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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q (狐狸的尾巴晃呀晃),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第二十四章 逃狱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Sep 29 16:33:44 2004), 转信

到酉时,鬼怪果然不期而至。这些冤魂执念甚顽,又极守时。时辰一到,便开始刮起冷风
吓人,比计时的漏壶都精确。仍如前两夜一般,阴风过处,火把吹脱。黑暗中众囚纷纷尖
叫。虽然此刻人人都捏着大把符纸,但妖怪却有让人符咒脱手的手段,当然不能不让人心
感害怕。 
  胡不为不等鬼怪弄人,将儿子放好了,鼓动灵气先行发难,将身上的点点灵气转入绛
宫,龙虎交会,再转进脾脏,顺着气脉运行到手掌。连运控土之术,在刑房门口密密麻麻
排起数十支土柱挡道。手中火球不断,越过参差的笋群扔到刑房里。牢室光影跳动,连串
的火球从胡不为掌中激飞,如长虹吸水一般贯进刑房中。听得爆响声音轰隆传来,明暗的
火光透过土柱的间隙投射在众人脸上,须眉尽映得清清楚楚。那间小黑屋里便跟过年燃放
爆竹一般,焰火纷飞不断,热闹非凡。 
  一干囚犯看得目驰神摇,暗暗咋舌。均想:这个法师当真厉害,鬼怪不来惹他,他却
敢先去撩拨。 
  火球扔了半刻工夫,胡不为渐感法力不继,终于停了下来。指头一点,捻出几朵鸡蛋
大小的火焰照明。他知道那些鬼物惧怕自己灵气催发的火光,只要有一点火苗亮着,死物
便不会现身袭击。众囚大气都不敢出,见法师火球扔尽过后,牢中又渐渐冷冽,旋风卷着
稻草细灰慢慢转动起来。 
  一股狂风翻卷过后,土地蓦然震动,接连几波土浪翻滚,汹涌的泥涛将胡不为封路的
土锥都颠得零落倾倒。胡不为与众囚死捏着符咒,抗了过去。虽然被震动得胸中气血翻涌
,救命的符纸到底却没有脱手出去。 
  胡不为忍着冲到喉间的血气,正自欣慰,蓦然听到众囚的惊慌大喊,心头一震之下,
早看到磷光万点,刑房中数不清的破碎骨爪猛飞出来,向人疾攫!呼啸声锐,声势夺人。
密密麻麻的白物分从各处暴射,充塞面前每一寸空间。 
  这般天罗地网,却让人上哪里躲避去?! 
  胡不为大骇,心中绝望之感油然而生,然而此际再也无暇细思,反转过过身来,向着
身后的胡炭扑伏过去,用后背对着万千夺命白骨。 
  若是必死,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护得儿子的周全吧。胡不为心中惨然,闭目就戮。
 
  然而意料中万爪穿身的痛楚却迟迟没有来临。这番骇人场面只是鬼怪搞出的幻象而已
。但其他牢中的犯人深受其惑,手忙脚乱之下,有人张手护住面目,有人翻身打滚。一个
手握符咒的倒霉蛋惊骇之下,将三张符咒都脱手出去了,让随后暴穿出来的骨臂钉死在石
壁上。鲜血顺着那条灰白之物流进刑房中,为鬼物们添了食粮。 
  这一夜里,鬼怪们再无停歇,连出种种招式,幻象、惑心之法全施展开了。将委屈、
