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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q (狐狸的尾巴晃呀晃),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十八章 奇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4年02月25日18:39:03 星期三), 站内信件

胡不为得了厚赏,意气风发起来。六锭金子啊,折成银子合有六百两,那可是他从前想都
不敢想的巨大数目。眼下几坨金块沉沉的就压在怀中,温热沉重之感,真真切切,却不是
在梦中。胡不为心里快美舒畅已极,看这天青云艳,和风如诉,直恨不得飞上天去与众鸟
儿共翱。 
好歹也算个小富翁了,自然不能再穿这身土布行头。当下抱着胡炭,到钱庄兑了一锭金子
,换来一个值五十两银的小金锞和五十两银子,包裹起来,入手甚沉。又到成衣铺里买了
一身衣裳,紫绸团花长袍,束腰长带,一双低跟快靴,一顶竹简头巾。装扮起来,倒也有
几分翩翩神采。给胡炭也买了一身雪绒兽皮小衣,一个大红绒毛毯,将先前的粗布襁褓撤
换了。二人衣着光鲜,得意洋洋出门去,只是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无知小童在街上逛
荡,毕竟是不伦不类。路人看了,无不再三注目。 
胡不为不以为异,抱着儿子尽览西京繁华风貌。这西京却比汾洲城鲜亮得多,当此暮春季
节,轿马如流,风流学子和美艳仕女往来不绝,看不尽的粉面朱颜,瞧不完的珍奇货物。
城郭各处,茶肆酒馆鳞次栉比,男女老幼或匆忙奔走,或一步三摇赏玩。医卜杂耍,四方
艺人,各踞一地卖艺。又临街红楼,雕栏镂窗,泥匾金书字,‘翠香楼’‘香趣园’‘玉
红楼’。那却是温柔香艳所在,销金深窟。二楼之上,数不清的年轻女子凭栏摆绸洒花,
莺声燕语,向往来行人招徕。 
胡不为目不暇接,看人烟稠密,物竟豪奢,耳中听着各种声息不断,唱词歌声,小鼓秦筝
,艺人呼喊,街童笑闹。不由的胸怀大畅。正得趣间,忽听后面一人高呼道:“胡神医!
胡神医!胡神医请留步!”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褐衣小帽的中年仆役在后面边跑边喊,那
人面生得很,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 
褐衣人跑近前来,躬身一礼,道:“胡神医,我们家老爷有请,但请神医移趾枉顾。”胡
不为迟疑,问道:“尊上是……?”那人道:“敝上是城南刘佩玉刘老爷,与神医在苏员
外家同桌共饮过的,敬仰神医国手妙技,差遣小人来请神医到家中一聚,有事相求,万望
不要推辞。”胡不为满头雾水,当日他酩酊大醉,哪记得同桌众人姓名,这刘老爷是何等
模样,他是全无印象了。但见对方意诚,也不好推辞,只得随那褐衣人穿街过巷,投他宅
中而去。 
刘老爷长的甚是肥壮,一个师爷跟在身后,一同迎出门来。胡不为看了人,约略有见过面
的印象,却不记得当时与他说过什么话了。刘老爷满脸堆欢,连连叫道:“幸何如之!请
得贵客驾临,胡神医,你总算来了!可把我给等着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他手,亲热非常
,带到堂中坐下了。 
刘老爷笑道:“前些时日在苏员外家见到神医,相见恨晚,早思谋此一聚。谁知员外这么
好客,竟把神医留了这许多天,嘿,今天终于让我找到,总算老天念我心诚!”胡不为听
他如此推重自己,也甚高兴,当下嘻嘻直笑,问:“不知道在下可为刘老爷做些甚么事?
”刘老爷胖手一挥,道:“今日不谈事,有幸请得神医过来,正是大喜,什么事都顺延押
后。今日刘某当与神医畅饮一番,以表薄意。”一句话,把个胡不为听得眉花眼笑,听他
话说的甚是动听,不禁心下感动。以后便是叫他刀山火海来去,他也会慷慨就赴。所谓士
为知己者死,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刘老爷深通拢人之道,轻轻一句话,便得胡不为的感激
之心,果然是老辣异常。 
这肥胖刘老爷果然言出必践,这一天上,只跟胡不为侃些江湖趣事,四方见闻。他是个极
好听众,往往带出话头,便任胡不为口沫横飞谈将下去,听胡不为吹嘘过往故事,惊险处
扬眉睁目,连连感叹,听到悲惨处又摇头叹息,状甚凄然。间插一两句评语疑问,逗的胡
不为直欲罄尽一生所知,与这个知音细说分教。 
堪堪到了华灯初上,一个翠衫婢女到堂前来请,说晚饭已备好了。几人移步,过去吃饭。
这却是一次家宴。刘夫人、两房小妾,两个公子和一个小姐俱都到齐,桌上鸡鸭鱼肉都备
,酒酿清蒸鸭子,酥香山雉虾皮汤,樱桃烩松鼠,红油煨鹅掌。几道大菜香甜非常,众人
一径劝食,胡不为直吃的酒酣饭足,痛快淋漓。胡炭却另有两个奶娘伺候,带到小房哺乳
。 
入夜,刘老爷又叫两个美婢来侍寝,胡不为农户出身,哪曾遇过这样富贵伺候。两个美艳
女子替他宽衣拿捏,松骨捶背。房中烛光流转,美人如玉,白皙温润的粉拳落在肉上,受
用已极。难怪世人争名夺利,削尖脑袋追寻富贵权势。原来是富贵后得享这般神仙都羡的
好处,自无怪他们手段使出无所不用其极了。 
俟他筋骨尽酥,直欲睡去之时,两个年轻女子更除去亵衣,光洁溜溜一左一右躺下,玉臂
