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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q (狐狸的尾巴晃呀晃),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第十章 (大恶事)忍看花开却花折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4年02月25日18:26:18 星期三), 站内信件


“狐狸精!滚出来!”六个道士排在单枕才家围篱前,高声喝骂道。人人面色凝重,不敢
大意。这狐狸精连流云道长都对付不了,不是泛泛之辈,可不能大意之下中了她的招。每
个人拳头紧握,剑不离胸前一尺,屏声静气看着单枕才家那扇薄薄的板门,提防妖怪猛然
跃出发标。哪知过了许久,那门声息全无,也没半个人走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道人忍耐
不住,挥剑在面前虚劈了一下,又叫道:“狐狸精!别以为躲着不出来道爷就拿你没治,
趁早识相些,乖乖跟我们走,否则,让我们抓住了,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见仍无动静,一名长髯道士走前一步,沉声道:“截教的道友,如你在屋里听我们说
话,不妨现身出来,好好分说,我们决不难为你。”
  胡不为透过窗子,见那几人面色亢奋,显然觉得狐狸精怕了他们,得意非凡,喝骂之
声愈是放肆响亮。又有众多村民听到闹事,纷纷围拢过来,要看看几位道长怎生捉妖。一
时间门外混乱嘈杂,人气鼎盛。
  嫣儿……姑且还叫她嫣儿吧,说的一点不错,这世间多的是正义卫道之士,断不会容
许一个妖精在人间定居的。也不知平日他们都在哪,但凡听到某处有妖怪出没,忙不迭就
赶来。也不知收了妖于他们有甚好处。当下不禁叹口气,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走出门去。

  自从与那流云道士斗法过后,单嫣便离开村子,说她行藏已露,再不能呆在此处,不
日必有法术高人前来对付她。果然,如其所料,到了第三天上,便有一个穿月白僧衣的贼
秃瓢假意云游化缘,进到屋来讨水喝,一双鼠眼到处乱看,没发现什么踪迹才走了。自此
,隔三岔五,便有行踪隐秘之人经常光顾单胡两家,道士和尚剑客,或自重身份婉言求见
,或恶形恶状出言詈骂,都想见识狐狸精手段,将之手到擒来,彰显武功。这已是二十天
来第九拨来找单嫣的人马了。
  “几位道长怕是误会了吧?此处哪有什么狐狸精,唉,也不知是谁造的谣,这连日来
已经有数十位高人侠客到此指名要见狐狸精了。”胡不为看那长髯道人似是领头,便拿眼
睛看着他,笑着说道。众道一齐斜目看他,“没有妖怪?”一个精瘦的年轻道人尖声道:
“不可能!流云师叔传了火叶符,昭告术界说此处有只千年狐狸精,断不会错的!”胡不
为不知那火叶符是他们术界传递声讯的信物媒介,以传警者声誉地位为保,决无欺瞒谎报
之事。当下也不争辩,又笑道:“众位道长法力高强,难道看不出此处并无妖气么?”他
在流云口中得知‘妖气’一词,料想众人辩查妖怪时,定是以此为推断凭据。单嫣即已不
在,那么此处当然没有妖气了。“没有妖气,那狐狸精又怎么可能在此?”
