某日在大街上被人唤着陌生的名字兴奋莫名地叫
住,告诉我身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非富即贵。参考诸多小说情节,既然有那么都稀奇
古怪的可能性存在,我又何必太伤脑筋? 

想到这,豁然开朗。 

自此我不再自寻烦恼,径自享受吃饱睡睡饱吃、万事无忧的比猪更逍遥的生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某天我吃饱睡饱感到无聊时,突然想起隔壁好像还住着个人。找到打
发时间的目标,我高兴地趴在窗边,努力把声音打个弯儿横着传出去:“喂,有人吗?”
 

连着叫了两遍,那边终于躲躲闪闪晃晃悠悠飘来一句回应:“有。” 

不过我很满意,不管对方有多害羞,只要有了两个巴掌就拍得响。 

于是我们开始断断续续地聊了起来。 

“我叫韩,他们叫我韩湘子。”听声音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柔软的音调带着一种奇
特的梦想般的情绪。 

知道对方并非是与我相异属性的人类后,稍稍有些失望。但有个同伴总是好的。“他们?
他们是谁?这里到底是哪儿?你又是做什么的?你怎么会被关在这儿?你……” 

一旦起头,好奇心便泛滥不止,一连串的问题显然让对方难以招架。 

过了半天,韩才期期艾艾地回应:“他们是蓬莱的仙人,我也是。我是水级仙人。这里是
蓬莱,这里……” 

一片混乱。 

我叹气,连忙让他打住,告诉他一个一个问题慢慢回答。 

“首先,你叫韩,又叫韩湘子?” 

“是的。” 

“那是不是还有什么张果老、吕洞宾?” 

“是的。” 

“他们跟你都是水级仙人?” 

“对。” 

“那么水级仙人是什么?” 

“就是第三等级仙人。我们这里的仙人分五个等级,按金木水火土分。土级仙人是第五等
级,人数少但地位高,不过不是蓬莱最高的,最高的是天尊等级。” 

“也就是说仙人是羊,天尊是牧羊人?” 

“不对,东帝是牧羊人,他是我们的最高领导人。” 

“哦——原来牧羊人叫东帝。” 

“呃?呃?”韩的声音好像被自己的口水咽住了,半晌他反应强烈地大叫:“我没说东帝
大人是牧羊人!” 

“是、是,你也不是羊。”真是可爱的小孩,“那东帝是谁?” 

“东帝就是东冥大帝,大家都很尊敬他,称他东帝大人。” 

东冥大帝?这个名字进入我的脑袋时抖动了一下。我觉得似乎在哪儿听到过。不过它也只
是抖动了一下而已,并没有成为所谓打开记忆的开关。“那么这些仙人、天尊、东帝啊到
底是做什么的?” 

“是做一项很神圣的工作。”韩换上一种认真严肃的语调。“我们制造昆仑。” 

我一愣,好歹没忘记昆仑是什么。“说具体些。” 

“虚拟世界昆仑的所有景象大半是我们造出来的。” 

“也就是说蓬莱是一个虚拟景象的制造工厂?” 

“呃……可以这么说。”韩显然不满我的比喻。 

“那我现在是在昆仑还是在现实世界?” 

“现实。” 

闻言我敲了敲木制的窗框,虽然看上去很真实,但“真实感”同样存在于昆仑。 

似乎感受到我满怀狐疑,韩接着解释:“你看到的蓬莱只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模拟出
来的三维影像。”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解释我为什么看到龙了。“可是我好像从来没听过现实世界有蓬莱
这个地方。” 

“它的存在是机密,据说建在很隐秘的地方,具体在哪个方位我也不知道。我每次都是通
过特殊的地下通道进来的。” 

“那么你向我泄密?” 

我听到吸气的声音。韩似乎吓坏了,半天作不了声。 

“没关系我理解,”我安慰,“你一定是一个人关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人可以说说话,
自然会兴奋过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韩的声音很沮丧,不知道是想到自己泄了密还是想到自己的遭遇。“我不小心误闯了蓬莱
的禁地。” 

我了然。虽没看过韩的脸,但他给我一种迷糊的印象。同是仙人,他与那个干宝相差十万
八千里。 

“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把我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韩,然后问:“你知道干宝吗?”
 

“知道,他是木级仙人,在北区工作。也许你是从北区的某个出入口进来的。不过……”
韩迷惑不解地自语,“进出都需要密码,一次只能通过一人,应该不会误入呀……” 

“也许等我恢复记忆就知道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遥遥无期。“对了,吕洞宾真
的被狗咬过吗?” 

韩以沉默抗议。 

“开个玩笑。算了,当我没问。” 
 
  

二 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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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因为交流而加快了脚步。 

可惜,有这种感触的似乎仅此我一人。因为相较于我的乐不思蜀,韩则充满期盼。我不知
道他在等待什么,也许是等待他的同事带他离开囚笼。我决定与他搞好关系,不仅因为他
是我唯一的交流对象,更重要的是兴许我能从他身上捞到好处。 

事实证明我很聪明。 

某个昏昏欲睡的午后,一些奇怪的声响赶走了我的瞌睡虫。我透过窗悄悄向外望去,但见
一个黑影打开了韩的房门。 

“雷,你怎么来了!”韩快乐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进我的耳朵。 

“小声点,我来带你出去。”另一个略显低沉,但听起来很舒服的声音响起。 

“咦?难道我没有解禁?” 

