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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omotian (小楼一夜听春雨~~),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灵幻天下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Mon Nov 22 17:21:40 2004)
灵幻天下
星君昭
第一卷
第一章 剑谷门徒(一) 第二章 剑谷门徒(二) 第三章 剑谷门徒(三)
第四章 剑谷门徒(四) 第五章 天邪临世(一) 第六章 天邪临世(二)
第七章 天邪临世(三) 第八章 天邪临世(四) 第九章 天邪临世(五)
第十章 天邪临世(六) 第十一章 懵懂江湖(一) 第十二章 懵懂江湖(二)
第十三章 懵懂江湖(三) 第十四章 懵懂江湖(四) 第十五章 懵懂江湖(五)
第十六章 懵懂江湖(六) 第十七章 懵懂江湖(七) 第十八章 懵懂江湖(八)
第十九章 懵懂江湖(九) 第二十章 懵懂江湖(十) 第二十一章 玉女天香(一)
第二十二章 玉女天香(二) 第二十三章 玉女天香(三) 第二十四章 玉女天香(四)
第二十五章 大同风云(一) 第二十六章 大同风云(二) 第二十七章 大同风云(三)
第二十八章 大同风云(四) 第二十九章 大同风云(五) 第三十章 大同风云(六)
第三十一章 大同风云(七) 第三十二章 大同风云(八)
第二卷
第一章 蔺府密议(一) 第二章 蔺府密议(二) 第三章 蔺府密议(三)
第四章 蔺府密议(四) 第五章 炼魂出鞘(一) 第六章 炼魂出鞘(二)
第七章 炼魂出鞘(三) 第八章 炼魂出鞘(四) 第九章 相柳神藏(一)
第十章 相柳神藏(二) 第十一章 相柳神藏(三) 第十二章 相柳神藏(四)
第十三章 天下惟利(一) 第十四章 天下惟利(二) 第十五章 天下惟利(三)
第十六章 邪灵批血(一) 第十七章 邪灵批血(二) 第十八章 邪灵批血(三)
第十九章 邪灵批血(四) 第二十章 邪灵批血(五) 第二十一章 恒山空谷(一)
第二十二章 恒山空谷(二) 第二十三章 恒山空谷(三) 第二十四章 恒山空谷(四)
第二十五章 恒山空谷(五) 第二十六章 共工之台(一) 第二十七章 共工之台(二)
第二十八章 共工之台(三) 第二十九章 神藏洞开(一) 第三十章 神藏洞开(二)
第三十一章 神藏洞开(三) 第三十二章 神藏洞开(四)
第三卷
第一章 玄凌荒寰(一) 第二章 玄凌荒寰(二) 第三章 玄凌荒寰(三)
第四章 欲堑孽海(一) 第五章 欲堑孽海(二) 第六章 欲堑孽海(三)
第七章 天魔幻生(一) 第八章 天魔幻生(二) 第九章 天魔幻生(三)
第十章 父债子偿(一) 第十一章 父债子偿(二) 第十二章 父债子偿(三)
第十三章 三元宝经(一)
番外篇
第一章 赤焰灵珠
第一卷
第一章 剑谷门徒(一)
冬尽春来,时值初春二月,武昌城蛇山上的黄鹤楼便扰攘一片。这几日长江天候乍暖还寒
,却难得有今天这样的艳阳天气。在家中闷了数月的人们一个个都是兴致昂扬,纷纷邀朋
呼友,登高赏景。黄鹤楼是蛇山第一佳绝所在,自是人们不能漏掉的好去处。
风三小姐一身锦袍玉带,做着富家公子的打扮,手摇折扇上了黄鹤楼主楼雅室。看了看早
已按着她的吩咐,摆满一桌的珍馐佳肴,她微微点头,心中颇觉得满意。
一边早有店伙将她迎入了主座,风三小姐随手打赏了几两碎银子,口中道:“福威帮的寇
爷和神鹰帮的邓爷一会若来了,便请他们过来。”
那店伙正盯着手里的赏银偷乐,冷不防听到这两个名字,登时吓了一个哆嗦,险险连银子
都没拿稳。他眼看着笑容满面的风三小姐,结结巴巴地道:“寇爷和……和邓爷?我的妈
呀,那不是……那不是要把这黄鹤楼掀掉么?”
风三小姐笑道:“原来你也听说了福威帮和神鹰帮结梁子的事。”
店伙忙着点头:“这事通武昌城的人都知道啊!天哪,前几天那场架,打得整个东湖水都
成红颜色了!他们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要是两边在这里一闹,那还得了?”
风三小姐听他这么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也忒夸张了点。没事的,你只管去传
报,就说试剑山庄少庄主风三小姐,有请他们两位过来一叙。”
“试剑山庄少庄主”几字出口,那店伙通身打了个机灵,一张嘴张得老大,却半天说不出
话来。
风三小姐又是一笑,拿起手边的酒杯浅饮了一口,却不再说话。
江湖上素有“十大高手,三大世家,四大门派”的说法,试剑山庄身属三大世家之首,与
少林武当等门派并列称雄,从来都是两湖一带的江湖领袖。她风三小姐虽然是女儿家,却
是被公认的山庄百数年来第一高手,家传七十二路“拂风吹柳剑”的修为,只怕比乃祖都
要高上数分。
她年少气胜,又天生有一股不让须眉的豪气,江湖上声名极佳。与广东白道领袖的“白马
”戈青峰、京城第一名少公孙兰并称为“武林三英”,声名如日中天。其余诸如“江南第
一名剑”、“剑帅”、“拂风剑侠”等等的名头,更是数不胜数,都是江湖上的好事者加
给她的,只怕风三小姐自己都记不周全。
那店伙想不到风三小姐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只身出现,恍恍惚惚地应了她的吩咐,一步三
晃由雅室里出来,却觉得自己尤在梦中。
过不多时,楼下忽然一阵吵嚷,那店伙探头下去看时,却见福威帮帮主寇金刚和神鹰帮瓢
把子邓中杰竟然一起来到了黄鹤楼。这二人互相瞪着对方,各自带来的十数名帮众也是一
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惹得原本热闹非凡的黄鹤楼忽然杀气腾腾。那些寻常百姓一看会闹
事,登时溜了个清光,只剩下临江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昏迈老者,怔怔地
盯着对面的鹦鹉洲发呆。
说也奇怪,这两方人马虽然怒目瞪视,恨不得生吞了对方,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愿意先动手
,只是各自咬牙切齿,恶形恶状的。掌柜的此时早躲到了柜台下面,那店伙心中害怕,但
记着风三小姐的吩咐,只得硬着头皮上去,颤声道:“风……风少庄主差小的过来迎候两
位大爷。”
寇邓二人各自吩咐了帮众找位子坐下,便由店伙引导进了风三小姐的雅室,勉强寒暄几句
,分宾主落了座,店伙自去外面张罗两处帮众的酒菜。
风三小姐待二人坐定,啪地收了折扇,朗声道:“晚辈不才风剑萍,冒昧邀请寇前辈和邓
前辈来黄鹤楼饮酒叙话,擅专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前辈包涵。”
寇邓二人听她说得如此恭敬有理,舒服受用之余,却也暗暗佩服。风剑萍是风三小姐的真
实姓名,但江湖上有几个人敢直接称呼的?便是直说“风三小姐”四字,都唯恐失了礼数
。试剑山庄和“武林三英”的名头,随便拣哪一个出来都足够几个福威帮或者神鹰帮抗的
了。这风三小姐有如此的地位,如此的名头,却偏偏没有丝毫架子,不由得寇邓二人不佩
服她的卓越气度和不凡风采。
邓中杰率先站起,抱了一下拳道:“风小姐客气了。其实兄弟早已知道这次酒宴的目的,
我们神鹰帮和福威帮同是做长江漕运的买卖,虽然素来不和,但也知道各自容让。但几日
前福威帮的一个分坛主竟然为着一笔原属我帮的买卖,率众砸了我帮的码头。是非曲直,
相信风小姐心中有数。”
寇金刚眼看邓中杰抢了头筹,急忙站了起来,粗声道:“风小姐别听这混蛋的一面之词。
我帮兄弟维持生活不易,偏偏这个混蛋仗着他有几艘快船,连我帮到口的生意都要抢。风
小姐不信可以问问这个混蛋,那笔生意一开始是和哪家谈的?”
邓中杰哼了一声,对寇金刚道:“做买卖只看手段和实力。你们福威帮以前霸着长江漕运
,坑过多少商家?我们不过是做生意公道点,就惹你们眼红了?”
寇金刚被他驳得面红耳赤,一时又找不到反击的机会。急起来也顾不得许多,醋钵大的拳
头当头就向邓中杰砸去。那邓中杰早就有了防备,头颈微偏避过拳势,右手劈面向寇金刚
掷出了一只酒杯。
寇金刚眼看酒杯就要砸到自己面门,忽然眼前一花,那凌空飞来的酒杯竟凭空没了踪影。
他惊疑之际,只觉得右手拳势停滞,前进不得,急忙转头细看时,却是被坐在原地没动的
风三小姐,以她手中的白玉扇子架住了。再一低头,才发现那个被邓中杰掷出的酒杯不知
何时已回到了对面桌上,连里面的残酒都没有洒出一星半点!
邓中杰此刻也被风三小姐神鬼莫测的手段吓到了,一时和寇金刚两个人噤若寒蝉地站在当
地,忐忑地看着兀自在悠闲品酒的风三小姐。
一招便镇住了两个帮主,风三小姐心中也是微觉得意。她移开了粘住寇金刚手腕的扇子,
肃声道:“此次的两帮纠纷,晚辈已经事先作过一些调查。寇前辈对帮众管束不严,最后
酿至东湖惨剧,实属不该。”
邓中杰听到风三小姐站在自己这边,心头大轻,志得意满地对寇金刚横了一眼,后者却被
吓得一时无言以对,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冷不防风三小姐话锋一转,又道:“邓前辈的神鹰帮多年来抢夺福威帮的生意
,却是此次惨剧的主因,这又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就晚辈所知,寇前辈曾命令那名闹事的
坛主前去神鹰帮总舵负荆请罪,却被邓前辈乱棍逐出。若不是有一个蒙面少侠搭救,只怕
此刻那坛主早已经一命归西了。那无名少侠后来留书给我,略微提到过此事,说起来这次
的事,邓前辈担的责任更多。”
她说得十分平淡,却丝毫没有给二人辩驳的余地。邓中杰早已冷汗直冒,絮絮喏喏地想要
说些什么,但被风三小姐的威势所摄,早没了说话的勇气。
眼看寇邓二人都已傲气全无,风三小姐知道局面已经完全由自己掌控,当下站了起来,胸
有成竹地道:“前几日东湖惨剧,福威帮和神鹰帮都是死伤惨重,更连累到了长江漕运。
晚辈虽然才薄学浅,但不忍两个原本显赫一时的大帮派从此没落。同为两湖武林一脉,这
事晚辈有些看法想与两位前辈商榷。”
寇邓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道:“但请风小姐解说。”
风三小姐点头道:“其实说来简单,两帮相斗,明的,是为了寇前辈的手下坛主率众滋事
,暗的,却是邓前辈夺了寇前辈生意。若要解决此次的事端,却也要着落在这两件事上。
”
她停了一下,看了看二人的反应,又道:“晚辈想到的方法是,寇前辈押着那位坛主前去
邓前辈总舵,听凭邓前辈发落。但长江漕运却不能再由两家胡乱竞争,须得有个仲裁出面
,平均分派给两帮船队照料,如此才能不伤了和气。不知道两位前辈意下如何?”
眼看寇邓二人都是面泛难色,风三小姐心知这二人是担心一旦答应了那个仲裁权后,两帮
会从此落入试剑山庄的掌握,当下又朗声道:“仲裁之事,虽然是晚辈提出,但试剑山庄
从来不插手漕运之事,两位前辈可以考虑由两湖商会出面调解,晚辈只是作个提议而已,
决无其他意思。两位若觉得可行,这便喝了眼前这杯酒罢。”说着,当先举起了面前酒杯
。
寇邓二人听她说得赤诚,眼下又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之道,各自看了对方一眼,终于
也拿起了面前的酒杯,一同干了下去。
积怨已消,寇金刚和邓中杰之间的险恶气氛登时缓和了不少。正吃喝间,黄鹤楼的店伙猛
地里闯了进来,寇金刚正要喝问,那店伙已经叫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神鹰帮和福
威帮的爷们在外面和人打架啊。”
寇邓二人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心下都是一阵愤怒。暗道我们在这里谈得好好的,那群不
开眼的小子却又闹了起来。这要是得罪了试剑山庄,只怕非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风三小姐却十分轻松地站了起来,口中道:“两位前辈,咱们出去看看罢,能劝的便劝了
,莫弄出什么大事来。”
说完便当先领路,出了雅室。
第二章 剑谷门徒(二)
黄鹤楼头此刻已经是一片狼藉。三人原本以为是两帮又在互殴,想不到却是合力在对付一
个老者。原来邓寇二人进了雅室后,有几名神鹰帮的帮众相中了那老头儿的座位,过去要
那老者离开,两下里讲不合,最后动起了手来。几下来来往往,却把福威帮的人也拖了进
去。两个帮派虽然平日不和,但这老者十分扎手,慢慢地演变成了他一人对抗两大帮派的
局面,倒也是始料未及。
两边帮众见到各自帮主出面,都急忙退到了一边。只见这些人个个鼻青脸肿,竟然都带上
了伤。而那老者仍然好整以暇地坐在座位上,丝毫不以为意地观赏着楼外风光,对风三少
和邓寇二人正眼也不打量一下。
寇金刚眼见那老者脚边躺着几个早已昏死过去的彪形大汉,其中赫然有自己的副帮主在内
,不禁心头火起,上前怒喝道:“老鬼!连我们福威帮你都胆敢招惹,想作死么?”
那老者眼皮对他翻了翻,继续喝着酒,并不理会。旁边一个福威帮的帮众忽然跃起,口中
喝道:“我们帮主和你说话,竟然不识好歹!”手中朴刀已然向老者当头砍落。
那老者丝毫没有动静,直等到刀锋擦到他肩上,他才间不容发地微微侧一下身子,让开了
刀势。紧跟着右手一探一挥,那帮众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已经腾云驾雾般地飞出
黄鹤楼,远远地投进了冰寒彻骨的长江里。
风三小姐之前便觉得这个老者眼熟得很,此刻见他露了这么一手,心中登时一惊,想起了
一个人来。她走上几步,拱手道:“前辈这招 ‘大江东去’实在让晚辈眼界大开。若晚辈
所料无误,前辈该是‘玄机老人’欧冶子老先生吧?”
她这话出口,登时换来满楼一片惊呼。“玄机老人”是江湖十大高手中的人物,名列四魔
之一,行事向来心黑手辣,是江湖上人见人愁的大魔星。他行踪诡秘,又从不收徒开派,
唯独以一身强绝的魔功傲视宇内。这次若不是风三小姐认出,只怕没人会知道那跺一跺脚
能让江湖晃三晃的人物,会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老苍头。楼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格格声,却
是福威帮和神鹰帮的帮众因为惊恐过度,上下牙齿打起了架来。
欧冶子听风三小姐认出了自己,却也不去掩饰什么,淡然道:“江湖上说起后生小辈,必
然会提到‘武林三英’,今天看起来,果然名不虚传。”
风三小姐急忙谦逊了几句,但眼见这欧冶子说话不冷不热,那几句夸赞更是言不由衷,不
由得也觉得没趣。但“玄机老人”决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黄鹤楼,事关两湖武林的机运,
风三小姐又不得不想办法探问清楚。
她想了一下,终于又问道:“这次前辈驾临武昌,不知晚辈能有什么可以效劳?”
欧冶子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你放心,老夫来是找人的,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插手你们的
事。对了,你试剑山庄是这一带武林的龙头,这些日子是否有江湖人见过一个仗剑少年?
如今大概是二十多岁左右年纪。唔,他脸略似国字但下巴稍尖,额前一撮头发却是白色的
。”
风三小姐怔了怔,心中暗自将见过的武林人物与之印证,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吻合的人来。
只得摇摇头,表示不知。
欧冶子叹了口气,废然道:“算了,老夫本来也未曾指望能由你那里探听到什么。”
一旁寇金刚这时插嘴道:“晚辈倒是见过一个人的相貌与前辈所说相近。”
欧冶子闻言,两个眸子猛然间精光大放,上前一把抓住了寇金刚的肩膀,大力猛摇,口中
问道:“你看到了?他在哪里?快说快说!”
寇金刚被他捏得肩膀剧痛,却又挣扎不得,只得三句并一句地道:“前几天有个少年救了
我手下一个坛主,这少年的外貌与老前辈要找的很象。他说要在武昌采办药材,现在该还
在武昌城里。”
这寇金刚越说越是大声,最后终于吃疼不住,叫喊了起来。
欧冶子听他说完,哈哈哈大笑三声,随手丢下了一锭银子,也不见如何作势,整个身子已
经腾空而起,越过黄鹤楼的栏杆飞也似的去了。
邓中杰直等他去得远了,方才抹了把额头冷汗,对着风三小姐干笑一下道:“原来这欧冶
老爷子没有江湖传言的那么凶狠啊。要按着传闻中的性子,只怕这楼里都该没活人了吧?
”
风三小姐苦笑道:“那也是咱们烧了高香。幸亏这欧冶子前辈自十年前开始便传言江湖,
言道今生不再杀生,甚至持斋守戒。若是换了以前,我们焉能还有命在!”
众人听他这么说,又看看委顿在地的寇金刚,都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第三章 剑谷门徒(三)
武昌,午牌。
任天翔如泥雕石塑般呆在那里,他早已忘记自己维持这个姿势有多久了,只希望能够尽快
摆脱现在的状况。但是他虽然心里明白,却偏偏不能动。那把架在他头上一尺二寸长的小
刀发出的寒气,早已笼罩了他头颈全部的要害!这把刀的来历他是听说过的:武昌第一镖
师霹雳八卦混元手齐老爷子、福威帮总瓢把子寇金刚……几乎全武昌大大小小各路武林人
物都曾接受过这把刀的挑战,而且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
这些被挑战者身体的某个部分从此永远的离开了主人,葬送在这把平平无奇的小刀之下!
想到这么多名人也无法幸免,任天翔实在怀疑自己今天能不能逃过这场厄运。
刀锋又逼近了寸许,任天翔清楚的感应到锋利的刀刃发出的逼人气息——吹毫立断的宝刃
啊!但他如今就是不能动!他现在全身的气机都被这把刀牢牢的束缚住了,百会、神庭、
风池、哑门……头颈诸般要穴无一不在那寒气的笼罩之下。动,就是悲剧。他唯一能做的
,就是僵直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人宰割。
刀又近,气更盛。轻轻的一挥……“嚓——”
“任少爷的头型最适合这个新发式了,尤其是这额前的这缕白发,皎皎不群,透着一股雄
姿英发的气息。”剃头张一边掸拂着手上的碎发一边媚笑道:“总共一钱三分银子。”
任天翔如逢大赦,长身而起。伸筋展骨之余低头望见满地的乱发,不由的感慨起来:“身
体发肤乃是父精母血,安忍轻易弃之。”他回头对着剃头张:“可否……便宜三分银子?
”
“不行。”对方斩钉截铁。
就在二人为了那三分银子的归属问题剑拔弩张之际,但听得“碰”的一声响亮,张记理发
铺的木门被一股大力推开,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二师兄!你那乱稻草还没
修理好?快点快点!大师兄快回来了!”
破门而入的少女旁若无人的咭咭咯咯:“人家刚买这身新衣服一定要马上让大师兄看到!
啊!二师兄你太慢了,人家不等你了!走了!”
话音未落,红衣的少女又冲了出去,理发铺剩下的半扇门板亦随之被轻易撞毁。
“哎呀!发髻散掉了!”长街的尽头传来一声娇呼。
店铺里的两个大男人一时都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蒙了,大眼瞪小眼的呆在那里。最后还
是任天翔反应比较快,他一咬牙,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把一钱两分银子塞入剃头张手里,在
对方醒悟过来要他赔门板钱之前,运起吃奶的力气施展“八步赶蟾”的轻功追赶师妹去也
。
经过约莫半柱香舍死忘生的追赶,任天翔总算截住了在前头飒沓如流星的师妹。这时离开
武昌竟已有五十里之遥!任天翔如烂泥般瘫在官道上,大张着嘴巴,象狗一样的直喘粗气
。
“师、师妹……”他一手死死拽住师妹的裙角,哀求道:“大师兄再怎么快,也不会在我
们前面赶回剑谷。求求你走慢点吧,我实在赶不上啊……”
“二师兄你懂什么!”少女头也不回的继续赶路,丝毫没理会那个被拖着在地上滑行的师
兄:“大师兄的‘一叶轻舟万重山’已经有九成火候,何况他的‘神行符’可是咱们剑谷
的宝物呢!日行三千里啊!提起那‘神行符’……”
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天上,秀眉皱了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事。任天翔看在眼
里,开口问道:“师妹怎么了?是否出了什么事?”
少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隔了一会,方才道:“小昭刚才传了讯息给我,说有个本事很
高的人在后面盯着我们,正朝这里过来。”
任天翔不禁惊疑道:“咱们这次外出除了插手一下福威帮的事,又没有什么惊动武林的举
动,怎么就被人跟踪了?来者莫非是同道的人物?”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二师兄就是这样,凡事都喜欢大惊小怪。我看八成是哪个江湖人
错认了我们,一场误会罢啦。”
说着,玉手轻扬,对着天空做了个手势。随着几声啼鸣,两人的头顶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一只七彩斑斓的鸟儿从天而降,缓缓停在了少女的肩头。那少女爱怜地摸着那鸟儿的羽
毛,欢喜道:“乖昭儿,辛苦你啦。”那鸟儿似乎也通灵性,舒服地低鸣几声以示回应,
却在少女肩上挨挨擦擦的,神态十分亲密。
任天翔羡慕地道:“看来师妹的‘剑灵’已经修到了‘紫炎初渡’、‘灵境开辟’的境界
了。这小昭儿竟然变得这般乖巧,几乎已经通了人性哩!”
少女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哪象你那么偷懒,出山至今我都不停地修炼‘剑灵’,这
些日子进境极快,事半功倍呢!”
她一边与任天翔说着话,一边对肩头的神鸟比了几个手势。一阵光华闪过,那只七彩斑斓
的鸟儿忽然消失不见,却早已变成了一把紫色鲨鱼皮鞘,金吞口的古剑,静静地躺在少女
的手里。
少女轻抚着剑鞘,柔声道:“小昭儿别急,等一会那追踪的人离开了,我再让你出来。”
任天翔在一旁啧啧连声道:“若是师妹你把对‘剑灵’的一半柔情用来放在你二师兄身上
,说不定我早就被迷得七晕八酥,任你差遣了。”
少女对他做个鬼脸道:“想得美!二师兄向来糊里糊涂,哪有小昭诚实可靠?更何况,要
真有什么难办的事儿,我自然会去拜托大师兄的。”
师兄妹二人说着话,似乎早把那跟踪之人忘了。过不多时,后方传来声长啸,一道灰色的
人影忽然由道旁窜出,一路飞奔到了二人的面前。任天翔见来人身法极快,那声长啸更是
由远及近,显出了十分浑厚的内力。任天翔怕他来者不善,当下往前跨了一步,挡在师妹
身前。
那道人影奔到近前,猛地里刹住了身法,却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葛衫老者,赫然正是之前在
黄鹤楼出现的“玄机老人”欧冶子。
第四章 剑谷门徒(四)
任天翔立刻就认出了他来,心中一时有些疑惑,但他脸上仍然十分轻松,上前拱手施礼道
:“原来欧冶子老前辈,晚辈实在想不到竟然在此地与前辈相遇。一别数年,前辈风采尤
胜当年,晚辈佩服无已。”
他口中说着,一鞠到地。身后小师妹眼看二师兄行了礼,便也急忙照着做了。
欧冶子抚髯笑道:“长平镇外一别,想不到眨眼就过了十年。任先生,这十年来,在下可
找你找得好苦哇。”
任天翔奇道:“前辈这么辛苦地寻找晚辈,不知是有什么指教?”
欧冶子神情一肃,忽然正儿八经地拜了下去,口中更恭声道:“在下欧冶子,恳请任先生
不计前嫌,传我仙道法门,再造之恩,终生不敢或忘!”
任天翔呆了一呆,急忙笑道:“老前辈说笑了,我一个后生晚辈,哪懂什么仙道法门啊?
快快请起,这不是折杀我了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去想将欧冶子搀扶起来。哪知道这欧冶子甚是固执,内力又浑厚无匹
,竟是没能动得分毫。正没作理会处,欧冶子又道:“任先生虽然深藏不露,但十年前我
们联手合战‘欢喜道人’时,那出神入化的身手和招式,却绝非俗世该有的物事。在下或
许年长,但绝未老眼昏花。任先生以符咒驱役鬼神,以空手切裂山岩,这样的能耐哪是凡
人所能为,若在下所料不差,任先生必当是故老相传的剑仙一流!”
任天翔听他这么说,不由挠了挠头,想起来十年前的事来。
十年前,当时十几岁的任天翔奉师命下山,要除掉一名以妖法和邪仙道鱼肉乡里的妖道,
恰逢江湖十大高手联手与那妖道拼斗。两下里目标一致,任天翔自然也出手协助,并在最
终手刃了那个名为‘欢喜道人’的邪道巨孽。
原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想不到当年十大高手中的欧冶子竟然会认出了自己剑仙的身份
,听他的意思,更是苦苦寻觅了自己十年之久。任天翔倒也被他的求道之心打动,但一想
到“玄机老人”在武林里的凶恶名声,不禁又有些踌躇起来。
欧冶子人老成精,眼见任天翔露出松动的神色,当即道:“在下自十年前与任先生相遇之
后,一心便想求仙证道,从此守了杀戒。这十年来,我对天发誓从未害过一条人命。”
那少女这时在后面插嘴道:“这倒是真的。大师兄几年前下山,回来曾经说起过此事。欧
冶老前辈确实通告天下,从此不再杀生了。”
欧冶子伏在地上,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江湖上的事原来剑仙们也了解得十分清楚,喜
的是自己这些年来守戒甚诚,此事颇有可为。
任天翔凝思了一会道:“前辈请起,晚辈有些话要和前辈分解明白。”
眼看欧冶子站起了身,一脸期待的神色,任天翔肃声道:“前辈是武林耆宿,就武学而言
,乃是顶儿尖的人物。但诚如所言,晚辈师门修习的,并非武道,而是仙道。”
任天翔缓了一缓,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又道:“前辈欲求仙道,虽说年岁稍大,但并非
不可为。仙道修习首重悟性二字,这道理却是和上乘武学相仿佛的。前辈胜在养气功夫扎
实,普通修仙客的筑基与炼精化炁的步骤早已有了不凡的造诣,只需通了性命二关,成就
元婴还是大有可能的。”
说着,他由怀中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的瓶子,又抽了一个书简。递给欧冶子道:“这瓶中装
的,是我师门炼制的丹药‘紫琼金纹丹’,前辈每日子时服用三枚,可以助数十年的性命
交修功夫。这个书简是《黄庭内景经》,是道家修真的入门奇书,前辈小心收藏,由浅入
深逐步修炼,进境必然比寻常丹客快了数倍不止。”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到了欧冶子的背后。冷不防一掌劈出,端端正正印在欧冶子灵台穴上
。欧冶子正在兴高采烈的当口,要害猛遭突袭,登时仰天喷出了一口鲜血。任天翔再不停
歇,身子绕住欧冶子的身子滴溜溜直转,掌随身走,一掌一掌都狠劈在欧冶子各处经脉要
害上。
说也奇怪,他这般狠打,虽然欧冶子长声惨呼,却偏偏始终没有倒下。旁观的少女更是含
笑看着,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任天翔拍打了一阵,终于慢慢收了身法,退到一边闭目调养。欧冶子此时也是盘膝坐在地
上,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用功。过了好半晌,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相视一笑。
“晚辈不得已使了速成的法子,还请前辈见谅。”一边说着,任天翔上前替欧冶子把了一
下经脉,笑道:“前辈果然福缘厚泽,这番行功的收获竟比晚辈想象的还大。恭喜前辈了
,性命二关已通,元婴修成指日可待!”
原来任天翔刚才那套掌法,竟然是传功而非加害。欧冶子自然是心知肚明,再次拜了下去
,口中只道:“多谢任先生指点修仙门径。在下感激五内,恩德永记在心。”
他拜了一阵,却没听到有人反应,抬头看时,却见任天翔和他师妹早去得远了。风中,隐
隐传来了任天翔的声音:三卷黄庭颂,一盏碧壶春。
我辈云中客,随风御剑仙。
欧冶子跪坐在地上,握着手中的玉瓶和书简呆然良久。终于仰天长啸一声,飞也似的去了
。
第五章 天邪临世(一)
江湖上自古就有剑仙的神话,相传他们能御剑飞行,朝游白帝夕宿天姥。但传说本就是以
讹传讹,说的人固然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听的人也只是姑妄听之,从来当不得真。江湖
人一辈子能够遇到一次修仙客的机会,绝对不会比拣到绝世武功秘籍的机会高到哪里去,
而知道有“三大奇门”的江湖人,更加是凤毛麟角。
九华山麓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山谷,大片繁茂的桃花林围绕着一圈修竹搭就的精舍,旁边不
远处的山坡,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山岗四周都是杂树蔓草,只有竹庐群的四边才植
有数排翠绿欲滴的精竹。
六月的和风送过,带起了一阵松涛竹浪,和着清幽的桃花香气,沁人心肺。显然,精竹、
艳桃和松林都是此间主人悉心栽植成的,处处体现着清新和雅致。这里正是三大奇门之一
,幽宁剑谷的所在。任天翔师兄妹由武昌城外返回,已是两天后的戌牌时分。他们半路遇
到了归来的大师兄东方未明,三人一回来,便立刻前去求见师尊。
幽宁剑谷西汉立派,以庄周为开派祖师,信奉的是老庄之学。自汉文景以降,已经传替了
二十七代。这一代的宗主名叫方正心,他爱妻早逝,只留下一个独女,闺名方莲。门下收
了两个弟子,便是大徒弟东方未明和二弟子任天翔。师徒四人在这片僻静的山谷中修真养
性,相依为命。师徒的一切衣食度用都是自备,偶有外出游历,亦是尽力不惹事上身,其
避世独居的作风,与同为三大奇门的墨门、铁府那种”入世”态度大是不同。
方正心的居处名为“正气庐”,是剑谷竹舍的主建筑。入门处两边,贴着一幅对联,右边
上联是“能持剑向人”,左边下联则是“不解持照身”,这两句诗词乃是唐代大诗人李贺
所作。是批评襄阳走马客,也是批评一般的剑客、豪侠,只知道用剑去杀人,只知为报私
恩私怨去拚命,却不知用这剑去照一照自己,度量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英雄;反其义亦可作
为做人的一个准则,即正人必先正己。这也正是剑谷的立派诫规,用来告诫门人不可持才
傲物,被好勇斗狠耽误了修真的道行。
东方未明一行人踏入正气庐的正堂,方正心早就等在那里了,方莲喊了声爹就扑进了老父
怀里。东方未明上前跪拜问安之后,取出了一只紫檀木匣子,恭声道:”徒儿不辱师尊所
命,带回了‘灵龟内丹’。”
方正心道了声好,接过匣子问道:“灵龟虽然难觅,但你有我给的地图,而且凭未明儿的
道行,一只百数年的灵龟该难不倒你。怎么会延误了这么些天的?”
东方未明急忙答道:“启秉师尊,徒儿取灵龟内丹并没有耽误太久,但归途中不知如何走
漏了消息,被一些企图夺宝的江湖人物跟踪了。”
方正心问道:“可知道是哪些人物?”
“是‘七心散魂’左政,‘无敌书生’欧阳无敌,‘人屠’王十六,还有‘铁掌横江’周
坤。”东方未明补充道:“弟子不敢随便使出师门技艺,所以先用言辞挑逗他们互斗,最
后以‘剑魂’搏杀了周坤。”
方正心道:“周坤和王十六等,都是横行江湖的武林大豪。按说和修仙没有什么干系,他
们却从何处得知了‘灵龟内丹’的事?”皱了皱眉头,又对东方未明道:“他们不知道你
的底细,自然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自顾自的窝里斗起来。不过,驱虎吞狼之计到底有违厚
道,不是修道人该做之事,以后莫要再用。”
东方未明听到师父训诫,急忙躬身领受教诲。倒是一旁的方莲,看到大师兄无端端受到教
训,很不服气。要不是老父积威之下,早就抗声争辩了。
方正心一转头,正好看到任天翔在一旁贼忒兮兮,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禁十分不喜,
沉哼一声道:“翔儿,我要你办的物事呢?”
任天翔见师尊动问,当下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正容道:“师父差遣徒儿的事十分简单
,徒儿已经按照师父列出的单子,在武昌的药局采购完毕了。药方上列的各味药材一样不
缺。”说罢,自怀中取出了大包小包的一串药材来。
方正心喜道:“好,好。有了这些药材,再用‘灵龟内丹’作引,山阳村顾老伯家的独子
就有救了。”
幽宁剑谷虽然避世独居,尽量不去沾染红尘俗事,但身在凡世,总要和世人接触的。剑谷
地产不丰,粮食桑麻要和邻近村落交易,山阳村便是与剑谷比邻的山中野村。剑谷师徒通
常每月会用日常炼制的丹药、编制的竹器与之交易,换取织布粮食等物。因为剑谷的丹药
颇有灵验,所以山阳村的村民有时亦会央他们看病疗伤。这次东方未明师兄妹奉师命出谷
搜集药材,就是为了治愈山阳村一名村民的怪疾。
方正心看到药材已经齐备,立刻吩咐开炉炼药,至炉开药成,已是第三日的子时。师徒四
人便兴匆匆的赶往山阳村。山阳村位于剑谷西南处,相距怕有五六百里的山路。就是方正
心四人的脚程,赶到顾老头家时也已日近中天了。
顾老头是山阳村一个老猎户,虽然年少时身轻力大,算得一个出色的猎手。但老来却得了
眼疾,生活起居全靠唯一的独子照顾,很是可怜。偏偏这小顾数日前为了猎些值钱野味好
换钱给老父抓药,冒险夜猎。第二天早上一回家便高烧不断,印堂更是晦暗,口中胡言乱
语,大喊“黑林”、“黑林”的,好似撞邪一般,眼看不行了。方正心检查之后,发现是
中了妖物的瘴气,普通药石无法医治,便命弟子外出寻找对症药材,施术救治。
因为药物十分对症,“灵龟内丹”更是辟邪驱妖的宝物,一服药下去,躺在床上的小顾立
刻沉沉睡去,面容也安详了不少。方正心看到药效开始发挥,便做个手势,示意众人出去
说话。顾老头虽然眼不能见,却也知道儿子的病情已经有救,拉着方正心的手,一时哽咽
着说不出话来。而一边山阳村的村长,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象正在犹豫是否因该开
口。
方正心鉴貌辨色,便主动问村长道:“村长的神色不宁,有什么烦恼的事不得开解么?”
村长叹了口气道:“方先生哪,您也知道,我们这个山阳村,十户倒有九户是猎户。今天
小顾的遭遇,难保不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要是猛兽为害,我们自己就组织人手去围剿了
。可这会子是妖怪作孽,这……这可叫我们怎么办?”说完又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搓着
手。
方正心一笑,道:“村长不须为村民生计忧愁,正心此次固然是为替顾世侄治病,却也存
了除魔灭害之心。”
说罢,回头对着身后侍立的东方未明等三人道:“除妖驱邪,仗剑卫道。是我们修道者的
本分。为师这次决定一探九华山黑林,会一会那个妖魔。”
一旁的方莲偏头悄悄问任天翔道:“二师兄,九华山黑林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任天翔悄声答道:“黑林一说,是在世居九华山的猎人中流传的传说。据说在九华山玉霄
峰附近有一片黑松林,终年没有阳光照射,各种毒物异兽出没其间,更传说其中有妖怪的
巢穴,是猎人们的禁区。不过……”
“不过什么?二师兄说完它啊。”
“我只是有些奇怪,黑林虽然阴森吓人,但只要生人自己不进去,里头的怪物决不会出外
伤人。可这次,小顾到底是有经验的猎人,他再大胆也不会进黑林,而这伤又显然是黑林
的怪物弄的。这说明黑林的怪物开始出外伤人了,这可有违常理呀……”
方正心哼了一声,道:“妖物怎会有常理?这些脏秽之物,该当见一斩一,方才不负掌中
七尺青锋!”
第六章 天邪临世(二)
任天翔见师父动怒,便不敢再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咕噜了一句:“那不是太绝对了吗?”
哪知道方正心耳力极好,这句话全被听到了,他狠狠地横了任天翔一眼,心中对这个惫懒
的二弟子极其不喜。
任天翔本性跳脱,不拘小节,大而化之的性格与方正心的严谨端庄格格不入。方正心对自
己这个二弟子从来不假颜色,偏偏任天翔又天生不懂去讨好尊长,师徒间隔阂日深。
去年隆冬,九华山天降瑞雪,剑谷师徒四人闲来聚在一处赏雪。方正心一时兴之所至,要
考考两个徒弟的文才。便以雪为题,要求弟子们做联诗。
他自己以一句“白雪纷纷何所似?”起了个头,方莲侧头想了一会,拍手联了下句:“撒
盐空中差可拟。”
方正心点点头,转头看着大弟子东方未明。东方未明笑道:“师妹联的固然佳妙,但盐撒
天空,到底没了瑞雪纷飞的飘逸。且看弟子的第三句。”说着,联道:“莫若柳絮翩翩舞
。”
方正心拊掌大笑,道:“未明儿果然不负老夫所望!此句不仅有飞雪之飘逸,更点出冬尽
春至的意境。妙,妙!”
方莲在一旁见到父亲夸奖大师兄,远比夸奖自己还来的高兴。
任天翔在一边看着,心中醋意荡漾,便假咳了一声,道:“说什么飞雪柳絮的,落到泥地
,也不过变作尘土飞灰而已。”
一场原本兴致勃勃的诗会被他这么一说,登时不欢而散,而方正心对自己这个不正经的二
弟子,更是恶感多于好感了。
剑谷师徒一行四人在九华山高低起伏的山林间疾跃穿行,转眼已经快要靠近黑林所在了。
方正心抬头望天,眼看金乌西坠,以近黄昏时分。微一沉吟,便收住了脚步。弟子们见师
父突然不再飞奔,也急忙煞住了身法,回转过来。
方正心环视了一下侍立在身周的弟子和女儿,道:“你们想也知道,为师此来是为了除魔
荡妖。俗话说‘除恶务尽’,但如今天色向晚,正是阳气告磬而阴气渐盛之时。我担心这
盘踞黑林的妖物道行高深,只怕一击不中让它逃逸,九华山的百姓就难有宁日了。”
东方未明问道:“那师父的意思是……?”
方正心道:“为今之计,我等四人分为两组,一组深入黑林直捣黄龙,另一组则守住黑林
外围,拦截妖物逃逸的去路。”
任天翔闻言,不禁奇道:“黑林占地奇大,仅两个人却如何能够守住所有的逃逸道路?”
方正心没好气的道:“此事你能想到,为师岂有想不到的?”说着,自怀中取出一方八卦
状的铜镜,递与东方未明道:“此宝名为‘诸方神镜’,功能显现持镜者身周四十里内天
地万物。再配合莲儿的‘剑灵’,相信扼守黑林诸方要道不是什么难事。”
剑谷一宗,讲究的是以神驳剑,亦即俗称的剑仙之属。到了东方未明、任天翔这代,因为
天性喜好、道行深浅等等原因,各人只修得了一种驳剑之术。东方未明获传“剑魂”,乃
是一道来去无踪但威力极大的紫电剑气;而方莲所习的“剑灵”,却是将灵剑变化成飞禽
走兽的能力。方正心授命东方未明使用“诸方神镜”,再辅以方莲的“剑灵”,确实可说
是万无一失了。
任天翔眼看方正心命东方未明与小师妹一组,不自禁轻哼了一声,肚子里对师父的偏心老
大不满。同样是入室弟子,但师父自小就偏向大师兄。出了乱子闯了祸,自己屁股上挨的
板子从来都比大师兄多一些,重一些。等到年纪大了,情窦初开,师兄弟俩都喜欢上可爱
的小师妹。可师父却总是明里暗里帮大师兄制造机会,这次要不是灵龟实在难觅,只怕师
妹也会和大师兄一起远赴异域了。
方正心看出了任天翔郁郁寡欢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冷声道:“翔儿,你和为师一起闯一
闯黑林。为师要看看你近来“剑印”的进境如何。”说罢,手一挥,当先向黑林疾掠而去
。
银月东升,黑林中刮起了瑟瑟的晚风。潺潺的山涧流水声与远处阵阵的猿啼相应,间中夹
带着几声寒鸦的凄鸣,惨惨淡淡,昏昏暗暗。方正心和任天翔师徒俩在嶙峋乱石间纵跃飞
驰,循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妖气全力追查。瞬息间,师徒二人来到了一处绝壁之下。
方正心举目四顾,只见自己师徒身周三面一片树海,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面前的这堵绝壁
,山势高耸猛恶,而且光滑如削。正沉吟间,任天翔由身后赶了上来,悄声道:“师父,
一路妖气追踪,显然是指向这堵绝壁之上的。弟子以为,那妖怪要么是在崖上穿穴,要么
就是在崖顶筑巢,都是易守难攻之势啊。”
方正心洒然一笑,不去理他,大袖一挥间人以平地拔起五丈,再一挥,竟丝毫不借外力的
又升了三四丈,就这么大袖挥拂的飞升而去,转眼便消失在缠绕半山的云雾之中。
任天翔知道自己的师父几乎已经是地仙一流的人物,这等白日飞升的本事自然不在话下。
但自己的修为与师父比起来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要想爬上这绝壁,看来要另外动脑筋
了。
他束一束腰带,一个提纵上了峭壁,但接着便发现整个峭壁平滑如镜,竟没有一处可以让
他借力的所在,百忙中不及细想,左手捏起剑决就往山岩中刺去。“嗤”的一声响,他整
个手掌竟然深深的嵌入了山岩之中!
原来任天翔所习的”剑印”乃是将施术者的肉身化为利剑的驳剑术,全力施展之下,手掌
四周剑气的锋利程度甚至可以达到削铁如泥的境界,用来对付九华山比较松散的玄武岩层
,自然是轻而易举。
他就这么依靠着剑印之助,在山壁上凿孔上攀,好容易来到了一处三面悬空,自绝壁上突
起的大石台上。方正心早已等在那里了,他见到任天翔狼狈万分的从下面爬上来,只点了
点头,也没有表示什么嘉许的意思,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指了指石台尽头的一处
漆黑不见底的洞口。
不用方正心再多解释什么,由洞口散发出来的慑人妖气已经给了任天翔所有答案。今次夜
探黑林要找的正主,八成就在里面了。
师徒俩对望了一眼,方正心正要开口说话,任天翔却存心要在师父面前显显能耐,向方正
心打手势示意替他掠阵,不等方正心回答,自己就屏息缓缓的向洞口移去。
那妖气自深不见底的洞口喷涌而出,四散飘溢。任天翔愈是接近洞口,感受到的压力愈是
强大,堪堪来到洞口的四步之外,就几乎已经有了不支之感。但想到刚刚在严师面前夸下
海口,无论如何不能输了这阵。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正待再次举步,背后方正心突
然大喊道:“翔儿小心!”
听到师父的警告,任天翔一时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身体自然有了反应。左足一点,
一个旱地拔葱,高高纵跃而起。说时迟,那时快,任天翔身体刚刚拔高,一道暗青色的电
光便从他脚底一划而过,轰击在石台的一角。只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响,硕大的石台竟硬
生生被炸出了一个缺口!
任天翔身在半空,眼看到那道电光的如斯威力,直吓出了一身冷汗,心下暗忖:“我的个
老天爷呀,要是刚才反应稍慢,我这小命可就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了。”
恰在这时,又是一道青光自洞口射出,直奔半空中的任天翔而去。这时他整个人悬在半空
,正是前力已尽,后力无继的时刻,再也借不到半丝力去。眼见其势避无可避,任天翔不
由得大叫一声:“完蛋了!”一时之间,惟有束手待死而已。
第七章 天邪临世(三)
眼角的余光扫到一道黑影极端迅疾的接近自己,任天翔只觉得腰间一紧,下个瞬间突然有
一股大力将自己往旁边拉扯。青色妖光擦着他的发稍一冲而过,直没入了深山云雾之中,
半晌才传来一阵闷闷的轰隆之声。任天翔吃惊的看着眼前那凭空多出了一个窟窿的云团,
站在当地说不出话来。方正心慢条斯理的解下了缠绕在任天翔身上的腰带,一边冷声道:
“连收敛心神都做不到,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劣徒。”
洞中的怪物连续两击不中,也被外面那些不速之客勾起了火气,大吼一声,便由巢穴中冲
了出来。大石台足有五丈方圆,本来也算颇为广大了,但那怪物由洞中出来,就占去了七
成的空间,石台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狭小了。
任天翔这时终于回过了神,他凝目细看,只见那怪物外形颇象老虎,但却长了一身刺猬般
的毛皮,肋间更生了一对小肉翅,额前一双巨目大如铜铃,泛着慑人的绿光。它一出洞穴
,又是仰天一声长吼,一时万山皆应,轰隆隆的回声不绝于耳。任天翔见了怪物的这等气
势,猛的打了个激灵,回头对方正心道:“师父,这难道是‘穷奇’不成?!”
方正心此时的脸色也颇为凝重,闻言沉声道:“看来是这厮了。我没想到黑林的妖物会是
‘穷奇’这样的上古妖兽,看来这次必须一击即中才行,如若让这厮逃逸了,只怕未明儿
和莲儿应付不了。”
说罢,方正心自背上剑匣中取出了长剑,左手连变数种剑诀,往长剑上一抹。原本平实无
华的精钢长剑突然爆发出夺目的光华,赫然成了一柄斩妖除魔的神兵!
任天翔一看师父捏的几种剑决,就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千年道术与上古神兽的空前较量。
盖因方正心所使的,不是什么普通的道术,却是剑谷传承了二十几代,历数百年的镇派三
宝之一——千雷殛魄剑诀。
这道剑诀,包含了道家行使雷部诸法的所有正法印诀,共有天、地、云、水、幻、斗六大
雷决。雷法向来就是道家最具威力的大法咒之一,俗世的方术士中流传有“都天大雷火印
”、“五雷使愿令”、“风火聚元令”诸般雷部法术。而方正心现在运使的六大雷法元诀
,每一道都是蕴涵着莫大法力,普通妖物即使碰着其中一道,也是立刻神形俱灭,更何况
现在是六诀合一!
任天翔知道师父这次是要全力以赴了,那边厢的“穷奇”妖兽显然也感受到了千雷殛魄的
毁灭性力量,开始躁动起来。它一边高声咆哮,一边震动肉翅,发出一道道青色的妖光,
轰击被雷电之力保护住的方正心。但那原本威力无穷的青色妖光,在由雷部正法元诀运聚
而成的雷火之壁面前竟是如此无力,丝毫不能撼动方正心分毫。
方正心见妖光无法突破雷法的屏蔽,心知‘穷奇’虽强,到底不是千雷殛魄的对手。眼见
“穷奇”锐气已失,正是擒杀的大好时机。当下功力再提两成,长剑精光暴长,牵动了“
云雷诀”,青紫色的雷电之气包裹住方正心全身,人剑合一的向着“穷奇”轰去。
“云雷诀”是千雷殛魄的第三诀,威力柔中孕刚,却又飘渺虚无,无孔不入。方正心还未
逼近对手,“云雷诀”召来的电殛风暴已经将“穷奇”整个包围在了核心。“穷奇”眼见
挣扎不得,又身受万雷殛魂的苦楚,不由得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嘶鸣。
云是有形无质之物,“穷奇”万般挣扎不得解脱,但它那惊天动地的哀嘶却误打误撞的将
困绕全身的雷云生生震开了。青紫色的雷云电气被吼声驱散,“穷奇”的庞大身形再次显
了出来,不过这时的它,早已遍体鳞伤,皮毛已经残缺不全,左边的肉翅也被雷电击断,
额头鲜血涔涔,着实狼狈不堪,再没有刚才不可一世的气势了。
禁制刚被解除,“穷奇”便瞪着因痛苦和愤怒而变血红的双眼,四处寻找那个千百年来第
一个带给它死亡感觉的人类,它下定了决心,自己刚刚受的痛楚,必定要这个人类用血肉
来偿还。
方正心的第一击因为“穷奇”那声巨吼而慢了一步。他眼看“穷奇”已经逃出了雷云禁制
,心知这怪物随之而来的报复必定势若千钧。他雅不愿与这头蛮兽正面对撞,当下左手剑
诀一变,改捏一个“幻”字诀,身形立刻隐入笼罩于石台上的雷气之中。
“穷奇”遍寻敌手不得,一转头间,看到了远远站在石台一角的任天翔。任天翔修为甚浅
,连“穷奇”都无法承受的雷气自然也不是他能承受的。虽然千雷殛魄的威力不是针对任
天翔而发,但余威所及,也把任天翔远远逼到了石台的边角上。如今”穷奇”找不到让自
己受苦的恶人,自然将积蓄的怒气都出在这个倒霉蛋身上。它一声嘶吼,弓起了背,直向
任天翔冲去。
任天翔可不是方正心,就是“穷奇”再狼狈,都不是他能对付的。眼见这穷凶极恶的上古
妖兽越冲越近,手足无措之下,任天翔张口大喊:“师父救命啊!”
耳畔听到方正心沉稳的声音:“孽障敢尔!”风声掠过,方正心竟从任天翔背后转了出来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收了长剑,右手戟指作剑,左手捏诀,作势向疾扑而来的“穷奇”
刺去。惊天动地一声爆响,方正心的右手竟发出了一道青紫色的巨大电弧,犹如一把雷电
形成的长枪,深深的刺入了“穷奇”的心脏之中!
“是‘地雷诀’!”任天翔第一次目睹师父在实战中施展千雷殛魄的第二诀,不禁惊叹起
来。而那只上古妖兽,在雷电之枪刺入心脏的同时,便已经被千钧巨雷将它的五脏六腑都
劈碎了,如今只是一具倒在地上,散发出焦臭味的尸体而已。
方正心却没有因为诛杀了“穷奇”而感到有什么骄傲的。相反,他皱起眉头道:“这‘穷
奇’在我刚刚开始运使‘千雷殛魄’时就知道不敌于我。但它却没有立刻逃逸,反而作困
兽之斗。如若它一开始就选择逃跑,倒要花老大工夫。却是什么原因让它不肯逃脱呢?”
任天翔道:“会不会是它要保护洞中什么物事,即使知道会丧命也不愿离去?”
方正心点头称是,道:“咱们进去探察探察。这些妖魔鬼怪必定有什么恶事,一并解决了
罢。”
第八章 天邪临世(四)
山洞的妖气因为“穷奇”的死亡而减弱了不少,但多年的积累之下,浓厚的妖气早已渗入
了山洞中的每一处缝隙。师徒俩踏入洞穴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妖气侵袭,方正心还
不觉得如何,任天翔到底修为尚浅,早已被阴冷的妖气激得脸色泛白,牙齿格格格的打着
颤。这狼狈相落入方正心的眼里,越发使他觉得自己这个二弟子实在不争气。
两人借着洞壁和穹顶的点点磷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洞穴深处探去。所幸洞内虽然黑暗但
并不很深,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已经到了一处石室之中。
方正心四处观望。这石室三面都是山壁,惟有来处一条通道。地上铺着厚厚的茅草,估摸
是“穷奇”栖身的所在。他正看着,任天翔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着茅草堆道:“师父
快看,那边好象是‘穷奇’的幼仔?”
“什么?”方正心奇道。顺着任天翔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高高的茅草堆正中,正安静的躺
着一只奇型的幼兽。凑近看去,赫然正是小号的古兽“穷奇”!只是此时的幼兽尚未长成
,头大身小,身上批着柔软的褐色绒毛。乍看之下,丝毫没有成兽的凶猛威武,倒颇类小
猫,煞是可爱。
方正心点点头,道:“看来那妖兽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幼仔,才不肯逃脱的了。”
任天翔蹲下身子,轻轻用手指拨了拨幼兽的耳朵。想是小“穷奇”正睡得舒服,只是动了
动耳朵,却并没有被他吵醒。任天翔嘿嘿一笑,顺手拔了一根茅草,便要去搔弄小家伙的
鼻子。
身后突然传来呛的一声鸣响,任天翔吃惊回头,却看见方正心长剑出鞘,满脸的煞气映着
四周幽幽的磷光,很是吓人。任天翔看师父这个样子,知道他是打算对这头什么都不知道
的幼兽下杀手了。说也奇怪,刚刚方正心在洞外搏杀了成兽,任天翔明明没有任何不安,
还因为终于没有生命危险而松了口气。但现在知悉师父要杀这头幼兽,他突然生出一缕同
情的念头来。不暇细想之下,他双臂一张,挡在了小“穷奇”的前面,口中叫道:”师父
剑下留情啊!”
方正心没想到任天翔竟然会保护幼兽,一怔之后,沉下了脸道:“孽徒,竟然袒护妖魔!
给我退开!”说完伸手推了任天翔一下。
他原以为任天翔在自己积威之下不会太过造次,这一喝足够让他退却的。那知道那混蛋小
子这次却吃了秤砣铁了心,轻轻的一推并没有让任天翔移开,反而抗声道:“师父!‘穷
奇’盘踞黑林并不是近几年的事情,从来没有伤人的事情发生。这次小顾的事我们只是听
到他昏迷时的只言片语就咬定是它,是不是过于武断了?更何况,就算是老‘穷奇’伤了
小顾,那也八成是因为它要保护幼仔。您都已经诛杀了它,便有天大的罪孽也该化解了。
其罪不及这头什么都不懂的幼兽啊!”
方正心铁青了脸,怒视着任天翔。要是往常,任天翔碰到他这样怒火滔天的目光,早已被
吓落荒而逃了,可这次,心情激动的他丝毫不肯退让,竟然回瞪了过去。
师徒俩这么互相瞪视了半晌,方正心突然暴喝一声:“给我滚开了!” 袍袖挥出,任天翔
觉得一阵惊涛骇浪般的飓风猛的迎面冲来,把他向一侧甩去。砰的一声,整个人就狠狠的
撞到了山壁上,一时间似乎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任天翔一边在地上挣扎,一边嘶声喊道:“师父,上天有好生之德,饶了……”
他话未说完,方正心手中的长剑已经化做一道精芒飞射而出,迅疾的饶着草堆中兀自熟睡
的幼兽转了一匝。但听到“嚓”的一声,一道血箭激射而出,在空中化成蓬蓬血雨,淋淋
漓漓的洒在了灰白色的茅草里。方正心回剑入鞘,再也不去理睬呆楞在那里的任天翔,独
自离开了山洞。
任天翔愣怔了半天才回过了神。他看着身首异处的幼仔,凄然道:“对不起,我已经尽力
了。只能说你运气不好,还没懂得看看这花花世界就离开了。”
他站了一会,蹲下身去,在幼兽尸体旁边用“剑印”挖了一个小坑。郑重的把幼兽的尸体
移进了这个简陋的墓穴,再用碎石块仔细的将墓穴掩好。一切完备后,他又道:“我能力
有限,只能帮你做到这样了。希望你来生好运。”说罢摇摇头,纵身出了山洞。
任天翔在树海中追上了方正心,师徒之间什么话也没说,相互隔着一丈的距离出了黑林。
方莲的红色身影迎了上来,她一看到父亲,立刻奔奔跳跳的跑过去,欢声道:“爹!快来
快来!我和大师兄打到什么了!”
后面的东方未明上前几步,躬身给师父问安。方正心原本一直黑着脸,但他不忍坏了爱女
兴致,再者也想看看爱徒的本事。当下柔声道:“小丫头这般高兴。未明儿,你和莲儿到
底有何收获?”
东方未明恭敬回答道:“启秉师父,弟子和小师妹自师父和二师弟进了黑林,就各自按照
吩咐运使术法。大约一柱香多的工夫,弟子的‘诸方神镜’在黑林西北角发现了一处妖气
。弟子和小师妹立即前去查察,发现了妖物。经过一番搏斗,弟子终于借小师妹之力将之
搏杀了。”
说着,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具硕大的蛇尸,解释道:“是一条修炼得道的蟒蛇精。我查过
它的妖气,与顾老伯儿子所中的瘴气属于同质同源,相信它就是元凶。弟子不敢妄擅,所
以带了蛇尸来见师父,请师父法眼鉴定。”
方莲在一边欢声道:“其实都是大师兄一个人的功劳啦!爹也知道的,我从小最怕蛇了,
见到这么大的早就腿都软啦,哪还敢去正眼看呀。更不用说什么出手了。爹,你说这次大
师兄立了这么大功劳,该怎么奖赏他?”
她撒了一会娇,突然感觉不对劲,老父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始终无动于衷。一
抬头正待发脾气,便看到了方正心铁青了一张脸,后面任天翔也是黑着脸,还带上了一丝
愤恨之色。她虽然天真娇憨,不太理会世务,但也猜到这两个人在黑林里必定发生了什么
,一时也不敢再说下去了。东方未明早就发现了方正心和任天翔之间的尴尬,但因为不明
情况,也不好劝解什么,四个人突然冷了场,站在九华山凄冷的月光中,相对无言。
沉默良久,方正心道:“先回剑谷再说罢。”说着一拂袍袖,也不等弟子们回应,自顾自
走了。师兄妹三人互望一眼,任天翔却也没说什么,跟着离去。方莲不由得向东方未明投
去询问的眼光,但东方未明也不了解情况,只好作个无奈的姿势,表示一切只能回去再说
了。
第九章 天邪临世(五)
回到剑谷已经是寅时,山林里刮起了大风,层层叠叠的乌云将明月和朗星完全掩盖,只留
下一个蓝幽幽,灰沉沉的天空。
剑谷的“正气庐”亮起了灯火,方正心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突然刮起的夜风把堂中的
蜡烛吹得摇摆不定,飘摇的烛光映在方正心的脸上,使他的脸色愈发显得阴晴不定,森严
深沉。东方未明、任天翔和方莲三人这时早已侍立在堂下,但眼看方正心的神色,没有一
个人敢妄自说话,都是眼睛看着自己脚尖,不敢吭声。
夜风更急了,还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一阵细雨。方正心眼望窗外,突然叹口气,回转了头扫
视一下堂下的弟子和女儿,曼声道:“今儿怕要下场暴雨了。”
众人不知道他的意思,都不敢接嘴。方正心指了指任天翔,道:“任天翔,你过来。”
任天翔耳听师父召唤,但竟然是直呼其名而不是和以往那样叫自己“翔儿”,不由得微微
怔了一下,急忙走上了几步,躬身行礼。
方正心看着他,问道:“你入我剑谷,还记得有多少年了?”
任天翔心头一颤,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但还是肃声回答道:“弟子是个孤儿,自幼年时
为师父收养,得列剑谷门墙,算来也有二十一年多了。”
方正心看着他,又问道:“那你想来对我剑谷的十条门轨很熟悉了。告诉我,祖师立下的
门轨中,第四条是如何说的。”
任天翔听到方正心如此问话,知道今日事不能善了,当下把心一横,郎声道:“剑谷门轨
第四条,不得回护妖魔,妨害正道。违者,开革门墙,永不饶恕。”
“冤孽,冤孽。”方正心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口中喃喃自语。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任
天翔只觉得眼睛一花,师父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不等任天翔有何反应,方正心的右
掌已经拍在任天翔的前额天灵上!
任天翔轻轻颤了颤,只觉得整个人一阵恍惚。凉丝丝、软麻麻、暖洋洋的快意自丹田升起
,瞬息间游走全身。原本充盈经络的精气神魂好象六月天里的冰块一样,飞快的消解融化
,竟然再没有一丝踪迹!
“我闭了你的泥丸,削去了‘剑印’。”方正心淡淡的说着:“今晚你还可在剑谷留宿一
宿,但明日天亮就请自去罢。天下虽大,但剑谷却再也不能容你,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入了“正气庐”后的内室。
任天翔乍闻噩耗,他料不到师父竟然可以如此决绝,楞在当地,发不出声来。一旁的方莲
见二师兄受到这般重罚,心下不忍,正想去向老父求情。哪知她刚一移步,却被东方未明
拉住了。她转头往去,只见东方未明对她摇摇头,却又朝门外指了指,便拉着她离开了“
正气庐”。
东方未明和方莲的动作,任天翔丝毫没有感觉到。如今的他,心里只反复盘旋着一件事:
“师父开革了我。师父竟然,开革了我!”
我这次没有犯错!任天翔的内心大喊着。“穷奇”不是这次的主凶,师父不问青红皂白举
剑就杀,连一只刚刚出生,什么都不懂的幼兽都不肯放过。如此行事,又和魔道有什么分
别!以往被师父训斥,那是自己不求上进心猿意马。可这次,自己的处事自问对得起天地
良心!师父如此处罚,叫自己如何心服?不服!我不服!
室外的风雨愈加大了起来,似乎还带上了隐隐的雷鸣之声。窗外的树枝被风吹的东倒西歪
,摇摇晃晃的在窗棂上投下了诡异的影子。
任天翔跪在地上,心里却不停的呐喊着。愤懑不满的情绪混合着被废去仙道后的自暴自弃
,犹如狂风般席卷着他的思想。猛的里,任天翔牙一咬,恶向胆边生,自言自语道:“好
,你废我道行,侮我清白,我起码也要你睡不好觉!”主意一定,任天翔霍的从地上站起
,毫不犹豫的向“正气庐”西边的“丹室”跑去。
剑谷的丹室,自第十五代宗师在九华山定居之后,就成了专门收藏诸般神妙法宝的所在。
此次方正心授予东方未明的“诸方神镜”就是其中的收藏之一。任天翔被废去道行,已经
没有能力运使这些法宝了,但他本来存的就是个“捣乱”的念头,盗他一两件绝世珍宝,
好歹也要让方正心寝食难安一下。
丹室并非很大,只是比正气庐稍大一点点。整个房间摆满了橱柜箱笼,琳琅满目。任天翔
站在其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也不知是前世的安排或者今生的孽缘,任天翔的眼光落在了一只玉石盒子上。这是一方用
和田玉雕琢而成的小匣子,上面七零八落镂刻着一些八卦图案。虽然时间仓促,但凭着对
《易》的研究,任天翔立刻看出这些八卦图案虽然粗看没有规则,但其实却是按照“帝出
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的规律,
以匣锁为轴精心排列的。不知为何,自看到这个小匣子开始,任天翔的眼神便好象中了邪
一样,再也离不开了。
他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和师父一起进过丹室,当时也是这样被这个玉匣吸引了。方正
心告诉他,这个玉匣里存放的,是叫做“血焰灵珠”的法宝。自从第十五代宗师将它从凡
世中觅得后,剑谷便迁入了九华山,从此与世隔绝。他记得方正心当时讲到这里时,曾不
无困惑的道:“老祖师迁派,显然是为了它。但历代祖师不乏聪明绝顶之人,却始终没有
一个参详出这件法宝的用法。我穷数十年修为,也是毫无收获。真不知道当年老祖师是如
何想的,羽化之前对于这件法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让后辈们无从揣摩。”
他正回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听到小师妹的声音在说道:“二师兄的房间
里没人,其他地方也找不到。这般大的风雨,二师兄也不太可能会现在离开。莫不成……
真的……”
他吃了一惊,心知小师妹必定是为了安慰自己,所以四处找寻。只要再迟得片刻,自己含
愤盗宝的事可就要被小师妹当场撞到了。百忙之下不及细想,任天翔抄起玉匣,穿窗出了
丹室,急忙忙的落荒而逃。
外面的暴雨下的正欢,雨水象从天穹中倾倒下来一般,疯狂的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任天
翔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挣扎。他被废了道行,又从没练过武功,如今就和一个文弱书
生一般,却又如何抵挡这磅礴充盈的天地之威!
好容易爬上了一道山梁,任天翔抹了一把脸,凝目向前方望去。但如今豪雨倾盆,眼中所
见全都是灰蒙蒙的雨水,如何看得清楚。他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前行。任天翔其实很明白
,他若继续这样走下去,必定会迷路,最后冻饿而死;如果现在决定回去剑谷,反而还有
生望,顶多是再被责骂一番而已。但他现在胸中一股傲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去丢这个
脸。
他正低头疾行,猛然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响亮,天际间划过一道霹雳,正正的砸在脚边。
任天翔整个人就好象一个布偶娃娃般,被高高的抛上了半空,翻了个筋斗,直向山崖下掉
去。
第十章 天邪临世(六)
九华山的清渺泉边,任天翔正和小师妹击剑相嬉。涓涓流水声中,两人任意比划着即兴杜
撰的招式,每每两剑相触,各自发出会心的笑容。他们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年
纪渐长,又互相倾心爱慕,都存了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念头。在任天翔的师父,方莲的父
亲方正心的主持下,两个人终于在数日后的剑谷正气庐拜堂成亲。一年后,三个人的剑谷
又添了一个生命,任天翔和方莲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剑谷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似乎桃花
都比往日的红艳。
但,有什么地方不妥?
“真是个非常美丽的梦啊……”冥冥中,任天翔似乎听到了有个少女的声音这么说道,只
是隐隐约约,不知远近。
“是什么人?”
声音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继续飘飘缈缈的道:“醒来罢……醒来罢……醒来罢……”
任天翔啊的一声大叫,猛的从泥泞中坐了起来。暴雨已经停了,他一时间只觉得浑身上下
无处不是痛入骨髓,忍不住又大叫起来。好半晌,钻心刺骨的疼痛才开始慢慢减缓。他抱
着头,游目四顾,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坳之中,身侧一堵高高的山梁,其他三面亦是陡
壁悬崖。他呻吟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被霹雳打中,掉落山崖了。
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任天翔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扶着山壁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恍惚间感
觉到自己好象踩到了什么物事。低头看去,却是自己从剑谷丹室中盗出的小玉匣。他弯腰
将匣子拣了起来,或许是摔落时的冲撞所致,匣子上镂刻的“乾”卦被崩掉了一个角,正
面的金锁也已移位,一缕缕红色的异光从匣子的缝隙中泻出,变幻无常。
“这到底是什么法宝?”任天翔无法抑制好奇之心,揭开匣盖仔细观看。刹那间万丈红光
由匣中急涌而出,竟映的整个山坳一片红彤彤的。任天翔被这突如其来的豪光吓了一跳,
手一松,匣子从手里跳出,一颗鹅蛋大的血红色珠子滚了出来,直直的砸在地上。但听到
一声极其清脆的声响,宝珠和泥泞中的顽石撞个正着,瞬间爆裂成了千万碎片,好象新年
的焰火一样,四溅飞射,在空中撒下一阵金红色的急雨。
任天翔一时呆在当地,做声不得。他没想到剑谷传承了数十代,珍而重之的法宝竟然能如
此轻易就被毁坏。震惊之下,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既然坏掉了,就别管它啦。反正我也成功出来了。”脑海里好象有人在和自己说话一样
,任天翔吃了一惊,依稀辨认出是刚才梦境中听到的声音。
“我等了你足有两千多年,今日终于天随人愿,你果然帮我解了那些麻烦的禁制。”声音
继续道。
这次任天翔完全确定了,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个属于其他人的声音在说话!惶急之下,他高
声大喊:“喂!你是什么人?快给我现身!不要鬼鬼祟祟的藏头露尾!”
少女的声音笑了起来,略带讥嘲地道:“没想到现在的你竟然会这么笨呢。我早就是个灵
体,却哪来的身体可以现给你看?”
“是……是鬼怪?!”任天翔打了个哆嗦,被精怪附身不是好玩的,自己如今没了道行,
对那些东西可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如果有个万一……。
“看来你是全都忘记了。”少女的声音有点落寞的轻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又傲然地道
:“我乃两千年前纵横‘幽界’的三圣之一,圣神邪是也!”
任天翔听到这话,先是张口结舌,继而哈哈大笑,最后竟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少女的声
音再度响,听起来似乎颇为恼怒:“干嘛笑成这样?有什么可笑的?”
任天翔手抚左胸,一边笑一边答道:“你是‘幽界’三圣?哈哈,‘幽界’自古就只有二
皇,哪来的三圣?大天妖、魔极神皇,你别欺我不知道,哪来什么圣神邪!哈哈。再说了
,‘幽界’自从轩辕黄帝战胜蚩尤,定基昆仑之后,就彻底和阳世阴间分隔,相互间再也
没有相通的路径。你这第三圣又是怎么出来的?听你的声音,起码也就十八九岁,竟然硬
要充千年前的人物,哈哈哈哈。”
圣神邪听了任天翔的话,并没有生气,却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已经没有回‘幽界’的
办法了吗?那两个人竟敢背着我称什么‘皇’了。”
任天翔大声道:“你到底是那路妖精?我是三大奇门中剑谷的二弟子,看在你修行不易的
份上才宽容至今,你若再不速速遁去,惹我火起,我可要让你神魂俱灭了!”