  果然,那长髯道人皱了皱眉头,道:“说的不错,当真没有妖气。我适才便觉不对,
如果真有妖怪,决无可能一丝妖气不泄露的。刘师弟,你跟我说说,当日流云师叔的火叶
符是怎生传的?”后面几句却是问那精瘦小道。那小道答:“二十三日前,我和闵师弟、
安师弟在左近寻找药材,正是中午时分,便看到流云师叔发的火叶传图,说定马村西南单
家有妖狐作恶,速去剿灭。我和两位师弟都仔细看过,水月观的切口和钤印都不错,确是
流云师叔所发,所以我们便向师傅传了警示。”
  那长髯道人点了点头,道:“嗯,流云师叔是不会撒谎的,可此处并无妖气,妖怪定
然已经离开,说不定跑到别处躲匿了。”一个微胖道人听完,笑道:“想是她知道我们今
日要来收服,害怕逃跑了,哈哈哈。”另一道说道:“千年狐狸精啊!好可怕,她果然高
明得紧,学的逃跑之术果然无人能及!我们甘拜下风。”一众道人也跟着大笑,皆称言之
有理。便在这时,‘呀’的一声,单枕才家门忽然开了,一人走了出来。
  众道正自欢欣,疏了提防,原想妖怪即已离开,屋中定然无人居住了。不意那门突然
打开了,尽都唬了一大跳。刹那间‘呛啷’声大作,六名道人倒身直退到十丈处,都横剑
当胸,面色煞白看着单枕才家院子。只是队型不如先前整齐,有一个小道士仓促之下随众
飞奔,手足无措之下,长剑脱手,险些将跟在他左近的另一名道人鼻子割掉。
  众人惊魂未定,却见单枕才胡子拉碴当门而立。形容萎靡,但眉眼间尽是讥嘲。“嘿
!嘿!好厉害!好胆色!”众道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冷笑?一时又是后怕又是愤怒,都恶
狠狠的盯着这个让自己威风顿失的莽汉。“你是哪里跑来的东西?!干么吓唬……干么从
屋里突然出来!”一个道人压抑不住怒气,恶声喝问,他原想说“干么吓唬我们”,但话
到嘴边,觉得此话大有语病,显得自己一群人胆气不壮,不妥之极,生生停住了,换了一
句话喝道。
  单枕才自单嫣离去,一直意气消沉。镇日把自己锁在房中,也不打猎了,莲香的父母
催他赶紧筹备婚礼也一概不应,只沽了酒猛劲喝,日日醉卧,胡不为劝他也不听。也难怪
,自从父母逝后,他与单嫣兄妹俩相依为命,情致殷切。突然间却听到晴天霹雳,唯一的
妹妹竟然是妖怪,而且决然离去,往后永无再见之期。如此大落大悲之事,任是谁也禁受
不起的。他每日里烂醉之后回思,觉得此事都是因那个狗道人而起,若不是他,他兄妹骨
肉也不会离散。进而化之,对所有学道之人都感极度憎恶愤恨,连带对胡不为也心生不满
了。适才这群道人在他门前指名喝骂,他已觉得愤怒,但想双拳难敌四手,自己不是那些
道人的对手,当下强忍怒气,缩在被中,捂起耳朵不听。待得胡不为出来与众人辩解,左
一句狐狸精右一句狐狸精,心中老大不乐意。虽然单嫣确是狐狸精,但在他心中,却不肯
就此承认。单嫣仍是他的亲妹妹,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善体人意的人。他不容许任何人如
此诋毁她。后来,听到众道人言词中颇有嘲笑贬低味道,再也忍不住,终于开门出来,反
唇相讥。
  现下听到有人喝问,便斜着眼睛望向他们,冷笑道:“老子正在睡觉,听到门外有一
群狗在乱吠,起来看看,不知道刚才叫的是什么畜生,声音不好听!”他原就脾气毛躁,
此时动怒,哪还管其他,虽见众道士人多势众,打起来自己定然不敌。但怒气喷薄之下,
再不遮拦口风,痛骂起来,一泻为快。众道闻言无不大怒,提剑在手快速跑来,便要动手
殴打。胡不为一听单枕才说话,便知要糟,看到道士们动作,几只拳头就要打上单枕才。
情切之下,举起一臂向外指道:“有妖怪!有妖怪!她在树后面!”