怨恨等念头都传给了全牢人等,让一百来人时而尖声惊叫,时而齐声哀哭,有人跪地伏拜
,有人以头撞墙,许多人手中的黄符便掉落下来。但众囚历经多日危难,防备极严,人人
将符咒藏在身上,手上的掉了,腰间,头发尖,耳内,也还有保命之符。鬼怪们奈何不得
,终于只杀掉了一人,到卯时不甘退去了。 
  听杂声隐息,空中飞舞的许多可怖影象都消失无踪了,那少年柳根赶紧挣扎着爬起来
。仍在昨日的位置上伸指刻画图形,他又要喂蛇了。胡不为抗了一夜,此时身心俱疲,也
没精神再去观摩。听豢蛇师口中喃喃,念着古怪莫名的咒语,又咬破十个指头沥血喂饲小
玄,胡不为暗想:这年轻人当真舍得下功夫。 
  养一条小蛇儿,如此大费心思。天天咬破自己的指头,多难受啊?十指连心,这上面
受到的伤损疼痛更甚于身体各处,也不知他拼了命养蛇为着什么。怪人怪事年年都有,今
年尤其之多。 
  正胡思乱想间,柳根喂食完毕,地面上那团青光却不退去,一涨一收,有若呼吸。胡
不为听见少年伏下身子对着地面吹气,三长一短,终于压不住心中好奇,探过脑袋窥视。
越过柳根的肩头,只见变得碧绿通透的地面上宝光纵横,七彩之色灿然,许多扭曲如蚯蚓
的光气从地面款款上升,却又渐淡渐散,弭于无形。 
  光团正中,蛇儿小小的脑袋从地面钻出来,只露拇指大小的一点。随着柳根吹气愈急
,小玄钻出地面的身子越来越长,张牙咝咝而鸣,乌黑的信子吞吐,似乎极为痛苦。胡不
为看得有趣,也不知这一人一蛇到底在干什么。 
  空气中响起了脆物碎裂的声响,只是声音极微,远隔几步便难以听到。胡不为已被勾
得好奇心大盛,哪还坐得下去?一时忘了周身酸楚,移臀过去,这下正坐在柳根侧面,将
小玄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那小蛇儿此刻钻出地面约有筷子长短了,身子也比前夜里看起来更粗。劈啪的脆响声
中,它的身周不断炸裂开细碎的白光,有一些灰白如冰片的薄物凭空而生,象雪片一样纷
纷坠落。方圆两尺的地面上,环成一圈,撒满了这些晶亮的小碎片。 
  那是鳞片。胡不为眼力极佳,早看清了地面上覆着的细物。恍惚间突然忆起柳根的话
来,今天是十五望日,小玄的九蜕之期!难道小玄正在蜕皮么?怎的与一般的蛇蜕皮不一
样? 
  柳根突然叫道:“小玄!你还不肯出来么!”运足气力,撮气长吹。胡不为见他腮帮
鼓突出来,两眼圆睁,不禁心感好笑。哪知便在这时,一声霹雳声响,震得牢室大晃。平
地里便如劈开一个炸雷,虽无电光,然冲击之势却难当之极。狂风卷处,将胡不为的衣襟
袖子都激得猎猎飞扬。 
  这下出奇不意,胡不为吃了一震。凝目看时,小玄脱土而出,在空中扭动数下,身体
瞬间伸展,竟变成一条粗壮大蛇,粗如儿臂。更可异的,是它身上从头顶直到尾尖,竟有
一条殷红鲜艳的细线,若涂朱砂,灿然入目。 
  胡不为目瞪口呆,听见小玄‘啾!’的叫了一声,长尾甩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却
有一样薄薄如冰瀫丝纱的透明之物从尾尖脱落,飘到地面。那正是蜕掉的蛇皮。 
  九蜕之期,竟然由一条大蚯蚓般的小蛇儿变成如此长物,果然神妙之极,胡不为心中
惊叹连连,听见柳根欢声大叫:“哈哈!成了!成了!”伸出手臂喊道:“小玄,过来!