圣神邪听他这么说话,当真色厉内荏的可以,哈哈大笑的道:“你泥丸早闭,一身道行早
成了画饼。你一路从剑谷逃出,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我可都看在眼里呢。
”
任天翔被她揭破老底,不由得脸上一红,啜啜道:“你,你到底是谁啊?”
圣神邪嘿嘿一笑,道:“我说我是三圣你不信,也罢,就算我不是好了。不过我的名字叫
圣神邪没错。远在你出生之前我就被人施法禁在了那颗‘赤焰灵珠’之中,直到今日你因
缘际会的帮我破除了禁制,我才脱困而出。明白了吧?”
任天翔暗叫一声苦,原来“血焰灵珠”是用来囚禁妖物的法宝,自己误打误撞将它盗出,
竟惹上了这种麻烦的东西。他心里想着,摇头苦笑道:“既然你难得脱困,那就快快走罢
,又为何要附在我身上。我好歹也是你的恩人,就算不报恩,也不用害我吧。”
圣神邪道:“你以为我附在臭男人身上很高兴么?要不是我因为囚禁时间太长,成了灵体
,一柱香内找不到合适的身体依附就会灰飞烟灭,我才不愿意和你共居一体呢。”
任天翔听她这么说,喜道:“既是说你只要有身体就可以依附了?那简单,咱们找个村镇
,找具刚死不久的女尸,你将就一下就是了。”
“去去,你当我是什么?鬼魂?厉魄?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是灵体,灵体啊。一旦附身在
你身上,可就不能再离开了。你见过哪个人可以随便灵魂出窍的?”圣神邪对任天翔的提
议嗤之以鼻:“说明白点呢,咱们现在是‘一心同体’的情况。”
任天翔失魂落魄的听着,半晌道:“如果我的身体出了事,那就是‘一尸两命’的情况了
。”
“是‘我们’的身体。”圣神邪纠正道:“不过你放心,我既然附在这个身体上,就绝对
不会让它发生什么意外。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如今的任天翔就是圣神邪,圣神邪就是任
天翔。天下间能伤到圣神邪分毫的,还真是不多。”
任天翔听她说的大气,当下道:“既然我们现在是这个状况,我也不瞒你。我刚刚被师父
废了道行,原本依靠仙道发挥的武功可以一项都不能运使了。”
圣神邪笑道:“就你师父的那点微末道行,能教你的也是有限。他的成就岂能与现在的你
相比?你试试拍击那堵崖壁吧。”
任天翔将信将疑的走过去,摸着那堵直立面前的巨崖。仰头上观,只见坚硬的花岗岩上面
青苔满布,被云雾缠绕的高处,隐约露出几株古松遒劲的身姿,煞是雄伟奇丽。他疑惑的
看着自己的手掌,犹豫着拍下去能有什么反应。
圣神邪在旁催促道:“拍啊,怕什么,对于我的修为而言,轰倒一座悬崖是很正常的事情
。”
任天翔听她这么说,当下提起手掌,呼的一声向石壁上拍去!
啪的一声,任天翔的掌心多了一把青泥,石壁上多了一个黑黑的掌印,但石壁本身却是我
自岿然不动,别说被轰碎,连回声都没有。
任天翔呆怔在当场,脸色变的十分难看,好半晌,任天翔才大声道:“圣神邪,你竟然戏
耍我!把我惹火了,我管你什么‘一心同体’,总之不会放过你!”
圣神邪没有立刻回应,好久才犹犹豫豫的道:“你先少安毋躁,这可能是我被禁时间过长
,力量消退的缘故;也可能禁制没有被解彻底,还有几道封禁存在。”
“借口!”任天翔怒道。
圣神邪虽然被他这么疾言厉色的一喝,可能是觉得理亏在先吧,也没有生气,却柔声道:
“我刚刚查过你的气海,虽然你泥丸被封,道行也被废了,但底子还在。我有些轻身功夫
,利用你的那些修行底子应该够了。”
“哈,你当我还会上你的当吗?”
“哼,你不学随便。不过你觉得就凭你现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爬出这山坳吗?”
任天翔被圣神邪这么一说,不禁抬头望去。但见四面都是绝壁,处处高耸入云。如果是平
时,这般崖壁自是困不住他堂堂剑谷二弟子,但是现如今,任天翔自问没这个本事出去。
圣神邪又冷冷的道:“学不学在你,反正身体是你在用。大不了饿死在这里,两个人‘一
尸两命’算了。”
任天翔犹豫了一会,终于道:“你看着教罢。你我都想着出去呢。”
圣神邪笑道:“这就对了呀。恩,你听好了,我这套轻身功夫名为‘揽风神行’,功夫大
成的时候,甚至能够利用气流将身子悬停空中,神妙无方。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大概也
就能将就应付着爬出这山坳吧。”
任天翔听她又开始吹嘘,当下不耐道:“你还是快点教吧。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呢。”
圣神邪轻哼了一声道:“急成这样,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悟性哩。我先念口诀给你听,接
着详细解说,你听好了……”
这一番传功,竟然足足花了三个时辰,太阳早已悬在中天,雨水被阳光照晒,蒸腾成了一
团团雾气,将山坳打点的虚幻迷离。任天翔神完气足的站在山梁脚下,耳中听着圣神邪的
嘱咐:“‘揽风神行’的关键是揽风二字,就是要灵活运用空中的各种气流、风力,切记
不能强求,一切要随风自在。如今山坳阳气充盈,地气上升,正是出去的好机会。”
任天翔一边听着,一边努力的感觉着地气上升的脉络,良久,他大喝一声,双足点地,身
形缓缓拔高,随着升腾的雾气慢慢上升。升高了丈许,便开始觉得后力渐歇,当下右掌疾
出,拍在山壁上,整个人借力回旋,再次找到上升的地气流,更行攀升。他越行越高,而
越往高处山风越急,那便更容易借到力了。任天翔如此这般的乘风高举,终于出了山坳。
他初试“揽风神行”的神妙,竟不愿意停下,当下顺着西风,飘飘荡荡的向着东方飞去。
待得感觉到体力不支而最终脚踏实地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官道上。他举目西望,看
着雾霭中的九华山麓,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圣神邪一路上只是指点他如何运用揽风神行,始终没有多说什么。眼见他突然流露出萧索
之意,忍不住劝解道:“你师父不识你,那是他的事。你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只要立身正
,假以时日你师父也会明白你的。”
任天翔摇摇头,喃喃道:“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回剑谷的了。”默然半晌,突然仰头一声长
啸,大声吟道:“抛却俗尘烦恼事,我辈逍遥自在仙!”
吟罢转身,顺着官道飘然而去。
第十一章 懵懂江湖(一)
安徽亳州,早在东汉时便是一座大大有名的古城,枭雄曹操、神医华佗皆是诞生于此。亳
州至今仍留有汤陵、道德中宫、白衣律院、华祖庵、曹氏家族墓群、地下运兵道等等史迹
供人瞻仰感怀。
任天翔沿着官道信步而行,却无意中进了亳州。他游目四顾,但见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
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片繁忙景象。他驻足观望了片刻,突然觉得腹中响动,才猛醒起
自己几乎快一整天没进食了。人便是这么怪,没想起来的时候不觉得如何,一旦发觉自己
饿了,那饥饿之感登时会数倍的被感觉到。他急忙四处探望,想要寻间酒肆茶楼之类,进
去饱餐一顿。
“神仙居”的招牌在风中摇摆,随之飘散的酒肉香味早已让闻香而至的任天翔食指大动,
不能自已。但他总算还有点清明,突然想起自己含愤出山,竟然连荷包行囊都没准备,当
场急出一头汗来。情急之下伸手在周身上下四处掏摸,天可怜见,总算自己贴身收藏,专
门用来保存战利品的百宝囊没有遗失。任天翔暗自松了口气,将小布袋从怀中取了出来,
仔细翻查起来。一对龙纹明珠耳环,射了一半的五行针一筒,还有一只刻着恶鬼花纹的精
钢戒指。
看着自己的全部家当,任天翔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五行针算来应该还能发三次的
量,用来护身不错,留着留着。这戒指模样难看,还是精钢做的,怕不值钱,不过丢了有
点可惜,暂且收着。呃,看样子只有这对耳环值点钱的样子,找个当铺当了罢。”
这对耳环是当年他手刃妖道“欢喜道人”时,从尸身的内袋翻查出来的,因为看它做工考
究,原本想着用来讨好师妹,但一来一回,却竟然给忘了,丢在百宝囊内近十年,想不到
今天会用上。
他心里盘算定了,当下觅了一处当铺,将那对明珠耳环典当了出去,换得了七两银子。他
压根没想过要把耳环质回,将当票很随意的塞入怀中,便扬长出门而去。
手头有了银子,自然急着要找处食肆祭祭五脏庙了。任天翔不敢去“神仙居”那样的大铺
子,毕竟七两银子实在不能算多,当下便进了街旁一处小食铺。亳州乃安徽的名城之一,
附近各州各县的特产在此都有,任天翔进的铺子,却是一对绩县夫妇所办,以卖伏岭特产
玫瑰酥为生。这玫瑰酥做法考究,以细白糖、芝麻、面粉、饴糖等为主料,辅以玫瑰花、
青梅、桔饼、红绿丝。芝麻更需经过手工脱壳,炒熟后碾细过筛,再拌上细白糖烘干成麻
屑,用小量的饴糖和拌有麻屑的上等面粉分层卷叠起来,切成块后,表面再均匀地撒上细
白糖、玫瑰花、切细的青梅、桔饼、红绿丝等。制成的玫瑰酥,外观洁白如玉,丝丝点点
的玫瑰花、桔饼、青梅若隐若现,宛如翡翠玛瑙嵌于白玉之中。任天翔直吃的大呼过瘾,
一盒玫瑰酥瞬间扫光,当下招手再要一盒。
他正吃的兴高采烈,突然发觉身边站了一个人,高高瘦瘦,似乎颇为长大。任天翔抬头望
去,却见此人穿了件样式怪异的黑色袍子,一头褐色卷发,深目高鼻,瞳孔依稀间竟是淡
蓝,他衣衫褴褛,面容颇有憔悴之色,但喉结蠢动,显然也是个饿到发慌的人物。任天翔
心道:“看样子是个落魄的大食商人。”想到自己被师尊冤枉,落魄天涯的苦况,不由得
起了同情之心,当下道:“你看样子也饿的狠了,我一个人吃不了这盒糕点,咱们一起吃
如何?”
那人闻言大喜,千恩万谢的坐了下来。他确实是饿了很久了,抓起那翡翠白玉般的玫瑰酥
,一口气连着吞了两个。任天翔看着他因为吃的太急而被噎到脸红耳赤的模样,一边好心
的递壶茶水过去,一边笑问:“你是从大食来的吧?是不是遭了强盗?”
“不,不。”异国人的嘴里塞满了玫瑰酥,说话含混不清:“我是从更加西的地方,唔,
很西很西的地方来的。”
任天翔大笑:“你这人说话不老实,大食乃塞外极西之地,再往西可是一片大漠,生人哪
能住那里。”
那人听到任天翔不相信自己的话,有些发急,当下用力将嘴巴里的玫瑰酥咽干净,认真的
道:“阿拉伯再往西穿过沙漠就是我的故乡,欧罗巴大陆。我没有骗你。主不会允许他的
仆从随便说谎话的。”他汉语不精,说话辞不达意,急起来连食盒碗盆一起用上,示意自
己的故乡确实在极西之地。
“主?你的主子吗?”任天翔从没去过异域,也不清楚大食之西是什么,但他听到那人最
后的话,不由好奇起来。
那人答道:“主是我们对上帝的称呼。上帝是万事万物的主宰,宇宙的创造主,所以我们
称他是我们的主。”
任天翔哈哈大笑,道:“这天地三界是上古巨神盘古氏以无上神力开辟而成的。哪来什么
上帝的说法。”
那人听到任天翔竟然对他的上帝如此不敬,大声争辩道:“宇宙明明是上帝用七天时间创
造的!”他愤激之下,生涩的汉语竟然也流利起来。
任天翔忍笑道:“好罢,那你倒解释一下你们那个‘上帝’是怎么用了七天创造天地的?
”
异国人神情一片肃穆,道:“在上帝诞生前,宇宙是一团漆黑,什么都没有。上帝诞生了
,他说,‘要有光。’于是宇宙里就有了光,这是第一天。第二天,上帝又创造了日月星
辰;第三天是高山大河;第四天是花草树木;第五天是各种动物;第六天是我们人类;最
后一天上帝决定休息,所以第七天都是休息的日子。”
任天翔听完,嗤笑道:“大谬不然。试问宇宙明明是什么都没有,你那个‘上帝’又怎么
会知道什么是‘光’了?除非他早就知道‘光’是什么才行吧。”
异国人没料到他会这么驳,愣了半晌才道:“上帝无所不能,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他不知
道的。”
任天翔嘿嘿一笑,道:“无所不能么?他会仙法么?能御使飞剑么?能长生不死天地同寿
么?”
那人顺口便道:“自然是……”话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盖因他发现,上帝虽然伟大
,但东方法术是万万不会的。而且耶稣虽是圣子,却终究也是死了以后进的天堂,哪有肉
身成圣的说法。但他不能输了给面前这个异教徒,人急智生下,不答反问道:“你刚才说
世界是那个盘古开辟的,倒是怎么个开辟法了?”
任天翔悠哉的茗了口清茶,缓缓道:“上古天地,混沌不明,状若鸡子。天生圣人盘古氏
,以撼天神力,执裂地巨斧,将混沌劈开。从此轻气者上升而为天,浊气者下沉而为地。
阴阳即分,天地底定。三才就位,五行流转。此为‘开天辟地’是也。”
他欺负对方是异国人,刻意说些半文不文的古语来刁难他,哪知道那位也不是省油之灯,
他虽然说话不行,但因为早就立志东游,所以在印度、大食等地便尽力收集中原的文籍,
读的古书比之任天翔,只怕是只多不少,当下哼了一声,反诘道:“你说盘古用斧子劈开
了混沌,那也只是把一个混沌劈成两个混沌而已。哪来什么轻的气往上升,重的气往下坠
落呢?既然还是混沌,又怎么会有什么天地、三才、阴阳的?”
任天翔听他这般诘问,竟也是同自己刚才提的问题一样,无言反驳。不禁大笑起来,道:
“说得好,说得好!我倒还真难驳倒你。恩,没想到你对中华古文这般熟悉。难得遇到你
般有趣的异国人,请教你尊姓大名啊?”
那人也笑了,他知道“尊姓大名”是十分尊敬的说法,当下欣然回答道:“我叫修莫斯?穆
撒,是基督教会的传教士。我从法兰西来,打算在中国游学,顺便传播基督福音。你叫我
修莫斯就可以了,穆撒是我的姓。我的故乡姓是在名后面的,和中国大大不同。”
任天翔一笑,道:“在下姓任,名天翔。你叫我天翔罢。”
两人互通了姓名,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番争论却让两人亲近了不少。任天翔一时兴起,
当下决定结帐,打算换家酒店和这位新朋友共谋一醉。一转头,却发现食肆的老板娘不知
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神色犹豫,一副有事相求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
第十二章 懵懂江湖(二)
任天翔问道:“老板娘,可是有事相询么?”心道自己虽然落魄,但还不至于会被怀疑成
吃白食的人罢。
那老板娘尴尬的笑着,低头道:“小女子听到刚才两位的谈话,知道两位都是读书人。这
个……我有个儿子,最近得了病,请大夫看过几次,也吃了几服药。可是……可是始终不
见效。我家贫困,靠着卖糕点勉强糊口,实在再凑不出钱请大夫了,不知道……”
任天翔暗自叹口气,心道天下命苦人当真可怜,心中不忍,当下道:“老板娘且莫焦急,
在下以前倒也学了些粗疏的医术,帮你看看便是。”那老板娘闻言,当真感激万分。当下
引着两人进了内室。
扑面一股浓重的药味,昏暗拥挤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床。厚厚的铺着几层被褥,一个人
躺在里面,只露出了头颅。只见他头发蓬松,脸色焦黄,两边颧骨高耸,眼神昏暗,真好
象骷髅一般。
任天翔伸手入被,帮病人把起脉来。半晌道:“《素问?五藏生成篇》说:诸气者,皆属于
肺。如今这孩子宗气不足,脉象沉而阴,当是受了风寒,阴气袭肺所致。如果拖延日久,
落下痨病就麻烦了。”
妇人听说可能会得肺痨,当场急的哭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任天翔的衣角求道:“
先生千万救救这个孩子啊!”
任天翔将妇人扶了起来,安慰道:“你先莫急。前面几位大夫开的方子可还在吧?取来我
看看,是否有对症之方。”
他到底不是医生,虽然知道病根,却不清楚用药的量,所以希望看看其他大夫的方子做个
借鉴。哪知道一看之下,不禁眉头大皱起来。原来这家人家为了这个孩子,前后找了三个
大夫,每个大夫的方子里都写的明明白白:阴气伤肺,寒气内淤。竟然和自己的看法完全
一致,而其中两个方子中用的主药竟然也和自己心中拟的药方完全一样。换言之,就是用
了自己的药方,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他正惊疑着,冷不防脑中圣神邪的声音响起:“笨蛋,明明是个半吊子的书呆,竟然仗着
读过几天《灵柩》、《内经》的就想悬壶济世?”
任天翔正没好气,突然听到她这番嘲讽,大怒道:“好,那你来试试看。看人挑担不腰疼
!”
修莫斯见任天翔先是对着方子发呆,接着突然对空大骂。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上前询问道
:“你怎么了?突然对着空气说话?”
任天翔怔了怔,猛醒起圣神邪是附在自己身上的,外人可看不见。自己这般大声说话,难
怪会被当做疯子。当下摇了摇手,一边在心中对圣神邪道:“你总是自称了不起,那这回
的病症你倒有什么说法?”
圣神邪轻笑道:“听你刚才和那个异国孩子辩驳,上古神话倒是读了一些。那禹治水总该
知道罢?”
“废话。”任天翔听她答非所问,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你别急。想想禹为什么能治水成功,而他父亲却不行?”
“那还用问,大禹用的是疏导之法……啊也!”话未说完,任天翔突有所悟,不禁大呼出
声。自然又引得修莫斯投来疑问的目光,心道中国人难道都是这么喜欢自言自语,神神秘
秘的?
圣神邪看他已经有所领会,当下继续道:“治病好比治水,须当因势利导。如今这孩子七
窍闭塞,阴气积淤于肺。可叹你们这些照搬医书的人啊,只知道用药力强压,却不知宣导
之道,药下的越重,只怕这孩子越危险呢。”
虽然圣神邪的话仍然有讥讽的味道,但如今任天翔可没心思和她计较这个,只问:“那我
该如何引导?用什么为引呢?”
圣神邪道:“如今之势,好比你十万大军围城,而敌人见四面被围,又不能投降。于是负
隅顽抗,一时攻守僵持,时日久了,肺痨一成,那孩子就没救了。你应该读过《孙子》罢
,为将者遇到这个情况,该当如何处理?”
“我当让开一门而猛攻其余三门,让敌人看到生机,自然不肯再拼死抵抗,一定是想着从
我薄弱之处突围而出了。我便在敌人出城的时候于半路伏击,自然可获全胜。”
“正是。所以你要想引导淤塞的阴气,自然也要用阴气重的药物做引子了。不过当然还要
考虑到不能和你的主药药性冲突,不然敌人突得外援,你这围城之势就危险了。”
任天翔一朝闻道,心中大喜,道了声受教。拉住修莫斯就往外跑去,口中大叫:“老板娘
不用忧虑,我已经有了治愈令郎的把握。暂且耐心等待,明日一早我就再来!”
第十三章 懵懂江湖(三)
亳州城外向西半里,乃是一处乱葬岗。死囚斩首后便被拖到此处,而穷苦人家没钱修墓,
往往也会将死去的亲友身上裹条草席,弃置于此。尸体弃得多了,甚至一锄头下去,翻出
一把枯骨。久而久之,此地终于成了个阴风惨惨,生人回避的死地。从食肆出来后,任天
翔便拉着修莫斯一直候在这里,不知道等些什么。
身处这样的境地,修莫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是基督教的教士,西洋鬼怪吓不到他,可
中国的精怪不见得会受上帝管辖,十字架不一定济事。想到这个,修莫斯更是一颗心七上
八下的吊着了。相比之下任天翔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自从找到这处乱葬岗,他便不
时抬头观望天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月亮已经快近中天,远处传来几声凄切的寒鸦啼声。修莫斯只觉得浑身发寒,背后似乎有
什么东西一直在吹着冷风,越想越害怕,忍不住道:“天翔先生,已经很晚了。我们明天
再来吧,天亮的时候做事也方便啊。”
任天翔道:“没办法,忍一忍吧,那物事只能在此时此地找呢。”说着仰头观天,又道:
“如今快到寅时,‘子胆丑肝肺至寅’,正是阴中孕阳,滋润心肺的时刻。再忍一会,待
时辰一至,我们采了药草就离开。”
修莫斯惊奇道:“药草?采药还要看时间吗?”
任天翔解释道:“四时节令不同,药性药理都会变化。中医玄妙莫测,这只是很基本的常
识而已。”
见修莫斯大摇其头,一副不相信的神色。知道医道艰深,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解说,当下正
待详加解释,脑中圣神邪突道:“莫作声,我感到有人正过来。”任天翔吃了一惊,急忙
打手势示意修莫斯噤声,两个人伏低了身子,藏到了一堆野草中。
凄冷的夜风中,一条人影自远方飞驰而来,在任天翔躲藏处的数丈外站了片刻,便坐到了
一处坟头上。这人一袭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行动迅捷无声,站立时笔挺似标枪,如今
一旦坐下,却一动不动,好似泥雕石塑一般。
圣神邪在脑中嘱咐道:“来人武功很高,现在的你可惹不起。小心躲藏,莫被他发现了。
”
任天翔闻言,愈加小心的伏在草丛中,猛听到身边传来一阵瑟瑟声,原来是修莫斯被吓的
浑身打颤。当下伸手拍拍他,表示一切有他,不用害怕。却回过头暗自叹了口气,忖道:
“我现在道行全失,万一真的遇到强人,只怕自保都难。”
坟头上那夜行人自从坐下后,便一直没有动过,任天翔正奇怪他是不是打算坐到天亮,西
北角又掠出了一个夜行人。只见他在坟堆中几个起落,瞬息间便到了先来的夜行人身边。
两个黑衣人似乎早知道对方会来,相互间既不打招呼,亦没有招手示意,后来者只站了一
会,便也找了个坟头坐下,再也不动。
再过片刻,又有数个夜行人陆陆续续的到来,这些人虽然高矮肥瘦不一,却都是一样的装
束。他们一般的行动方式,都是不说话、不招呼,直接挑个坟头坐下,那附近的几处坟头
很快便坐满了人。任天翔数数了,竟有十二人之多。这些人自始至终没有交谈半句,好象
一群被精心摆放在坟堆里的木偶,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任天翔以前虽然难得行走江湖,但他见识即广,人又聪明,一看这些夜行人的架势,心中
便猜到了七八分,忖道:“这群人来路不正又鬼鬼祟祟。看样子不是江湖寻仇便是邪派的
集会。总之没好事。”
这些夜行人相对无言的坐了许久,正南坟头的夜行人突然开口:“老四,你今日突然发暗
号召集弟兄,为了何事?”声音颇为苍老,十分的威猛刚劲。
那第一个到的夜行人立刻道:“启秉大哥,各位兄弟。小弟日前发现了钥匙的下落。”
此言一出,其余的夜行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叹之声。这些人刚才始终纹丝不动,便是晴
天霹雳当头打下,他们大概也就当老天放屁而已。但如今这短短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如此
激动,可见那“钥匙”在他们心中的重要。
正南的夜行人大哥问道:“老四,那钥匙我等寻了整整十年,你能确信无误么?”他原本
沉稳老辣,但如今心情激奋之下,说话也带了颤音。
“确信。”那老四很确实的回答,他知道这事关重大,越简单的回答越能表达清楚意思:
“但我发现时,钥匙已经被‘万安居士’得去。小弟立刻发了暗号,请众位弟兄商议。”
大哥冷哼了一声,道:“‘万安居士’虽然厉害,但我‘连云十二枭’又是吃素的了?他
得了钥匙,必定不会继续留在亳州。我等查到他去向,候在半路截杀。他就有三条命也不
够赔。”
老四听大哥已经定了主意,马上道:“小弟在发出信号后,继续跟踪‘万安居士’,得知
他雇了大车,打算明日出城,取道是向北,小弟猜他是打算先回大同老家,我等可在道上
埋伏。”
那大哥仰头向天,观察了片刻天时,道:“天进寅时,此事事关重大,我等这就去勘察地
势,埋伏待敌!”十一名黑衣人躬身应命,当下由那老四带路,瞬息间走得干干净净。
任天翔直等到那十二名黑衣人去的不见踪影了,方才拉着修莫斯长身而起。他一边舒展筋
骨,一边忖道:“‘连云十二枭’凶名远播,那‘万安居士’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人为
着什么‘钥匙’争的头破血流,只怕江湖又要有什么风波了。”
脑中的圣神邪听他说的悲天悯人,笑道:“你修为全无,废人一个,怎么还关心这江湖乱
世?何况好好一个修仙人,没来由的卷进纷争之中,轻则误了修行,重则道心种魔。连这
点都勘不破,难怪你师父不要你。”
任天翔被她说中伤心事,一时无语。修莫斯看他突然呆楞不动,大为不解。扯了扯他的衣
襟道:“天翔先生,我虽然对中国的天干地支不是很熟悉。不过你看看这天时,是不是接
近寅时了?”
任天翔听他提醒,才记起采药的大事来。掐算一下时间,竟已经是寅时了。当下急忙跑到
一处坟头,采下了几株紫色小花,小心翼翼的用净布包好,欢声道:“时辰正好,大功告
成!”
便在这时,任天翔脚边忽然传出了泥土翻动的声音。借着月光定睛细看时,竟看到前方不
远处的泥地里,不知何时钻出了一截死人指骨,白生生十分吓人。
第十四章 懵懂江湖(四)
修莫斯猛然间看到这种东西,登时吓了一大跳,指着那截骨头,一时没了理会处。任天翔
也是悚然一惊,正在惊疑间,圣神邪警告道:“小心了,这坟地一股子鬼气,只怕有些不
干净的东西要出来。”
话还未说完,那截凭空树立的指骨忽然扭动了几下,竟慢慢地向外直拱,过不多时,一具
骷髅骨架已经由地底钻了出来,歪歪斜斜地站在月光之下。这死者想是死去多时了,身上
衣衫尽烂,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任天翔定睛看去,却见这骷髅骨架似乎并不完整,它天
灵盖破碎,残缺不全的肋骨间挂着一些尚未烂尽的腐肉,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任天翔此刻也是忐忑不安。若是换了以前,这区区孤魂野鬼丝毫就不会放在他堂堂剑仙的
心上,只是如今自己道行全无,仅凭那点微末的拳脚功夫,能否自保都是个极大的难题。
但他更担心身旁那个刚认识的西方教士,独自逃命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他也来不及细想,迈上一步挡在修莫斯身前。口中道:“小心,这东西是冤魂作祟,邪气
重得很。”
圣神邪见他明明自己是泥菩萨过江,却偏偏还要强充英雄,不禁怒道:“你就是要做好汉
,也得看一下时机呀!难道剑谷的人都是这么死心眼?”
任天翔摇头道:“我现在逃了,那修莫斯怎么办?他无拳无勇,一旦落入这邪鬼手里,必
定被吸尽精血而死。我若此时丢下他,会良心不安一辈子的。”
任天翔和圣神邪二人在脑中的神念交流,修莫斯自然毫不知情。但他眼见任天翔竟然会挺
身而出救护自己,心中也是万分感激。眼见那骷髅缓缓转过了头颅,一对黑洞洞的眼窝直
往两人立身处看来,不禁惊呼道:“天翔先生,这骷髅看见我们了!”
任天翔自然也看到了,他苦笑了一下,对圣神邪道:“你有心情埋怨,倒不如帮我想想驱
妖计策。你总是吹嘘自己法力高强,这区区邪鬼该难不倒你罢?”
圣神邪闻言,大怒道:“你以为我愿意在一只骷髅面前拔腿逃跑吗?我禁制未除,一身法
力没法施展,你竟然还来讥笑我!”
“那就是没办法了。”任天翔微叹一口气,转头对修莫斯道:“这邪鬼十分难缠,你先离
开这里,尽量远离这乱葬岗。我帮你挡它一会,不用担心。”
修莫斯正想说什么,任天翔已然回身,一挥手,口中喊道:“快走!”
人却朝着那骷髅冲了过去。
这邪鬼是死人怨气所结,借着天地玄黄之际附于尸骸之上,其实只是一团没有意识的行尸
走肉而已。但也惟其如此,这东西一不怕疼二不怕死,最是麻烦不过。
任天翔冲到邪鬼身前,劈面丢出了一块石子。那邪鬼身上中石,登时将全副精神放在了眼
前这人的身上。它下颌骨张了张,举起右臂就向任天翔拍来。任天翔矮身躲开了,手中又
是一颗石子丢出,人却向外退了几步,正是与修莫斯立身处相反的方向。
原来任天翔出手时早就打定了主意。他如今没了仙道法术,自然不可能靠实力将这邪鬼击
散。惟今之计,只有尽可能拖住这只邪鬼,让修莫斯可以平安离去。至于任天翔自己,这
般打打逃逃地拖延下去,只要能够撑到东方日出,这些邪鬼自然就会灰飞烟灭,倒是不用
担心。
任天翔边斗边退,慢慢地将那邪鬼向远处引着。这邪鬼速度并不快,远不及任天翔的身法
敏捷,虽然张牙舞爪十分恐怖,但终究只是徒劳而已。任天翔越斗越是轻松,心下也不禁
得意起来。
既然计策可行,任天翔心情逐渐放松下来,更渐渐有了逗弄那笨拙骷髅的意思,时不时玩
弄一些惊险花样。眼见那骷髅一对空洞的眼眶在月光下特别明晰,任天翔忽然童心大起,
竟特意拣了块细小石子,盯准了那眼窝丢了过去。
“秃”的一声,那石子钻进骷髅的眼窝,撞到了颅骨,接着咕噜噜一阵响,竟从头颅里滚
了出来,从那骷髅的肋骨间掉到了地上。任天翔看得有趣,正要再掷一块,猛地脚踝一紧
,却被什么东西抓了。他急忙低头,不由得暗叫一声苦。却是自己玩得忘乎所以,竟没发
现地下不知何时又钻出了一只邪鬼。原来这乱葬岗平素里阴气便极重,今日忽然被任天翔
修莫斯以及之前那十二个黑衣人的阳气一冲,如今却把众多阴魂给惊起来了。
任天翔右脚被那邪鬼大力握住,一时挣扎不得。就在这个时节,只见四周悉嗦声响,竟同
时由土里又钻出了四只邪鬼来。眼见这般阵势,任天翔心知已无幸理,但他从来就不是一
个甘心认命之人,此刻越是危急,越是激发了求生的欲念。几次发力挣脱不得,任天翔终
于一咬牙,左脚对着那握住自己脚踝的掌骨大力踢出,“喀嚓”一声,竟将那段掌骨齐腕
踢断!一旦得了自由,任天翔急忙退开数步,一边盯着眼前的五只邪鬼,一边暗自思量脱
险之策。
第十五章 懵懂江湖(五)
此时圣神邪建议道:“快找到地气流动的脉络,利用‘揽风神行’逃罢。这些邪鬼不会飞
天的本事,到时候就安全了。”
任天翔听她说得有理,不禁连连点头。正要照做时,冷不防背后风声响起,竟是刚才那只
被踢断了手腕的邪鬼暴起偷袭,一只腐烂过半的巨掌挟着腥风向任天翔当头拍下。
这下变起仓卒,饶得任天翔向来应变神速,此时也已来不及转其他念头。但世间事便是这
般巧,就在任天翔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又有奇变发生,那邪鬼背后猛然爆出了一道圣洁
无比的奇光,在凄厉的惨嚎声中,那邪鬼瞬息之间已被圣光撕碎,灰飞烟灭了。
“天……天翔先生,你没事吧?”任天翔死里逃生,耳边却听到了修莫斯焦急的问话。他
眨眨眼睛,终于由强光的眩晕中恢复了过来。只见修莫斯欣长的身影挡在自己的身前,双
手对那群邪鬼高举着一件光闪闪的东西,眼睛却十分焦急地看着自己。
见到任天翔安然无恙,修莫斯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兴奋地道:“天翔先生你看!原来我的
十字架竟然对中土的亡灵也有效果!不愧是教皇赐予的圣物啊!”
任天翔呆了呆,随口问道:“什么十字架?什么教皇的圣物?”
他自然不知道,这修莫斯是教廷在法兰西的高阶执事,地位尊崇无比。出发来中土游学时
,教皇曾亲自赐予了他教廷至宝“圣光十字架”,以此作为对他毅力和决心的嘉奖。这宝
物素来就有辟邪除妖的功效,只是竟然也可以适用于中土,这倒是修莫斯从没想过的。
任天翔虽然不知道其中窍要,但眼看众邪鬼对那十字架的光芒避之尤恐不及的样子,知道
是一件驱邪的宝物。大喜道:“修莫斯原来有这样的好东西。就这样利用它镇住这群邪鬼
,咱们趁机逃脱罢。”
修莫斯自然没有异议,当下两个人便高举着那圣焰煌煌的十字架,急急忙忙地逃离了这座
乱葬岗。好不容易来到亳州城墙脚下,才发现时辰未到,城门尚未开启。
任天翔喘了口气道:“这里人气旺盛,寻常邪鬼不敢靠近,危险算是过去了。嘿嘿,想不
到采把草药竟然会遇到这些趣事。”
眼前危机已经过去,任天翔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修莫斯的十字架上。修莫斯是一个赤诚之
人,听任天翔说想要仔细看看,当下没有半句推辞,掏出了那把“圣光十字架”,递到任
天翔手中。
任天翔仔细把玩着这件宝物。这十字架是白金铸就,上面镂刻着各种繁复华丽的花纹装饰
。虽然任天翔没办法从上面感受到什么仙术法力,但其中蕴育的一股浩然正气却只有剑谷
收藏的有限几件仙家法宝可以比拟。
任天翔思索了半天不得要领,便问圣神邪道:“你见多识广,是否能看出这件法宝的来历
?”
圣神邪道:“这东西并非来自仙家或者佛家,似乎是西方天庭的圣物。修莫斯既然能够拿
着它游学中土,来头定然不小。”
任天翔点点头,将“圣光十字架”递还给了修莫斯,他虽然对修莫斯的来历起了好奇心,
但想到这是别人的私密,却也不好详作探究。
抬头看看天色,任天翔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口中道:“我们药已采到,不过需要烘焙
存性,否则药效全失。我已带了器皿正好制药,顺便等丑时开城。”
修莫斯经这一夜的折腾,早就昏昏欲睡了。听到任天翔这般说,当下倚在城角,和衣睡去
。
第十六章 懵懂江湖(六)
丑时鸡鸣,修莫斯被任天翔从圣诞弥撒的睡梦中挖醒,两人赶早进了城,直奔糕饼店。老
板夫妻俩却并没有候在店里,当下直进内室,却见二老正陪着一位大夫帮那孩子看诊。原
来昨日任天翔离开的匆忙,二老见小孩子病情日重,不敢耽搁,到底还是咬牙再请了次大
夫。
那大夫把脉半晌,叹口气,摇头道:“此子病以入膏肓,无救哉,无救哉。”
任天翔不去理他,走近病榻,取出了刚制好的药剂,细心的服侍小孩子吃下。那大夫眼见
这个年轻人默不作声的直闯进来,还随便给自己的病人服食药物,正待发作,任天翔懒得
理他,回头瞪了一眼,喝道:“你给我好好看着。”
过了良久,糕饼店的夫妻急切的看着小孩的反应,又不时看任天翔的脸色,希望从中揣摩
出孩子病情的变化。修莫斯也不停的划着十字,口中喃喃自语,为眼前的孩子祈祷。大夫
气哼哼的,却又迫于任天翔的气势,只敢在一旁生着闷气。
任天翔计算着时间,估摸着药效已经发挥,于是再次探手入被,帮孩子掐起脉来。不过一
会,任天翔放心的笑了,他回头对二老道:“脉象虽然还是比较紊乱,但宗气以正。药物
对症了。”二老一听,心中大石方才放落。喜慰之下,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这边厢的修
莫斯,更是不住口的低声道:“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那大夫不信,当下过去把脉检查。只见他脸色先青后白,低声道:“这怎么可能?明明是
无救的啊?”
任天翔成功的救了一条人命,如今又见二老如此高兴,心中也是十分喜悦。待得二老情绪
稍事平静,任天翔便嘱咐道:“如今病势已稳,经后只需要按照前面几位大夫定的方子用
药,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令郎就能康复了。”
夫妻俩用心记下了。那大夫却一把抓住任天翔的胳膊,急切的问道:“老……在下行医多
年,这个病症明明是无药可救之势。你却是如何回的天?可否教我?”一旁的修莫斯也凑
上来问道:“是啊,你用的药明明和其他大夫一样。怎么多了一把花草之后,效果差异这
么大呢?”
任天翔笑道:“这孩子是阴气淤积才得的病。但前几位大夫用药,却只想着靠药性将阴气
压垮逼走,于是淤塞愈加严重。我以‘坟头草’为引,这味药又名‘阴阳花’,药性阴而
不淫。兼且是寅时采摘,用来疏阴导阳,润肺养气最为合适不过。有了这一阴为导,淤积
的阴气便宣泄而出,阳气入主,自然病势立稳了。”
那大夫听了,恍然大悟,直叫高明。而修莫斯,则觉得任天翔的解释还是有失严谨清晰,
但总算是个比较合理的说法,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却也不能太过计较。盖因东方文化求一
个“神”字,讲究“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学问,所以大部分知识都属于经验
概括之学。而西方学者,却孜孜以求因果的原因,往往立出各种概念理论以解释世间诸般
现象。体现于医学上,中医以阴阳五行等为本,往往流于虚幻神秘,却经常有出其不意的
表现;而西医则以人体解剖为基,务求解释药物与人体机理之关系。二者之差,乃东西方
治学之异也。
任天翔和修莫斯告别了欣喜若狂的老板夫妻。站在街口,两人对视而笑。任天翔问修莫斯
道:“你以后有何打算?继续游学中土?”
修莫斯答道:“是的。不过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和你一起走一程。因为你懂很多我来
这里想学的知识,可以么?”
任天翔正心情大好。自从离开剑谷以来,他便一直郁郁,但如今靠着自己的本事救了一个
人,兴奋之下,把烦闷忘得一干二净了。当下道:“好罢。我原来也没什么打算,咱们便
一起闯荡江湖好了。”
圣神邪听了他这话,忍不住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要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闯
江湖,真是找死。况且你总共才七两银子,能不能养活自己都难说呢。”
任天翔闻言,洒然笑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你看着罢,我可从没想过
会饿死。”
修莫斯看他又在自言自语,不禁奇道:“天翔先生喜欢自言自语,这也是中土的风俗吗?
”
任天翔一怔,急忙干笑了数声掩饰道:“这是我的习惯,哈哈,哈哈。”
修莫斯恍然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又问:“我们以后去哪里?天翔先生有主意了吗?”
任天翔还真没想过经后的行止,他进这亳州都是因缘际会,哪想过什么将来如何?听修莫
斯这一问,不由得想起昨夜那“连云十二枭”的话来。当下道:“咱们去大同,那里是通
驿大城,游历天下可不能不去。”
第十七章 懵懂江湖(七)
大同远在山西,两人自然不能靠着双腿一路走过去。任天翔找了处牲口市场,以三两银子
的代价买了两头骡子,又置了些干粮火石之类方才出发。时令正值夏至,一路上绿荫满目
草长茔飞,田野里绿意盎然。和风过去,一波波的麦浪煞是喜人。任天翔惬意的骑在骡子
上,闭目呼吸着香醇的空气,道:“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暮春初夏的田园之风,着实让人
着迷啊。”
修莫斯跟在后面,他可远没有任天翔来得舒坦,那头中土骡子显然和他这个西方教士八字
不和,从亳州出来就一直犟到现在。人和牲畜都已经累的满身是汗,哪来的闲情逸致去欣
赏沿路的风光。
第一天的行程相当顺利,两个人沿着官道而行,没有遇到丝毫麻烦。到第二日上,两人遇
到了一队北上京津的商旅,当下结伴而行。迤俪数日,却入了牛耳山的境内。那牛耳山在
皖豫边境,乃是处两不管的所在。加之地势险要,时日久了,竟成为一个强盗肆虐的黑窝
。官兵围剿过数次,成效始终不大,往往是风声过后,山寨照样林立如故。如今,多数的
商队若非必要,大多会选择绕远路避开这块凶地,但任天翔遇到的这队,显然是有所持,
竟然敢去撩那老虎须子。
给这个商队护镖的是在安徽境内最响当当的“鹰扬镖局”。三十二个趟子手,十五名镖师
,六个镖头,更有副总镖头“千手猿猴”沈虹压阵,确实能够吓住一般的剪径小贼了。那
三十二个趟子手个个精神饱满,一路上“千里鹰扬”的号子,喊的震天价响。而那些镖师
镖头们,都是骑着高头大马,顾盼睥睨,看着也让人安心。
外人安心,但作为最大靠山的沈虹本人,自从队伍踏进牛耳山后,便一直没有安心过。牛
耳山山寨极多,虽然大多是不值一提的草寇流民,但沈虹自己清楚,起码有三、四处山寨
的实力不是鹰扬镖局能够招惹的,一旦这趟镖被那些寨子看上,十之八九会丢。想到这个
,沈虹又想起了当初接这趟镖的情景来。
那是某日的午后,沈虹正陪着总镖头张大年在里间饮茶闲聊,趟子手进来报告说有客人想
聘镖师。两人急忙迎到客厅,来人自称是布庄“宝祥号”的管事,因有批急货必须尽早运
往京城分号,所以希望聘请“鹰扬镖局”保一趟过牛耳山的镖。张大年听他说完,就皱起
了眉头,他是老江湖了,安徽地面更是混的门清。“宝祥号”的招牌虽多,却没听说过做
布庄生意的,更别提规模大到能在京城开分号的地步。他对这种来历不明的生意向来是敬
谢不敏的,当下便以人手不够加以推托。
那人显然早料到他会推辞,也不多说什么,却从袖中摸出了三锭紫金锭子,每一个足有十
两重。那人将这些金锭子排在桌上,笑道:“张总镖头只须点个头,这些金子便当作小号
赠送给张总镖头和沈副总镖头的见面礼物。这趟镖小号知道风险不小,定金方面决对不会
亏了贵镖局的。而且小号保证,只须贵局答应接这趟镖,就算半路出了什么差池,定金仍
然会照付,损失也由小号自己承担,不需要贵局赔偿分毫。总镖头认为如何?”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大年开这个局子,每天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还不就是为
了那几两银子?如今明晃晃的金子就摆在眼前,而且条件如此优惠,哪能叫他不心动。也
不及细想之下,张大年当场拍胸答应了下来。虽然沈虹心中有些不对劲,但一则没什么证
据,二则他也实在被那些金银惹动了心,便也没说什么。这一路上他一直暗暗观察那支“
宝祥号”派出的商队,三男二女,那个“管事”赫然就在队中。这些人行为神秘,沈虹总
觉得他们似乎在戒备着什么。如今队伍已经进了牛耳山,沈虹心中不妥的感觉益发明显,
隐隐感到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似的。
沈虹疑神疑鬼的神情早落入了任天翔和修莫斯的眼里。这一日队伍在山谷中迤俪而行,修
莫斯拉着任天翔问道:“天翔先生,我观察那个领队很久了。他看上去好象有些烦恼似的
?”
任天翔轻声回答道:“我也看出来了。我估计他是因为那五个人吧。”说着指了指前面走
在镖车旁边的“宝祥号”的五个人,又道:“这五个来路不正,神神秘秘。瞧他们的精神
头,哪象那种汲汲营营的规矩商人,倒象群黑道大豪。说真的,我很好奇这趟镖到底是谁
保护谁。哈哈。”
正说着,突然前方梆子响起,跟着窜出一群手持刀枪剑戟的强人,将商队包围了起来。沈
虹轻叹一声,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自己既然是镖师,那就老实的尽个镖师的义务,管他
其他什么。心里想着,人却和其他几个镖头一起冲到了队伍前面,大声喊道:“前面诸位
是哪处山寨的兄弟?在下‘鹰扬镖局’沈虹有礼!烦请找个在贵寨说的上话的,也好通报
则个。”镖局护镖,镖头个人的武功倒在其次,首先是要看局子的面子。一流的镖局子,
必须有一流的手面,在黑白两道若有够硬的靠山,往往亮个名号也能吓住那些小毛贼。“
鹰扬镖局”在行里并不算小,沈虹心想那些山贼总也要卖几分面子。
只不过这次,“鹰扬”的名头却没有起什么作用,那群山贼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双方僵
持了片刻,山贼中传出一阵清朗的笑声:“想不到这批红货竟然是‘鹰扬’的二当家亲身
护送。那价值岂非比晚辈想象中还大得多了?”笑声中,转出了一名青年,他一袭儒衫,
神情俊朗,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若不是他手中所执不是毛笔,而是一支精钢判官笔的话
,真会当他是个寒窗十年的读书人。
那青年施施然的走到近前,深施一礼道:“素闻沈二当家‘千手’威名,今日得见,真是
晚辈的荣幸。晚辈殷天竣这厢有礼了。”
沈虹闻言,大惊道:“敢莫是‘凌云寨’的殷大当家么?”
殷天竣谦道:“‘凌云寨’什么的,不过是个名号。都是些穷到连饭都没吃的游民,倒教
前辈谬赞了。”
沈虹听他说的谦虚,只字不提劫镖二字,但那意思却已再明显不过。殷天竣外号“银钩铁
划”,据说在落草之前曾中过秀才,一笔“率意帖”与判官笔的招式合二为一,当真神妙
无方。手创的“凌云寨”规模就算不是牛耳山第一,也是第二。出发时张大年千叮万嘱,
要他避开“凌云寨”的地盘,哪知道自己刻意回避,对方却早就知道了消息,当真是瘟神
不请自来。
殷天竣又道:“山寨人口众多,兄弟们缺少度用。晚辈希望沈前辈体谅山寨的难处,周济
一二,晚辈感激五内。”
沈虹知道今日事已经无望善了,下了马,叉手道:“冲殷寨主的面子,在下本来不能推托
的,奈何这趟镖非在下所有,在下的责任乃是护着它不可丢失。其间难处万望寨主见谅了
。”
殷天竣笑道:“晚辈理会得。行有行规,山贼和镖师自然也有相应的规矩。今日晚辈向沈
前辈讨教一下功夫。”说罢亮出了判官笔,一式“仙人指路”递了出去。沈虹外号“千手
猿猴”,所长是暗器和轻身功夫,他素闻对方的威名,又对判官笔的路子不是很熟悉,不
敢轻易冒险,当下展开身法,伺机而动。
第十八章 懵懂江湖(八)
沈虹是左撇子,他右手执着一面小铁盾,空着左手,却为发暗器用。两个人斗了近十招左
右,殷天竣的笔势愈加劲急,逼得他步步后退。沈虹眼看自己先手尽失,再不出手怕就迟
了。当下举盾挡住笔路,身形借力飘开,左手急扬,三道银芒电射敌人左胸。
殷天竣大笑道:“久闻‘千手猿猴’之名,今日得见!”口中说话,手中判官笔一撇一横
,叮叮叮三声,将那暗器尽皆挡了开去。接着笔一抬,顺势凌空一个大大的“千”字画出
。那“千”字笔画简易,加之殷天竣用的是狂草,笔势当真是一泻千里,直袭沈虹。
沈虹早知道那三支银针不会有效,但他争的就是缓一缓的煞那。当下错身躲过敌招,扬手
一支银梭打出,但不知道是否手忙脚乱的缘故,那梭镖去势缓慢,哪有半点暗器名家的味
道。殷天竣心下不禁微觉奇怪,但他临敌经验丰富,心知对方身经百战,必定伏有厉害的
后招。当下不敢怠慢,举起判官笔,凝神向银梭拨去。
沈虹便在这时再一扬手,又一支梭镖飞出。这次的梭镖速度极快,远非前镖可比。只是它
的取的准头竟不是殷天竣,却正正的撞在了第一支梭镖上!这下两标相撞,当的一声响处
,前镖的速度暴增一倍,竟冲过了判官笔的封堵,直袭殷天竣的胸口!
殷天竣虽然见多识广,但从没见过暗器半途加速的,这下出其不意,银梭竟已到了胸口。
他啊的一声大叫,百忙中全力向左窜出。但听扑的一声,只觉右肋巨疼,眼前一黑,银梭
正正的扎了进去。沈虹见自己绝招得手,哪会犹豫,抬手间七八件暗器同时射出,务求把
这个大敌一举格杀。
殷天竣一手抚着右肋,一手执笔,横直竖划,左勾右捺,将暗器尽数挡了下来。这一轮急
攻,牵动了他的伤势,右肋处青衫尽赤,殷红的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滴滴答答的落在青草
地上。“凌云寨”的群匪见首领受伤,群情激奋,发一声喊,咆哮着向镖队冲去。“鹰扬
镖局”的镖师趟子手们亦依靠镖车结成了圆阵。一时间,数十人便在牛耳山的山谷中舍死
忘生的拼杀起来。
殷天竣被数十名弟兄护住了,仔细的包扎着伤口。他一面疗伤,一面不忘观察战阵的变化
。凌云寨的山贼们显然对自己的老大颇有自信,丝毫没有因为首领受伤而有所退却,反而
更激发了他们的悍性,越战越勇。而鹰扬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们,也因为沈虹的胜利而士
气大振,也是个个奋勇,人人努力。一时半刻倒看不出胜负之数来。
沈虹正和围住他的山贼拼杀。他心知肚明,这些山贼是乌合之众,只要自己能够冲出这群
围住自己的贼寇,给那个身负重伤的殷天竣致命一击,那这场战斗便可立即结束。但围住
他的这五名山贼显然是凌云寨的好手,分进合击,前趋后进,竟然让他穷于招架,始终没
能冲得出去。
任天翔和修莫斯在山贼和镖师甫交锋时便躲到了镖车下面。西洋教士的脸这时早就吓的雪
白,他从西方经中亚沙漠而来,那凶悍残忍的沙盗形象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也听说过
很多次。什么杀人劫财,将商人剖腹剜心,甚或清蒸活烤等等,难不成要在中土古国遇到
?
任天翔看着修莫斯,心下不忍。暗自对着脑中的圣神邪恼道:“当初你说走牛耳山,我就
觉得奇怪。我们手无寸铁的,进牛耳山不是羊入虎口吗?现在落到这个田地,你有什么话
说?”
圣神邪听他这么问,答道:“具体原因么,说不上来。我也是遇到了这个镖队才想要跟他
们走的。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会在牛耳山遇到什么好事。”
“好事?”任天翔讥讽道:“被山贼打劫是好事?躲在车底下啃泥是好事?”
“你当初也没反对,现在又罗嗦什么。你看着好了,我圣神邪的直觉是错不了的。”
“女人的直觉吗?”任天翔惟有苦笑的份:“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我
欺。”
他们正在互相埋怨,战场的情况又起了变化。殷天竣这时包扎完毕,再次下场。他并没有
直接去找正和人缠斗的沈虹报仇,却一扬笔,晃身冲进了镖师的圆阵中。那些镖师们哪是
他的敌手,这下虎入羊群,只听到啊啊的叫声不断,随着他青影所到之处,镖师和趟子手
们个个躺倒在地,再爬不起来。
沈虹眼见他屠戮自己手下,眼睛也红了,愤激之余出招稍微老了些,背后剧疼,被一个使
铁钩的山贼划了一刀。他虎吼一声,也不回身,右手反手捞出,竟一把抓住了那山贼的手
腕。原来他生就异相,双臂回转的余地可以比常人多出数度。那山贼显然没料到沈虹有这
个能耐,只呆得一呆,嗑嚓一声,手腕生生的被沈虹拗断了。沈虹一招得手,正待回身对
付其余四名贼寇,猛觉得左边风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欺近。还未作出什么反应,肋间一麻
,全身脱力,整个人随之软倒在了地上。
偷袭沈虹的正是殷天竣,他趁沈虹受伤分神之际偷袭,一击而中。眼见敌酋已经被降伏,
殷天竣正待扬声趋散仍然在负隅顽抗的镖队,突然左边传来数声惨叫,是山寨弟兄的声音
。他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那些原本缩在镖车旁边的商人们,这时却和山贼们交起手
来。他起初以为那些商人是困兽犹斗,并不以为意。哪知道细看之下,却见他们攻守趋退
间颇有法度,哪是什么不谙武术的普通商人,倒象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武学高手。
殷天竣皱起了眉头,他隐隐间开始觉得这趟红货似乎有些问题了。眼前这三男二女,个个
身手不凡,似乎都不在自己之下。凝神细观,只见那三个男的都使长剑,而两个女的却以
三尺短剑为武器。攻守间,两女主守,三男主攻,使的剑法显然同出一源,他心中一凛,
心道:“莫不成是他们五个?”
他愈看愈象,只见那五人联剑合击,凌云寨原本以强凌弱的形式眼看就要被逆转,时间不
容得殷天竣再有所犹豫。他笔一摆,直冲五人组成的剑阵,但听当当当三声爆响,替凌云
寨的弟兄挡下了一轮急攻,口中大声喊道:“来的可是黄山五侠?”
第十九章 懵懂江湖(九)
那五人听他报出了自己名号,当下停手不攻。却由当初在镖局自称“管事”的男子回答道
:“殷大当家果然好眼力。在下兄妹因为有要事必须赶往京城,不得已闯了宝山,万望大
当家的海涵一二。”
殷天竣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黄山五侠,大家都是朋友,在下怎么说也要卖个面子的。
只是这车红货……”
那“管事”见他这么说,知道对方着眼的是那辆沉重的镖车。他有要事办理,实在不情愿
现在招惹凌云寨这个大敌,当下向站在一旁身形较高的兄弟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转身
来到镖车边,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掌中宝剑轻挥,嗤嗤数响,将绑住箱子的绳索劈开。接
着左手一探,抓住一只箱子,口中喝道:“请大当家的验货!”竟将一只沉重的木箱劈脸
向殷天竣掷去。
殷天竣在动手劫镖之前,早就观察镖队很久了。眼看那镖车车辙深陷,断定那箱子中装的
必是黄金之属,如今眼见那大汉将其中一口箱子掷向自己,惊叹对方神力之余,也明白他
是想向自己示威。他殷天竣是何许人,岂会怕这个小场面,当下大笑道:“吴三侠天授神
力,小弟佩服无以。”口中说话,手中笔凌空一个“了”字画出,四两拨千斤的一勾,化
横为直,竟将迎面而来的箱子挑的直飞上天。
他手法巧妙,这一勾之势借着对方的劲道,顺手将箱锁挑开,那箱子在半空翻滚,箱中的
物事跟着飞抛而出。殷天竣此举,其实乃是为了让红货现眼,好让黄山五侠没有话说,哪
知道那箱子里的物事落到地上,竟是一块块的大石头,哪里有半点的金渣子?殷天竣没有
料到会是这样,一时愣在当场,凌云寨和鹰扬镖局的人此时早已停了手,看到这个情景,
尽皆哗然,不约而同的向着黄山的五人望去。
那“管事”苦笑了一下道:“大当家必定十分疑惑。其实在下兄妹弄这个玄虚也是情非得
以,实在有苦难言啊。”
殷天竣到底是老江湖,听他说的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却也不去理他,转身走过去帮倒在
泥泞中的沈虹解了被封闭的穴道,一边苦笑道:“沈兄,想不到你我二人英雄一世,却会
为了那车石头打的头破血流,传出去只怕会被江湖同道耻笑呢。”
沈虹虽然被封了穴道,但神志未失,刚才的情形全看在眼中。他知道殷天竣是不忿被人蒙
骗,但又怕双拳难敌四手,所以才会帮自己解穴,那是要他助拳之意。镖师和山贼原本就
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不过是职业的关系才会成为死敌。如今自己被雇主欺骗,舍命保护的
货物竟然是一堆石头,沈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那些原本敌对的镖师和山贼眼看各
自的首领站在了一起,却也一般心思,团团将黄山五侠围在了核心。
那扮做“管事”的是黄山五侠中的大哥,名叫周德谦。他眼看殷沈二人联手,鹰扬镖局和
凌云寨竟然同时和自己兄妹为敌,其势非同小可,急忙大声道:“沈镖头,当初委托之时
,我等可没有短缺贵局的定金啊。慢说是石头,就算是一车泥,贵局按照行规,也要帮我
等押送的。”头一转,又对殷天竣道:“殷当家的,在下兄妹确实是情非得以。俗话说‘
江湖救难,不问事故。’大当家的今日卖个人情给在下兄妹,以后有用到在下五人的时候
,刀里刀里去,火里火里闯,决不皱眉!”
殷天竣嘿然一笑,曼声道:“黄山五侠有多大的名头,小弟虽然是个草寇,却也是如雷贯
耳。到底有什么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五位不惜乔装改扮,隐匿行迹,小弟十分好奇,还请
五位见告。”
沈虹也道:“在下也想知道理由。不然无法和这次死伤的镖局兄弟解释,也无颜回去见张
大哥。”
周德谦见二人逼的紧迫,心中权衡利弊。凭他五人之力,要想闯出这阵势并不太难。沈虹
和殷天竣武功虽高,和他兄妹相比,却也是伯仲之间。只是他们这次北上乃有重大图谋,
雅不愿在此时此地有所损伤。何况起初选走牛耳山就是为了要隐藏行踪,如果妄起争执,
只怕行藏败露,得不偿失。为今之势,不若将秘密透露给这两个人,他们知道这件事后自
然就会三缄其口。虽然会多两个竞争的对手,但到时候再出手剪除,远比现在畏首畏尾好
的多了。
他心中计较定了,点头道:“既然大当家的和沈镖头这么感兴趣,在下理当直言相告。两
位知道‘连云十二枭’罢,五日前,有人看到他们被人杀了。”
第二十章 懵懂江湖(十)
他此言一出,沈殷二人尽皆大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周德谦显然早料到了这个反应,继
续道:“咱们还是找个僻静所在细细说,毕竟事关重大,也要防着隔墙之耳。”殷天竣和
沈虹对望了一眼,他们见周德谦这般郑重其事,而且听口气可知,显然那‘连云十二枭’
是因为知道了那个秘密才被杀的,那必定非同小可。当下由殷天竣引路,三个人走到路边
的密林中商议,其余的黄山四侠照样被两派人马围着。
过得片刻,那三人又从林子中走了出来。只是这次,周德谦的脸上神色如常,而殷天竣和
沈虹却是阴晴不定。三人回到场中,周德谦抱一抱拳道:“在下已把所知全盘托出。以后
如何行止,大当家和副镖头必定自有打算。”
呆然半晌,沈虹道:“承蒙周大侠看得起兄弟,兄弟愿与五位一同走趟山西。”
殷天竣也道:“小弟遇到这件事,也是缘分使然。那般武林盛事,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的
。”
任天翔刚刚和修莫斯爬出了车底,听沈虹说出“山西”二字,又联想起刚才周德谦的话,
心中一惊,暗想:“莫不成他们也是为着那个什么‘钥匙’?‘连云十二枭’显然是伏击
那个‘万安居士’时丧的命,所以那个什么黄山五侠才会选牛耳山的路而避开截杀。嘿嘿
,想不到还没到山西,武林就这么热闹了。”
他正这么想着,殷天竣对他看了一眼,冷声道:“这两个人来历不明,此事非同儿戏,不
若……”
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他是盗匪出身,虽然人长的斯文,骨子里还是个土匪头子。修
莫斯听出了殷天竣话中的杀意,登时吓的面如土色,瑟瑟的直发着抖。任天翔也猛省起自
己修为全失,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剑谷二弟子了。那殷天竣要真的下手,只怕今日自己要
横死当场。
沈虹到底是镖局的人,不忍看着正经商人惨遭屠戮,急忙道:“我一路都观察过了,他们
不会丝毫武功,因该只是普通的商人,殷兄放过他们罢。”
一旁的周德谦也道:“反正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愚人,殷兄不用在意他们。”
殷天竣知道他们是不愿意坏了自己的侠义名头,冷笑了一下,也不坚持,回头对手下群寇
道:“我要和黄山五侠以及沈大侠一起出门办事,你等好生看守山寨,一切听二寨主调度
。等我回山,有天大好处和大伙分享!”
群盗轰然答应,当下与鹰扬镖局的镖师趟子手们一起把镖车整理妥当,抬起伤者簇拥着出
谷而去。只留下了任天翔和修莫斯,孤零零的站在山谷中,对着满地狼籍发着呆。
第二十一章 玉女天香(一)
两个人在山谷里站了一阵,任天翔对修莫斯苦笑道:“咱们也走罢,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修莫斯对这个提议当然是千肯万肯。当下两人快步出了山谷,匆忙之下,却连那两头
三两银子的骡子都来不及去寻回。
他们不熟悉牛耳山的地势,不敢随便乱闯,惟恐万一误入另一伙强人的地盘,惹来一身麻
烦。便只能小心翼翼的顺著凌云寨和鹰扬镖局那伙人经过的山道一路前行。但任天翔也不
敢跟的太近,那外表斯文的殷天竣可不是吃素的主,一旦发起狠来,牛耳山又要多两个孤
魂野鬼了。
两个人顺著镖车碾过的车辙印记慢慢走著,拐过了几个山坳,前面山道赫然摆上了一道荆
棘。眼见那荆棘枝干尚新,显然是刚刚被人折下後放在道上阻人用的。任天翔见状,不由
得直呼倒霉:“今天当真是走了八辈子霉运,竟然连遇两次强盗!”
他这里正想著,道旁林里却不知何时钻出了数名横肉满脸,眼泛凶光的猛恶大汉来。这些
人个个衣衫邋遢不整,手里提著的都是些柴刀斧头之类。任天翔见这些人都是一副獐头鼠
目的样子,行动间虽然可看出些凶暴之气,但却杂乱无章,实是一群乌合之徒。忍不住想
道:“凌云寨那样气概的强盗,毕竟还是少有。那殷天竣确实是个人才啊。”虽然前不久
险些丧命在这个“人才”的手里,任天翔还是不得不佩服年轻的强盗头子。
他正胡思乱想著,冷不防迎面那个盗贼虚空劈了一刀,大喝道:“两个羊牯给我听著,要
命的就给爷爷我把钱财留下。喂!乖乖的别耍什麽花枪啊,爷们的刀剑可没长眼楮!”他
那里刚刚喊完,任天翔身後“扑通”一声,却是那可怜的传教士终于受不起惊吓,腿软了
软,吓倒在了地上。
修莫斯这般窝囊的样子,固然惹得那些盗匪轰然大笑,却也激起了任天翔天生的侠义心肠
。这些强盗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别说自己两个人没钱孝敬他们,就算交出了钱财又能如何
?杀了人就地一埋,干净利落,官府都不会来管。任天翔也是走过江湖的人,当然明白这
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眼下事情紧迫,拖延一久便会让那伙强盗下手杀人。也是人急生智,任天翔猛的想起了怀
里揣的那张水晶耳环的当票来。当下哪来得及犹豫,他猛的从怀里将那张纸抽了出来,高
举过头大声喊道:“我等是沧州府陈公座下的师爷,特奉陈公令谕前来宝山寻找凌云寨寨
主殷天竣殷大侠。有要事相商!”说著又扬了扬手里的纸片,理直气壮的加了句:“有沧
州府文书为证!”他吃定了这些人都是流民,十几号人加在一起,西瓜大的字只怕也认不
得一筐。这当票大小与那些海捕公文相当,底下又有当铺的红章印戳,只要“典当”两个
字没被看出来,相信能够唬得住人。
这些盗伙果然轰然大乱。无论如何,做强盗心里总还是有点虚的,这次突然遇到了两个官
差,再加上有凌云寨殷天竣牵扯进来,登时没了主意,胆小者更是偷偷摸摸的转头四顾,
显然打算一旦声色不对,就落荒而逃。
那个强盗头子也是呆了一阵,但他总算有点主见,先是稳住了乱哄哄的手下,接著回头对
著任天翔道:“咱们这牛耳山山寨林立,别说是你们两个读书人,就算是官兵,在这里也
是寸步难行。殷大当家的面只怕不是那麽容易见到的。”
任天翔听他口气转软,知道假扮官差的伎俩已经生效。他猜出这伙人必定畏服凌云寨的名
头和殷天竣的辣手,自己和他扯上了关系,这伙人怎麽说也要顾忌一二了。他自然要趁热
打铁,务必把这些强盗吓退。
当下深施一礼道:“我等听闻殷寨主是牛耳山大豪。府台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殷大侠能为
朝廷所用,出山为官。故此特谴在下两人前来相邀。”
此话出口,立时又是一阵轩然大波,群盗贪婪的瞪视著任天翔手中的“官府公文”,都是
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神情。修莫斯只觉得任天翔牛皮越吹越大,再看到群盗穷凶极恶的模样
,刚刚恢复血色的脸,“刷”的一下又成了雪白。
那强盗头子起先也是和众人一样,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但随即想起了什麽,脸一沉,大
声道:“凌云寨向来和官府过不去,折在殷当家手下的六扇门高手更加数不清。哪会有知
府招安凌云寨的说法!把文书给我看,要有半分欺瞒,当场就把你们两个剁了!”
任天翔怎麽知道那强盗会突然精明起来,暗中直骂自己糊涂,一时忘乎所以,吹破了牛皮
。虽然这些强盗目不识丁,但强盗要销赃,就必定会去当铺。那“典当”两个字就算不认
识,“七两三钱”的数目字却无论如何不会搞错。他心知这当票一旦交到头目手上,自己
和修莫斯就必定要横尸当场,可情势所迫,却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可恨圣神邪自从凌
云寨和鹰扬镖局的人离开後就突然不说话,这个危急关头竟然连主意也不肯帮忙出一个。
那强盗头子见任天翔脸色突变,知道必定有古怪,上去一把抢过了任天翔手中的当票,展
开来细看。还没看得几行,那强盗已经被气得哇哇大叫,任天翔暗叹一口气,心知是东窗
事发了。
强盗头子几把将当票揉成了纸团,大力掷到任天翔身上。口中喝道:“这混蛋竟敢用当铺
票子来糊弄我们,把他们捆起来,让大寨主发落!”
强盗们轰然答应,当下便跳出来几个将任天翔和修莫斯二人摔翻在地,三下五除二地绑了
。更有盗匪拳脚横加,直打得两个人鼻口窜血,方才簇拥著离开了山道。
第二十二章 玉女天香(二)
走了会山路,二人被带到了一处山坡上。举目远望,只见坡下有几座农舍,依著一条小山
溪而建。用来防止官兵突袭的竹篱鹿角围住了农舍四周,村前村後都建有了望的哨塔。整
个村子看起来颇有规模,四下里时不时传来喝骂嬉闹的声音,再加上鸡鸣狗吠,倒是颇为
繁华热闹。
“我一直以为强盗窝都该是占山而建的营寨,想不到却也有依山傍水的村子呢。”任天翔
心中嘀咕著,一边筹措著脱逃大计,但他现在无拳无勇,实在找不出好法子对付这群凶人
。
也不知是不是任天翔和修莫斯运气,这个山寨大寨主正好领著一伙人对付另外一个商队去
了。几个强盗核计了一下,都觉得该等寨主回来再作发落。将二人的行李剥下,便一股脑
投入了山寨黑牢之中。
修莫斯此刻早没了主意,只顾跪在地上拼命画十字祈祷上帝保佑。任天翔却是另有心事,
一想到堂堂剑仙竟会命丧一个山贼手里,他便觉得无论如何不能甘心。等强盗们刚离开牢
房,他便一跃而起,四处查找外逃的机会。只是这黑牢虽然老旧,却十分坚固,哪有可以
钻的空子。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牢房大门吱呀一声被人开启,接著进来了两个山贼,不由分说就将
二人架了出去。任天翔心中微叹,知道大限已至,难以回天了。
他心中失落,正在哀叹的当口,冷不防脑中圣神邪笑道:“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麽?怎麽
遇到点事便只会长吁短叹的,却拿不出一个主意?”
任天翔听她说得事不关己似的,先自有了火气,又想到之前这圣神邪在自己危急时忽然消
失,连一点忙都没帮上,不禁发作道:“你莫在一边冷言冷语,要是真有能耐那便想个法
子出来,好歹找条活命路子。”
圣神邪嘿嘿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有我在,路自然是有的,而且十分易行。”她存心要
吊一下任天翔胃口,话说了一半,便住口不再说下去。
任天翔果然急了起来,催促道:“怎麽不说下去了?再不说的话,一会不怕没机会用麽?