  这一句话果然有效,那群道士面色大变,呼啦一声又聚拢来,一齐看向胡不为所指处
。却见晴天一洗,细风如抚。那棵杨树枝叶虽茂,但也只一人多高,决不可能有妖怪藏身
。当下又齐头转向,怒目看向胡不为。
  胡不为看到这般吓人眼光,一时心中害怕。这几月来多经锻炼,常见怪异,倒把他的
心志锻炼的强韧,急中生智,胡诌道:“是有妖怪!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那边飞来
,一下就躲到树后……钻进地里去了,行动太快,也没看着她长什么模样。”他见那树不
可能藏人,只地上一堆大土包,便转折而下,说是钻到土里了,反正死无对证,他们也不
能刨开土来验看。见众人将信将疑,又故意问那长髯师兄:“这位长须道长法术高强,刚
才定然也感到妖气了吧,是不是?”那长髯道人面露尴尬,见众人都齐目看向自己,忙说
道:“是……是啊!我才感觉到一丝妖气,便不见了,定然是钻进土里了!”适才他凝神
看众师弟围殴单枕才,心中也一般怒气蓬勃,哪里顾的其他,但胡不为所问极为刁钻,若
不顺着说下去,岂不是当着众师弟直承自己‘法术不高强,耳目不聪敏’那以后还如何建
立威信。
  先前那精瘦的刘师弟当即说道:“是了!二师兄,这些时日来附近常有怪兽出没,我
和闵师弟已见过几次了。”那微胖的闵师弟也说:“这邻近几个村子一直有怪物出没,我
们亲见一个大蝙蝠和一只九节蝰蛇,那蛇已长出四足了,怕也有三五百年道行。”一道士
听说,惊叫起来:“啊?真有此事?刚才我们进村来,我在后面,回头时突然看见一个黑
东西一闪而过,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原来真有怪兽啊,这……便如何是好?”这道士是
在汾州城听到师傅传示,后赶过来会合的,并不曾听到众道议论此间怪事。
  那长髯二师兄面露不悦,对那惊慌道士说道:“张师弟,便是真有妖怪,你又何必害
怕,我们此来不就是收服狐妖的么。师傅赐了枯蝶鞭给我们带来,不论见到甚么邪物尽可
斩灭,你不用担心。”那枯蝶鞭想来是他门派中厉害宝物,是以他竟敢在听说流云道士失
手后,仍带众脓包前来,原来是有此为恃。流云在术界也非无名,只是这一番折戟,于他
名声已然有损。众人称呼他已不如先前恭敬。
  当下众人计议,觉得狐妖即已逃遁,而道士除魔卫道,义不容辞,左近既有妖怪出没
,那便在周围巡视好了。扫荡群魔,保护村民安危,那原是术师职责。众人谈到后来,无
不顿生悲壮豪迈之感,但觉云天广阔,我怜世人,舍身取义之志,堪比大贤大圣。当下一
道向村外走去,人人神色激昂。
  这边悲天悯人,慷慨陈词。众村民却看的了无趣味,见一干毛道士光说不练,也没甚
精彩表演,纷纷散去了。胡不为看到单枕才关门回去,也默默回转,踱进书房,心中只念
着那道士的话,不住的想:“妖怪也进到定马村来了。”
  这群道士也是心血来潮之辈,在村中守了三天,却没见着一只怪兽,当即一腔豪情尽
作乌云散。人人都有退堂之意,只是都不宣诸于口。六人拿着亮晃晃的剑,从村南走到村
东,从村西走到村北,尽在外围转悠,盼望能碰上一两只胆儿肥的,杀了祭宝。哪知这些
妖怪在别人不查之时活蹦乱跳,频繁显身肆无忌惮。真有人要拿他们了,偏又藏的严实,
连声都听不着。一干道人死活又撑了两天,一天到晚除了窝里斗争吵就是满村瞎逛。村民
看到,都用看白痴的眼光度量他们。到第七天上,终于全线崩溃,灰溜溜离开了定马村。
一路上互相诋毁指摘不提。
  道人走后,定马村又过了几天安静日子。只是有些古怪之事,愈来愈盛了。先是晚上