”蛇儿听命,轻轻展动身躯,游了过去,慢慢盘在柳根的手臂上,行动雍容自然,沉着端
庄之处,已有大物气象。 
  柳根兴高采烈,向瞠目结舌的胡不为笑道:“法师!我的小玄终于长成灵物了!他妈
的!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三年六个月,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咳咳……等到今天午时,合
完灵,我就是真正的豢养师了!哈哈哈!”声震四壁,畅快之极。 
  胡不为喏喏应答,看见小玄温顺的把头贴在柳根臂上,眼中闪动智光,似乎颇有知觉
,不由得心中大感艳羡。若是自己也有这么一条蛇儿,拿出去蒙骗人钱财,定然无往而不
利,马到而功成。 
  羡心大炽之下,赶紧向柳根讨教经验。那少年正在得意之时,也不隐瞒,将自己如何
捕到蛇儿,如何遇上异人并学得豢养术的经历一一道来。把胡不为听的馋涎欲滴,打定主
意,日后若是有机会,定也要弄一样古怪之物来豢养。 
  原来,这少年柳根原是江陵府的一个牧牛小童。约四年前,在山中放牛,见一头大牯
牛在好端端吃草的当口突然翻身倒毙,从后足处漫起一片黑斑,只片刻就覆满全身了。惊
慌下查看,却看到一条细细的小蛇咬在牛足上。 
  小蛇在牛足上咬了一小片肉吃了,蜿蜒爬走。柳根为了要跟主人交代,硬着头皮寻踪
过去,查到了蛇儿的洞口。然后过得几日,带了雄黄、布袋、抓蓠等物去捕捉了来。刚巧
那时候,有一个豢养师去主人家作客,在庭中演示豢养的一头飞貂。柳根在旁听他一番言
论,心中颇有所感,又趁客人酒醉套得一些粗略的豢养之法和口诀,牢记在心上了,自己
躲着偷偷修炼。后来被那豢养师发觉,觉得小孩童资质尚佳,本着与人为善之念,将一些
诀窍禁忌都授给了他。 
  柳根就这样半明半暗的修炼了两三年,主人宅中生变,仆童散尽。柳根不得不流落江
湖,也见过几只鬼魂怪兽。待得行到西京时,却又无故被兵丁抓捕,投进监牢来了。只因
合灵之前,豢物每遭伤害都与主人生命相关,柳根见大成之日愈近,不敢乱了大谋,只得
暂忍怒气蒙冤入狱来。前日若不是性命交关,他也不会把小玄驱出来御敌。 
  胡不为听了柳根的一番经历,唏嘘不已。一老一少越谈越投机,将各自的故事都分说
一遍。柳根听说胡不为的凄惨往事,也代他难过。更怜惜胡炭小小年纪,便遭遇几番生死
,实在不幸。爬了过去,将胡炭抱在怀里抚慰。哪知一看之下,小婴儿脸上通红,额头上
烫得有如火烧!胡炭本就身体虚弱,连饿带吓,受了伤害又没有良药涂敷,得的正是伤风
之症。胡不为夜里只顾着与鬼魂搏斗,没顾得上查看婴儿,竟然不觉。 
  听见少年的惊叫声,那不称职的爹赶紧奔过去。看见自己孩儿呼吸急促,却啼哭不出
声音,胡不为不由得慌了手脚,变了声音叫道:“怎么会这样?!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冲到牢门猛拍牢柱:“救命啊!救命!来人啊!我的孩儿病了!” 
  然而此时天色尚早,狱卒们离鬼牢远远的,哪有人听得到?两人焦灼如锅上蚂蚁,却
全无办法,只得巴巴望着牢门,盼那些狱卒能够恪尽职守,早些来开门救人。胡不为空负
一身救人的本事,但是没有朱砂黄纸,却也无可奈何,抱着胡炭垂泪。 
  正哀哭之际,突然想起,控火控土之术脱离黄符指引过后,仍能奏效,却不知定神符
会不会也是这样?一思之下,赶紧放平儿子,心中默念口诀,将灵气聚到指间,轻轻在胡
炭的额头点动。然而这定神符的咒法与五行法术颇有不同,费了半天工夫,却是全无效果
。听儿子喘息之声时缓时急,胡不为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手足间震抖不已。 
  好容易盼到了卯辰之交,牢门外终于传来声响。胡不为一跃而起,扑到牢柱边叫喊:
“大人!救命啊!快死人了!” 
  两个狱卒提着火把进来,面上冷冰冰的。一个瓦刀脸的高个儿狱卒喝道:“叫什么叫
!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里哪天没有死人?!”胡不为急辩:“不是啊大人!我的孩儿
病了,他……我想找些药来治……”这下子心中慌乱,他也没心思逢迎那些狱卒了。 
  两人再不理会他,从牢中拖走死尸,话也不多说一句,昂然出门去了。久在这间牢狱
里干事,他们早把心肠锻炼得刚硬。天天看到活人变死,对旁人的死活便已习惯。生一个
死一个,在他们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不为将喉咙都要喊破了,却没人管他,气急交加,只大喊一声,手掌张开,向两人
离去的方向激发法力。大团的火球从掌中蹿出,‘砰砰砰砰’的砸在甬道的石壁上,火星
四迸。惹得一干犯人瞠目相视。 
  两个狱卒已经出门去了,牢门镗镗声响。又过了顿饭工夫,那发放饭食的狱卒拎着饭
桶过来,听见胡不为哀求,倒宽慰了他几句,听得胡不为问及钱副都统,狱卒连声冷笑:
“钱大人前日夜里被人暗算,现在正卧床不起呢,也不知一个月后能下床不能。”话中竟
有幸灾乐祸之意。胡不为心中冰凉,原来胖子爽约,却是出了事故。他既不能来,却还有
谁能带胡家父子出牢去?谁来给他胡不为送定神符? 