”
圣神邪笑道:“这个法子十分简单,是我之前看到那群山贼镖师打斗时临机想出来的。你
虽然泥丸被闭,用不了法力,但那几十年性命交修的底子始终是在的,只需要我稍作引导
,却还是能够用那麽一星半点,用来对付大群山贼虽然远远不够,区区一个山贼寨主却该
当不在话下。你只需骗得那寨主肯和你单打独斗,顺手将他擒了,自然就可以平安脱险。
”
任天翔被人推推搡搡一路向前,却也趁机与圣神邪商量了一路。及至到了大厅,圣神邪已
经将这方法的窍要详详细细地解释了一边。这方法说白了就是由圣神邪引出任天翔被封禁
的修为,再由任天翔运使。任天翔本就是引神还虚的大行家,这些东西自然一点就通。
来到大厅,只见四周或坐或站数十名悍匪,居中一把太师椅上,赫然端坐著一个手持长刀
的疤脸大汉。此刻差不多已是傍晚时分,血色的夕阳斜照在这个阴森的大厅里,益发显出
了肃杀森冷之气。
那大汉看到任天翔和修莫斯已经被押到,粗声喝道:“把这两个羊牯绑起来,待会和那兔
儿爷一起消遣!”
押解二人的盗匪依令而行,十分麻利的将任天翔和修莫斯绑缚在了门外的柱子上。旁边一
根柱子却先自绑了一个人,只见他一身青衣儒衫,神色委顿,是一个落难秀才。任天翔此
时心中有了计较,已经不太担心。眼见还有旁人落难,便也多看了几眼。
这公子生的十分清秀,明眸高鼻,唇红齿白。他人虽落难,但眉目间却自然流转著一股不
服输的傲气。眼见四周的盗匪盯著自己窃窃私语,神色下流无耻,他也并不回避,反而高
扬著头,回瞪了过去。任天翔暗自赞叹,心道这书生是个人物。
这时正有个盗匪一脸色迷迷的模样,口中说著些下流不堪的污言秽语,想上去对那公子动
手动脚的占便宜,却不妨被那公子当头啐了一口。那盗匪恼羞成怒,当场拔出了佩刀,扬
言要破了那公子的相貌。
任天翔看在眼里,心中气愤不过,当即对那盗匪大喝道:“不要脸的肮脏东西,还不快点
住手。”
那盗匪被他骂得先是一呆,终于回过味来,登时叫嚣得更是厉害。也不去划那公子的脸了
,提把刀直冲任天翔心窝扎去。
任天翔早就防他暴起突袭,先就将圣神邪提聚起来的玄功集到了舌下,此刻眼见那盗匪冲
到近前,任天翔忽然张口,一团唾沫口水顿时命中了那盗匪的左眼。那口水蕴含著任天翔
本身法力,虽然只是九牛一毛,但命中了眼珠要害,力道却也非常可怕。那盗匪丢掉了刀
刃,捂住眼楮一个劲地在地上打滚,想来下辈子该做独眼龙了。
那公子想不到任天翔自身难保之下竟还会为自己这个陌生人挺身而出,感激之余,低声对
任天翔道了声:“多谢。”声音竟十分的娇柔好听。
任天翔此刻满脑子想著脱身的事,却没那个心情去想怎麽男人的声音可以如此阴柔的事儿
。他被绑在柱子上,抬头打量著那个疤脸大寨主。只见这人一身肌肉纠结,好像一座黑塔
似的坐在中厅。却听那寨主对著之前那群盗匪的头子问话道:“王三,就是这两只羊牯胡
乱骗你,还和殷天竣那小兔崽子拉关系的麽?”
那王三急忙小跑上前,谄媚道:“没错,就是这个小子。”他指了指任天翔,又道:“他
拿著当票假充公文,幸亏属下机灵,没有著他道儿。”
“你他妈倒会给自己屁股上贴金,糊涂王三什麽时候机灵过?”那大寨主哈哈笑过,猛地
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来到了任天翔面前,粗声道:“你就是那个用当票充公文的羊牯?
不过你能知道殷天竣那小子,倒也不能说是个大羊牯。嘿嘿,难道他比我还有名,找靠山
都只找他去了?”
任天翔听他讲得口气极大,不禁暗自奇怪。自他进牛耳山以来,无论哪个人提到殷天竣都
是十分的客气恭敬,即使是敌对的沈虹,也都是一口一个殷大当家,从没有哪个会这样公
然称呼殷天竣为“小子”的。
他心中奇怪,惊疑道:“殷大当家是凌云寨寨主,名满江湖,就算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
也如雷贯耳的。我那时慌不择言,随口用了出来。”
“哈!你听过他的名头,却不知道我的?你可知我是谁麽!”那大寨主听他说得诚实,哈
哈大笑起来。
任天翔益发肯定这个寨主不简单了。自己虽然以前也算跑过几次江湖,但都是尽可能不去
招惹是非,各种武林掌故都是道听途说得到的。他是修仙人,自然不会去多在意那凡尘俗
世的恩怨情仇。如今这疤脸大汉突然问起,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疤脸大汉摸摸自己脸上的刀疤,嘿嘿笑道:“难道我脸上多条疤这江湖就把我忘了。好罢
,那你认得这把刀吗?”说著扬了扬那把被他抱著的长刀。
任天翔借著火光仔细辨认,隐约间看到刀身上刻著一些图形,依稀是北斗七星的模样。而
且刀身通体发著黑光,隐隐间竟似乎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由刀身上渗透出来,十分的可怕。
他猛然省起,大声道:“你是‘煞心炼魂’祁猛!”
“哈,你倒是想起来了。那麽,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叫凌云寨的当家是小子?”
祁猛和殷天竣比,几乎是上一代的武林人物了。据说他手持一把刻著天罡北斗星阵的奇门
长刀纵横江湖,搅风搅雨,手下杀人无可胜数,江湖人更给他的兵器起了个“北斗炼魂”
的名字,一时无人能敌。直到在十年前的长江之战中,“北斗炼魂”被江湖十大高手之一
的“素心佛”元空大师以重手荡回而误伤了祈猛自身,从此便不再出现于江湖,成了江湖
上有名的悬案。
任天翔想不到他这种凶人却会在牛耳山落了草,一时也有些惊惶失措起来。须知如今圣神
邪虽然能够替他引发法力,但终究十分有限,向祈猛这样的一流高手,仅靠那微不足道的
力量更不无法与抗。任天翔眼见原本的如意算盘只怕要尽数落空,一时急出了满头的大汗
。
祈猛看到任天翔脸色巨变,还以为他是因为害怕所致,大笑道:“你能想起我,果然也是
武林一脉。我看你刚才整治我的弟兄,还算有点手段。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要是能挡
住我手上‘炼魂’刀的十招,就放你们一条生路。怎麽样?”
他口中说著,对左右做了个手势,当下就有几个小山贼跑上来替任天翔松了绑。
揉了揉微觉发麻的手腕,任天翔只有在心里苦笑。他之前思前想後,就是想要激得这寨主
愿意与自己较量,哪知道老天不给脸,这小小的土匪贼窝里,竟会出来一个当年的混世魔
王。这下始料未及,任天翔有一种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艰涩滋味。
圣神邪此刻也没了声息,不知道是在筹思新的计策,还是干脆躲了起来。任天翔此刻真是
叫天天应,叫地地不灵了。他终于咬了咬牙,打算拼了这条性命。
第二十三章 玉女天香(三)
便在他打算出声答应祈猛的邀斗时,先前那个被他吐中了眼珠子的盗匪终于摇摇晃晃站了
起来。咬牙切齿地喊道:“老大,把这个小子交给我。不把他料理到连阎王爷都不认得,
我就不叫丁刁!”
祈猛闻言笑道:“要是丢了咱们山寨的脸面,我可不会放过你!”
说罢,又走回了大厅,观看那丁刁与任天翔的比斗。
丁刁得了祈猛的应允,哪还有什么顾忌。当即抽出了一把长剑,凶狠地对着任天翔道:“
小子,你竟敢让我当众出丑,我这次定要把你剁成零碎喂狗!出招吧!”
任天翔怕的是祈猛,对这个丁刁却是丝毫不以为意。眼见祈猛让这个不入流的小丑打头阵
,任天翔心中反而微微一喜,暗道这个变数或许就是转机,可能由此找到出路也不一定。
丁刁恶狠狠地盯着任天翔,满意为自己刚才那句狠话会让这混蛋小子心惊肉跳一番,哪知
道这任天翔看样子不仅分毫没有听进去,脸上更是微微浮出了笑意。这远比当面辱骂更让
丁刁难堪,恼羞成怒之下,他大吼一声,提起了剑就向任天翔刺去。
任天翔眼见这丁刁剑势凌乱,只是一个凭着蛮力胡劈乱砍的莽夫,心中更踏实了几分。他
侧身逼开了来剑,暗中与圣神邪商议道:“这丁刁很容易就能打发,但一会若祈猛出手,
你有没有什么对付的策略?”
圣神邪沉思了半晌,答道:“你‘内识’未开,就是有我帮你提聚法力,也只是原来的九
牛一毛而已。就凭那点东西,根本不足以与祈猛那样的高手抗争。更何况他手上那把‘炼
魂’来头不小,就算你还是剑仙之躯,若不加注意的话,也会吃下大亏。你现在若和祈猛
拼斗,胜机连一成都不到,现在咱们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任天翔叹了口气,心知圣神邪说得不错。眼看丁刁剑势咄咄逼人,不禁心头火起,一股无
名之火猛的窜起,下定决心要教训一下这个面目可憎的无赖。
他既然下了决定,便也不再一味躲避。眼看丁刁歪歪斜斜的一剑砍向自己面门,任天翔深
吸口气,屈指在那剑脊上一弹,丁刁登时觉得脉门酸麻,长剑已经被任天翔夹手夺过。
任天翔长剑在手,精神顿时一振,口中清啸,剑谷的仙宗剑法顿时织成了一座绵密剑网,
当头朝丁刁罩下。
只听到嗤嗤数声,丁刁肩头、前胸几处要害各自中了数剑,一条性命登时了了账。
任天翔击毙了丁刁,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手持长剑,凝视着祈猛的一举一动,唯恐这
魔王暴起发难,那样自己连最后一拼的机会都会没有。
半空中忽然刮起了一阵清风。随着清风而来的,却是阵阵清新雅致的悠然香味。即便是这
个血腥味十足的盗匪窝,一时之间也仿佛成了花团锦簇的雅居精舍。
那落魄的公子闻到花香,精神突然一振,低声道:“她竟然来了,她竟然来了。”
任天翔就站在他附近,却将这话听了去,心知是这公子来了救星。
香风吹过,正厅门口处一个白色的身影踩着晚霞的彩影缓步走来。说也奇怪,这正厅为处
山寨腹地,那白衣人一路走来,沿途竟没有一个土匪出手拦截的。祈猛皱了下眉头,心知
外面出了变故,但他向来惯见风浪,也不把这事放到脸上。
只见那白衣人步态十分轻盈,看似缓步轻移,其实速度极快,只走了几步便来到了正厅院
落里。到了近前,众人才发现这白衣人身材婀娜,窈窕端庄,竟然是个绝色美女。她背负
长剑,身上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冷若御风。这少女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长着一
张瓜子脸蛋,妙目亮如晨星,那头乌亮的长发很随意的盘成云鬓,由一枝荆钗固着。她就
这样迎风站着,流云长袖猎猎起舞,一派凌波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象。
任天翔与她目光相对,只觉这少女固然清丽秀雅,但神色间却是冰冷淡漠。当真是洁若冰
雪,也冷若冰雪,神色间竟完全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来。任天翔心中不自禁的感到恐怖:
“这姑娘是水晶做的,还是个雪人儿?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仙天女?”
他心中这么想着,一时呆住不敢说话。其他的人也早被少女的气势震慑,都不敢妄动。奇
怪的是,自这少女出现以来,那阵阵无法形容的香风更是清晰可辨,任天翔只觉说不出的
别致幽雅,却决不是世间所知的任何品种。
那少女妙目流盼,先对着那绑在柱子上的秀才点头示意,又看了一下祈猛,盈盈施礼道:
“拜见祈前辈。”
祈猛皱了一下眉头。眼前这白衣少女气质高贵不凡,一看便知出自江湖名门,兼且她一眼
就认出了自己的来历,只怕是有为而来。
祈猛早年凭着“炼魂”刀闯荡江湖,天不怕地不怕。直至被“素心佛”出手惩戒了以后,
又被江湖仇家追杀了数年,终于养成了诸事小心的性子。他外表粗豪,内里却正好颠了个
倒。此刻见到沈天香来着不善的样子,他一时倒也不敢造次,拱手到:“江湖落魄的人物
,‘前辈’两个字实在愧不敢当。不知道姑娘江湖上如何称呼?”
那白衣少女道:“不敢有劳前辈动问,晚辈沈天香。”
“沈天香!”祈猛和任天翔二人同时惊呼出声,直愣愣地看着这白衣飘飘的神仙少女。
沈天香的名头在江湖上实在太大了,“飘香仙子”、“凌波天女”……无论哪一个名号的
背后,都牵扯着一连串堪称传奇的武林风云。她五年前出道,身份门派武功一切是迷,但
她甫出道就独力破了“蛊残教”,之后又揭破了一桩危及少林掌门的连环毒杀案,几件功
绩下来,“白衣沈天香”的名头已是震动了整个武林。即便是当了土匪的祈猛以及尚算得
剑仙的任天翔,对她的名字也早就算得如雷贯耳了。
任天翔心知来了救星,紧绷的心弦一松,人也跟着舒坦了起来。
一阵山风吹起,沈天香的衣袖裙带被卷得翻飞乱舞,好似九天上的仙女在御风飞行一般。
任天翔看得痴了,不由喃喃道:“好漂亮!”
冷不防脑中圣神邪声音响起:“刚刚有了点生机,立刻就是一副色授魂予的模样,你可真
是愧对修仙这个说法。”
任天翔脸上一红,急忙反驳道:“圣人也说过‘食色性也’的话吧。何况我这只是‘餐秀
色’而已,这是很风雅的事情!”
圣神邪知道任天翔这是狡辩,但好容易有希望活命,偶尔失态一下,倒也不能太怪罪任天
翔了。便微微嗤笑了一下,不去理他。
这边祈猛拱手道:“原来是沈仙子大驾光临,祈某当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道仙子这次来
,是有什么指教?祈某离开江湖太久,很多事都不清楚啦。”
“前辈客气了。晚辈此来,其实是为了两件事。”沈天香微微笑道:“其一,晚辈的一个
姐妹前些时被前辈虏了去,晚辈这趟是想来讨还的。”
任天翔听她这么说,不由呆了呆,一转头去看那被绑住的落魄公子,才发现她眉目秀丽,
竟也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想是为了旅途便利才作了男子打扮,不想却被山贼抓住,还
被当作了兔儿爷。
这时沈天香的声音再度响起:“第二件,晚辈恳请前辈将这山寨散了,与晚辈一同前去府
衙服罪。请恕晚辈斗胆直言,前辈杀孽太多,也该到因果报应的时候了。”
祈猛料不到她会这么说,一张黑脸徒然涨成了猪肝色,怒喝道:“祈某是看你长得不错,
方才容你胡言。想不到你这丫头竟然蹬鼻子上脸,给我信口开河。出招罢!看祈某如何治
你!”
沈天香听祈猛这么说,微摇螓首,似乎觉得这祈猛的提议十分不智。她缓步上前,却并不
拔剑,口中淡然道:“前辈请赐招。”
祈猛此刻也是骑虎难下。他素知这沈天香的名头,知道这女子看似柔弱,其实乃是武林有
数的高手,但他又不能在山寨兄弟面前丢了脸面,权衡利弊之后,觉得还是冒险一搏的好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武林规矩了,大喝一声,“炼魂”舞起,重重罡风刀气顿时将沈天香
裹在了核心!
第二十四章 玉女天香(四)
沈天香以空手应对强猛暴悍的“北斗炼魂”。只见她围着祁猛急转,奔行间衣衫飘飘,冷
若御风。或许是她顾忌“炼魂”的厉害,亦或者她师门武功本就如此,所使招式全是一沾
即走,好似花间的蝴蝶,在祁猛的刀影里穿插来回。
祈猛刀随身走,配合步法指东砍西,划天劈地,滚滚刀势如同长江流水般变化无穷。他与
沈天香一样的以快打快,沉重的“炼魂”舞成了一团黑光,道道刀光迸发出森寒杀气,劲
急的动作使刀身激起了凄厉的尖啸。斗到酣处,祈猛凶霸的刀劲徒然越过沈天香,轰在庭
中一株枝叶繁密的老树上。枝条树冠顿时便被削去大半,轰然落地。
任天翔只看的心旷神怡,心道:“祈猛成名多年,刀法遒劲自然不用多说。倒是这沈天香
招招走偏门,凶险狠辣,俱是直攻敌人要害的杀招,偏生姿式却又如此优雅美观,直如舞
蹈。这样举重若轻,潇洒如意的掌法,我可从来没见过,却不知哪一门功夫?叫什么名字
?”
他看得如醉如痴,此时场中双方的拼斗又出了变化,祁猛因为“北斗炼魂”甚是长大,速
度渐渐赶不上沈天香一双神鬼莫测的玉手,但他变招极快,立刻以拙对巧,却又是一番气
象。只见他此时每每挥出一刀,沈天香的攻势便即受阻,长刀变化虽然不多,但祁猛每次
出手都是神完气足,精、气、神、魂、劲无不恰到好处,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却已深得
厚积而薄发的刀道妙旨。
那“北斗炼魂”在祈猛的手中展了开来,渐渐的化做了一条黑龙,缠绕在沈天香的身周。
他每次出刀,锋刃间都会传出低回深沉的呜鸣之声,竟好似有万千怨魂被囚于刀内,不得
开解。他们斗的越久,旁观众人越觉得气闷难受,好象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似的,让人
心烦欲呕。
饶得沈天香定力过人,也是越斗越觉得心烦,但她隐隐间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祁猛刀法虽
然精湛,但自己的养气功夫也算得有些火候的,她自问不应该会被轻易破了自己多年苦修
的心境。眼前自己心生魔障,逐渐有保持不住的势头,当是由那古怪的“北斗炼魂”而来
。自己若想取胜,看来首先得夺下对方的兵刃才行。
她心念略分,身法慢了一慢,猛听到任天翔大声惊呼:“姑娘小心!”当下也不管怎么回
事,右手挥出,身形借力回旋,耳边“哧”的一声轻响,黑光擦着自己腰际一划而过。这
下电光石火,饶得她修为高深,也不由得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沈天香见对手武功高强,自己久攻不下,还吃了这么一个大大的暗亏,心知是那长刀做怪
,当下收了轻视之心。她自幼做的功课就是修身养气,先前贪功冒进,出手时虽然多了几
分凌厉却也失了沉稳,如今几轮抢攻失利,人却冷静了下来。当下掌法一变,依然如以前
好似舞蹈的挥洒写意,速度却放缓了很多,掌力用上了阴阳劲,更是变幻无方,无迹可寻
。
先前沈天香强攻之时,祁猛的情况看似凶险,其实十成的攻势却被他占了六七成,本来颇
有胜算。哪知道此刻对手招式突变,祁猛只觉得压力徒增,对手招数神奇不用说,似乎隐
隐间还有一股吸力,自己手里的长刀时时有被牵引的势头,周围的空气也似乎突然之间有
了粘性,行动间竟有种不同寻常的迟滞感!
祁猛越斗越是心惊,“北斗炼魂”的妙处再也发挥不出来,心中暗暗叫苦:“却是从哪里
冒出这么个女娃,功夫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高。”
他虽然因为战败而在牛耳山落草,但十年来终日勤修不懈,刀法自问比以前精进了不少,
想不到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多年不闯江湖,原来世上早已有了个这么强的年轻高手。
高手相争,最要紧的是个气势。祁猛怯意一生,招法虽然没出现破绽,但刀势已相应有了
窒碍,登时落了下风。那沈天香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左手阴劲运起,一圈一带,将“北斗
炼魂”引到外门,右手阳劲凝聚,直望祁猛握刀的右腕切下。
这下出其不意,祁猛哪还管得了武器,百忙中撒刀后撤,力图保住自己手腕。白衣少女跟
着逼近,左袖拂出,袖中套指,兰花手在祁猛胸口中庭穴处轻轻一点,尔后立刻飞身退开
,站在了远处。
祁猛兀自在比画着招式。他失了兵刃,此刻施展的全是拳脚功夫,眼看他招招都带风声,
力道刚猛遒劲,激得身周沙尘飞扬,显是除了刀法之外,拳脚也是一绝。可是他这般出招
,完全不是对着远处的白衣少女而发,却好象是自己在练拳一般,哪是克敌制胜的打法?
众人疑惑之间,祁猛一拳挥出,人也跟着仆倒在了地上,再没起得来。
任天翔修为被废,但眼光仍在,他一早就看出制祁猛死命的是白衣少女的那一指。她用的
是阴劲,虽然当场就震断了祁猛的任脉,人却并不即死,直要等到一口真气耗尽才会丧命
。
白衣少女搏杀了祁猛,跟着回头扫视了一下四周的群盗。她卓立在山风之中,一身衣衫随
风鼓荡,俏丽的脸容冷若冰霜,好似天上的仙女一般美丽动人,却又凌然不可侵犯。也不
知是谁发了声喊:“祁老大死啦!祁老大死啦!”围住三人的贼寇们登时一哄而散。他们
到底不是凌云寨那样训练有素的组织,祁猛一死,立刻就树倒猢狲散了。
群盗都已散去,整个山寨只剩下了任天翔等四个人。沈天香上前替那女扮男装的美貌少女
松了绑,口中道:“小姐,我们走吧,我伯伯的车子在山坡那里等我们哩。”
看到沈天香扶着那少女就要离开,任天翔急忙拉着修莫斯赶了上去,躬身拜谢道:“在下
任天翔,多谢沈女侠救命之恩!”修莫斯也是依样葫芦,跟着道了谢。
沈天香盈盈回礼道:“任兄不必多礼。适才幸亏你挺身救助舍妹,否则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如此恩德,天香决不敢忘。”
那秀才打扮的少女也深施一礼道:“小女子蔺紫烟,多谢任大侠仗义出手。”
任天翔想不到这两个少女竟会反过来向自己道谢,急忙摇手道:“沈女侠和蔺姑娘都太多
礼了。在下只是一时愤激出手,寸功未立,最后还是靠沈女侠出手方才获救,怎么敢擅居
功德。”
沈天香正待说什么谦逊一下,蔺紫烟此时笑道:“沈姐姐,既然任大侠不肯居功,那也别
勉强罢。不然一个推一个辞的,咱们难道一直在这里耗下去么?”
沈天香和任天翔都觉得颇有道理,相对一笑,当下四人结伴离开了这盗匪窝,顺手一把火
,将这个藏污纳垢的所在统统付之一炬。
第二十五章 大同风云(一)
荒芜的平原上,到处都是因为干旱而层层龟裂的土地。宇宙昏黄,万物在无情的天地间苟
且,奄奄一息。一道道苍青色的妖火不时由地底喷薄而出,烧炙着恶臭的空气。圣神邪手
里提着“北斗炼魂”刀,孤身一人冷然站立在荒原中。她抬眼看着天上,那里回旋着一团
映射七彩玲珑净光的云气。
天空中隐隐传来了沉闷的雷霆之声,随着雷声的接近,那团净光旋转的益发快速。斗然间
,光芒大盛,那云气猛的化做一道神光,犹如标枪似的向圣神邪袭来。这下出其不意,圣
神邪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眼看避无可避,她一咬牙,手中长刀握紧,一声清叱,全力
向光枪来势处斩下。“北斗炼魂”为圣神邪的力量所激,牵扯起了深藏地底的万千冤魂,
夹杂着无数魑魅魍魉的恸哭哀鸣,直向净光冲去。两股旷世巨力狭路相撞,一时间,天地
轰响,龙蛇起陆。
任天翔啊的一声,斗然坐起。但见天际一轮红日,四周黛色苍茫,却原来自己适才发了个
噩梦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那紫烟姑娘的马车上。马车此
时正行驶在官道中,车厢里不时传来沈天香和那个蔺姑娘的细语声。他坐在驭者位置的旁
边,定了定神,便扶着车厢的边缘向后望去,此时牛耳山的身影已经在苍茫的暮霭中逐渐
模糊。看着远处的山峦,回想起这一天来的惊险,任天翔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他和修莫斯二人由亳州出发时,虽然早就想过前途艰难的事,但却从没象现在这般深切体
会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痛苦。他堂堂的剑谷二弟子,当年纵横天地,也做过不少斩妖除魔的
壮举,当时哪里知道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呢。如若不是那个从天而降的沈天香,只怕自
己和身边那老实的西洋教士早就成了牛耳山道旁的弃尸。他这么想着,一时之间,只觉得
世事无常,前途一片荆棘。
身边的修莫斯,此时正抱着那把被任天翔从死去的祈猛那里取到的“北斗炼魂”细细研究
着。原来他在欧洲入教之前,却是个铁匠,如今见到那刀做工精细,见猎心喜,向任天翔
借来后,一路上便一直抱着把玩不已。任天翔在一旁盯着那把阴森恐怖的魔兵,怔怔的发
着呆。
不一时,车子行到一处岔路口,赶车的老沈犹豫一下,轻轻勒了勒缰绳,放缓了马匹的速
度。蔺紫烟在车厢内奇怪的问道:“沈伯,怎么车子走慢了?”
老沈回答道:“小姐,前面就是岔路了。一条是走河南的,另外一条走的是山东。小人不
知道……”
任天翔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沈伯的意思。便拉着修莫斯跳下了马车,对着车厢深深
一稽,道:“在下深感两位小姐的救命之恩,又得蔺姑娘同车相携,实在感激五内。恩公
非常人,大恩大德也不敢言谢。我等是要前往大同,如今便要和三位别过了。”
车中的蔺紫烟突然哦了一声,却低声和那沈天香商议起来,任天翔倒好象被冷落在了一边
,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过得一会,蔺紫烟的声音道:“公子且莫急着便走,我有事相求。”说话间,人已下了马
车,走到了任天翔面前。沈天香也随在她旁边下了马车。
任天翔现在对这沈天香颇觉得好奇,看着她娇弱单薄的身形,想到她在牛耳山傲视群豪的
英姿,极大的反差使他不由得觉得眼前的少女就象掩盖了牛耳山的暮霭那样,扑簌迷离,
可望不可及。
蔺紫烟对任天翔道:“公子适才曾经言道,行程是往大同。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应
允。”
任天翔听她说的这么客气,受宠若惊地道:“蔺姑娘言重了。蔺姑娘是沈女侠的朋友,在
下二人的命都是沈女侠给的,沈女侠和蔺姑娘有什么要差遣,我等定不会推辞!”
旁边的沈天香听他左一句恩公有一句恩公的,不禁莞尔道:“任兄叫我天香即可。”
任天翔呆了一呆,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蔺紫烟嫣然一笑,又道:“正如公子所知,我在牛耳山遭了一次劫,如今护院家丁都失了
。”
她顿了顿,回头看看沈天香,又道:“本来想求沈姐姐送我回家的,但因为她有急事在身
,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我一个女儿家,沈伯年纪又大了,不知道公子愿不愿……”
她这么说,任天翔立刻就明白了,当下慨然道:“蔺姑娘的意思,在下无论如何不会推辞
。只是不知道姑娘目的何处?而且在下二人都是男人,一路随行对姑娘的清誉会否……”
他尚未说完,蔺紫烟便道:“所以,我的不情之请便是希望公子和贵友委屈一下,暂作我
的护院,如此便能够同去大同了。”
任天翔大吃一惊:“姑娘也是去大同?”
那沈姑娘先前一直未说话,这时却对蔺紫烟道:“小姐,这一路路途遥远,虽然可以请任
兄照拂,但你一个女儿家,终究不妥,不如……”
蔺紫烟道:“沈姐姐不用担心的,我一路看来,任公子和这位色目人大哥都是正人君子,
肯定可以信赖。而且姐姐你的事更为重大,万万拖延不得的。”
沈天香闻言,沉吟不决。任天翔见状道:“在下正为无法报答沈姑娘的救命之恩而担心,
如今能够为姑娘分忧,做一次仆役又何妨。”
那沈天香见任天翔说的颇是真挚,而且自己又确实没有办法分身去护送蔺紫烟,如今任天
翔愿意负起护送之责,倒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对任天翔道:“
如此,便烦劳公子照顾我家小姐了。”
却又回头对蔺紫烟道:“小姐,既然任公子已经答应。那我这便要走了,时日已耽搁了不
少。”想想,又添了一句:“你一路上千万小心照顾好自己,莫再为了贪赶路程而冒险走
捷径了。你是北上,而我这次是南下,南辕北辙,你路上万一又出事,就不可能如这次般
巧啦,我到底不是大罗神仙。”
蔺紫烟嫣然一笑,颇有些调皮地道:“几年不见,沈姐姐怎么也唠叨起来了?我早就不是
个孩子了。而且一路上有沈伯、任公子、以及这位名叫修莫斯的色目人大哥相伴,沿路又
都是官道,不会再出事啦。倒是姐姐你,这次去九华山,一路要多小心才是。”
任天翔听蔺紫烟提到“九华山”三字,心里打了个突,但想这或许是普通江湖门派的事,
剑谷牵扯进去的可能性极小,便忍住了未作声。
沈姑娘听到蔺紫烟这么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又走到车边对那沈伯道:“伯伯,侄女要
走了,您保重身子。待师门交代的事情一完,侄女就来大同看您。”
任天翔在一旁听了,心中恍然大悟。感情这沈天香是沈伯的亲戚,而那沈伯又是蔺紫烟的
贴身奴仆。故此虽然沈天香无论气度还是身份都不比那蔺紫烟低,却仍然称呼蔺紫烟为“
小姐”。他之前始终对这三人之间的称呼有些存疑,到这时听沈天香一句“伯伯”,方才
解了心中一个小小的疑团。
他自己这里想着,那边的沈姑娘已经和沈伯话了别。却又走过来向任天翔和修莫斯福了福
道:“舍妹有劳两位照顾了。”
任天翔两人慌忙回礼,那沈姑娘挥挥手,对众人道了声:“一路保重,我们大同再会。”
清啸一声,人便化做一团白烟,向着远处的牛耳山而去。
她身怀绝技,抄近路过牛耳山乃是随手之劳,众人直看到那白色人影最后与天际处的青灰
色融而为一后,方才重新上了马车,取道河南。
他们横穿河南入山西地面,再经由晋城向北,由平遥城而入汾河,转而搭船北上,直取大
同。他们有了牛耳山的经历,再不敢走那荒僻的山道,是以取的都是官道,那蔺紫烟出手
甚是阔绰,沿路那些客栈,对这个大财神直是奉若神明。他们这趟路,才当真称得上“银
鞍白马度春风”七字。美中不足的,只是马车固然无鞍,拉车的马也是黄马而非白马。
一路无事,这日任天翔正和修莫斯在舱中商议,船老大进来报告说已快到大同府的永通码
头了。两人合计一下,横越河南用了十余日,可纵过山西,仅仅只是花费五日而已。任天
翔还只是觉得相当方便,修莫斯比较了两者数值之后,不由惊叹出声:“我的上帝,差不
多七万华里仅仅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走完,有了这条汾河,确实方便好多!难怪你们中国历
史上那位隋炀帝要开凿运河了。他真是天才。”
任天翔听他这么说,笑道:“你这个看法倒是比较少见。中国史书上对这个人物的评价一
般都比较差的,都说他好大喜功,穷奢极欲。”
修莫斯大摇其头,道:“《隋书》和《唐书》我都看过,实在有很多污蔑和诽谤的言语。
无论如何,要不是杨广皇帝,大运河就通不了。你看,要不是因为有了汾河,仅仅山西一
个省内做交通,耗费在运输上的精力就要几倍的增加。更何况整个中国的东部呢?”
任天翔听他这么说,觉得倒也不无道理,便也不再驳他。两人出了舱房,一起帮沈伯收拾
行李下船。
那大同可不是一般的小地方,虽然此处离大同城内尚有一段路,但船港里那千舟竟发,人
声鼎沸的景象,足以让修莫斯瞠目不已。他是由印度过西藏而入中国境内的,生平见过的
最大城市乃是阿姆斯特丹,但当时欧洲远未开化,数十条渔船便可以自夸海权,论规模论
质量,又哪里能及得上眼下这永通港繁华景象的万一。
这时蔺紫烟在沈伯的陪同下也下了游船,见到修莫斯目驰神离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发笑。
她也是有心夸耀,便指着永通港里那些往来的舟楫道:“这永通港是整个山西与京津联系
的水陆枢纽,京城的丝麻瓷器,本地的煤炭,多是由这里上陆,再分散至各地的。因此上
,汾河虽然不大,却也繁华的紧。”
说罢,素手移处,指着远处泊在水面上的一排排的大帆船道:“那些便是等待北上的煤船
。永通港水浅,煤船不能靠岸。通常是以小舟分批载煤送上的。”说完又指着近处几艘混
杂在货船中的华丽大船道:“这些,便是大大有名的大龙舟了。”
“隋炀帝的大龙舟?”修莫斯刚刚和任天翔说起过隋炀帝,猛听到眼前的便是以前只能在
书中见到的物事,人登时兴奋起来。
只见那几艘朱漆大船,足有那些煤船的三倍大,个个装饰考究,船首更有经巧匠之手而雕
琢成的巨型龙头,船上建的楼阁,皆为三层,依足了豪门大宅的制式。这几条船昂然的泊
在港里,与周遭那些乌黑的舟艇一比,颇有份鹤立鸡群的超然气质。
蔺紫烟道:“这些都是大隋朝的遗物。当年一场战乱,毁损颇多,但也不是没有幸存的。
山西多富贾,有些人钱多的花不完,便辛苦的由洛阳拖这些玩意到这里来炫耀了。”说话
间,倒很有些不屑的意思。
修莫斯细细看着这些先前以为只存于想象的大龙船,叹为观止之余,又疑惑地问道:“先
前小姐说这永通港水不深,我看这些大龙舟吃水可不比那煤船浅,却怎么能泊至靠岸的?
”
蔺紫烟尚未回答,旁边任天翔插话道:“用了人力纤夫罢?”
“正是。”蔺紫烟秀眉皱起:“这些人连这个都要学隋炀帝,只不过有钱到底不能算皇帝
,他们可还不敢做出征召少女做纤夫的无耻举动来。”
三人正说话间,只见那些大龙舟的其中一艘传来了十分热闹的人声,转头望去,却是不知
何时由龙舟上架了一道跳板,一众华服锦衣的少年人,正由那跳板下到岸上。
“是城西的李公子几个。”沈伯看了看,向蔺紫烟禀告道。
蔺紫烟一听,秀眉皱得却更深了,冷然道:“怎么一回来就碰到他们几个?当真麻烦。”
任天翔听出那蔺紫烟的语气颇为不耐,暗地里便向旁边的沈伯打起了询问的眼色。哪知道
蔺紫烟冰雪精灵,一下便发觉了,不待沈伯说话,对任天翔道:“都是些整天附庸风雅的
无聊角色,不单乏味,还讨人厌的很。”
任天翔心道原来如此。举目望去,只见那群人下船之后便直向自己四人处走来,显是早就
看到了他们。这群华服少年个个衣着考究儒雅,身上的饰品不去说他,连挂在腰剑的长剑
剑鞘,也都是缀满了明珠宝石之类。一路过来,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当先的那位脸色惨白的少年,一边疾走,一边大呼道:“我在远处看着眼熟,就说该是蔺
妹妹回来了。哈哈,要不是被小孙拉着去游临汾,哪会这么巧接到我们的蔺才女了!”
蔺紫烟这时也换上了一副笑脸,欢声道:“是李大哥啊!想死小妹了。”
她这么说,旁边另一位绿衫少年立刻不依道:“蔺姐好偏心!怎么就只看到李大哥呀。我
们难道都是隐身人了?”旁边一众人立刻轰笑了起来。
蔺紫烟笑道:“是孙小妹,做姐姐的怎么会看不到呢。白大哥,何大哥,你们好。哦,连
一向不出门的西门哥哥也来了呢,想不到一回来就这么热闹,马上看到大家呢。”
她笑得如此自然,若不是任天翔先前听到她的评语,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她暗地里是那么
厌恶这群少年。不由得想到了那句“女人心,海底针。”的古训,不仅暗暗摇头。
这时,那被戏称为孙小妹的绿衫少年也注意到了任天翔等人,他见两人虽然穿着蔺府仆役
的装束,但那修莫斯深目高鼻,身形长大,而任天翔亦不象一般仆役之属,不禁感到奇怪
,问蔺紫烟道:“这两个人是蔺姐的新随从吗?我怎么从来没看过?”
任天翔记起了当初承诺的事,没等蔺紫烟回答,便深深施礼道:“小人等是大小姐新收的
下人。各位公子万安。”
他满以为自己礼数周到,做足了下人的样子,哪知道却惹恼了一旁身着黄衫的少年公子,
他刷的一收折扇,厉声喝道:“你这个下人,主子说话的当口,有你插嘴的份吗?还不快
给我闭嘴退开!”
他这番疾言厉色,别说任天翔修莫斯听了勃然大怒,就是一边的蔺紫烟,脸色也沉了下来
。那李公子一看势色不对,急忙大打圆场:“小何你也真是的,他是刚收的下人,什么规
矩都不懂,和这些人计较做甚?来来来,今天难得蔺妹妹回来,愚兄做个东道,咱们一起
去‘广灵斋’好好聚聚。”
绿衫的孙小妹也急忙应和道:“妙呀妙呀!我也很久没去尝尝那里的蜜汁火腿了!”
蔺紫烟显然是不愿意和他们撕破脸,闻言勉强笑道:“小妹离开家乡这么久,也馋那里的
面食好久啦。只不知那个彭厨子还在那里做不?没了他,那大同黄糕的风味可也就没了。
”
一众人说着话,便自行离开了,独独扔下了任天翔和修莫斯,尴尬的垂手站着。直至马蹄
声起,蔺紫烟却是和那些豪门子弟们去得远了。沈伯看到任天翔铁青的脸,轻叹一声道:
“任公子,你大人大量,别和那些无知的小子计较。他们都是在大同城作威作福惯了的,
小姐对这事也是没办法。”
任天翔仰天长舒一口气,极力压制着火气道:“沈伯,在下二人当初答应沈姑娘护送蔺小
姐回家。如今人已入了大同城,功成身退,我等这就告辞了。”
沈伯早看出了任天翔的一身傲骨,绝对受不了那份窝囊闲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
只道:“公子和贵友一路辛苦,咱们怎么能不尽地主之谊呢。不若和老奴一起去蔺府,也
好招待两位呀。”
沈伯虽然是个仆佣,但他是那白衣少女的伯伯,任天翔怎么说也不能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当下强压下一口气,道:“自牛耳山之后,这一路来都十分平静。在下二人只是白吃白住
而已,怎么敢乱说什么辛苦。沈伯你且回府罢。我等这就上路,也该做自己的事去了。”
沈伯见他去意如此坚决,实在是劝不动他,正感踌躇。忽得里马蹄声响,却是蔺紫烟骑着
一匹也不知是哪位公子的高头骏马奔了回来。
她来到近处,猛的一勒缰绳,马儿受惊,一下子人立起来。众人惊呼声中,却见她稳稳的
端坐在马背上,毫无失措的样子。显是她骑术颇为精湛,做出这般冒险的举动,却只见其
潇洒,不见其危险了。蔺紫烟也不等马儿站定,甩蹬跳下,却望任天翔三人的站立地方跑
去,想是刚才一阵疾驰的缘故,只见她一张脸红扑扑的。
她看到任天翔和修莫斯仍在,当下松了口气。直跑到任天翔面前,才道:“好不容易甩开
他们一阵子。任公子,修莫斯大哥,刚才的事真是抱歉了,我给你们赔罪啦。”
任天翔想不到蔺紫烟会在意他的事,一时倒手足无措起来。蔺紫烟赔了礼,又转头对沈伯
道:“沈伯,帮我招待任公子和修莫斯大哥去我家罢。顺便帮我给爹爹报个平安。今天…
…”语气一转,有点嫌恶地道:“被一些讨厌的东西缠上了。怕要晚回来一阵子。你叫爹
爹安排人到时候来‘广灵斋’接我罢,还是那个老时间。”
沈伯忙点头应是。蔺紫烟吩咐完了,又对任天翔两人敛衽为礼,然后跳上马背,望着远处
等待她的一众人疾驰而去。
修莫斯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回头拍拍任天翔的背,笑道:“在我的家乡,淑女们的要求永
远是第一位的,天翔,你不会拒绝她的邀请吧?”
沈伯却也笑了起来,欢声道:“任公子这次是逃不脱的了,如果请不到你回家。老奴会被
小姐念死的。呵呵。”
任天翔天生是吃硬怕软的性子,人若对他持强高压,他便一百二十分的不买帐;而若是对
他以礼相待,他就往往会忘了自己的原则,只觉得对方待自己好,自己便该十倍的回报才
是。为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被大师兄东方未明念过多少回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任
天翔始终还是那个被念作“不成熟”的任天翔。
如今不单单沈伯热情的挽留自己,那蔺紫烟更是为此而专门赶回来一趟,殷切之情哪能不
叫任天翔感动。他胸口一热,当下道:“蔺小姐和沈伯如此厚待,任天翔若再不接受,岂
非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
三人相视一笑,刚刚那群纨绔子弟带来的闲气早已烟消云散。当下上了马车,却望大同城
内而去。
第二十六章 大同风云(二)
大同东抵京城要地,南接古都西安,西通塞外,北连蒙古大漠。它自古就是历代朝廷的军
事重镇,而因为交通便利的缘故,同时也是各朝各代的丰邑大城。大同向来都有着“煤都
”的别称,又是丝绸之路的重要据点,天下的富贾豪商云集于此。人说“腰缠万贯下扬州
”,但这万贯钱财,却须到大同来赚取。
马车由沈伯驾驶,慢慢穿过了喧嚣的大同街道,一柱香的工夫,却到了东门大街尽头处的
一座建构宏伟的豪宅大院之前。
只见这座宅第,朱漆大门,门上一枚枚茶杯大小的铜钉被擦精光锃亮,门顶处一块人高的
匾额,上面写着“蔺府”两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也不知出于哪朝哪代的名家手笔。进
门处分左右各放一排长凳,分坐着六名劲装结束的汉子,一个个都是腰板笔挺,显出一股
英武之气。
那些汉子听到马车声响,一齐站起,迎了出来。待看到是沈伯驾的车,都大声欢呼道:“
小姐回府啦!小姐回府啦!”当下有人过去帮助沈伯整理马车,又有人入内去和家眷报喜
,其他人便在那里七嘴八舌的问起沈伯别后的经历来。
沈伯到底年纪大了,加之在牛耳山中所受的重伤初愈,待得讲到小姐替老爷办好了徽州的
生意,回途却失陷在牛耳山时,心神激动,一时有些恍惚起来。
任天翔在一旁眼见沈伯脸色泛红,眼神却有些迷离,知道他是劳累过度,欠了休息。他不
忍老人家再被这么问下去,正好牛耳山的事自己也亲身经历过,便接过了沈伯的话茬,代
作回答。
众家丁早就奇怪任天翔二人的身份,立刻就有人问起。任天翔考虑到这件事只需向蔺府老
爷解释便可,实不宜让太多人知晓。便仍然称自己和修莫斯二人也是失陷在牛耳山中,因
为蔺紫烟的搭救方才得以身免。两人为了报恩,甘愿为奴为婢云云。
众人听他言之凿凿,说到细节时不厌其详,更提到了白衣女子沈姑娘,她是被蔺府众人奉
若神明的人物,而且还有沈伯在旁边作证,哪能有不信的道理。当下众人将马车拥入了蔺
府,早有丫鬟前来知会说,蔺老爷要见沈伯等人。
蔺府宅大院深,三人由小丫鬟带着,直过了三重院落,两道回廊,方才到了一处花厅。小
丫鬟轻轻扣门,恭声道:“老爷,沈伯来了。”
“叫他进来。”蔺老爷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但浑浊低沉,似乎有些中气不足。
众人推门而入,只见宽大的花厅里,正中摆放着一把十分长大舒适的竹榻,上面躺着一位
中年男子。他国字脸膛,颌下一把虬髯,身上盖着块豹皮做的毯子,身量看去颇是发福。
沈伯领着任天翔和修莫斯来到他近前,躬身道:“给老爷请安。”
那蔺老爷看了看沈伯,点头道:“你回来了,那小丫头没让你太辛苦罢?”说话间眼神投
注在了任天翔和修莫斯身上,不禁奇道:“老沈,你旁边的两位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
?”
沈伯急忙向他禀报了一路来的各种情事,讲到惊险处,老爷子也不由得发出惊呼之声。待
得沈伯讲述完毕,他一张国字脸早拉成了长形。哼了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那野丫头
竟然还不知道早点归家,一回大同就和那群无德子弟胡闹!”
沈伯急忙辩解道:“老爷误会了,小姐也是为了老爷的生意啊。如今李家势大,小姐也只
能这样虚与委蛇,才能避免我们和李家的商战啊……”
蔺老爷子挥了挥手,怒道:“难道我生场病,李家就能要我蔺家家破人亡?怡香,你去和
郭护院说了,着他带几个家丁,这就去‘广灵斋’把小姐给我接回来!”
沈伯一听之下,吃惊不小,颤声道:“老爷……你,你难道是想……”
蔺老爷子嘿嘿笑了笑道:“老沈啊,你肯定看得出来,我时日无多了。与其留在世上苟延
残喘看着女儿受气,我不如趁还有气力的时候放手一搏。我蔺东来还没有受气的习惯。”
沈伯鼻子一酸,老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老爷……你有用到老奴的,便是杀头的事,老
奴也全力去做!”
蔺东来哈哈大笑,起身拍拍沈伯肩膀,颇有劝慰之意。他回头又看了看侍立在恻的任天翔
和修莫斯,点头道:“你们就是老沈提到的义士了。小女得能脱困,实在有劳两位出力。
我不知道两位会在大同盘恒多久,但只需是在这大同地界,只要我蔺家能帮忙的事,两位
尽管提出,决不推辞。”
任天翔急忙躬身推辞,刚想说些场面话,哪知道肚腹一阵鸣响,却是腹饥多时了。蔺东来
眼看着任天翔的窘相,大笑道:“刚说了任公子不须客气的。惜香,招待任公子和这位色
目人朋友去厢房用饭,不可怠慢了。”当下两人在那名叫惜香的丫鬟带领下,逃也似的奔
出了花厅。
这时蔺府的下人们早就传开了两人在牛耳山勇救小姐的事迹。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奴
仆身份是有名无实,却也知道两人在老爷和小姐的心中,份量决不会低。接待的丫鬟固是
勤力,厨子也是丝毫不敢怠慢,不一会,两人面前的八仙桌上,便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
“这是宜昌一品鳝鱼……这是水晶虾仁……这是抄手肉片……这是……啊,这竟是太湖银
鱼羹!”修莫斯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满桌子的菜肴,一边报着菜名,一边兴奋的搓着手。
任天翔在旁边不禁瞪眼怪道:“我说你这个怪物,明明是刚到中土,怎么对这些菜色名称
比我还熟悉了?”
修莫斯闻言,脸红道:“不瞒天翔你说,我是在故乡看了一个老前辈写的东方游记才决定
做这次东方旅行的。那位前辈的书里,对东方的美食赞不绝口,我也因此留上了心。我早
在阿拉伯的时候,就把你们中土的那几大菜色背了个透,现在终于看到了真品,你说我能
不激动么!”
任天翔不禁苦笑摇头,道:“人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你虽然
是第一次到中原,对中原各地的风土人情却似乎远比我来的熟。起码这一桌子的菜,我认
得的也只有三四个而已,你竟能如数家珍的一一报出,厉害,厉害。”
修莫斯笑道:“但百闻不如一见,这样的美食,也只有吃过了才能真正领会。”
两人相对大笑,跟着扑到了桌前,踞案大嚼起来。想来两个人都是饿的狠了,这时什么风
流儒雅,什么潇洒体面,全被抛到了脑后,惟有祭好了五脏庙才是正事。
这一桌美食,实是蔺府厨师的倾心之作。虽然任天翔等一路上因为蔺紫烟的缘故而吃好住
好,但那终究只是小店的地方风味,与这里的美食相比,距离十万八千里不止。那修莫斯
来自欧罗巴,这时代连辛香料都欠奉;任天翔出身剑谷,二十几年都是粗茶淡饭过来的,
哪来这种美味佳肴供其享用?是以这一餐吃得当真是酣畅淋漓,怕连舌头都要被他们自己
吞了下去。
他们吃得正欢,猛听到房外人声响起,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相顾了一眼,不约而同
停下了口中的咀嚼,侧耳听去。隐约间,却是一众家丁在喊:“老爷在哪里?老爷在哪里
?郭头领被人打伤啦!小姐被扣在‘广灵斋’了!”两人大惊之下,转头看着对方,都是
一副惊疑的神色。
第二十七章 大同风云(三)
两个人正在惊疑间,小丫鬟惜香跑了进来。却原来是蔺东来请他们两个人去花厅商议。两
人不敢拖延,当下随着惜香后面来到了之前的那个花厅。
蔺东来仍然批着那件豹皮毯子,此时他正满脸怒气的在厅中踱着步。旁边伺立着沈伯和另
外一位中年人。只见厅中停着一块门板,上面却躺着一个肌肉虬结的大汉,他双目紧闭,
宽厚的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正在熟睡的样子,只是时间和地点都极不合适,以至于让人有
些诡异的感觉。
任天翔看看门板上的大汉,心道:“他便该是被打伤的郭头领了。
蔺东来看到了任天翔两个,立刻迎了上去。口中道:“天翔你来了,我有急事请教你。”
说着指了指郭头领,又道:“小郭全身没伤痕,偏偏死活叫不醒,这简直就象撞邪了似的
,着实费解。任少侠可有办法解决么?”
任天翔早就注意到了那郭头领的异样,看他全身没有见血,脸色也未失常,应该是被高手
在身上动了手脚。想到这个,任天翔心头一阵奇怪,明明只是一群富家子的小聚,怎么会
有武林人物卷了进来?
他心里这么想,便走上前仔细察查郭头领的经脉来。把脉半晌,却发觉郭头领的足少阴肾
经和督脉有所阻滞,似乎是被人以重手捏闭了几处穴位的关系。那下手之人手法高妙,仅
仅依靠自己三脚猫的把脉能耐,根本找不到被封穴位的所在。只不过那高手显然留了余地
,闭穴时没有用阴劲,个把时辰以后,穴道当可自解。
他还怕自己先入为主,漏了其他的可能,便又检查了良久,最后确认郭头领除了穴道被封
之外,并无中毒或受内伤等迹象,方才站起身来,向蔺东来报告自己检查所得。
蔺东来听了,惊疑道:“我起先还道是那几个无德子弟做的好事。难不成,竟然有会点穴
的高人做了他们的护院?”
与沈伯一同伺立在侧的中年男子道:“东翁,此事尚有些疑团未明,不宜仓促而下结论。
在下以为,对方挟持了小姐,其目的无外乎胁迫勒索四字,我们既然无力救人,便须考虑
如何应付对方随时会提出的诸般要求了。”
在一旁的沈伯立刻反对道:“老爷,崔总管的提议不妥。小姐失陷在那群纨绔子弟的手里
,这事看来很突然,但老奴觉得,除非是他们策划很久,否则不会这样仓促实行的。他们
肯定会有厉害的布置,就等着我们钻进去。”
崔总管哼了一声,道:“那你有什么高见了?”
沈伯道:“大同是有王法的地方,我们该当报官。”
“报官?”崔总管冷笑道:“前年李家强占了我们在左云县的一处煤矿,知府什么都没说
;今年我们在平遥的生意又让西门家半路抢了去,他们家丁围打我们的主顾时,可曾见平
遥县令出面了?”
沈伯一时语塞。
蔺东来也被崔总管的话勾起了伤心事,那是他一生的奇耻大辱,脸立刻沉了下来。冷哼了
一声,问崔总管道:“小崔,那你说我们该如何应付?”
崔总管躬身道:“东翁明鉴,刚刚这位任兄弟言道,郭头领是被人用不伤身体的手法弄昏
的。小人以为,这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须当找个能说会道之人,前去‘广灵斋
’探探对方口风如何。”
蔺东来闻言皱眉道:“却叫什么人去合适?”
任天翔之前看他们争论激烈,自己是个外人,不好插嘴,便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这时听到
蔺东来这么问,当下走上一步,抱拳道:“老爷,当日在牛耳山中时,沈姑娘曾拜托小人
照顾小姐回府的。受君之托,忠君之事。小人愿意前去‘广临斋’探个究竟。”
其实蔺东来早有这个想法,见任天翔自己提了出来,当下道:“天翔愿去,那是最好。你
身怀异术,就是遇到那个高手,也不用担心。不过万事还是小心为上。”任天翔表示知道
了。
蔺东来又对沈伯道:“老沈,天翔是初到大同,不熟悉道路。你帮我安排个机灵的家人,
陪天翔同去。”
修莫斯见任天翔主动请缨,便也道:“天翔既然去,那我也……”
蔺东来道:“修莫斯留下吧,这次只是探探风而已,天翔一个人的话,出了事也好容易应
付。”
想来他也从沈伯那里听到了两个人一路来的表现,知道修莫斯实是一个只知读书的文人,
这种阵仗,他还是不接触的为妙。
任天翔和一名蔺府的家丁策马上了青石板大道,直向“广灵斋”奔去。大同城市不小,道
路又繁闹拥挤,好不容易方才来到“广灵斋”的招牌下,却已足足花费了半个多时辰。
还是在街口的时候,任天翔就看到了很多人围挤在“广灵斋”的大门前,似乎是在看什么
稀罕的事。待奔到近处,才发现竟然是几个官差被人打晕了丢在“广灵斋”的门前。只是
这些官差也是一个个神色如常,好似睡着了似的,虽然四周围人声鼎沸,这几个却丝毫未
受影响。
任天翔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那个神秘的高手所为。只是按照崔总管的意见,此事该做的很
隐秘才是,却哪有光天化日之下将人丢在街心的道理?更何况丢出来还是官差,就算李家
或者西门家的势力再大,也不能如此与官府公然作对吧。
任天翔心里存着疑问,人却没有怠慢。他费力的推开了围观的市民,却与蔺府的家丁一路
进了“广灵斋”的大门。
那“广灵斋”分三层,任天翔拾级而上,看到一层和二层人影全无,莫说是客人,连掌柜
店伙都不知道去了何处。正迟疑间,三楼传来一阵朗笑,有人道:“朋友既然来了,便上
来说话。广灵汾酒名满天下,一起品评如何?”
任天翔听这话音依稀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不禁怔了怔,当下依言上楼。只见楼上
屏风摆设等物都已经被移掉,光光的留下了几张大圆桌,数十人围坐在侧,蔺紫烟和码头
的那几个公子哥赫然便在其中。
任天翔正待说话,左边笑声响起:“不知道这次来的又是什么人物,在下可恭候多时了。
”
任天翔忙转身对着声音来处,只见说话者一袭青衣儒衫,头戴文士巾,神态十分的儒雅俊
逸——此人竟是那个牛耳山的强盗头子,殷天竣!任天翔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在这里遇到他
,一时呆在了当地。
那殷天竣也觉着任天翔面善,在仔细一看,却也认出了他,不禁也是啊的一声。眼见任天
翔口舌微动,似乎想要说话,急忙道:“是任兄!一别经年,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小
弟殷千殇。”
任天翔是聪明人,听他这么说,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下也跟着笑道:“啊呀,我说怎
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殷兄!”走上几步,抱拳道:“真是好多年不见,不知道殷兄的事
办的如何了?”
殷天竣不答反问,道:“那位和任兄焦不离孟的色目人朋友呢?不知道他现下在何处?小
弟倒也挂念的紧。”
任天翔笑道:“他也来了大同,目下正在别处等待愚弟的消息。”
殷天竣一听,当下气的牙根发痒。他有大事要办,此次挟持这批人质,实是冒了极大风险
,雅不愿被人揭了行藏。哪知道斜刺里却杀出了个程咬金,这个任天翔竟从天而降似的出
现,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知道任天翔不谙武功,原本想就地杀掉,免留祸患的,哪知道
这家伙竟然预留了一手,将他的跟班藏了起来。愤恨之下,也深悔自己当初在牛耳山时怎
么没坚持除掉这个祸害。
任天翔此时也是紧捏了一把汗,心中直呼侥幸。如若不是蔺东来的意思,修莫斯势必和自
己同来,那时候这山贼头子再没顾虑,只怕连和自己多说一句的力气也不肯浪费,就要下
手杀人了。
两个人都是心有所忌,一时僵了在那里。
第二十八章 大同风云(四)
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笃笃之声,似乎是有人用竹竿在敲击地板。跟着就传来街头乞丐耳熟
能详的“莲花落”歌调:“花开梅花落呀,一开一朵梅喂!善心大老爷呀,积善行功德喂
!”嘶哑的声音和楼上的紧张两相比较,益发使得气氛诡秘莫测。
就在任天翔和殷天竣两人面面相睽时,两个乞丐一路由楼梯走了上来。只见他们都是鸩衣
百结,邋遢无比。为首的那名乞丐,半截裤管遮不住的小腿上竟长满了恶疮。自二人上来
后,众人就闻到一股酸臭之气,那素有洁僻的孙小妹更是眉头紧皱,一副作呕的模样。
任天翔站在殷天竣左近,他早注意到这殷大寨主自从两丐上楼后就脸色凝重,猜到这两个
人必定来头不小,是以早就留上了心。一番观察之下,竟发觉这两个乞丐腰间都挂着七个
小布袋,这些布袋与一般乞丐用来载物的麻布袋截然不同,装饰标志的成分显然更多点。
不禁心中一凛,暗道:“这两位莫非是丐帮的七袋子弟?”又看两丐,赤腿恶疮者脸膛黝
黑,另一人却生的很是白净,他猛得里想到两个人来:“他们是黑白双丐!”
殷天竣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两个人物,抱拳为礼道:“来的可是黑白双丐两位前辈?”
为首的黑丐仰天打个哈哈,粗声道:“小娃娃见识挺广,不错,正是俺们两个老粗。”
后面的白丐跟着道:“小乞丐向我哥俩报告了‘广灵斋’的事,大同是我们丐帮的分舵所
在,这事,我们得插上一手。”
黑丐等白丐讲完,跟着道:“地方上的事,官府管不了的,就是我们丐帮管。小子,你有
什么不服气的没有?”
他二人一搭一档,竟然吃定了殷天竣一般。殷天竣生来狂傲,耳听他们说话倚老卖老,分
毫不给自己颜面,一张俊脸逐渐阴沉起来。
他又抱了抱拳,阴冷地道:“丐帮吃百家饭,却未必能管百家事。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
他人瓦上霜,两位前辈莫要惹的一身腥臊回去。”
他因为两丐说话不留情面,所以也跟着不客气起来。他怎么说也是凌云寨大当家,虽然因
为身处绿林,江湖名声不算显赫,但丐帮的七袋弟子终究还是和他身份相差太多。这次若
不是为了要隐名埋姓,否则报个名头,“大仁分舵”的筌长老就得亲自来,方才能合礼数
。
两丐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个少年当真不识抬举。他二人在帮中位份也算颇高,
在这个大同城里,论威望仅比舵主筌长老稍低而已。满以为名号报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
小子就会退缩,哪知道他却象吃了熊心豹胆似的,丝毫不怯。
黑丐嘿嘿一阵冷笑,道:“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俺看来,不过是因为牛犊不知道老虎
会吃了它而已。”
白丐亦道:“少年人火气旺,难道不怕伤身么?”
两丐说着话,人却上前走了几步,隐隐对殷天骏形成了夹击的势态。
任天翔在一旁看着,不禁暗暗摇头。心道:“这两个老儿,当真越老越糊涂。难道还看不
出人家是有所为而来么?竟然还耻笑人家不识好歹,当真可笑。”
他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慢慢向后退去。任天翔在上楼之初就注意到了蔺紫烟处身的位置
,只是因为一上来就看到了殷天竣,始终找不到机会接近。天幸这时来了黑白双丐搅局,
那还有不乘机救人的道理?他这时所退的方位,正是那大同阔少们的所在。只要自己能到
蔺紫烟那里,救人的机会就会多很多。
任天翔这边刚有动静,殷天竣立刻便有所觉。他怎会让任天翔任意行动呢?剑眉一扬,当
下举步便向任天翔迫去。只是他这一时心急,却忽略了在一边蓄势待敌的黑白二丐。两人
一见殷天竣身形晃动,哪里还有什么犹疑,同时暴喝一声,向殷天竣攻去。
这黑白双丐成名数十年,虽然不能算一等一的好手,但也是江湖有名的高手之一。两人向
来焦不离孟,那分进合击的联手功夫,当真凌厉异常,饶是殷天竣这样的高手,也不得不
凝神应战,再不敢分心旁顾。
堪堪斗了十余招,殷天竣眼光余角过处,发现那任天翔竟然已退至数十步开外,眼看就要
与桌边众人汇合,而先前那些被掳来做人质的少年男女亦开始骚动起来。他不知道任天翔
打算做什么,但可以肯定不会有好事。情急之下,一声大喝,右拳直捣黑丐面门而去。
那黑丐待要招架,哪知道殷天竣这一拳来得好快,转瞬之间,拳力已及面门。他脑中只觉
得“轰”的一响,耳中传来了自己鼻骨折断的声音,整个人却被殷天竣雄浑的拳力打的直
飞而起,腾云驾雾般的望楼梯处摔去。
白丐眼看兄弟重创,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狂怒之下,大喝道:“我和你拼了这条老命!”
双手直上直下,狂攻殷天竣,却再没有任何防御的打算。
殷天竣眼见他如此情状,倒也佩服他的义气,不忍就此下杀手。正与白丐纠缠间,耳边猛
的风声响起,竟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物事向自己飞来。殷天竣百忙中不及细想,一掌逼退了
状似癫狂的白丐,移形换影,硬生生横移了数步。跟着眼前一黑,一道黑影横空而过,落
在了一张大圆桌上。那物事十分沉重,只听到“砰”的一响,竟激得满桌碗筷盆碟四散飞
起。定睛看处,竟是早已昏迷了的黑丐!
昏迷了的黑丐自然不可能自己飞回来,殷天竣对着楼梯处一抱拳,大声道:“这次却是何
方高人莅临?但请现身相见!”
他说话时回头瞪了任天翔一眼,心道此人真是个祸胎,呆会只要有机会,定当立刻出手剪
除。
任天翔此时已经到了众人质的所在,只需要再越过几张桌子,便可到蔺紫烟的身边。但天
不从人愿,哪知道这黑白二老如此不济,被殷天竣三拳两脚就打发了。眼看机会已失,他
知道殷天竣已经对自己留上了心,一时也只好站在那里,不敢稍动。
这时候,楼梯处却走来了四个家丁装束的大汉,只见这些人个个目光炯炯,步履稳重,显
是武功不低,不禁使人奇怪,这样的人物却如何会在大同干仆从厮养的贱役?
任天翔正困惑时,殷天竣却朗声大笑起来:“‘雷电剑’乌前辈,‘青狮子’丁前辈,‘
八卦刀’欧前辈,还有‘临风仙’庄前辈。想不到江湖传言毫无虚假,四位真的退隐江湖
,做起管家仆役来了。晚辈还以为从此江湖寂寞,无法看到四位风采呢。哈哈,哈哈。”
笑罢,声音转冷道:“‘万安居士’西门无忧呢?他为何不来?”
为首的“雷电剑”乌延礼沉声道:“东翁刻下不在大同城内。何况少侠与我家东翁有仇隙
,却与少东何干?这般行径,就和强盗无异。少侠这么行事,难道不怕江湖同道耻笑么?
”
殷天竣仰天打个哈哈,恨声道:“江湖规矩?当年西门无忧那厮率众围攻我殷家的时候,
有谁说过江湖规矩来?今日殷千殇若不见到西门无忧到来,那西门少东家也就不用回去了
。”
任天翔在刚看到殷天竣时,便怀疑此事该与那 “连云十二枭”所提的“钥匙”有关。但一
时又猜不透殷天竣的布置,是以总有些不知所以的感觉。如今看到“万安居士”的家仆到
来,哪里再有怀疑。心道殷天竣这招当真妙想天开,竟然想到用胁持这招来引“万安居士
”出洞,确实不愧为雄霸一方的土匪头子,做事自有他的特色。这“钥匙”的事知者甚少
,他以报仇为掩饰,倒是很难会引起别人的疑心。至于是否有“‘万安居士’率众围攻殷
家”,那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十九为真。只是彼殷非此殷,寻仇的人是别有所图而来的。
想到这个,任天翔不禁游目四顾起来。他知道殷天竣之前与“鹰扬镖局”的沈虹,以及“
黄山五侠”立过君子盟约,如今既然是殷天竣立意布的局,那他们也该有份参与才对。果
然,任天翔立刻就认出了混杂在被禁客人中的沈虹与周德谦。而“黄山五侠”中的另外四
人,却不在其列,想来该在别处有所布置。
那“雷电剑”乌廷礼眼看殷天竣如此顽固,冷哼道:“少年人不可太气傲了。你虽然能够
挫败黑白双丐,固然是英雄少年。但你难道认为我们兄弟四人联手,还没法从你手上救回
少东家?”
他怎知道殷天竣就是存心要来闹事的,满心以为自己四人的名头足以让对方知难而退了,
哪知道那殷天竣嘿嘿一笑道:“晚辈这些年得异人传授,对武功自问有些信心。今日的事
,晚辈原本就没存善罢之心。西门老贼若不来,说不得,晚辈还要请四位前辈留下了。”
他这话出口,乌廷礼等四人当场气得须发皆张。脾气暴躁的“青狮子”丁立国更是大喝道
:“兀那张狂小儿,说话这般无理!看我老丁来收拾你!”说话间,他人已跃起,凌空向
殷天竣扑击而下。
殷天竣笑道:“来得好。”身形微侧,避过敌人来势。接着右手拢指成刀,向丁立国后颈
切去。那丁立国又是一声虎吼,身子刚刚着地,左足便向后踢起,似乎背后长了眼睛般,
取的却是殷天竣右手手腕。殷天竣眼见敌人腿法巧妙,这下若被踢中,只怕自己腕骨当场
就得粉碎。只得撤刀为抓,反扣丁立国足胫。
他两个人交上了手,一时间翻翻滚滚的拆解不休。那西门家的另外三位管家,虽然分站三
处,团团将殷天竣围在核心,却依足了江湖规矩,并未出手助阵。想是他们自重身份,不
屑于合力对付一个年轻后生罢。而那白丐,此时早背着昏迷不醒的黑丐走了。他们来的时
候气派十足,走的时候却偃旗息鼓,倒也颇是凄凉。
任天翔眼看着殷天竣在和人缠斗,心中万分焦急。他如若不知道沈虹等就在侧近,那倒没
那多顾虑了,直接救出蔺紫烟,乘乱溜走。但如今知道了强敌就在旁边,却如何敢妄动。
偷眼望去,沈虹和周德谦都在注意着殷天竣的打斗,但目光流转之余,却是在暗暗盯着自
己,分毫没有松懈。他止不住暗暗叫苦,心道:“却须想个办法出来,方能引开两人的注
意。如若等殷天竣击退了那西门家的四个家丁,我便连自保都难了。”
正这么想着,耳边听到丁立国一声怪笑,殷天竣嘿的冷喝了一声,似乎吃了暗亏。回头看
去,却见殷天竣单足跪地,显然受了伤。
那丁立国大笑道:“哈哈,我这‘回风腿’的滋味不好受罢。你连我老丁都打不过,竟然
还想一口气对付我们四个,发你的春秋大梦!”
他口中虽然说着话,脚下却丝毫没有迟疑,一晃身来到了殷天竣跟前,提起了大拳便要轰
下。他是老江湖了,当然明白不能给敌人喘息的余地。他在交手时察觉殷天竣武功高深,
日后一旦成了气候,怕成心腹大患。如今有这个良机,当然要下手剪除才行。
这时“八卦刀” 欧平突然窜出,手中宽厚的八卦刀竖起,在丁立国身后一拦。众人奇怪间
,只听当的声响亮,一枚青钱镖掉落在了地板上。
欧平寒起脸来,对着发镖救人的沈虹道:“阁下何人,冒充宾客伺机偷袭,不是高手该有
的行径。”想来他们四个人退隐已久,竟然连“千手猿猴”沈虹的名头都没听过。
沈虹刚才眼见殷天竣形势危急,是以发镖救人。他知道这四人不识得自己,倒不虞会被识
破。当下由座位上站起,走上前油然道:“在下张杰,适才看你们联手对付这位小兄弟,
在下实在看不过眼,这事倒要插一插手,得罪处,还请各位包涵。”
欧平啐了一口,道:“阁下真当我等连江湖事都忘光了?你既然是这少年的同党,那便一
块受招罢。”言罢,八卦刀一摆,就向沈虹冲去。
他一心对敌,八卦刀展处,直对准了沈虹而去。冷不防身侧一人大笑道:“有趣有趣,这
事在下也来插一手玩玩。”跟着一股猛烈掌力排山倒海地从左侧压来。却是那“黄山五侠
”的老大周德谦出手偷袭。
旁观的“雷电剑”乌廷礼和“临风仙”庄贤眼见兄弟势危,情急下都大喊道:“掌下留人
!”“二哥小心!”两人同时冲出,一个全力救人,一个发掌劈空直击周德谦,却是存了
“围魏救赵”之心。周德谦见对方掌力沉稳,却也不敢怠慢,哈哈一笑,掌力圈转,回身
与那扑击自己的庄贤交起手来。
他们这边相斗,殷天竣那里也因为沈虹的飞镖而赢得了时间,他一声不响的沉着对敌,虽
然还没出他的判官笔,却已经逐渐扳回了局面。
任天翔看了片刻,眼见殷天竣单斗丁立国,沈虹敌住了欧平,而周德谦则在和乌廷礼庄贤
二人缠斗不休。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还能让它平白溜走?也来不及细想,他拔足就望
蔺紫烟身旁奔去。
蔺紫烟早就看到了任天翔上来,但一直苦于没机会与他说话,之后又一连发生了诸多变故
。此时眼见他向自己冲来,她冰雪聪明,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急忙站起迎了上去。
任天翔冲到了蔺紫烟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柔荑,大声道:“小姐定要相信在下!”也不等
蔺紫烟答应,拉起她就望楼外阳台处冲去。
那殷天竣早就在注意任天翔的动静,眼见他拉着一个少女直望外冲,当即大喝一声,一掌
将丁立国逼退,拔足就向任天翔追去。
他想这“广灵斋”有三层之高,一般人无论如何不能由阳台下楼,哪知道刚刚追出几步,
却见任天翔一把抱起了那少女,在众人惊呼声中,涌身跳下了阳台!殷天竣突然产生了一
阵滑稽的感觉:“难道那个傻子花费这么多精神,就是为了和那女子一起自杀不成?”