舒卷抱住他,在耳边吐气如兰。胡不为登时吓醒。身侧两个美人不着一缕,眉画远山长,
星眸云中幽。酥胸纤腹,玲珑肚脐,妙处呈现。胡不为面上涨得通红,也觉动兴。妻子赵
氏自怀孕时起,二人已不叙夫妻事,他当了长发和尚已经一年有余,当此良宵酒后,艳女
勾引,一时哪易把持的住?要紧当儿,想起妻室来,心中暗念:“莫要负了她!莫要负了
她!”面上须臾数变,心念挣扎不决。 
便在天人交战的时候,一女掩口轻笑,眉眼如丝,妩媚已极。伸一支柔滑长臂到他腹下拨
弄,这下子可坏了,她哪知胡不为正在危崖悬卵的当口,柔指才碰,胡不为已打个大震,
睁圆了双目,呼吸粗重已极。那瓜子脸的女子更不说话,轻咬下唇,暗忍笑意。心想这呆
头鹅敢是没经历过这般销魂滋味,竟然这般反应。臂上玉镯叮当声中,胡不为仅存的一点
清明尽都烟消云散去了。呼呼吸气,听任两个美人香唇送吻,藕臂勾脖,陷入温柔乡中。
 
这一番隔年大战,酣畅处自不待言。两个女子原是官妓赎来,多历人事,技巧高超。哪知
胡不为虽然看来土得掉渣,可也早学的诸多御女法门,神功大成,被两女撩拨只不多时,
早变被动为主动,武勇非常。挥鞭策马,沙场冲锋,转折处无不如意。一夜里,锦被翻红
浪,玉腿颤春光。莺声娇呖,红烛摇羞。两个美婢久旷之下得遇良人,怎不惊喜交集,使
出浑身解数,宛转承欢,把个胡不为整治的神魂颠倒,自己姓甚名谁早忘到十万八千里外
。 
良宵苦短,明月穿窗,三人杀伐之意极浓,直战到天现曙色,才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午间起来,两女看他的神色早大不比先前。温顺恭良并喜爱赞赏之色,尽现眉梢。
胡不为危洪得渲,更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又锦衣新袍,整齐爽利之处,比之先前灰头
土脸模样,更是天壤之别了。临了,小童隔窗叩请,请胡老爷吃饭。两个美艳女子竟然不
舍,一左一右拉住他,眶中珠泪莹然,胡不为暗叫:“惭愧!”想起终于对妻失节,暗感
惶亏,又担心胡炭,到底别脸拂袖,出门去了。听后面哀声低泣,却甚觉无奈。 
刘老爷是富贵人家,虽然比不得苏员外家中势大,但大户之中,饮啄举止莫不有距。胡不
为从厢房出去,跟着领路小童穿石径,过曲廊,一路所遇到婢女都向他裣衽作礼,称呼:
胡老爷早安。童子杂役,见面也都躬身。想是刘老爷特意吩咐下人要如此这般的。胡不为
头次得这样礼遇,心中惶惑并骄傲,隐隐又有不安,纷乱心情混涌上来。一路频频点头,
却完整话说不出一句。 
堂上刘老爷一家早就候住,一大桌子,几碟精致小菜,几碟香菇斑鸠春卷,两屉玲珑雪白
的小馒头,并一大锅翠绿清香的细粳米粥。胡不为大战一夜,腹中饥饿,见几样食品做的
可爱,食指大动,顷刻间放嘴大啖,如风卷残云。刘老爷捻须微笑,连赞他是真性情之人
。 
胡不为正吃的高兴,猛听堂外人声喧阗,转头看时,却见师爷领着一群人到后院去了,一
众人服饰极杂,有数十人,多数配刀持剑,形貌赳赳。又有持‘医’字布帘的走方郎中,
另几名身穿黄色道袍的道士,鱼贯从堂前过去了。一个粗黑拿大锤的汉子呵呵大笑,振臂
道:“这众里许多好兄弟,人人武艺高强,高先生不用担忧,管他什么厉害人物,过得今
夜,我们定叫他有来无回!”那高姓师爷也笑道:“当然如此,几位壮士勇力过人,今夜
便仰仗各位大力了。”众人听他抬举,纷纷叫道:“高先生不必客气,我们定当尽力。”
那高先生听众人应和,甚是满意,连说“有劳,有劳。”又道:“刻下众位英雄先去后院
进食,敝老爷吩咐了,先请众位好好饱餐休息,到晚间再行除害。这事完后,人人都有重
赏!”这师爷也是个惯会捧人的,只轻轻几句话,说得一干江湖汉子群情激昂,自去后院
吃饭了。 
胡不为心中犹疑,只不知他们说的除什么害。 
对座的刘老爷见他一时停箸,早猜到他心思。笑着说道:“神医不用怀疑,敝舍稍有些不
爽利的地方,倒也无什么大碍。与神医干犯不着的。”胡不为听说,才放下心来。 
待得吃完饭,众人堂前坐着,胡不为便问那刘老爷:“在下蒙老爷厚爱,给这许多好处,
却不知道在何处可尽绵力?老爷请明白说来不妨,好释我心中疑虑。”刘老爷胖脸抽动,
低眉叹气,登时换成一副愁苦面貌来。胡不为一见,猜想到他必然有甚么不幸之事。 
果然,刘老爷叹息一阵,拱手向胡不为愁道:“既然神医见问,我便不再隐瞒,家中确实
有件棘手难过之事,还要承望神医搭救。只是此间不便细谈,借一步说话,神医请随我到
书房来。”说着起座让步,请胡不为一道出门向偏院书房去。胡不为见他如此慎重,又避
人耳目,倒不知有何隐讳之处,心中疑虑更甚。 
及至到了书房,那刘老爷才礼敬一拜,悲声道:“胡神医!你好歹要救小女一命啊!小女
染疾数日,刀石无效,眼见就要归去,我……实在是迫不得已,神医若能将小女救得回转
,刘府上下俱感大德!”说着,老泪纵横,又再拜了下来。胡不为大惊,赶紧搀起,细问
其中缘由。刘老爷道:“老夫今年五十有三,膝下育有两儿两女。小儿小女与神医都见过
面了。出事的正是我的大女儿绣童。七日前早间突然起病,延医多人都不见愈。就承望神
医妙手了!” 
胡不为好不尴尬,听他马屁拍的响亮,却是将一副巨大担子扔上身来。眼下自己已成了救
他女儿性命的唯一救星,倘若一个救治不好,岂不是要闹的灰头土脸?但他素来面软心更
软,听刘老爷言辞恳切,又兼得了他许多好处,只好说道:“老爷先别着急,但叫胡某所
能,必不敢稍有藏私,一定尽力。”又问:“却不知小姐现在何处,能不能先看看症状?