  思前思后,不由得大感焦躁,满腔郁愤直要爆炸开来,伸臂在牢柱上猛击一拳,咆哮
道:“我不管!我的孩子病了,性命危险,我一定要出牢去!”震声嗡嗡不绝,把狱卒骇
了一跳,再不敢跟他说话,嘟囔着到下一间牢房发放食物去了。 
  胡不为又是焦急又是绝望,又心伤爱儿苦痛,恨不得将儿子的病痛都转到自己身上来
。见胡炭小小脸上通红,蹙眉昏睡,恨得猛砸自己脑袋。他爹没有本事,眼看着宝贝儿子
被病痛纠缠,却是全无办法,惶愧气急之下,只盼自己立时便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用这
样忧心如煎。 
  柳根伸臂在他身上拍了拍,低声道:“胡法师,你不要着急,等到午时再做道理。”
午时?午时便能如何?胡不为猛揪头发,全然听不进去。 
  便在一番煎熬中待过了一个多时辰。算来已是巳末,再有一刻钟便是午时。牢门外忽
然传来叱喝之声。胡不为抬眼看去,却见三四个狱卒押着十余名新囚进来。一干犯人面色
惶然,从服饰上看,都是些杂耍卖艺的江湖散人,众人身上的器物都被收缴了,低头垂目
,让三个凶狠狱卒赶进甬道。 
  “你快走!磨磨蹭蹭的,地上有金子拣么?!”一个粗壮的狱卒满面暴戾之气,‘刷
’的一鞭,正抽在前面一个傀儡艺师身上,把那老汉抽得惨叫一声,仆地而倒。 
  “大人……我们也没犯什么事……您手下留情啊。”老汉抚着肩头哀告道:“老汉年
纪大了,眼睛不太中用,请官老爷……多多看顾。” 
  那狱卒甚是倨傲,嘲道:“没犯什么事?没犯事我们抓你们干什么?”抬脚将老汉踢
了个跟斗,喝道:“你们这些刁民,借杂耍卖艺之名,整日搞些偷摸蒙骗的勾当,留守大
人家里的宝物你们也敢眼馋,偷盗了去,害得爷们几个天天早起晚回,你说!该不该打?
”‘啪!’的一鞭,又抽在老汉的腿上。 
  旁边的狱卒笑道:“伍麻子昨夜没见成喜宝儿,正一肚子火气呢,算你们倒霉。哈哈
哈,等他今晚去三笑楼消魂以后,明天就不会揍你们了。”另一个狱卒冷笑:“今晚上?
只怕今晚上也见不着喜宝儿了。那娘儿们见着有钱的公子就往上扑,哪还顾得上给伍麻子
消火?我听说陈定邦员外今晚在三笑楼摆花酒请客,老鸨难道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挣,反
来挣咱们的铜板不成?” 
  这一席话更是火上浇油,伍麻子听说,咬牙切齿,鞭落如雨,将那倒霉的艺师抽得哭
爹叫娘,片刻后昏晕过去。胡不为等人均感愤怒,这些狱卒草菅人命,如此迫害百姓,当
真毒如虎狼。正自愤恨,牢门外有人叫道:“又抓来一个,伍麻子,你们来领走他,我没
有火把。” 
  伍麻子骂骂咧咧,出门去拉人,片刻后带着一个弓背佝腰的老人回来了。老头儿是个
耍猴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猴儿,一只母猴离他四五步远,四肢着地跟来。一干狱卒本已将
他的包裹衣物和猴子都搜走了,哪知两只猴儿恋主,逮空又逃了回来。几人懒得抓猴,也
就任他们进到牢中。伍麻子正没好气,多走了一趟来回,骂那老汉:“怎么这么晚?!还
要老子单独去请你来,架子倒不小!”老汉不敢回嘴,只老老实实向前走。伍麻子听了猴
子吱吱尖鸣,心中大感烦躁,‘刷!’的一鞭,向后面的母猴子抽去:“畜生!就不会安
静一点!” 