他摇摇头,立刻丢掉了这个显然与情理不合的猜想。脚下却不停留,直冲到阳台去查看情
况。这一看之下,却当场抽了口冷气。他竟然看到,任天翔抱着那个女子,好象一只风筝
般,飘飘荡荡的向着对街落去。这哪是人力可为!殷天竣揉了揉眼睛,一时以为是自己眼
花了。
第二十九章 大同风云(五)
任天翔在上楼之初就猜到救人极难。他自己修为全失,所能依仗的,惟有那个“揽风神行
”的轻功而已。那“广灵斋”楼高三层,倒是颇能做滑翔之用。唯一担心的,只是怕自己
“揽风神行”的功力不够,无法承受两个人的体重。所幸蔺紫烟身材玲珑娇小,抱在怀里
轻若无骨,“揽风神行”的运使丝毫未受阻碍。相反,他这时软玉温香的抱着,心中说不
出的受用,只想这段滑行之路越长越好,再也不要停下。
他正在心猿意马,猛的里脑中圣神邪警告道:“右臂举到耳边!”声音里竟透出一丝惶急
来。任天翔也来不及多想,本能的依言而行。
他右臂刚刚举起,一股大力就已经汹涌而至,闷响处,任天翔右臂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却是已然骨折了,更觉得胸口有股说不出的烦闷,腥臊满口。他哇的一声,连着吐了三大
口鲜血,一时天旋地转,脑子昏沉,直望地上掉去。
恍惚间,任天翔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远处似乎有一团红光在游弋。隐隐约约间,那红光
逐渐胀大起来。旋转中,光团斗然冲到他眼前,随着一声巨响,轰然爆开。任天翔措不及
防,又被震得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天翔再次醒转。红光已经消失了,四周也不再是昏黑色,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乳白色的混沌世界。他游目四顾,却见自己整个人浮在这片乳白色的虚空中,根
本分不出东南西北来。
任天翔惊疑地看着四周,这里无论如何不可能是自己身处的大同城,自己明明刚被人偷袭
致昏,却又是如何到了这个玄妙的所在?
他正在疑神疑鬼,身后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想不到刚才那一掌竟让你进到了这里。
就是你师父,这辈子只怕也很难看到这个世界呢。”
圣神邪!任天翔不用猜就知道是谁。能用少女稚嫩的口音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除了她
之外,任天翔再不作第二人想。
他急忙回身,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自己眼前的那片乳白色空间,好像一杯牛奶正被不
可见的筷子搅拌一样,突然开始扭曲起来。扭曲的涟漪越来越大,刚开始任天翔还只是觉
得看到的空间有些畸变,之后竟非常清楚的出现了一处漩涡。
视野中的乳白色空间,不停地向漩涡的中心奔流而去,逐渐形成了一团物事。那物事逐渐
胀大、成型,最后竟变成一个少女形状的团块来!
那团块渐渐成型,五官四肢身躯亦逐渐变的清晰可辨。她鹅蛋脸儿,一头披肩长发被束成
马尾垂在脑后。虽然这个女孩仍然闭着眼睛,一脸沉静;虽然她身上披着只有大家闺秀才
会穿的宽大衣袍,任天翔仍然能够从她身上感到一股邪异的气息。那是与牛耳山遇到的白
衣女子完全不同的气质,危险,却又让人觉得亲切。
任天翔看着眼前的少女,喃喃道:“圣神邪?”
他虽然与圣神邪相处的时间不算少了,但两人向来只是在脑中对话而已,他之前从未见过
圣神邪的模样。哪知道这次见到,竟然和自己在牛耳山发梦时见到的样子毫无二致,好似
两人已经认识了上千年,这次相见只是重逢而已!
圣神邪睁开了眼,一双俏皮的大眼睛深深的盯着任天翔看了半晌,突然秀眉一蹙,叉腰大
声道:“你这个大笨蛋!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的,却去学什么英雄救美。现在倒好,美女没
救成,自己还被打伤了。大笨蛋!”
任天翔还没从初见圣神邪的震惊中恢复,突然被她一阵大骂,呆了呆,竟不知道该如何回
答好。
圣神邪见他发呆,刁蛮性发,大声斥责道:“你自己受伤也就算了,有没有想过我还在你
身体里啊?现下倒好,右臂断了不说,还受了内伤。如若不是你那点修行底子还在,那下
劈空掌足够我们‘一尸两命’的了。”
任天翔听她这么说,猛的想起刚才在大同的事情来。急忙问道:“我现在却是在哪里?蔺
小姐呢?”
圣神邪扁扁嘴,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蔺小姐蔺小姐的。你的身体还在大同的街上趴着
呢。这里是你的‘内识’,修道者如若想到达‘三花聚顶’的境界,就必须经历的世界。
”
顿了顿又道:“也只有等你到了这重境界,我才能和你现形相见。”
任天翔现在只想到救人的事,也不去理会什么内识外识的,急忙问道:“那我怎么回去呢
?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啊。”
圣神邪道:“你就是回去了,又怎么救人?手臂断了,还有内伤在身。何况你就是毫发无
伤又能如何?对那些强盗说道德经?”
任天翔沉默半晌,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虽然被废道行的时间不算短了,但他始终很难接受
自己功力被废的事实。遇到事情,动不动就会用以前剑谷二弟子的身份去考虑,从没想过
失去了仙道的自己,其实和一个只知四书五经的学子毫无区别。如今自己身受重伤,又被
圣神邪一阵抢白,那股自牛耳山起就悄悄产生的自卑自怜募的里袭上心头,一时无语。
圣神邪又道:“这次是一群江湖豪客在争强赌胜,你去掺和什么?伤你的是那次在牛耳山
丢石头箱子的黄山老三,就他一个你也对付不了,人家不杀你算不错啦,救人实在是异想
天开。”
她本意是想让任天翔知难而止,别去逞什么英雄,就此装死蒙混过去了事。哪知道任天翔
生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好言相劝,或许他就听从了,但偏偏圣神邪说的很是刻薄
,脑子一热,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当下他大声道:“我答应过要维护蔺家小姐周全。大丈夫顶天立地,绝不能失信于人前!
大不了一死而已 ,到时候你再找其他人附身便是。”
圣神邪听他如此坚决,大有燕赵壮士只身赴死的气概,倒也有些感佩。眼珠一转,心头已
经有了计较,道:“想不到你这从小修道的方外人,却这么有豪客的情怀呢。其实,我倒
是有办法能让你又救美,又不用牺牲性命的呢。就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第三十章 大同风云(六)
大同城中,广灵楼头,殷天竣眼见任天翔被埋伏在侧的吴鼎声用劈空掌轰落,心中登时笃
定不少。他并不知道任天翔如此拼命营救蔺紫烟的原因,但任天翔曾经听过自己一伙人的
事情,自己七人图谋的东西非同小可,凡事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他那里刚松得一口气,脑后风声响起,却是丁立国怒拳轰到。殷天竣一声长啸,身子好似
陀螺般向右急旋飘开,避开了丁立国得拳力,顺势撤出了藏在长衣内的两把钢钩来。原来
这次他假扮殷千殇,为求万全,就是武器也一并换了,原本的判官笔不能用,就选了同为
双手武器的吴钩,总也顺手一点。
殷天竣双钩在手,精神立刻一振。他仰天打个哈哈,左手钩往外一崩,右手钩底下穿出,
急撩丁立国左胸。这下变化徒生,丁立国措不及防下,只得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堪堪缩了
寸许,只听到“嗤”得一下,左肋处已经着了一钩,虽然他躲闪及时而不致伤到身体,但
衣服早被划破,露出了下面虬结的肌肉。这下躲得极险,饶得丁立国胆大包天,也是心如
打鼓,脸色也有些变了。
殷天竣得理不饶人,双钩展处,抡压劈撩,刺点斩挑,各路杀招层出不穷,翻翻滚滚的把
丁立国杀得左支右绌,缓不过气来。他即处优势,便分心照顾同伴的战局。只见此时沈虹
与“八卦刀”欧平斗得正紧,两个人一个以轻功短剑为主,暗器为辅;另一个八卦刀门户
森严,变化奥妙。两人间一时还分不出什么胜负。而旁边周德谦一人抵敌“雷电剑”乌廷
礼和“临风仙”庄贤两人,却是颇有吃力的样子。三人的较量,周德谦只占得两成得攻势
,但他内力惊人,气力悠长,以一敌二仍然不见仓皇失措的模样。
殷天竣心头大定,眼前的丁立国虽然还在勉强支撑,但他有把握再过二三十招就能料理了
他,到那时自己回头帮沈虹解决了欧平,合三人之力对付乌庄二人,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想到这里,手下加紧,出手更不容情。
楼上几个人斗得正欢,楼下却出奇的安静。任天翔怀里的蔺紫烟悠然醒转,她摇了摇尚且
昏晕的脑袋,环目四顾。原本围在“广灵斋”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一看出了人命,早都逃
的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大同街道,只留下“广灵斋”门口睡觉的五个公差,以及生死不知
的任天翔。
她眼见任天翔面如金纸,口角又有血丝不停渗出,不禁有些着慌。便一边发着抖,一边去
探任天翔的鼻息。总算还好,任天翔还有呼吸,只是昏厥过去而已。她暗自松了口气,但
眼见任天翔伤势颇重,单凭自己一人之力,不可能带他离开此地。惶急下,蔺紫烟高声大
喊道:“救人呀,有谁来救救人呀!”但此时整个街道空无一人,除了楼上偶尔传出厮杀
之声外,再无半点人声。此时虽然头上艳阳高照,蔺紫烟的心境却仿佛又回到了牛耳山那
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蜮。
耳边突然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蔺紫烟急忙抬头望去,却见远处南街上,似乎有数匹快马
疾驰飞奔,马蹄子踏在石板大街上,便如密雨敲窗,战鼓雷鸣。这些马直取“广灵斋”而
来,当真是瞬息即至。那马上人一色青布劲装,脚穿麻鞋,头上蓝色印花包头,一个个全
都是神情骠悍,身手矫捷。
五匹马在“广灵斋”门前飞驰而过,五个人同时挥手!
五道刀光如电般一闪,激射而出,红绸制成的刀衣,好似巨大的红色蝴蝶,在空中飘展,
接着就投入了“广灵斋”的三楼!
也不管楼中人有何反应,五个骑士更不停留,一策缰绳,瞬间绝尘而去,竟没有一刻犹豫
之象。
蔺紫烟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正在发呆,街角处却又转出三个奇形怪状的人来。说他们奇
形怪状,自然是有原因的。只见他们,第一个人身长不足五尺,瘦小枯干,却穿着一身光
鲜明亮的长袍,那模样说不出的诡秘,说不出的猥琐;第二个人,身长赫然在九尺开外,
高大魁伟,青袍高冠,一张全无表情的死人脸,看来比铁还硬;而第三个,则是个文士打
扮的青年,虽然看起来胖了点,但相对他的两个同伴而言已经正常了不少,而且他看起来
十分爱笑,圆圆的脸上笑容颇是灿烂。
三个人悠闲的踱到“广灵斋”楼头,那圆脸青年对路边的蔺紫烟轻轻点头微笑了一下。转
头对高个子道:“老三,刚刚咱们没听错的话,该是广东的‘白马五杰’过去了。既然人
家留了信物,咱们总也不能不守规矩,乘人家不在的时候下手强抢。不如也留下样记认吧
。呵呵,呵呵。”
那死人脸的高个子板着脸道:“大哥吩咐就是。”
感情这三个人,却是以那唯一比较正常的圆脸青年为尊。
一边的矮子这时也回头对着蔺紫烟咧嘴一笑,一口黄牙展露无遗。蔺紫烟只觉得周身一阵
鸡皮疙瘩,说不出的难受。那矮子见到蔺紫烟恶心的模样,又嘿嘿笑了笑。侧头对圆脸青
年道:“大哥这次要留什么做信物?上次是四肢,上上次是全副内脏,这次……?”
圆脸青年闻言,又看了蔺紫烟一眼,笑道:“我喜欢她的眼睛,不若这样吧。把她眼睛钉
在这个店子的门牌上,你们以为如何?呵呵,呵呵。”
他们的谈论肆无忌惮,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蔺紫烟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耳听这些怪物竟
然是要挖掉自己眼睛,惊恐之下想起身逃跑,但眼见这三个人逼了过来,一时惊吓过度,
腿脚酸软之下,就是站不起来。
第三十一章 大同风云(七)
三个怪物正要下手,只听后面有人大喝道:“‘酆都三兽’!大同不是荒郊野外,你们竟
敢在光天化日下做下无耻行径么!”
那圆脸青年听到说话,却对着吓到面如土色的蔺紫烟扮了个鬼脸,然后方才回身,对着声
音来处。只见却是一群乞丐围住了自己兄弟三人,为首一名老丐,白发白须,腰间除了一
个朱漆葫芦外,倒系了八个小口袋。
圆脸青年笑着抱拳道:“原来是‘大仁分舵’的筌长老啊,失敬失敬。晚辈身上没带什么
银两,想施舍您一些,却偏偏有心无力,您老人家包涵包涵罢。呵呵,呵呵。”
他出口不留余地,筌长老也森冷道:“大同是王法所在,俗话说邪不胜正。你们‘酆都三
兽’难道不怕被阳气冲到,灰飞湮灭么?”
他刚说完,三兽中的矮子突然尖声喝道:“口出狂言,找死!” 语声中突然飞起,头前脚
后,一支箭似的向群丐射了出去。
此次大同丐帮原本是要为败退的“黑白双丐”找回场子的,是以帮中好手尽出。而目下对
付的又是“酆都三兽”这样的奇奸大恶,是以各个都在十二分的戒备着。但一来想不到那
三兽说打就打,丝毫不讲江湖规矩。二来这矮子来得实在太快,众人措不及防下,却被他
钻入了人群里去。那矮子一入人群,立时象蛟龙入海一样,东一钻,西一突。不出手则以
,每一动作,必有一个丐帮弟子惨呼倒地。他出手甚是毒辣,伤处并不致死,却能让人感
到加倍的疼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筌长老眼见丐帮子弟惨被屠戮,一边狂呼:“疏散开来结圆阵对敌!”一边向混乱处冲去
,指望靠自己敌住那神出鬼没的“无相兽”。
“无相兽”正杀的性起,压根没想过和筌长老正面对敌。他们三个凶人,自从勾结一起以
后,肆虐江湖,因为出手狠辣,可说毫无人性,又从来不守江湖规矩。江湖上的人谈之色
变,才会送了“三兽”之名。他如今正在过足瘾头,哪去理会什么筌长老。身法一变,口
中喊道:“老三,接菜!”随手抓起一名被他重伤的乞丐抛了出去。
死人脸的“无心兽”答道:“接到。”
那乞丐尖叫着飞来,“无心兽”突然伸出手凌空一探,旁边的蔺紫烟起初以为他只是在那
乞丐胸口摸了摸,眼见那乞丐身子还是照样往前飞了丈余,啪的摔在地上,扭曲了几下就
再也不动。回头看那“无心兽”时,他手上已是鲜血淋漓,掌中一颗鲜红的人心,竟似乎
还在微微跳动。
那“无心兽”攥着人心,“嗑嚓”一声,竟张口咬了下去!他一口就咬了一半,嚼得吱吱
作响,鲜血顺着嘴角直淌而下。口中还道:“好菜,谢二哥。” 蔺紫烟只觉得一阵恶心,
哇的吐了出来。
丐帮帮众脸如死灰,就是筌长老一生多经风浪,此时脸色也变了。
此时“无相兽”已经冲出了人群回到二兽身边。他一边舔着手上的鲜血,一边道:“舒爽
舒爽!老大,还有二十多个叫化子,这个瘾头让给你了。做兄弟的不和你争。”
老大“无情兽”呵呵一阵长笑,对着筌长老道:“看他们玩得这般热闹,前辈不想露两手
给我兄弟长长见识么?”
那筌长老适才追“无相兽”不上,一股怒气正无处宣泄,那“无心兽”更是虐杀自己帮众
,心中实在已经对这“酆都三兽”恨到骨髓里了。这时见“无情兽”向自己挑战,怪眼一
翻,大喝道:“那我们就比划比划!”
“无情兽”笑道:“在下也是这个意思,真是再好没有。”
筌长老道:“好!”右手抬起,正要发招,突然眼前人影微晃,跟着背后风声响动,他为
丐帮征战数百场,临敌经验丰富无比,一发觉背后有异,立即向前飞跃。这下兔起鹘落,
虽然躲得颇为及时,颈后还是被敌人劲风拂中,火辣辣的一阵生疼。也幸好他纵跃得快,
否则颈后的要穴已被敌人拿住了。筌长老是丐辈中的八袋弟子,行辈甚尊,武功又强,“
大任分舵”群丐都归他率领,是丐帮中响当当的脚色,哪知这次甫出手便险些着了道儿。
他脸上一热,不待回身,呼的一掌反手拍出。
“无情兽”本来正待由筌长老背后追袭,不防他竟然有这种败里求胜的招数,大喝一声:
“好招!”纵身避开。筌长老这才回过身来,左手在胸前呼的画个圈,右手握拳由正中击
出。“无情兽”见他步稳手沉,门户森严,倒也不敢轻忽,脚步微侧,闪开对方的猛力,
拳似电闪,直打筌长老右肩。筌长老以一招“天地为家”格开。
但“无情兽”出手极快,不等筌长老回击,早已左拳钩击,取的是筌长老左耳,待得对方
竖臂相挡,倏忽间已窜到他背后,双手五指抓成尖锥,双锥齐至,打向他背心要害。那筌
长老哪料到对手身法竟能够这样迅捷的,腾挪起来比那灵活似猴的“无相兽”还强了不少
。这下事出突然,自己根本无从躲避。他心中长叹一声:“罢了。”运气于背,强以本身
数十年的内力去抵挡“无情兽”的全力一击。排山倒海的气劲瞬息既至,筌长老眼前一黑
,心胸大震,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人也坐倒在了地上。
“无情兽”一招得手,嘿嘿笑道:“筌前辈,是非皆为强出头。原本在下兄弟没想过和你
丐帮为敌,要的不过是这个女孩子的一对眼珠而已。大同好歹是天朝王法所在,咱兄弟压
根没想过伤人性命。不如这样罢,您筌长老留下一双尊耳,然后带着徒子徒孙远引而走,
咱兄弟也好赶着把正事办了,今天的事也就这么揭过,这个提议不错吧?呵呵,呵呵。”
筌长老狠狠的盯着“无情兽”,道:“你除非把我丐帮都杀了,否则就别想在大同兴风作
浪。丐帮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胆小怕死的人。”
“无情兽”听他这么说,圆脸一沉,冷森道:“如此,就怨不得我了。”
他正待动手,突然觉得身后有异,身边的“无心兽”也有所觉,沉喝一声:“偷袭!”一
招“回风扫落叶”向后击出,取的是蔺紫烟的所在。这些人毫无礼义廉耻可言,刚发觉有
异常,也不问究竟,先要把可以确知的铲除了。这一招也是牵制之意,只要敌人回身相救
,自然也就不能继续袭击他们兄弟三人了。
哪知道他这下急袭却打了个空,跟着只觉得自己心口一凉,正疑惑间,身边的“无相兽”
惊叫道:“老三!你的心!”
“什么?”他顺着“无相兽”的手指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口,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
空洞!红黑的血液正在咕咕涌出。诡异的是,如此重的伤自己竟然毫无所觉!他一生只有
自己掏人心脏的,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心会被人“偷”了去。急抬头,对面站着一个儒
生打扮的少年,他左手扶着刚刚软瘫在地上的少女,而右手,赫然正握着一颗人心!
“无心兽”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口中荷荷作声,指着那少年道:“把心……把心还给
我……”
任天翔侧头看着他,笑道:“还你?你是‘无心兽’诶,哪能有这种多余的东西。”
说着,随手将那颗尚在跳动的人心丢到了地上。“无心兽”眼看着尘土中自己那颗心脏,
突然一声嘶吼,就此死去了。
他这声临死惨嚎,却把任天翔怀里原本被吓昏的蔺紫烟惊醒了过来。她刚一醒转,就发觉
自己正被一个男子抱着,蔺紫烟是大家闺秀,生平连和男人牵手的机会也没有,此刻如何
受的起这个惊吓,大声惊叫起来,同时双手用力猛的把任天翔推了开去,自己也摔倒在了
地上。
任天翔眉头蹙起,喝道:“你这个小妮子,吐了我一身不说,我千辛万苦救了你,连道谢
的话也没一句,却在那边大呼小叫些什么?”
蔺紫烟定下神来看着他,半晌奇道:“你是……任大哥?”
第三十二章 大同风云(八)
蔺紫烟与任天翔相处不算短了,早就熟悉了任天翔傲气的个性和爱胡闹的脾气。但如今的
任天翔,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陌生之极。
任天翔听她这么问,嘿嘿笑了笑道:“小妮子蛮聪明的嘛。没错,你的任大哥现在在这里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道:“我叫圣神邪。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很不错呢。”
她们正在说着话,圣神邪突然脸色一变,喝道:“鼠辈胆敢偷袭。”
一掌推开蔺紫烟,自己左踏一步,右移一步,瞬息间飘开十余尺的距离,轻易避开了“无
相兽”的偷袭。仰头一个深呼吸,感叹道:“有真实的血肉就是好啊。这种实在的充实感
,哪是灵体能够领会的呢。”
她正感叹着,一边的筌长老突然高呼道:“少侠小心!”
原来“无相兽”一击不中,眼看对手身法奥妙无穷,自己的后招根本用不出来。正不知道
如何是好,却看到圣神邪突然大发感慨,对手此时浑身都是破绽,他也不及多想,拧身就
上,双手不知何时套上了一对钢爪,务求一击毙敌。
哪知道,原本正在出神的圣神邪突然回头对他一笑道:“你中计啦。”
也不知她如何做的,“无相兽”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经失了敌踪。他猛觉得耳边一热,竟
是有人在他后颈呵了口气,只听圣神邪的声音道:“我在你身后。”
“无相兽”一声怪叫,钢爪向后挥出,自然打了个空。他回身看去,除了丐帮的一群人正
在看自己的热闹外,再无其他。他一生都是在狩猎他人,如今自己身处被狩猎的境地,那
种绝望的心境加倍的体会清楚。惊恐之余,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但“无相兽”到底是一代
凶人,安能就此伏诛。他眼珠一转,已经有了计较。当下尖叫一声,突然向群丐立身出冲
去。
耳畔圣神邪声音再起:“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呢。那就送你去黄河罢。”
声音刚落,“无相兽”猛觉得身体一轻,天地突然急速旋转了起来,更诡异的是,他眼角
的余光,竟然看到了自己那没有头颅的身体。还没了解这意味着什么,“无相兽”已经再
也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轻易诛杀了“无相兽”和“无心兽”,圣神邪却好似没事人似的,施施然的走到早已脸色
大变的“无情兽”面前,笑道:“一双耳朵,或者一只眼睛。留一样你就可以滚蛋了。”
说着,出人意料的突然又加了句:“你莫插嘴。这些人毫无人性,你手软就是对不起死在
他们手下的可怜人。”
隔了一会,圣神邪又道:“你的‘剑印’有什么了不起,我自然轻易就能用起来。不过若
是你自己,现下是不行的呢。”
“无情兽”眼看眼前这个杀星突然好像鬼怪附身般发起疯癫,就这样自言自语起来,一时
不知如何应付。他虽然诡变多智,但遇到这么一个功夫强绝的疯子,却也无从施其计。当
下游目四顾,想趁着圣神邪发疯之际溜之大吉。
这时圣神邪又自言自语道:“你要恢复修为?那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要循序渐进才成…
…嗯,我刚才用的那套步法倒是可以给你用……”
圣神邪说完,突然盯着正打算开溜的“无情兽”古怪的笑了笑,对他道:“我想了一下,
你的耳朵眼睛实在毫无用处……”
“无情兽”急忙迎合道:“是是,小人金鱼眼,猪耳朵。没得脏了大侠的手。”
圣神邪噗哧一笑,继续道:“不如你和我过过招。撑过百招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无情兽”早就看过圣神邪的霹雳手段,自问就是人家十招都接不下来,更何况是百招之
数。一张圆脸皱的好像柿饼也似,却又不敢明着推托。
圣神邪安慰道:“你莫担心,我只是躲避,决不加一指于你身。百招一过,你走你的路,
我再不阻拦。”
“无情兽”眼看圣神邪这么说,不禁怦然心动。圣神邪看他眼光里似乎有了跃跃欲试的意
思。更进一步道:“过招时不得留手。若我不满意的话,可是会加倍惩罚的哦。”
自古学武人过招比试,只有如何打击对手和如何不让对手出招的说法,哪有圣神邪这种逼
着对手打自己的道理。“无情兽”心道自己只是攻击,全力打个百数回合又不虞对手反击
,那还不容易。当下一束腰带,大声道:“如此,在下就得罪了!”
说着,吐气开声,一拳猛轰圣神邪胸口。
第二卷
第一章 蔺府密议(一)
“无情兽”被圣神邪所逼,要他以全力进击,无奈之下只能抖擞精神,落力猛攻。他知道
对手功力高深莫测,自己本事就是再强一倍,只怕也是不在对方眼里。是以出手之时干脆
照着圣神邪的要求来,再不迟疑。
只见他半蹲在地上,双手合抱胸前,一袭衣衫竟无风自动,好似充了气的皮球般逐渐充盈
鼓荡起来。瞧他的模样,显然是打算倾数十年修为于一击的架势。筌长老看他这般威势,
想不到那“无情兽”不但招式奇诡莫测,内力竟然也这般骇人,远非自己所能及。以己度
人,只怕那少年承受不起。不禁急道:“他现在空门大开,少侠快出手啊!”
圣神邪却一声长笑,双手负在背后,仰首看着天空,静待来招。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时天正近未时,日头已经没有了晌午的火辣,渐有偏西之象。圣神邪看着天时,一边对
脑中任天翔道:“人身骨骼共二百又六之数,其中能灵活转动的,只有头颈,腰腹和四肢
而已,且都会受到关节所制约。因此人若行动,必定有无法兼顾之处,那就是所谓‘死门
’所在。任你功夫通天,一旦被人进了‘死门’,那也是凶多吉少。”
任天翔一怔,不知道她突然说这些的用意何在。问道:“你说的固然正确,但既然对方是
武学高手,功夫又讲究腾挪变化,怎会那么容易任你往他‘死门’里钻?”
圣神邪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要教你套步法么?一会你仔细看,我可只用这一次哦,能学
到多少要看你的本事了。”
他们两个脑中神念交流,不过瞬间之事,但在这一转眼间无情兽气势蕴满,劲气已到了顶
点。他猛然大喝一声,双臂振处,一道强猛无匹的内家真力暴然推出,挟着滔天威力,直
向圣神邪轰去。
微微点头,圣神邪丝毫无视来招的巨大威力,闲庭信步似的往外跨了一步,跟着又进一步
。说来也怪,这两步一踏,圣神邪不仅避开了“无情兽”的全力一击,更鬼魅般的绕到了
“无情兽”的侧面,对着他洒然而笑。
“无情兽”这下真的是惊骇莫名。明明自己和敌人隔着十数步距离以内力遥击,怎么对方
竟然毫无征兆的就在自己身边出现了。他方才出招时,看似全力攻击一点,其实气机遥制
,早已封死了对手所有退路。这是他毕生绝学所汇,就是对手本事再高,对上了他的这招
“离元亟神”,除了内力相搏之外,也无其他化解之法。可现下眼前的少年人,竟能如此
举重若轻的化解掉了自己的绝招,那些犹如天罗地网般的追击后招,此刻更是一个都使不
出来。此刻眼看自己左侧空门大露,仓惶下“无情兽”急忙转身挥掌拍出,但就这么一个
转折,面前又失去了圣神邪的踪迹。身后脚步声起,圣神邪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鬼!这是鬼,不是人!”“无情兽”越斗下去,越是心惊。那圣神邪的身法鬼魅莫测,
而且虽然看似并不快捷灵活,却又偏偏无从捉摸。每每自己想要和他正面相抗时,对方总
就会在自己兼顾不到的地方出现,让自己疲于奔命,应付维艰。他一生交战颇多,当然知
道对手是仗着无法想象的神妙步法在作弄自己,但如今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实在让他
郁闷难当。
任天翔此时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当下问圣神邪道:“你踏的是天罡步法罢?刚才那步,是
不是由天权进玉衡的?”
圣神邪之前只是踏步轻移,并不开口提点,为的就是让任天翔自己去领悟。如今见他发问
,轻笑道:“不愧是你呀,眼光果然了得。我这个确实算得天罡步,但与你道门的‘天罡
北斗七星’步法颇有不同。”
一边说,一边又是两下轻移,避开了“无情兽”的进击。又道:“天地辟而有生死,日月
定方有阴阳。生门在天枢,休门在天璇,伤门在天玑,杜门为天权,景门为玉衡,惊门是
开阳,开门见摇光。四时轮转,阴阳互遁。合共一千零八十局的变数。我这个,是‘遁甲
神仪’步法呢。”
任天翔听她这么说,不禁奇道:“你以北斗七星对七门,那死门却在何处?奇门遁甲该有
八门才对。”
圣神邪答道:“死门就是北极星了。其实人之行动限度,无论如何皆不能超出这一千零八
十局的变化之数。即便是大罗金仙,只要还在这三才五行之数里,便都要受我这‘遁甲神
仪’所制。”
顿了顿,又道:“只是你如今功力尽失,踏罡步斗时必定无法做到‘遁甲神仪’所必须的
轻敏快捷。若要自己施展,千万记得须以‘揽风神行’相辅才好。”
任天翔听她说得这般神乎其是,也不禁有些好奇。他知道圣神邪素来喜欢口出大言,但这
“遁甲神仪”适才小露身手,就已经把横行无忌的“无情兽”戏耍得灰头土脸。他见猎心
喜,当下急忙催促圣神邪快点传授。
圣神邪见他催的急,笑道:“你莫这般着急么。这奇门以时为局,地支十二,一年共三百
六十日,合共四千三百二十局。但冬至上元、惊蛰上元、清明中元、立夏中元此四局相同
相通,乃是同局的重复,其余各局也是这般一年重复四次。所以总数又可简化为一千零八
十局。我逼着那‘无情兽’试演百招,就是为了把这套步法一步一步踏给你看的。”
任天翔又问道:“你以天罡北斗的方位来体演奇门,繁复变化几乎无穷无尽,却如何能在
百招之内完成?”
圣神邪笑道:“问得好。其实‘遁甲神仪’最要紧的还是遁甲二字,把全年局数推以二十
四节气,再分为上中下三元,那最后就得了七十二之数了。这是整个‘遁甲神仪’的总纲
步法。你只要学会这七十二步,再辅以我授的口诀,之后的步法尽可以自己推演出来。你
是剑谷二弟子,道家的东西该是很熟才是。”
圣神邪一边给任天翔解释,一边闲散地踏着步,闪躲“无情兽”的猛扑。此时“无情兽”
早已知道自己和对手的距离是天差地远,再也不存什么败里求胜的奢望。但想到自己的生
死存亡全都操在对手的一念之间,“无情兽”怎么也不敢放缓了攻势,唯恐眼前的少年一
个不满意,说自己出招不够落力,那时候可就有死无生了。
堪堪使了十余招,圣神邪清啸一声,突然吟起歌诀来:“天罡北斗奇门藏,极星光耀显否
臧。天枢生,天璇休。天权天玑是杜伤。惊门有开阳,开门现摇光。甲己遁丙,乙庚遁戊
,丙辛遁庚,丁壬遁壬,戊癸遁甲……”这么一路念了下去,每念一句,便踏一步。
“无情兽”自然不知道这是圣神邪在给任天翔传授“遁甲神仪”的心法总诀。只是感觉对
手念这段非诗非词的东西时,身手竟似乎比先前更奇奥了不少。之前起码还能看到对手方
位,只是追之不及。但现在,圣神邪简直就是如同一缕人型的轻烟般,疏忽来去,无可捉
摸。他心头大震,只道对手在念什么奇异的咒语,想那圣神邪行事神秘莫测,只怕不会有
什么好事。
这“遁甲神仪”其实是圣神邪夺天地灵气而造就的,就和“揽风神行”一样,本来是仙魔
修真的技法,其中更暗含着河图洛书的宇宙至理。莫说是对修真一无所知的“无情兽”,
就是从小读着道藏长大的任天翔,若不是现在有圣神邪现身说法,以实际的步法作演示。
光看那七十二路步法的歌诀,只怕他也会晕头转向了。即便如此,如今任天翔也只能记着
个大概,惟等日后多加应用,仔细印证而已。
又斗了七十余招,“无情兽”早已被圣神邪逗弄得筋疲力尽。他始终全力相搏,但却一直
是对空虚击,从来没有沾到圣神邪的衣角。他越打越是沮丧,偏偏每招又必须打起十足精
神。这般的打斗,实在远比与一名高手对垒辛苦百倍。
七十余招下来,“无情兽”圆脸上一脸的土色,气喘如牛,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再没有
不久前与筌长老交手时那种恬适的神情。他每每想要停手,但一想到两个兄弟死状的凄惨
,便是再给他一个胆,也是不敢得罪了圣神邪。
圣神邪此时已经将口诀传完,七十二路总纲步法也演示了一遍。眼见“无情兽”已是强弩
之末,苦苦支撑着,几乎是在挣命的架势。知道他已到了极限,象这样每一招都要拼命用
尽全力,别说是气力有限的凡人,就算是修参天地的得道之士,百招只怕也是过于巨大的
消耗了。
堪堪一百招使完,“无情兽”再也无法支持下去,脚下虚浮,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推金
山倒玉柱般趴在地上,死活也没力气爬起来了。圣神邪笑道:“不错不错,你确是十分努
力。我也言而有信,这次就不取你性命,你自去罢。”
“无情兽”拼命苦撑,求的就是她这句说话,此刻听到圣神邪这么说,当真如奉纶音。待
要想爬起来说些“不杀之恩,铭感五内。”之类的场面话,却发觉自己腰酸腿软,连抬个
小指头都颇是艰难的样子。
圣神邪看他狼狈的模样,又微微笑道:“你也不用太过感激,我答应的只是我不出手而已
。这里丐帮弟子众多,凭你们兄弟适才所为,只怕他们不肯放过你呢?好自为之罢。”
“无情兽”脸色登时大变,眼看那些乞丐们个个咬牙切齿,一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模样
,心知一旦落入丐帮手中,那就绝无幸理。刚想开口哀求,头顶黑影憧憧,雨点般的棍棒
拳脚早已搂头盖脸的打了下来。
第二章 蔺府密议(二)
筌长老由一名小乞丐扶着,走到圣神邪面前,抱拳道:“多谢少侠仗义出手,这次能够诛
杀此獠,实在是大快人心。只不知少侠师承何派,什么名号,如何称呼?万望能够告知。
少侠神功盖世,侠举必定为江湖传唱。”
圣神邪听他这么说,心道我圣神邪的名号便是说与你听,你又不是“幽界”之民,那也没
什么意思。眼珠一转,还礼笑答道:“前辈过誉了,在下任天翔,是个刚出茅庐,名不见
经传的小子。”
筌长老一怔,一时大是不满,心中道:“这少年恁的无理,我适才听你和同伴的对答,明
明自称‘圣神邪’,又说自己与这什么任天翔乃是两个人,此刻却这么作答,明摆着就是
看不起人。”
他本来颇有和圣神邪结交之心,但此刻只道是这少年在和自己开玩笑,心头自然就有些着
恼。那个年头从来没有什么双重人格之说,筌长老就是再聪明百倍,只怕也是无法想象如
今圣神邪和任天翔的奇妙关系,却也怪不得他。
圣神邪也不多说什么,拱拱手,径自走到蔺紫烟身边,道:“你父亲要任天翔带你回去。
不过现下暂且不忙,我要再上一次‘广灵斋’,你且在楼下等等,我一会回来。”
原来刚才圣神邪和“酆都三兽”较量时间并不算短,况且还有“白马五杰”飞刀留信,可
原本斗得热火朝天的“广灵斋”却毫无回应。圣神邪早就起了好奇心,现在解决了“酆都
三兽”的事,便决定去楼里看个究竟。
蔺紫烟迟疑了一会,道:“我和你一起去。”
圣神邪听她这么说,又想到楼下不定哪里还有强敌环伺,其他不说,就是那用劈空掌偷袭
任天翔的人,便也是一名高手。单独留着蔺紫烟一个娇小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倒也确
实难以交代,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再次来到了“广灵斋”三楼,楼内的景象却大出两人意料之外。原本争斗激烈的殷天
竣等七人,早就不见了踪影。满地躺着紧闭双眼,不知生死的人质。而“广灵斋”楼顶大
梁上,明晃晃的五把苗刀兀自在摇动。仔细查看之下,那些被囚禁的人质中,唯独少了那
个与蔺紫烟坐一起的西门公子。圣神邪和蔺紫烟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了然:楼上双方定
是趁着下面一片大乱时离开的了。
圣神邪笑道:“看来这里没热闹看了呢。”
蔺紫烟指着躺了一地的人群,颤声问道:“这些人呢?他们是生是死?万一……万一……
”
圣神邪道:“他们都还有生气,只是昏厥而已,不用担心。那些人要的就是一个西门公子
,不会留难这些人的。”
说完,自顾自下楼而去。蔺紫烟迟疑了一会,也急忙跟着下去了。“广灵斋”地处大同闹
市,原本十分繁华热闹。但如今这种样子,说不出的阴森诡异,蔺紫烟实在不愿意在这里
多呆片刻。
蔺紫烟跟着圣神邪下了楼。此时丐帮众人早已经离去,死难帮众的尸体自然也被移走了。
偌大的大同街道,如今除了那几个被殷天竣制住穴道的官差外,只留下血泊之中“酆都三
兽”的尸体。
原来那筌长老素来是火爆脾气,地位又甚是尊崇,在大同地面威风惯了,怎受得了圣神邪
爱理不理的模样?看到圣神邪上了“广灵斋”,气愤之下,也不等对方下来说什么场面话
了,带着帮众一走了之。
来时骑的马还栓在“广灵斋”下,圣神邪在街角找到了被人制住了穴道的蔺府下人,随手
拍活了他的穴道,当下三人两骑直奔蔺府而去。
回到蔺府,蔺紫烟自然少不得要承受蔺东来的一番喝骂教训。圣神邪借故溜了出来,自去
庭院观景散心。时近傍晚,远方天际被夕阳染成了金红。归鸟入林,落霞纷飞,颇有一番
美丽安宁的气象。圣神邪凝视着天穹,思绪却飘回了远古。
天地赤红一片,浑浊的土黄色和紫黑的血色交相混杂,在天穹中布下了无数个令人觉得恶
心的漩涡。数以千万计的仙妖神魔聚集起来,驾驳着恐怖的洪荒异兽,操持着匪夷所思的
法宝,在各自的统帅指挥下,正在天际地上相互厮杀。能够削平山峦的巨大龙卷随处可见
,而青紫色的闪电撕裂大地,就更是司空见惯的事。神的血,仙的血,妖的血,魔的血,
汇成了绯红色的急雨,冲刷着饱受蹂躏的大地。
这是正邪两道第几次交锋了?圣神邪记不清楚了,她也实在懒得去计算这个没有意义的数
字。起初的原因或者是为了争夺天地的支配罢,但战争延续了千年后,即便是神魔,也早
就忘掉了当初的目的。旧日的仇怨引起了新的仇怨,怨怨相报,相报怨怨。三才五行,十
方天地,再也找不到能够让人独善的净土了。
“罗睺被擒,计都下落不明。如此下去,我魔道势必无容身之地!”
“两百年前一战,颛顼杀我幽族四千二百余人,此仇不共戴天!”
“七曜星君率二十八宿布下玄天一元大阵,蚩尤与其族人被陷其中已经六月有余,再不救
援,只怕全军覆没啊!”
“主上,仙道日猖,竟视我幽族为猪狗之属。族人或被屠戮,或成奴隶,如身处水火之中
。万望主上慈悲搭救!”
告急与哀求,邀约和呼吁,整天价的萦绕在耳旁。既然号称“三圣”,便无法拒绝求援的
请求。而一旦卷入了那场大风暴,要想脱离,就千难万难了。
一尾鲤鱼突然由池塘中跃起,叼住了空中的飞虫,又掉入了池水中。“啪”的一声,激起
了一阵水花。圣神邪也随之惊醒过来。她仰头望天,却发现早已日薄西山了。掌心感觉腻
腻的,也不知何时出了一手的汗。
第三章 蔺府密议(三)
脑中传来任天翔的声音:“你何时与我换回来?如今危险已过,快快让我出来吧。”
圣神邪噗哧一声,笑道:“我被禁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能自由支配的躯体,怎么
可能这么简单就放弃的呢?你先不急,待我玩个三四十年再说也不迟嘛。”
任天翔登时大惊,急道:“你怎能如此不守信用?当初是说战退‘酆都三兽’便换回来的
啊!”
圣神邪道:“我又不是工具器械,哪能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你好歹也算是拜老庄的
正道中人耶,‘妖魔之属不可信’,你连这句话都忘了么?”
任天翔见她耍赖,怒道:“我以诚心待你,你却如此欺瞒我。难道不怕良心有愧么?”
圣神邪笑道:“你倒也算是正道的一个异数,竟然和妖魔谈诚心呢。这叫吃一堑,长一智
。人心隔肚皮,天知道……”
话还未说话,圣神邪脸色一变,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奇怪的事。隔了一会,她突然问任天翔
道:“你……你今日吃了什么东西?”
“什么?”这一问实在出乎意料,任天翔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圣神邪狠狠地道:“你今日出门前吃了些什么东西?”
任天翔一时颇有些不明所以,只好照实答道:“蔺府准备了午宴,我和修莫斯两人吃了一
桌而已。都是些鱼肉鸡鸭之类……”
圣神邪听他说竟然两个人吃了一桌酒菜,不由苦笑道:“竟然有这么贪吃的修道人,如此
大的口腹之欲,难怪你修真总出岔子。”
任天翔待要辩解,猛地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个恍惚,手足身体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控
制之下。
他伸拳踢腿,暗中正在奇怪怎么圣神邪突然改变主意,把身体还给了自己,腹中兀的传来
了一阵鸣响,接着便是腹痛如绞,无比的难受。
脑中这时响起了圣神邪的声音:“你本来早该辟谷了才对,却还是这么贪吃。如今这个…
…这个你自去解决罢,我才不管呢。”
任天翔起初还没明白过来,细细一想,才省起圣神邪乃是少女一事。大呼侥幸之余,不由
得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还没等他笑多久,腹中又是一阵如鼓鸣动,当下也顾不
得笑话圣神邪了,心急火燎的直往自己和修莫斯所住的厢房冲去。
第二日中午,小丫鬟惜香便跑来了,说是蔺老爷找任天翔和修莫斯两人前去商议。两人随
着惜香来到花厅,却看到蔺紫烟,沈伯和那个高瘦的崔总管早就等在那里了。蔺东来正在
喝茶,见任天翔两人进来,当即起身相迎。他眼睛微红,似乎昨夜没有睡好觉,但看起来
精神倒是颇为亢奋。
任天翔刚行完礼,蔺东来就拉着他道:“天翔这次救了小女紫烟,老夫实在不知道如何感
谢啊。”
这是昨日就说过的话了,任天翔知道蔺东来今日找他,必定是商量其他事,当下谦逊了几
句,等着他说下文。
蔺东来感激了几句,话题一转,问道:“老夫昨日详细问了小女,关于被劫之事。似乎强
人的目标乃是西门无忧的儿子——西门烈?而天翔似乎和其中一个强人相识?不知……”
任天翔见蔺东来不说下去,显然是因为下面的话不好出口,当下答道:“禀告东翁,此次
‘广灵斋’之事和我蔺府绝无关系,乃是一场江湖人物的寻仇雪耻。那伙强人中有一人与
小的相识。他名叫殷千殇,幼时全家为西门无忧所屠,唯独他留了性命,此次便是回来报
仇的。”
蔺府乃是普通的富商大贾,任天翔不欲将他们也拖入江湖这个泥沼中去。而殷天竣的身份
,他任天翔也没有逢人就说的必要。
蔺东来果然象放下了一块石头似的,大笑道:“我就说我蔺家向来本分行商,怎么会突然
得罪了江湖道的人物。嗯,我早就觉得西门老贼来路不明,原来以前竟然是江洋大盗,多
行不义必自毙,这次可有得他烦了,哈哈,哈哈。”
崔总管也在旁边道:“西门家向来和李家勾结,一起坏老爷生意。这次西门有难,正是东
翁与李家放手一搏的良机。”
蔺东来一手抚髥,道:“西门家和李家向来狼狈为奸,西门家这次自顾不暇,等于砍掉了
李家一条臂膀,真是天助我蔺东来。”
说着,对垂手而立的任天翔道:“天翔,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天翔斟酌。”
任天翔一直静心等着,此刻听蔺东来这么说,心中道:“来了。”
口中却答道:“东翁尽可吩咐。小姐和沈小姐对小人都有救命之恩,只要小人能够做到的
,小人自然义不容辞。”
蔺东来道:“我听小女说,天翔会飞天遁地的异能。更以眼睛都看不到的速度手刃了三个
凶人,不知这否就是武师们所说的‘轻功’?”
任天翔答道:“小人自幼有异人授业,学过一些高飞纵跃的功夫。”
蔺东来道:“这么说来,普通庭院的护墙围栏之类该当难不倒天翔才对?”
任天翔迟疑片刻,点头承认。
蔺东来似乎非常满意,拍拍任天翔的肩膀,笑道:“如此,老夫有事要拜托天翔了。”
他停了停,似乎在考虑措辞,片刻后接着道:“天翔也知道,我蔺家如今已经和李家誓不
两立。这大同城虽然不算小,但一山不能容二虎,如今也该是蔺李两家决个谁高谁低的时
候了。事关重大,我想请天翔用你那飞天遁地的能耐,助我蔺家一臂之力。”
崔总管在一边也道:“李家靠着有西门家帮助,这些年来横行大同乡里。大同哪家正经商
人没有被他们盘剥欺诈的。老爷向来便是大同城里正派商人的头领,更是饱受了李家和西
门家的欺凌。此次西门家自顾不暇,正是我们一鼓作气,刹刹这股恶势力的良机!”
任天翔原本就打定主意,只要蔺东来的要求不违背正道,那就答应下来。如今听到他和崔
总管的一番话,又想起之前永通港受辱的事情来,心道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整整那些纨绔
子弟,当下点头道:“有什么小人能够做的,东翁尽管吩咐好了。”
蔺东来一拍巴掌,道:“好,快人快语!天翔也知道,商场如战场,料敌机先知己知彼是
致胜的不二法门,我想请天翔去李家走一遭,探探李向的风声。如果可能的话,取他一摞
金钱来往的帐册出来,我们也好有应对之策。”
任天翔一点就通,道:“东翁的意思,是要小人悄悄潜入李府,暗中查找对李家不利的证
据了?”
蔺东来见他猜出了自己的意思,微笑道:“李家既然能和西门无忧这个江洋大盗勾结,自
然也会和其他绿林人物有关系。何况他李向一直都有贿赂朝廷官员的丑事,只是他隐藏的
极好,大家始终没有确实的证据而已。如果能够找到一本帐册,只要查出一笔贿赂官员,
资助绿林乱党,或者来去不明的款项,咱们就能想办法扳倒他了。”
任天翔低头想了一下,觉得凭自己“揽风神行”的能耐,潜入一个平常财主家的宅院应该
不会有什么难的。心中权衡了一会,便点头答应下来。
蔺东来见他肯答应,大喜道:“有天翔相助,不愁事情不成。”
任天翔急忙谦逊了几句,又问明了李府的地址,当下与修莫斯告辞而出,自去准备夜探李
府的事宜。一等他离开,旁边始终没有开口的蔺紫烟便道:“爹爹,人家任大哥原本和我
们的事没有丝毫关系,为何将不相干的人卷入进来?”
蔺东来道:“古来成大事者,都有奇人异士相助。任天翔身怀奇技,天香那丫头对他更有
救命之恩,如此人物,愿意为我蔺家效力,为什么不用?”
蔺紫烟低声道:“天香姐当初是为了救我,巧合之下遇到任大哥的,并非有意要去救人家
。再说,天香姐再过几日就会回来了,有什么难事,到时请天香姐帮忙,不是更方便么?
”
蔺东来听她总是反对,不高兴起来,哼声道:“真是妇人愚见!西门家遭袭,这是可遇不
可求的机会,稍纵即逝,必须立刻把握住。天香丫头行踪飘忽,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看
看,也不知道呆几天就又要走。她学的是什么‘墨门’的仙道,师门规矩森严,又怎么会
答应插手我们这些凡人的事?要不然,当初我们也不用受西门家和李家的气了。我已经下
了决定了,你莫再多言。”
蔺紫烟见老父生气,虽然还是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再明着顶撞了,沈伯也急忙在一边劝
解,说道任公子聪慧过人,又有轻功护身,安全定能保证之类。蔺东来也觉得自己说话重
了点,又道:“你年纪也大了,我就你一个女儿,这个家业迟早是要传给你的,你遇事能
有自己的主见自然是件好事。但世间事本来就是你退他进,一味的妇人之仁,到头来吃亏
的只能是自己。我知道你因为任天翔救过你两次,所以不希望他落入危险。但这事既然是
他自己答应的,自然会有让自己全身而退的把握,不用你过分操心。”
蔺紫烟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却低头嘀咕道:“可这李家却不是寻常人家呀。”
不过这个嘀咕声实在太小,只怕除她自己外,没人听得到。
第四章 蔺府密议(四)
蔺府一家在花厅商议着,任天翔和修莫斯已经回到了所住的厢房。既然答应了蔺老爷子去
探李府的事,任天翔便开始准备起来。他以前仙道未失时,也曾经干过几次夜行的勾当,
包头用的黑布,便于行动的紧身深色衣裤,薄底快靴,绳索飞爪等等,这些物品自己没有
,便一件一件向惜香提出,请她帮忙准备,做的倒也颇象个内行。
修莫斯在一旁帮忙张罗一些需要的东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跑进了内室,出来时手
中多了一个长大的帆布包裹。他很慎重的将这包裹递给了任天翔,口中道:“天翔,这次
你是孤身闯关,万一有什么危险,这个可以防身。”
任天翔双手捧住,感觉十分沉重,似乎是刀剑类的兵器。当下解开了包裹,取出里面的物
事一看,原来竟是当初在牛耳山得到的“北斗炼魂刀”。
修莫斯道:“我一直都在研究这把刀。它不仅锋利,而且好像还有强大的魔力,不是一般
的兵器可以比拟的。一旦天翔你遇到什么危急,相信它能够帮到你。”
任天翔端详着“北斗炼魂”墨绿色的刀背,心下嘀咕:“修莫斯是好心,可我这是去做鸡
鸣狗盗的勾当,带着这么个蠢笨的玩意,不是多添个累赘么?何况我自幼只学剑术,对刀
法可是一窍不通,这把刀带在身边实在没什么用,不如想个办法推辞掉算了。”
他正这么想着,圣神邪突道:“无知的家伙,‘炼魂’好歹也是天下八大奇兵之一,你能
得到它已经是几世修得的福分了,竟然还在一旁挑三拣四。”
任天翔一愣,猛想起当初做梦时见到圣神邪手持“炼魂”与奇异神光搏斗的景象来。心中
一动,口中道:“这把刀确是异乎寻常,我就拿着防身吧。”便将刀连鞘背在背上,用一
根布条紧紧系住。
待得一切准备停当,时间却也已经入夜了。一轮圆月高悬中天,朗月星稀,晚风轻拂。倒
是一个十分宁静的夜晚。任天翔结束整齐,当下告别了修莫斯,也不走正门,运起了“揽
风神行”,直接翻过蔺府外墙,往城西李府而去。
大同城因为一处宝藏的秘密,不仅江湖人物云集,更牵动了诸如蔺东来这样一群富豪的心
绪,人人都想在这个乱局中浑水摸鱼,趁火打劫,捞那么一点好处。不过,这些江湖豪客
和富商大贾中的勾心斗角虽然闹得风雨欲来,大同城的寻常百姓却没有什么感觉,唯一与
平时不同的,只是大街上带着明晃晃刀子的凶人好像一日之间多了起来,而平日里经常窜
门子的差役们,倒是突然少了很多。
殷天竣冷眼看着三个身着昆仑派装束的少年由身边经过,便转身走入了“平安客栈”的大
门。他进了自己和沈虹的房间,看到黄山五侠正在和沈虹商议,当下关上了门,坐到沈虹
的旁边。他大概是赶得急了点,什么话也来不及说,倒了一杯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周德谦等他坐定,问道:“殷兄,你打听到那个神秘人的来历了么?”
殷天竣摇摇头,道:“惭愧的很,那个神秘高手功夫十分了得,我跟着他后面转了几个街
角就丢掉人了。虽然我忌惮他的本事不敢跟得太近,但他背着一个人还能高飞低跃,这份
本事实在让人好生佩服。”
沈虹一听,原本阴沉的脸更是罩上了一层寒霜。他把玩着面前的茶杯,道:“我们原本就
要得手了,却斜刺里出来这么一个高手,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有这个人从中作梗,得宝的
变数又增多了。”
吴鼎声问周德谦道:“我们四个兄妹一直在楼下策应,前后只看到那个牛耳山遇到的小子
带着一个姑娘跳下楼、‘白马五杰’飞刀留信以及丐帮和‘酆都三兽’的一场大闹,除此
之外,没有其他人接近酒楼了。大哥,当时楼内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德谦冷哼一声,道:“殷兄,你来说罢。正好顺便把你跟踪所得也告诉我们。”
殷天竣点点头道:“当时我在‘广灵斋’看到吴三哥把那个跳楼的小子打昏了过去,便回
头对付那个‘青狮子’丁立国。正要得手的时候,就听到沈兄的一声惊呼。”说着,他侧
头看了看身边的沈虹。
沈虹脸一红,道:“当时我正在全力与欧平周旋,哪料到突然有人背后偷袭,武功又是那
么的高……”
周德谦长叹一声:“也怪不得沈兄,那高手功夫高深莫测,他决不是事先混入人质中的,
但我连他如何入的楼都不知道,如果正面相搏,我可真没有丝毫能够全身而退的把握。”
殷天竣等他说完,继续道:“那人一击打倒沈兄后,便立刻扑向了周兄。周兄与他对了四
掌,到第四掌上,我看到周兄慢慢软倒在了地上。”
周德谦道:“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说罢,拿起了手上的茶杯,一仰头灌了下去。
殷天竣道:“我这时也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他一身夜行人打扮,头巾蒙面。虽然体态有些
发福,但身法灵动无比。眼看他打倒了沈兄和周兄后,必定会过来对付我。我自忖也不会
比周兄多挨得几招,当下心一横,硬受了丁立国的一下重击。”
“黄山五侠”中排行最小的陈丹一听,吓得以手掩口,诧异道:“这却是为什么?殷兄如
果觉得不敌,立刻逃走也好呀?”
周德谦笑道:“五妹,这是殷兄的高明所在啊。殷兄是一方霸主,怎么会甘心到口的美食
被人横刀而夺呢。自然要查探出对手的底细,下手夺回的。他和丁立国缠斗那么久,对手
有多少劲力自然清楚的很。那个‘青狮子’与殷兄对垒了那么久,浑身带伤,气力不比以
前,那一下重击其实七折八扣的,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威猛了。”
殷天竣笑道:“知我者,周兄也。我实在是不忿那个神秘人所为,便打定主意要留下看个
究竟。而且,我看那人只对我们三人出手,显然是救援西门烈而来,如果不是西门家高手
,那就是西门无忧本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打探清楚。”
沈虹道:“西门无忧?不会不会,我以前曾经因为护镖的事与他接触过,他的本事我知道
的,便再强也不能象如今这样神鬼莫测啊。”
始终未开口的“黄山二侠”陈浩汝这时插嘴道:“大哥,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当初在亳
州道上,一气杀掉‘连云十二枭’的人物?”
周德谦一怔,半晌才道:“却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真是如此,那西门无忧的实力实在比我
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了。”
一想到那个神秘人物的手段,亲历其境的周德谦和沈虹二人登时不寒而栗起来。而原本不
在楼内的黄山四侠,此时也被他们大哥的心境感染,觉得夺宝之路前途险阻,一时信心大
减。
殷天竣见无人说话,又继续道:“那人见我被丁立国打倒,果然不再追击,却背了西门烈
就走。也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暗号,那西门家的四个仆人不但没有阻止,还和他一起穿窗
走了。”
他停了一下,换口气继续道:“我当时见沈兄和周兄都昏倒在地,便发暗号请了陈二哥和
四妹五妹过来,帮忙把两位先移了回来。我自己则顺着那人走时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他背了一个人,又要顾及受伤的丁立国,速度慢了不少,倒也被我追到了。”
吴鼎声道:“追上了,却追丢了。看来殷寨主这次是无功而反那。”
殷天竣听他语带讽刺,也不去计较,倒是陈丹道:“三哥你这是什么话。殷兄为了探察消
息尽心尽力,你却在一旁冷嘲热讽。那个神秘人物功力高深,就是大哥都说不好对付了,
小心些总是应该的吧。”
吴鼎声被她一阵抢白,斯斯艾艾的说不出话来。殷天竣见他尴尬,便扯开话题道:“吴兄
说我空手而反,也是不错的。不过,这番追踪倒让我有了一些想法。”
周德谦听他这么说,问道:“殷兄难道找到什么线索了?或者想起了这个神秘人物的来历
?”
殷天竣道:“我也是猜的,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罢。这次的神秘人,有这么几个特征。首
先,他体态发福,该当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其次,他救援西门烈,又不杀伤西门家仆
,该当是西门一系的人物,甚或……甚或是西门无忧本人。”
沈虹道:“也有可能是西门无忧的朋友。”
殷天竣点点头,道:“总之他是站在西门无忧一边的。另外,他对大同市街十分熟悉,繁
复如蛛网的道路,他毫无迟疑的一路而走,我就是被他三拐两拐的甩掉的。他该当是个对
大同了如指掌的人物。”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在心中比对着自己所知的江湖人物,努力回想起有谁是符合这些特征
的。
殷天竣这时又道:“此外还有一点,可能是我猜错了,但我觉得该十分重要才对。”
周德谦道:“殷兄但说无妨。”
殷天竣道:“这个人,这个高手,他该当没有闯过江湖。”
这话实在出乎众人意料,饶得周德谦一生多经风浪,也被他这话给惊到了,一时看着殷天
竣,说不出话来。吴鼎声更大声责问道:“荒谬!有那么高的身手却没有闯过江湖?哪有
这种道理!你不是昏头了罢?”
殷天竣听他言语无礼,心中怒道:“这个吴鼎声数次顶撞我,若不是因为现在有用到他的
地方,哪能容他活到明日?”口中却道:“吴三侠莫急。我这么猜自然有我的理由。”
说着,侧头对周德谦道:“周兄,如若你是那个高手,看到我被丁立国打倒,会如何做呢
?”
周德谦一愣,想了一下道:“起码会过来查一下你的情况吧。否则被人趁己不备给偷袭了
,那就很冤了。”
殷天竣点点头,又问沈虹道:“沈兄,你如果是那个高手,手下又带了四个本事不错的高
手,会否在离开的途中不设任何后着,让人跟了几条街么?”
沈虹道:“自然不会。当时除了丁立国身上有轻伤外,其他三个都没有受伤。我定然会让
他们沿路设伏,预防有人跟踪的。”
殷天竣听他这么说,道:“那就是了。此人能够想到掩盖身份,又事先与四仆定好了联系
暗号和撤退路线,显然是个心机深沉,思虑周密的人物。但他欠缺江湖经验,遇事不知道
变通。又说明他未曾闯过江湖,是个雏儿。”
众人听他这么分析,倒十分符合事实,吴鼎声也不能反驳了。周德谦心中计较了一下,自
语道:“绝对不是西门无忧。‘万安居士’的名头是在江湖中闯出来的,他无论如何不会
把当初江湖的一套忘了。”
殷天竣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回来的路上,我又去探察了一下大同城中与西门家
过从密切的豪门大宅。得知与西门无忧往来最紧密的,是大同城西的李府,不过那是生意
上的来往,可能不是我猜的那种关系。”
他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我顺便去查了那个任小子救走的姑娘。她是蔺府的小
姐,蔺府和西门家李家向来不和,该当没有嫌疑,是我多虑了才对。”
吴鼎声突然插嘴道:“那个任天翔,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一会儿不会武功,一会却又强得
出奇。”
“强得出奇?”殷天竣听他这么说,不禁惊讶道。
吴鼎声当下把任天翔和“酆都三兽”的较量说了一遍,殷天竣等他说完,沉吟道:“这倒
又是一个变数……”
周德谦道:“现下也不能想太多。咱们的目标是西门无忧的‘钥匙’,既然蔺府和任天翔
与这事无关,那便暂时不去理会罢。以后的事殷兄有什么打算呢?”
殷天竣早就有了打算,当下道:“现在天色已晚。趁着天黑,我要去探一探李府。”
第五章 炼魂出鞘(一)
天色已近亥时,任天翔站在李府侧门的外墙处,忖度着这座大宅院的布置。他由蔺东来那
里得到了李府粗略的格局,知道一些诸如李府主人李向的卧室,接待客人的正厅等等,但
要想凭着这些就可以准确无误的找到一份重要物事,却是难了点。他思量了片刻,最后还
是决定先探探李府的正楼,那里毕竟是李向的居所,重要的东西总是会被贴身存放的。
主意打定,任天翔翻身上了墙头。眼看下面一片黑洞洞的,不知道落脚的环境,任天翔取
出一枚石子,掷了下去。声响传来,似乎下面乃是实地,当下便顺着墙角溜了下去。借着
一丝微弱难辨的星光,任天翔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墙角而行。他回想着蔺东来告诉他的布
局,一步一步往后院摸去。
这李府便和蔺府一样,是模仿江南园林而建的。曲径小道,竹林花丛,无处不成一景,无
处不是一境。这样的布置,如若是在大白天慢慢欣赏,固然十分惬意美妙,但任天翔如今
在这七拐八弯的地方转悠,心境可没有一丝的舒畅。好在后院不似前院,高大的树木不多
,还不至于遮了星月之光。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直通正厅的水廊,顺着它往北,便是“雪香云蔚轩”,那是整个李府最
大的建筑,而在它的侧近,便是李府主人,李向的居楼——“兰雪堂”。任天翔既然找到
了这么好的路标,登时心头大定。正高兴间,眼看前面灯笼晃动,似乎是护院走近。谨慎
起见,他腾身上了水廊的屋顶,静待护院经过。
这时已经是子时了,天空银盘高悬,万籁俱寂。任天翔伏身倾听护院们离开的脚步声,一
边打量着远处的“雪香云蔚轩”。说也奇怪,天时已经这么晚了,那楼内三层的一处房间
内,却隐隐透出一丝烛光来。
“却是何人这么久了还不去入睡的?”任天翔心中觉得奇怪,当下决定一会便先去那里探
察一下。
耳听水廊下护院们都已经走远,任天翔轻轻一个倒钩,翻回廊道,悄声向楼轩潜去。来到
楼下,他停了一会,心忖:“这楼轩有五层之高,我对里面布置毫不知情,如若出了什么
岔子倒颇难应对。”
眼珠一转,已然有了计较。当下瞅准了第一层楼的飞檐所在,运起了“揽风神行”,一个
提纵,飞跃而上。他“揽风神行”到底学会的时间还不长,心中对自己的轻功没多少底细
,是以宁愿一层一层慢慢而上,免得万一露了行藏,不好对付。
他小心翼翼的上到四层,又攀着屋檐来到了那亮灯的房间处,两腿钩住了屋檐,人却使个
倒挂金钩,头冲下,挨到了三层窗外,蘸一点口水,将糊窗的纸戳破了,悄悄往里面打量
起来。
耳边隐隐传来了人声,果然是有人在。任天翔凝神看去,这却是一间书房,室内围坐着四
个人,正在低声议论。任天翔仔细一看,四人中倒有三人是自己认识的:西门四仆的老大
乌廷礼、西门烈以及那个在永通港与蔺紫烟说笑,在“广灵斋”设宴做东的李府公子李毓
。这些人聚在一起,正在听居中一个中年文士说话。
房间内灯火并不十分明亮,那文士又是背光而坐,面目看不真切。任天翔凝神细听,那文
士似乎正在询问西门烈“广灵斋”的事。只听他问道:“烈儿,刚才乌廷礼没说错罢?那
胁持你们的少年,确实自称殷千殇的?”
西门烈道:“是,孩儿当时听他与人对答,自称殷千殇。”
那文士冷哼一声,道:“殷千殇,这个殷千殇出现的还真是时候。不过我西门无忧和殷家
的事,天下人知道的也没几个。此人即算不是殷家余孽本人,也该是他极亲密的人物。”
此人竟然是西门无忧!在外偷听的任天翔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无心插柳,竟然知道了这
个江湖中无数人寻找的人物所在。他心头一阵振奋,听得愈发仔细了。
乌廷礼此时道:“主人,属下以为,这事因当不是巧合才对。主人刚飞鸽传书给属下们,
少主就出了事。属下们商量之后,觉得该是有人假借报仇之名,有所图谋。”
西门无忧冷笑道:“图谋?不外乎威逼勒索而已。当年我西门无忧纵横黑道时,这事也干
过不少,怎么会去怕了这些后生晚辈。”
过了一会,他又道:“烈儿,廷礼。时候不早,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两人答应了,离座而去。西门烈走到门边,磨蹭着没有离开,似乎为了什么事踌躇不已。
西门无忧看到了,问道:“烈儿,你还有什么事么?”
西门烈迟疑片刻,道:“爹,咱们家如果因为以前的事而招致江湖人物报复,那也该由咱
们自己承担。如今咱们却住在了李伯伯家中,爹爹难道不担心会牵连李伯伯一家么?”
西门无忧怒道:“这事哪轮得到你插嘴。我还未问你为何在这个时候还要出去游玩的事呢
,竟然就敢来教训为父!”
西门烈神色一黯,推门自去了。窗外的任天翔心道:“这西门烈倒还有些良心和血性,不
算是太坏。不过这个西门无忧,明明知道江湖人找他麻烦是为了那个无名宝藏,却偏偏要
瞒住自己家人和忠仆,心机深沉,老奸巨猾。”
他正想着,忽听房内李毓声音问道:“西门伯伯,我爹现在到底如何了?您是我爹的密友
,要在我家避难说一句话就成,不须这样将我爹囚禁起来啊。”
西门无忧狞笑道:“小心行得万年船。你只要不去做些不该做的事,我包保还你一个毛发
无损的李向。如果你想耍什么小聪明,嘿嘿,你西门伯伯以前是做什么的,相信你早从你
爹那里知道了罢?”
李毓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没有办法。西门无忧看他这样子,又道:“看在你一片孝心上,
我便让你看看你爹,也好让你少动些歪念。随我来。”
说罢吹熄了身边的烛灯,站起身来,径自向外走去。李毓迟疑了一下,也急忙跟着追了出
去。任天翔眼看众人都已离开,虽然自己很想跟着去看个究竟,但考虑到自己的武功,实
在没有把握对付的了西门无忧,便只好作罢了。
他再次翻身,坐回了四层屋檐上,一边揉着发麻的腿,一边回想着适才所见。想不到这个
西门无忧如此警觉,刚有风吹草动,就举家而遁。而且此人竟如此六亲不认,随手就把多
年好友的李向给囚禁了,更鸠占鹊巢,把偌大一个李府当成了自己避难的巢穴。手段之毒
辣,决断之明快,确实让人不寒而栗。
他正这么想着,脑中圣神邪道:“你也别把这个李家当作西门无忧的掌上鱼肉哦。这地方
古怪着呢。”
任天翔奇怪道:“古怪?这里不是很普通的庭院么?就是大了一点而已。”
圣神邪笑道:“这‘雪香云蔚轩’可是整个大同城龙脉所在啊!而且这个庭院的布置暗合
三元代谢分五行盛衰的妙旨,了不得得很呢。”
任天翔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道:“我当你指的什么,原来是风水之说。人生来就有三衰
六旺,皆是前世因缘和今世功德报应,这风水之说,作不得准的。当初我师父便说过,与
其花心思在这上面,还不如修真养性,积善行德,那才是修道的正途。”
圣神邪道:“谁和你说风水了?凡俗人以为占了福地便能行运走旺,自然是缘木求鱼。但
这天地灵气却实实在在是有脉络可寻的。这所李宅的布置,正是能够引动龙脉中无尽灵气
的格局,十分适宜修仙者采集天地精气,增益自身修为呢。”
任天翔听她这般说,问道:“听你的意思,难不成这李向竟然是仙道中人?那他如何能轻
易被一个西门无忧给囚禁了去?”