”刘老爷听说,愁容不去,却道:“神医你有所不知,这里面稍微有些曲折。小女所染之
病略微有些古怪,却与世间所见颇不相同。”胡不为一听,心中打鼓,直道:“不好!又
是一个疑难杂症。也不知定神符能不能把她治愈。”虽然多日来定神符无甚差错,每治必
愈,但他到底对符法疗病之道并无心得,心中发虚,也不知定神符到底功用有多大。若是
一般常见之征也还罢了。听见是个疑难杂症,便已头大。当下硬着头皮,道:“便是怪病
,也有个由头的。先看看症候吧,倒看看离奇在什么地方。”刘老爷听说,打开了门,领
他向后院深处走去。一路反复叮咛,此病确实怪异,把胡不为听得心锣连响,紧张得很。
 
刘府各处都栽着牡丹花。正当怒放时令,墨绿蜡叶间里,许多粉红大朵灼灼盛开,如火云
,如烈焰,雍容富贵并灿烂辉煌之处,果然当得花中之王称号。 
两人绕着曲折的鹅肠小径,来到一处独立的二层小红楼前,两名壮实仆妇正在庭中守着,
看见来人,请安过后仍自站定了。刘老爷又再次正色道:“小女这病委实古怪,形貌上已
跟先前不同,神医别要嫌弃见怪。”胡不为眼珠乱转,点头答应。 
推门进去,‘呀’的一声响,一股浓重的药气扑上面来,胡不为看着屋中黑暗一片,深幽
幽的。几缕阳光从窗格射入,无数细小飞灰在光中盘旋。心中暗道了一声怪。才踏过门槛
,便觉寒意透上身来,这屋子倒冷的非常,当此炎炎夏午,竟然冷浸浸的如若秋冬。 
进到屋中,胡不为举目四看,此时眼睛已适应黑暗,但见许多白绫从梁上垂落,素白如新
,也不知所为何用。刘老爷将门关了,一阵风贴地卷来,屋中数十条白绫登时翻动,波折
飘扬开来。胡不为见这景色实在诡异,身内身外皆有寒意。 
屋里却再无旁人,胡不为心中打鼓,正待推脱,刘老爷已拉住他手,拾级往上。胡不为骇
怕,直欲逃开。苦于右手被攥住了,刘老爷又手如铁钳,料想挣脱不得,只得步步为营,
一双眼睛上下左右闪动不停,步上楼去。楼上药气浮动,却比楼下稍亮了些。刘老爷带着
他,到一扇雕凤朱门前站定了,道:“小女便在里边了,少停见到异象,神医但请不要害
怕。”这话倒说的好笑,胡不为早被他的告诫所夺,此刻紧抿了嘴,双手握拳,面容苍白
,已是紧张惊恐状态了,待想不怕,哪还来的及?到底他是经过多次惊险危难的,此刻能
强撑着站立不逃,已是大大进步了。 
刘先生举手推门,哪知手未触及门板,门内一阵凄厉尖锐的长嘶蓦然号开,象一把血腥长
剑般刺入听者胸口。诡异凄惨之处,如百鬼夜哭,夜枭寒号。这下事起突兀,两人尽都心
头一震,踉跄后退,直靠到身后墙壁上,一时相顾色变。 
这一声叫何其恐怖,如死蛙将毙之声,如老鸦哀鸣之声,沙哑夹杂尖利,刺耳又兼腻人,
高低起落处,完全不类人声。胡不为面色白成宣纸,浑身寒毛倒竖。心中似有万千滑腻蹦
跳之物钻入。这般感觉,打死他都不愿再听第二遭了。亏得心中早有防备,若教一般人,
在静夜里听到,便不给当场吓死,也必神志被夺,谵妄错乱。 
叫声响了有半刻时候,门外两人坐倒在墙下,拧眉捂耳,难过欲死。少停,见声止了,那
刘老爷脸上肥肉抽动,结结巴巴说道:“叫……叫……叫的便是……便是小女……女……
了。”叫的这般凄厉,这还算是人吗?胡不为心中暗叫。寂静下听来,两人心脏都扑扑扑
扑跳动,比往时快了何只数倍。他莫名其妙之下又卷入这般诡异恐怖之事来,当下悔得肠
子都青了,直恨自己耳根子软,正自怨自艾间,看见刘老爷慢慢走前,推开了门。 
屋里正对着门的,是一张檀木绣榻,碧绿的绸制床帏都已拉开了,在两边银钩上挂好,现
出床上躺着的人来。大红绣菱花锦被,裹着个年轻女子,青丝如云,露半片雪白脸颊。此
刻平平躺在床上,似已沉睡。极平常的海棠春睡图,并无特异之处,何以她竟能发出那般
恐怖声响来,委实令人难以索解了。 
胡不为见屋里不是怪物,恐惧之心放了大半,虽仍警惕,到底却不象先前那般惶恐惧怕。
当下跟着刘老爷走进屋里,细细打量来。这间闺房不大,摆设甚是简单,一床一桌一台一
架,另有几只曲凳,一张小几。梳妆台上,一只镶满珠花的黄金妆奁,一面铜镜,一把玉
梳。书架上满是书。看来这小姐素喜读书,小几上还有一管狼毫,一座砚台,以及一张写
着簪花小楷的白纸,想来是这位小姐未病前所写,病倒之后,却没人给她收拾了。 
胡不为慢慢踱步进去,闻见浓重的药草气息,不禁皱了皱眉。屋中几面窗都闭的紧紧的,
糊上了黄纸。药味发散不去,熏人欲呛。正在转看,却听刘老爷说道:“神医,请移步过
来看看!” 
他走到床边站住了,刘老爷却不靠近,离床数尺,道:“烦劳神医掀开被子,便见症状。
”胡不为哪想到其中古怪,依言揭被一看,哇的大叫一声,急振手臂,腾腾后退几步,将
后面的茶桌压的翻倒了。 
被中的女子全身不着一缕,然而,在她玲珑躯体之上,彩色斑斓,红黑之色聚如云纹,看
来竟如毒虫一般。更恐怖的是,在她肩、胁、腰、腿,一道顺下,竟横生着数十只小小虫
足,长短粗细如人指,毛茸茸的,上下起落勾折,直如活物。 
胡不为骇的脸色苍白,张口结舌,指着床上道:“她……她……她……”骤惊之下,哪里
说的出话来。刘老爷面带苦笑,道:“神医,你也看到了,便是这个怪症。请来多少名医
都束手无策。唉,也不知道我上辈子犯了什么孽,竟得遭此报应。” 
胡不为到底是见过妖怪的,虽然看见那女子形容可怖,心中忐忑。但数次历练,已让他的
心志锻炼得坚韧。当下稍复心情,从地上爬起来,问刘老爷:“这病……这病实在是古怪
得紧,却不知小姐是如何染上的?”顷刻间他早思虑百遍,看这症候,必不是寻常病变,
当是撞邪中招了,却不知定神符对这等妖变可有功效。耳中听见刘老爷说道:“七日前她
和两个婢女到后园赏花,也没什么不寻常之处,晚饭时还好好的,但到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请过医生来看,都不知是何道理,过得三天,就长出那些怪棍儿来了。”胡不为点头道
:“这病不是一般药石所能治,我想,她定是遭邪祟冲撞了。” 
刘老爷满面惊疑,问道:“西京如此地方,皇气昭昭,会有什么邪祟来作乱?”胡不为摇
头不答,只道:“在下也没什么把握,唉,这般症状是我首次得见,我就尽我所能吧,若
能救转,是老爷和小姐的福气深厚,若不能,还望老爷另选高明。”说着,也不等他答话
,自取了一张符,和茶烧了,靠近床去给刘小姐喂吃。 
靠近看了,却见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的甚是美貌,娥眉清秀,睫毛极长。却不知这胖
子是如何生出来的,与他浑没半分相似之处。只怕是个绿帽子也未可知。当下不暇细思,
将刘小姐半扶起来,把一盏符水灌入她的樱桃小口中。看着符水堪堪饮净,不意想,此时
惊变突生! 