  猴儿敏捷之极,‘吱’的叫了一声,纵跃到石壁上,让了开去。这只猴子原就野性未
驯,被无端攻击,心中自然恼怒。抓着壁上突石哇哇直叫,猛然飞落下来,五爪急张,在
伍麻子面上挠出了几道血痕。 
  伍麻子勃然大怒,叫道:“作死了!连只猴儿也敢造反!”长鞭抖动,又一鞭向猴儿
狠抽过去。猴儿逃到老汉脚下,又逃开了。伍麻子性情暴虐,哪里肯就此罢休,面上疼痛
传来,更是怒发如狂,一脚将老汉踢个趔趄,骂道:“死畜生!敢伤你爷爷,今天老子不
抽死你,我就不姓伍!”鞭化长蛇,向母猴的头上抽劈。 
  母猴‘吱’的叫了一声,快如一团烟雾,却蹿到第六间牢房里,在人群中跳跃。伍麻
子气得哇哇大叫,追到牢边大叫:“你们给我抓住他!快!快!”猴子奔得极快,只在牢
房里面穿梭,从一间逃到一间,众囚有伸臂拦它的,反被它抓挠伤了。 
  伍麻子隔着牢笼追了片刻,跑了几个来回,无计可施,正恼怒间,见母猴‘噌’的一
下,顺着牢柱爬到顶上去了。坐在木柱里侧挤眉弄眼,显然在嘲笑伍麻子无能之极。那暴
怒的狱卒气无处发,一瞥眼间,看到老者身边小猴儿蹲立,正伸出手臂搀抱主人,恨上心
头,皮鞭一挥,‘啪!’的一声正抽在小猴儿脊背。 
  那小猴出生才只五六个月,行动没有母亲敏捷,哪里躲避得开?只惨叫一声,被抽到
墙根边上。伍麻子怒气不消,冲上前去,一脚踏落,登时把小猴儿踩得肚肠出来,手臂短
折,眼见是活不成了。 
  母猴儿见状,惨声悲鸣,只是惧怕他手中的皮鞭,不敢下来。牢房中人听得一声声紧
切的啼哭,无不动容。猿猴啼哭之声原本凄惨,此刻心伤幼子夭折,那猴儿惨声大作,直
让闻者心中伤感。另两个狱卒也满心不是滋味,见伍麻子仍持鞭而立,赶紧劝道:“好了
好了!伍麻子,怎么越来越不长进,跟畜生斗上气了?咱们快点办完事,哥几个喝酒去多
好,这破牢房臭死人了!” 
  伍麻子兀自不忿,提鞭对着母猴子叫骂:“畜生你跑不了,这几天大爷就来收拾你!