圣神邪想了一会,道:“也不一定非得是他。不过此人必定和李府有密切关系才对。”
隔了会,又道:“咱们到那个‘兰雪堂’瞧瞧去。那里灵气四溢,似乎是整个李宅的精华
所在。”
任天翔此时也被她引起了好奇心,当下“揽风神行”运起,向着“兰雪堂”掠去。
第六章 炼魂出鞘(二)
“兰雪堂”是李府主人李向的居所,相对于李府其他建筑的华美豪奢,这里倒颇是清净秀
丽。它以竹为材,背靠一座小山而建。堂前植着两株白皮古松,四周修竹成林,竹外又是
梅林。湖石玲珑,绿草夹径,十分的别致优雅。
任天翔来到门口,抬头看去,只见两处门柱上,各有一行诗句,却是唐朝诗人李白的“独
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任天翔点点头,心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先
前只道这李向该是个只知奢华的财主,想不到竟也是个懂得风雅的人物。”
圣神邪在一旁催促道:“你感慨个什么呀,速速进去。我感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是我很熟
悉的哩!”
任天翔举步进屋,想是李向已被囚禁的缘故罢,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任天翔长驱直入,顺
着圣神邪的指引,向内走去。
这“兰雪堂”甚是小巧,任天翔不一会便来到了那个散溢出灵气的房间处。他推门而入,
登时一股香烛之气扑面而来——这里赫然是一座丹室。只见这房间三面密封,白墙素壁,
毫无装饰可言。整个房间几乎没什么家私,唯独正中摆放着一座已经熄火的黄铜丹炉。
任天翔道:“原来是个炼丹道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圣神邪突然道:“你看那里,左边墙上!”
任天翔依着圣神邪所说,举目望去。只见墙上似乎挂着一副画轴,下面设有一张供桌,供
奉着果品香烛之类。任天翔心道,这必定是某位天师的画像,凡俗中的修道者多会在自己
的丹室中悬挂祖师画像,企求护佑,那也平常的很。
他不想让圣神邪难堪,当下走到画像旁边,装作仔细观察的样子。哪知道一看之下,才发
觉了问题所在。画像中的人固然也是道人打扮,但绝非张道陵或葛洪之流,只见他一袭大
红色道袍,宽袍高冠,左手持着拂尘,右手握着一颗宝珠,背负长剑,两道眉毛好似聚而
不散的烟尘在空中飘舞,长可及肩。这样的形状,绝非俗世中任何一位天师的打扮,任天
翔皱眉苦思,却实在想不出这个画像是何人来。
“想不到在这里又看到他。”圣神邪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遥远:“此人是百年前的人物
,青城山丹尘观的观主,赤玑子。”
不等任天翔提问,圣神邪自顾自续道:“你必定奇怪为何我会认识他。其实,当年将我,
不,将‘赤焰灵珠’从地下挖出的就是此人。嗯,这赤玑子却是俗家姓李,想来这李家该
是他的后人了。”
任天翔惊奇道:“怎么是‘赤焰灵珠’的?你不是我从‘血焰灵珠’中放出来的么?另外
,这珠子明明是我剑谷所有,怎么是他找到的了?”
圣神邪道:“百年的岁月流转,一字之差在所难免。其实那珠子数易其主,每过十数年,
名字就会变一变,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当年赤玑子得到那珠子后,以为是道门修真的至宝
,穷年浩月的埋首钻研,最后竟想用禁法‘幽梦魂返’来探察那用来封禁我的‘血封之仪
’,最后落得魂崩魄散,成了白痴。他也不想想,若这珠子真能增益修为,那个巴不得人
人都修真的老聃,当初又怎么只留了《道德经》,却要让珠子永不见天日呢。世人多愚,
就是多这种贪得无厌的人物。”
说话间,她隐隐露出了愤恨之气,大概是想到了自己被幽闭在地下数千年的仇恨来了。
任天翔不禁叹息道:“这个赤玑子也算是前世不修,今世无福。‘血焰灵珠’有啥奇怪的
,一碰就碎,一碎你就出来了么。竟然还去大费周章,最后闹得成了白痴。可怜可叹。”
圣神邪哈哈笑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呀?如果不是因为你拿着,那珠子便是由天上银河
掉进九幽黄泉,都难损分毫呢。”
任天翔奇道:“为何一定是我拿着才能解开那个‘血封之仪’呢?难道其他人都不行?你
莫不是又在骗我罢?”
圣神邪道:“现在时机未到,就是说了你也不会信。反正这事你总会知道的,到时候再说
与你听好了。总之呢,这个赤玑子成了白痴后,丹尘观也跟着没落了。‘赤焰灵珠’也因
此流落到了江湖上,直到后来被你祖师寻到。嘿嘿,你那个祖师倒是颇有些见识,并未象
其他庸人那样强自探究灵珠的内情,反而将它封锁,免去了不少烦恼。不过我的‘神游’
也因此被那个该死的‘乾坤金匣’限制,只能在你们那个剑谷里周游,想起来就生气。”
任天翔听她这般剖析,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赤玑子成了疯子之后,他的后人就隐
姓埋名,离开了青城山,最后竟来到大同,做起生意人来。可能是祖传的修真秘诀并未散
逸,这李向便是凭此修炼仙道的了。只是这样的修炼只止于固本培元,一遇西门无忧那样
的外侮,便丝毫没有用处。”
既然弄明了灵气的原因,任天翔和圣神邪都觉得没必要再耽搁什么了。当下顺着小径又来
到水廊处,沿路奔回前院,再摸到外墙边,翻身溜了出去。
任天翔一路疾驰,向蔺府赶去。如今既然知道李向被西门无忧囚禁了,那简直比想办法扳
倒他还直接,那蔺东来听到这个消息,必然是高兴万分的。不过西门无忧的事却该如何处
理呢?任天翔自己对那宝藏毫无野心,但也不愿看到那心狠手辣的西门无忧真个得到了它
。他正在想着心事,前面街角猛地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将他思绪打断了。
圣神邪警告道:“小心些,前面有个很厉害的家伙。”
任天翔心头一凛,当下收了身法,慢慢的挨了过去。只见打斗的却是两个黑衣人,双方都
是一身夜行打扮,不露头脸。只是占上风的那位,体态发福,乃是一个胖子。另一人此时
显然已经受伤,武器掉落在身边,再也没有力气拣起。他自己也倒坐在地上,以手捂胸,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那胖子好整以暇的走近,俯身拣起了对手散落的武器,借着月光看去,冷声道:“判官笔
。殷家家传武艺乃是剑法,你这样冒名顶替,也未免太容易露出马脚了。”
任天翔一惊,心道:“难不成那受伤的竟然是殷天竣?”
果然,后者听到对手看破了自己行藏,干脆一把拉下了面罩,狠声道:“你本事很高,我
殷天竣败在你手里,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这样的武功,就是自己去发掘‘相柳神藏’
的秘密,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你,又为什么要处处维护西门无忧那个废物?如果你
肯见告,我死也瞑目。”
那胖子嘿嘿一笑,道:“你不瞑目又能如何?”
说罢举起判官笔,就要向殷天竣胸口刺去。
任天翔眼看殷天竣命在顷刻,脑中一热,大喝一声:“住手!”人便冲了出去。
那胖子显然没料到还会有人在旁窥测,一震之后,立刻回身戒备,却见街口不知何时站着
一个少年。胖子迟疑了一会,冷声道:“你是何人?若想路见不平,也该问问此人该不该
救。”
说着一指地上的殷天竣又道:“此人日前大闹‘广灵斋’,劫持平常百姓。更在大庭广众
之下杀伤人命,乃是一个江洋大盗,少年人要充侠客,就不要和这种人扯上关系的好。”
任天翔原本大是懊悔自己的鲁莽冲动,心道对手心狠手辣,自己这样现身阻止,随之而来
的必定是致命辣手,哪知道却是这么长篇大论,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此人适才要下手杀
人时,丝毫没有犹疑之态,该当是个非常绝决的人物。怎么现在突然这么多话了?”
脸上却笑了起来,道:“前辈搞错了,晚辈不是什么侠士。只是和您对敌的人恰恰是晚辈
朋友,这个事,不插手可对不起良心。”
胖子为之气结,心道:“这小子适才不留痕迹的破了我的‘戾魄封阵’,委实莫测高深。
还是先探探底细才是。”
第七章 炼魂出鞘(三)
原来这胖子在与殷天竣动手之时,便在周围设下了一层法力结界,用以防止他人闯入插手
。但眼前这个少年竟然能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出现,怕不成也是在仙道上有些修为的人
物。有了这层顾虑,胖子只好强忍住出手的冲动,又道:“你该当看到我的手段,竟然还
敢强自出头。报出你的师门,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任天翔心道,你这是要探我虚实,我也不去上你的当。当下回答道:“晚辈师门有污前辈
清听,还是不说也罢。倒是前辈蒙头盖脸的,却要晚辈如何瞻仰风采呢。”
胖子这下可动了真气,心道:“这小儿着实可恶。管你是什么来历,下手杀了算了。除非
‘三大奇门’的人到来,否则谁也查不出什么。”
他动了杀机,却嘿嘿笑道:“不错不错,少年人有性格,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一边说
,一边向任天翔走去。
受了伤的殷天竣神智未失,闻言急忙警告道:“小心!他要下手……”
不等他说完,胖子早已化作一团灰影,向兀自在傻笑的任天翔冲去。殷天竣一声呻吟,心
道这任天翔当真呆笨,这趟却是死定了的。
哪知任天翔人固然不笨,身手也一点不呆。他见胖子嘿嘿冷笑的样子,早就心生警惕,此
刻见他飞速扑来,当下踏着“遁甲神仪”的步法,躲了开去。这“遁甲神仪”不愧是圣神
邪的得意之作,即便任天翔此刻远未运用纯熟,但变幻之处,已然十分可观。几步轻移,
便让那胖子的杀招接连落空。那胖子数度扑击不中,心中起疑,身法也逐渐变慢了。但他
手下加紧,慢慢的由试招变成了动真功。
任天翔此时也是焦虑万分,他“遁甲神仪”毕竟是刚学,虽然开始时颇见功效,但自己并
没有克敌制胜的手段,这般耗下去,对方气力悠长不觉的如何,自己却要腰酸腿软了。他
正烦躁间,圣神邪突道:“用你的‘炼魂’试试。”
任天翔得她提醒,脑中灵光闪过,清啸一声,几步移出了那胖子的拳风,顺手抽出了背上
的“炼魂”来。
那“炼魂”岂是凡物,刚刚离鞘,便发出一声深沉至极的低鸣来。那鸣声如此低徊沉闷,
就如同在地狱受刑的幽魂,透过十八层玄冥深渊发出的哀号,让听者说不出的郁结气闷,
说不出的寒栗震颤。
任天翔想不到这“炼魂”出鞘竟然有这般的威势,远非当日在祁猛手中时可比,不禁吓了
一大跳。那胖子也是停了攻势,眯起眼睛,疑神疑鬼的盯着这把通体泛出黑光,兀自在微
微颤抖的妖刀。
隔了一会,胖子迟疑问道:“你这是什么刀?”
任天翔见他露出了怯意,胆气登时壮了起来,把手中刀一扬,大声道:“刀名‘炼魂’,
专炼各路无名野鬼。”
胖子听他又在讽刺自己,呸了一声,揉身再上。他也看出来这“炼魂”刀大不寻常,出招
时更不敢使老,却展开了身法,牢牢的将任天翔缠在核心,打定了主意要把对手拖垮累倒
。
任天翔毕竟吃亏在修为全失上,几个照面下来,手中的“炼魂”便如灌铅一般,沉重无比
。加之他又不懂刀法,只能刀作剑使,威力更是十去八九,如果不是因为“炼魂”实在厉
害,那胖子多所顾忌,只怕二十招内任天翔就该命归黄土了。
如此又拆解了十余招,胖子呼的一掌当胸拍去,任天翔踏着“遁甲神仪”堪堪避过,但他
激斗良久,体力已经不支,此刻脚步虚浮,竟打了一个趔趄,险险摔倒在地。那胖子怎么
可能放过这个良机,左脚抬处,一记穿弓腿向着任天翔腹部猛力踢出。
眼看任天翔此刻避无可避,忽听圣神邪道:“‘倒踩七星’接‘犀牛望月’!快!”
任天翔一怔,这两招是他从小练到大的剑谷招数,几乎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再也不能忘记
。在这生死关头猛听到两招名字,虽然心里有些疑问未解,身体却自己行动起来。他顺着
后仰的姿势退了两步,右手刀呼的画个半圆,径直劈出。
这是“倒踩七星”的后半招,全招原本该是佯装不敌,诱敌而击的意思,但此刻任天翔正
一败涂地,这诱敌自然是用不到了,他身体正自后仰,自然而然的直接将后半招用了出来
。这时胖子的左脚正要踹到,眼看在踹中任天翔的同时,“炼魂”也必定会把自己的左脚
斩断,胖子当机立断,右足点地跃起,硬生生化前踢为上跃,凌空出掌,扑击任天翔天灵
要害。
这招凶险之极,旁观的殷天竣眼看任天翔再也无力回天,忍不住大叫一声:“啊呦!”但
就在这时,任天翔的“倒踩七星”已经使完,歇步盘腿,掌中刀扭身挥出,赫然正是圣神
邪指点的“犀牛望月”。两下里配合之巧妙,便如同胖子自己伸出手让任天翔去砍一般。
殷天竣想不到任天翔在必死之局中还能有这样的变招,心旷神怡之下,又是“啊呦”一声
。两下“啊呦”,心境却是完全不同了。
那胖子也想不到任天翔招数竟能如此精妙,大惊之余,猛力缩回手臂。他身在空中,变招
不易,这下化直为横,却不由自主的凌空转了个身,将背心要害卖给了对手。心中方自觉
得不妙,只听“嗤”的声响,后背一凉,接着便是火辣辣,锥心刺骨的疼痛。原来是被“
炼魂”划了一刀。
这“炼魂”乃是天下八大奇兵之一,蚀魂蛀肉是它的看家本事。胖子甫一中招,便觉得伤
口痛痒难当,便如同有千万只虫蚁在上面乱钻乱咬,痛苦不堪。更令他觉得恐怖的是,这
创口竟隐隐有自己扩大的趋势,就好比有只大手,在慢慢的,一点点的撕扯着伤口,逐步
向着骨骼而去。
那胖子心中惊恐万分,心知中了暗算,哪里还敢多所逗留,怪叫一声,惊惶失措的逃了。
任天翔直到此刻心里还是糊里糊涂,隔了半晌方才一跤坐倒。后背凉飕飕的,竟自出了一
身的冷汗。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炼魂”,心道:“这趟又被修莫斯救了一回,回去该当好好答谢他一
番才是。”
圣神邪不乐意道:“我前前后后救了你多少回哩,你怎么从来不说要感谢我的?”
任天翔呆了一呆,摸摸头,一时倒也说不出话来。
墙角下的殷天竣这时道:“想不到任兄胸怀绝技,却又能如此深藏不露,在下衷心佩服。
”
任天翔这才回过神来。他爬起了身,走到殷天竣身边道:“殷兄还能起身么?咱们得觅处
清净所在帮你疗伤才行。”
殷天竣听他这么说,心头起疑:“我几次三番要想杀他,他没有趁机报复已经是万幸,如
今却又如此施恩于我,难道还有什么重大图谋么?”
他既然有了疑心,行动便也犹疑起来,任天翔瞧在眼里,心中不禁怒道:“我以君子待你
,你却这样以小人之心防范我。我任天翔又不是有求于你,何必百般对你示好。”
当下朗声道:“殷兄所图谋的,不过是那个什么宝藏的归属。在下虽然也对它有好奇之心
,但却丝毫没有去抢夺的兴趣。须知富贵自有天定,乐天知命才能知足常乐。言尽于此,
在下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殷天竣迟疑了半晌,终于扬声喊道:“任兄留步!小弟……小弟错了。”
他叫的并不算低,任天翔虽已走远,也还是听到了。他满腔气恼,本想一走了之的,但想
起殷天竣倒卧长街的惨状,毕竟硬不起这个心肠。叹了口气,任天翔终于折回,扶起了殷
天竣,却向蔺府而去。
第八章 炼魂出鞘(四)
两人回到蔺府,满心焦虑的修莫斯和蔺紫烟早在偏门处候着了,见到任天翔无恙回来,当
真是大喜过望。修莫斯看到了受伤的殷天竣,虽觉得奇怪,也没有多问什么,却急忙将他
们领进了所住的厢房。蔺紫烟眼看任天翔无事,心头大定。她是大家闺秀,不好意思深更
半夜还呆在男子房里,便告辞回去休息了。
任天翔把殷天竣扶进了内室,正想帮他把脉,殷天竣摇了摇手,道:“这伤我自己知道怎
么治。烦请任兄帮忙给打一盆清水来。”
任天翔依言端来了一盆清水,却并没有走开。殷天竣知他是好奇心起,想看看自己如何治
伤。自己也正好想请他帮忙护法,现下倒省掉了出言求恳的难堪。
殷天竣神色一肃,面对着清水盘膝而坐,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端正仪容,这般打坐起
来。慢慢的,任天翔只觉得眼前这个满手血腥的山贼头子,突然成了一个宝相庄严的有道
之士。正惊疑间,殷天竣开口吐声,念出了一串十分怪异的字音。随着字音的念颂,他双
手便如同不停变幻的莲花般,摆出了各种姿势,美妙之极却又奇特之极。
一旁的修莫斯听了半晌,低声对任天翔道:“他念的是梵文哩!我以前在印度听过的。难
道这个强盗竟然是佛教徒?”
任天翔惊奇道:“你怕不是听错了罢?他这样的架势,似乎是要行功疗伤,怎么会跑去念
经了?”
圣神邪听他这么说,嘿嘿笑道:“孤陋寡闻,孤陋寡闻。他念的是《药师如来琉璃净光咒
》,捏的是‘大乘密宗手印’,修莫斯说的没错,这个殷天竣是在用佛门大乘密宗心法,
请召药师如来的佛法疗伤制痛呢。你是道门,对这佛门的一套自然是一窍不通了。”
任天翔道:“难不成,殷天竣竟然也是仙道中人?”
圣神邪笑道:“那倒也不见得。就好比有些游方道士,能够用些半生不熟的符令召请孤魂
野鬼一般。凡人只要懂得窍门,也能运用一些仙佛之力。只不过就是大多知其然而不知其
所以然罢了。”
两人正说着,殷天竣的一套《药师咒》已然念完,只见他双手内缚,两食指并竖,拇指弯
曲交叉,结成代表药师如来本尊的“药师如来根本印”,缓缓的将双手浸入清水中。他双
手刚一入水,一缕有质无形的黑气便由手印中慢慢渗出,好似黑色纱线,在水中飘摇不散
。渐渐的,黑气越来越多,水面也开始翻腾起来。
任天翔在一边看得呆了,圣神邪见他如此,笑着解释道:“他这手印以内缚代表‘四大业
’,便是要借助药师如来的无上愿力,将恶业招致的伤残病痛驱散之意。这水中的黑线,
就是他如今身受的‘业报’了。嘿嘿,‘琉光净境’为了阳世不为‘幽界’所惑,当真是
不惜工本。”
任天翔问道:“你说什么‘琉光净境’?什么阳世不为‘幽界’所惑?”
圣神邪道:“‘琉光净境’便是你们所说的‘天界’,各路神仙圣佛的居所。这事烦杂得
很,以后再告诉你,反正如今‘昆仑’还在,时机远没到来呢。”
此时殷天竣面前的清水已经完全成了黑色,他小心地收回了双手,却依然维持着手印的姿
势。修莫斯也不用他说,立刻又出去换了一盆水来。殷天竣如法炮制,再将手浸入了水里
。这样前后总共换了三盆清水,殷天竣方才撤了手印,打坐休息。这番行功之后,他虽然
早已满头大汗,但脸色已由苍白而变红润,精神也健旺了不少。
殷天竣休息良久,方才睁开了眼睛。长出一口气道:“好厉害的死胖子。竟然要换三盆水
才能化解得了那掌猛劲。此前就是再重的伤,一盆水就足够了的。”
任天翔听他开口说话,知道伤势已缓,便道:“想不到殷兄竟然身怀佛门密宗的无上心法
,真正深藏不露的该是殷兄才对。”
修莫斯也在一旁道:“对啊!而且殷兄竟然还精通梵文。我在印度呆了三年,也只学了一
鳞半爪而已。殷兄太厉害了。”
殷天竣听他们这么说,急忙解释道:“两位误会了。我幼时体弱,天幸遇到一个行脚僧人
,蒙他大发慈悲传了我这套口诀手印和心法,本来是用来让我祛病延年的。只是我年长之
后,发现这套心法还能用来疗伤祛毒,方才这般运用。至于什么梵文,我压根不认识,完
全是因为当时那大师逼着我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念准了的。”
修莫斯登时大失所望,原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补习梵文的老师,却原来竟是如此。
不禁有些黯然。
任天翔心中却道:“佛家慈悲渡化世人的法门,却被俗世众人这般讹用,也不知是佛祖可
怜,还是世人可怜。想来我道家也是如此,好好的保命养生之术,却偏偏有不肖之徒用以
骗人钱财,淫人妻女,最后招致天怒人怨,真真何苦来哉。”
殷天竣见任天翔和修莫斯两人似乎各有心事,当下咳嗽一声,道:“两位,在下性命是两
位所救,大恩不敢言谢。想任兄武功这么高,天下间能入你眼的东西实在不多,在下没其
他东西可以回报的,这便将所知关于‘相柳神藏’的秘密全数奉告,便当还了在下报恩的
心愿。”
他此言一出,任天翔和修莫斯二人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相顾大惊。
第九章 相柳神藏(一)
任天翔听殷天竣说要把所知关于神秘宝藏的秘密全部告知自己,不禁大出意料。任天翔当
即问道:“殷兄怎么突然决定这么做了?当初……嘿,当初你不是……”
殷天竣闻言大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在下满心以为这宝藏十九难逃我们七人之
手,自然就要尽量少让人知道它的秘密,免得多生枝节。但现如今突然多了那个神秘的胖
子。嘿嘿,今天小巷一战,在下终于明白到,如今大同城内武林人物虽然多,但这能抵挡
得了那胖子的,唯独任兄而已。既然如此,当然要把任兄拉到自己这边才行么。哈哈,哈
哈。”
任天翔想不到他这样坦白,当真是十分的霸气,不禁也有些心折。但他不忿自己被人利用
,当下道:“殷兄说得好没来由。在下原本就对那个什么宝藏毫无兴趣,殷兄怎么就确定
在下必定会答应帮忙呢?”
殷天竣大笑起来:“看来任兄是真不知道什么叫‘相柳神藏’了。你先听我说完,然后再
考虑是否与我们合作寻宝,如何?”
修莫斯见殷天竣说得这么有信心,好奇心起,贴着任天翔的耳朵悄声道:“天翔,不如先
听听他说什么,反正听完之后拒绝掉也可以的么。”
任天翔想想也是,便点头答应了。殷天竣见两人都无异议,便开始说道:“此事须从十数
年前一则十分血腥的江湖劫杀说起。我想任兄既然不知道何谓‘相柳神藏’,那必定也没
有听说过‘欢喜道人’这个名号了。”
任天翔心头一跳,却没有多说什么,静等殷天竣说下去。
果然,殷天竣见任天翔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这个‘欢喜道人’在十数年前是个十分
神秘的高手,他甫出江湖,便杀伤了数名前辈耆宿。兼且此人十分喜爱渔猎女色,尤其是
江湖上成名的女侠。江湖上因此风波不断。直至他竟然摸上了‘接天岭’,将当时魔教教
主之女掳掠而去后,终于惹动了江湖十大高手对他联手合击。”
任天翔插嘴问道:“十大高手?‘三邪四魔二圣一佛’么?”
殷天竣瞪眼看着他,心道此人难道是在刻意装傻不成?但看任天翔一脸坦然的样子,却又
不似作伪,便答道:“就是这‘三邪四魔二圣一佛’了。这些人是当今天下顶儿尖的人物
,如若不是那个‘欢喜道人’把整个江湖黑白两道都得罪完了,又没有人能制得了他,只
怕这些人也不会联手而击。”
任天翔嘿嘿笑了笑,心道:“联手了也是一样,还不是无功而返,让那‘欢喜道人’逃了
去。”
殷天竣见任天翔神色古怪,只当他在想象十大高手联手的情景,便咳嗽了一声,又道:“
这十大高手经过数月的围堵,终于将‘欢喜道人’截在了汉中道上。这场厮杀因为没有其
他人参与过,那些高手们又全都不肯提起,所以无人知道具体的情景。只知道这‘欢喜道
人’当真十分厉害,虽然负了很重的伤,终于还是被他逃了去。又过了数年,有一群江湖
人在调查一条死村时,偶然间发现了那个‘欢喜道人’的尸体,想是他终于伤重不治,死
在荒村了。”
任天翔心中大笑不已,这“欢喜道人”修炼采阴补阳的邪道术法,终于被自己奉师命所杀
,哪知道却被江湖传为伤重而死。他心中好笑,口中却问道:“殷兄说了这半天,却连‘
相柳神藏’的名字都未提起,难道此事和宝藏有什么联系么?”
殷天竣道:“任兄莫急,且听我说下去。那群江湖人发现了‘欢喜道人’的尸体后,自然
会仔细调查,希冀有所发现。一番搜查后,却发现在尸体旁一幅布片上,有这‘欢喜道人
’留的一排血字。”
“一排血字?”任天翔奇道,他当时照例把‘欢喜道人’的行囊搜刮了一番。却并没有发
现什么血书的东西。
殷天竣点点头,道:“那血书上写道,‘某一身武学,皆出神藏。惟今日身死,不忍天秘
与某同葬,留书在此,后日小子得之,纵横江湖,天下难当。有缘人持我囊内龙纹明珠耳
饰,十五月圆之时于恒山裂空崖下,觅得密窖,置两珠于相柳神双目处……’大体上就是
写到这里。想来他是在将死之前用自己血写的,到后来支持不住,没写完就死掉了。那些
江湖人当下就仔细搜查这‘欢喜道人’的死尸来,却发现他身上除了火刀火石外再无其他
。这些人原本都是好兄弟,好朋友。此时却互相怀疑,都以为是其他人趁自己不备将耳饰
偷了去,这般猜忌之下,众人终于撕破脸面,分道扬镳。这消息也就这样传到了江湖。”
任天翔听殷天竣复述那血书,突然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心中只道:“‘囊内龙纹明珠
耳饰’,‘囊内龙纹明珠耳饰’,哈哈,原来这些江湖人拼命夺取的所谓‘钥匙’,竟是
我典当了七两银子的东西。那‘连云十二枭’一夜之间命赴黄泉,竟就是为了那七两银子
。”
任天翔猛的里感到无比的滑稽。只觉得人命之渺小脆弱,在这“名利”二字面前,当真是
一文不值。这种荒诞的感觉,让他不自禁的有些悲哀。
殷天竣哪知道此时任天翔心中所想,继续道:“这‘相柳神藏’的名字自然是江湖上人所
起。自从血书内容为世人所知后,人人争相寻找两颗珠子的所在。日前终于在安徽亳州传
出了风声,却是被‘万安书生’西门无忧由一间当铺中得了去。此后的事任兄也知道了,
在下也就不一一赘述啦。在下自己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不知道任兄听完之后,是否愿意
与在下合作呢?”
任天翔听说这“相柳神藏”是与“欢喜道人”有关,心中已然起了反感之心。况且这殷天
竣摆明了是要拉他下水,好用来增加对付那神秘胖子的筹码。任天翔眉头一皱,正要想砌
词推辞,圣神邪此时道:“你不是想恢复道行么?那‘欢喜道人’修的虽然是‘邪仙道’
,但他提到的神藏中或许真有你能用的东西。何况你今日遇到的那个胖子也是‘邪仙道’
中的人物,有这种人插手的事,你难道没兴趣知道一下?”
任天翔心头大惊,道:“那胖子是仙道人物?这是怎么回事,仙道人该不会插手凡俗事的
,难道他不怕‘三大奇门’么?”
圣神邪笑道:“幸亏那胖子是仙道人,武功底子不厚。他对你用了‘戾魄封阵’,却不知
我是幽界中人,这种邪道法阵怎么能对我有作用。没了这邪法撑腰,他的胆气也壮不起来
。你今天能逼退他,说起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任天翔心中暗暗想道:“这事竟然涉及到两个仙道人物,难不成这个神藏真有其事?如若
我能从中找到什么回复修为的秘法……”
他终于无法抵挡住能回复道行的诱惑,一咬牙,朗声道:“多谢殷兄看得起在下,此事在
下愿意参与。”
殷天竣见他答应,高兴道:“有任兄一句话,那一切都好办多了。对了,不知道任兄和这
位色目人朋友贵庚多少?我们今后兄弟相称,也可以多点亲近。”
三人当下叙了年岁,却是修莫斯居长,殷天竣次之,任天翔最末。殷天竣又嘱咐了任天翔
几句,告知明日午时平安客栈相见。便穿窗自去。经过这一宿的折腾,任天翔和修莫斯却
也累得狠了,殷天竣一走,两人便即上榻睡去。
第十章 相柳神藏(二)
第二日天刚亮,任天翔便早早起来,由惜香陪着去见蔺东来,将昨日李府所见详细地说了
一遍。他略去了“相柳神藏”和“兰雪堂丹房”两件事,心想这些与商家无关,说了也没
什么用。
蔺东来听到西门无忧为了躲避江湖仇杀,竟然不惜将李向囚禁,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好半
晌方才哈哈大笑道:“这两个人平日里焦不离孟,联手把持了大同煤矿和船运,可说是要
风得风,要雨得雨。想不到这次大难临头,却先窝里反起来。哈哈,这是天助我蔺东来!
”
蔺东来笑罢,立刻吩咐惜香,去把崔总管和沈伯叫来商议。任天翔见已没有自己什么事,
他对这商家间的勾心斗角本没什么兴趣,便托词出去了。他回到厢房,自去找修莫斯商量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修莫斯本来早就有些奇怪了,明明任天翔与自己一样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昨天殷天竣竟
然说什么只有他能够挡住某个神秘高手。这时两人正好谈起,就顺便问了出来。
任天翔苦笑了一下,终于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由剑谷学艺开始,直至昨日
里与神秘高手在小巷中的一战。期间如何巧得血焰灵珠,遇到圣神邪的事也不再隐瞒了。
这番叙述,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方才说完。修莫斯哪曾听过这么离奇的事,只听得两眼发
直,不停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竟然有这么奇妙的事……”
任天翔将这些事合盘托出,心中却也舒畅了不少。他喜爱修莫斯没有心机的赤诚,早就对
自己处处隐瞒感到羞愧不已,这番畅谈,也让自己心中解开了一个结。
修莫斯发呆半晌,终于道:“天翔的话虽然十分光怪陆离,但我也是亲眼看过你慢慢由地
上飞到树顶的,以前只当是东方的神秘,原来竟然是仙道的力量。”
任天翔惭愧道:“我也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被逐出师门实在不是光彩的事。而且这仙道
更不宜大肆渲染传扬,所以当时便没有说清楚。”
修莫斯急忙道:“天翔这是什么话,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隐私,这是我主基督承认的。
在我的故乡,除非是蒙主宠召的人需要神甫告解,其他人可没权力私自探人隐私。”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天翔刚刚说你体内有另外一个……一个灵魂存在,能不能介
绍给我认识一下?那个圣神邪既然有那么渊博的知识,我如果能够跟她学习,必定有很大
补益!”他一边说着,眼睛里也放射出了热切的光芒。
任天翔一听,不禁犯难,心下道:“圣神邪是灵体依附我身,如果要让她与修莫斯交谈,
那就要让她控制我的肉身。到时候,只怕又会和上次那样……”
他正这么想着,冷不防圣神邪哼声道:“你真是好没良心,我救了你那么多次,偶尔借你
身体用用,又有什么打紧。你放心,如今你开了‘内识’,早已今非昔比,我自有办法不
用你的身体也能显身。你在房间里点几柱线香,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任天翔将信将疑,当下依言而行,寻了些线香在室内点上了。过不多时,香雾飘渺,房间
里便充满了烟气。
说也奇怪,这些烟雾只飘散了一会,便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引一般,渐渐向一处聚
拢过去。烟雾越聚越多,亦越聚越浓,最后竟成为一团如若有质的白色雾团来。这雾团不
停的翻腾变化,却好像被一层透明的薄膜覆着,再不散逸。
任天翔眼看着这雾团逐渐拉长变形,慢慢终于有了明显的人型,依稀正是当初在‘内识’
所见的,圣神邪的轮廓。想是到底烟雾稀薄或者圣神邪法力还是不足的缘故,这雾团所化
的圣神邪,远没有‘内识’所见的那般明晰清楚,只是勉强能够看到五官和身体的大概而
已。
修莫斯目瞪口呆之余,烟雾所幻化的圣神邪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那幻象嘴唇不动,声音
竟似乎直接由自己脑中发出似的,感觉竟如身处梦境一般:“我就是附身在任天翔身上的
圣神邪了。虽然修莫斯大哥与任天翔在亳州相遇时我就在一旁,但直到如今方才与你见面
,失礼之处,还请修莫斯大哥多多包涵呢。”
修莫斯一怔,他之前听任天翔所说,只道这圣神邪该是一个傲慢无礼,老气横秋的女孩,
哪知道竟如此平易近人,却明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女子。急忙道:“圣神邪小姐您好。这
大哥两个字是天翔叫的,他比我年纪小,这么叫没什么。您是千年的魔神,如果也这么叫
,那不是折杀我么。”
圣神邪笑道:“我这是跟着天翔叫的啦,也是为了方便么。嗯,大哥这次叫小妹出来,却
是要问什么呢?任天翔的‘内识’初开,我的法力施展时间十分有限呢。”
修莫斯听她这么说,再也不敢耽搁时间,急忙问道:“我是想问一个问题。在我的故乡,
人们崇信耶稣基督,而以前还有比如希腊神话中的神明,北欧的各类神明。之后我周游欧
亚大陆,又见到了穆斯林的安拉信仰和印度的婆罗门,而中国的神明更是多到数都数不来
。我想知道,这些信仰中,哪些才是真神的信仰?”
原来修莫斯早就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虽然在基督教廷中早就把所有非基督的信仰称为
“异教徒”而一概贬低,但修莫斯生来就有究根挖底的劲头,这次游学经历,各地的文化
冲击对他影响实在巨大,眼看到外面世界如此繁杂的信仰,他不禁对自己的神明有些怀疑
起来。
圣神邪思索了一会,答道:“修莫斯大哥的问题,有些走了歧路呢。须知神魔与信仰其实
是不同的事物,凡人崇拜神魔乃是为了寻找道德准绳或者精神上的支持,这些与神魔本身
并没有什么关系,倒是凡人自己的事多些。至于信仰真神之说,难道修莫斯大哥当初加入
教会是因为可以依附真神的力量么?如若是那样的话,天下的各路信徒岂非都成了趋炎附
势之徒,大家都去崇信一个最强大的神明好了,何必有这么多教派宗道呢。”
这番话就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修莫斯听得心中顿有所悟,只觉得欢喜无限,不知道该如何
形容。圣神邪见他没有其他的问题了,便道:“法力时限已到,修莫斯大哥,我先告辞啦
。”说罢,那覆盖着烟雾的法力薄膜悄然散去,原本聚成人型的雾团无声的消散在空中,
再不留一丝痕迹。
任天翔并不知道圣神邪与修莫斯说的到底是什么,但也猜到这是圣神邪用了“灵觉幻通”
之类的术法,倒并不觉得奇怪。如今圣神邪的幻象已经散去,修莫斯却还是在那里一会喜
乐一会焦灼地想着心事,眼看天色快要近中午了,想起昨日与殷天竣作的约会,当下咳嗽
一声道:“大哥,时候快到午时了,咱们该去赴殷天竣的约会啦。”
修莫斯吃了一惊,硬生生拉回了思绪。他想了一下,答道:“我不会武功,这事就是想参
与也是有心无力。正好我也有些事要自己好好想想,今日中午的约会还是天翔去就好了,
我就不去啦。”
任天翔知道他必定是因为先前与圣神邪的一番话有所悟得了,需要一个人静思一段时间。
当下点头道:“大哥要静思,也是不错的。在中国武学中,这叫‘闭关’,呵呵。那么小
弟这就出门了。”
说罢自去整束行装。他有了昨夜一场恶战的事情,那把‘炼魂’自然再不敢离身,这次更
是仔仔细细的绑好了,方才推门而出。修莫斯直把他送到正门口,看着任天翔走上了大街
,才回身进房,细思起刚才圣神邪的那番话来。
第十一章 相柳神藏(三)
任天翔来到平安客栈,堪堪正是午时。他站在客栈门口,想到“广灵斋”上一役,心中一
时倒也有些踌躇。
圣神邪在一旁问道:“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肯进去哩?”
任天翔道:“你难道忘了日前在那酒楼的事了么?当时殷天竣一心要杀我,更有个什么黄
山五侠的人暗中施劈空掌偷袭,把我打成了内伤。幸亏当时你和我互换了表里,否则到今
天我还得躺床上养伤哩。想不到现在,竟然会和他们合作寻宝了。”
圣神邪笑道:“天下纷纷,皆为利来。他们当初要杀你,是为了个利字;今日与你合作,
也是为着一个利字。这殷天竣如今还要靠你去抵挡那个胖子呢,不会现在设局害你的,尽
可放心。”
任天翔点头同意,探手摸了摸背后“炼魂”的刀柄,终于踏进了平安客栈的大门。
他来到柜台处,找到了掌柜,问道:“掌柜的,请问沈德鸿沈老爷一行在哪处房间住宿?
”
掌柜的抬头看了看他,问道:“您是任公子罢?沈老爷一早就和家人都出去了。他要小的
传话给公子,说公子一到,便请去‘广灵斋’见面。”
任天翔怔了怔,竟然又会是“广灵斋”,他心存疑问,但也知道这个掌柜什么都不知道,
问他也只是白问,当下出了客栈,却往“广灵斋”而去。
这“广灵斋”的业主也真是多灾多难,前几日殷天竣他们那么一闹,生意是一落千丈,这
些天客人少了不少。原本那业主以为今年内难复元气,想不到今天一大早就有人过来订桌
,还一订就把整个“广灵斋”给包了下来,出手之阔绰,“广灵斋”的掌柜一时还以为是
生财神到了。
任天翔一到“广灵斋”,就有店伙迎了出来,那店小二眼看任天翔一身不文不武的打扮,
背后又背着一个长大的布包,当下点头哈腰道:“这位爷,您也是来参加这个‘柳藏会’
的罢?”
任天翔一呆,顺口问道:“什么‘柳藏会’?我是朋友所邀,在这里碰头的。”
店小二摇头道:“那就有些对不住爷啦。今天这整个‘广灵斋’都让人包了去,说是邀请
了很多人,举行什么‘柳藏会’的,那位包楼的大爷吩咐说,不相干的人无论有什么急事
,今天是不能进楼了。”
任天翔眉毛皱起,正想和这伙计理论时,楼顶殷天竣声音传来,任天翔抬头望去,却见殷
天竣从三楼窗户处探出了半个身子,对着自己招手喊道:“是三弟来了,时间刚刚好,快
上楼来罢。”
那伙计看任天翔也是被邀之列,也就不再留难了。任天翔举步上楼,心中却在嘀咕:“这
殷天竣到底是在搞什么鬼?明明说是暗中进行的勾当,却闹得这样满城风雨。”
他上到三楼,却见这里早就坐满了人。他们或者结伴而坐,或者孤傲独踞,这些人个个神
情彪悍,都不似普通人物。任天翔游目四顾之下,发现当日遇到的丐帮筌长老和黑白双丐
赫然就坐在人丛中。
殷天竣看到任天翔上楼,起身招呼他入席,任天翔走了过去,与黄山五侠以及沈虹寒暄之
后,拉着殷天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殷天竣苦笑道:“具体的我也糊涂着呢。只知道这个什么‘柳藏会’是广东白马五杰搞的
名堂。他们倒也很有本事,不知道如何探知了我们的行踪,派了人送请柬过来,说道讨论
‘相柳神藏’的事。我看这些与会的武林人物,也都是冲着‘相柳神藏’而来的了。”
任天翔心中有了个大概,便开始打量起这些武林人物来,殷天竣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也就在他耳边一一给他介绍。
“那南边一桌坐的三个道人,是峨嵋派的‘三才剑’,与他们同桌的那个麻子,便是江湖
上以轻功著称的‘浪神鹰’彭光……”殷天竣手上指点人物,口中一路解说,详细的说给
任天翔知道。
任天翔默默听着,心中悚然而惊:“想不到一个宝藏的传闻就让大同聚了这么多武林人。
这些人现在一室而坐,看起来似乎相安无事,但若那宝藏就在眼前时,只怕他们立刻就会
拼杀起来。这可是多大的杀劫呀!”
他正想着,主位上的白马五杰老大戈青峰此时站起来道:“时辰差不多了,各位,咱们这
便开始罢。”
说罢团团做了一个四方稽,又道:“各位英雄好汉,在下戈青峰有礼。”只见他一袭白色
短衫,气度从容,倒颇有一代高手的风范。
与会群豪也都站起抱拳还礼,齐声道:“戈大侠好。”另有些自持身份的,在座上犹豫了
片刻,也终于站起来抱了抱拳。
殷天竣低声对任天翔道:“这个白马戈青峰,是广东江湖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据说他受
业于‘三邪四魔二圣一佛’中的第三邪,‘龙飞九变’龙凌石。之后他破门出教,却走上
了白道。如今隐隐已是广东白道的领袖了。”
任天翔听着,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心想此人既然在此,必也是对那“相柳神藏”有野心
的人,这次办什么“柳藏会”,只怕没安什么好心。
只听到戈青峰声音朗朗道:“众位朋友,咱们今日在此相聚,大伙儿都知道是为了一件大
事。当年‘欢喜道人’仗之横行江湖的‘相柳神藏’如今终于有了消息。却是被此间的西
门无忧得了去。想来各位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就是西门无忧如今已经举家而遁,不知去
向了。”
他这话出口,底下群雄登时鼓噪起来。这事其实人人都知道,但此时提出,毕竟还是引来
了一片议论之声。
戈青峰等众人议论差不多了,才继续道:“各位先莫心急,在下有事想与各位商量,这也
是今日这个‘柳藏会’的目的所在。”
丐帮的筌长老站起来问道:“不知道戈大侠有什么事商量呢?”
戈青峰道:“不知道各位是否想过,自古江湖上一出现什么宝藏或者灵地,必定会招来一
片杀劫。众人舍死忘生之余,却往往会发觉所谓藏宝之地完全就是一个骗局,这种事古来
多亦。今日我们会聚大同,是因为当初‘欢喜道人’的一幅血书而已,想那‘欢喜道人’
一生奸险狡诈,难保不是他临死设局,要后人跟他陪葬。”
一个大汉站起来粗声道:“戈大侠说得固然有道理,但要这样就让俺们拍屁股离开大同,
却也说不过去。”
戈青峰笑道:“董大侠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并非劝各位放弃。只是说,这寻宝之事若不
事前谋定后动,必会不可收拾。因此在下才不知深浅的率同四个兄弟,办了这个‘柳藏会
’,希望能和各位英雄商量出一个共同寻宝又不伤和气的法子来。”
那董姓汉子听戈青峰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当真有点受宠若惊,坐了下来,一时顾盼睥睨,
十分的志得意满。至于戈青峰刚才说了些什么,他倒一时没有听进去。
另一个白面书生问道:“戈大侠心怀苍生,小生自愧不如。只不知戈大侠计划如何寻觅宝
藏,寻到后又如何不伤和气的解决呢?”
这是众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一时整个楼面众人都不出声,静等戈青峰回答。戈青峰笑了笑
,胸有成竹地道:“在下此前想了很久,觉得只有此法可行。我们先组这‘柳藏会’,之
后分为两组。一组寻觅西门无忧,将那‘钥匙’找到。另一组则直赴恒山,寻觅‘相柳神
藏’的所在。这样两组人都不用担心另一组瞒着自己私吞宝物了。至于开启宝藏后,若血
书所写属实,在下以为就该将宝藏与各位平分了。比如是金银珠宝之类,各人按其价值分
摊;若是武功秘笈,则每人各抄录一份抄本,用来精进本门武学,也是光大武林的美事。
”
他这个建议一出,人人叫好。殷天竣不禁暗暗点头,心中对这戈青峰十分佩服。其实他早
觉得如果宝藏属实,武功秘笈的可能性远比金银来得高。若真按照戈青峰提议的人人手头
有了抄本,那可就端看各人的武学底子和悟性了。在座的没几个人武功有那戈青峰高的,
大家一起修炼那秘笈的话,戈青峰的优势只会更加明显。他这么做十分冠冕堂皇,不但可
以维持住自己的武功地位,又可以在江湖上博得一个好名声,这广东白道第一人的名头,
确实是名至实归。
只听戈青峰又道:“这‘柳藏会’自然是各位自愿参加的,无人能够强逼。但请愿意参与
的朋友报个名,在下兄弟等方便统筹规划。”
那些江湖人一听,心中都道:“这‘柳藏会’如果真如戈青峰所说,确实十分有效。如果
不参加,岂非要独力和参与‘柳藏会’的群豪为敌了?”有了这层思量,群豪都纷纷表示
愿意参与,再无异议。
戈青峰见事情进行顺利,心中大是高兴。大声道:“既然如此,请各位滴血为誓,喝了这
碗酒,咱们这‘柳藏会’便算是成立了。”
群豪轰然答应了。当下戈青峰举着一个大海碗站起,白马五杰当先在碗中滴下了自己的血
,发誓决不明害暗算同会中人,接着他每一桌挨着请人滴血立誓,十分的仔细谨慎。
堪堪快到殷天竣他们那桌了,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有人道:“一群无
知鼠辈,竟然也在妄议‘相柳神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第十二章 相柳神藏(四)
席中的江湖人物听了,个个愤怒无比,有几个性子暴躁的,当场跳起来开骂。只是不知道
说话者的所在,骂得有些不着边际。
戈青峰神色一沉,冷声道:“阁下何方高人,既然能骂我等为鼠辈,为何自己却学着鸡鸣
狗盗的小贼,做些藏头缩尾的举动?”
那声音嘿嘿一笑,阴阳怪气道:“戈青峰你也不用激我,今日你们若不理会我的警告,硬
要去探那神藏,自然就会在将死时知道我的身份。嘿嘿,嘿嘿。”
他一阵冷笑,声音忽东忽西,就如鬼魅一般,而且笑声中似乎还有其他什么东西,让听到
的人烦闷欲呕。几个修为较低的人不是掩起了耳朵苦撑,就是干脆呕吐了起来。任天翔原
本就没什么内力,此时也是脸色煞白,要不是有圣神邪在一旁帮他护持,只怕也是这样狼
狈了。
那人笑声绵长悠久,竟好像不用换气一般。笑声中,戈青峰突然冷喝一声:“给我下来罢
!”手一扬,一支筷子闪电射出,“夺”的一声钉在了屋顶大梁上。
那筷子势道好大,竟震下了好多灰尘来。上面有个人影惊叫了一声,也随着被震了下来。
他变招也是十分迅速,身在半空,突然手一挥,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袖管中挥出,缠在了
梁柱上,接着就见他下落的势子一顿,在众人惊呼声中,猛地里飞回了藏身的大梁。
戈青峰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唐门的‘鬼影刺’唐失魂公子。”
他此言一出,在座群豪都是脸上色变。四川唐门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黑道大派,更有号称
江湖第一魔的“血手无心”唐不语在背后撑腰,势力如日中天。唐门以暗器用毒著称江湖
,门下子弟个个心狠手辣,江湖人都是尽量少去沾惹他们的,如今这个“鬼影刺”唐失魂
更是唐门中新进人物的翘楚,手段之凶狠凛冽,远较同门为高,是个江湖上人见人愁的煞
星。
唐失魂被戈青峰一招逼出,不禁大感狼狈,狠声道:“戈青峰,你难道想插手唐门的事不
成?”
戈青峰笑道:“这可奇了,宝藏是无主之物,有缘人方可得之,却何时打上了唐门的标记
了?”
唐失魂冷冷一笑,道:“这普天下的东西,如若我唐门想要,又有什么不能到手!我现在
和你好言商量,若还执迷不悟,到时候可不能怨我没事先提点。”
戈青峰脸沉了下来,道:“唐兄说得实在没道理,你这根本就是威胁,哪是什么商议。你
唐门势力再大,也不能如此看低了天下群豪!嘿嘿,起码我戈青峰第一个不服。”
他这么一说,当场就有很多武林人鼓掌叫好。这些人原本就不忿唐门作威作福,现在看到
戈青峰这种级数的高手当面与唐失魂叫板,都是心头大畅,对戈青峰更是敬佩了不少。
唐失魂先前失利,此时更被戈青峰气势所逼,始终不能重整旗鼓,当下一咬牙,怒道:“
既然戈兄这样冥顽不灵,道不同不相与谋,在下这就告辞。山不转路转,咱们日后恒山道
上再见罢!”
说罢,身子就如同弹丸般弹起,冲破了“广灵斋”的楼顶,瞬息间走的人影也无。殷天竣
早就想偷空溜走,眼看此时众人都在躲避断瓦残垣,机不可失,大喊道:“唐失魂哪里走
!”
佯装追击的样子,却一把拽起任天翔,和黄山五侠以及沈虹几人飞身冲出了“广灵斋”。
第十三章 天下惟利(一)
任天翔被殷天竣拽着冲出了“广灵斋”,一路急奔之下,转眼间已到了大同郊外。众人觅
了一处清静的小树林,开始商议起来。
任天翔眼看着殷天竣,笑问:“殷二哥怎么跑得那么快呢,就好像你欠着那戈青峰几千两
银子没还似的。”
殷天竣也笑了起来,答道:“真要欠他几千两银子,我只怕连这酒宴都不敢去了。嘿,我
是不愿意参加他那个什么‘柳藏会’,摆明了是笼络人心坐地分赃的勾当。到时候一切由
他掌控,哪还有我们的好处。”
周德谦也在一旁道:“殷兄说的不错,现在一切还在计划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好商量。只
怕到时候起出宝藏,分派之时谁也说不清。”
殷天竣点头道:“咱们也不用去依附什么‘柳藏会’,如今那神秘高手有任三弟出面抵住
的话,咱们便可放手对付西门无忧。只要找到了西门无忧藏身之处,这宝藏也就离我们不
远了。”
他这话刚说完,黄山五侠中的吴鼎声冷哼道:“你说得倒容易。自从上次听你的提议去‘
广灵斋’闹了一次,整个西门家一夜空门,通大同城找遍了也不见西门无忧和他儿子的影
子。现在又要从哪里找起?”
殷天竣被他这样不留余地地指责,脸色一变,当时便想发作,总算想到大事为先,终究还
是忍了下来。他怒目瞪着吴鼎声,嘿嘿冷笑了几下,抬头看天,再不去理他。
陈丹眼看自己三哥又和殷天竣对上了,急着想去排解,但这两个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她
有心无力,一时彷徨失措地看来看去,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沈虹和周德谦等人,虽
然也觉得此时闹什么窝里斗十分不智,但如今两人都在气头上,却也插不上嘴去。
任天翔眼看气氛十分尴尬,当下咳嗽了一下,道:“其实小弟知道西门无忧现在藏身何处
呢。”
果然不出所料,任天翔这话刚刚出口,不仅仅周德谦沈虹他们几个人眼睛发亮地瞪着他,
原本正在相互怄气的殷天竣和吴鼎声此时也是回头看着他,一叠连声地催道:“快说快说
。”
任天翔道:“昨日晚上我奉蔺府老爷的命令,深夜潜入李府,想去盗些机要的金钱往来帐
簿。却阴差阳错地在李府‘雪香云蔚轩’中发现了西门无忧和西门烈。如今西门无忧占了
李府,囚禁李向,大概是想藏匿到风声过了,再去挖掘宝藏。”
周德谦听得精神大振,大笑道:“任兄真是我们的福星!想不到竟然早就探得了西门无忧
藏匿所在。连老天爷都帮我们,何愁大事不成!”
当下众人开始商议如何强闯李府,把西门无忧揪出来。至于这样或许会逼西门无忧杀了与
此无关的李向,这些人是丝毫不去考虑的。任天翔眼看他们如此不顾别人死活,不禁微微
摇头,心中也对自己的决定开始动摇起来。
脑中圣神邪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了?突然间很不开心的样子。”
任天翔叹了口气道:“我当初答应殷天竣寻找‘相柳神藏’,这个决定是否错了?他们如
今一心想着如何闯入李府,却是把李向的性命给搭了进去。如此一来,一条人命岂非是被
我给害的?”
圣神邪笑道:“你啊,真是个滥好人,最看不得有人遭难,却不知那个李向会有今天,全
是他以前种下的恶果。他如果不是和西门无忧狼狈为奸,又怎么会有今天的报应呢?你莫
看他在这些江湖人手里饱受折磨,那是因为他无拳无勇。等他对着寻常百姓时,其实也是
如狼似虎的嘴脸呢。有同情心固然是好事,但如果滥用,那岂非便宜了恶人宵小?”
任天翔默然摇头,并未表示意见。他自幼就是跟随方正心学老庄之道,悲天怜人的慈悲心
肠在每日的功课里早就深入了他的内心深处。修道人讲究师法天地自然,在浩瀚宇宙之下
,又有何人不是渺小卑微的?任天翔到底不是江湖人,虽然知道放过了恶人就会让好人遭
难,但只觉得这种自封正义,替天行道的勾当实在站不住脚,不是他所能为。圣神邪也知
道要说服他很是困难,便也不再多说,心想他总要在江湖上闯荡了,到时候自会明白的。
殷天竣一转头,看到任天翔在一旁闷闷不乐,问道:“三弟怎么不说话?是否想到了什么
难题?”
任天翔急忙道:“不是不是,我刚刚发了一下呆,没什么大事。嗯,二哥对以后的行止有
什么决定了么?”
殷天竣道:“我们商量下来,都觉得此事该趁热打铁,在‘柳藏会’还未介入前将西门无
忧抓到,逼问出龙纹耳饰的所在。一旦‘柳藏会’也查出了西门无忧藏匿的地方,咱们插
手的难处可就大多了。”
沈虹接道:“不如今晚便去李府把西门无忧揪出来罢。那高手新创未愈,何况又有任兄在
,咱们不用太过担心。我和殷兄再加上周兄,足可以抵挡住西门四仆了。陈兄可会同三侠
一起,将西门无忧劫至恒山悬空寺。那里地处天险,经年无人,正好用来藏匿遁迹。”
黄山二侠的陈浩汝道:“此事十分易办,我和三弟以及四妹五妹齐上,无论如何不会让西
门无忧逃了。”
陈丹和五妹芮铃也道:“交给我们罢!”
一众人再无异议,决定了辛时动手,当下便分头入城,打算在李府附近汇合。吴鼎声等任
天翔和殷天竣都离开了,方才走到周德谦身边悄声道:“大哥,我看这个殷天竣野心太大
,说不定到时候会对我们兄弟不利,不如……”
周德谦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不喜欢四妹对他垂青罢。这种事现在不许多想,到时
候起出了宝藏,你再要对付他也不迟。”
任天翔和殷天竣两人在大同闹市漫步,此时天色还早,沈虹更早早去李府附近监视了,两
个人左右无事,便乐得轻松自在。
这一天正好是大同赶集的日子,眼看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各处传来小贩的叫卖之声,任
天翔笑道:“以前常在书上看到车水人龙,摩肩擦踵的字句,总觉得过于夸大了,哪知道
今天这大同闹市,还真让人感受到了这份喧闹繁华。”
殷天竣点头道:“大同地处要地,是历朝历代经营的重镇。如今朝廷强盛,边陲安宁,人
口滋长繁衍下,有这样的规模也是应该。”
两人一边讨论着,一边随着人流前行。前面忽然传来了喧闹之声,似乎是铜锣声响,接着
就听有人粗着嗓门喊道:“各位乡亲父老,我韩家班久慕大同名声,千山万水方才来到宝
地。在这里献上几手粗活,各位有钱捧个钱场,没钱也请捧个人场。”说罢又是一阵铜锣
敲打声。
两人相顾一笑,知道是走江湖卖艺的趁着今日大同赶集,也来这里摆摊子了。
任天翔自幼僻处幽谷,鲜少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他正在兴致勃勃的当口,忍不住想去看
个究竟,便直往人堆里钻。殷天竣不敢扫他兴头,也只好跟了过去。他二人一个滑似泥鳅
,见缝插针,一个仗着内力深厚,倒硬生生的挤开了人群,来到了场子的前沿。
任天翔举目望去,人群早就自发的围成了一个圆圈,场中摆着一个兵器架,地上还放着一
条极长的竹竿,不知道做何用处。几个短打装束的卖艺人聚在一起,大概是在讨论出场的
先后次序。这其中有个身形高挑的美貌少女,身着一身亮丽的翠绿衣衫,甚是惹眼。
过不了一会,卖艺人中走出了一名老者来到场中拱了一下手,做稽道:“诸位乡亲父老,
小老儿韩寿有礼。诸位不吝赏光,小老儿和韩家班的众人真是感激莫名。先给大家献上小
儿韩鹰的一趟‘八莽七伤刀法’,给大家提个神儿。”
任天翔一听,险些笑出声来,心道:“‘八莽’与‘六合’才对得上,却和‘七伤’有什
么关系了?这卖艺的大概是从哪里听到过这些词儿,觉得比较有气魄,便生搬硬套的用上
了。只不知这韩鹰的刀法够不够得上‘八莽’、‘七伤’的意象。”
这时韩鹰已经上场,却是一个肌肉纠结的壮实小伙。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浓眉大眼,
倒是个十足的庄稼汉子。他来到场中,抱了抱拳,也不多话,神情一肃,立了个门户,右
手持刀横置左肩,左手成钩,劲在右腿,左脚虚出,正是少林派六合刀法的起手式,“韦
驮护肩”。
这路刀法当初任天翔见少林派达摩院首席的智明禅师用过,倒是识得的。所谓六合,指的
是“精、气、神”的内三合,“手、眼、身”的外三合,少林六合刀讲究眼与心合,心与
气合,气与身合,身与手合,手与脚合,脚与胯合。六合为一,全身内外,浑然一体。任
天翔此刻见这韩鹰摆的势子,倒也是十分中规中矩,暗中点点头,心道这韩家班的武艺,
倒还有点看头。
此时韩鹰的刀法已经展了开来,一时刀光闪闪,使得很是有声有色,纵跃灵动之际,更是
博得了阵阵彩声。唯独殷天竣冷眼看着,微微摇头,低低地哼了一声。
任天翔眼见殷天竣露出不屑的神色,好奇的回过头去,道:“二哥是不是觉得这刀法太差
了?他们是走江湖卖艺的把势,不能和武林人相比,作不得真的。”
殷天竣道:“我自然知道这点。只是这个韩鹰使的分明是少林派的正宗六合刀法,只是徒
且其形,不存其神,所以才会觉得不舒服的。”
任天翔道:“原来二哥还是刀法高手?我以前只学过一些剑术皮毛,对着刀法是一窍不通
,看来以后可以向二哥请益了。”
殷天竣轻轻一笑,指着场中的韩鹰道:“六合刀法,讲究的是‘虚、实、巧、打’四字,
攻中带守,守中含攻。这韩鹰招招大开大阖,攻守间棱角分明,一味的笨劈蛮砍,却把六
合刀的精义尽数丢了。”
任天翔细看那韩鹰的刀法,与殷天竣所说的相互印证,心中若有所悟,不住的微微点头。
殷天竣又道:“武林中,无论哪门哪派的刀法,都讲究威猛快疾,气势逼人,就是所谓的
‘刀走黑’。刀法的精义又在于身法,纵跃腾挪,眼疾手快。进退闪转时身随刀走,刀随
身换,就如同行云流水般不能停歇,如此才算找到了刀法的门径。”
原来殷天竣昨日小巷一战中,早看出来任天翔实是一个使刀的门外汉,虽然最后逼退敌手
的两招极其巧妙,但之前也白白错过了很多良机,今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所知的
刀法诀窍传授给他,也好增加一些日后对付那神秘高手的筹码。
此时那韩鹰的一趟“八莽七伤刀法”已经使完,他收刀立势,在满场喝彩中退到了后台。
韩寿又走到台上,报出了下一个节目的名头。如此一个节目一个节目的下去,观众越聚越
多,彩声越来越响,场中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第十四章 天下惟利(二)
两个韩家班的人演练完了一套硬气功后,在满堂彩中退了下去。韩寿上前大声道:“诸位
乡亲父老,承蒙今日诸位赏光,我韩家班上下倍感荣宠。现下特献上小女韩凌云的一套绝
技给各位观赏。小老儿才疏学浅,实在没办法给这趟活计安个合适的名目,好与不好,大
伙一起看了就知道啦!”
他此言一出,人人皆知那绿衫女子终于要登场了。她适才一直呆在后场,帮着同门师兄弟
递送器械、茶水的,始终不作一声。但一来人长得艳丽美貌,二来衣着色彩鲜艳亮丽,早
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有几个登徒子更是不停的对她吹口哨,挤眉弄眼,甚或口中不干不
净的占她便宜。此时她终于要上台显露身手,更是人人心头一振。心中都想:“她人都已
经这么好看了,不知道呆会要显什么绝技?那必定是韩家班的压轴大戏了。”
众人转头去看稳步走出的韩凌云,只见她满头青丝编成了一条麻花辫子垂在腰后,鹅蛋脸
,杏仁眼。微微上挑的眼角,透出了一股不输男子的英武之气。她一身绿色劲装结束,来
到前台,俏生生地站着。
台下早有些大同的混混们在起哄道:“小姑娘,倒是美得冒泡!”一时倒也起了不小的波
涛。
韩凌云想是早习惯了这些事,不动声色地抱拳道:“小女子韩凌云献丑。”身子一侧,却
做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正奇怪间,后台又走出了最开始献刀艺的韩鹰。他一句话不说,上前走到早就横置在
地的那支奇长竹干前,双手一前一后抄住了竹干,暴喝一声:“起!”奋力将那竹干举了
起来。那竹干有海碗粗细,兼且奇长无比,那韩鹰抄住了一端,竟能将这样的东西高高竖
起,更托在双手只间,不放地上,实在是神力惊人。
众人哪曾见过这样的大力士,此刻眼见韩鹰双臂肌肉贲起,竟好像徒然充了气的皮球一般
,胀大了整整一圈,震惊之下,更是人人叫好。那些原本还想着占韩凌云口舌便宜的宵小
们,此刻更是吓得忙不迭闭口不语。
“少林金刚劲”,任天翔和殷天竣相视一眼,心中都想到了韩鹰这路功夫的名字。殷天竣
更是心中一凛,暗暗对这个韩家班起了疑心。
场中韩鹰已经竖起了竹干,围观众人都盯着好整以暇的韩凌云,都在奇怪这个竹干和她的
绝技有什么关系了。
此时韩鹰转头对韩凌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万事具备。韩凌云束束腰带,一个垫步,猛向
韩鹰冲去。她去得好快,几步就冲到了韩鹰身前,也不见她有丝毫的犹豫,一脚踏在韩鹰
腿上,又一脚踏上了韩鹰肩头,微一借力,人就像冲天鹞子般顺着竹干笔直上窜。她借着
上窜之势,双手并用,瞬息间就到了竹干顶端,空中轻轻巧巧的一个转折,单足点着竹干
顶端,就这么站在了半空。
这一下固然惊险到了极致,但她半空变招的身法也是美妙到了极致,任天翔只看得心驰神
眩,忍不住拼命鼓掌叫起好来。但他自己却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喝彩声,原来此时整个场子
里彩声四作,人人都在忘情的叫好,又哪能分辨出自己的声音来。
韩凌云在竹干上做着各种姿势,一忽儿手足倒立,一忽儿跳跃拧身,都是些极端危险的动
作。她身材姣好,一身绿衣劲装更是将她玲珑纤细的曲线凸现得十分明显。此时她人在半
空,全部的落足处,唯有那碗口粗细地竹干顶端。远远望去,此时的韩凌云就好像翠鸟般
,飞临一支芦苇枝头,在那里恬适地翩翩起舞。神态飘逸之处,几疑是神仙中人了。
众人此时早就连喝彩都忘掉了,只知道眼睛盯住了看,眨也不舍得眨一下,唯恐错失了哪
个只有在做梦时才能见到的动作。直等到韩凌云一套“凌波清舞”演完,顺着竹干滑回了
地面,如雷的掌声才猛然爆起,仿佛不把自己双手拍烂就没办法宣泄自己的激动之情一般
,人人都在拼命鼓掌。
韩寿含笑走到台前,先低声慰问了韩凌云和韩鹰几句,转头面对众人抱拳道:“小老儿率
韩家班一众伙计,今天在大同献艺,得蒙各位赏光,真是感激万分。今日的场子到现时便
告结束了。若各位觉得还不过瘾,但请明日再来,韩家班上下无任欢迎!”
围观的人登时轰闹起来,有的催着韩寿再上几个节目,有的叫嚷着要再看一次韩凌云绝技
,一时场面几近无法控制。韩寿显然久经阵仗,对着韩家班众人一使眼色,当下分头端着
铜盘子下去收银了。
观众眼看韩家班收银的收银,整理器械的整理器械,都知道今日是看不成了,失望之余,
也纷纷掏出铜板碎银之类,放在递来的盘子里。这韩家班艺业惊人,钱掏得自是一点不冤
。
任天翔和殷天竣各给了几两碎银子,正待转身离开,侧近突然传来了登徒子调笑嬉闹之声
。两人循声回头望去,却是收钱的韩凌云被几个浪子围住了。
任天翔皱了皱眉头,猜到不会有什么好事,当下便想上去阻止。殷天竣眼看任天翔想要出
手干预的样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且先看看情势再说。这个韩家班和少林
有瓜葛,有些事弄清楚再说不迟。”
任天翔被他这么一提醒,倒也想起了韩鹰的刀法和韩凌云的轻功来。他心道凭这两个人的
武功虽然江湖争胜不足,但对付普通的市井流氓是足够有余了,心中大定,便和殷天竣扮
做围观路人般,站在一旁看热闹。
任天翔定下心看去,只见围住韩凌云的是五个锦衣少年。为首那个身着一袭蜀锦织就的文
士衫,后领插着一把折扇,赫然正是当初在永通港当众给自己和修莫斯难堪的那个何公子
。虽然早就没再放心上,但此刻突然回想起来,还是有些窝心。
那何公子正同着几个伴当和韩凌云纠缠。只听他一边嘻笑着,一边说道:“你长得花容月
貌,不如就和我一起回去,从此保你衣食无忧。”
一众伴当也在旁边起哄,大笑不已。都道:“小姑娘幸亏长这么标致,被我家少爷看中,
几辈子的福气!”
任天翔在旁看着,心中对这些人着实不齿,眼看他们在光天化日下调戏妇女,显然是无法
无天惯了的。
一转头,眼睛的余光扫到了从旁赶来的韩寿韩鹰二人。韩鹰一个箭步,上前将被围的韩凌
云拉了出来,更怒目瞪着何公子,不发一言。韩寿上前弯腰打稽道:“小老儿等人奔走江
湖,就是图个温饱。凌云她性子粗野,实在担不起公子恩宠,还请公子发发慈悲,放过小
老儿一家罢。”
那何公子对韩鹰倒也是有些忌惮,听到韩寿这么说,脖子一拧,狠声道:“我也不要你女
儿跟我一辈子,反正这几天你们要在大同卖艺,这段时间每晚上陪我就是。如果这还不答
应,嘿,你们今天就可以离开大同城了!”
第十五章 天下惟利(三)
韩凌云当场气得脸色发白,猛力挣脱了韩鹰,上前就要教训这个登徒浪子。她刚踏上几步
,却看到对面一个白衣少年从旁走出,快步到了那何公子身后,大力一拍他的肩膀,喊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何公子!”
任天翔这几步欺近,用的是“遁甲神仪”的心法,韩凌云是因为正面对着,方才看得清楚
,何公子的其他几个伴当却连任天翔何时走到自家公子身后的都不知道。那何公子正全神
注意着韩鹰的反应,只等他一发作就躲到几个伴当后面去,却冷不防被人从后打了一掌,
直把他惊得象只兔子般跳了起来。
他气急败坏的转过头来,眼看任天翔似乎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来。他在大同作威
作福惯了,此刻也不及多想,手指任天翔,就要开口喝骂。
任天翔一把抓住了何公子的手腕,大笑道:“原来是何公子呀,永通港一别,直到现在才
相见,不知道公子还记得我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何公子当即想起了当日那个不知礼数的仆役来。他大怒道:“我记得你
,区区蔺府一个奴役而已。竟然胆敢如此没上没下!”