但听‘胡’的一声闷嗥,怀中少女猛然直起上身,棉被滚落下来,现出两只小小乳房。只
是皮肉上红黑交错,纹路可怖,另身侧两排毛足不住翻动,碜人已极,哪还有什么旖旎春
光景色。胡不为‘啊’了一声,想涌身后退,哪知却已迟了,那少女双臂环抱,将他抱在
怀中。睁着两只凶横妖异眼睛,直勾勾望着他。胡不为魂飞魄散,那瞳仁竟做血红之色!
 
惊惶之下,自然伸手推搡,两手直出,按在她胸间,奋力一挣。刘小姐劲力大的怕人,纤
纤素手,环扣如锁。她却不作任何动作,只勾勾看着胡不为,任胡不为在她胸腹之上推动
拼命。刘老爷见事起突然,更是吓的直爬出门外,靠着墙壁站定了,只叫:“神医,你小
心了,我女儿会咬人的!” 
这话听来,胡不为更是脑袋一炸,他生平最惧的,便是这‘咬人’一词。当初犯查差点就
要咬上他脖子,事后想来,每每惊惧,总觉得脖子痒痒麻麻,甚不受用。眼下听说这个红
眼百足的女子还会咬人,哪里再想到其他,摇头摆身,不住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正危急之际,猛听怀里灵龙镇煞钉‘嗡’的一声轻响,身子立时脱缚,收势不住,又一径
儿望后退去,踩在小凳上,登时绊倒在地。急切间看一见床上的刘小姐,却见她头发正由
红转黑,已睡倒在床上。这才醒悟过来,她的头发刚才也变成红色了。只是当时着急,却
没注意到这节。 
又赖镇煞钉救回一命,胡不为心中暗叫侥幸。只是为何它早不鸣晚不鸣,偏等自己张皇欲
死之际才响出一声来。难不成它也会开玩笑么?他当然不知,镇煞钉遇到真妖才鸣,而适
才刘小姐被符水引动,正欲化妖,将生未生之际,却被镇煞钉又逼回去了。头发变红,便
是她将化妖身的征兆。 
经此变故,两人哪还敢逗留,匆匆跑下楼去,推门直出。庭前两个仆妇见他们出的狼狈,
过来搀扶。刘小姐身染怪疾之事,府中知者不多。这两名仆妇却是她自小奶娘,向来伺候
她的,尽知道她身上病症,并每日午间晚间的凄厉长号。刘老爷让她们守在楼下几日了,
所以见到许多怪事,已不如何惊异。 
两人回到书房,都气喘吁吁,一时不能平复。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只凭桌喘气。挨了
许久,刘老爷甚是愧疚,讷讷解释道:“神医……唉,这般怪病吓人之极,倒惊住贵体了
,我真不该瞒住……只是……我实在别无他法,还望神医海涵,恕罪则个。”胡不为摆摆
手,心中只是惊惧。镇煞钉既然鸣响,那床上的女子必是妖怪无疑了。此非善地,可要赶
紧逃跑才成。当下拱手向刘老爷道:“老爷,在下已竭尽所能了,但贵千金之病非我所能
医治,老爷还须另请贤能才好,在下留在此地已无什么用处,就先告辞了。”刘老爷见他
要走,‘啊’的一声,待要挽留,却哪里张的出口。 
胡不为又道:“小姐之病定是撞邪了,老爷不妨找来几名法术高强之人,或许能解除。”
说完,再不他言,疾步向外去,想抱回儿子就向黔南直去,哪知门外飞快跑来一人,夺门
进来,大叫道:“老爷老爷!快去看啊!小姐病好了!”刘老爷又‘啊’的一声,腾然站
起,喜上眉梢,来不及理会胡不为,如一团肉球冲出门去。胡不为见事情蹊跷,也尾随跟
去。到得红楼前,看见两层楼上,窗户尽开,十数名仆妇丫鬟往来奔忙,人人掩不住眉间
喜气。 
却看见先前两名仆妇在向刘老爷诉说故事,凑过去一听,已听得梗概来。 
原来他和刘老爷才跑出去不久,楼下的两名奶妈便听到楼上惊叫,刘小姐叫道:“呀!我
的衣衫呢?!人都到哪去了?吴妈!成妈!翠儿!”那丫头在楼上不住口的叫奶妈丫鬟。
两人均惊疑不定。小姐自染病后便不再苏醒来,便是苏醒,也只会抓人咬人,神志却是不
清醒的。眼下她竟然会叫唤下人,难道却是已痊愈了?惊疑之下,吴妈大了胆子在楼下回
她:“小姐,我们在楼下呢,你要做什么?”却见窗户猛的打开了,小姐用棉被裹了身子
,临窗喊道:“我的衣衫呢?你们都干吗去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肚子好饿!帮我弄
些粥饭来。”两名妇人是自小喂她奶,看着她长大的,一向当成自己女儿看待,见她吐字
清楚,说话清晰,哪还顾什么危险,喜不自禁上去看她,却见小姐周身上下俱都完好如初
,身上许多可怖色彩和虫足都已消尽了。当下脚不沾地,叫丫鬟仆妇来伺候,并四处报喜
。而刘老爷和胡不为在书房偏院中,所以竟是知道消息最晚的。 
这下喜从天降,刘老爷情知是胡不为的功劳,呵呵笑着,过来拉他手,笑道:“神医妙技
,果然非同凡响,这下你不用走了!当此大喜,你不喝醉三天,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言
语中喜不自胜,这句话倒确是真心所出了。胡不为哪料的到这般峰回路转,这片刻之间,
一事数变,这天下之事,果然不是人所能测的。到底心存犹疑,偕刘老爷上楼去给小姐复
诊。 
刘小姐一听这个英俊中年人要看自己身体,哪里肯依。俏脸涨的通红,任刘老爷说破了嘴
皮也不肯。磨了半日,又是恐吓又是哄话的,后来到底允了个折中的法子,除去衣衫,正
面躺着,身上用被子盖了,止露出身侧来让胡不为看。饶是如此,她已羞得面红过耳,连
到雪白颈脖,一并染成红云了。 
胡不为在床边看,见她肌肤莹白,如若腻雪。毛足和彩斑果然都不见了。当即放下心来,
知道定神符居然也有驱魔祛邪功效,心中极高兴。当夜众人痛饮,却仍只是家宴。因小姐
患病之事,外间无一得知,所以虽然痊愈,也并不如何兴师动众庆贺。胡不为又被尊了上
座,刘老爷一家真心感谢他,人人笑面相向,频繁敬酒。只那刘小姐,因午间让胡不为看
了身体,一直羞赧。与他同桌吃饭,也深埋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临到她敬酒了,
一张白脸又成红布,声若蚊嘤,几不可闻。她是良家女子,自小不乱出闺阁半步,哪知突
然之间,自己身体却叫这个男人尽看了去,寻思下来,怎不让人惊羞交集。 