睡觉时,常听到外面有破风之声,似有物极快的掠过。再过的三五天,晚上经过之物愈多
。有晚上睡的晚的,已可看到怪模怪样的身影,来去如电,都往东南方向行走。如是过了
六七日。胡不为整日里钻研《大元炼真经》,拿了流云道人无意中透的诀窍比照画符。存
思定念,以精气运笔,研朱砂书黄符,自觉大有进境。他妻子赵氏自上回年大成一事后,
稍经调理,略微好点重又再犯,整日里病怏怏的,老是恶心呕吐,还总腹痛盗汗。胡不为
书了大堆符纸让她服下,却仍旧反复不愈。胡不为此时已知,这书与定神符都是单嫣设局
赠与他的,念他当年一番恩德。之所以画定神符有效而其他符咒无效,却是单嫣将一点精
神附在他手中,书画些低级符还颇有效验的。
  那日单嫣打败流云后,与他二人叙了一下午。将一直以来他们不甚明了之事尽都告知
。说单嫣在九岁时就被妖怪所害,她为了报恩,化身成单嫣,投入单家。长时以来镇保定
马村,助胡不为救治伤病。又怕太过招摇,不敢以回天之术济世,怕见不容。到终了,她
又说出一番话来,让胡不为心惊肉跳。
  “不为哥哥,东南方向已出大变,有一个阵法被破开,天地阴阳逆转,五行精华散落
。左近的妖兽怪物都往那边聚居修炼。唉……我走后,再不能阻住他们进入村子了。哥,
你和不为哥哥要自己小心了。”
  胡不为暗自沉思,不知她所说的阵法是不是梧桐村的玄天无极阵,镇煞钉还在他手上
,他可也没胆量再去梧桐村,将阵法补全了。
  这一日早间,赵氏身子不适,仍躺在床上歇息。她老娘昨日来看过,见她日益消瘦,
甚是担忧,说道要去汾州城找个好医生来给她把脉诊断,这时却未曾来。胡不为却刚吃了
饭,嫌看书太气闷,走出院门放风。却听见过道路上声响,转过头去,看见村长满面堆欢
,老远就高声叫嚷:“禄儿,禄儿,萱儿好些了没?我这有些稀罕物事,吃了能让人康健
的,让她吃吃,兴许便好了也未可知。”赵氏的闺名单字一个‘萱’,自嫁了胡不为后,
便不再用,这村长倚老卖老,管谁都叫小名。
  胡不为看他手上,却是一大块肉,洗净了,看不出是狗肉羊肉。村长呵呵大笑,走近
来,将肉往胡不为手上一放,道:“今早上年大成几个在村口碰上这家伙,几箭给射死了
,嗐!那么老大一只羊,比牛都大!怕不有两千斤了。年大成感你上回救他,又听说萱儿
身体不适,就洗了这么一块给你送来。我们吃过了,真好东西!吃完后腿脚有劲,你看我
走这老远路气都不喘……”那老儿唠唠叨叨没完。胡不为哪有心思听他,只看着手上的肉
。那肉长的玫瑰色,筋膜鲜亮,肉质肥美,却比马肉驴肉好看。胡不为心下嘀咕:比牛大
的羊,那又是什么怪物?
  当下熬了肉汤给赵氏吃下,那肉虽有羊味,腥膻却淡,味极鲜美。赵氏吃过,略略有
了精神,到得午间,正和胡不为在卧室叙话,她老娘却引了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进来,说是
汾州城最著名的良医段定一。村乡妇女,也不甚避忌,当下那老头伸出三指,把握玄关,
给赵氏诊脉。胡不为和他岳母大人在旁屏声不动,只怕声息大了会加重医生断病之词。满
屋里只听见赵氏急一阵缓一阵的呼吸,和两颗乱跳的心砰砰作响。
  过了半盏茶工夫,那老医生睁开泡眼,望向胡不为:“你就是这位小夫人的夫婿吧?
”胡不为见这老儿面色不善,心中打鼓,忙不迭的说道:“是是是,在下便是她的丈夫…
…贱内……她没事吧。”那老头却甚是气人,一句话不说,将药箱打开取出纸笔,也不顾
在场三人心急欲焦。写了几味菟丝子、杜仲、川断、桑寄生、党参、白术,开个方子递给
胡不为。拍了拍他肩膀,道:“恭喜,尊夫人有喜了!”