他一边喝骂,一边奋力想要抽回左手,哪知道这个下人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一下竟没
有夺回。他脸上色变,任天翔这时好整以暇地道:“有事告知何公子,小人因为不知道礼
数,数日前已被逐出蔺府了,如今是孤身闯天涯,了无牵挂呢。”
何公子听他口气不善,脸色更是有些泛白。此时何公子的一众伴当也看出来情势不善了,
当下慢慢围了上去。殷天竣虽然见过任天翔与那神秘高手的打斗,心中对他的武功再无怀
疑,但眼看任天翔被人包围,当下也走上几步,打算到时候可以作个策应。
任天翔早看到了那群伴当,但他此时有殷天竣在侧,这些人丝毫没放在心上。他现在打定
了主意要惩戒一下这个狂傲嚣张的何公子,只是出手前先说明了自己和蔺府再无关系,免
得以后牵连人家。
何公子再次奋力抽臂未果,不禁怒骂道:“你还不放手。难道想作反不成!”
任天翔嘿嘿一笑,漫声道:“我是平头小民,作反是不敢的,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也不容何公子再作反抗,任天翔手上加劲,右腕微微一翻,牢牢握住了何公子左手,左手
顺势伸出,固住了何公子的左手拇指,不让他有丝毫逃脱的机会。同时身形左转,上右步
,右肘上提,猛地将他左臂往下压去。
这下变生仓卒,何公子猝不及防下,只觉得左臂疼痛难忍,再也支持不住,单膝跪在了地
上。只是左臂此时仍然在任天翔掌控之下,微一用力,何公子就惨叫不已,大呼救命。
任天翔用招“盘肘拿”制住了何公子,心中忍不住一阵快意。正要逼他发誓不再骚扰韩家
班众人,周围突然爆起了惨呼之声。他闻声抬头,原来却是那些伴当想要偷袭,被一旁守
住的殷天竣三拳两脚全打倒在地了。殷天竣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出手间哪会留什么余地
?躺地上的一众伴当,不是筋断手折,就是骨碎皮连。这些人个个在地上辗转哀号,情形
实在惨不忍睹。
任天翔想不到殷天竣出手竟会这么残忍,目瞪口呆之余,正要开口质询,身后传来了熟悉
的女声:“任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任天翔愣了一下,听出是蔺紫烟的声音。回头望去,果不其然,身后不知何时俏生生的站
着蔺紫烟,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沈伯正坐在驳者座位上,向这边望来。
他定了定神,打量一下四周,却见韩家班的众人不知何时走的一个不剩,围观的百姓也因
为殷天竣招招带血,早远远跑开了。也恰因为这样,原本在远方街角处的蔺紫烟才能看到
任天翔的身影。
任天翔不想在蔺紫烟面前显得太好勇斗狠,当下手一松,放开了早已跪地不起的何公子。
那何公子此时哪还有胆子再去招惹任天翔和殷天竣两人,却冲着蔺紫烟喊道:“紫烟,你
怎么管教自家仆役的?我定要去告知你爹爹,看看他如何处置这事!”
蔺紫烟只听得眉头皱起,走到何公子面前,提起莲足,猛的用力踏到他脚背上,落足之重
,那何公子惨嚎一声,便仰天倒在了大街上。这一下不光任天翔没想到,连一边的殷天竣
也是颇惊讶的吹了声口哨,心中对这个怯生生的娇小姐大是改观。
再也不去理会躺满一地的何府人,蔺紫烟小心地走到任天翔处,高兴地笑道:“终于找到
任大哥了。从早上就不见人,问修莫斯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正在着急呢。”
她一边和任天翔说着,又回头打量了一下旁边的殷天竣,认出是昨天半夜所见的伤者。眼
看他现在和任天翔走在一起,心道此人该是任天翔新交的朋友。她向来礼数周到,当下对
他裣衽为礼。
殷天竣虽然出身绿林,却也是饱读诗书的人,此刻见蔺紫烟对自己施礼,当下也依足了礼
数,长稽到地。口中道:“不才殷天竣,安徽合肥人氏,与任兄是多年故交了。昨日受伤
时幸有小姐一旁照顾,不才感激万分。只不知小姐上下如何称呼?”
蔺紫烟急忙道:“殷大哥客气了,小女子姓蔺。”
殷天竣其实早就将她家的底细摸清了,此刻问起只是礼数使然,当下装作十分诚心地又做
一稽,道:“原来是蔺小姐。”
一旁的任天翔见两人都通了姓名,便问蔺紫烟道:“蔺小姐怎么会出门了?”他心想现在
该是蔺东来对付李向的关键时刻,那蔺东来身体病弱,身边怎么能少了人照顾。这蔺紫烟
现在出门,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蔺紫烟附嘴到他耳边轻声道:“李家又出了大事哩。李毓竟然把西门无忧囚禁他父
亲的事上告了官府!”
她说话时吹气如兰,更是紧贴着任天翔耳边说的,把任天翔弄得心里麻酥酥的,哪想到所
说的内容竟是这样的惊人。一时控制不住,大叫道:“你说什么?”
殷天竣倒被他吓了一跳,上前问道:“三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蔺紫烟看他发问,神色一时犹豫起来。她不知道殷天竣和任天翔的关系到底如何,此事事
关重大,任天翔没有明确授意前,她也不敢随便告知。
任天翔勉力维持住镇静,见殷天竣一脸的询问之色,心想这事他也必须知道的,当下对蔺
紫烟点点,道:“蔺小姐告知殷二哥罢,他不是外人。”心中却是好像暴风中的大海般,
翻腾不已,努力思索着这出人意表的事情后面的含义。
西门无忧当日是正告李毓的,言道只要李毓有什么蠢动,他便立刻下手对付被囚的李向。
这李毓不是笨蛋,他怎么可能奢望西门无忧这个江洋大盗到时候手下留情呢。事情明摆了
就是一旦李毓告官,李向就要丧命。明明清楚这点,李毓还是告了官,更有甚者,这告官
的事还弄得连蔺府都知道了,不能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刻意散播出去的。
难不成……那李毓竟然……
他越想越觉得只有那个可能,但也越想越是心寒,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只觉得人世艰险
,竟然为了一点薄利,连发肤血亲都能相残,实在恐怖之极。那李毓显然是要借西门无忧
的手杀了李向,到时候西门无忧被官府通缉,他李毓顺理成章的以李府少东的身份出掌李
家的产业,还决不会落下不孝的名声,心机当真是深沉恶毒得让人不寒而栗。
殷天竣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可远比任天翔镇定多了。眼见任天翔脸色此刻阴晴不定,心
中冷冷一笑,上前拍着他肩膀道:“你也想到了罢,他这是要置他父亲死路呢。”
一旁的蔺紫烟听殷天竣这么说,点头道:“殷兄和我爹爹猜的一样,想是他等不及就想要
继承李家产业了。西门无忧这次倒是帮了他大忙。”
任天翔开口想说话,却只觉得满嘴发苦,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却是嘶哑难听,竟似不是自
己的声音:“但……但李向好歹是他父亲……怎么能……怎么能……”
殷天竣道:“天下惟利,父子兄弟为了利益而骨肉相残,那是古来有之。大的有晋朝时的
‘八王之乱’,小的有曹值七步成诗。这些都还是见诸史书的事,其他民间发生的事,更
是多如牛毛一般,无人能数得清。”
任天翔黯然道:“二哥所说的我全都知道,但如今亲身所见,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
种事有悖人伦之常啊。难道人为财死,更可为利而六亲不认吗?”
蔺紫烟道:“这事虽然有乖伦常,但如今也实在找不出其他解释了。爹爹就是为了要确认
此事,就让我去一趟衙门的。我的一个好姐妹是知府大人的独女,我向她求证,才知道事
情属实……”
她正在说着,冷不防旁边殷天竣突然大喊一声:“啊呦!不好了!”
任天翔自从与殷天竣相识以来,只看到他沉稳狠辣的一面,几曾见他这样惊惶失措的。正
想开口询问,脑子里猛然灵光一闪,猜到了殷天竣担心的原因。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既然连蔺府都知道了李家出的事,那‘柳藏会’又怎么能
不知道呢?”
第十六章 邪灵批血(一)
两人都想到了“柳藏会”插手的可能,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大多是亡命江湖的人物,哪会
去顾忌什么官府,一旦被他们知道了消息,只怕李府现在就要成一片血海了。
任天翔急忙对蔺紫烟道:“蔺小姐,可否借你马车一用?我和殷二哥有急事要办。”
蔺紫烟虽然不知道他们突然如此紧张的原因,但也知道必定是什么大事,眼珠一转,笑道
:“任大哥要借小妹车子,那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呢,小妹也要同往。”
任天翔和殷天竣对视苦笑,却也没有办法。此刻光天化日的,若施展轻功就实在太惊世骇
俗了些,何况局势未明,他们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行动而招致“柳藏会”的注意,无可奈何
之下,倒也只有答应蔺紫烟一途。
沈伯驾着马车直奔李府,车厢中,任天翔扼要的告诉了蔺紫烟关于“相柳神藏”的事。蔺
紫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江湖密辛,倒是听得悠然神往。偶尔插问一两句,任天翔倒还要殷
天竣帮忙解释。
等到任天翔大致说完,蔺紫烟纤手掩嘴,叹气道:“有利则趋,有益即往。这点上江湖人
倒和我商家很象呢。只是商家争斗,拼的是财力人气,江湖人则靠武功就是了。”
殷天竣微微一笑,道:“蔺小姐果然兰质慧心,说得着实不错。如今这‘相柳神藏’的事
,小姐也想参与了?”
蔺紫烟摇头道:“商家最讲求机遇,但所谓机遇乃是指能够把握的机会,却非强求不可得
之物。‘相柳神藏’是江湖人的宝物,但对我商家来说,却远没有如何垄断一处买卖来得
有诱惑力,这事么,我想我爹是不会参与的。”
殷天竣又进一步道:“小姐可曾想过,这‘神藏’可能不仅是武功秘笈什么的,也可能是
价值连城的宝藏呢?”
蔺紫烟不禁笑道:“殷兄,人在世上,总是要和人交易买卖的。亦既是说,总是难免要花
钱的。若不懂积蓄,就是有倾国的宝藏都会有用光的时候;而若懂得生财之术,那整个天
下就是大宝藏,又怎么会浪费时间去斤斤计较这点蝇头小利?”
殷天竣以言语试探,本来是要看看蔺紫烟听到“相柳神藏”时的反应的,却没料到她这样
回答。蔺紫烟说的话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此刻乍然听到,一时之间不禁有点目瞪口呆,
心中似乎有什么感悟,却又说不上来。
蔺紫烟看到殷天竣皱眉苦思的模样,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禁有些担心地看着任天翔
,露出询问之意。
任天翔此时也是悚然而惊,心道自己为了探究仙道而参与寻宝,岂非和那些为了武功秘笈
而寻宝的江湖人一样了?更想到自己放弃了修真的正途,却去求助于不知真假的“神藏”
,岂非也是舍本逐末之举么。这事他有时也曾想过,但远没有此刻想的这么仔细,现在被
蔺紫烟的话一点醒,反思起自己这几日所为,不禁冷汗涔涔,大是惭愧。
脑中圣神邪道:“你也别想得那么多了。蔺紫烟能说这些话,也只是因为她蔺家几乎快要
掌握整个大同产业的缘故,自然不会再去在意不详不实的所谓宝藏。须知凡事都要一步步
来,妄自菲薄固然不好,太过好高骛远,却也是要不得的。你如果还是身为剑仙的剑谷二
弟子,自然应该对江湖人的这点行径嗤之以鼻。但如今你被闭泥丸,在势不能循正途重证
仙道,也只能靠这些野狐禅了。”
任天翔苦笑点头,眼见蔺紫烟看着自己,便顺口问道:“既然李毓报官的事已经属实,蔺
老爷以后会怎么做呢?”
蔺紫烟抿嘴一笑,道:“我还没来得及回去和爹爹说呢。不过我猜爹爹会趁这机会大挖李
向的墙角,把李家的人脉悉数接手过来。反正李毓一旦报了官,这事迟早会闹得满城风雨
,到时候李家人心惶惶,这事也容易的紧。再加上李毓向来没什么仁德,只是个靠着父亲
享福的无能小子,他忙着继承李向的财物,一时也不会顾到这头。等到发现时,只怕也只
能守住他的‘雪香云蔚轩’了。”
任天翔听得目定口呆。他只是随口一问,哪知道蔺紫烟竟似乎早就拟定了以后的行事步骤
,此刻娓娓道来,成竹在胸的样子,几乎李家早就在她掌握中一般。
好半晌,任天翔才道:“蔺小姐当真了得,还真有女中诸葛的味道。”
蔺紫烟粉脸登时红了,低头道:“任大哥说笑啦。”
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来道:“任大哥,以后我们兄妹相称如何?你总是开口闭口蔺小姐的
,生分的很。”
任天翔一呆,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蔺紫烟看了看一旁的殷天竣,低声道:“你叫我紫烟好了。天香姐在没外人的时候就是这
么叫我的。”
“天香?”任天翔问道。
蔺紫烟笑道:“就是当日牛耳山的那位白衣沈姐姐啦。她姓沈,名字就叫天香。却是我爹
爹给起的呢。”
任天翔心中恍然,联想起小丫头惜香的名字,想来自己当初猜测沈天香是蔺府丫头出身是
没错了。
蔺紫烟突然道:“说起天香姐,任大哥,你这次夜探李府,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
任天翔呆了呆,奇怪道:“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蔺紫烟道:“没有就好。因为以前天香姐告诉我,这李家有些古怪,叫我尽量不要去招惹
。天香姐可不是随口乱说话的人,所以这次爹爹要你去探李府,我是着实担心。”
任天翔被她这么一说,不禁想起了李府“兰雪堂丹房”的事来,心中不禁存了疑心。正想
问得更仔细点,马车震动了一下,却是停下了。
第十七章 邪灵批血(二)
殷天竣领先出了马车,他之前听了蔺紫烟的话,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此刻看起来,也还
是有些心神不宁。任天翔也跟着出了马车,回身想要搀扶蔺紫烟,却见她浅浅一笑,很轻
盈的跳出了马车。口中道:“小妹可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啊,任大哥不用这么照顾的。”
任天翔一笑,想到她马术精湛,看来也是下过些功夫的。
两人来到殷天竣身后,举目张去,马车却是停在了一条僻静小巷里。隔了一条街道,就是
李府的朱漆大门。蔺紫烟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任大哥,你今晚会回来罢?”
任天翔一愣,他没想到蔺紫烟的口气中竟是把自己当作家人一般了,一时之间大是感动,
急忙点头道:“我在大同还没找到落脚处,大概还有几天要打搅紫烟妹子。”
蔺紫烟听他这么答复,高兴的点点头。也不妨碍他们两人办正事了,挥手上车而去。
目送蔺紫烟的马车没入大同繁华街道的人海中后,任天翔和殷天竣二人却携手步入了路边
的一座茶庄。正对门口一处座位上,沈虹正在踞案独斟。他看到殷天竣引着任天翔漫步走
来,当下站起迎上,将两人让入了座位。早有店小二送上了清水面巾,两人各自点了一壶
龙井和一壶铁观音,便开始和沈虹交谈起来。
殷天竣把玩着茶壶的把手,一边问道:“沈兄由中午便一直在此监视,可曾看到有什么奇
怪的事情么?”
沈虹道:“我正在想如何联系你们呢。我坐在这里才几个时辰,事情倒确实出了不少。”
他转头四处看了看,此时正午已过,店里除了他们这一桌外再无旁人,当下悄声道:“今
日早些时候官府的差役来过了,闹的声势很大,似乎是要察查李府的样子,但不久后又退
了。之后过来了两三拨江湖人,其中有崂山派的‘风尘剑’左明。现在么,”说着,他扬
了扬下巴,对着店外街上几个正在抓虱子的乞丐道:“我敢用全副身家和性命打赌,这几
个丐儿必定是筌生的手下。”
殷天竣听得脸色直往下沉,任天翔也是只是低头喝茶,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的。沈虹也看出
了势头不对,眼见殷天竣神色阴沉,有些担心地问道:“殷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殷天竣闷闷不乐地道:“丐帮和‘柳藏会’都来了,我便是想说没出什么大事,你也不会
相信吧?”
说着,将蔺紫烟告诉他们的事仔仔细细地复述了一遍。沈虹只听得汗流浃背,急道:“那
便如何是好?总不成去找到黄山五侠,然后会同我们八人之力,现在就闯进去把西门无忧
抓了出来罢?”
任天翔苦笑道:“就是我们想,只怕丐帮和‘柳藏会’也不会答应吧。你看外面那些人,
东一簇西一堆的似乎只是路人,但个个神色不善,显然是早把李府给围了起来。咱们这时
候硬闯,得罪官府不说,只怕也要和整个大同武林为敌了。”
沈虹道:“那该怎么办?”
“等。”殷天竣半天不说话,此刻终于开口道,“等周大哥他们到来,等有谁耐不住先动
手。反正除了我们不想让‘柳藏会’一家独吞宝藏外,我看丐帮也是存了这个心思。而且
,别忘了唐门的‘鬼影刺’也在垂涎这‘神藏’呢。还有,那个神秘高手难道会坐看西门
无忧被人随意欺凌么?这件事变数大着呢。既然咱们知道的已经不再是机密,那就不用那
么急着冲前面了。倒不如学学渔翁,坐看鹬蚌相争,咱们只要从中牟利就好。”
任天翔眼睛瞥了瞥对街的一个卖瓜人,认得是今日在“广灵斋”见过得人物,便收回了眼
神,低声道:“咱们在等,只怕其他人也存了这个心思。都想着哪边先沉不住气。”
殷天竣嘿嘿一笑,冷峻地道:“这时候就是考验组织的严密程度了。咱们八人虽然以前从
未谋面,但一来相互制衡,二来人数较少,彼此协调一直没出什么大问题。唐门和丐帮是
有历史有规模的正宗帮派,此刻只要带头人不笨,便也不会太过冲动。倒是那个‘柳藏会
’,这次是仓促成军的,各人加入都是为了一个浅薄的眼前小利,实实在在的一群乌合之
众。这只出头之鸟,只怕戈青峰是当定的了。”
沈虹经他这么一分析,心中登时定了不少。他看了看天时,低声道:“我看这个时候,黄
山五侠也该进城了。我这就去城门处逛逛,把他们截住了。”
殷天竣点头道:“找到他们后,请他们在李府附近的酒肆等候。若有什么消息,我会用‘
凌云寨’特制烟火发信号的。”
沈虹答应一声,出店门自去了。殷天竣和任天翔两人正好也逛街有些累了,便闲适地品着
茶聊起天来。
殷天竣好奇地看着任天翔背后的布包,问道:“三弟身后的行囊里,是不是就是昨日夜战
胖高手时用的兵器?”
任天翔微笑点头,解下了布包,将“炼魂”拿出来给殷天竣细看。殷天竣也不推辞,接过
了任天翔递来的刀鞘,“呛”的一声,将“炼魂”刀抽出了半截。
通体墨黑的“炼魂”刚一出鞘,殷天竣便觉得身周凉了很多,隐隐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由
那刀上渗出,丝丝缕缕地缠着自己手腕,更蜿蜒曲折,顺着手臂一路而上,毛毛的恶心无
比。他微微一惊,急忙收敛心神,再仔细观察之下,发觉这把刀自己竟似乎很熟悉似的。
他不动声色的收刀回鞘,将它递回给了任天翔,口中问道:“三弟是怎么得到这么好的宝
刀的?当日牛耳山时,好像我没看到三弟带刀呢。”
任天翔笑道:“这刀却是拣的。”
说着,便将当日如何遇到沈天香,如何一起去营救蔺紫烟,又如何与祁猛交手,最后得到
宝刀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殷天竣早看出来这是自己大对头的兵器,心中猜到他该
是出了什么意外,此刻终于由任天翔口中听到了他的死讯,不禁大是高兴。“凌云寨”少
了祁猛这碍眼的东西,以后的日子可以舒服不少。
殷天竣高兴之余,又问起了那击杀了祁猛的沈天香来,但任天翔对她也是毫不知情,自然
一问三不知了。更何况任天翔始终对殷天竣存有戒心,有些事便也回答的甚是模糊。殷天
竣连问了几句,都没有套出什么头绪来,只能摇头放弃。
他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对面街上却突然起了冲突。却是原本在墙角晒太阳的一众
乞丐们不知如何与路人吵了起来。殷天竣嘿嘿一笑,心知虽然两边的头领人物还能忍住,
各自的部属们终究是耐不下去了。
两人竖起了耳朵,侧耳听去。却是有人要在这里摆个面摊,嫌那些乞丐们会坏了生意,所
以便去交涉,想让他们挪挪地方。若是换了平日,赏几个铜板便足以打发这些乞丐了,但
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乞丐们受了舵主严令,必须盯住进出李府的各色人物,哪能够轻易就
离开。两下里讲不合,慢慢就吵了起来。
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奇妙的是,两边似乎各有所忌,都不敢做得太绝。虽然个个咬牙切
齿,摩拳擦掌,却始终止于口舌之争,没一个愿意先动手的。
殷天竣正在看热闹,街口突然一阵铜锣敲响。众人闻声转头望去,却见长街上走来了一队
官人。打首的是几块写着“回避”、“肃静”的虎头牌,居中一顶八抬绿呢大轿,两侧各
有衙役举着“西京道大同府府尹”和“钦封安抚司邵”的人高官牌,在十数名差役的簇拥
下,招摇而来。
任天翔微微一呆,心中有些奇怪怎么知府大人会跑到李府来。一转念,却想到了当时蔺东
来说的话,这知府早就和李向有勾结,两人其实是栓在一起的蚂蚱,此刻只怕是要来搭救
自己这个朋友了。
他正在这么想着,身边的殷天竣忽然长身而起,拍了拍任天翔的肩膀,示意结帐出门。任
天翔不禁问道:“我们却去何处?不是说在此监视的么?”
殷天竣咧嘴一笑,道:“既然鹬已经出了手,蚌也必定在不远处。咱们做渔翁的,也该尽
职一点嘛。”
第十八章 邪灵批血(三)
任天翔惊奇道:“二哥的意思,难道‘鬼影刺’和‘柳藏会’都已经出手了?”
殷天竣指着正在驱赶路人乞丐,昂然阔步进到李府的府尹车驾,冷笑道:“你看那轿子上
下晃动的幅度,再看看轿夫的脸容。嘿嘿,这知府就是头猪也不会这样,分明里面坐了不
只一人,才会如此沉重。”
任天翔经他这么一提,方才注意到那顶轿子来,只见它每一次下沉,轿底几乎就要擦到地
面了。任天翔有些惭愧,心道自己怎么这么粗心,连这个都没发现。
当下两人出了茶庄,由殷天竣引着,却没有直奔李府而去,而是东拐西绕的来到李府附近
的一处小胡同里。殷天竣扬手打出了一束信号烟火,顺手取出两条面巾,递给了任天翔一
条,自己也把脸蒙了起来。此刻时机紧迫,他事先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之快,连府台
都被要挟来做人质,只怕那些人是已经打算破釜沉舟了。
两个人跃上了屋顶,举目向李府望去。此刻接近傍晚,身后的夕阳将李府的房屋树木通体
都染上了一层金红色,两个人的影子更被拖得好长,在屋檐间曲曲折折,向着李府的外墙
伸展而去。
眼看着知府大人的轿子进了二重门,殷天竣道了声:“去罢。”就踩着瓦面向李府掠去。
这时四处无人,原本该在这里监视的“柳藏会”或者丐帮的人大概因为知府轿子的事都被
召回去了,正是个绝好的空隙。任天翔和殷天竣两人跳上了墙头,盯准了知府差役那伙人
,暗中远远的跟了过去。
果然不出殷天竣所料,那队差役一到后院门口,立时丢开了铜锣官牌等家什,却各自抽出
了兵器,发声喊,一涌而入。逢到李府的仆役丫鬟们,二话不说,统统捆了起来。那领路
的仆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刚想询问,便被人大力敲了一下后颈,登时眼睛翻白,昏了过
去。
大轿里钻出了白衣短衫的戈青峰,他指挥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差役们分几路直扑李府各处建
筑,显然是在搜索什么东西。暗处的任天翔微微叹了口气,心道为了个宝藏,堂堂的白道
领袖人物竟然也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真是可笑得紧。
那戈青峰显然不熟悉李府的布置,指挥着“柳藏会”的成员如同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扑,逢
屋就进,遇楼就查,四处都传来了李府家人的惊呼声,当真是闹得鸡飞狗跳,一塌糊涂。
殷天竣趁着混乱,悄悄打倒了两个“柳藏会”成员,剥下了他们身上官差的衣服,和任天
翔两人换过,偷偷混进了戈青峰所率的队伍中。这些人仓促成军,相互间并不熟悉,倒也
没有人发现两个人的面容与前不同。
堪堪搜到了僻处庭院角落的“兰雪堂”,前面突然传来了打斗之声,众人急忙奔过去查看
,竟是西门四仆拦在门外,正与“柳藏会”的人交手。
乌廷礼此时右臂负伤,身边倒了三名“柳藏会”的好手。他奋力一剑,又逼退了一个对手
。口中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强闯民宅。难道不怕王法吗?”
戈青峰嘿嘿一笑,道:“你又是什么人?西门家的人怎么在李家打斗了?乌廷礼,你若老
实说出你家主人藏身所在,我们也不是真的强盗,自会留你们四个兄弟一条活路。你也不
想就这么给他陪葬罢?”
乌廷礼哈哈一阵悲笑,大声答道:“世上只有战死的乌廷礼,没有投降的‘雷电剑’!”
他这话出口,一边正在激战的丁立国也大笑道:“老大说得好!我老丁今天就是要和这群
龟孙子痛痛快快拼一场!”
欧平和庄贤此刻战局正紧,一时缓不出时间说话,但闻言也是微微一笑,一往无前的神情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戈青峰脸色一沉,道:“四位退隐前早已是满手血腥的人物,手头欠下的人命债只怕不下
百件,今日方才遭报应也该没什么怨言才对。”
说罢,作个手势,身后又出了数个高手,加入了围攻四仆的战局。
这次参与围攻的高手与之前的数人自不可同日而语,乌廷礼等人立刻觉得吃力了不少。原
来戈青峰眼看四仆舍命堵住了“兰雪堂”的正门,只怕就是要阻止他们进去察查,甚或是
为了西门无忧什么图谋而争取时间,也未可知。他如今胜券在握,如何能让西门无忧再玩
出什么花样来。
四仆又撑了一会,终于,武功最低的丁立国“啊”的一声大叫,被“柳藏会”中一名高手
踢中了肚腹,身形一顿,三柄利剑即刻洞穿了他的胸膛。
欧平素与丁立国交好,眼看他被人杀死,心神一分,左肩已然中掌,跟着手中的八卦刀也
被对手一对吴钩给锁住了。他一惊回夺,却是纹风不动,正想撒刀后撤,眼前掌影飘飘,
只听到“砰砰砰”数声,也不知道中了几掌,就这么被活活震死。
乌廷礼和庄贤眼看两个兄弟先后惨死,知道今日是绝无幸理了。相互间也不用示意什么,
口中发一声狂吼,齐向戈青峰冲去。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凶恶人物,在这将死之时若能将
这个主事者拉做垫背,那也算是报了仇。
戈青峰见他们不顾受伤,发狠向自己冲来,不禁嘿嘿一阵冷笑,低声道:“竟然这么急着
往鬼门关闯,不愧兄弟情深。”
眼看两仆一左一右冲到戈青峰面前,乌廷礼暴喝声中,“雷电剑法”铺天盖地的朝着戈青
峰卷去,庄贤也是掌腿齐出,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杀招。只望能在自己被杀之前,先见到
这个大仇人死掉。
这般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戈青峰竟似毫无所觉,如老僧入定般的垂手站在当地。堪堪等
乌廷礼的剑雨和庄贤的掌影几乎擦到身上了,猛的里迅捷无伦的晃了晃,速度之快,众人
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戈青峰根本没有动过一般。但此时他身前的乌廷礼和庄贤二人,情
形却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只见原本该刺向戈青峰的雷电剑,此刻却插进了庄贤的左胸,而
庄贤的双手,也深陷在乌廷礼的小腹之中,两个人都是七窍流血,已是死了的。
殷天竣微叹一口气,心中道:“这戈青峰的‘幻龙变’,真的是鬼神莫测,恐怖之极。”
戈青峰轻易解决了西门四仆,再不耽搁时间,当下就指挥着众人进那“兰雪堂”内。他向
来谨慎小心,先派了两名“柳藏会”的人进去查看,免得自己误入了险地。
不到半袋烟功夫,堂内突然传来了两声惨叫,便没了声响,竟似乎派进去的人遭了袭击。
戈青峰眉头一皱,正要率众进去,“兰雪堂”的大门处却在此时飞出了两具尸体,赫然正
是刚刚进去的“柳藏会”之人。
这竟是在杀人立威了,“柳藏会”中的都是江湖大豪,哪能被人这样侮辱。此刻都是怒目
瞪着正门处,破口大骂起来。
堂内传来了数声冷笑,随着这阵阴冷的笑声,一个身着蓝衫的中年文士信步走了出来。只
见他一张国字脸膛,颌下五柳长髯,神情甚是俊逸潇洒。他赤手空拳,衣内也不似藏了什
么兵器,就这么踱着方步,走到了群豪之前。
戈青峰盯着他,冷声问道:“西门无忧?”
第十九章 邪灵批血(四)
文士又是嘿嘿一笑,不答反问道:“李毓呢?藏到哪里去了?”
他这么一说,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戈青峰道:“那小子去府台衙门告你,却被我们得
知了消息。他家里住了群江洋大盗,又怎么敢再回来呢。你这问得可就笨了。”
西门无忧哼了一声,道:“竖子可恶,竟然为了区区家业房产,就来坏我大事。”
戈青峰道:“事情既然这样,你也不用如此感慨了。‘钥匙’呢?”说着伸出一只手去。
西门无忧沉下了脸,道:“戈青峰,你杀我四仆,如今竟然还敢对我无礼索要,你当真以
为可以吃定我了?”
戈青峰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方才道:“说实话,你有多少斤两,咱们没来大同前就仔细
打听过了。难道这里的人还会惧怕‘万安书生’的名号吗?”
西门无忧道:“原来各位是有持无恐呢,那我倒要领教领教各位的绝技了。”
戈青峰见他四仆已死,却还是这样镇静,丝毫没有困兽犹斗的窘态,不禁起了疑心。当下
对身侧一个亲兵打扮的“柳藏会”人打了个眼色,口中道:“我们都是武林中人,此事须
按着江湖规矩办。咱们也不以多胜少,只需西门无忧你单打独斗的赢了我等,那是我们无
能,也不会再留难你,如何?”
西门无忧听他的口气,摆明了是要打算用车轮大战耗死自己。可这戈青峰实在无耻,这么
不要脸的话被他讲得竟好像天经地义似的,还颇有些侠义精神,西门无忧忍不住就想破口
大骂。但他此刻有所倚仗,心中正信心百倍,当下笑道:“你们要依足江湖规矩,那便随
你们罢。第一个谁先上?我西门无忧接着便是。”
他话音刚落,刚刚与戈青峰打过眼色的“柳藏会”人越众而出,拱手道:“在下成超候教
。”
西门无忧不由得眉毛上挑,问道:“可是‘逍遥一剑天下游’的‘逍遥子’成超?”
成超点头道:“以成为姓的人虽然多,成超却只有一个。”
西门无忧仰天一阵狂笑,道:“逍遥,逍遥。你周身名利,和我这种盗匪黑道一样为着宝
藏杀人拼命,哪对得起逍遥二字!”
成超脸一红,顿时语塞。戈青峰在后道:“西门兄这话就错了。我们‘柳藏会’取宝可不
是为了私利,而是要消弭一场杀劫。试想,如若是西门兄取到了宝藏,必定将所得钱财用
于招兵买马,营建威胁天下正道的邪窟。若得到的是武学秘笈,嘿嘿,以西门兄的为人,
加上当年‘欢喜道人’的武功,那时候天下不是要人人自危,不得不屈服在西门兄淫威之
下么?到时哪里再来逍遥世界,再来清平和乐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西门无忧心道此人竟然能将无耻二字发挥得这么淋漓尽致,当真自愧
不如。他知道与这种人实在是没什么可以说的,当下大声道:“此刻由得你说去。反正自
古正邪黑白,是非曲直,最后都是看手底下本事。成超,且让我看看你这正道能不能把我
这邪徒杀了罢!”
成超也不想和西门无忧作口舌之争,缓缓拔出了怀中宝剑,抱元守一,脚下不丁不八,很
随意的摆了一个起手势,口中道:“西门先生请。”
任天翔眼见成超自从宝剑出鞘后,气势徒长,原本毫不起眼的汉子转眼间变得渊停岳峙,
气势非凡,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禁微微一惊,心道:“此人了不起。”
西门无忧与成超正面相对,自然更感受到了对方凛冽的气势,他素知成超的名头,丝毫不
敢大意,急忙收敛心神,全力与对方无孔不入的恐怖剑气相抗。
两人久经阵仗,熟知高手相争,首重夺志的道理。此刻性命相搏,都是全力催动本身心神
内力,试图找出对手的漏洞,一击而胜。旁观者只道两人是在相互瞪视,却不知道其中刀
光剑影,早已交手了无数回合。
西门无忧与成超对峙了一会,只觉得对手一股有质无形的剑气,不禁牢牢压制了自己的气
势,更好似水银般把他重重包裹,同时又在无孔不入地寻隙侵蚀消融他的真气和意志。他
心知自己的本事和对手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远,只这一会当口,其实已经分出胜负了。
对手的气势变化,成超立刻有了感应。他一声清啸,手中逍遥剑顿时幻化成了铺天盖地的
迷离光影,当头向西门无忧撒下。
西门无忧气势被夺,眼看成超这招扑朔迷离,实在挡无可挡。性命交关之下,牙一咬,掌
中折扇扑的展开,一招“归去来兮”,迎着满天的剑影,直向成超刺去。
他这招竟然等若是将自己整个投到了对手剑网中去一样,世上再也找不到这个理去。众人
惊呼声中,成超的剑雨尽数绞到了西门无忧右臂上。“砰”的一声,成超仰面飞起,远远
的摔在地上,扭曲了几下,便僵直不动了。只见他喉咙间卡着西门无忧的铁骨折扇,两眼
圆瞪,至死都没明白怎么死的不是西门无忧而是自己。
戈青峰皱起了眉头,问道:“金钟罩?”
西门无忧嘿嘿一阵冷笑,左袖往右臂上拂了拂,整个右边袖管登时化作万千蝴蝶,飘然散
了开来。很显然的,成超适才每一剑都是斩实了,但戈青峰眼见西门无忧右臂光洁白亮,
连一条剑痕都没有,这可是世上无论那门护身罡劲或者横练功夫都不可能做到的。
西门无忧一招毙敌,震慑了当场群豪,又大声道:“下面是哪位高手指教?”
殷天竣眼见成超在占着绝对优势时被西门无忧一招致命,心知西门无忧的真实本事其实远
远不及成超,但他周身刀剑不入,倒是非常难办。眼看要杀西门无忧,首先要想办法破了
他的护身罡气,当下回头低声问任天翔道:“这西门无忧一身护体真气厉害,你的‘炼魂
’不知道能不能斩到他?”
任天翔也是心有怀疑,回答道:“不知道,我看刚才成超内力贯注剑上,就是寻常的刀剑
都该有很大的威力了,更何况是他的成名宝剑。怎么却没办法攻破西门无忧的真气呢?奇
怪,真奇怪。”
他们正在商量,“柳藏会”中又走出了两个人,一人执着柄鬼头大刀,一人却双手拿着峨
嵋刺,都是专破横练功夫或者护身罡气的兵刃。西门无忧此刻早知道论武功修为自己决然
不是敌手,唯有仗着自己刀枪不入,用蛮力与敌人硬拼。有了这层认知,他更不打话,身
形展处,右拳钩击,直取执鬼头刀汉子的面门。
那汉子大喝一声:“来得好。”拧腰翻身,避开了面门要害,同时举刀反砍。“扑”的一
声,沉重的鬼头刀砍在了西门无忧肩头,却如同砍中了皮革一样,软软韧韧的丝毫不受力
。西门无忧咧嘴一笑,趁着汉子吃惊的当口,左拳猛出,结结实实打在汉子的肋下。
他正要乘胜追击,对使刀汉子下杀手,猛地里光影璨然,那使峨嵋刺的不知何时已然跃到
了自己头顶,一双峨嵋刺正全力向自己双眼刺来。
眼珠是人体最柔软的所在,从来没有哪路护身功夫能够将眼珠也练到刀枪不入的。西门无
忧心中一惊,一个“凤点头”堪堪闪过了对手的偷袭,双手疾出,直拿对手胸口。
那使峨嵋刺的人变招甚快,一击不中后,双刺圈转,直刺西门无忧头颈处“哑门”和“风
府”两处重穴。西门无忧见对手招招都是克制护身罡气的招数,心中大喜,也不去理会敌
招,径自全力出手。
那使峨嵋刺的人也是全力催招,心道你要穴被袭,到时你人都死了,就是被你抓住又能如
何。哪知道一对峨嵋刺扎到西门无忧身上,却好像与金石相撞一样,当场断成了四截。他
一愣神,胸口已然被西门无忧抓住。只听到西门无忧暴喝一声,手臂分处,那使峨嵋刺的
高手竟生生被撕成了两半,满天的鲜血内脏,淋淋沥沥的洒了一地。
西门无忧连杀二人,心中更被刚才的血雨激发起了一股无名凶性。眼看那个使鬼头刀的汉
子软瘫在自己脚边,他又是一阵狂笑,抬起右足,猛的向那汉子头上踏去。只听到“咯”
的一声,那汉子硕大的头颅竟被他生生踩扁,红黑的血液混合着白浊的脑浆,缓缓从西门
无忧的脚底溢出,流趟了开去。
在场群豪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但这样血腥的场面也实在不多见,登时大呼起来。任
天翔只觉得一阵恶心。心中道:“此人疯了,此人疯了。”
第二十章 邪灵批血(五)
西门无忧确然是疯了,他此刻浑身浴血,两眼赤红,丝毫没有一点神智清醒的人该有的样
子。戈青峰大呼道:“此人嗜杀成性,各位也不用讲究江湖规矩,合力把他制了罢!”说
罢手一挥,率先攻了上去。
“柳藏会”的群豪也是同样心思,当下发声喊,出力围攻西门无忧。一时间,刀枪剑斧,
拳脚腿掌,纷纷向西门无忧招呼过去。但那西门无忧不仅周身难伤,而且力气远超常人,
举手投足间群豪非死即伤,即便是戈青峰这样的修为,此刻也只能自保,再没余力可以伤
他。
殷天竣在旁看着,低声对任天翔道:“这可不是武功,难道是妖法不成?”
任天翔心中正自起疑,始终没发话的圣神邪突道:“我看这是‘邪灵批血符’之类的东西
作怪。这人此刻神智已丧,大概已经陷入这邪术中了。”
任天翔点头同意,对殷天竣道:“西门无忧身上必定贴有咒符之类的东西,只要我们想办
法把那物事取了,那就不难对付他。只是不知道那符咒在哪里,这个比较难办。”
殷天竣见任天翔已经有了对付的办法,登时心中大定,道:“这个容易,那西门无忧现在
纯粹就是靠着蛮力在乱打。如果不是他刀枪不入,此刻不知道已经死了几次啦。咱们呆会
只需靠轻身功夫围着他游走,伺机去了他蔽体衣物,自然就知道咒符所在。”
任天翔一愣,问道:“不是现在出手么?那些江湖人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殷天竣笑了笑道:“若现在出手,一会找到‘钥匙’了可怎么办?我可不愿意也象西门无
忧那样被‘柳藏会’围攻。”
猛听到西门无忧厉声惨嚎,战局又生变数。原来戈青峰缠斗良久,终于仗着“幻龙变”的
神妙招法,以“双龙抢珠”刺中了西门无忧的双眼。戈青峰出招得手,心中正在高兴,哪
知道着手处坚韧滑溜,却是丝毫刺不进去。心中刚道声不妙,胸口劲风大作,西门无忧刚
猛无伦的一脚已经踢到。
戈青峰心知这脚若被踹中,自己必定是肠穿肚烂,危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双臂往西门无
忧踢来的腿上一撑,“嗑嚓”一声,两条臂骨也不知道断成了几截,人却借着那股力道,
向后飘飞,摔在一丛灌木后面,不知生死。
群豪早就被西门无忧杀破了胆,此刻眼见戈青峰生死不明,更是群龙无首。被西门无忧又
杀了两个人后,再也无心恋战,终于四散逃掉了。
西门无忧杀退了“柳藏会”后,兀自两手箕张,口中“荷荷”的发着怪声,四处寻找可供
杀戮的活物。殷天竣和任天翔在暗处看着,眼见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突然蹲在脚下
一具尸体旁,抓起死尸的手臂狂啃起来。
西门无忧号称“万安书生”,向来以风流倜傥著称,想不到他如今不仅发疯,更会沦落到
吃人的地步,旁观的二人不禁相顾骇然。
殷天竣出了会神,伸手拍了一下任天翔肩膀,道:“咱们上罢。若不能制住这个疯子,那
‘钥匙’也别想得到了。”
任天翔见那西门无忧行为几近野兽,再没有丝毫常人该有的样子,同时又想到了他以前的
阴险毒辣,心道这人还是除了比较好。当下点点头,拔出背后“炼魂”,和殷天竣一起慢
慢向西门无忧逼去。
西门无忧人虽然疯癫,但身为高手的警觉却并没有随着他发疯而跟着丢失。任天翔和殷天
竣的动静立刻就被他感应到了。他怪叫一声,猛地翻身站起,血红的眼珠直瞪着两人。
任天翔低声道:“用身法快速绕他身周,想办法找出那道符咒来。”
殷天竣微微点头,也撤出了自己随身的那双精钢判官笔。
西门无忧听不到他们二人的商议,其实就是他听到了,此刻只怕也不会懂得其中的含义。
眼看二人越逼越近,他低低的嘶吼了一声,摇摇摆摆地向二人冲去。
不需要任何暗号手势,任殷二人倏地分开,一左一右分袭西门无忧。他们刚刚看到了群豪
围攻西门无忧的惨状,知道普通刀剑对西门无忧丝毫无用。是以此刻用的都是“拖”字诀
。每刀每笔下去,都会卷走西门无忧一片衣衫。但他们招招不敢使老,当真是一沾即走,
西门无忧空有一身蛮力,却偏偏打他们不到。
如此只经过了几个照面,西门无忧一身被鲜血染成紫黑色的长衫尽数被两人撕下,露出他
保养极好的光洁肌肤。任殷二人凝神望去,只见在西门无忧背心中枢穴处,赫然贴着一道
杏黄纸画就的灵符!
任天翔仔细辨认灵符上的咒文,肯定道:“果然没错,真是‘邪灵批血符’!”
殷天竣知道敌人弱点已露。精神一振,长啸声中,大笔挥起,狂风般向西门无忧冲去。
“夺”得一声,笔尖点在了灵符上,殷天竣正要运力将符纸撕下,猛地里眼前红光一片,
那“邪灵批血符”突然爆发出了刺眼之极的血色光芒。他猝不及防,本能的举手遮眼,刺
出的笔尖便在此时传来了一股刚猛无比的力道,如同千斤巨锤般砸在了他胸腹之间,殷天
竣登时长声惨叫,抛飞了出去。
任天翔心知那是邪符本身的法术反震,眼看殷天竣受伤极重,虽然和他没什么情义可言,
却也被激起了怒火。手中“炼魂”一紧,挟着凄厉的刀风,向灵符砍去。他知道灵符被邪
法护住,外力越强,则反震之力越大,实在不好正面抗衡。是以刀锋微侧,去势由下而上
,试图用刚才撕扯西门无忧衣服的手法将那灵符卷走。
西门无忧转过了身,竟赤手向“炼魂”抓去。任天翔不知道“炼魂”是否能够奈何得了他
,当下展开“遁甲神仪”避了开去,却乙癸遁丙,一个侧身又到了西门无忧背后。这“遁
甲神仪”一旦展开,任天翔整个人就好像粘在西门无忧背后一般,无论西门无忧如何转动
身躯,也再没办法甩开。但任天翔也是顾虑良多,错失了很多机会。
又斗了十余招,西门无忧右拳击出,用力老了点。任天翔铤而走险,运起“揽风神行”高
高跃过了西门无忧头顶。眼见此刻西门无忧背部空门大露,任天翔牙一咬,也不及变换姿
势,却一脚点出,直踢灵符。这脚不求伤敌,出力极弱,只在西门无忧背上一沾,脚底微
微一旋,登时借力跳开。只是脚掌刚刚离开西门无忧背部,底下却跟着飘开了一片杏黄纸
条。
西门无忧整个人突然顿住,原本红光灿然的恐怖双眸变得神采涣散。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头颅开始痛苦的摆动起来。忽然又跪到地上,一边以头触地,一边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惨
嚎。慢慢的,惨嚎转成了嘶鸣,西门无忧的身体弓起,好像一只大对虾般,在泥地里拼命
的打着滚。
任天翔早就远远躲开了,此刻看到西门无忧痛苦的神情,不由得心惊肉跳,问圣神邪道:
“这是怎么回事?”
圣神邪一阵嗤笑道:“这‘邪灵批血符’是邪仙道的伎俩,被施了这道符咒的人,虽然刀
剑不入,力大无穷。但全身精力会逐步被灵符吸取,最后成为一具干尸。西门无忧是武道
高手,本身精元充足,所以才能够支持到现在。他神智精气都快干涸了,符纸未揭时还感
受不到,但此刻的遭遇只怕比死还痛苦。”
任天翔听圣神邪解释,心知这西门无忧正在临死时身受无边的折磨,虽然不齿他的为人,
此刻也不禁叹了口气。眼看西门无忧挣扎了一会,突然象装了弹簧似的高高跃起,口中狂
喊:“李……大哥……救我,救我……”他刚跃到半空,声音就好像被看不见的利刃砍断
一般,嘎然而止,等到身体掉回地上时,却已然僵死了。
第二十一章 恒山空谷(一)
任天翔刚把殷天竣扶了起来。突然听到西门无忧的临死惨嚎,两人都是相顾骇然。任天翔
更是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心中涌出无数疑团,但又觉得之前一切觉得不对头
的事全都有了解释。
为何李家的布局会正好占着大同龙脉?为何李向居室会有仙道高手的画册?为何神秘高手
处处维护西门无忧,偏偏这次人影也看不见?为何西门无忧一个江湖上的二流高手,却会
有“邪灵批血符”这种邪仙道的东西?一切实在已经昭然若揭了。
殷天竣这时道:“想不到竟然是李向。我早就觉得李家有些奇怪,但真没想到李向会是西
门无忧的背后主使。”
任天翔默然半晌,忽然道:“难道李毓告密也是李向暗中安排好的?”
殷天竣道:“只怕不是。虽然西门无忧对李向而言只是一枚棋子,但隐藏越久,对李向越
有利。李毓大概不知道他老爹的图谋,这次的所为,正好拆了他老爹的台。”
任天翔想想也是,将殷天竣扶到“兰雪堂”的台阶前坐好,便走到西门无忧身边翻他尸身
。殷天竣一边咳嗽,一边苦笑道:“这西门无忧不过是棋子,李向怎么可能把‘龙纹耳饰
’托付给他。不用白费力气了。”
任天翔眼看西门无忧的尸身衣不蔽体,确然不是能够藏住东西的样子。不禁长叹一声,废
然而止。道:“这可如何是好?李向必定趁着我们对付西门无忧的当口,带着‘耳饰’去
寻宝藏了。”
殷天竣算算时日,点头道:“再过三日便是十五月明之日了。这李向在大同经营数十年,
恒山又在附近,他该是早就知道了‘相柳神藏’的所在,此刻只怕拿着‘钥匙’直奔而去
,再也拦阻不得。咱们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栽了。”
正说着,沈虹终于带着黄山五侠赶到了,看到柳藏会的遍地死尸,六人悚然而惊。任天翔
当下将前因后果详细述说了一遍。
周德谦皱眉道:“若这事真如任兄所说,那李向岂非已经是无人能敌?此刻大同还有谁能
阻止他得那‘神藏’?”
殷天竣道:“那倒也不是。我猜他上次被任兄砍到的刀伤还未康复,所以才让西门无忧出
面。否则若他自己动手,就是‘柳藏会’再多来几个,只怕也没什么用。”
沈虹听他这么说,急忙道:“殷兄是说,咱们还有机会?”
殷天竣点头道:“莫忘了能够伤到李向的任兄弟还在我们这边。唯一可虑的,倒是咱们不
知道能不能在十五日前找到裂空崖,若不能赶在李向前面找到‘神藏’所在,咱们就不得
不放弃了。”
当下八人合计了一下,黄山五侠立刻赶往恒山寻找裂空崖的所在,殷天竣由任天翔护着去
蔺府疗伤,而沈虹因为轻功好,自是往来策应,传递消息。八人商议完毕,立刻分头行动
起来。
殷天竣伤势很重,行动颇是不便,任天翔特地雇了一辆马车。他不忍心‘柳藏会’和西门
无忧两边的尸体就这么零散丢着,又顺手塞给了李府家仆一些银子,着他们去棺材铺买几
口棺材回来,也好装殓尸体。但清点之时,偏偏少了戈青峰,想是他虽然被西门无忧一脚
踢飞,却并没有死去,当是趁乱逃掉了。
任天翔诸事办完,护着殷天竣的马车回到了蔺府。修莫斯一听说任天翔他们回来了,立刻
出来迎接。看到殷天竣又和上次一样受了伤,心知又发生了激烈的打斗。他见识过殷天竣
疗伤的手段,当下也不用殷天竣拜托什么,自去满满打了一盆清水,让殷天竣自用。
任天翔和修莫斯两个留下殷天竣在内室安静疗伤,便在外厅商议起来。任天翔将李府发生
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修莫斯,又拿出那道“邪灵批血符”来,展开了给修莫斯细看。
修莫斯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邪仙道的咒符。眼看这符纸是极普通的杏黄纸,而画符的也只是
朱砂,虽然符文看起来极其烦杂,但若因此就可以有任天翔所说的神奇力量,修莫斯还是
觉得有些不可理解。
他自从和圣神邪讨论了神魔天道后,明白了信仰与宗教的区别,终于下定决心要研究中土
的仙魔佛道。此刻正好借这个机会向任天翔请教。
任天翔答道:“俗人画符,以为质料上乘,笔法符合,甚或心怀诚挚,便能让法咒显效,
其实哪有这么简单。修道者的一切神通,都来自先天阴阳二气的炼化。作咒符时须得守住
关元窍要,让作符者的先天混元祖炁与符文相融,一切自然天成,方才算是成功。”
接着便详细给修莫斯介绍了诸如阴阳、铅汞、木液金精、丹砂水银、日魂月魄等等道家修
真的知识。这些东西,修莫斯虽然以前在一些文籍中看过,但从未留过心,他此刻潜心钻
研,不时提出一些疑惑难解的问题,任天翔以自己所知一一作答,不知不觉间,也不知道
过了几个时辰。
门口传来敲门声,却是蔺紫烟陪着父亲处置完事务后,过来看望任天翔了。她听家仆说有
人受了伤,还以为是任天翔出了事,直等看到任天翔毫发无伤的在和修莫斯谈论,方才松
了一口气。
任天翔急忙站起相迎。蔺紫烟对他埋怨道:“我听老钱说有人受了伤,还以为是任大哥你
出了事哩。怎么也不和我知会一下,让小妹担心了半天。”
修莫斯见蔺紫烟进来,借口照看殷天竣伤势,早退到内室去了。任天翔搔头笑道:“蔺小
姐……啊,是紫烟妹子,这次的事只是意外而已,你不用太过担心的……”
蔺紫烟道:“什么意外呀。我听李府的人说了,这次一群江湖人假扮公差冲进李府,更和
西门无忧打了起来。死了很多人,对吧?虽然那人不认得你,但形容起相貌来,却是和任
大哥你丝毫不差。你怎么……你怎么也卷进这种凶险的事了?”
任天翔叹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既然我也卷进了争夺那宝藏的漩涡,遇到这种打斗
凶杀,也是在所难免。”
蔺紫烟大声道:“可是,可是我担心呀!万一这次受伤的是你,那可叫我……”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登时连耳根都红了起来。羞急之下以手掩面,
夺门逃了出去。
任天翔当场呆住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蔺紫烟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冷
不防脑中圣神邪冷哼道:“那小妮子是看上你了。哼,在剑谷有个小师妹还不够,真是个
到处留情的花花公子。”
任天翔不禁大叫冤枉:“师妹喜欢的是大师兄,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你可不要乱说。蔺姑
娘我向来把她当妹子看,绝对没有什么的。”
哪知道他这么急着解释,圣神邪丝毫不领情,却又说道:“男人大都朝三暮四,看到年轻
漂亮的姑娘就会凑上去。当初在牛耳山遇到那个沈天香时,你不是也神魂颠倒的么?真是
不要脸。”
任天翔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一发狠,怒道:“你要怎么看我,那也由得你,反正清者自
清。但蔺姑娘和沈姑娘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我可不许你乱说她们的短长!”
他二人正在争辩,修莫斯却扶着行功结束的殷天竣走了出来。看到任天翔一个人在那里面
红耳赤地喃喃自语,殷天竣固然是惊奇万分,修莫斯却大致猜到了情由,不禁微微摇头,
心中笑道:“这世间的女子,无论是东亚西欧,还是人魔仙妖,在吃醋这门本事上,倒是
大体相同。”
他知道任天翔对殷天竣还不是很信任,凡事皆有保留,圣神邪的事殷天竣更不会知道。当
下替任天翔解释道:“三弟有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毛病。我却是习惯了的。”
殷天竣这才恍然,笑道:“原来如此,若不是大哥解释,我还以为三弟是在和人吵架哩。
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似乎正处下风。”
第二十二章 恒山空谷(二)
任天翔这时也看到殷天竣和修莫斯了,他急忙收敛心神,尴尬地笑着道:“二哥出来了,
不知道伤势如何了?”
殷天竣笑道:“区区反震而已,不碍事。这和李向的阴劲比起来,可实在差得远呢。”
修莫斯将殷天竣扶到椅子里坐好,笑道:“二弟的康复速度之快,远远超出常人。那么重
的伤势只这几个时辰就没事了。”
任天翔道:“这‘药师咒’的效用确实是没得说的。但二哥也是慧根深厚的人呀,不然也
不会有这么明显的功效。”
殷天竣道:“三弟在说笑了。我是土匪山贼,生平杀生无数,和尚见到我逃还来不及,哪
来什么慧根的说法。”
说着,眼光扫到了桌上那纸“邪灵批血符”上,叹道:“想不到这一纸符咒就能有那样巨
大的威力,李向本身有多可怕,已是可想而知。”
任天翔心道若我“剑印”仍在,这区区邪灵符咒丝毫不会放在眼里,但如今他也想不出什
么能够对付这符咒的好法子,只得陪着殷天竣一起废然长叹。
修莫斯插嘴道:“不知道沈虹先生他们查得怎么样了,若不能在十五日前找到裂空崖,难
道就这么眼看着李向得到宝藏么?”
殷天竣想了一下,道:“这次‘柳藏会’虽然元气大伤,但我想戈青峰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只怕还会有什么图谋。丐帮和唐门‘鬼影刺’也没有出手,他们必定也会在这事上插一
手。经过这一次,大概人人都在找恒山裂空崖了吧。”
修莫斯惊道:“那我们这么安定坐着,岂不是放弃机会么?万一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任天翔笑道:“大哥过虑啦。且不说黄山五侠他们正在找着,再多咱们几个也不会有什么
助益。就是那些武林人的争斗也已经够让人烦了。咱们与其现在卷入进去,不如趁着这些
时候休养生息,毕竟和李向一战可不会轻松呢。”
殷天竣点头同意道:“三弟的意见我也赞同。此事不能太急,我虽然伤势已愈,但精力消
耗太大,不趁现在休息一些时候,只怕到时想出手也不行了。”
三人又商议了一阵,都觉得该当先稳稳阵脚。反正恒山虽大,但古来就是游览胜地,早被
人爬遍了的。裂空崖或许地处偏僻,但这么多人搜索之下,哪有找不到的道理。唯一可虑
的,还是李向的可怕实力和毒辣心机,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布置。与其亲身犯险,还是等其
他夺宝人先出手较好。
第二日早,任天翔正在庭院练习“遁甲神仪”的心法,背后一阵脚步悉索,似乎有人走近
。他回身望去,却见一袭黄衫的蔺紫烟正心神不宁地站在后面。任天翔呆了呆,不由得想
起昨天圣神邪说的话来。蔺紫烟见任天翔看着自己,一张粉脸登时通红一片,低头摆弄着
衣角,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尴尬了良久,蔺紫烟才低声道:“任大哥起来的好早。”
任天翔急忙道:“不早……啊,还行……”惶急之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脑中圣神邪不由发声讥刺道:“花花公子做到你这份上,也实在丢脸到家了。起码也该镇
静点吧?”
蔺紫烟果然更加害羞了,就是脖子根都泛起了一阵红潮。
挠挠头,任天翔终于又道:“功夫没到家,当然要多练习了。嘿,反正除了练功之外,一
时也没什么事可干。”
蔺紫烟一边往手指上缠着衣带,一边低声问道:“任大哥是在烦恼裂空崖的事吧?”
任天翔一呆,问道:“你怎么知道裂空崖的?”
蔺紫烟头垂得更低了,支吾了半天方才道:“昨天,我离开后,其实……其实没有立刻离
开,半途又折了回来……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只是……”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
低到犹如蚊蚁的地步。
任天翔心里一惊,暗中道:“难道蔺小姐也对‘相柳神藏’有什么打算么?”
圣神邪冷声道:“她可不是对那个玩意有兴趣,哼,我看她是想回来偷听你们对她的谈论
,却听到了你们谈论宝藏的事罢。”
任天翔想想也是,登时心中一阵释然。他隐隐中只觉得那“相柳神藏”周身血腥,和它沾
上关系的人也个个不是好路数,早就暗暗感到厌恶。适才误会蔺紫烟也想插手“神藏”时
,他无由的感到一阵伤心和紧张,此刻相通了方才放松。
蔺紫烟见任天翔脸上阴晴不定,始终不做声,还以为他生气被偷听之事,心中大是不安。
任天翔发现了蔺紫烟忐忑的样子,暗中骂了自己一句笨蛋,急忙柔声道:“紫烟妹子别多
虑,我是想到了‘相柳神藏’的事。嗯,你刚刚说知道裂空崖的所在?”
蔺紫烟舒了一口气,抬头道:“我家和李家在大同斗了这么多年,相互间对各自的刺探从
来没停过。李向每月都会去恒山几日,这事我们却早就查过了。”
任天翔一听大喜,急忙回屋把兀自在睡觉的殷天竣和修莫斯唤醒,一起听蔺紫烟述说。那
裂空崖原来是在恒山主峰的天峰岭下,山势险峻异常,崖下有一处深谷,终年迷雾缠绕,
不知深浅。
殷天竣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能知道裂空崖的消息,兴奋之余,站起大声道:“我立刻发烟火
信号通知沈兄,咱们聚齐了黄山五侠,今日午后就出发!”
修莫斯知道此行凶险,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但他不想总让任天翔一人孤身犯险,自己虽然
没什么本事,这次却也坚持要一同前往。
蔺紫烟很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他们讨论,这时也道:“这次我也要去。”
殷天竣呆了呆,道:“蔺小姐,这可不是游览,江湖仇杀,凶险得紧。”
蔺紫烟果断地道:“就是凶险才要去哩!在家里提心吊胆的滋味更难受。”说着,一双俏
目直盯着任天翔。
任天翔大感头疼,却又不敢象殷天竣那样直接出言告诫,只好猛给修莫斯打眼色。修莫斯
也是觉得犯难,心道这是你们两个人小儿女情事,却要我去插嘴,那不是尴尬的很么。
蔺紫烟这时道:“小妹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有本事让大家不被人怀疑地直抵天峰岭哦。殷
大哥不是说过么,现在除了李向外,丐帮和唐门也在窥伺着这宝藏呢。”
殷天竣不禁好奇道:“蔺姑娘有什么好办法呢?”
蔺紫烟抿嘴笑道:“我蔺家是大同有名的商家,只需说上恒山北岳庙求神仙保佑生意,那
便没人怀疑了。”
殷天竣拊掌大笑,连声称妙,对蔺紫烟坚持要一起去的提议也不再反对了。修莫斯也和他
一起称善,留下任天翔在那里一个人头痛。
午牌未到,沈虹和黄山五侠就已经聚到蔺府了。众人知道有了裂空崖的消息,个个心情振
奋。陈丹见到殷天竣对蔺紫烟礼敬有加,起初还有些妒意,但看到蔺紫烟和任天翔的情景
,登时心中了然,拉着蔺紫烟姐姐长妹妹短地说着话儿。
一行人准备停当,由蔺紫烟马车打头,八人各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箱供奉礼神之物,浩
浩荡荡向恒山驰去。
第二十三章 恒山空谷(三)
恒山地处浑源、应县、代县等地,是五岳之中的北岳,主峰天峰岭直入云霄,是五岳中最
高的一座,自古就有“塞北第一山”之称。众人经大字湾,过虎风口,在山上民家寄宿了
一宿,第二日徒步由舍身崖到了天峰岭。
站在恒山之巅,任天翔极目远眺,峭壁林立的群峰,辽阔的大同草原,远近高低景色尽收
眼底,不禁低吟道:“极目不知千里远,举头唯见万山低。真不愧是北岳的恢弘气象呀。
”
蔺紫烟在一旁道:“恒山气象万千,那是不错的,金人元好问也有‘乾坤自在灵境在,地
位岂合他山尊!’的诗句,说的就是恒山的绝妙胜景呢。”
说着,素手一指,对下面不远处一座山峰道:“绕过那道山峰,背面就是裂空崖了。”
修莫斯此时也是心情大好,张望着蔺紫烟所指的裂空崖方向道:“原来裂空崖是在那边,
倒也不是太难找。不知道现在那里有没有江湖人先找到了。”
殷天竣见众人休息得差不多了,当下提议道:“咱们这就准备出发罢。”说着,眼睛扫了
扫蔺紫烟,心想难道你也一起跟着去?那可不方便得很。
蔺紫烟见殷天竣拿眼望她,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嫣然道:“小妹这次是必然要去的。”
说着又看了任天翔一眼,道:“不管是谁都阻不了。”
任天翔早就头大了,此刻只能打着哈哈蒙混过去。吴鼎声微微哼了一声,心中大是不满,
但他颇忌惮任天翔神秘莫测的武功,又想到与李向争斗时必然还要依赖任天翔,一时倒也
不敢发作。
众人由蔺紫烟引领着,经由天峰岭的后山小道来到了裂空崖。隐隐听到前方有打斗的声音
传来,一行人急忙循声转过崖壁,前方有一群武林人正在拼死打斗着。蔺紫烟细看之下,
突然一声低呼,凑到任天翔耳边道:“是李向!”
殷天竣和周德谦此刻也认出了被围在核心,臃肿发福的李向。眼看其中赫然有白马四杰以
及丐帮中的人物。殷天竣大是惊疑,心道自己是靠着西门无忧临终那声惨叫才知道李向的
,怎么这些江湖人也知道了这事?但转念一想,也已明白了究竟。这必定是戈青峰传出的
消息,他当时也在场,西门无忧的话却也被他听了去。大概他也知道李向不好对付,所以
干脆把消息给了丐帮,希冀可以增加人手。
李向此刻正被白马四杰和丐帮筌长老这五位高手围攻,但他气定神闲,丝毫不见惶急的神
态。倒是脚边躺着数个人,不知道生死。周德谦在“广灵斋”一役中已经见识过了李向的
手段,此刻见他独战群豪,一点都不落下风的样子,连连自叹不如。
殷天竣在旁观战,眼见只一会功夫,围攻的群豪纷纷倒下,最后只剩下功夫最强的白马四
杰和筌长老,那白马四杰个个带伤,筌长老一条左臂垂在腰间,显然是断了。李向这时突
然一个折身,右手神妙莫测地与白马四杰中的一人轻轻对了一掌,只见那人浑身一颤,慢
慢软瘫了下来,五人的包围立刻出现了松懈。只听到李向一声怪笑,趁着其四人想要填补
空隙的当口,身形猛的窜出,化作一缕黑影,绕着手忙脚乱的四人游斗。
那些人之前仗着人多,总还能勉强维持一个局面,但现在李向脱出了重围,一身邪功得以
全力发动,那些人又怎么会是敌手?只抵挡了几个回合,“啊!”,“啊!”的数声惨呼
便宣告了众人的败亡。
李向傲然而立,看着唯一没有倒下的筌长老,冷笑道:“西门无忧说丐帮藏龙卧虎,我看
也是说得太过了。就你这点本事也敢对我出手,当真不知死活。”
筌长老以手抚胸,咳血道:“我只是丐帮的微末脚色,你连对付我都这么费力,也好意思
说什么大话,真是个不知羞耻的老贼!”
李向见他回嘴,阴阴一笑道:“有骨气,有意思。反正现在时候还早,待我先收拾了你,
再好好整治后面这拨鼠辈,也算是寻宝前的一个消遣。嘿嘿,嘿嘿。”
一边说,李向一边将全身邪功运聚右手,嗤嗤声中,原本肥大圆润的手掌慢慢泛出了一层
惨绿色的妖光。
李向此刻丝毫不去在意在身后的殷天竣诸人,却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自己这只奇诡的右手
上,他爱怜地看着掌上跃动的妖光,呢喃道:“嘿嘿,‘搜魂骷髅手’,这便是‘搜魂骷
髅手’啊。你知道么,当年我为了练这路神功,连着三个月偷偷进入大同府衙的牢房,用
那里的死囚来练功,花了整整八十一天才功德圆满。今天算你运气,尝尝它销魂蚀骨的滋
味罢。”
说着便提起手掌,向筌长老天灵印去。筌长老登时听到一阵咝咝的异声,李向手里的妖光
还未碰触到自己身体,须发却已被烧焦了。
李向的“搜魂骷髅手”堪堪挨到筌长老头皮,猛地里左边崖壁传来几声轻响,毫无征兆的
滔天杀气猛然将他卷到了漩涡的核心。突然间,随着轰然一声响亮,原本完好的山崖瞬间
从中爆开,漫天崩飞的碎石屑中,一条黑色的人影挟着匹练般的银白剑光,犹如闪电般向
李向激射而去。
第二十四章 恒山空谷(四)
若换了常人,在这种突袭下只怕只能有等死一途,但那李向变招真是极快,一发觉自己身
陷绝境,左手袍袖早已挥出,右手“搜魂骷髅手”向着标射而来的人影虚空按了按,人却
向后急速飞退,务求第一时间脱离那索命长剑的追击范围。
那人影笔直迎上了李向拂出的衣袖,只听到嘶的一声,丝绸制成的员外袍登时成了片片蝴
蝶。跟着一股寒气涌到,力量之强,使偷袭者人剑合一的身法为之一滞,眼睁睁地看着李
向好整以暇地飘开很远。
那人一击不中,心知已经丧失了刺杀的机会,也不见他有丝毫的停留,微一顿足,立时翻
山越岭的去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任天翔等人只看得目弛神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修莫斯忽然指着筌长
老道:“咦?他怎么倒下去了?”
众人跟着看去,原本还倔强站立的筌长老,此刻果然已经倒在了地上。胸口黑光闪闪,赫
然插着几支外型诡异的毒蒺藜。
殷天竣怵然道:“唐门毒蒺藜!刚才那个偷袭者竟然是唐失魂!唐门‘鬼影刺’果然名不
虚传,出手确实犹如鬼魅,了不起。”
任天翔摇头道:“这人出手偷袭不成,便拿一边的筌长老出气,手段卑劣毒辣之极。二哥
怎么能夸这种无耻之人了不起呢?”
殷天竣一怔,心道这世上从来都是这样弱肉强食,那唐失魂出手虽然没什么高手风范,却
也不见得就该被说成无耻罢。但他和任天翔相处日久,已经了解了任天翔婆婆妈妈的脾气
,心知他是心肠软,当下暗暗冷笑,也不去反驳。
李向在大获全胜的时候突然遭人偷袭,虽然没有伤到皮肉,但那势若雷霆的一击,却还是
把他惊到了。他虽然奸诈冷血,但终究只是个商人,江湖中人如何好勇斗狠,如何辣手无
情,也多是从西门无忧那里听来,哪曾想过今天亲身经历,竟是这样的惊心动魄。如果少
了几年修为,只怕现在自己早该尸横就地了。
越想越是害怕,却也越想越是愤怒。自己苦苦修行,兢兢业业,想不到在就要扬威天下的
前一刻遭到这样的挫折,那个偷袭者,若不死上一万次,永远无法平息心中这股怒火。对
了,还有眼前这几个幸存的江湖人,竟然被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窘态,若传扬出去,自己以
后如何立威?杀!一个不留的杀了!