他妈的敢挠我!”摸着面上伤痕,狠狠踢了耍猴老汉一脚:“老东西!快走!要老子皮鞭
伺候吗?”老汉满面凄楚,频频回头看小猴儿的尸身。 
  便在这时,柳根长身而起,双手交扣成一个奇怪的手印按在心口,念咒道:“小玄小
玄,来合吾身,随主吞吸同命,洞射五脏玄冥。奉我心意降到,闻令莫敢不从。”叫喊声
响亮之极。几个狱卒闻声止步,一齐把眼光向这边投来。 
  ‘刷!’的一声急响,柳根脚底下一柱青光透射出来,将他周身都笼住了,如同一层
明亮的薄纱。小玄从地面直直钻动,通身有三尺来长,几与柳根身量一般高矮。贴在他身
前六寸急速环绕,风声飒然。 
  只顷刻之间,小玄舞得如同一团黑气。胡不为就在柳根边上,看到青光中的少年身子
似乎变成透明,正震惊之际,听豁然声响,小玄化成的黑气疾冲上天,又成一道弯弧飞落
,贯入柳根的顶门间。青光一时大涨,入眼欲盲。 
  空气中霎时响起如钟如磬之声。 
  胡不为伸臂护住眼睛,还未回过神来,听见少年的声音叫道:“法师!跟我来,我们
杀出门去!”合完灵,他说话也变得坚决果敢,显然对自己深具信心。听得‘喀嚓!’连
声,胡不为牢房四五支坚硬的乌木牢柱立时折断。小玄身子硬如坚铁,只一卷发力,海碗
粗的木柱在它面前便如稻杆一般脆弱易折。 
  三个狱卒大惊,抽出腰刀抵挡。听见柳根冷笑道:“你们这些狗东西,欺侮良善,死
有余辜!”也不见他如何命令,小玄已知他心意,电射出去,扭折几下,只听‘啪啪‘数
声,长尾翻动,迅疾连点几下。三人的手腕上同时被卷,只感一麻,长刀脱手向头顶激去
。再看时,三只手腕软软垂下,已经断了。 
  那伍麻子更是凄惨。柳根恼他出手毒辣,命小玄将将他的四肢全都卷折了,翻倒在地
,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 
  “胡大哥,我们冲出门去,快找地方给你儿子治病!”一语点醒了胡不为,赶紧抱起
儿子,跨出牢外,和豢蛇师一起钻进甬道。那干新来的囚犯却不敢动弹,他们只是寻常百
姓,逆来顺受,如此犯官之事是决不敢做的。只那耍猴老汉胆气略粗,见两人逃狱,也尾
随跟在后面。母猴儿坐在牢顶悲声尖鸣,只看着自己孩子的尸身,也不跟随主人逃跑。 
  老汉在甬道前停了下来,口中‘呜!’的叫了一声,向母猴儿招手。众囚心中都想:
“原来他是个哑巴。”猴儿看了老汉一眼,又望望地上小猴的尸体,吱吱尖叫,却仍不肯
跳下。老汉跺了一下脚,面上悲哀之色一闪而过,终于掉头不顾而去。 
  柳胡二人冲到牢门口,见两扇大门闭着。高达数丈的厚重木门由密实的梨木刨成,门
上的铜浮沤在火光下闪着光。门边上,两名守卫的狱卒正坐着喝粥,见到居然有犯人逃狱
,均感慌乱,大喊一声,将手中的粥碗扔掉,提起尖枪攒刺。只是震惊之下未免手上颤抖
,枪上红缨抖得比胡不为的腿还要剧烈。西京乃当朝重镇,从来也没发生过这样大胆妄为
之事,两个狱卒平素只见犯人温顺受刑,却何曾遇过这样不要命敢还手逃狱的?不意之下
,全都乱了手脚。 
  胡不为心中害怕。见枪尖刺来,赶紧向后一跳。他生平从未做过如此大胆之事,犯官
逃狱,这可是大罪,胡大法师一向见风使舵顺应人意,是遵纪守法的大好良民,谁料想今
天为了儿子不得不冒一回风险,伤人逃脱。有道是今朝不知今暮事,人生常多变数,果然
如此。 
  柳根见两支长枪刺来,也不说话,任小玄来去如风,绕了上去,将梨木枪柄卷得节节
碎裂,断成一块块棋子大小的木坨散乱一地。两个狱卒目瞪口呆,见那条古怪大蛇张嘴喷
息,只觉一股腥臭味道涌进脑里,登时昏晕过去。 
  铁线虺的剧毒气息,便是牛马大物都承受不起,更何况是人? 