胡不为自然不知这个女孩儿的婉转心思,又饮得酩酊大醉,刘老爷差遣那两个美婢伺候他
。两女欣喜非常,眉目流春,忙不迭搀着胡不为向厢房直走,仍恣意挥霍春宵去了。这边
老子勾的美人心,儿子也自不凡,俗说将门无虎子,胡不为的儿子又岂是一般人物,只一
日一夜,也勾得两个奶娘并几个十几岁随伺丫鬟神魂颠倒。两个奶娘见人尽多,一生也不
知抱过几个小孩,却从未见这般伶俐可喜的婴儿。晚上也不哭闹,也不作怪。人笑他也笑
,露两颗小小乳牙,一双眼睛漆黑透亮,纯净异常。几个妇人亲了他无数回,跟他说话,
直称“心肝儿宝”。一日一夜里眼中竟容不下他物了。 
金兽香销尽,更漏隔夜长。 
胡不为与两名美艳冤家杀得你死我不活的。堪堪到了寅时,听外面街道更夫梆梆梆击梆三
声,终于都心满意足,抱在一起呼呼大睡。哪知睡下不过半个时辰,听到花园里长叫呼喊
和鼓锣之声频繁作来。登时惊醒,知道又出变化,赶紧穿衣下床,将包着镇煞钉的青布包
裹贴肉紧紧藏好了,冲出门去。 
门前过道脚步杂乱,十余名青衣仆童拿着木棒铲儿之类,急匆匆向花园跑去。一个童子道
:“这贼当真大胆,竟敢累次到刘府作怪!这下若不把他整治死了,没的让人笑话咱府上
没有能人。”边上另一人笑道:“有你这般能人在这,这贼也算是自寻死路了。只是不知
善财儿能人武艺如何,比的过护院的孙老大么?孙老大单手能提百斤石锁,还叫这贼一拳
打的重残,却不知善财儿老大能挨得几拳?!”那善财儿听说,反讥道:“金锁儿,你也
不用笑我,我不济事,难道你便高明了?便是象你这般的,上去百八十个都不够人打。”
那金锁儿笑道:“干我甚么事,我又没说自己是能人,便是挨拳头,也轮不到我身上来。
”善财儿哼了一声,道:“往时你不是跟永福永禄几个学了许多武艺么?怎的事到头上了
,却又装成缩头乌龟?”金锁儿见他说的大声,赶紧告饶:“我的好哥哥,你就不能把把
嗓门儿?永福永禄几个早让这贼给收拾了,你又不是不知,我学的几样花拳绣腿,济得甚
么事?别回头让老爷知道我学拳脚,把我推上前去那可糟糕了。”那善财儿乐得嘻嘻直笑
,道:“你也不用害怕,高师爷请来许多好汉……”几人转过弯道,声音渐渐小了。 
听说是拿贼,胡不为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贼也算是大胆已极,竟敢到豪门大院
偷盗东西,听几个小童对话,似乎还是多次来的,也忒猖狂了些。”他被惊吓醒了,又装
束停当,一时也不欲再回房睡觉。看前院黑沉沉的,仆妇女子们都不起来,料想胡炭不会
有甚危害。当下也迈步向后花园去,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飞贼是何模样。 
转了几道弯,看见花园里站满了人,十几个童子提着灯笼,将一大片园子映的如同白昼。
园子中央,一个高瘦的男子立在一众牡丹前,穿一身红色条襟的黑袍子。想来就是大胆飞
贼了。另数十名形貌各异的剑客手持武器,齐对着他。正是午间胡不为看到的那群武人。
 
刘老爷立在墙边,穿着睡衣,高师爷跟在身后。想来他是仓促中爬起床的,赶来看抓贼。
看场中那贼已被团团围困,刘老爷道:“狗贼!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半个月来数次到我
门中偷盗,还打伤我几名护院,敢是欺我府中无人么?!你从实招来,究竟是何来历,所
欲何为?!” 
那贼弓身驼背,却不抬起面目。也不回答。近前的一个年轻剑士又喝道:“听见没有?!
问你话呢!你到底是来偷盗什么东西的?!”飞贼身子似乎震了一下,喉头‘阁阁’有声
,听来便跟蟾蜍鼓息一般。众人听得怪异,却听见他缓缓说道:“蜜……蜜……吃……蜜
……天……香……”声音粗嗄嘶哑,几个字似乎是从喉头挤出的,一个一个吐将出来,仿
佛说话极为困难。 
高师爷低声对刘老爷道:“老爷,这贼似乎是来偷蜜的。你看他的手,正是天香树的蜜汁
。”刘老爷闻声看去,见那贼垂落双手,手掌上沾着一些粘稠淡黄的物事,空气里还隐隐
有一丝甜香味道,果然是天香蜜。园中栽的几株天香树,是他早年从异域移植来的。形如
苏铁,粗茎大叶,植来十余年,快有两人高了。这树每到夏秋时节便会泌出甜汁来,浓香
如酒,常引得许多蜂蝶小虫来采。 
可这贼光顾刘府近半个月了,几日前更将护院的几名打手武师打得重伤。若说单为这些区
区小蜜而大动干戈,说来任谁都会觉得荒谬。当下冷哼一声,道:“狗贼,你不要避重就
轻说混话。当这园里几十人都是傻子么?嘿!偷蜜?我就不信你来我府上这些时日便只光
为偷蜜!来人啊,给我把他拿下了,好好搜查身子,看可偷走什么值钱东西!”当时三名
青衣童子应了,走上前去搜查,料想这许多人守着他,也不怕他反抗。 
那贼果然并不抗拒,任三个小童在他袖里怀里掏摸。搜查片刻,一个小童骇然惊呼起来:
“啊--!虫!虫!虫!”踉跄后退,提起手来,火光下看得明白,他的食指上,一只尺许
长的大蜈蚣紧紧咬住,红黑分明,展足勾尾。另两个童子也尖叫,抬起手来,一人手上都
咬着一只百足虫子,一般形貌可怖。原来他怀里竟然暗藏着毒虫,引几个小童来搜了,不
动声色之下便已将之伤害。 
众人哪想到他在围困之下竟然还胆敢搞鬼,听得三个童子叫声惨烈,无不又惊又怒。当下
‘呛啷’之声大起,几个剑客挥动兵器,向他手足斩去,定叫他受伤伏帖了再行搜查。银
光如练,带着呼呼声响斫向黑衣贼,那贼却不抵挡,但听‘扑扑’几声,几把长剑中的,
如劈韧革。 
几名剑客只觉得长剑仿佛斫在一块坚韧极有弹性的皮革之上。锋刃不能劈进分毫,手掌却
震麻无已。当下相顾失色,不知道这贼到底使了甚么古怪法门,如此皮肉坚厚。见怪贼并
不还击,又鼓起勇气,加大劲力砍劈下去。这次手下再不容情,但求把他伤了,哪还顾他
伤的重不重。 
‘当’的一声大震,几把长剑同时砍中,齐响出这一声来,随即,四人啊啊大叫,抓着手
掌咬牙后退。原来已是虎口迸裂,震出血来了。看看地上,四把长剑扭曲,刃处缺口,竟
然被那怪贼的血肉之躯崩坏了。 
这人的手足四肢,居然硬甚坚铁! 