“是的,计划有变,我待会儿再解释。” 

“可是……这样好吗?”少年意识到同伴的行为叫“劫狱”。 

“放心,没问题的。快走吧,曹在外面把风。” 

“好吧。”听起来有点丧气。“啊等一等!” 

然后是一串脚步声,延伸到我的门外止步。 

“喂,我们放你出去怎样?”韩的声音从门缝传来。 

我笑,在修饰他的形容词中多加了“善良”二字。“好的,谢谢。” 

“韩,你——” 

“雷,帮帮忙吧,他是个好人。” 

伴随着无奈的叹息,门终于打开了。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小于二十岁的少年和一个大于二十岁的男子。少年长得清秀可爱,
有着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我猜他是韩。男子的相貌则是一种冷然的英俊,虽不可亲近但
可信赖,我猜他是雷。 

在我看到他们的瞬间,他们也看到我。韩露出表示“幸会”的微笑,而雷的表情——十分
怪异。 

就像吞了只煮熟了但还在挣扎的鸽子,我在心里偷笑。 

“雷,怎么了?” 

“不,没事,走吧。” 

看着他转身前对我做了个“快跟上”的手势,我松了口气。看来自己不会被半途搁置。 


我跟着他们在一片烟雾中稀里糊涂地向外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迷迷糊糊地只知道后来
又加入一个人,应该是曹。 

东拐西绕折腾了半天,当我注意到眼前没有了阻挡视线的烟雾时,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
阴暗的小巷,周身是一栋栋钢筋水泥的高楼。从仙境回到俗世的巨大落差让我有些晕头转
向,直到我不辨东西地被韩拉到一座不起眼的独立式公寓前,思维才抓回了方向盘,回到
正轨。 

“这里是……” 

“我的住所之一。”回答我的是曹。他看上去个头很高,长相清瘦,大约二十多岁,眼神
像针。“进去再谈。” 

在他的客厅才刚坐定,还来不及喝口水,曹就开始掌控全场主导权。“我叫曹,代号曹国
舅。能向我解释一下吗,陌生人,我们的计划中不包括你。” 

韩抢先解释道:“他是关在我隔壁的人,而且失忆了。是我叫雷放他出来的。” 

于是曹看向雷。 

雷以十分平淡的口吻叙述:“在无法拒绝韩的情况下,为了保证不出现会泄露我们行踪的
意外人士,只能带他来。” 

曹吐了口气,有些不快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时我终于有机会插口:“你们和韩一样,也是蓬莱的仙人?” 

曹刚一挑眉,韩已口快地提供了答案:“只有曹是,他是水级仙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所以
才能弄到临时出入证带我们逃出来。” 

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韩孩子气地吐了舌头说:“你们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变更计划?不是说曹凭借他的地位会帮
我保释吗,怎么连雷都扯进来了?” 

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上头的态度很坚决,他们已决定对你严惩。我为了拖延时间,只
能先救你出来。” 

韩一愣,神情黯然又迷惑地嘀咕:“怎么会……我只不过不小心闯进去,又没看到什么…
…” 

曹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没事的,你先住一段日子。等东帝大人回来我直接去上诉
,一定会没事的。” 

然后他的注意力又转向了我,变脸之快让我以为方才的温和是错觉。 

我看着他的下巴,心虚地问:“你想怎么样?” 

曹没理我,看向雷说:“我觉得他是奸细。” 

我皱眉,严肃地问他:“请问你觉得我哪里像奸细?” 

“死了就不像了。”他回答得非常没水准。 

一直没说话的雷终于开口了:“让他在外面乱跑并不好。我们这里有三个人,看住一个该
没问题。” 

曹瞄了仍在郁闷中的韩一眼,更正:“是两个对一个。” 

“总之,暂时就让他住这里吧。” 

曹翻着白眼表示妥协。 

雷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我在他平淡如水的表情中似乎读到一些其它的心绪。“为了方便
称呼,还是给自己取个名字吧。”他道。 

我点点头,脑子里滑过某个字影。“就叫秦吧。”我不假思索地说。 

一瞬间,我清楚地发现他平静无波的眼神起了一丝微澜。 

“不错的名字,”他淡然一笑,“幸会了,秦。” 

         ※       ※       ※ 

于是我就在曹的秘密居所住了下来。由居所的布置可以看出主人是个很懂享受的人,舒适
度堪比蓬莱的小阁楼。除此以外,这里的自由活动范围要比小阁楼大得多。当然还有一个
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雷。 

三个人之中,曹把我当假想敌,韩把我当玩伴,而雷则保持着客气而礼貌的冷淡态度。只
是在不经意间,他还是流露出了对一个陌生人而言可为过分的友善。 

雷一定认识我,我深信,并且他的脸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 

寄人篱下,当然不能太放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被禁止上网,我只能玩玩益智游戏
打发时间,再来就是喝着低度酒看着韩和他的朋友满屋子打闹,任凭大脑停留在真空状态
。 