  柳根指挥蛇儿,只在大门上左右一拍,大力冲击之下,两扇厚重门板轰然倒下。他现
下已成了真正的豢养师,虽然只是初级,但已不把这些寻常器物兵卒放在眼里。铁线虺本
就是厉害非凡的异蛇,一旦成为豢物,更是威力大增。 
  两人踏过门板向外逃脱。柳根右腿断了,行动不便。亏得有条飞空之蛇牵引助力,跑
起来倒也不慢。 
  从牢中跑出才不过十来丈远,两人早被巡逻的守兵察觉了。许多人扯开嗓子大声叫嚷
:“来人啊!有人逃狱了!快来人啊!”镗镗锣响,杂乱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胡不为听
得四面的脚步声警报声响之不绝,一颗心早跳得没了踪影,面色如土,只抱着儿子亦步亦
趋跟在柳根后面,探头探脑向四周张望。 
  警讯一起,在各处活动的兵士赶紧集结起来,房舍后面处处有人影晃动。数十名禁军
赶紧向各处关卡会合把守,以防犯人逃脱,另有六七个人持枪远远盯梢,及时报告行踪。
胡不为见了这般混乱喧闹场面,哪还有什么主意?心中只叫:“完了!完了!让人捉成瓮
中王八了。” 
  那豢养师柳根显然也料不到这些兵士们集结得如此迅速,满面凝重之色,指挥小玄,
不离自己左右,带着胡不为缓缓向东南方向的府衙入口行去。 
  正行走间,听得后面脚步声响。胡不为骇然回顾,却见那耍猴老汉一脸惊慌也跟了上
来。老汉在后面顿了一下,所幸门口的狱卒已被放倒了,没有人拦阻他。 
  几人步步为营,再走得六七丈,便看到府衙大门了,厚重的朱门此刻已经牢牢关闭,
门前阻着一排尖木扎成的鹿柴。十余个仆役门房满面惊奇,正向这边张望。 
  兵士们在门前排着四个方阵,每个方阵三十六人,两两持枪交叉而立。 
  一个身着黑袍长着美髯的禁军首领厉声喝道:“大胆逆贼,竟敢杀人越狱!来人啊,
给我上前绑来,若是胆敢抗拒,杀无赦!”众兵士听令,齐声大喝,声震如雷。猛的向前
踏步。三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面无人色。胡不为和那耍猴老汉齐步后退,左右探
察间,又有数十人从四面绕过来,形成合围之势。 
  柳根心浮气燥,更无打斗经验。远远看见军士们把枪尖对准他们,大感不耐,叫道:
“小玄!去!”大蛇急飞如电,向四丈外的兵士游去。一干士兵发出震天叫喊,乱枪疾刺
,寒芒吞吐。蛇儿不敢直撄其锋,离枪群还有一尺距离时长尾一翻,‘啪!’的拍在一支
伸得靠前的枪尖上,借力又飞了回来,悬在主人面前张牙而鸣。 
  柳根连连策动爱物,向兵士们攻击。然而几十个兵卒素习合击招式,守得滴水不漏,
一见小玄飞射过来,人人挺轻攒刺,把小玄的进攻路线防得严密之极。柳根又不知打架的
诀窍,几番硬攻,全让兵士们逼退了。 
  “法师!你也别看着呀,帮帮我!”惊慌之下,柳根向胡不为叫道。胡不为只一只右
手能动,还抱着胡炭,哪有余力帮他,听见他叫得惶急,赶忙答道:“我……怎么帮?我
的手臂不能动。”少年叫道:“你把小炭先让这位大爷抱着!”胡不为‘哦’的一声,不
敢不从,把儿子放到老汉手上,嘱咐他:“拿好别掉了,他……我儿子病了。”急闪到柳
根旁边,与他并肩而立。 
  此时兵士们已把包围圈缩到了两丈,上百支尖枪一齐对准三人。柳根急不可耐,又叫
道:“小玄!走!” 