众人哗然,眼看飞贼手足不动,已伤得四名剑客再无攻击之力,不禁惊骇。看来这人也不
是什么易与之辈。忌惮之下,守在近前的几人登时后退几步,凝神防住,几个江湖郎中忙
不迭跑来,开启药箱给剑士们敷药。那贼见众人忙乱,也不攻击,也不逃走,就垂落了双
手,低头静立。众人看他也并无甚么特异举动,己方人数又众,只过不了一会,胆气又壮
大起来,六七名侠客从人群中腾身而出,四名拿着亮晃晃得钢刀,另两个则握着长枪。分
向怪贼的胸腹头颈钻砍直去。刀化白芒,枪点乌光,六件兵器袭去,飞贼再不敢托大,手
掌一翻,以掌缘为刃,从上而下劈向当胸而来的两柄铁枪。人人心中打鼓的当口,一个粗
豪的声音哼道:“让开让开!都让开!我来对付他!”胡不为凝神看时,原来却是日间说
话的粗黑汉子,从外围迈步进去,提着一柄巨大圆锤。那锤生铁铸成,大如木桶,黑沉沉
的怕不有三五百斤。黑汉子单手提着,浑不觉得费力,两只臂膀筋肉虬结,长着浓密的黑
毛。果然好一条汉子! 
内圈的十余人登时后撤。这黑铁塔挥动锤来可不是玩的,一个失手,大锤飞出,便是长着
八九个脑袋也不够他砸了。一时人潮耸动,都跑到墙边站了,现出园中老大一片空地,尽
够那黑汉子舞锤。此时盗贼却动了,想必是看到来者膂力非常,不敢再托大拿身躯承受巨
锤。众人看着他慢慢转身,举手,抬腿,身子竟然波动起伏,腰腿颈项都绵软如条,说不
出的怪异。只是他的动作僵硬得很,仿佛皮影戏中的人物,一起一落,节折宛然。 
汉子持锤进去,也不多说废话,大锤便当头砸下。风声猛恶,一众牡丹给带得几欲倒伏,
这锤在他手中便跟小童手中的秸杆一般,挥动开来,举重若轻,写意自然。若非沉郁的风
响如若雷鸣,众人直要怀疑是不是用纸糊成的。 
铁锤堪堪临顶,飞贼身子却跟折断一般,两足直立不动,自腰以上,尽平平翻倒下来。众
人见势险急,又都惊呼。大汉不意想他有此怪招躲避,大锤挥过肚腹之上,却已落空了。
他反应倒也敏捷,一招无效,将锤摆过头顶,顺势转个身子,那大锤余势未消,让他转身
又一带又重重砸落下来,这下两力叠加,更重铁下坠之劲,击将下来,何其威猛! 
但听得‘呼’的一声闷响,锤化乌光,重重砸向盗贼的腰间。眼看着就是一出血肉模糊惨
剧,众人无不惊呼。‘砰’的一声,劲气激扬,狂风飞卷过去,一众牡丹登时碧叶尽碎,
星星点点,连着许多断枝飞到寻丈开外。离在一丈远处的剑客,被风带到,衣衫鼓动起来
,猎猎作响,如在山巅当风之时。 
再看场中,盗贼已上身赤裸,仍平折着身子,双掌抵在锤下,却没受伤。他竟单凭筋骨力
气挡住了这威猛无俦的巨灵神力!这份功力,实在可惊可畏。只是衣衫薄脆,早让罡风都
撕成了碎片,一块一块布在身侧。 
待得看清他身子,众人忍不住又暴出惊呼来。“蜈蚣!蜈蚣!”一时乱声纷喊,原来,那
飞贼的身上,竟是一节一节黑色的垒块,油光映火,如甲如胄。且从颈到腰,上下一般粗
细,肩胁两侧,长着数十支细长毛足,看来不是一只百节蜈蚣又是何物?! 