他抬起细小的双眼,冷冷地盯着任天翔一行人,丝毫不带感情地问道:“你们,刚才都看
见了罢?”
殷天竣听出了李向口气不善,急忙在背后打手势叫众人戒备,一边朗声道:“李前辈,刚
才那个偷袭人是唐门高手,江湖上人称‘鬼影刺’的唐失魂公子。他素来单身独行,晚辈
们倒和他没有关系。”
李向一怔,他没想到殷天竣会告诉自己刚才那人的来历,不禁对这伙人多看了几眼。这下
,他很容易地就发现了身背“炼魂”的任天翔和躲在他背后的蔺紫烟。
李向眼睛一转,立刻知道了前因后果,哈哈的仰天一阵怪笑,道:“想不到蔺东来竟然也
掺和进来了。这么说,你们都是他雇佣来对付我的了?”
蔺紫烟听他这么说,知道是误会了,当下回答道:“李叔叔误会了。我爹爹是本分的生意
人,怎么会和江湖上的血腥杀戮扯上关系。我只是给朋友们指路来这裂空崖而已。”
她说着话,却一直躲在任天翔背后,始终不敢出来。
李向冷哼道:“我如果不是碍着你爹和‘三大奇门’有些关系,早在五年前就该灭了你们
满门。否则哪来现在这么多麻烦!”
任天翔突然开口道:“你既然知道‘三大奇门’的事,竟还敢仗着邪仙道的伎俩到处横行
。难道不怕惹动仙道高人么?”
他这话出口,李向不禁呆了呆,心中对这个曾经砍伤他的少年更加觉得莫测高深了。
一边斜眼打量着任天翔,李向一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我邪仙道的事和‘三
大奇门’这么清楚?”
殷天竣此刻也是满腹狐疑,低声问任天翔道:“你们说的‘三大奇门’是什么东西?是江
湖上的门派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任天翔偷偷对殷天竣扮个鬼脸,悄声道:“我是顺着他的话胡诌哩。让他心有所忌,一会
动手也会轻松点。”
殷天竣会心点头,任天翔又对李向道:“你现在众叛亲离,连唯一的儿子都出卖了你。就
这样还妄想和天下英豪争胜吗?”
李向被他揭了疮疤,心头火起,怒道:“小子可恶!待我先把你的臭嘴堵了!”说着身形
一晃,闪电般向任天翔立身处扑去。
他先前在大同城中,曾被任天翔砍伤过,伤势至今未愈。如今旧仇新恨,只觉得任天翔是
全天下最可恶的人,无论如何要除之后快。当下脚步一错,也不去管从旁攻到的周德谦和
陈浩汝,晃过二人,举手一掌,直向任天翔拍出。
任天翔早料到李向会全力先攻自己,他之前与李向陋巷交手时,就体会过对手恐怖的实力
。此刻眼见李向掌势拍到,强大无匹的劲风犹如一堵巨墙般向自己压来,自己就如同身处
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只能任凭澎湃咆哮的巨浪将自己冲垮击散,直至变成一堆残骸。
他没料到李向认真起来竟然这么恐怖,虽说早有防备,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笨蛋!”正在失神的当口,任天翔脑中犹如闪电般冲出圣神邪的一声喝骂。接着,身
体不由自主地迈上两步,迎着李向的巨掌,猛然拔出背后“炼魂”,一往无前的当头砍去
。
李向“咿”了一声,不得不撤开了拍下的手掌。就这么缓了一下,身后追击的周德谦等人
已经赶到,任天翔身旁的殷天竣也在此时出了手。一时,黄山五侠和殷天竣沈虹二人立时
将李向围在了核心,拼死厮杀起来。
任天翔此刻惊魂甫定,刚要向圣神邪道谢,便听她骂道:“你这个大笨蛋!你现在是凡胎
,再不是以前的剑仙了,要说多少次才会知道呀?刚才要有个万一,你不成肉泥就怪了!
”
任天翔被骂得脸红耳赤,不好意思和她争辩,回头叫修莫斯照顾好蔺紫烟,自己一紧手中
“炼魂”,也加入了战团。
吴鼎声直到此刻方才体会到李向的可怕实力。他听过殷天竣和沈虹的描述,但始终认为是
这二人夸大其词了,虽然周德谦也曾经被李向击败过,但那只是偷袭而已,终究不是真本
事。他之前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几个兄妹联手合围,李向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得乖乖投降
。但如今,他再也不能那样想了。眼前的李向好像化成了一道捉摸不到的黑影,四处都是
掌影,四处都是杀机。他能听到陈丹的惊呼,能听到大哥周德谦的怒喝,但他看不见他们
,他只能勉力看到攻向自己的拳脚,尽力抵挡它们,尽力躲闪它们。只片刻功夫,吴鼎声
便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噩梦对抗,自己马上就要筋疲力尽,但对方攻势却越来越强,无穷
无尽。
刚刚全力挡架了击向面门的一拳,吴鼎声只觉得全身疲软,忍不住要就地躺下,什么也不
要管,再也不要起来。他正这么想着,眼前人影一错,陈丹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到了,脚下
踉跄,而就在这时,吴鼎声清楚的看到一团黑影正袭向陈丹空门大露的后背。
吴鼎声虎吼一声,也不知道从哪里激发出了力气,两臂张开,全力向陈丹扑去。“砰”的
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重物砸在了自己身上,剧烈的振荡带得五脏六腑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吴鼎声眼前昏黑,便再也没有醒来。
第二十五章 恒山空谷(五)
任天翔就在左近,眼见陈丹和吴鼎声双双惨死,心中一阵攒痛。他一边努力试图追上李向
的速度,一边对着脑中圣神邪喊道:“他用的是什么法术?有没有克制的办法?”
圣神邪不耐地答道:“这是‘魅影移形术’。你先撑着,只要我找到了他步法的脉络,立
刻就能制住他!”
周德谦此刻已是杀红了眼,明明李向被围在当中,怎么却好像自己反被无数敌人围攻一样
。他披散了头发,嘴角溢血,努力与四面八方的掌雨拼击,试图阻拦对手无孔不入的进攻
。突然间,前方一团黑影似乎速度猛然慢了下来,周德谦心中大喜,以为已经抓了李向的
动向,也不及细想,狂呼声中双臂回曲,运聚起全身劲力向那团魅影轰去。
黑影在双掌及身的瞬间电闪而去,周德谦的眼前赫然站着他的二弟陈浩汝。变故发生得实
在太快,要想换招收劲已是不可能了,周德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二弟圆瞪双眼,死在了
自己的双掌之下。
殷天竣和沈虹二人背靠背联手抗敌,眼见周德谦误杀了陈浩汝,吴鼎声和陈丹陈尸地上,
芮玲也已是危在旦夕,两人心中都是一声长叹,知道大限已到,这恒山裂空崖已是众人的
埋骨之所了。
李向仗着“魅影移形术”和“搜魂骷髅手”将八大高手困在了核心。此刻八人已去其三,
那个内力颇强的周德谦此刻更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跪在陈浩汝旁边一动不动,和死人也差
不得多少。眼看芮玲身形摇晃,李向决定先向她出手,再着手剪除了殷天竣和沈虹,最后
才收拾那个数次忤逆自己的任天翔。
他心中盘算已定,“魅影移形术”展开,又化作黑影,飞速向芮玲掠去。任天翔眼见芮玲
势危,大吼一声,提刀向李向砍去,希望能够阻得一阻。李向一声冷笑,也不去理他,拧
身躲开“炼魂”的煞气,继续向芮玲冲去。
便在这时,任天翔忽听圣神邪道:“甲寅遁乙,进天权,抱月揽星!”
任天翔心头大振,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依言运起“遁甲神仪”,只轻轻一个跨步就抢到
了天权位,后发先至,已经站在了李向的正面。手中刀一式“抱月揽星”,横着向李向推
出。李向吃了一惊,这是他首次受阻,想到自己之前也是在任天翔突如其来的怪招面前受
挫,急忙收敛起骄气,全力出手。
李向的“魅影移形术”全力施展,好似一场黑色风暴,围着任天翔左冲右突。右手“搜魂
骷髅手”,左手“炎阳罡劲”,也猛力轰击着暴风中心的任天翔。只是圣神邪此刻已经掌
握了他的伎俩,却也再难伤到任天翔了。他既然全力对付任天翔,便再没有余力对付他人
。殷天竣登时觉得压力一松,和沈虹两个人瘫坐在地上,死命地喘气。
蔺紫烟眼看李向大逞淫威,心中一直替任天翔担惊受怕。又看了会,终于银牙一咬,突然
扬声喊道:“李叔叔,你把西门叔叔出卖了,把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他说他很恨你啊。
你看,他在你背后,吓,在对你吹气呢!”
李向素来和西门无忧称兄道弟,此刻听蔺紫烟说他前来索命,一时心神不宁起来。他修炼
的是迹近鬼道的术法,向来就对鬼怪之说深信不疑,又想到西门无忧死时的凄惨,只怕真
会来找他索命。他心中有事,身法登时慢了不少。
蔺紫烟又喊道:“李毓为了财产,连亲爹都想害。李叔叔你现在连儿子都没了!我爹此刻
正在搜刮你的部属人脉,只怕过不了几天,李叔叔你在大同经营了十几年的心血也全都会
烟消云散!李叔叔你怎么不想想,那宝藏值得你牺牲这么多么?”
李向被蔺紫烟说的心烦意乱,出手间乱了方寸,倒险些有几次被任天翔的“炼魂”刮到了
。他狂吼一声:“小丫头给我闭嘴!”猛地里丢下了任天翔,飞速冲到蔺紫烟面前,一把
扼住蔺紫烟雪白粉嫩的喉咙,右手上举,“搜魂骷髅手”的妖光一闪,就要往蔺紫烟的天
灵要害拍去。
任天翔有圣神邪和蔺紫烟相助,原本正逐渐占到上风,哪知道事情竟然会起这种变故。眼
看到蔺紫烟性命危在旦夕,他想也没想,口中大喊着:“给我住手!”手一扬,“炼魂”
刀化作一道乌光向李向高悬的右手飙射而去。
“嗤”的一声,李向右手齐腕而断,“炼魂”带着一抹血珠继续前飞,直至插入山壁方才
停下。
李向“啊”的一声惨呼,也不等任天翔追击而至,左手揪住吓得花容失色的蔺紫烟,冲到
裂空崖边缘,涌身跳了下去。任天翔拼命追赶,终究还是差了一步,眼看着蔺紫烟被李向
挟在肋下一起掉入悬崖,空谷中传来了她长声的尖叫。
第二十六章 共工之台(一)
蔺紫烟被李向挟住了,由裂空崖一跃而下,直往底下万丈空谷坠去。眼前的景物飞速地向
上倒飞,凌厉的山风迎面呼啸刮来,她哪曾遇到过这种事情,惊惶失措下,只吓得拼命大
叫。
李向不去理会她,伸出仅剩的左手自怀中掏出了一道纸符,口中大声念道:“渺渺冥冥,
八荒魄灵,现汝形体,化我飞翼。疾!”
符纸撒出,从中突然爆发出一道奇异的精芒,随着几声婴儿似的啼哭,光芒中冲出了一只
巨型的大雕,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接着就俯冲而下,强而有力的双爪稳稳地抓住了正在下
坠的李向二人,直向谷底滑翔而下。蔺紫烟只觉得全身猛得震了震,下坠的势子突然顿住
了。虽然此刻还是身处险境,但到底没有了刚才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紧张,蔺紫烟暗暗松
了口气,抬头由李向的肋下向外看去。
轻如薄纱的山雾从两边掠过,千寻的崖壁也犹如一道缓缓打开的门扉,脚下幽深的山谷逐
渐显露了它的真容。这只突如其来的怪雕飞得既快且稳,只一会功夫就将二人送到了十数
载未曾被人烟触及的绝地。
李向一离开雕爪,立刻由怀中掏出了一只小瓷瓶,倒出几枚丹丸一口吞了。接着运指如风
,在右手断腕的几大要穴处点了点,缓住了“炼魂”留下的可怕伤势。他处理着伤口,斜
眼看到蔺紫烟正畏惧地看着身边的巨雕,嘿嘿一声冷笑道:“这是蛊雕,虽然确实会吃人
,但你现在是我重要的人质,暂时不会让它害你。”
说着,他举起左手对着那只巨雕比出一个手势,口中念了声:“散!”两人高的蛊雕突然
之间便化作一蓬轻烟,消失在了无形之中。
蔺紫烟惊讶地注视着蛊雕消失的虚空,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眼见李向右腕虽然已经止住了
血,但鲜红的肌肉向外翻出,红彤彤的血肉里,一截森森的白骨隐约可见,伤势真是惨不
忍睹。她低头想了想,用力撕下一幅裙角,递了过去。
李向看着蔺紫烟手里的布条,森冷道:“害怕我杀了你,所以来讨好卖乖么?”
蔺紫烟摇摇头,低声道:“你不敢杀我的,不然一会任大哥下来,你也没东西可以对付他
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昔日的大同第一豪富落到如此狼狈的田地。”
李向眯起了小眼,盯着蔺紫烟喝道:“你说什么?你竟然敢同情我?我武功高绝,富可敌
国,你凭什么可怜我!混帐!”
他越说越怒,猛地里左手一挥,将蔺紫烟推倒在地,大声喝道:“你不过是我的人质,若
再敢胡说八道,我有百种手段可以让你痛不欲生,聪明的,从现在开始就给我闭嘴!”
蔺紫烟擦掉了嘴角的血迹,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但她一双妙目毫不退缩地看着怒发如狂
的李向,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惶恐和不安。
李向被蔺紫烟盯得全身不自在,想要让她看其他地方,却又觉得那样反而显得自己怯了。
当下装作没看见,由怀里掏出了一把咒符,喝道:“凶魑妖魅,邪魍鬼魉,速依符召,听
我号令,现汝形体。疾!”
喝毕,十数道符咒望空撒去,一时间,原本安宁寂静的幽谷突然变得鬼气沉沉,一股阴寒
森冷的邪气由地底涌出,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里。隐约间,原本轻柔的山雾也变得浓重起来
,间中更传出了一声声低徊深沉的鬼鸣。
李向对着身周的浓雾道:“下此谷者,皆杀无赦。”
下完了命令,他一把拽住蔺紫烟,举步向山谷深处行去。
蔺紫烟被李向强拉着在谷中穿行,树枝藤条不时地由身边擦过,在她细白粉嫩的肌肤上留
下了一道道血痕。左脚的绣花鞋早就掉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每一步下去,尖利的山石就
刺得她疼痛不已。眼泪水早就在眼眶里打转了,但她不想在李向面前示弱,所以始终强忍
住没哭出来。
走了大致半柱香的功夫,眼看李向始终走得十分迅捷,中间偶有停下查看环境的事,但绝
没有丝毫的犹疑。蔺紫烟不禁开口问道:“李伯伯对这条山谷很熟啊,难道是经常来的?
”
李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每年来恒山就为了探查这条山谷,你难道会不知
道?”
蔺紫烟巴不得他能多停一会,闻言急忙点头道:“李伯伯每年都会来裂空崖,这个侄女自
然是知道的,但这条深谷我却是第一来过。难道那个‘相柳神藏’就在这里么?它到底是
什么东西?”
李向嘿嘿冷笑道:“死到临头了却还这样好奇。也罢,告诉你也没什么。”
说罢,他举手指着前面方向道:“再望前走大致十余丈,就有个大山壁,寸草不生。上面
雕刻着一座有着九个人头的巨大蛇身神像,便是《山海经》中提到的相柳神。”
蔺紫烟一听,啊了一声道:“原来‘相柳神藏’是指相柳神的宝藏啊。来头是很大,不过
里面有什么东西能让李伯伯你这么动心呢?”
李向道:“不知道,或许是修真道藏,或许是上古奇珍。总要打开才能看到。”
他正说着,看到蔺紫烟一直瞪着他,象在看什么怪物似的,不由怪道:“怎么?有什么奇
怪么?”
蔺紫烟道:“李伯伯,你刚刚自己也说过,你富可敌国,武功势力即使不是天下第一,也
足够让你独步宇内。可为什么还不惜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冒着天大风险来追寻这种不确不
实的老古董呢?”
李向怒道:“你懂什么!”
说着,一把拽起蔺紫烟,大踏步向前走去,口中道:“跟着你来的那群人没几个能活着过
我的‘万邪煞阵’,你若想拖延时间让人救你,还是就趁早死心了吧。快走!”
蔺紫烟想起了刚才那阵可怕的鬼气,心中不自禁暗暗替任天翔担忧起来。
第二十七章 共工之台(二)
李向此刻的心情也是十分低落。辛苦了数十年的梦想马上就要成为现实,他却出奇的没有
那种兴奋和期待的心情。刚才蔺紫烟的言语和她怜悯的眼神,实在让他郁闷难当。怎么回
事?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明明就要成功了,却又有这种难以忍受的挫折感?无法形容
的压抑,感觉简直就象是在谈成一笔万两银子的生意时,却被藏在暗处的对手抢掉了百万
两的生意一样的难受。为什么?
他越想越不对头,一边拉着蔺紫烟加快脚步,一边细思起往日的种种来。李向出身京城名
门,曾祖父仗着一身仙道修为,结交了当时不少豪门显贵,但在闭门独处时,却始终一副
郁郁的样子,似乎总有什么天大的遗憾。
李向是他最宠爱的小辈,自小承欢膝下,老人家太过寂寞时,就会和他谈起一些家族的密
辛,李向也由此知道了祖先白眉真人赤玑子的事。年迈的曾祖父一身修为都传给了年纪尚
轻的李向,亡故时,曾祖父死拉着李向的手,什么话也没说。但那双渴求的眸子,却成了
李向之后数十年人生的动力:“定要让丹尘观再现天下!定要让李家重列仙班!”
之后的时间里,李向以曾祖父传授的零星道术为基,开始涉猎各路邪仙道法,一边又以各
种手段聚敛钱财,以备丹尘观再起的经费。在得知了“欢喜道人”和“相柳神藏”后,他
立刻就感觉到李家百数年的求索终于有了收获,那神秘的宝藏必定含有着能他通向无上道
法的玄机。
为了探察“欢喜道人”在血书中提到的裂空崖,更为了就近监视寻宝的武林人物,李向将
全家由京城迁到了大同,由此开始了与蔺东来的明争暗斗,和十多年的韬光养晦。
如今,十五月圆之日早就到了。只要再往前走几丈路,将怀中两粒明珠放进山壁上神像的
眼睛里,李家百年的梦想就能实现,他李向为之耗费了半生光阴的梦想终于能够实现了。
但……
有些地方错了,自己的直觉告诉李向,事情的发展出了差错了:唯一的亲生儿子背叛了自
己,竟然想着陷害父亲谋夺家产;在自己追寻仙道的时候,那个蔺东来正在蚕食着李家辛
苦了数代才争得的基业;更有甚者,凭空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叫做任天翔的小子,处处破坏
自己的计划;接着,自己的右手竟然也失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李向想得出神,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蔺紫烟被他吓了一大跳,直望着失魂落魄的李向,问道:“李伯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
李向被她一问,缓过神来,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刚才若是蔺紫烟趁着自己走神的当儿出手
偷袭,自己毫无防备,只怕不死也会落个重伤。他急忙冷哼一声掩饰了过去,抬头查看四
周,担心刚才一阵低头疾走弄错了方向。
太阳此刻已经开始西沉了,满天一片金红色。绚丽的晚霞将山谷树林的影子直直地拉长,
在前方山壁上投放出一道道黑彩。蔺紫烟放眼望去,只见被夕阳镀成铜色的山崖上,赫然
雕刻着一座巨大无朋的蛇身石像!
这座石像依山而作,蜿蜒曲折的庞大蛇身由崖底起,直至数十丈高的崖壁为止,十分的威
严阴森。九个诡异至极的巨大人头悬空在山崖上,或狰狞,或恐怖,或发怒,或憎恶,神
情不一而足。蔺紫烟没想到恒山中竟有这样的景观,一时看得呆了。
李向却是看多了,他之前对这座堪比乐山大佛的石头神像研究了无数次,此刻早没有了当
时初见时的那份震撼。只淡淡瞥了一眼,他便抬头望天,冷声道:“再过一个多时辰,等
到圆月升空,我便能用‘钥匙’开启隐藏的山洞,到那时……嘿嘿……”
蔺紫烟摇头笑道:“任大哥必定会赶来的。”
李向皱了皱眉头,道:“那小子确然是个变数,但我的‘万邪煞阵’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
被破去的摆设,他要么不下谷,若下来便是一场苦斗。”
哪知道世上事情便这么巧,他话音还没落,左边树林里突然传来了任天翔的声音:“那却
也不见得罢。”
随着说话声,任天翔一手提着“炼魂”刀,施施然地由林子里走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共工之台(三)
蔺紫烟欢声叫道:“任大哥!”
任天翔对她笑笑,意示安慰。眼见她此刻头发披散,一身绫罗美服弄得污脏不堪,显然受
了很大的罪,心中对李向又增了几分愤怒,转头对他道:“李向,你丧尽天良,弄得如今
众叛亲离,难道还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么?”
李向不去理他,只是盯着他看,隔了半晌才道:“我的‘万邪煞阵’竟然阻不了你,你果
然是仙道中人。”
任天翔扬了扬手中的“炼魂”刀,笑道:“当初我们第一次交手时,我就言明过,‘炼魂
’刀专炼各路孤魂野鬼,你用那些不入流的魑魅魍魉来对付我,不是正中我下怀么。”
李向默然,半晌才低声道:“看来用普通的邪鬼果然是不行,那么,这又如何!”
说完,也没见他做什么特别的手势,半空中由远及近的传来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巨大的
黑色蛊雕从天而降,双翅挟带着猛烈的罡风,直向任天翔冲去。
殷天竣和修莫斯此时刚刚由树林后面转出,眼看任天翔势危,两人都是失声惊呼。任天翔
也没想到李向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措手不及之下,被蛊雕的巨翼扫中,整个人好像风筝
似的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半天没爬起来,也不知道是昏了,还是死了。
李向偷袭得逞,伸手将蔺紫烟的穴道闭了,大声对盘旋在天上的蛊雕喝道:“下来把这人
吃了,连一根骨头都不要留!”
他吩咐完了,自己却走到殷天竣和修莫斯面前,寒声道:“我做事向来喜欢干手净脚,你
们现在也陪着他归位罢。”
殷天竣早知道李向在收拾了任天翔后,必定不会放过自己,眼看李向左手妖光又盛,把心
一横,判官笔展开,抢先向李向攻去。
若在平时,殷天竣和李向的本身实力差得太远,只怕百招都撑不到。当日大同陋巷里一场
鏖战,殷天竣大败亏输,心知没有能胜李向的机会。但现在,李向一者是右手新断,虽然
止住了伤势,但毕竟有极大不便,各种左右手配合交替的精妙招数是再也用不了了。二者
,他适才连续用了数道灵符咒法,更用精元催动蛊雕,消耗巨大。此消彼长之下,殷天竣
倒是占足了便宜,李向数十合攻势都被他一一挡了下来。
修莫斯扶着昏迷的蔺紫烟,眼看天上的蛊雕盘旋的圈子越来越小,猛地里俯冲而行下。而
躺在地上的任天翔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惊惶之中,他不及细想,随手抓住一把石头,全
力向蛊雕掷去。
蛊雕额头中石,吃惊下又飞上天去,在空中盘旋来回,发出一声声怒鸣。
它盘旋了一会,发现了离任天翔不远处的修莫斯。蛊雕虽然不似人那般会思考,但并不愚
笨,立刻就明白了是这个人刚刚对自己投掷的石块,忿怒之下,它仰天一声怪叫,拢起双
爪飞速向那胆大妄为的人扑去。
这蛊雕来得好快,瞬息之间已经到了修莫斯的头顶。修莫斯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虽然怀
里抱着一个蔺紫烟,强大的气流却似乎仍能将他刮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前是巨雕黑
压压的身影,修莫斯紧紧搂住怀里昏迷的蔺紫烟,心道既然自己难逃一死,那无论如何也
要想办法保住其他人。
耳边又传来了蛊雕那犹如婴孩的可怕号哭声,声音似乎比适才还要凄厉数倍,修莫斯暗叫
一声:“我命休也。”闭起了眼睛,坐等死亡的那一刻。
颈项处一阵湿热,粘呼呼的液体当头撒下,淋了修莫斯一头一脸,鼻间满是血腥味道,修
莫斯一阵惊异,暗道自己是不是死了,怎么连一点痛苦都没觉得。他正胡思乱想着,耳边
任天翔的声音笑道:“大哥睁开眼吧,没事了。”
修莫斯听到是任天翔说话,心中大喜,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任天翔果然站在自己面前,一
手伸向自己,另一手提着兀自在淌血的“炼魂”。那头巨大的蛊雕此刻倒卧在不远处,喉
咙间一道恐怖的豁口正对着修莫斯,却是被任天翔一刀而决了。
任天翔还在笑着,似乎击杀这头怪物是个十分轻松的事似的,丝毫不以为意。他见修莫斯
一时还是没力气起得了身,便也不再要求了。收回了手,笑着道:“这天翔真是个窝囊废
,枉他学了我的‘遁甲神仪’,竟然还是这样毫无用处。”
修莫斯一惊,问道:“你是圣神邪小姐?”
圣神邪点头道:“正是小妹哩。天翔那小子刚刚被蛊雕打晕,现在还昏着呢。”
她说着,扭头看了看正与李向交手的殷天竣,眼见他此刻左支右绌,也快到极限了。便道
:“这殷天竣大概还能撑十数招吧,以一个凡夫俗子能到这个地步,倒也有得一说了。”
说罢,也没见她如何动作,只是眨眼间便站在了正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之间,左手一挥,
轻轻将殷天竣送出了圈子,右手抚弹挑点,连接了李向四下杀招,趁着他愣神的当口,一
指点住了李向的胸口要害。
这几下真的是电光火石,快得异乎寻常。李向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就已经落入了对手掌
握之中。眼见圣神邪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李向的心一下沉到万丈冰潭的底下去了。
圣神邪轻松制住了李向,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去,对李向道:“拿来罢。”
不用她明说,李向也知道圣神邪要的是什么,他此刻万念俱灰,长叹一声,由怀里摸出一
个油布包裹,递到了圣神邪手上。
圣神邪接过了包裹,抬头看看那山壁上巨大的相柳石像,轻笑道:“共工之臣相柳氏,九
首蛇身,以食于九山。禹杀之,乃作共工之台。嘿嘿,这么说,这里就该是‘共工之台’
了?”
她虽然不是对李向所说,但这问题此地也就李向能答,其实便是在问他了。李向犹豫了一
会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圣神邪笑道:“我只是靠着那本《山海经》在猜测而已,这些神仙故事,我可没你知道得
清楚。”
她这说的倒是实话,共工被大禹所杀,那也是在黄帝之后的事,那时圣神邪早已被禁,这
段事情却也是从后人写的野史中知道的,是以并不十分了解。
李向苦笑了一下,道:“《山海经》的《海内北经》中记载道,相柳为大禹所杀,血过之
处尽成死地,于是只能在其上修筑了一座神坛,名为‘共工之台’,却是用来镇压相柳神
灵的。他在此地放置了一些镇邪神物,据说更留有大禹一身仙道修为的法门,所以……”
圣神邪微微点头,道:“难怪你有这么高的邪仙道修为,却还是费尽心机要来探这相柳神
藏了。嗯,此地却是灵气极冲,浓厚的邪气间搀杂着浩然的正气,却是有些玄机。”
她沉吟了一会,将包裹又交给了李向,口中道:“我听殷天竣说,寻宝者须将这龙纹耳饰
放入相柳神的双目之中。不过这相柳是九首之神,到底是哪对眼睛,却是无从知道了。看
看这神像的工程,耗费可是不小,其中隐藏的机关只怕十分厉害。你十数年都是研究这个
,该有些心得了罢。”
李向没想到圣神邪这么轻易就把耳饰还了给他,一时惊疑不定,顺口答道:“我也不是很
确定,只是由经文上作了些推论……”
他话还没说完,一惊住口。心道若我脱口把什么都说了出来,再无利用价值下,以己度人
,只怕这小子非出手杀人不可。
圣神邪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留意李向在想什么,却道:“你果然有了几分把握,这样罢
,你去开启神藏,成功的把握自然可以多一些。”
李向呆了呆,想不到圣神邪会有这个提议,刚想开口询问,脑中灵光闪过,已然有了主意
。当下点点头道:“你既然信得过我,那半个时辰后月圆之时,我便上去放置明珠,你在
一旁监视着好了。”
圣神邪微笑点头,回去扶起了殷天竣,又将被闭了穴道的蔺紫烟拍醒,四个人与李向一起
,静静等着圆月的升起。
第二十九章 神藏洞开(一)
幽深的空谷中,不时传来一声声寒鸦凄厉的呜鸣。天上玉兔东升,冷冽的银光无情地洒在
昏暗的山林里,益发增添了绝谷中特有的摄人寒意。
蔺紫烟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的将身上的绸衫拢了拢,发觉丝毫无法阻挡寒潮的侵袭。她正
低头苦忍,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去,却是圣神邪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了下来,递到
她的面前。
蔺紫烟一阵惊奇,她凭直觉就知道圣神邪不喜欢自己,怎么现在却会递外衣给自己御寒了
?
圣神邪冷哼一声,颇有点不情愿地道:“穿上罢。若你受了风寒的话,那家伙醒来可有得
他罗嗦了。”
蔺紫烟听她这么说,心头一跳,心中那点模糊的疑问突然间似乎有了答案。她接过外衣,
轻轻道了声谢。
一旁的殷天竣此刻大是不解。任天翔明明十分担心蔺紫烟的安危,适才等不及众人准备绳
索便纵身跃入了谷底。虽然他曾经在“广灵斋”见过任天翔施展那种凌空虚渡的绝技,但
三层的楼宇毕竟比不得万丈的深渊,稍有差池就要粉身碎骨。冒着天大的风险还要救的人
,若说没有点渊源的话,打死殷天竣都不会信的。可为什么,现在的两人却这样冷淡呢?
他看了看旁边的修莫斯,似乎这个色目人了解些什么内幕,但显然不想让自己知道。想到
这个,殷天竣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个二哥做的真是无味,三人之间毫无信任可言,哪有
半分结义的样子。但转念一想,当初自己提出结义之时,本身就没存着好念头,倒也不能
怪任天翔和修莫斯处处设防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蔺紫烟突然问道:“殷兄,怎么不见了沈大侠和周大侠他们?你们没有
一起下谷么?”
殷天竣回过神来,回答道:“周兄和芮女侠留在上面接应我们,沈兄在适才的邪阵里受了
些伤,我们担心迟了会出事,便先赶了过来。”
他说得甚是简略,但蔺紫烟却是七窍玲珑心的女孩子,早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
脉。那周德歉被李向一气杀了三个兄妹,其中一个更是被自己误杀,他灰心丧气之下,斗
志全消,已经无法算上战力。而芮铃被李向邪劲所侵,早就受了内伤,也是不能动手的了
。两人留在上面照应,只是惟有如此而已。沈虹大概是在与李向在来路上布置的“万邪煞
阵”搏杀时被邪灵所伤的,这点倒早在蔺紫烟意料之中,那“万邪煞阵”毕竟是李向的得
意阵法,三人下谷若没人受伤的话,反而该是奇怪的事了。想到李向满手血腥,蔺紫烟不
由多看了他几眼。
李向远远站着,眼见蔺紫烟一会和任天翔说话,一会又和殷天竣聊天,但一双妙目时不时
向自己这边看来,不由得微微有些心虚。他素来知道这蔺紫烟足智多谋,蔺东来重病后,
蔺家偌大的生意倒有大半是由这个小姑娘打理的。他此刻心中有鬼,不禁担心被蔺紫烟看
出自己的算盘来。
眼见此刻圆月慢慢升上了树梢,洁白的光芒均匀地撒在那尊巨大的相柳神像上,九颗诡异
的头颅在月光下隐隐泛出了青铜似的色泽。李向一下跃起身来,大声道:“时辰到了,我
们动手罢。”
殷天竣刚想答应,没料到圣神邪笑了笑道:“月轮未进中天,不急这一时半会。我们有个
同伴还没赶来,等他到了再开宝藏不迟。”
李向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心道这人到底是如何想事情的?明明宝藏越少人分越好,他
怎么还想着受了伤的同伴?但他不敢明着讥讽圣神邪,虽然心中老大不以为然,表面上却
什么都没流露出来。
又等了大约一柱半香的时间,树林中脚步声传来,却是受伤的沈虹终于赶到了。他显然也
没有料到众人竟然会留在原地等他,一脸震惊地站在当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圣神邪见沈虹终于赶到,便对李向道:“好了,现在可以动手了。”
说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向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攥着龙纹耳饰的力道不由自主又加了几分。他追求了近十年的
秘密终于就要解开,而且若他计划成功的话,甚至能够在如今这个必败之局中扭转乾坤。
想到这些,他就更加紧张了。
紧了紧腰带,深深吸了几口气,李向好不容易稳下了躁动的心神。他稳步来到崖壁下,仰
头看了眼头顶上蜿蜒盘旋的相柳神像,接着手足并用,沿着相柳的蛇身往上攀登。
他失了右手,行动受到极大限制,原本就极其难以攀登的石像此刻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势
比登天了。好不容易爬到一半,眼看前面那个弯道险峻异常,以自己现在的情形万万爬不
过去,李向暗暗叹息了一声。
圣神邪的声音突然在耳旁传来:“若是要爬上那相柳头颅的话,根本不用这么费时费事嘛
。”
李向一惊回头,一看之下,他惊讶地发现圣神邪竟然就站在自己身边,意态悠闲地悬空浮
在天上!
圣神邪不理会李向的震惊,又道:“是不是要到那几个头颅上去?是哪个?我送你上去便
是。”
李向呆然良久,半晌才叹出了一口长气,摇头苦笑到:“我之前就觉得你有些奇怪,绝非
普通武林人物。想不到你道行原来这样的高,连白日飞升都能做到!”
圣神邪听他这么说,心道我这“揽风神行”可是幽界密法,区区白日飞升又算得了什么。
她微微一笑,伸手提起了李向肥胖臃肿的身躯,问道:“哪个头颅?我送你过去。”
李向出乎意料的被圣神邪提到了空中,心中登时惊骇莫名。他全身重量不下二百斤,被对
方提着竟然毫不费力,这个力量可要多大才行!而且圣神邪还是浮在空中的,两个人近三
百斤的力道就这么悬在半空,这份修为他李向就是做梦都不敢想!
李向被圣神邪的无上道法震住了,此刻脑中一片浑浑噩噩的,耳听圣神邪发问,很自然的
回答道:“传说中‘共工之台’在北,相柳为镇台之神,那颗开启神藏的头颅该是正北的
那个。”
圣神邪点点头,道了声好。借着山风和地气的流动,提着李向朝正北的相柳头颅处飞去。
地上的三人此刻早就惊呆了。修莫斯虽然知道任天翔身怀飞天的绝学,更清楚此刻圣神邪
觉醒,神通远非任天翔可比,但也没有预料到圣神邪的真实本事竟然如此匪夷所思。眼看
她和李向犹如一只巨鹞般在空中盘旋不下,修莫斯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来。至于蔺紫烟
和沈殷三人,此刻更是目定口呆地瞪着天上,几疑自己是在梦中。
圣神邪提着李向,腾云驾雾地往正北面的那个相柳神头上飞去。眼看那神像面目刻得十分
怪异,眼窝下两边颧骨高耸,似乎可以站得住人,圣神邪暗自点头,心道那里该是给放置
“龙纹耳饰”的人落脚用的,当下便看准方位缓缓降了下去。
李向双脚再次触到了实地,心里稍许踏实了一些。他小心地挨到山岩的边缘,攀到神像眼
窝的下方,取出了那两枚“龙纹耳饰”便想去开启神藏。
这神像的两个眼窝深陷,眼白处微微凸出,并没有可以放置东西的地方。李向仔细观察,
但见两个瞳仁处似乎缺了一块,正中更是各有一个小孔,似乎正好与耳饰的金针吻合。李
向微一沉吟,便将两枚耳饰的背面对准了小孔轻轻放入。
李向自从数年前发现了这座巨大的神像,便开始寻找开启神藏的办法,这两处小孔他早就
知道了,凭着“欢喜道人”当年留下的血书,他深信这对小孔必然是关键所在,曾用过很
多手法复制可以配小孔的钥匙,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自从得到这对耳饰以后,李向
日夜都在把玩不已,终于领悟到金针固然重要,但上面的龙纹明珠只怕也是玄机暗藏,决
不简单。眼看此刻天上圆月高悬,神像明珠入睛,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众人也是和李
向一样思想,都抬头凝望着嵌入了相柳双眼中的那对明珠。
第三十章 神藏洞开(二)
银白色的月光照映在谷中,众人都屏住了气,不敢有丝毫的妄动。在人们的注视之下,那
对龙眼大小的明珠逐渐起了变化,慢慢透出了点点异光来。起初时,珠光尚不明亮,但过
了一会,两颗明珠四周渐渐泛起了一层皎白的光芒。光晕缓缓胀大,光芒也随之大盛。才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还很微弱的珠光竟成了两团七彩流动的明亮光球,光影中,似乎还有
两条金色的小龙在其中四下遨游,神妙无比。
圣神邪微微点头道:“竟然能借着干支变化和星辰天体之力而布下这座‘逆时灵龙锁’,
建造‘相柳神藏’的人来头不小哇。”
李向此刻已经被眼前的奇景震住了,这些早就超出了他对道法的了解,他搜肠刮肚也只能
猜到这该是某个道行极高的人留下的阵法,至于这个阵法的奥妙所在,他是说什么也不清
楚的了。耳听圣神邪这么说,似乎她对这奇奥的阵法了解很多,忍不住扭头过去,眼里带
着询问的神色。
圣神邪眼看李向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不了解刚才自己所说的话。便解释道:“世
间万物皆是出自太阴太阳,而这两者的移动又是由干支和星宿而定。布阵人利用太阳之力
顺置干支星宿而设置迷阵,神妙变化恐怕连神魔都不能参悟。你看那光芒中的两条金龙,
它们吸收月亮的太阴之光而成,以逆时之力在一点点的解开干支星宿密锁,便是世上唯一
能够解开这阵锁的钥匙。嗯,如今干支已经解到了未时,星宫解到了角宿,它们是逆时而
解的,倒还有七个干支和八个星宿要解。”
李向听圣神邪提点,急忙细看那两条金龙的变化来。他如今心里有了底数,金龙的游动在
他眼里再不是先前的杂乱无章,而是有了规律可循。果然,左边珠光中的金龙口中衔着一
点月光,在明珠上缀上了十二个小光点,光点闪烁几下旋即消失,小金龙便又去衔来一点
月光缀上,而右边的小金龙亦是如此。有所不同的是,左边的小金龙是将光点缀了明珠一
整圈,而右边的小金龙,却只将光点缀在明珠向着明月的那一半面上,十分奇怪。而且,
两条小金龙都是由西而东依次缀光点,决无半分差池,十分奇妙。
李向看了一会,迟疑道:“这两条金龙由西而东缀以太阴光华,便是‘逆时’之序罢?只
是哪条解干支,哪条解星宿呢?”
圣神邪呵呵笑道:“你能看出‘逆序’来,却怎么会看不出星宿干支呢?你看,干支一日
轮转,周而复始。而太阴星宿一年只会过危、奎、胃、毕、井、柳、张、翼、角、房以及
箕宿牛宿,须得与太阳星宿相合才能成一大圆,小金龙只排半圆,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李向点头称是,心中不由一懔。暗道对这小子只是看了一眼就能对那么复杂的道法知根知
底,看来自己的计划并不能那么顺利的进行了。但他转念一想,若自己就此放弃的话,那
多年来的心血岂不是就此付诸东流?此刻他已是势在骑虎,只有把一切希望放在运气上了
。
圣神邪根本没去注意李向,任天翔还未苏醒,亦即是说,此刻圣神邪是完全掌控着这具肉
身的。她被“血焰灵珠”禁闭了数千年,期间只能以“神游”的手段好像幽魂似的四处晃
荡。在被任天翔由灵珠中放出后,更只能依附在任天翔的内识之中,几曾有过自己的肉身
!前次大同城内,任天翔为了保护蔺紫烟而把身体借了给她,虽然时间短暂,那种血肉特
有的实在感已经让圣神邪激动不已,之后她数次引诱任天翔再将身体交给她控制,但任天
翔吃过一次亏,再不肯轻易答应,直至现在因为被蛊雕击昏,她圣神邪才得以再次控制了
任天翔的肉身。
站在绝壁之上,用耳朵真真切切地聆听阵阵山风树涛,用鼻子细细品味最细微的泥土气息
。指尖流淌的是仲夏夜的山岭间清凉的柔风,脚底下踏着的是坚实平整的山岩巨石。她太
久未曾有这些感觉了,所有的一切纷至沓来,她既熟悉又陌生,一时忘乎所以,只是忙着
去享受肉身带给她的愉悦和兴奋。
李向眼见圣神邪张开双臂迎风站在山岩边缘,两眼闪烁着神光。瞧她一脸兴奋的神色,倒
颇象个得了糖果的小孩,由心底里在高兴着。不由暗自哼了一声,心道:“你不劳而获,
千古的神藏密宝唾手而得,自然高兴非常。且先由你高兴去,一会进了神藏,谁胜谁负可
还是未知呢!”
众人又等了大约半刻功夫,两条小金龙最后一次排上了光点,随着两声清越龙呤,明珠突
然爆散出万丈光华,不管是近旁的李向,还是远在崖壁脚下的三人,在促不及防下都被着
耀眼夺目的神光刺到了眼睛,纷纷低头大呼。唯独圣神邪,光芒似乎丝毫不能影响到她,
依旧神色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两条解开了逆时之阵的小金龙,化作两道金芒直冲天际
而去。
轰鸣声中,山体发生了猛烈的震动。一时崖顶上滚下无数磨盘大的浮石,整个地面随着这
股震动颤抖起来,几疑是遇到了山崩。这场震荡紧接着光芒而来,众人惊惶之时,只见排
成九宫的相柳神头颅中,居中的那颗头颅在巨震中缓缓的开裂,向左右分移。仿佛就有“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的雄奇气势。
待到震动缓止,原本神像头颅处出现了一个黑暗幽深的岩洞,阴沉沉的不知深浅。圣神邪
对李向笑道:“看来你多年研究并未白费,开启神藏的关键确然是在正北的头颅处。”
李向也松了口气,闻言苦笑道:“我也是在赌自己的运气。须知‘共工之台’虽然是在正
北方,但相柳乃共工之臣,大有居南而朝北的可能。五五之数,总算被我赌对了。”
圣神邪笑了笑,将他如前提起,轻飘飘地飞到了山洞口,将李向放了下来,又道:“你且
在此等着,我去将其他人也接上来。”
说罢,身子下沉,向地上众人飞去。
李向正愁如何脱身,见圣神邪宝藏当前却还要去接应其他人,惊讶之余也是高兴若狂。心
中暗道:“这真是天助我也,这傻小子下去接人,正是我的机会!”
他凝目下望,等到圣神邪刚刚脚踏实地,心知他就算此刻发现自己有所妄动,却也没时间
阻止了。当下哪还顾得其他,拔足便望洞中奔去。
第三十一章 神藏洞开(三)
圣神邪先将蔺紫烟送上了山崖,一瞥间见少了李向,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其实早
就看出了李向不甘就范,必定会趁自己不备有所蠢动,此刻见他跑进了洞内,微微撇了撇
嘴,暗中冷笑道:“有你在前面探路,倒可以省掉我不少麻烦。只希望你这邪仙道莫修得
半生不熟才好,若失陷得太早,洞中其他陷阱可就要我去想办法探了。”
原来,适才圣神邪一指制住李向时,曾在他心口暗地种下了一道“九幽囚魂咒”,这山洞
虽然颇深,但仍未超出“九幽囚魂咒”的威力范围,李向无论身在洞中何处,都会被圣神
邪感知。圣神邪之前都在有意无意地给李向逃跑的机会,便是让他自行进洞,成了自己的
便宜向导。可叹李向自以为得计,却是早就被圣神邪算计了而不自知。
圣神邪将修莫斯、沈虹和殷天竣三人也一一接了上来。顺便将李向的事和众人说了。殷天
竣听完,摇头笑道:“那李向才智武功也算是一时楚翘,可遇到了二弟,却象碰到了命里
克星,当真做什么都缚手缚脚的。”
沈虹也是呵呵大笑,对圣神邪更添信心。
圣神邪道:“这李向先行去了洞内,似才我感到他的各在三处地方停顿了一会,我猜该是
遇到了几处机关,被他避了开去。咱们也出发罢,莫要离他太远,免得他万一抛出什么杀
手锏来,不好收拾。”
说罢,当先领路,沿着李向的足迹往山洞中行去。
这山洞竟是别有洞天。一人高的入口山道过后,前面豁然开朗,众人的面前,竟是一条四
人宽,两人高的大通道。只见这通道四壁都以花岗岩铺就,刻着各种奇妙的图案。两侧墙
壁上,每间隔十步远便缀着一颗拳头大的明珠,发出明亮但十分柔和的清净之光。绮丽莫
测的辉光煌焰,将整个通道妆点的分外幽静美丽,似梦如幻。
殷天竣等人直勾勾地盯住了那山壁上的数十颗宝珠,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须知夜明珠
乃是稀世奇珍,一颗铜钱大小的珠子便足可以抵得上整座城池的代价,当真可以用倾国倾
城来形容这珍宝的价值。相传前朝皇帝曾为了西域一处小国的四颗明珠而遣兵远征。数十
万民众,一座西域古国,便为了保护那四颗明珠而永埋于尘土之下,夜明珠的价值可见一
斑。眼看此刻壁上的数十颗明珠,不仅大小远非俗世的夜明珠可比,就是那净焰奇煌,也
远远超出了世间任何宝物。如此的珍宝,此刻竟然被用来当作照明之用,这建造者的手笔
,如何能不让众人惊诧莫名?
圣神邪看着众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大声道:“这是幻术,大家莫要被骗了
。别说世上没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就算有,光华也不会这般繁盛。”
修莫斯指着那些珠子道:“那是幻术?可这光华的的确确是在的啊,照得这山壁通明的,
不正是这些宝珠的光华么?”
圣神邪也不多言,走到一颗明珠面前,微一用力,便将那宝珠取到了手中。说也奇怪,那
原本还光芒万丈的宝珠,在刚离开石壁的同时,突然就变得黯淡无光,赫然成了一枚普通
的石球。
圣神邪将那石球递到蔺紫烟手里,满意的看了看众人震惊的神情,道:“此地乃是道藏密
境,建造者既然能用阴阳之序布下‘逆时灵龙锁’,自然可以利用充盈的灵气使顽石发光
了。这些石球都刻着咒符,嵌在石壁上便能放出神光辉烨。不过一旦离开了灵气之源,却
毕竟还是一块石头而已。”
蔺紫烟好奇地将石球再次放入石壁的空洞处,果然,回到原位的石球立刻再次焕发出了之
前的光华,晶莹剔透,美妙无方。蔺紫烟叹气道:“若非说明,谁能想到这些只是石头而
已。”
圣神邪道:“前方路还很长,此地神妙莫测,不知道会有什么厉害机关藏在四周,大家记
得莫要离开我的左右。嘿嘿,一个入口甬道便是这般大的手脚,不知道前方又有什么东西
在等着呢。那李向可千万莫要让我失望。”
众人也已知道此地已经超出了他们所了解的俗世知识。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无一不让他
们惊诧莫名,此地只怕已经是传说中的神魔道境。想不到原本很普通的江湖之争,竟不知
不觉地踏进了一个本该只属于神话的世界。
一行人顺着这条甬道走了大概数丈路,绕过一处弯道,便到了尽头。
殷天竣看了看四周,奇道:“这里四周看不见门户之类的设置,不是一条死路么?”
圣神邪道:“李向确然是由此而过的,此地必定有什么布置。”
微微沉吟一下,圣神邪的眼睛落在了眼前那堵石壁上。
沈虹见圣神邪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堵墙壁,不由问道:“任大侠是否发现了什么蹊跷?”
圣神邪心中一怔,才想起此人尚未得知自己和任天翔的事,她也懒得解释,当下指了指那
墙壁道:“此地主人很有些奇思妙想,颇懂得因时造势之道。这里又哪有什么门扉了,一
道小小的法术而已。”
说着,便朝着山壁直走过去。蔺紫烟眼看她再走几步就会撞上石壁,急忙警告道:“前面
山壁啊!小心!”
就在她的警告声中,圣神邪径直踏进了铅灰色的山壁之中,只一眨眼的功夫,她整个人就
凭空消失在了石壁里。
众人正在大惊时,圣神邪的声音却从前方传了过来:“如何?不过是幻术而已。若心中认
定它是石壁,那便真的可以阻挡外人。但一旦被人看破了,却也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修莫斯素来佩服圣神邪的能耐,此刻听她这么说,心中再不存疑,当先跨步向石壁走去,
蔺紫烟也是紧随其后。殷天竣和沈虹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虽然还是有些迟疑,但片刻后
终于都咬咬牙,闭起眼睛跨出了脚步。
这道幻术说来简单,但常人见到岩壁,心中自然就会认可它的存在。一旦它被人们接受,
那原本的幻像便成了真实。若不是圣神邪先以自身演示破去了幻术的迷障,只怕众人便是
用手去触摸,都会觉得那里有堵大石壁呢,更别说什么穿壁而过这种惊世骇俗的行径了。
第三十二章 神藏洞开(四)
破去了洞壁迷障,众人继续由圣神邪引领着一路前行。前面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众人向
前走去,只觉甬道慢慢向前倾斜,越行越低,似乎是深入山腹之中。约莫走了五十来丈,
忽然前面分了几道岔路。沈虹数了一下,岔路竟有五条之多,不禁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殷
天竣想起圣神邪种在李向身上的“九幽囚魂咒”来,正想询问李向的位置。忽听得右边一
条岔道里有人轻咳一声,虽然立即抑止,但此刻四周死寂一片,听来已是十分清晰。
沈虹心中大喜,低声道:“是那边。”
也不等圣神邪说话,当先抢步奔了过去。圣神邪心中微觉奇怪,但李向的位置确实是在那
条甬道中没错。当下也没有阻止,跟着过去。她心想李向修为低微,凭他那点邪仙道的伎
俩,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呢。
这条岔道与之前的甬道大不相同。不仅没有了奇石照明,地势更是忽高忽低,地下也变得
崎岖不平。众人在黑暗中鼓勇向前,朝着前方走去。
突然之间,前方轰隆一声巨响,猛烈的热气夹带着强劲的罡风当头冲来。武功最低的蔺紫
烟和修莫斯仰天便倒,就是强如殷天竣沈虹,也被着股突如其来的猛劲震得连连后退了好
几步。洞壁亦被震得晃了晃,泥沙细石一时撒了众人满头满脸。
殷天竣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眼看圣神邪站在那里,脸上一改惯常那种莫测高深的微笑,
变的十分愤怒,更带上了自责的神色。急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们误触了机
关?”
圣神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李向。我失算了,我只防他用道法设伏,却没料到他会
随身携带了火药。”
“火药?”殷天竣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向前方张望。
圣神邪摇了摇头,冷声道:“不用看了,那李向火药埋放的位置相当好,前方甬道已经被
炸塌了。咱们只能另寻出路才行。”
殷天竣回头看了看来时的道路,“相柳神藏”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得的,看来,下面的比拼
未必会比之前容易多少。
一行人在黑暗的甬道内鱼贯而行。圣神邪始终面寒如冰,不愿开口说话,其余众人也被她
的怒气所摄,都不敢轻易出声。又这么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回到了之前的岔道口。殷天竣
捅了捅身前的修莫斯,暗暗打了个眼色。修莫斯会意,当下问道:“我们在这里寻找出路
,但来路有这么多条,却从哪里着手呢?”
这话他虽然问的是在场所有人,但众人皆知,此地只有圣神邪能够作答。且论到渊源,修
莫斯与任天翔的交情非比他人,圣神邪也不能不卖他这个情面。
果然,修莫斯的话说完,圣神邪便回头答道:“这里是道境,再不是俗世的自然之地。这
些甬道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是按着奇门遁甲的玄机布置。我们刚才走的那条甬道位于‘
开门’,哼,四通八达谓之开,那李向倒也懂得选择,没白学了数年的邪仙道。”
说着,用手指了指眼前的其余七条甬道,又道:“奇门遁甲中,除了‘开门’之外,尚有
‘生’、‘休’两个吉门。但如今这地方,‘生门’临坎宫,‘休门’临离宫。吉门被迫
,都是吉中藏凶,暗伏杀机的架势,在势选不得。”
修莫斯惊道:“剩下的两个吉门不能走,难道李向炸塌的那条甬道,便是唯一通向腹地的
道路吗?”
圣神邪摇了摇头,答道:“吉中藏凶,凶中也能包吉。奇门遁甲中,‘杜门’和‘景门’
虽然说是凶门,但偏于平,只要方位合宜就能无碍。这道境的主人显然也深通这些凶凶吉
吉的道理,却把生路放在了这两个凶门之中。”
说罢当先而行,直走进左边的一条甬道内。修莫斯等人呆了呆,急忙跟了上去。
圣神邪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们现在走的是‘景门’。另外一个‘杜门’虽然也是偏于
平门,但和‘生’、‘休’两门一样,被此地主人伏下了杀机,只怕比‘死门’和‘惊门
’更不安全。因此上,如今能走的其实只有‘景门’一路而已。”
她这话讲得玄之又玄,修莫斯和蔺紫烟虽然平素读过不少经史子集,此刻也是听得糊里糊
涂。至于殷天竣和沈虹二人,更是昏天黑地,不知所云了。
这条甬道与之前“生门”那条又有不同,崎岖坎坷不用去说,黑暗中更不时传出悉悉嗦嗦
的蛇虫爬动声音。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恶心的腥臭味,中人欲呕。蔺紫烟自小就怕虫蛇,此
刻只觉得全身毛毛的,吓得只能紧紧挨在圣神邪背后,不敢稍离半步。
沈虹取出了一支梭标,听声辨位,猛得里向暗处掷了出去。只听到“叽”的一声尖叫,似
乎射中了甚么活物。他手腕一翻,射出的梭标倒飞了回来,上面却钉着一样物事。原来沈
虹这标后部系着一条渔线,更带着有倒钩,倒是很方便的工具。
甬道内昏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被梭标钩住的东西似乎还在动弹,沈虹不敢贸然用手去
拿,便仍让它悬着,一手却去怀里摸索火折子。
圣神邪急忙止住他,低声道:“这些东西是幽界妖虫,性情最是猛恶凶狠。现在一片黑暗
倒还无碍,一旦见到火光,成千上万只妖虫立刻就会一拥而上。到那时,我们只怕连骨头
都剩不下来。”
沈虹大吃一惊,急忙把火折又塞回了怀里。右手的渔线还在抖动,似乎是那妖虫兀自在挣
扎,饶得沈虹向来胆大,也是吓得甩手把梭标连着那被钉住的妖虫一起丢了出去,再不敢
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留在身边了。
第三卷
第一章 玄凌荒寰(一)
一行人渐行渐远,虫蚁爬动的悉嗦之声也随之越来越清晰繁密。显然,随着甬道的深入,
妖虫的数量急速增加了。众人的脚落在地上,隐隐就能感觉到有甚么东西从脚面上爬过。
间或更有些踩碎甚么脆硬之物的声音,赫然正是有人踏到了地面妖虫的身上。惟其四周一
片黯淡无光,众人眼不见物,只能凭感觉跟在圣神邪身后摸索前进。鼻中所闻,耳中所听
,脚下所感,那份不可捉摸的恐怖滋味,比之用眼睛看到的更加重了几分。
蔺紫烟此刻心惊胆战,紧贴着圣神邪背后亦步亦趋,唯恐落后了半步。黑暗中,耳边突然
听到圣神邪粗重的呼吸声,蔺紫烟心中一阵奇怪,想要开口询问,却又怕会触发甚么恐怖
的机关,只好强忍住好奇心,默默地跟在圣神邪的身后。
好容易又走了一段路,转了个弯,一座出口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先前神藏入口处那
种灵净的地气之光再次出现在眼前,让几个人振奋莫名,纷纷加快脚步,终于是走出了那
条恐怖幽暗的地底甬道。
甫离开甬道,圣神邪便一声轻叹,身子软绵绵地向山壁上歪去。蔺紫烟之前就注意到她的
异状,这时急忙抢上扶住了,定睛看时,只见圣神邪脸色苍白,原本精光内蕴的双眸此刻
虽然依旧犀利,但也是黯淡无光,简直就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吓得蔺紫烟一叠连声地问
道:“怎么了?出了甚么事?”她语气惶急,后面的殷天竣等人也看出势头不对,纷纷围
拢上来探问。
圣神邪摆了摆手,示意没出甚么大事。扶着蔺紫烟的肩膀闭目歇了一会,方才缓了口气,
低声道:“这些幽界妖虫的数量实在太多,要一口气镇锁这么多魔物,倒险些出了岔子。
”
原来这条“景门”生路虽然凶中藏吉,但“相柳神藏”数千年所淤积的妖邪之气到底引来
了为数甚众的魑魅魍魉,这些妖物不能靠近“开门”那样的正气浩然之地,便都汇集到了
“景门”来了。圣神邪为了使这些妖虫不会伤害众人,以任天翔十数年修行而得的道行为
基,去运使幽界无上密法,强行镇锁甬道内无数妖虫的凶性。但这么做实在太过耗费法力
,即使以她那样的能耐,走了这么长的路程,此刻也不免有脱力之感。离开险境时,圣神
邪紧绷的心神一松,人便立刻垮了下来。
圣神邪靠在蔺紫烟肩上,一边喘气一边苦笑道:“没有肉身时想着肉身,有了肉身时却多
出了很多累赘。虽然不甘愿,这身臭皮囊现下还是先还给任天翔罢。”
说刚说完,她眼睛闭起,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蔺紫烟在大同时便见到过任天翔和圣神邪心神互换的事,此刻见圣神邪如此,倒也没有太
过惊异。她和修莫斯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圣神邪移到山壁边,让她靠着山壁躺下,便候在
一边静静地等她醒来。至于殷天竣和沈虹二人,此刻却早已是听迷糊了。
过了大约盏茶的功夫,任天翔轻声呻吟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刚刚恢复神智,眼中
便映入了蔺紫烟关心焦急的面容。任天翔知道蔺紫烟关心自己,便对她微微一笑,轻声道
:“别担心,我没出甚么事。”
说罢,他定了定心神,手扶着山壁勉力站起。哪知道之前圣神邪法力消耗过巨,此刻他竟
然连站立也是十分勉强,要不是修莫斯及时出手搀扶,只怕他又得坐倒在地了。
任天翔借着修莫斯的助力站定了,又闭上眼睛歇息了片刻,暗暗将内息按着剑谷的修真心
法运使了一周天,发觉身体并无甚么异样,方才安下了心。
脑中圣神邪的声音响起:“你放心,我可没对你做甚么手脚。只是刚才过‘景门’时耗了
些法力,歇息片刻就没事了。哼,反正你现在泥丸被闭,那些法力又不能运使,留着也是
浪费。”
任天翔默然片刻,突然道:“这次,辛苦你了啊。”
圣神邪之前趁着任天翔被蛊雕击昏时使巧占了他的肉身,现在又大肆耗费他的法力,虽说
只需静养几个时辰便能恢复,但此刻那种精元大损,整个人有若大病初愈的虚脱感觉,却
也不是甚么好受的滋味。圣神邪满以为这次任天翔必定会勃然大怒,甚或暴跳如雷,也早
就做好了各种回击的准备,几曾料到他竟会反过来向自己道谢的?这下实在大出圣神邪的
意料之外,不禁一时乱了方寸,平时的伶牙俐齿此刻也不见了踪影,支吾了半天,方才尴
尬问道:“你发甚么傻?在胡说些甚么呢!”
任天翔微微一笑,答道:“当时你若不出手,修莫斯和蔺姑娘必定都要命丧在蛊雕爪下。
我也不免做了蛊雕的腹中美餐。之前过甬道的事,我其实也有些印象。若不是你,只怕我
们这群人连骨骸都留不下来罢?你费尽心力做了这么多,道声谢是应该的。”
“大,大笨蛋。”圣神邪声音一窒,急急忙忙地道:“我救他们是因为不想听你唠叨,别
这样自以为是的。啊,懒得管你了,之后的事你自去解决罢。”说罢,圣神邪便消失在任
天翔的内识之中。
眼见任天翔站在那里呆呆出神,嘴角微微含笑,却动也不动一下,蔺紫烟不禁又开始担心
起来。她上前轻轻扯了一下任天翔的袖子,低声问道:“任大哥?你没事吧?”
任天翔身体震了一下,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刚才和圣神邪说话时,那出神的样子又让这
个义妹担心了,急忙答道:“蔺妹别担心,我是真的没事。刚才只是出了回神而已。”
蔺紫烟神情一黯,垂头道:“任大哥,你是不是信不过小妹?”
任天翔见她十分伤心的样子,不禁奇道:“怎么了?”
蔺紫烟抬头看着他,凝声道:“现在的任大哥和之前的任大哥不是一个人罢?刚才那位,
以前在大同时曾自称圣神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般大的事,又为何直到现在还瞒着小
妹?”
任天翔迟疑了一会,终于道:“这事其实本来就没打算瞒你,只是之前都没有机会说而已
。不错,之前那位,是我,又不是我。任天翔和圣神邪,是一心同体的两个人。”
他这话一出口,修莫斯是早就知道了真相而没甚么惊奇,蔺紫烟则是早有准备,此刻只是
证实而已,真正被惊呆的,却是殷天竣和沈虹二人。他们之前见到任天翔被蛊雕击昏后,
实力突然猛增,就连李向都成了他手中的玩物,而且更能飞天遁地,几乎就像神仙一样,
心下早就觉得奇怪了。但任天翔所说的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远远超出了两个人的想象能
力,饶得两个人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此刻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第二章 玄凌荒寰(二)
殷天竣呆了半晌,终于问道:“三弟的意思,你身体里竟然有两个人?”
任天翔眼见瞒不过了,只能苦笑了一下,解释道:“此事小弟只和大哥说起过,因为实在
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才始终没有和二哥你明说。”当下将事情原委从头到尾给殷天竣和沈
虹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圣神邪的来历这节。
几个人愣愣地看着任天翔,说不出话来。殷天竣和沈虹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一个是纵横绿
林的黑道大豪,一个是黑白皆通的有名镖头,但他们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却从没听说甚么
“三大奇门”的存在,更不用说灵体附身,变换人格这些神妙之事了。
殷天竣不由挠了挠头,疑惑道:“以前我总以为自己也算得老江湖了,怎么自从进了这‘
相柳神藏’以后,世间的事突然全都不一样了?三弟所说的事,竟是我从来没听说过的。
”
沈虹暗自瞄了殷天竣一眼,心中微觉奇怪:他自己和任天翔不熟,人家自然不会对他掏心
掏肺,但殷天竣不是任天翔的二哥么,怎么也是如此懵懂?
任天翔知道殷天竣的不满,但他和殷天竣当初便没诚心结义,此刻也没对隐瞒这个二哥感
到有甚么内疚的。眼看蔺紫烟不再生气了,便也放下了心来。他抬头四遭看了看,点头道
:“咱们过了‘景门’生路,此刻应该是在神藏腹地了,不知道宝藏是在何处?”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最要紧的事来。殷天竣皱眉道:“虽然咱们也算是过来了,但
耗了这么时间,不知道李向那里如何了。对了三弟,之前圣神邪曾经在李向身上下了一道
‘九幽囚魂咒’,我们靠着它能够查知李向的所在。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能运使这道术法
么?”
任天翔摇头道:“不行了。那是圣神邪的法术,我是用不了的。”
停了一会,又解释道:“圣神邪是圣神邪,我是我。她能用我的法力飞天遁地,但我自己
却只是个被封了道行的普通人,这可没得比。”
殷天竣听他这么说,暗地皱了下眉头,却也没说甚么,只道:“如此,我们便一鼓作气找
到神藏罢。李向虽强,但他缺了一条胳膊,怎么说也架不住我们人多。”
众人点头称是,当下顺着通路向神藏腹地而行。任天翔仍然虚弱,便由蔺紫烟和修莫斯扶
着,慢慢地走在最后。他刚刚走了几步,猛地里心生感应,脑子里忽然一阵恍惚,似乎被
甚么东西触动了心神,不禁疑惑地停了下来。
蔺紫烟关心地问道:“是不是还不舒服?任大哥还是休息一下吧?”
任天翔摆摆手,又颇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身后。背上“炼魂”此刻也突然变得躁动莫名起来
,一股股灼热的气劲透过刀鞘冲击着他的心坎,刃锋更是不停地发出低声的鸣响,似乎这
把灵刀突然遇到了甚么极兴奋的事来。任天翔摸了摸颤动不已的刀把,暗中惊疑,这把“
炼魂”按照圣神邪的说法,该是上古八大神兵之一,早就通了灵性。如今突然这样震动,
莫不是出了甚么大事?
任天翔缓缓握住了“炼魂”,指尖传来的热劲比之前更盛了几分,仿佛这把通灵的神器再
也耐不住性子,急着要挣脱刀鞘的束缚似的,那种异样的急切,竟连任天翔都感觉得出来
。他还在迟疑,掌中的“炼魂”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刹那间,庞大的冲击由刀柄传出,
将他的手指生生震开。一声龙吟中,通体泛出妖异血芒的“炼魂”竟然自己跳出了刀鞘,
化作一道红光,直直地向众人身后山壁冲去。“嗤”的一身,锐利的刀身尽数没入了坚硬
的石壁中!
前面殷天竣和沈虹听到了动静,急忙奔了回来探问究竟。任天翔将“炼魂”的异状和两个
人说了,殷天竣上前仔细查看,发现“炼魂” 的刀柄竟兀自在抖动不已,好像这道山壁和
它有仇一般,不将之破穿便誓不罢休似的。
沈虹惊疑道:“瞧这把刀的架势,简直是和这山壁有不共戴天之仇嘛。”
殷天竣沉吟了一会,道:“似乎不是。‘炼魂’是江湖有名的大凶物,三弟刚才也说了,
这是上古八大神兵之一,来历非同一般。此刻会这般反常,必定有它的道理。我看是不是
这山壁后面有古怪?”
修莫斯听他这么说,觉得也有道理,便上前细细检查山壁来。隔了片刻功夫,终于在左边
一颗“地气明珠”下找到了机关所在。修莫斯一手拿住了这颗刻满了符文的石球,缓缓左
旋了三匝,轰鸣声中,山壁缓缓中分,显出了隐藏在其后的一间小石室。
石扉刚刚开启,众人便都感到了一股凛人的寒意,原本温和的地气之光此刻也被寒气所侵
,整个通道再没有先前那种让人入沐春风的惬意感觉,转而变得十分肃杀阴冷。
修莫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探头往石室中看去。只见这个小房间大约五步见方,三面都是
石墙,根本密不透风,石室中间摆着一个兵器架子,上面似乎倚着一件兵刃,幽幽地发着
蓝光。
殷天竣此刻也注意到了这件奇物。他脑筋动得也是飞快,立刻便想到这该是神藏中极要紧
的一件宝物,眼看它保存得如此秘密,必定来历非同小可。有了这层思量,殷天竣又岂能
让其他人捷足先登了?当即抢上几步,口中说着:“这个房间倒是十分隐秘,我先进去看
看究竟。”人已经抢到了兵器架前,抬手便要将那兵刃取下来。
沈虹也是个老江湖,怎么会不明白殷天竣的算盘。他轻功向来极佳,眼看殷天竣手指快要
触及那宝物了,当下双足一错,正要冲出去阻止殷天竣,身旁任天翔突然暴喝一声:“二
哥快住手!”说时迟那时快,沈虹之觉得眼前一花,一条黑色的人影猛地里由旁窜出,直
向殷天竣冲去。
殷天竣的眼角余光扫到了扑过来的任天翔,不禁微微感到愤怒。喝道:“你莫来阻我!”