有时雷会好心情私地陪我浅酌几杯,就像现在,悄无声息地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自顾自
地把酒往空杯子里倒,喝酒的时候眼神游离。 

他看来有点恍惚,也许这是突击其心理防线最好的时机。但我不打算这么做,至少现在,
我不会问他我是谁,直截了当地捅破这张纸。因为我总有种感觉,雷一直保持着沉默是维
护我的表示。大概我的过去并不是能随便大白于天下的八卦新闻——那样倒真是如我所愿
的……有趣起来。 

既然下定决心保持这种默契,便只能找另外的话头。“雷,这几天没看见曹,韩的事情还
是没办法解决吗?” 

“是的,有点麻烦。”虽这么说,他的那张扑克脸倒没有什么烦恼的表情。 

“我觉得太安静了些,蓬莱那边应该早发现我和韩被劫走了吧?这样曹还敢若无其事地回
去工作?” 

“据说关于蓬莱的安全工作由另一个专门的组织负责,没有证据是不能干涉仙人的行动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不是此间中人。” 

“那么我大概何时可以离开?” 

“离开了你又能去哪儿?”雷不答反问。 

“不知道,四处看看吧。虽然常识性的知识我还记得,但对现实仍然有种违和感。我至少
要去熟悉一下环境。” 

雷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看起来很悠闲。” 

我笑笑说:“我知道自己常常乐不思蜀,但我更喜欢体验各种不同的乐不思蜀。” 

雷耸耸肩闷头倒酒,但眼角泄露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袒露自己好奇的注视,问:“你又是做什么的,雷?既然你并不是蓬莱的人,我很好奇
你与韩他们相识的经过。好像常识概念中作为蓬莱中人的韩和曹不应该会有知晓其工作性
质的朋友。” 

“我是商人。” 

“不像。”我怀疑地看着他。 

“休假时我喜欢到处走走。” 

“冒险家?”这倒符合他的气质。 

“算是吧。”他似乎习惯不给人明确的答案。 

“于是某天像我一样误闯了蓬莱?”我开始为他编造历险记。 

“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失忆。”听上去像玩笑话,从他口中讲出来相当奇怪。“你猜对了
一点,只是我比你幸运,我遇到的是曹和韩。因为韩的好心隐瞒了我的事,再加上大家志
趣相投,就这样成了朋友。” 

“等等,像蓬莱这种性质的机构,安全措施应该不至于低弱到这么容易欺上瞒下。” 

“曹在蓬莱有相当高的地位,听说他是水级仙人的主管人员。” 

很好的解释,可我依然觉得有谎言的水分渗入。但雷镇静得像石头的表情明确显示此人铁
嘴一张,当他不想说时用锤子也凿不开嘴。这种人作为朋友,真是万能又可靠。 

我只顾着径自在心里做评估,没注意到盯着别人看是失礼的行为。 

雷皱了皱眉道:“别告诉我你在用黄金衡量我的价位。” 

我点头。“你收我做小弟吧,大哥。” 

雷在瞪我,我把这个表情理解为吃惊,说不定还有惊喜的成分。 

“根据我的计算,有你这种人当大哥我这辈子可以不用烦恼生计及人身安全问题,再不济
也能混个小康水平。反过来有我这种头脑灵活身世清白——呃,就是什么都没有才一清二
白——的人当小弟,一定可以成为你最大的助益,生意蒸蒸日上,兴旺发达!”我说得唾
沫飞溅。 

雷一定为我的口才所倾倒,所以半天没有反应。 

“不出声就是不反对,不反对就是答应了,大哥你——”我正想问他有没有见面礼,韩的
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雷,帮个忙!我这关冲不过去!魔王作弊,我还没准备好就用禁
咒!” 

这小子,打游戏都快走火入魔了。 

“就来。”雷站起身,拿走了桌上剩下的酒,对我说:“你喝太多了。”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向门口走去,离开时顺手打开了房间的照明系统。 

看着自动帘幕慢慢垂下遮住透着最后几缕霞光的窗户,我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雷竟然知道我不喜欢黑夜,对黑暗我总有种莫名的恐慌。这算是他的关心吗?我真得有点
惊讶,他比我想象的更了解我。 

门外隐隐传来韩兴奋的叫声。有雷的帮助韩一定能破关。虽然对电玩游戏一类的东西他并
没有太多兴趣,但他在这方面的技术确实相当优异。似乎他真是无所不能。 

脑子里想象着雷帮着韩破关的情景,环顾四周笼罩在柔和的光芒中却悄无声息的空间,突
然有点寂寞起来。 

我吐了口气,缓缓地吞下了杯中最后一口酒。 
 

(至第四卷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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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梵铃于幻海,系青丝与飞鸿。
风散雨收,云残天边鹤影;雾轻烟薄,山掀浪里松声。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杜鹃花落,流水无情。
羡山寺老僧,叹人间万相,诸事劳形。
何日方能展尽眉头飞双鬓,梦里双袖舞长空?
-----恨不与时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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