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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q (狐狸的尾巴晃呀晃), 信区: Fantasy
标  题: 乱世铜炉 引子 (贺客)谈笑分明座上客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4年02月25日18:15:26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夜幕渐落。客人们却还迟迟没有散去。
  三水村韩诤次子韩之敬今日大喜,与邻村孙寡妇之女犀香结作了夫妻。村乡人家,日
子向来过的单调,故而每逢红白喜事,节庆社戏,都大张大作,尽情寻欢。酒宴从一早开
始,直至夜黑仍未散席。端的是人如流水马如龙,邻近村镇的远亲近戚,三姑六婆,或骑
着花脚毛驴,或青骡子前来道贺。同村的自不必说,乡里乡亲,素来大小事情都互相帮扶
,吉日前数日就已开始帮忙张罗,青壮汉子帮着杀猪宰羊,进城购物,整治酒水,姑嫂婆
姨则忙着蒸制喜糕,缝绣裙裳。
  看着贺客如潮,满日不绝,韩诤喜不自禁,顾不得年迈体衰,趁着兴头,频频把盏敬
客,岂料同村几个毛头小伙喝发了兴,见主人尽欢,也都意气风发起来,一再持酒相劝。
想那韩诤年岁已高,怎禁得如此劝诱,酒未一巡便给灌得两眼发直,十指勾曲。被搀入房
中喷酒气去了。从中午躺到此时还未醒来。
  眼看着月儿西移,打更的刘时喜在门口来回好几遭了,讨了好几杯水酒喝。一对新人
都已累得精疲力竭,犀香已回房歇息,留了新郎官韩之敬坐席相陪。原想兄弟几个连日劳
累,借此机会好好答谢一番。怎料众人喝得高兴,也顾不得新人情绪,斗拳猜枚,采声如
雷。到子时将近,仍有八个人在堂屋里踞桌斗酒,吆三喝十。可怜的新郎头疼非常,又不
好逐客,面上挂着假笑勉力应付。
  一干人都喝得七荤八素,不知南北,再喝得半成就成了十足的酒泡人干。桌上杯盘狼
藉,酒浆菜汁淋的满桌都是。
  “敬哥,今天你……呃…呃…大喜,来,做兄弟的……呃……再敬你一杯。”一个体
格瘦小的青年颤着手端杯,直敬到韩之敬下巴。醉眼乜斜,酒嗝不断。一双黝黑的细爪子
如抖筛子般,满杯酒倒有六成洒了出来。
  看着酒杯端近,韩之敬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又不好告饶,只机械地接过酒来,
两眼茫然。他今天吐了不下八次,咽喉似千针攒刺,肚肠直如火烧烟燎。在城里买的清风
醒神散效果大不尽人意。午后他又补了六个生鸡蛋,仍镇不住五脏里酒气翻腾。
  家里土酿的酒,烟气很重。韩之敬忍着恶心,皱着眉头一饮而尽。众人欢声鼓掌。韩
之敬镇着胸中一浪又一浪恶心劲儿,苦着脸亮杯示众。那边敬酒的瘦小汉子却撑不住了,
双手掩口,踉跄后退,直扑出房外,只片刻间,便闻“呕、呕”之声大作。众人哄笑。
  那瘦小汉子时闻盂从房中直奔出来,到庭院左侧找了个僻静所在呕酒。酒气翻腾的厉
害,他也不管找到什么地方了,双手撑膝,俯身下来吐涎液。
  他真是喝多了,算来在村中他的酒量也不小,但酒席从傍晚开到深宵,一路推杯换盏
下来,任是铁人也抗不住。村坊土酿的小米酒闻着清淡,后劲却大。时闻盂知道,屋里还
在吆喝斗拳的几个打小长大的玩伴,今儿个背着旁人吐了也不知道几回,还硬撑着没事。
想到此节,他不禁咧嘴笑了起来,一丝透亮的涎水顺着嘴边缠绵而下。
  刚才干呕了几下,酒却没吐出来,酒气愈发浓重。腹里到咽喉一条直线如刀割,头却
灌了铅般沉重,时闻盂只觉得面皮热涨,两眼发饧,脑中空白,也不知身在何处了,但觉
四肢百骸似棉花捏成,一点劲力不着,膝一软,仰身扑通倒下。
  睡过去之前,似乎看到了头上有星光一闪。旁边似乎有物动作,此时,他闻到了一股
浓烈的腥膻味。
  众人喝得昏头转向,兀自要强不肯就走。村下毛头小子最好面子,虽然打小就一同长
大,底细尽知,可是酒这东西偏偏能壮人胆,平素喝得三两的,逢人劝诱逼饮,必喝净六
两。虽然回去少不得遭罪,然面子事大,酒桌之上,豁出命了也不干缩头乌龟的,日后被
耻笑,那可是天大之事了。
  “闻盂!”一个着青色短衫的小伙子扬脖朝着庭院外大喊,声若洪钟,只是酒喝大了
,舌头不好梳理直,鼻音也重了些,众人只听到“焖鱼”二字。
  边上的吴中皱了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呃,焖鱼,来,不要鱼,喝酒!
”端起瓷杯仰头就倒,却没察觉杯中其实无酒,舌头一咂,嘴中“啧啧”有声,连说好喝

  众人也举杯同灌。
  “闻盂怎么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一个红涨着面皮的高个儿问道。
  “吐死了……呃”
  “没准……让村东的狐狸精……勾,勾……嘿嘿”
  “那他艳福真真不少,就怕……嘿,怕是被黄鼠狼吹昏了去……”
  “我也想让狐狸精勾走……娶,呃,娶来做媳妇!”