  阳光从天边照落,只见小玄象一线灰色烟雾一般,极快飞去,空气中传来‘咻咻’的
声响。正面的兵士重施故计,几排长枪吞吐,不让小玄有可趁之机。哪知便在此时,听见
胡不为叫一声:“喝呀!”十余团明晃晃的火焰激射过来,炸进枪簇里去。 
  轰然大响中,火球都让枪尖挑破了,火星炸射。但焰火势不断,穿过枪杆的隙缝仍向
前舔去。几个兵士被火舌烧到,惊叫连连,长枪登时脱手。柳根大喜,赞道:“胡法师,
就是这样!哈哈哈!”精神大振,指挥小玄,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向众兵士袭击。 
  再斗得片刻,柳根精神愈长,约略也摸透了一些控制技巧,命小玄向左侧疾飞。一干
兵士不敢怠慢,赶紧挺枪抵御。哪知柳根此着是诈,心念一动之下,蛇儿已明其意,快速
迫到众兵面前三尺处时,身形陡然下挫斜切,贴着地面向众人卷去。 
  这下行动突兀,兼又极快。众兵士哪来得及防守?听得‘啪啪’连响,一干兵卒腿脚
中招,齐齐翻跌开去。那兵士首领大怒,呵斥连连,让下属重新排成阵形。可惜不等众兵
理解他的命令,胡不为的土柱又已拔地而起,‘噌噌噌噌’摩擦的声响令人牙酸,十余支
土柱排成一个扇面同时钻出。土锥起处正在兵士面前两尺,巨物激蹿之下,撞击到枪杆上
,大力难以与抗,一整排士兵登时长枪脱手,三十余支尖枪同时抛上天空。 
  “快去请赵师爷!这几个人会法术!”那首领气急败坏。命令众兵拉开距离,不敢太
过逼近。胡不为和柳根合力而击,土火法术交相施为,又一只大蛇来去如电,难防之极。
众兵士节节败退,尽成挨打之势。亏得一个首领颇通领军之道,勉力维持着合围的阵形不
散。 
  胡不为的法力本不高深,土术和火术伤害力都不大。若是他单独与众兵打斗,只怕用
不多时便被众人擒住了。但此刻与柳根联手,一个及远,一个防近。众兵忌惮小玄了得,
都不敢迫近前来动手,倒让胡法师的远攻法术有了用武之地。一顿酣畅施展,挥出了许多
膨大火球。方圆数十丈的地面上,土柱群东一拨西一拨立着,有如屏风一般。 
  胡不为累得呼呼喘气。法力渐感难以为继,只得先停了手。任凭柳根大呼小叫,指挥
小玄吓唬众兵士。两个人斗得性发,倒忘了逃狱的真正目的,被绊在当地。柳根是年少气
盛,打得过瘾之际,忘了逃脱。胡不为则是害怕兼慌乱,满脑子只是如何打退敌人。明明
大门就在不远,却如全没看见。三人里面,便只一个耍猴老汉最是清醒心急,但是他口不
能言,又不敢单独闯出去,口中‘呜呜’连声,急使眼色,可惜没人理会他。 
  过不多时,一个五十多岁的高瘦师爷便被请了过来。他与那兵士首领说话,只见那首
领连连点头,同意他的什么意见。 
  片刻后,一干被胡不为和柳根伤害的兵士聚到了师爷面前。胡不为看那师爷嘴唇翕动
,似乎在念咒语,接着,拳头向上一抛,许多细小的米粒从他掌中撒落。一干伤兵欢声雷
动,眨眼之间竟全都复原了,胡不为吃了一惊,抬眼看去,却正与师爷的目光相对。那目
光里,似乎有一汪极深极冷的深潭,让人看了,便觉得如身在潭边,害怕掉落下去,但又
无法挣脱。 
  胡不为正感惊惧,蓦然之间,突感一线冰冷之意刺入心尖,顿时浑身大震。这般感觉
,便跟在牢房里被鬼魂惑心时一模一样! 
  果然,一震之后,心中的恐慌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顷刻之间,便如同心脏里储存情
绪的一个罐子被人打破了,惊惧、担忧、恐怖、绝望,许多感觉凭空而生,纷至沓来。胡
不为满身燥热,心脏‘扑扑’直跳,全身的骨架便似被人抽掉了,浑身懒洋洋的,没有一
丝劲力。那耍猴老汉只是个平凡老者,这时早就抱着胡炭扑跌在地。 
  柳根这时也被恐慌所袭,行动慢了下来。亏得他与豢养物小玄心意相通连,这般心术
伤害对他要轻微得多。再抵抗得片刻,发觉胡不为两人都已滚倒在地,抱着脑袋呼号。柳
根再也不敢逞强,指挥小玄,向左侧墙壁疾冲过去。 
  ‘轰隆!’一声,小玄尾巴甩动,登时将砖石砌成的围墙轰出一个缺口。众兵士发出
呐喊,围拢过去,却见着一幅奇怪景象:柳根把小玄召到身边后,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蛇
儿突然弹跳而起,一下钻进他手上的虎口,进到他身体里面!柳根便似突然变了一个人,
腿上的伤处不药而愈,行动如风,一下逃进围观的人群里,拐过墙角,倏忽便没了踪影。
 
  那兵士首领命令下属把瘫软在地的胡不为二人押了起来,狠狠鞭打一顿,重新投进牢
室中。墙外众人渐渐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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