  “啊?啊!”胡不为大喜,一把抓住那老神医臂膀,连声道:“神……神医!她真的
有了?你没诊错吧?你不会骗我吧?”那老头听到居然有人怀疑他的医术,怫然不悦,一
掌拍开他爪子,怒道:“我段定一一生替人号脉,从未有错断之事,与你又素无过节,骗
你做甚!”胡不为被他斥责,也不以为意,嘻嘻直笑,口中只念叨:“嘿嘿!有儿子了…
…有儿子了……”冲上前去,搂住他媳妇儿亲了一通,哈哈笑着,跳出门去,在院子里大
叫大跳,欣喜欲狂。他胡家一连三代单传,他爷爷、他爹到他,都是独苗自活,眼下有了
后,自不怪他喜极如癫。
  赵氏的老娘却皱了皱眉,问那段神医:“神医,她又是肚子疼又是头晕的,这也不是
有孕的症候啊,这……真的是喜脉么?”那医生甚有脾气,眼见又有一人质疑他手段,将
手中药箱在几上一顿,对她怒目而视:“我说是有喜便是有喜!。老太太赶紧住口了,过
去扶着女儿坐下。  “忌食生冷、辛辣、大温大燥之物,注意风寒,我开的是安胎补气
的方子,到药铺抓来按方煎服,一日一次,莫要忘了。”段定一心中不爽,拎了药箱,一
手伸到老太太眼前,道:“药资这便付了罢。”老太太手忙脚乱,从怀中掏了些银钱给他
,送他出门,看他气哼哼的去了。
  这老医生人是傲慢之极,可倒也确实有些手段。赵氏按着药方吃了,不几日神气便清
爽起来,虽仍呕吐,但症状已较先前为轻。屠夫来看过女儿几回,也极高兴,拉着女婿痛
饮几遭。他膝下也只这一个女儿,长年来已把胡不为看成是自己儿子,眼下就要抱上外孙
,不禁老怀大畅。  日子过的飞快,到八月时候,赵氏有孕已三月有余了,开始显怀,
整日里挺着大肚子走动,掩不住眉间喜气。她老娘离她不远,也日日过来照顾茶饭,赵屠
夫仍不时颠来,扯着胡不为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一点正事。隔壁的单枕才自单嫣走后
,消沉了一些时日,经胡不为无数次劝告,也终于放开。又磨不住两个老人家说教,在七
月上旬便已成婚,将莲香娶了回来,新婚燕尔,两人粘得跟牛皮糖一般,半日舍不得分离
。这莲香倒生的俊俏,皮肉也雪白细嫩,只是挑眉杏眼,颧高嘴薄,略有凉薄刁钻之态。
胡不为甚不喜她。
  隔得这几月,妖兽往来踪迹也少了许多,有邻村通风者说,牛临、三茶和青谷几村也
和定马村一般,白日里已难看到怪兽经过。想是经过这么长时日,该走的妖怪都已走完了
罢。乡下人家,向来是吃饱肚子便求无他的,惊慌过一段日子,见也无甚大害,慢慢习惯
了,便不再感到害怕,照常过日子。
  还有几日便是中秋了,胡不为家中正忙。他决意要过个团圆十五,把屠户夫妇也叫来
与儿子同乐。连日来采办物品,甚么鲜果鸡鸭,粉丝萝卜,线香蜡烛,足足备了几筐。又
在汾州城六香居定制的月饼,隔几日要去取来。赵氏笑他心热,他只嘻嘻笑着,拿脸蹭她
肚子,对胎儿轻声说话,好象那孩子已解人意一般。
  月儿一日一日东起西落,慢慢圆了。到十五那天午后,胡不为吃罢饭,便牵了马上汾
州城,取回了月饼。六香居的月饼打的确是精致非常,色泽新鲜,花纹繁复清晰。馅也是
用上好材料制成,将花生猪油桂花拌制的跟水晶一般,香气诱人,入口酥化,回味无穷。
胡不为定了两盒麒麟送子,两盒寿比南山,一盒月夜鸳鸯。统共费掉四钱银子,少不得肉
痛。两盒麒麟送子是用来拜月和祭祖的,那盒月夜鸳鸯他预备留着与赵氏自吃,一盒寿比
南山给屠夫岳丈夫妇,另一盒却是给村长和几个与他爹交好的老头儿。单枕才央他买了一
盒燕子双飞,却是自己和媳妇吃。