  “明儿我把我爹的狐狸皮袄子给你,拿去做媳妇吧……”吴中好意献策。
  “哄”的一声,众人大乐,正灌汤的几人直喷出来,笑得涕泗滂沱。玩笑开了,人也
来了精神,大伙儿又吆喝劝酒起来。正笑闹间,猛听见门外“嘎啦”的一声响,似乎是什
么东西折断了,然后是“腾”的一声,有重物落地。正静听间,时闻盂嘟嘟囔囔地踉跄而
入,一边伸手拭眼。  “被牛栏拌住了”时闻盂讪笑着解释。
  众人同时大笑,把满脸晶亮亮淌满牛唾液的时闻盂拉回座上灌酒。“你躲出去了半个
多时辰!”吴中叉着他的脖子,拿起酒壶就往他口里倒。
  “怎,怎么了?”从中午睡到夜深,刚缓过劲来的韩老爷子从房中出来,扶着屏风顺
气,看到众人喝彩,不明就里,发问道。
  “爹,没事,哥几个在瞎闹呢。”韩之敬看到老爷子出来了,连忙起座,过去搀扶。
老头子满脸堆欢,走到桌边坐下了,道:“闹一闹没关系,呵呵,都自己家人,这些天来
亏得大伙儿伸手帮忙呢。”
  几个小年轻虽然莽撞,可对老头儿可还懂得尊敬,见老爷子道谢,都谦辞喏喏。
  吴中性情最是外放,当先答到:“三伯不要这么说,我们和敬哥打小一块长大,他大
喜的日子,兄弟们怎么的也得好好出点力,别的咱没有,就是一身力气,放着不用也可惜
,这不帮衬帮衬,回头招嫂子见怪,以后都不用进这门里混饭食吃了。”
  时闻盂还在搽拭眼睛,也不知那牛怎么那么多口水,粘腻腥膻,总也搽不净,眼里也
被染了好些,一劲儿发痒。听到兄弟们附和,也抬头说道“三伯你太见外了,不说和敬哥
的交情,咱打小可没少到你们家蹭饭,就冲这,咱几个也得……咦!咦!咦!”
  众人只见时闻盂连喊了三声“咦”,双目睁大,吃惊地望着屋里,也齐头望屋看去。

  堂屋正中空空如也。
  越过众人斗酒的桌子,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黑木方桌,已收拾干净了,蒙上了大红布。
四张长条凳各围在边上。正中靠墙的是之敬家祖的牌位供桌,几支大红喜烛高高燃起,明
光大放。因是婚娶大喜,供桌上也摆了些白鸡水果和黄酒之类,还有一些点了喜红的糕饼
面馔,满满盛在盘中。这也很寻常,民间里多有奉供祖灵的习惯,一寄哀思,一求祖先逢
难保佑相帮。每月初一十五是要烧香上供的,逢年过节,也按各家财力烧些纸钱纸物。
  通看之下,屋里也没甚么离奇之物,却不知时闻盂何以会连着发出惊咦之声。
  一时屋中皆静,远远只听见打更的刘时喜敲着更梆,和沉郁沙哑的叫喊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笃,笃,笃”
  原来,不知不觉中,子时早已过了。
  “啊—————,鬼啊!”
  时闻盂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直如一把尖刀,刺破静谧平和。村里无数人从梦中惊醒,惶
然四顾却不知何事。
  韩之敬家中一片混乱,众人都已逃到了门外,吴中等人满面苍白,酒已全醒,正搀抱
着浑身瘫软抽搐的时闻盂,惊惧地看着堂屋里。四邻都已惊起了,纷纷掌灯,披衣过来探
问。
  众人七嘴八舌嗟嘘间,新娘子犀香也慌里慌张的从新房掀帘而出,穿着洒金线绣喜字
花团的紫红绸睡裤,身上却没穿大衣,抹胸已经摘下,止穿着绣鸳鸯的大红肚兜,还匆忙
披了一件翠绿袄子,衬得前胸腰腹肌肤如雪玉般,一路跑出,鼓鼓的胸前凹凸跳荡。虽是
村乡寡妇孤女,自小衣食粗砺兼农事沉重,然女十八而大变,犀香却也长得眉眼清秀,体
段玲珑,算得八分人才。此时鬓发纷乱,狼狈奔出,想是她已脱衣睡下,却被尖叫声吓醒
,不及穿戴便夺门而逃。
  屋中仍是高烛明照,线香销烟。空旷的大堂中明明暗暗,只听见烛花的噼剥之声。
  但在时闻盂眼中,看到却是完全两样的景象————
  屋里站满了人,多是六旬以上的老者,间有数名白发苍苍的老妪。当中一个穿着鲜艳
的老头儿尤其显眼,着淡金色对襟团花长衫,翠绿色腰带。皂靴白帽,面目清癯。此时,
他们也手端酒杯,满面惊异地往门外观望,与常人并无不同。只是,再细看,人人都脚不
着地,踮脚漂移,且烛光之下,竟无一块影子!老人们互相倾谈,唧唧喏喏之语,虽如人
声,时闻盂听来却完全不明其意。
  “那是我太祖父啊。”
  数日后,听得恢复过来的时闻盂描述老人形貌,韩老爷子怔忪洒泪,如此言道。
  原来,祖上的魂灵也一直宿在家中,与家人同行止,同喜同悲的呢。后人婚娶,先人
们也跟着关心庆祝啊。
  自此,三水村人家祭祀时愈发恭敬虔诚,而平素偷摸妄骗之徒,也惧于报应,止了那
些不入流的营生,反大行善事以求补过,那倒是意外之喜了。
  那瘦小汉子时闻盂,因巧合下,眼中染了阴日阴时的牛泪水,可见异物,却再也返不
回从前。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索性做了神汉,又刻意寻了道人求授通语之法,专为周乡村
民沟通阴阳,名声日隆,也挣得不少财物,家道渐渐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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