又是妖怪!胡不为心中‘咯噔’一下,大感不妙,见他身上怪状,竟然和午间看到的刘小
姐有八九分相似,心中已自释疑。看来刘小姐所染怪恙,定然是这个妖物所致。 
“咝--你……们……好……讨……厌……”妖怪挡过一招,慢慢折起身,艰难的说出这话
来。语调平平,听不出其中喜怒。但每个人听他语调怪异,都觉得汗毛倒竖。他说话之时
,嘶嘶有声,便跟耳中有万千毛虫穿过一般,听来满身都长鸡皮疙瘩。 
黑壮锤客甚是武勇,虽然见对手是个妖怪,但只吃了一惊,复又豪气上涌,提着锤略退几
步,喝道:“我就不信你身体是铁打的!再吃我这招试试!”双手握柄,向外甩力。脚跟
不动,握锤平挥。只挥得片刻,身子已转成陀螺,大锤在身侧盘得如泼风般。象一朵龙旋
风望百足蜈蚣卷去,这般借势借力的招法,威猛已胜百人。便是面前挡着一堵铁壁,也必
让他砸穿出一个洞来。 
场边众人见他招法精妙,纷纷喝彩。心想妖怪再厉害,终须不能挡住这龙象巨力。众人屏
息,都想看着妖怪如何被大锤击死。哪知变起须臾,锤客离妖怪还有一步距离,妖怪已然
身体暴长,上身展得极长,在空中弯一道拱形,已从旋风空处破入,攫上汉子的头顶。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劲风立止。巨锤脱离掌控,迅疾无伦望外飞去,‘轰隆’大响
中,烟尘弥漫,蜈蚣身后的粉墙早被撞塌半片,碎砖如粉。妖怪化出了巨长巨粗的真身,
百只长足伸展开来,如一株大树般立在场中,刀腭咬合处,正是粗黑汉子的脑袋。汉子的
身体却在地上仆着,不住抽搐,断颈处乌血喷出。众人哪想到这威不可当的金刚竟然死的
如此凄惨,这妖怪又何其可怖,殊非人力所能胜。登时人心涣散,发一声喊,齐向院外涌
去。 
“杀……”又是一声嘶哑的厉啸,伴着千百只死蛙之命,黑色的毒砂如云如雾,漫卷出来
,当者立倒。众人推着胡不为向外奔跑,却哪快得过妖怪的毒砂,墨云飞扬过来,场中但
只听见一声清越的龙吟。人人仆地麻痹,再不能动弹分毫。 
场中站立的,便只有胡不为一人。此刻怀中青光昭昭,震响不已,却是镇煞钉响出了适才
那声龙吟,挡住妖雾毒害。胡不为面色苍白,惊惧的看着眼前身长数丈的怪物。见他一双
眼睛如灯笼般,红通通的,衔着一枚人首,在半空瞪视自己。又是一次生死交关恶事!胡
不为双腿站竦,居然没有跪倒下来,也算难得。若以他以前胆气,只怕早昏晕过去了。只
是历练即久,经事已多,到底将一颗心锻得坚强,虽见危难,已可稳住心情。 
蜈蚣瞪了他一会,却掉头不顾,向墙边的刘老爷爬去。早前刘老爷行动不便,没来的及转
身便被毒砂卷倒了,此时瘫软在墙根边,身下却压着高师爷。 
“你……杀……了……我……妻……子……”妖怪扔了锤客的首级,巨腭频动,却发人语
。刘老爷惊得屁滚尿流,连连大叫:“没有--!没有--!我不知道你妻子是谁!我没杀她
!”蜈蚣刀牙交钳,发出‘咔咔’的声响,又道:“你……女……儿……交……配……我
……妻……子……”他说话不合语序,但胡不为已听的明白,他的意思是刘小姐交配过后
便是他的妻子了。只不知刘小姐足不出户,却如何会跟这个怪物交配的。 
刘老爷自然也听得明白,当下叫道:“我女儿不是我杀的!不不不!我女儿……不!你妻
子没有死!她还活着!”蜈蚣摇头甩身,似乎极为痛苦,哑声道:“死……了……活……
了……死……了”“你……把……她……救……死……了”这生死关头,人人心智清明,
刘胡二人都听的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刘小姐救转回来以后,他的妻子便已死了。他的妻子
,自然便是化成妖身的刘小姐无疑。 
这下子刘老爷再也无辞,见那妖怪又爬近数分,慌忙又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急
切之下,便溺失禁。登时臭气熏来,倒苦了身下的高师爷,闻得一股馥郁的粪气,酸臭不
可当,待要掩鼻却哪能够,不住努嘴喷息,伸脖闭眼,直恨不得鼻子再长几分,好放到一
边躲避。也无怪刘老爷如此不堪惊吓,他一生养尊处优,何曾遇过这等恐怖紧张之事,没
当场吓死,已是天大造化了。 
蜈蚣长足起落,慢慢爬来,到近前定了,牙间‘阁阁’又响。“杀……”他说。 
刘老爷听得这般阴森判命之词,哪里还有其他念头,杀猪般叫起来,连叫:“不是我救她
的!是他!是他!”双手不能动作,一双眼睛尽鼓向胡不为。 
“是胡神医杀了你妻子!是他杀的!”听得这句话,胡不为登时心中冰凉。这人为了救命
,居然如此恩将仇报。不感念自己救他女儿的恩情,此时却尽将罪责报复都扣到自己头上
来了,凉薄如此,亏得自己先前还把他当成知音。这人之忘恩负义处,与烈阳真人并无半
点区别。 
不容他再转念头,危险已经迫近。蜈蚣精甚是爱妻,听了刘老爷一句破坏性极大的言语,
立时倒头转向,疾向胡不为行来,目光灼灼,刀牙大张。 
“死……”巨首猛扑下来。胡不为大骇,双足使力往后急退,才跑了两步,听得‘嚯’的
一声大鸣,一条青龙自怀中飞卷出来,迎上前去。怀中的玉牌和几个黑色瓷瓶给带了出来
,掉在地上。 
灵龙镇煞钉又暴出护主了。 
趁这当口,胡不为连跑十余步,回头看时,不禁大骇。空中一头粗如人臂的青色大龙围着
蜈蚣盘旋,身侧青光如莹,地上的灯火一时失色。花园内外,一片青光笼罩。这龙却早不
是先前见到的那条细小模糊之物,此刻粗长了三四倍,髯须拂拂,爪牙宛然。身上的鳞片
清晰可辫。它围着蜈蚣不住翻动,却不将之击死。蜈蚣便跟僵住了一般,长起半身,毛足
不动,一对锋利的刀腭却大张着,与青龙对侍。 
胡不为枉拿着一本炼器宝书,却不知这灵龙镇煞钉的功用。灵龙以人的精气法力为引,遇
妖气则鸣,遇杀气则破,对妖是克制利器,对人却一无害处。是以狐狸精与钉子相近日长
却不遭其害,盖因她心地纯善罢了。钉子若离了人气的引动,青龙便物化不出,去岁除夕
时,胡不为被黑衣坛主伤害,却是那坛主另学奇怪法术,半人半妖,是人时钉子对他无害
,化妖时便即斩杀。另两个黑衣人莫名其妙殒命,便是此理。而胡不为后来受伤后钉子脱
手,灵龙没了指引,不能护他周全了,终于让那坛主妖化击得差点就死。 