  两家人在院子摆开了桌子,供上煮好的鸡鸭,鲜果汤菜,香烟和蜡烛也插在香炉中了
。月饼分叠在碟子中,两边规矩摆着。只等天色暗下后,月色上来,开始跪拜赏看。赵大
骅两夫妻下午就过来了,帮着整治鸡鸭鱼肉。老头还拎了小半缸米酒,说是准备和女婿喝
个四脚朝天,两个女人不敢说他。胡不为也只能苦笑,又仿以前手段,背着偷吃了几个生
鸡蛋。
  到戌时末,天便渐渐暗下了,胡不为夫妇和屠户夫妇端坐在院子中央,各自靠着一张
背椅,看那天色由淡转浓,慢慢变得深蓝,天中的几粒小星变的清亮起来。众人对面,便
是村东咆狮山,此时却已变得黑魆魆的,夜色下看来,便跟一只昂首咆哮的大狮子一般。
只不多时,见山巅的光华越来越盛,咆狮山如顶着一团神光,蕴华穹宇。俄顷,一面圆黄
巨大的月亮跳了出来,没有一丝乌云拦阻,柔和淡黄的月光洒入众人目中,却一点不刺眼
。这月却比平日大了一倍有余,月中暗影蜿蜒,却是广寒宫的轮廓吧,却不知哪棵是吴刚
所伐的桂树。赵大骅当先跳了起来,喝一声采,将酒杯擎在手中,往天上一举,喝一声“
好月亮!”手一振,酒水化成千万滴水珠,洒在泥地上,发出细细的声响。可惜老头儿文
才不济,要不再吟出一句什么“高山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必是一番慷慨情景。赵老夫
人也将蜡烛点起,香也点着插好了。氲氤烟气中,月下四人,都感喜乐平和。
  单枕才家也欢呼了一声,接着是莲香的娇声嗔怪。小两口又开始打情骂俏了。胡不为
听得心动,对妻子看了一眼,却见她也正在看着自己,烛光下眼波流转,唇边含笑,清丽
妩媚之态,远胜少年时。不禁看得一呆。赵氏伸过一只手来,将他手握住了,只盯着他的
双眼,内中万语千言,无数心事,尽付在微微一笑中了。胡不为胸中怒潮澎湃,直欲裂开
,感恩之情油然而生,对着苍天祷告:老天爷,教我过得这一日,得如此喜乐之时,便是
立时便死,也不枉了。胡不为当自今日而起,洗心革面,济世为人,再不做胡诓欺瞒,混
骗良善之事!
  一家四口半人,在月下细说故事,祥和平淡,其温馨动人之处,却不为旁人所体会了
。到亥子之交,月已升到天中,却比之前小了,也亮了许多。如一轮皎洁玉盘,清光泻水
,洒遍人间十四洲。毕竟是中秋,跟夏日已有些距离,天气略微有点凉意。单枕才夫妻已
躲回房中恩爱。胡不为精神愈长,与老头子左一杯右一杯,谈些古往今来神仙故事,又投
其所好,刻意寻了以前听书来的段子,跟他说些荆轲伍子胥壮事,引得屠夫一阵感慨。赵
氏却有些困了,但凡怀孕,极费精神,但见两人谈的畅快,也勉力支持着不去睡觉。
  又过得一会,二人谈得正趣,却听见远处一阵长长的嚎叫,呜呜之声,绵长凄惨。赵
屠夫笑道:“月亮圆了,又有野狼哭号了,可惜你筋骨太弱,要不我们爷儿俩拿着杀猪刀
杀上去,百十年后也博得个杀狼英雄名号!嘿!”倒了一杯酒,仰脖饮干了。胡不为笑笑
,正要说话,却听见嚎声突然大作起来,高高低低,长短不绝。竟似有千万只狼在对着月
亮哭嚎。凄声传来,如雷声隆隆不绝,二人登时色变。
  狼哭之声越来越响,村民都觉不对,纷纷出门探视。胡不为觉得害怕,心中颇感不祥
。正在犹疑的时候,却听见单枕才‘豁拉’一声,光膀子掀帘冲了出来,连声问道:“怎
么了?怎么回事?”过不多时,莲香也走出门外,身上裹着大红的睡裙。看不出她脸庞瘦
削,身材却很丰满。  胡不为凝神谛听,似乎听到嚎声里有细微的声响,再细听,却又
听不着了。他看向他岳父,二人相顾纳罕。猛然,村南远处一声惨叫传来,如遭受了巨大
苦痛,在冷夜月光中极为凄厉。这下人人惊惶了,村里‘嘭嘭’急切关门之声纷纷传来。
胡不为几人惊跳起来,将赵氏推在前面,忙不迭的往屋里避去,也不顾院里的蜡烛供桌了
。胡不为爷两将门死死闩了,又找来几张桌子顶住。他们不知道出何变故,但想,把门牢
牢堵住总是好的。老头子早没了先前英雄气概,一张脸白的跟纸一样。再看胡不为,虽也
一般惊惶,但却比老头子强得多了。那是他多经历练的成果。
  先前那细细的声响听的更真切了,‘咻’‘咻’之声,隔着厚厚的土墙仍清晰可闻。
似乎是大量的箭矢射来。胡不为和赵屠夫一人拿着一张长条凳,守在门口,只等有物冲来
便下手砸它。赵氏母女却躲到卧室床上,抱着发抖。
  几人惊魂不定,听那破空之声越来越盛,到最后有如千军万马踏来一般,撕破空气之
声极尖锐嘈杂,赵老爷子面色如土,汗顺着胖脸直下。突然,‘喀嚓’一声,一个乌黑细
长之物穿破屋瓦,又‘夺’的穿过房顶大梁,迅疾的穿透过屋子,望南去了。老爷子出其
不意,惊叫一声,长凳脱手掉落在地。
  胡不为眼睛虽尖,但那物快如流星,他又怎能看的清。正自张皇,却听见卧室里镇煞
钉‘豁’‘豁’鸣响不已,想起此物是镇煞克魔圣器,当即甩了长凳,急跑进去,从被下
将钉子取出,也不及安慰妻子,跑到门口守着,防怪物破门而入。
  灵龙镇煞钉响的越是紧切,青色光芒大盛,将赵胡二人眼眉映得碧绿,胡不为哪见过
这等状况,虽多经危难,但却从未碰上如此激烈庞大阵势,耳中‘咻’‘咻’破空声响传
来不绝,不时有折断和破碎之声杂在其中,镇煞钉又响得紧张,但觉得两股战战,双手绵
软,几乎要将镇煞钉脱手。
  大难终于来了,但听‘突’的一声大响,又一细长乌黑之物从门右四尺处透墙进入,
泥尘暴散,现出碗口大的一个洞来。镇煞钉清吟一声,青色龙影飞出,如一道长练,将那
物穿透。哪知那怪物去势极速,被镇煞钉击毙后余势不减,又‘嘭’的撞到后墙上,打出
一个碗大的凹口,才掉落在地。胡不为来不及紧张,又接连听见两声巨响,却同时有两物
撞破他的墙壁,透进屋来!又被青龙击毙。
  胡不为心中狂喊:这是什么怪物!竟能穿透三尺来厚的土墙!
  怪物越来越多,接二连三的击破胡不为家墙壁、瓦片。一时间,乱响如雷,尘土飞扬
,房顶的碎瓦纷纷掉落,比地震时更要猛烈怕人。胡不为趴在地上,双手死死攥住镇煞钉
,此时墙壁已被凿出七八个破洞,风飕飕灌入,将地上泥尘吹入他眼中,他只能闭上了。
一家四口,叫喊声起伏,在如巨怪咆哮的隆隆爆破声中却只如雨夜泣声,几不可闻。灵龙
镇煞钉大展神威,青色长龙在屋中如飞电来去,上下左右,倏忽便至,将每一只破壁进入
的怪兽都杀了。
  胡不为心下着慌,耳中听着妻子尖利的哭叫,赶忙起身,要进到卧室去护她,哪知却
已迟了,刚踏进卧室的门,一只怪物穿破窗格,穿透纱帐,带着一蓬血雨正要穿过墙壁,
又被青龙杀灭。赵氏惨呼之声陡高骤止,再无声息了。
  “萱儿——!”胡不为目眦欲裂,狂叫一声,扑到床边,却看见他的爱妻,身孕四月
的赵萱瞪着圆圆的双目,倒在她母亲身上,胸口被击穿一个巨大的洞,骨肉喷溅,她面前
帐纱上尽沾染上了。血如泉涌,淌得被褥一片赤黑。
  她还没来的及做母亲,还没来得及享受育儿之乐,便被这突来的变故夺去生命,当真
是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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