此时隔来数月,他身上的法力已经增长,灵龙正是他法力的外显之征。他苦苦修习,眼下
法力已是先前三四倍了。青龙比先前壮大三四倍,正是缘由于此。 
胡不为理不清其中关节,只半扶花墙,睁目看着龙虫之斗。看见青龙壮大这许多,料想威
力自然也是大的,心中稍稍安定。数次替他解危,胡不为对镇煞钉之能甚是放心。但见青
龙盘旋如故,两物僵持不下,又自着急。 
原来天下万物,互有生克。而蜈蚣正是龙蛇的克星。这百节之虫,常善守拙,待觋准机会
暴出,便可咬住龙蛇的七寸要害。眼前这只蜈蚣有六七百年修为,又是青龙克星,而青龙
以杀煞气息为凭托,破邪镇魔,却又克它妖气,生克正反之下,一时各有忌惮,是以两物
对侍,谁都不敢妄动。 
看看天色将曙,半个时辰过去了,龙虫守势依然。场中倒着大片人体,蔚为壮观。胡不为
已放下了紧张之心,巴巴的看着自己的青龙,望他暴起发威,剿灭妖孽。忽听得远处一阵
破风之声,一团红色火焰由远及近,横飞过来,‘砰’的砸到蜈蚣胸间,火星散开了。“
臭蜈蚣!又咬人了,看我打你!”人未露面,清脆的声音早传了过来。 
胡不为错愕未已,看见一个红衣女童和一个白须老者踏墙腾越,只片刻间便跳进花园来,
那女童不过五六岁年纪,长的粉妆玉琢。扎两条羊角辫子,稚气可爱。 
蜈蚣正全神防守,哪想到会有人来偷袭,一惊之下,扬身起来,气势立时泻尽。当此良机
,青龙又怎会放过,但见青光暴闪,灵龙逶迤如烟,一头撞向蜈蚣的腹部。 
那白须老者喝一声:“好青龙!”声音未消,但听一阵嘶哑悲鸣,‘啪啪’的密响爆豆般
传来,场中的蜈蚣节甲断裂,被青龙环飞斫斩成数十块,每块左右两足,都落到地上了。
青龙杀完,自隐息回去,再不出来。 
那老者看了看胡不为,笑道:“这位道友,你的青龙很不错啊。”他何等眼力,一瞥间,
早看出胡不为修为尚浅,只是得的这只青龙却是个宝贝。灵龙镇煞钉原本便是密练宝物,
在术界匿迹也已久远,这白须老人虽然岁数很大,却不识得。胡不为听他夸赞,想要笑谢
他。可才度过惊变,心情没有平复,哪笑的畅快?一时面目僵硬,笑的甚是勉强,喏道:
“多谢老先生谬赞。”那白须老者再不答话,向那小女童说道:“柔儿,你快把丹捡起来
,等会人多了又来罗唣。”红衣女童听了,自去蜈蚣的尸骸堆里翻找,只片刻便取回一粒
乌黑丹丸,交给老者。那正是蜈蚣的内丹。 
胡不为懵懵懂懂,哪知他们在干甚么事。老者见他仍凭墙立着,毫无阻拦焦急之意,甚觉
奇怪,把丹拿好了,转头问道:“我拿走内丹了,你怎么不拦阻我?!”胡不为见问,‘
啊’的一声,道:“内丹?拿……拿去好了,我干么要拦阻?”老者奇道:“你不想要?
法力这般……这般……嘿!你不想吃来补强一些么?”他原要说‘你法力这般低微,难道
不想吃来补强一些么?’到底及时刹住了,没作伤人之言。见胡不为睁眼不语,转瞬又自
恍然,笑道:“我明白了,你们门派不许取这内丹,嘿嘿!嘿嘿!这般迂腐规矩,倒便宜
老夫了,哈哈哈哈。”仰头大笑,携着那小女童的手就要离去,一转眼间,看到地上落着
一物,白色温润,又‘咦’的一声,顿住了步,走去捡起反复端详。 
那却是胡不为掉落在地上的玉牌,去年除夕时单嫣从几名黑衣人身上搜来的。 
胡不为看见,登时着急,叫道:“老先生,那是我的!”从花墙处跑过来。那老者大起疑
云,面上须臾数变,道:“你的?玉林峰什么时候收了……收了……嘿!”不知为何,他
却不愿把话说尽了,面上甚有严峻之意,再看到地上那两张似革非革的物事,登时又变的
一脸厌恶,重重哼了一声,道:“罗门教!”一双眼睛如刀锋般看向胡不为,胡不为害怕
,但这些东西真是自己的,也不容他就这般夺去,当下仍大起胆子,道:“这面玉牌,确
实……确实是在下的。”那老者目光凌厉,看了他少停,却不知心中转着什么心思。 
正僵持间,听得数声衣袂带风声响,已有数人乘风而来。那老者不欲与他们见面,只沉声
道:“恕老夫眼拙,不知尊驾来历。嘿!这粒内丹,老夫不要也罢!还给你吧!”说着,
宽袖一拂,已将蜈蚣的内丹掷还到胡不为手中,玉牌仍撇回地上了,抱起女童,向相反方
向腾升就走。须臾已越数丈,隐隐听那女童脆声问道:“爷爷,干么不要小丹丸了?那位
叔叔很厉害,不许你拿走么?”顷刻话音已杳。 
胡不为怕再起变故,赶紧趴倒下来,将玉牌和瓷瓶,连那两张乌黑之物都收入包裹了,藏
进怀中。待得收拾停当,听见‘腾腾’几声,几个侠客道人仗剑跳入墙来。 
一人惊疑道:“适才走的那人,你们看象不象苦榕老前辈?”另一人反驳:“偏你眼睛尖
!这生会认人。苦榕老儿早死了四五十年了,还魂来见你么!”先前那人强道:“你凭什
么认定他老人家已死了?是亲见来的?我看见他身后一条黑白巾子,跟传闻中一般,所以
有这般猜想。”那人嗤之以鼻,道:“按你这般说法,我在身后系上一条黑白巾子,也是
苦榕老人了。真真荒谬!”两人斗口,却听同行的一个道人叫道:“妖怪死的这般破碎!
内丹也让人取走了!” 
众人围拢上来,看见蜈蚣的尸身块块碎裂,均纷纷感叹,直道这人法力当真高强。看见蜈
蚣头下第三节尸骸被剥开一缝,内丹已被取走,又都痛骂。甚么“干害天德,杀生取丸,
这人行径太过卑劣。”又“便是法术高强,生了这样歹毒心肠,实非苍生之福。”一干人
正义凛然,肆意痛骂取丹之人。 
一个道人眼尖,看见胡不为直身立在一丛牡丹边,登时唬了一跳。喝道:“什么人!”胡
不为穿着深色衣服,又当黯夜,不则声之下,几个术者竟然不查。 
胡不为走上前去,躬身道:“在下是这府里的宾客,来看他们捉贼的。”一干人仔细打量
他,见他眼睛无并无神采,举手投足也粗笨,道是平常之人,便道:“这里有妖怪毒气,
你靠近不得,赶紧走开了。” 
胡不为巴不得听这一声,听话转身,飞也似的逃开,自去前院领了胡炭夺门而出。几人见
他逃得惊慌,脚步虚浮,都笑话这人胆小得紧,听见有妖怪,跑得魂儿都飞了。当下检查
中毒的刘老爷等人,设法救治。这一群武人离中毒倒下已有半个多时辰了,毒气蔓延开来
,人人都已昏迷不醒,正是死生不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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