右手挥出,一记掌刀直劈任天翔面门。任天翔不闪不逃,只是将头微侧避开了要害,却照
样前冲不误。“碰”的一声,殷天竣的掌刀扎扎实实地轰中了任天翔左肩,任天翔脸色顿
时泛白,缕缕血丝缓缓地由面上七窍渗了出来。
殷天竣其实早就佩服自己这个三弟的本事,虽然此刻任天翔还是十分虚弱,但“遁甲神仪
”决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一招都躲不开。他劈出这掌,其实更多是为了牵制而已,浑没想
过伤到任天翔。哪知道这次任天翔竟就这样子结结实实地生受了他一下蓄满内家真力的“
排云掌”。这招虽然不能开碑裂石,但也足够杀人致命的了,殷天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伸出去抢夺宝物的左手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一把扶住了任天翔,急急忙忙地帮他查看伤
势。
沈虹此时也已经赶到,殷天竣因为任天翔的阻止而没有拿到那件宝物,眼见兵器架上那夺
人心魄的蓝光,沈虹再也掩不住心头贪念,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几步抢到兵器架前,伸
手将那宝物取了下来。
第三章 玄凌荒寰(三)
沁人的寒气登时由手掌传来,沈虹心中大喜,正要低头查看掌中的宝物是甚么模样,那股
寒气突然就转为冰冷,饶的他沈虹数十年内外兼修,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个哆嗦之后
,寒气徒增,比刚才又猛了数倍,沈虹出其不意,忍不住又是一个哆嗦。他心中微觉不妙
,便在这时,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等等手上诸般穴位突然内力狂涌,便
如长河决堤一样,源源不断地向手中那件宝物倾泻而去。沈虹这下骇得魂飞天外,危急之
际,也不去管这宝物如何珍贵了,拼了命大喝一声,奋力想将这东西抛出去。只是这异物
竟如同粘在他手中一般,再也分离不得。沈虹费尽全力也不能解脱,只觉得内力越涌越快
,慢慢地似乎连全身精血都在被掌中的东西抽走一般,不到一会便觉得全身脱力。沈虹虽
然也是一条硬汉,但这样恐怖的体验到底也是消受不起,终于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任天翔被殷天竣扶住,正好将沈虹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眼看沈虹此刻已经被那凶物困住
,只怕不消片刻功夫就会被吸蚀成一具干尸。他见情势如此危急,也顾不得甚么伤势了,
勉力站了起来,对殷天竣道:“二哥,一会听我喊一二三,你就掌劈沈大哥的中枢穴,我
趁机用‘炼魂’将他手里的妖物挑开。”
殷天竣知道事情严重,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当下任天翔将“炼魂”取回,和殷天竣两人
一前一后在沈虹身边站好,殷天竣单掌竖起,向任天翔递了个眼色。
“一……”,“二……”,“三!”任天翔“三”字出口,殷天竣长啸一声,手起掌落,
蓬的一下拍在沈虹后背中枢穴处,沈虹此刻几乎已经昏迷,被他这掌猛力一激,突然大叫
一声,身子弹跳起来。便在这时,任天翔“炼魂”出鞘,当的一声砍在了沈虹双手握住的
妖物上。
两件神兵交锋的刹那间,“炼魂”爆出了一道刺目之极的红色光华,那妖物也毫不示弱地
爆出了强烈的蓝芒相抗。两件神兵竟好像千年未遇的仇家,这次重逢便要拼个你死我活一
般,丝毫不肯退让。一瞬间,整个石室被两道绝强的神光充斥,发出了轰然巨响。
任天翔只觉得由那妖物身上传来了无匹的压力,他重伤未愈,一时竟有些支持不住。但想
到沈虹一条性命就看这遭了,任天翔咬咬牙,顾不得浑身伤痛,口中狂吼道:“给我滚开
!”奋力将“炼魂”向那妖物推去。“炼魂”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决心,红光再涨几分
,登时将刺目的蓝芒压了回去。任天翔只觉得压力徒然一松,这样的良机岂能错过?大喝
一声,手上用力,终于将那妖物从沈虹手上挑飞了出去。
蔺紫烟扶住了累到就快虚脱的任天翔,殷天竣则抱住了昏死的沈虹。一看之下,不由得倒
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怀中的沈虹短短一会功夫便苍老了十几岁,原本肌肉结实的身躯变得
干瘦皱瘪,头发几乎已经快要掉光了,零星剩余的几根,也已变成了灰白色。殷天竣栗然
道:“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成那个东西是吸人阳寿的?”
任天翔缓了口气,答道:“那个东西,该是‘玄凛荒寰’,上古大神共工的随身兵器。我
曾经听师父说起过,所以知道。”顿了顿,又解释道:“共工者,太古之水神也。他是幽
族之王,曾经与上神祝融争夺天下,最后败北而怒触不周山,以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说他是一位灭世的恶神也不为过。‘玄凛荒寰’是他当年与祝融作战时所用的兵刃,自从
共工失利退回幽界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于人世间。故老相传,这件神兵能够翻江倒海,更能
以寒凛冰霜冻结天下万物,与女娲娘娘的‘紫薇天恸’、祝融的‘赤日鸿弥’等其余数件
神器一起并称为天下八大神兵,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法器。惟其杀性太重,兼且又是神器
,取到它的人若不是有缘者,当场便会被它吸蚀得精血尽去,成为一具干尸。我要阻止二
哥和沈兄,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殷天竣惊诧道:“我看书上说,相柳是共工之臣。如今共工的兵刃都在这里了,难不成这
个‘相柳神藏’真的是相柳神的宝藏?”
任天翔肃然点头道:“二哥考虑的是,这事只怕就是如此。若真是这样,那我们更该去制
住李向了。他一身邪仙道修为,又好杀成性。一旦被他得了神藏助力,为祸必定不小。”
他转头看了看扶住自己的蔺紫烟,对她笑了笑道:“蔺妹,接下来你和大哥一起在这里帮
忙看护一下沈兄好么?我和二哥要尽量赶在李向头里截住他,这事关系重大,你……”
蔺紫烟不等他说完,嫣然一笑道:“小妹明白的,任大哥自己小心,凡事不要勉强了。”
她是十分聪明的女孩子,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任天翔将她和修莫斯留下来,一者是因为
他们脚程慢,二者却也是担心李向若暗施突袭,会以他们为目标。蔺紫烟明白这节,自然
也不会在这关键时刻与任天翔争执甚么。
任天翔见说服了蔺紫烟,心中一阵轻松,正想和修莫斯再吩咐几句,突然想起来自从沈虹
出事后修莫斯便始终没出声,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当下开口询问:“修莫斯大哥呢?大哥
在哪里?”
石室角落里传来了修莫斯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似乎被吓到了:“我……我在这。三弟,
大哥我出大事了……”
任天翔等人奇怪地扭头看去,只见修莫斯手里拿着一支长杖,一个人瑟瑟地靠墙坐着,面
如死灰。蔺紫烟心说这傻大哥看来是被刚才的景象吓到了。正想出言安慰,却见任天翔一
手指着修莫斯手里的长杖,张目结舌地瞪大着眼睛,似乎见了鬼一样。
好半晌,任天翔才艰难地开口问道:“大,大哥,你拿的难不成,难不成是玄凛……玄凛
荒寰?”
点点头,修莫斯已经苦得快哭出来了。
第四章 欲堑孽海(一)
众人瞪着修莫斯手里的那支长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甚么好,任天翔更是早就惊得呆了。
他素知“玄凛荒寰”的威力,适才沈虹拿住它仅仅只是片刻功夫,整个人几乎半数精血就
被吸蚀一空,现在修莫斯握了它近盏茶的时间,怎么竟一点事都没有?更奇怪的是,之前
它与“炼魂”相拼时,那种傲绝天下的气势就犹如魔神降临一般,凛然不可侵犯。但如今
这把九天十地都为之震撼的神兵,却静静的躺在修莫斯怀里,简直和普通凡物没甚么区别
。
任天翔揉了揉眼睛,再次细看修莫斯手里的那把神兵,只见它通体晶莹皎白,非铁非玉,
也不知道是甚么质地。他正看得出神,修莫斯带着哭腔问道:“天翔,三弟,你怎么光顾
着看呢。快想办法救救我呀。”
任天翔听他这么说,不由搔搔后脑勺,古怪地笑道:“救?恭喜大哥还来不及呢,干嘛救
?”
一边的蔺紫烟见修莫斯身处危机,任天翔在这节骨眼上却还说这种话,不禁埋怨道:“任
大哥怎么这么说?再不救修莫斯大哥,他也会和沈大侠一样被吸去精血的呀!”
任天翔此时已经大体猜到了是甚么事,听到蔺紫烟抱怨,便自信满满地道:“蔺妹别担心
,修莫斯大哥现下安全得紧,这‘玄凛荒寰’对他而言,已是无害之物了。”
说罢,他走到修莫斯身前,欠身将修莫斯扶了起来,口中道:“这次是真的要恭喜大哥啊
。这件上古神兵是认定你做它主人了。千载难逢的机缘,当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修莫斯此刻是早就被吓迷糊了,隔了好一会才听懂了任天翔的意思,结结巴巴地道:“天
翔你别开我玩笑。”
任天翔嘿嘿一笑道:“我确实没开玩笑哇。大哥你现在已经是‘玄凛荒寰’的真主啦。你
看,这件神兵在你手中,可有多老实!”
众人听他这么说,方才注意到‘玄凛荒寰’的变化来。只见这件适才还十分凶暴的神兵,
此刻除了隐隐在暗影中泛出些微的蓝光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暴戾之气。相反的,被修莫
斯握住的“玄凛荒寰”看起来竟显得颇是驯良。
一旁的殷天竣心中惊疑:“难不成真的如三弟所说,大哥成了‘玄凛荒寰’的真主?”
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甚么,想到自己和沈虹等人千辛万苦,出生入死地奔波,临到头来却
是替人作嫁,白白辛苦一场,心中不由得十分不忿。但他到底是一代枭雄,嫉妒的情绪只
在心中一晃而过,立刻被他驱散了出去。当下仰天打个哈哈,大声道:“这回大哥鸿运当
头,得了这样一件绝世神兵。以后修仙证道,岂不是要做大罗金仙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
这个做二弟的呀。”
修莫斯听他说得夸张,不由被逗笑了。任天翔心中也是颇觉得佩服,心道这个殷天竣拿得
起放得下,确实不愧了豪雄之名。
等大家放松了点,任天翔朗声道:“时候不早了,二哥,咱们这就去神藏腹地阻止李向罢
。修莫斯大哥和蔺妹留下来照顾沈大侠,在后面慢慢跟上便是。”
众人点头答应了,当下殷天竣前面开路,与任天翔两人向着甬道深处行去。想来是这神藏
的构建者当初认为前面那条奇门遁甲的迷宫足够困住进入者了罢,之后的道路虽然仍旧弯
弯曲曲,东折西绕,但总算是没有了甚么复杂的道法机关,偶尔有几个小幻术,任天翔虽
然法力被禁,眼光却还在的,自然难不倒他这个剑谷二弟子了。两个人有惊无险的一路而
行,沿途还顺手毁去了一些禁制,免得后面跟来的修莫斯等人误触陷阱。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通道霍然开朗,两人发现自己竟处身在了一个十分宏伟巨大的洞穴之
中。这个宏大石洞足有百步见方,地面以墨绿色的大理石铺就,十分平整,光滑如镜。而
且每隔数步距离更缀有一颗“地气明珠”,头上穹顶也是相应缀着这些硕大的发光石球,
将整个大石洞辉映得四壁通明,恍如白昼一般。
两个人仔细打量着这间大厅,只见四面数十丈高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图符文字,
殷天竣凝目望去,发觉这些文字自己竟一个都认不得,不知道是甚么鬼画符。但他知道这
些文字既然会被珍而重之地存放在这里,必定有它的道理才对。此地是道境重地,一句短
短口诀说不定就能让自己肉身成圣,从此进入飞仙的妙境。殷天竣之前只以为所谓“相柳
神藏”至多就是武功秘籍或者倾城巨财之类的,哪曾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凡人都道神仙好
,如今身处道境,离修真也只有一步之遥,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殷天竣每每想到这个,
就觉得浑身发热,振奋异常。
任天翔也在看着石壁上的文字,只见开头几列龙飞凤舞的大字:宇内三元,造化根基。
天地洪炉,道心一脉。
这竟然是道家至宝的《三元玉牒金书》!
他震惊之余,回想起了当初在剑谷时,方正心曾经说过的话:“世人修习道术,通常以《
悟真篇》、《抱朴子》或者《参同契》等为据。炼炁化神,炼神还虚。但我辈地仙证道修
真,却是以‘三书四经’为基。比如我们剑谷主修《太微云纂》,墨门有《紫霄八策》,
铁府则是《洞玄太极经》。这些是‘上品三书’,除此之外尚还有‘下品四经’散落人世
,也都是夺天地造化的奇书妙经。‘下品四经’中尤以《三元玉牒金书》最为神奇,修成
者据说可以随意操控三元真力,威力无穷。不过这些经文早已经散逸多年,只怕都已经失
传了。”
眼看着眼前石壁上的经文,饶得任天翔眼界极高,此刻也只觉得口干舌燥,一颗心儿激动
得扑扑直跳。这可是足以媲美《太微云纂》的宝经啊!说不准就能在这里找到化解师父封
禁的法子,到那时自己一身道行得以恢复,岂非八方宇内任我纵横?
任天翔有了这层考量,看起石壁上的经文来更是聚精会神。但只看过了一面石壁,他便灰
心绝望的叹了口气,摇头放弃了。
殷天竣眼见任天翔先是震惊莫名地盯着石壁经文,跟着两眼放光,看起来极其兴奋,而片
刻之后却又垂头丧气,一副心疲力竭的样子。猜到是发生了甚么大事,更十之八九与经文
有关,当下问道:“三弟为甚么叹气了?有甚么不如意事?”
任天翔苦笑答道:“没甚么,只是看起来,我恢复道行的机会不在这《三元玉牒金书》里
。”
原来任天翔适才细查石壁上的经文,希望能找到破除方正心所施禁制的方法,但这《三元
玉牒金书》虽然是“下品四经”,却也是道门正统,哪有一星半点的偏门秘方。任天翔找
了半天,虽然经文不可谓不深奥神妙,不可谓不字字珠玑,但对于被闭掉了泥丸的任天翔
而言,这些修真道法却只是没有半点意义的壁画装饰而已,终究没有可用的东西。
他将这些给殷天竣解释一遍,最后道:“这个‘相柳神藏’连《三元玉牒金书》都有,来
头着实不小。这里该是‘神藏’的腹地要枢了,李向却没出现,只怕他是去了更要紧的所
在,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多耽搁了,一路追下去罢。”
殷天竣怔了一下,不由抬头看了看头上那些经文石壁,有些踌躇。任天翔见他如此,微笑
道:“二哥原来对修真有兴趣。你放心,待得事情尘埃落定,咱们再回来抄它一份。反正
这些经符二哥现在也看不懂,到时我一并帮你译好它,如何?”
殷天竣想想也是,便与任天翔分头寻找出路。这座大厅原来与三个路口相连,其中之一便
是二人来时的道路,同侧尚有一条,而对面四壁下,则是第三条路口。两个人相视一笑,
都猜到那同侧的通道该是当初由“开门”过来的道路,出路显然只能是对面那条。
第五章 欲堑孽海(二)
顺着通道一路向前,前面又是一个石室。殷天竣脚程较快,走在前头,任天翔身上有伤,
精元又是大损,便稍稍落在了后面。两个人刚刚踏进石室,头顶劲风大作,蓬的一声闷响
,殷天竣右肩已然中了一掌,总算他见机得快,及时使了招“韦驮护肩”,以左手判官笔
将劲力卸开了,免去了骨碎筋折的厄运。饶得如此,对手沉猛的掌力仍是将他震得腾腾腾
倒退了三大步,险险一跤坐倒在地。
任天翔在后面见到有人偷袭,长啸一声,背上“炼魂”呛然出鞘,依着先前在大同城中看
韩鹰卖艺时所使“少林六合刀”的式子,一招“登山赶月”劈面朝偷袭殷天竣的李向剁去
。原来任天翔因为自己只会剑法不会刀法,以“炼魂”迎敌时吃的亏太大,曾向殷天竣请
教过单刀刀法,殷天竣当时便挑了两人都熟悉的“少林六合刀”做例子。此刻眼见殷天竣
势危,任天翔急切救人,顺手就将早在心中琢磨了上千遍的刀法使了出来。
这是李向第三次与任天翔交手了,第一次因为轻敌大意而被“炼魂”在背上划了一刀,不
得不远引而走;第二次裂空崖上一战,妖法被任天翔破去,最后右腕被削掉,不得不再次
亡命。虽然李向两次都吃了大亏,但也大体知道了任天翔的底子。他不知道圣神邪的事,
只隐隐觉得这小子虽然时强时弱,不可捉摸,但拳脚功夫实在很差,刀法更是狗屁不通,
连入门都没到。他早有成见,却想不到现在这小子一出手就是中规中矩的六合刀,虽说远
称不上沉稳老辣,但也门户森严,再不是他印象里那个破绽百出的门外汉了。李向不由得
暗暗叫苦,眼见刀势凶猛,又对之前圣神邪的威势心有余悸,不得不纵跃开去,以避锋芒
。
任天翔将李向逼开,单刀一立,脚下踏住七星,取了个“渔樵问路”的式子,气定神闲地
盯住了面前的李向。口中却问殷天竣道:“二哥没事吧?可曾受伤?”
殷天竣晃了晃胳膊,答道:“不碍事。”
说着,双手判官笔一振,慢慢地移到李向的身侧,与任天翔一起对李向形成了夹击之势。
李向环目看了看任天翔和殷天竣两人,凝声道:“任少侠,殷寨主,在下有句话想说,希
望两位考虑。”
殷天竣嘿嘿笑了笑道:“这事李前辈和任三弟商量好了,晚辈只是一个打手。”
一边的任天翔听他这么说,也笑道:“二哥实在太狡猾了,怎么一句话就把甚么事都推给
小弟啊。”
他们两个人开着玩笑,似乎全没将李向放在眼里。李向暗自哼了一声,忍着一口气道:“
两位且听我说。任少侠,你的道法神通说实话远远在我之上。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来历,在
我想来,这天下间,仅靠邪仙道是不可能修习到你这样深厚道行的。你虽然不说,我也知
道你必定是‘三大奇门’的人物。这小小的‘相柳神藏’除了一部《三元玉牒金书》之外
,又有甚么能让天下地仙之首的‘三大奇门’看上眼呢?这部书此刻就在外面的大厅里,
你尽可抄录之后将石壁毁去,我绝没有半点染指之意。”
“至于殷寨主。”李向对殷天竣看了一眼,“你参与夺宝不外乎两个目的,武功秘籍和财
宝。相信如今你也知道了,这两样东西在这里都没有。若是要财宝,在下不才,家中还是
有些积蓄,若殷寨主不嫌弃的话,尽可任意取用。若是要修真,请教任少侠远比求诸于密
藏宝经来得快捷见效,这是在下肺腑之言,决无虚假。”
殷天竣皱了皱眉头道:“前辈说了半天,就是要晚辈们不再插手。但既然这神藏如前辈所
说没甚么东西,怎么前辈却舍得用全部家当和身家性命来换取呢?前辈的话不尽不实,晚
辈就是想要相信也难。”
李向对他翻了翻白眼,不去理他,却盯住了任天翔,静等他的回答。
任天翔看着李向,问道:“你探这‘相柳神藏’难道不是为了修真道法么?为甚么好好的
玄门正典就在外面不去取,却偏偏要守住这里?”
李向道:“仙道我当然想要,但天不从人愿,我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任天翔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李向的意思,口中不由喃喃道:“时间,你说的是时间。”
李向黯然道:“不错,是时间!苍天无眼,我李向苦苦探索仙道数十年,大半数心血精力
都耗费在这上面了,等我终于找到这神藏时,才知道已经没时间可以让我从头修炼了。”
殷天竣奇道:“你虽然不能修炼,可以传给你的徒弟儿子啊。江湖上的门派传承,从来都
是这样的。”
李向偏头看了看他,仰头叹道:“我没徒弟,我只有一个独子。一个为了继承家业可以连
老子都出卖陷害的好儿子!嘿嘿,这个贼老天!你待我何其不公!你待我李家又何其不公
!”
这叹气的一瞬间,李向似乎苍老了不少。
任天翔也想起了李毓借刀杀人的恶毒,不由摇摇头,隐隐觉得这李向也有可怜的地方。
殷天竣却没有任天翔那么心软,接着又问道:“如果一切如你所说,你该甚么都没了,早
该万念俱灰了才对。为甚么又要坚持着这个小石室呢?”
他猜到这是问题关键所在,一边发问,一边暗自戒备,唯恐李向暴起出手。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万念俱灰?我李向怎么可能万念俱灰!”李向闻言,仰天
一阵狂笑,“我追求仙道几十年,唯一学会的就是不能万念俱灰!老天如果不让我李向成
仙,我就连这个贼老天一起毁了!哈哈哈,阻我道者,皆杀无赦!”
他口中说着,脚下“魅影移形”的步法轻移,几步晃到殷天竣身前,左手高抬,聚起一团
幽绿妖光,便直轰殷天竣天灵盖。殷天竣知机得早,对他这手早已有备,急忙双笔上封,
挡住了李向的全力一击。
任天翔见李向出手,也不敢怠慢,“遁甲神仪”与“揽风神行”的心法表里互用,瞬息间
抢到了李向背后,“炼魂”刀卷起一阵黑墨色的刀光,当头向李向倾泻而下。
三个人翻翻滚滚地杀成一团,刀光妖芒此起彼伏,一时难解难分。这番交手,李向虽然断
了一臂,加之失血过多,实力相较以前是大大打了折扣。但他此刻已经再没有退路可走,
所谓哀兵必胜,绝境之中自然舍得拼命。
反观任天翔,圣神邪大费法力而损耗的精元还未恢复,之前又因为“玄凛荒寰”的事,不
但吃了殷天竣一记“排云掌”,为了抢救沈虹更是将气力消耗了七七八八,此刻应付起李
向凌厉的招式来,竟觉得十分吃力。
倒是殷天竣因为与李向交手次数多了,隐隐掌握了对付邪仙道的窍要,虽然还不够击败李
向,但自保却是有余,更不时替任天翔接下几招几式,分担一下任天翔的压力。
又缠斗了一会,任天翔终于气力不继,脚下打了个趔趄,手上的刀势也随之出现了破绽。
李向眼见机会难得,“搜魂骷髅手”逼住了殷天竣,脚下鸳鸯连环,啪啪啪,一口气朝任
天翔踢出了五脚。任天翔身法早已散乱,此刻避无可避,李向这穿心夺命的五下重脚照单
全收,整个人登时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喉咙一甜,哇的吐了口鲜血。
李向正庆幸得手,猛地里肋下巨疼,却是被殷天竣乘隙突袭,一笔点在了渊腋穴上。李向
剧痛之下,大声惨呼,冷不防单臂圈回,一把抓住了殷天竣的判官笔。殷天竣心下一惊,
本能地想要夺回,哪知道李向力道极大,这一夺就好似蜻蜓撼柱一样,没有丝毫动静。还
没等他再作反应,李向手上突然发力,浑厚的邪劲登时透过判官笔狂冲殷天竣的筋络穴脉
,震得他全身痉挛,险险就要昏去。
就在这时,殷天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吼。跟着他便看到任天翔由李向身后跃起,双手将
漆黑的“炼魂”高举过头,向李向头颈狂劈下去。
李向也没料到任天翔会如此拼命,不由微微愣了一下,压制殷天竣的滔天邪劲也不由得弱
了一点。殷天竣身上压力徒减,仓促间也顾不得念及其他,暴喝声中,全身力量聚于一点
,全力将那支被抓住的判官笔朝李向的身体压去。
头上“炼魂”厉啸,肋下藩篱尽撤,饶得李向一身邪仙道,这样的攻势此刻也是禁受不起
。一声狂嘶怒吼,肩头和肋下同时遭受重创,李向仰头喷出大口鲜血,终于不甘地躺倒在
地上,起身不得。
第六章 欲堑孽海(三)
任天翔和殷天竣二人相互搀扶着,半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两个人此时都是心
有余悸,想不到李向强弩之末,竟然还有如斯能耐。如果不是他一时大意,这场拼斗的胜
负可就难说得很了。
任天翔喘息着,一边警惕地盯着躺倒在地的李向。
殷天竣问道:“我们如何处置他?杀了吧?干手净脚,不留后患。”
任天翔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殷天竣的话。却问李向道:“李向,你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言
语,到底是甚么意思?你如今早就一无所有了,难道还想策划甚么吗?”
李向躺在地上,双眼空洞地看着洞穴穹顶,动也不动一下,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任天翔的
问话。任天翔见他没有反应,只好再问了一次,李向仍然象个死人似的,只是圆瞪双眼,
毫无动静。
一边的殷天竣不耐烦地插嘴道:“三弟你跟这个疯子还有甚么好说的,一刀了结了他是正
经。”
李向直勾勾的望着洞顶,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然而殷天竣话音方落,他突然开口冷笑道
:“无知小儿!只是侥幸胜我一场,竟然就以为能够从此无忧了么?
殷天竣忍不住大声怪笑道:“老匹夫,或者你以前很厉害,我拍马也不及你。但你现在身
负重伤,一条命已经去了九成九,还能玩出甚么花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了判官笔,一步步慢慢朝李向走去。殷天竣是恨透李向了。堂堂“
凌云寨”主人竟然前后数次折在同一个对手手下,虽说相互间修为差了很多是主因,但殷
天竣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样的屈辱是无论如何也吞咽不下的。此刻这大仇人犹如砧板上
的鱼肉一样任己宰割,自然要好好折磨一番,一刀宰掉也太便宜了他。
李向知道殷天竣是在打甚么注意,却仍然只是冷笑,正眼也不看他一眼。任天翔一边冷眼
旁观,一边暗自惊疑。心道这李向该知道落入殷天竣手里必定生不如死,怎么还是一副有
持无恐的样子?他心里怀疑,观察得愈发留神。眼见李向口齿微动,似乎在自个低语着甚
么东西,甚或,是在念颂甚么咒语。
咒语?咒语!
任天翔脑中灵光一闪,瞬息间,他明白了李向的打算。眼看殷天竣距离李向只有三步之遥
,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也来不及出声示警了。脚步一错,“揽风神行”拼尽全力朝殷天竣
冲了过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李向的全身突然爆出万丈的红光,闷雷也似的一声响,铺天盖地的巨
大冲击将任天翔和殷天竣两个人撞得离地飞起,犹如两个玩具似的被抛到了墙角。轰鸣中
,李向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单手负在背后,傲然而立。血红色的妖异光芒自他身体的
各处狂涌而出,将整个石室映成了一片金红色。
任天翔死死盯住了李向已经变为金色的双眸,涩声道:“这是‘戾血万毒’,你疯了,李
向,你真的疯了。”
李向对他看了看,异常平静地道:“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甚么。不错,这是‘戾血
万毒’,幽界禁咒。那又如何?我要的是成功,不是失败。”
任天翔只听得毛骨悚然,涩声道:“说甚么成功。你年纪太大,又沉迷邪仙道多年,早已
没了修习正道的机会,又怎么可能证仙道,痴心妄想。更何况,更何况你如今还妄用禁咒
,早已耗尽了阳寿,元婴尽毁,还能谈甚么成功!”
李向嘿嘿冷笑了一下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之前在前面大厅看到那《三元玉牒金书》时
我就已经知道,此生不可能再有机会由正途入仙班了。”
任天翔不禁呆了呆:“既然知道这点,那你还能谈甚么成功?谈甚么仙道?”
李向对他看了看,不答反问:“仙道,甚么是仙道?纵横四海,超越三界,跳出生死轮回
,不受五行束缚,这就是仙道。所谓大罗金仙,不就是这样么?”
任天翔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向也没等任天翔说甚么,继续道:“若这样就是仙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法子可以让
我成仙。如今我就是因为找到了这个方法,所以才没有万念俱灰。嘿嘿。”
他挥了挥手,悠然道:“森罗万象,有阳必有阴,相对的,有仙也必有魔。贼老天不让我
成仙,我就成魔!以魔证道,由魔入道。哈哈,‘魔仙’,我定要让这贼老天看看,我李
向决不会向他低头,我李家必定会让天下神魔刮目相看!”
任天翔看着他,半晌才艰难地道:“入魔,你疯了。魔道只有幽族之人可以修炼,你区区
一个凡人,若强行修炼魔道,最后必定会魂崩神灭,永世不得超生啊!”
李向哈哈大笑:“你要我说多少次?我要的是成功,不是失败。这里可是‘相柳神藏’啊
。嘿嘿,‘共工之臣相柳氏’,相柳神是幽族之属,这个石室就是幽闭他元神的‘共工之
台’。我只要找到他的元神,然后与他融合为一,到那时,就是贼老天要拦我,只怕也没
那个能耐了,哈哈,哈哈哈!”
高举起了仅剩的左臂,李向狂声道:“我要用我的血,我的命,我的全部来把相柳神唤醒
,然后再与他合为一体。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妨碍我!”
李向越笑越是疯癫,最后双目尽赤,几乎就要滴出血来。这间小小的石室似乎也被他那滔
天的狂气影响,跟着剧烈震颤起来,竟真的好像有甚么恐怖至极的庞然大物在响应着他的
召唤,一力要从地底冲出来似的。直过了好一阵,李向的狂笑方才停歇,地面剧烈的震动
也随之逐渐平静了下来。
任天翔被李向的气势惊呆了,他直直地瞪着眼前这个仰头狂笑的疯子,半天说不出话。李
向不是在说笑,任天翔此刻非常明白这点。但惟其如此,李向所说的话才显得分外惊心动
魄。与上古洪荒凶神融合,借此入魔,成就‘魔仙’之体。这样荒谬绝伦又疯狂荒唐的计
划,竟然就这样被随口说了出来。李向是邪仙道的修习者,他不可能不知道让相柳那种凶
暴神灵附身的下场,不可能不知道甚么叫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可是……
“为甚么?为甚么明知最后是死路,却偏偏还要走下去?”
李向看着任天翔,好一会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凝声道:“因为你不明白。你试过一辈子追求
一件事,临到头来却发现万事成空么?你试过一个家族世世代代渴求一个愿望,持续不停
上百年么?你试过明明是玄门正宗,却不得不去修习邪门外道的屈辱么?你没有,你是‘
三大奇门’的弟子,这天下对你们而言,只不过是个可以仗剑遨游的后花园。你们懂甚么
叫做镜花水月,甚么叫心丧如死!”
他越说越愤怒,左手忽然大力挥出,轰隆一声巨响,身旁石壁上被深深打出了一条裂痕。
任天翔勉力站了起来,“炼魂”刀缓缓地移到身前,一边肃声道:“你所说的,我确实大
多没有领会过。但是,我知道数十年性命交修的艰辛,更知道追求仙道的不易。更何况…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凄然道:“我更明白你那句‘镜花水月,心丧如死’的意思!我
是剑谷弃徒,泥丸被封的修道者!”
李向圆睁着双眼,半晌才道:“你被封泥丸?那不是……那不是一身修为都成了画饼了?
”
任天翔苦笑了一下道:“就是如此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和你比较谁更可怜可悲。只是
想让你知道,天下间不公之事所在多有,又何必斤斤计较?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
这么高的本事,怎么就不能看破呢?”
李向低头默然,任天翔见他似乎有所触动,便收了刀,慢慢走上几步,正待再作开解。冷
不防李向突然暴喝道:“你是你,我是我!你能看开,但是我不甘心!别挡我的道,给我
滚开!”
暴喝声中,李向左手一伸,直向任天翔的喉咙抓去。
事发突然,任天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李向抓了一个正着。只觉得喉咙一紧,整个
人已经被李向凌空提了起来。
李向将任天翔提到自己面前,粗声道:“我不管你以前遭遇如何,你都没资格教训我。我
和你不同,我命由我不由天!”
说罢,手上用力,正待将任天翔掷出去。
就在这时,身后通道入口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似乎又有一群人进来了。
“快将我三弟放下!” 一个颤抖的声音大喊紧跟着,从背后袭来一股铺天盖地的寒冰劲气
!
只在这么一瞬间,李向觉得背后钻心疼痛,一根长杖由自己的左胸爆体而出。
李向全身痉挛一下,松开了手中的任天翔。他往前迈了几步,任由那支长杖缓缓地由身体
里抽离了出去。刺骨的寒冰气劲在体内肆虐,他仍然摇摇摆摆地向前挪动着,看不出丝毫
生气。
蔺紫烟扶住倒地不起的任天翔,眼看李向再走几步,就会跌进石室一角的深水潭里,忍不
住大声喊道:“李伯伯,前面是水潭啊!危险!”
李向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依然一步一步往前捱着,口中不停呢喃道:“我不甘心……我不
甘心……我不甘心……”
终于,他一脚踏空,跌进了深潭。几个气泡冒起,便没了声息。
第七章 天魔幻生(一)
清亮的鸟鸣掠过了繁密的丛林,在青空中回响。远处天边的金色晨曦刺破了厚重的灰色山
雾,零星散落在苍翠的林木之间。朝霞的红色与天穹的靛青色相互辉映着,在云雾的边缘
投下了一抹粉红色的淡彩。
任天翔等人由神藏中觅路出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眼看着山壁上相柳神那九颗雕琢
得栩栩如生的头颅,任天翔暗自松了口气。总算这神藏在正厅之后另有秘道,否则,“开
门”被堵,“景门”又是妖虫拦路,一群人只怕都得陪着李向困死在里面不可。
这次神藏夺宝,虽然折了吴鼎声等人,沈虹也精血耗尽,一条命去了九成九,但收获也是
颇丰。任天翔将《三元玉牒金书》用楷书摹写了四份,分别给了殷天竣和蔺紫烟,还有两
份,却是留给昏死的沈虹,和留守裂空崖的周德谦兄妹的。修莫斯也在无意之中得到了“
玄凛荒寰”这样的绝世奇珍。一行人各有所得,自然都是皆大欢喜。便由殷天竣和修莫斯
两人抬着昏迷的沈虹和伤重难行的任天翔,沿之前垂下的绳索上了裂空崖。
清冷的山风吹动着蔺紫烟的衣角,低头看了看脚下苍翠如茵的绝谷,蔺紫烟只觉得这一天
一夜的经历,竟犹如做梦一样,虚幻缥缈,疑真似幻。就好像在异境中走了一遭,如今梦
醒了,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任天翔见蔺紫烟一个人呆呆地出神,担心她出了甚么事,正想出言询问,一旁修莫斯突然
问道:“咦?怎么不见了周大侠和芮姑娘?”
殷天竣四处看了看,疑惑道:“周围都不见他们人影,就连‘柳藏会’和丐帮那群人的尸
身也不见了。难不成出了甚么事?”
任天翔听殷天竣这么一说,也注意到了四周的情景。果然,包括“黄山五侠”中的三人在
内,之前被李向所杀的人,尸体竟一具也找不到了。任天翔眉头皱了皱,对众人道:“此
事有蹊跷,我们还是尽速离开罢。莫要在这里多耽搁了。”
众人都觉得奇怪,但神藏的经历早已让他们对任天翔心服口服,这个提议自然不会有谁反
对。当下一行人将痕迹尽数抹去,循当初来路下了天峰岭。
回到蔺府,早有护院们迎了出来。打头的那位任天翔看着眼熟,正是当初被殷天竣点了穴
道,丢在大同街头的郭头领。
蔺紫烟不等护院们过来搀扶,自己已经由马背上腾身而下,轻盈地落在地上。郭头领对众
人抱拳行个礼,便走到蔺紫烟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蔺紫烟先是怔了怔,接着秀
眉皱起,也不等郭头领说完,她便回身对任天翔等人道:“大家先进屋休息吧。小妹有些
事,要先告罪了。”
说罢,便匆匆地与郭头领一起进了府内。
任天翔和殷天竣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疑问的眼神。但这毕竟是蔺紫烟的家务事,两人虽
然觉得奇怪,却也不好开口询问。
一行人由蔺府家丁引着回到了厢房。任天翔等几个人还没坐稳,小丫鬟惜香便过来敲门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黄山五侠”中幸存下来的周德谦托她转一个口信给殷天竣和
任天翔。众人一路上都在记挂这件事,急忙请惜香告知。
当初周德谦与芮玲二人因为三个兄妹的惨死而心灰意冷,最后放弃了“相柳神藏”的争夺
。他们原本是打算为下了裂空崖的殷天竣等人留守后路的,但不久之后丐帮和“柳藏会”
的人马便赶到了。周德谦早就没了争斗的心情,便与芮玲一起,将兄妹的遗体以及通向绝
谷的绳索藏起,躲开了那些江湖人。这些江湖人似乎并不知道内幕,两边一看自己人横尸
在地,都以为是对方下的手。几句言语不和,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好打,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
周德谦和芮玲直等到两边人最后都走了,方才回来。他此时的心情再非当初,早没了称雄
江湖的豪气。现下又眼见那些江湖人物尔虞我诈,翻脸无情,心中对这武林已经再无留恋
。与芮玲商量一番之后。将绳索再次垂下绝谷,两人便带着兄妹的遗体下了恒山。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以后的行止?”殷天竣等惜香说完,便开口问道。
惜香偏头想了一下,回答道:“周爷没有说。不过,他们买了棺木。我想该是打算回家乡
吧?”
殷天竣点点头,他对吴鼎声等人的死虽然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触,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三元玉牒金书》少了两个修习者,对他只有好处。此刻听到周德谦已经无意江湖之事,虽
然殷天竣脸上显得肃穆,心里却是暗自高兴不已。
修莫斯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为周德谦与芮玲祈祷平安。任天翔躺在榻上,见到修莫
斯的模样,心知他是担心周德谦兄妹,便道:“大哥不用担心。‘黄山五侠’是江湖上的
成名人物,虽然折了两人,但周兄内力修为颇高,芮女侠也不是寻常的柔弱女子,这一路
上不会出甚么大事的。”
殷天竣也道:“三弟说得不错,周德谦可不是任人欺凌的人物。大哥与其担心他们,不如
关心一下咱们的好三弟吧。这次神藏一战,他前后几次受的伤可不轻。”
任天翔苦笑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将养几天就会好的。”
他们三人正在说着话,蔺紫烟由大门进来,一脸烦闷的样子。惜香上前给她请了安,她也
好像没有看见。
任天翔等人猜到可能是出了甚么事,都回头看着她。
蔺紫烟来到榻前,询问了一下任天翔的伤势。在得知任天翔并无大碍,只需静养数日之后
,方才松了一口气。
任天翔见她虽然不再为自己的伤势心急,但眉头仍然锁着,似乎另外还有心事,忍不住问
道:“蔺妹是不是遇到了甚么麻烦的事?”
蔺紫烟怔了一下,展颜笑道:“小妹是因为一些事情而有些感慨呢。倒叫任大哥担心了。
”
“刚才进府时,我爹让我直接去找他,给我说了一下大同这几天的事情。” 她停了一下,
继续道:“李家的产业如今几乎被我家全收了过来。李毓那个傻小子,只顾着看紧家里的
银票珠宝,丝毫没想过生意,我爹没花多少力气便将李家的根基连根拔了起来。至于西门
家,自从西门无忧死后,便没有人再看到西门烈。西门家的宅院和店铺也被复仇的江湖人
一把火烧成了平地,大同城可说再也没有西门家的势力了。”
殷天竣呵呵笑道:“既然一切顺利,蔺府如今贵为大同首富,蔺小姐还在担忧甚么呢?”
蔺紫烟答道:“小妹并不是担忧甚么,只是觉得人世无常。花无常开,月无常圆而已。”
殷天竣暗地冷笑了一下,心道这就是妇人之仁,就算你蔺紫烟再如何聪明伶俐,终究也只
是一个寻常女子。
他正想出言讥讽几句,病榻上任天翔道:“其实蔺妹不用这样感叹。所谓‘一饮一啄,莫
由前定。’李向和西门无忧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在所难免,犯不着替他们感到难过。”
蔺紫烟释然一笑,道:“任大哥的意思,小妹自然知道。小妹是替李向感到不值而已。他
家大业大,又能通鬼神,如果不是要去强求甚么神藏的话,只怕没人能动得了他呢。”
殷天竣也不禁点了点头道:“蔺小姐说得没错,李向的本事,在江湖上早已是一流的宗师
级人物。咱们这次竟然能够成功,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任天翔微叹道:“李向是被自己害了。他身上担子实在太重,一心想着能够在他这代完成
祖先遗愿,重新回到玄门正宗的位子。却没想过逆天而行的报应。”
他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又道:“我现在这么说他,似乎事不关己的样子。嘿嘿,其
实细想起来,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李向为了能摆脱邪仙道而家破人亡,我也是为了能够重
拾修为不惜犯险。我们两个,真的很象啊。”
蔺紫烟听他这么说,急忙道:“任大哥和那个李向是不一样的!他那么残忍,怎么能和任
大哥比呢!”
修莫斯也道:“蔺小姐说得没错。三弟你和那个偏激的人没有丝毫关联。那李向自己也说
了,你看得开,他看不开,你们完全是两路人。别这样没来由地怀疑自己。”
任天翔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又与几个人议论了一会,他渐渐精神不支,只觉得神困体
乏,最后终于倚靠在榻边睡着了。殷天竣和修莫斯见到如此,知道他是因为身体大损,如
今急需静养。便互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蔺紫烟与惜香一起把沉
睡的任天翔扶进病榻,又轻轻地将被毯替他盖好,方才出屋,反手将房门关上了。
第八章 天魔幻生(二)
任天翔混沌的内识里,随着一阵奇异的涟漪,圣神邪的倩影逐渐显现了出来。还未等任天
翔作出甚么反应,圣神邪便劈面大喝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睡了一小会,你竟然就把
身体糟蹋成这样!这样的重伤,要不是你曾经也算是个剑仙,早就呜乎哀哉了!”
任天翔眼看着圣神邪叉腰发怒的样子,不禁苦笑了一下,却又不好反驳甚么。那殷天竣的
“排云掌”和李向的踢腿都不是等闲的功夫,他竟然能够撑下来,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思
议。
圣神邪见他不回答,也不再多说甚么,自去检查任天翔的身体,半晌又道:“这个伤势看
来可以让你半个月下不了床。真是的,怎会如此不小心?”
任天翔颇显得无所谓道:“半个月而已,反正已经没甚么需要操心的事,躺半个月又有何
妨。”
圣神邪对他看了一眼,突然问道:“为何这么没精打采?是不是在神藏里出了甚么事?”
任天翔便将《三元玉牒金书》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看来,上天也是不想我让重回仙
道,若我硬要逆天意而行,那个李向的下场就是上天给我的警告。”
“魔仙啊……”圣神邪轻声道:“那个李向倒是很敢想呢。”
“他那是发疯了。”
圣神邪轻轻一笑道:“我倒不觉得是发疯。其实这不失为一条证仙道的路子,只是他走偏
了而已。”
任天翔摇手道:“你别说了,我是决不会去入甚么魔的。”
圣神邪调皮地道:“如果不用你入魔,照样可以让你证仙道,回正统呢?”
任天翔闻言,惊疑道:“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莫不是在耍弄我吧?”
圣神邪见他不信,佯怒道:“你我相识至今,我甚么时候瞒骗过你?你不信便算了,当我
没说罢。”
任天翔见她说得认真,倒也信了几分,急忙顺势道了谦,赔了好一阵小心。圣神邪也见好
就收,并没有趁机难为他。
“李向想着利用与相柳元神融合的机会获得魔道法力,然后再由魔证道,成就魔仙修为。
这个方法看起来荒谬,其实道理是可行的。须知阴阳相生,仙妖神魔也是相生相克,内中
自有共通之处。”
任天翔忍不住插嘴道:“幽族是幽族,凡人是凡人。元神融合,岂不是会魂飞烟灭,再无
超生的机会么?”
圣神邪点头道:“确是如此。若不得其法,那凡人的区区元婴,绝不可能是幽族的对手。
因此么,我只是说道理上可行,嘿嘿。不过,另有一种办法,却是实际可行的哦!”
任天翔此时已经被她勾起了兴趣。他知道圣神邪来头极大,见识绝非自己能比,此刻见她
如此笃定,心中已经先信了五成。
圣神邪见他来了兴趣,自然解说得更是仔细:“道行就是道行,法力就是法力,并没有仙
魔之分。一样是你的身体,为何你用就不能冲破泥丸,运使仙道,而我却可以呢?不是我
现在有多强,而是法力的运用方法不同呀。若你也和我一样能用幽族的密法运使法力,便
又可以采收天地精华,搬运大周天,进而炼神聚炁了。一旦你的法力足以冲破你师父施加
的禁制,再启泥丸也并非甚么难事。”
她侃侃而谈,任天翔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这次相柳神藏回来,任天翔早就已经对前途灰
心绝望了。原以为连《三元玉牒金书》都不能帮自己冲破泥丸禁制,天下间已经再没有甚
么可以让自己变回剑仙的希望存在。哪知道,就在他彻底绝望的关头,圣神邪竟告诉他还
有一线希望,任天翔此时的感觉,便如同溺水的人突然见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还肯放
弃?当下便催促圣神邪将这法子告知。
哪知道这次圣神邪却卖了个关子,笑着道:“你先别急,反正你这次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现在就算知道那法诀也没办法修习,干脆等到能走动以后再说罢。嗯,正好你要养伤,我
便趁这机会出去走走,总好过陪你一起整天看着那个蔺紫烟。”
任天翔听她说要出去走走,不禁担心道:“你怎么出去?我的肉身此刻伤势极重,可禁不
起你折腾。”
“谁稀罕用你那副臭皮囊啊。”圣神邪皱了皱鼻子,扮个鬼脸道:“你放心,山人自有妙
计。”
任天翔还待追问,猛地里只觉得额头剧痛,似乎有甚么硬物正在敲击着头颅,一阵天旋地
转,已然由梦中醒了过来。
床头立着一只通体翠绿的鹦鹉,正在一下下地啄着任天翔的额头。任天翔身体微微一动,
它便轻快地跳到一旁。歪着头,顽皮地看着病榻上的伤者。
任天翔迷惑地看着面前这个小东西,只见它红嘴黄颈,难得的是全身翠绿的羽毛,竟找不
出其他杂色。他正在想着这小家伙是从哪里飞来的,冷不防这鹦鹉突然拍了拍翅膀,尖声
叫道:“傻瓜,傻瓜。”它叫了几声便停下来,一边回头梳理羽毛,一边打量着任天翔。
神态间,竟似乎有些促狎的味道。
“你是……你是圣神邪?”任天翔听出了这鹦鹉的声音,不禁大吃了一惊。
那鹦鹉突然飞起,在屋内盘旋了一周,落在中厅。紧接着便有一道明亮的绿光由它身上爆
出,任天翔出其不意,本能地用双手遮住了眼睛。等到光华隐去,任天翔方才睁开了眼睛
。
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十七八岁,身披翠绿衫子的绝色美女。只见她一头美丽的秀发十分
随意地披散在肩后,鹅蛋脸儿上灵动之极的双眸亮如点漆,活泼中透着一股微微的邪气。
依稀正是内识中见到的圣神邪的模样。
绿衫少女得意地笑道:“被吓了一跳罢?这个身体如何?”
真的是圣神邪!任天翔大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圣神邪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刚想出来的法子。也是因为当初在相柳神藏时有足够的时间
熟悉你的肉身,我才能找到窍门。”
任天翔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大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只能依附我身,不能
离开的么?而且,明明是鹦鹉,为何还能化成人身?”
他也是太过惊异了,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将心中疑问全数抛了出来。
圣神邪好整以暇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道:“我这可不是依附在鹦鹉身上,这只是‘神游
’的一种方法,能让我与鹦鹉暂时合一,灵体本身却还是在你身上没变。至于肉身嘛……
”她用手抚了抚衣衫道:“这是‘天魔幻生’的咒法,不是甚么了不起的本事啦。嘿嘿,
我自己的法力便足够应付了。”
也不等任天翔多问甚么,圣神邪又道:“反正你要在床上躺半个月之久,这段时间实在太
过无聊了。我这便出外走走,到时自会回来。”
说罢,绿光闪过,她又化为鹦鹉破窗飞了出去。任天翔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第九章 天魔幻生(三)
大同街市仍然与平时一般热闹,丝毫看不出曾经有武林人在此明争暗斗的景象。城里的寻
常百姓人家照样在过他们那数年如一日的生活:做着买卖、担心着油盐酱醋、策划着各自
的小小幸福。
圣神邪此时化作了人形,随着人流在大同城里四处闲逛。千年了,竟然已经有千年未曾这
样惬意地行走在天地间了。由上次利用任天翔的肉身击败“酆都三兽”开始,圣神邪记起
了肉身的感觉。之后在相柳神藏里,她几乎再也抑止不住对肉身的渴求。现在终于能够利
用幽界咒法使自己拥有了身体,这份激动,一时圣神邪竟找不出甚么可以形容的言语。只
觉得便是这么用双脚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边也是一种享受。
她一路上东张西望,猎奇似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虽然她之前也有好几次通过任天翔的双眼
看过这些,但毕竟与确实的目睹不同。眼前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圣神邪便像个孩子似的,
既兴奋,又好奇。
眼前看到一处水果摊。
“这就是哈密瓜呀。我被封禁的时候,中原可还没有呢。”
走了几步,来到首饰铺。
“这银发簪样子好生漂亮华丽。我若上带这个,任天翔那傻小子不知道会说甚么?”
她便这样一路走,一路想,不觉日头偏西,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肚子轻轻发出了抗议,圣神邪这才省起自己快有一整天未曾进食。她实在是失去肉身太久
了,便是这肚饿的感觉,对她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圣神邪的身体是由鹦鹉变化而成,出门时并未带上钱袋,此时腹中饥饿,她不由得心中犹
豫,拿不准是先回去,还是该另想办法。
正在她迟疑的当口,前头人声鼎沸,似乎有人在吵架打闹。圣神邪登时将晚饭的事丢到一
边,努力向人丛中挤去。
两名店伙正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那少年约莫二十多岁年纪,头上
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他手里拿着一个馒
头,躺倒在地,任由店伙踢打喝骂,并不还口。
高个的店伙口中骂道:“我一眼看你这痞子就知道不是好路数!偷我们‘聚香阁’的馒头
,看我不把你连屎都打出来!”
矮个的店伙也是骂着,踢打得愈发起劲。那少年始终不发一言,只是用身子护住了那个白
花花的肉馒头。四周围观的人眼看打得痛快,也跟着起哄,却没一个出面劝架的。
若是换了往常,圣神邪对这种事丝毫都不会在意。任天翔如果出手帮助那个乞丐的话,只
怕还会被她奚落一番。但如今她正好腹饥,而且也是囊中羞涩,一时对那乞丐起了兔死狐
悲,同仇敌忾的心情。
她既然有了帮人的想法,当下便挤出人群,上前拦住了两个店伙。口中大声道:“一个馒
头而已,再打下去可就出人命了。”
高个店伙将圣神邪上下打量了一眼,只见她相貌秀丽,气质也十分不凡,心中先自怯了三
份,口中也不敢再无遮拦了,只道:“这个小子偷了我们店子的馒头,掌柜追查起来,我
们可没办法交代。”
圣神邪撇了撇嘴道:“再拿十个馒头过来,要上好的。一并算在城东蔺府小姐的帐上。”
那店伙想不到这美貌少女竟然是蔺府的人。圣神邪衣着华贵雅致,虽没有施粉着黛,但那
种国色天香的自然之美却足以让人不敢逼视。店伙哪敢迟疑,急急忙忙地奔回店铺,只隔
了一会,便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跑了回来。
圣神邪看也不看便收下了,口中道:“告诉蔺府的人,便说是任少爷买的馒头,请蔺小姐
代为付帐。”
说罢,便扶起了地上的少年乞丐,拨开人群走了开去。
转过了一个街角,圣神邪放开搀扶少年的手,让他自己靠在墙上。又将食盒放在他身边,
便转身准备离开。
少年突然开口道:“你为甚么帮我?有甚么企图?”竟是十分粗鲁无礼。
圣神邪没料到自己难得做次好人,竟然还会被人这样对待,不禁怒道:“你这人真不识抬
举!我帮你是自己高兴,可不是欠着你甚么。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还无端猜疑!”
那少年默然半晌,终于低头道:“抱歉,是我多心了。你走吧,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圣神邪听他这么说,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禁对这个少年乞丐多看了几眼。猛然间,她
似乎觉得这个少年有些面善,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似的。微一沉吟,她撕下了一块衣角便
去擦试这少年的头脸。那少年出其不意,竟没来得及反抗。
果然,在污脏的煤烟之下,圣神邪看到的,是一张端严方正的俊脸。
“西门烈,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十章 父债子偿(一)
圣神邪想不到自己一时好心救下的乞丐,竟然会是西门烈,不由得愣了一下。回想当初任
天翔夜探李府时,曾经在“雪香云蔚轩”见过他一面。当时这西门烈直斥西门无忧的冷酷
,已然给圣神邪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只是自那次之后便再没见过他,不料现在却会碰
到。
西门烈也没想到会被圣神邪一眼认出,还以为她也是要为难自己的人。来不及多想,双手
猛力将圣神邪推了开去,便急急忙忙地逃了。
圣神邪措不及防,被他一下推倒在地,不由得心头火起,暗道:“这西门烈真不识抬举!
我好心帮他,竟然敢这般对我。这口气若是不出,我便不叫圣神邪了!”
她一怒之下,当即收了“天魔幻生”的心法,重又变回鹦鹉的形态,沿西门烈逃走的方向
一路追了下去。
飞鸟有飞鸟的好处,圣神邪高高地由空中俯瞰,十分轻易便找到了西门烈的人影。眼看他
慌不择路的飞奔,拐过几个陋街小巷,最后钻进一处早就废弃的破旧院落里。
圣神邪双翅一收,缓缓落到了墙头。眼见这个院子到处是断垣残瓦,墙角的杂草长得足有
人高。一座没门缺窗的破旧老房歪歪斜斜地倚在院后,一派荒凉的景象,不禁暗暗皱起了
眉头,心道:“听蔺紫烟说,这西门烈自从家破人亡后便没了踪影,难不成真的做了乞丐
,这里便是他落脚的所在?”
她心中暗自思量,老屋中这时隐隐传出了人声,似乎有人在说话。圣神邪好奇心起,展翅
由老屋破损的窗棂处飞了进去,悄悄停在大梁上,向下看去。
只见大厅中空空荡荡,找不到一点像样的家什。唯独在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用干茅草铺了
厚厚的一层,上面躺着一个伤者。他脸色灰败,又缠着布条,圣神邪也认不出是谁来。西
门烈此时正坐在这伤者身边,轻声说着话。圣神邪倒也想知道这西门烈在玩甚么把戏,便
暂忍着没出声,侧耳静听两人的说话。
只听那伤者一阵咳嗽,半晌缓回了一口气,方才道:“少爷,老奴已经没用了。您还是尽
快离开大同吧,别因为老奴把少爷您连累了。”
西门烈的声音道:“你不用多说,我不会丢下你的。若你还当我是你少爷,那便将这个馒
头吃下去。”
那伤者道:“少爷,你自己也几天没吃了。这馒头,老奴怎么咽得下去啊!”
西门烈怒道:“你受了重伤,要真是为我着想,就该尽量多吃点,早点好起来。我可不记
得‘雷电剑’是这般婆婆妈妈的男人。”
一旁偷听的圣神邪微微吃了一惊,想不到李府一役中原该死去的乌廷礼竟然还会健在。眼
看他此刻苟延残喘的模样,很是可怜。她原本满腔怒气,想着如何整一整西门烈,但眼看
这两人主仆情深,倒也十分可敬。尤其是西门烈竟然会为了乌廷礼不惜忍受店伙的踢打辱
骂,确实十分了不起。圣神邪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已没了报复的心思。
这时乌廷礼已经听从了西门烈的吩咐,撕着馒头一口口地吞咽。吃了几口,鼻子一酸,老
泪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哭道:“都是老奴没用,否则怎能让少爷过这样的日子!”
西门烈笑了笑,安慰道:“乌叔别太自责了。今天的下场,也算是老天给我西门家的报应
。我爹生前坏事做绝,俗话说父债子偿,老天罚我也是应该。不过把乌叔你连累进来,还
害了其他三位叔叔的性命,烈儿真的有愧于心。”
主仆二人想到伤心处,一时无语。梁上的圣神邪此时对这两人早没了兴趣,她这千年来,
在“赤焰灵珠”中见到的悲欢离合实在太多了,西门家的事说到底是咎由自取,虽然西门
烈人品不错,但她圣神邪丝毫没有插手帮忙的打算。拍拍翅膀,当下便打算离开。
正在此时,院落进口处砰地一声大响,似乎有巨物撞了进来。跟着有人大喊:“西门家的
小崽子就在这里!大家把四处守好,别再让他逃了!”跟着便是一群人的轰然答应声。
随着杂乱的奔跑声响起,这破旧大屋很快便被外来的人群围了起来。只过了一会,屋顶也
传来了脚步声,显然敌人思虑周详,不打算给西门烈有丝毫的机会。
纷乱很快就平息下来,屋外传来了颇清晰的呼吸声,参与包围的人数竟然极多,连呼吸声
都能连成一片。
刚才指挥众人包围旧屋的声音此时又大喊道:“西门烈你听着,这便乖乖出来,免得我们
动手,到时候零碎受苦。”
西门烈咬咬牙,恨道:“果然是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子告密。我如此小心,想不到还是被人
认了出来。”
乌廷礼勉力坐了起来,一边道:“少爷,你先回避一下,老奴出去把他们打发了。”
冷不防西门烈一把将他按回了草铺,道:“乌叔你先休息,我出去。”
说完拿起了乌廷礼的“雷电剑”,傲然步出了旧屋。
圣神邪听他误会了自己,心头微微有些发怒,何况似乎又有热闹可看,一时倒也不忙走了
。当下也展翅跟了出去。
院落里此时站着数十名男子,个个奇装异服,打扮不文不武,手里又都拿着刀剑之类,显
然是一群江湖人物。
领头的粗大汉子见西门烈一个人仗剑而出,仰天打个哈哈道:“西门烈,你终于是还是出
来了。这些天东躲西藏,可把爷们几个累得惨啊!”
这人是个酒糟鼻子,笑得高兴了点,鼻子比先前更红了几分,艳艳地发着红光。
西门烈长剑一振,大声道:“彭啸虎,我西门家虽然恶贯满盈,却轮不到你‘塞外人熊’
一伙人来替天行道。直说吧,这些天如此迫我,到底是为着甚么?”
彭啸虎冷笑了一下道:“嘿嘿,看不出你这公子哥儿倒还蛮上道的。那本大爷也就不遮不
盖地直说了。”
他停了一下,突然伸手道:“把你死鬼老子弄到的钥匙交出来。”
西门烈愣了一下,困惑道:“你在说甚么?”
“操!”彭啸虎突然翻脸,大骂道:“给你脸不要脸,还给老子装傻充愣怎么着?‘相柳
神藏’的钥匙,不交出来要你好看!”
西门烈闻言一阵冷笑,道:“我说是甚么,原来是那个不尽不实的传闻啊。‘柳藏会’的
人为了这个已经把我爹都杀了,怎么可能还会留在我手里?你彭人熊要是有胆子,尽可以
去找戈青峰商量,或许他会答应也不一定。”
他料到彭啸虎是草包脾气,被他这么一激必定会火冒三丈,此刻早已暗自戒备。西门烈知
道自己一个人面对这帮穷凶极恶的塞外恶徒,定然是凶多吉少。唯一的机会,便是设法先
将他们的领头者彭啸虎擒住,以此做出要挟,方才能有机会脱身。是以自与彭啸虎说话开
始,西门烈便不停地找机会刺激他,只要彭啸虎忍不住出手,得了西门无忧真传的西门烈
便有自信对付他。
哪知道那彭啸虎起先颇是愤怒,忽然眼珠一转,却嘿嘿嘿的低笑了起来。
西门烈见他笑得得意,不禁微微觉得背心发冷,却又不敢开口询问。
彭啸虎笑了一阵,终于道:“好小子。不愧是西门无忧那个老贼头的儿子,竟然想用激将
法骗我出手,不错,临危不乱,硬是要得。”
西门烈听他识破了自己的计谋,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但他心中紧张,却并没有显在脸上
,反而更是坚毅地瞪着彭啸虎,手中“雷电剑”摆出了随时可以出击的架势。
彭啸虎摆摆手,不屑地道:“老实说,来之前早听说你已经得了你死鬼老子的真传,单打
独斗起来,大爷我还真有可能吃不住你。不过我就纳闷,你小子的本事虽说架不住咱们一
伙人齐上,要逃走总还有机会,怎么没见你起那念头呢?”
西门烈默然,并不去理会这个提问。
彭啸虎见他不回答,转头看了看旧屋,冷笑道:“读书人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老子虽
然是个粗人,这句话还是听的。‘雷电剑’乌廷礼在里面吧?听说成废人了?你就是因为
他,才没有撒鹰开溜吧?”
他这话出口,西门烈当场变了脸色。他没想到彭啸虎一下就看穿了自己的软肋,正想说甚
么遮掩。彭啸虎一挥手,大声吩咐道:“兄弟们,好歹人家乌老大也算是咱们混黑道的前
辈。去几个人把他老人家抬出来,让大伙瞻仰瞻仰。”
一伙人轰然答应,当场就有几个冲进了旧屋。西门烈一咬牙,刚想飞身阻止,却早有几个
人站在他身后,将他围了起来。
第十一章 父债子偿(二)
不过一会功夫,全身缠着绷带的乌廷礼便被人由旧屋中拖了出来。彭啸虎走上前去,蹲在
他面前,一把揪住了乌廷礼的头发,将他的上半身提了起来。
彭啸虎就这样抓着乌廷礼的头发,让他对着西门烈,口中大笑道:“大伙过来看看,这就
是当年的黑道老大啊!怎么这会儿象只死狗一样?丢人现眼那!”
西门烈见状厉声道:“彭啸虎!你有甚么法宝尽可以对我施展,拿一个伤者逞威风,你还
要不要脸!”
彭啸虎不去理他,却回头对着乌廷礼道:“乌老大,你是黑道前辈,做事知道要上路子。
刚才我和你少爷说的话,该都听到了吧?”
乌廷礼满脸泥污,重伤之后更是没了以前的精悍,但他一双眸子仍然炯炯有神,此刻瞪着
彭啸虎,冷声道:“你尽管在我身上使手段罢。我早就想求死,有你帮手,倒省我心力。
”
彭啸虎笑脸一收,喝道:“妈的,也是个不知好歹的老梆子。”
口中说话,右手抓住了乌廷礼的手腕,“喀嚓嚓”几声脆响,已经拗断了他的几处手指关
节。乌廷礼十分硬气,竟然没吭一声。只是牵动了伤势,脸色突然变得殷红一片,瞬间又
血色尽褪,化作苍白。
西门烈一声嘶吼,剑势起处,也不理会周围凶人,只顾追星逐月般地向彭啸虎杀去。
彭啸虎眼见西门烈不要命地向自己猛冲,行状有若疯癫似的,倒也吃了一惊,当即大喝道
:“停步!再过来我就捏死他!”说着,将手中的乌廷礼提起,挡在自己身前。
西门烈眼见乌廷礼半残的身体被提在半空,旧伤早已裂开,鲜血渗到了外面,东一片西一
片的将身子染得通红,不禁流泪道:“乌叔叔,我对不起你!”
彭啸虎也是松了口气,人怕拼命,刚才西门烈那不要命的架势倒也把他吓了一跳。此刻见
还能镇住这小子,心中登时笃定了不少。
他大局在握,当下道:“西门烈,大爷丑话说前头,‘塞外人熊’杀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从来就没眨过一下眼睛。你要想保住你的乌大叔,最好乖乖听话,别再动甚么歪脑筋。
”
西门烈此时连握剑的手都在发着抖,他心中早已无数次把这个彭啸虎碎尸万段了,但如今
乌廷礼在他手里,投鼠忌器,自己虽有那个心,却没那个力。
彭啸虎又道:“你先把剑抛了。快点,不然老子可管不住手里的力道。”
西门烈只能依言将“雷电剑”抛开,盯着彭啸虎一字字道:“你这般卑鄙无耻,终有一天
犯在我手里,定然也要你生不如死。”
彭啸虎冷哼了一声,手上用力,乌廷礼脸色顿变,浑身巨颤,额头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过了一会,终于眼睛翻白,昏了过去。
西门烈见状急忙大声道:“住手,你到底要怎么样,直接说罢。”
“总算上道了?”彭啸虎道:“老话,‘相柳神藏’的钥匙。”
西门烈急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我爹做事从来不让我知道,我明明没有的东西,你却
要我怎么给你!”
彭啸虎的脸拉了下来,他也不多话,突然朝西门烈的背后众人使了个眼色。那群人同时跃
起,将西门烈按倒在了地上。其中一个瘦子手起剑落,嚓的一声,便将西门烈的左手穿了
个透。
西门烈登时长声惨呼,痛得几乎晕死过去。
“说吧。老实点,零碎苦可不好吃。”彭啸虎悠然道。
西门烈红着眼死瞪住他,狂声道:“彭啸虎!你把我杀了罢!”
彭啸虎眉头一皱,冷笑到:“你要玩硬挺的把戏?好,老子陪你玩。”说着啪地打了个响
指。
刀光一闪,西门烈右手拇指已经被切了下来。这回他心中已经有了准备,虽然疼的眼前一
黑,险些昏厥,但却硬是咬牙没有喊叫出声。
彭啸虎见他这般硬气,倒也拿他没法。一转头,又将疼昏过去的乌廷礼提了起来,冷声道
:“原本顾着点同道的香火交情,想给他一个痛快。哪知道你小子这么不知好歹,说不得
,我就要在他身上下功夫了。”
圣神邪一直在墙头旁观。她化身鹦鹉,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此刻西门烈如此凄惨,她
虽然向来心肠硬,此刻也微觉不忍,心中对这彭啸虎着实不齿。眼看再这样下去,西门烈
主仆二人迟早会被折磨而死,终于振翅一声长鸣,向西门烈冲了过去。
众人见斜刺里突然冲出一只绿鹦鹉,都是吃了一惊。眼看着那鹦鹉飞到面前,突然爆出一
团明亮至极的夺目光华,大家都是促不及防,全被这强光晃到了眼睛,一个个掩面惨呼。
等到众人终于恢复了视力,睁眼看究竟时,却发现西门烈和乌廷礼都已经被人移到了旧屋
前的石阶上。他们旁边,站着一个俏丽秀雅的绿衣少女。
彭啸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大声喝问:“你是甚么人?敢搅‘塞外人熊’的好事,活的嫌
腻味了吗?”
圣神邪并不理会彭啸虎的大喊大叫,她检查了一下乌廷礼的伤势,低头看着委顿在地的西
门烈,柔声道:“乌廷礼没事,只是失血多了点,暂时昏了过去,你尽可放心。”
彭啸虎这下可气到了,大怒道:“你聋了还是傻了?听不到我说话?”
圣神邪冷眼看了看他,终于开口道:“我数到三,你不消失就死。”
众人想不到这美丽的小女孩开口竟然这样不知深浅。虽然刚才那道强光来得突然,但众人
都以为是甚么把戏,并不以为意。此刻听圣神邪讲得托大,一时都是哈哈大笑起来。彭啸
虎更是笑得大声,一边笑一边道:“现在的娃儿胆气都很足啊。老四,上去拾掇了她。要
活的,留着兄弟们享用!”
之前用剑刺穿了西门烈手掌的瘦子应声而出,仗剑便向圣神邪刺去。
圣神邪微微冷笑,正眼也不看一下。她虽然因为任天翔重伤而无法运用法力,但就是只论
拳脚功夫,这些人也远不放在眼里。直等到瘦子的剑递到面前时,她轻轻一侧身,很随便
地就躲了开去,跟着右手疾出,已然将瘦子凌空提了起来。那瘦子还待挣扎,圣神邪另一
只手已经夺过了他手中长剑,手腕轻盈一转,剑锋半分不差地没入了他的心窝。
这几下当真是如同行云流水一样,间中没有丝毫的迟疑。西门烈只看得血脉贲张,虽然是
重伤之下,仍然忍不住大声叫好。彭啸虎却是脸色阴沉,知道来了硬点子。
他不敢再和刚才那样造次,上前拱了拱手道:“这位女侠,大家都是道上的,俗话说是大
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这样不问情由强出头,不怕犯道上的众怒么?”
“滚。”圣神邪此刻连搭理他都已经嫌麻烦了。
彭啸虎不由得窒了窒,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自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软硬
不吃的扎手人物,一时没了理会处。
便在这时,门口有人道:“三弟果然没说错,圣小姐真的在这里!”
众人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青衫儒生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挥手向这边打着招呼。圣神邪看
了他一眼,笑道:“二哥怎么来了?”
殷天竣道:“还不是你的馒头。‘聚香阁’的店伙跑来讨帐,三弟说起你的事,就非要我
们出来寻找。不过……”
他顿了顿,打量着圣神邪道:“不过要不是三弟事先说过你的相貌和处身所在,我还真的
没办法找呢。这可是咱们第一次见面那。”
圣神邪笑了一下道:“天翔和我可以心神互通,他要找我并不困难,只是没想到会麻烦二
哥和大哥你们。”
“他担心你嘛。”殷天竣呵呵一笑道:“他说你现在不比平时,如今大同城鱼龙混杂,担
心你出意外。”
说到这里,他环目看了一下四周,奇怪道:“这群人是怎么回事?竟然对你动粗?”
圣神邪道:“不,只是我讨厌他们,正好二哥帮我打发了这群人吧。”
殷天竣答应了一声,回头对众人道:“听到了么?我家小妹要你们滚蛋。”
彭啸虎听他们两下里说话,竟丝毫没把自己当回事,早已被气得七窍生烟了。此刻殷天竣
说话如此不留余地,他哪里还忍得住,指着眼前的狂生破口大骂:“我操你奶奶的,大爷
这次要不把你零碎拆了,就不姓彭!”
殷天竣听他叫骂得厉害,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当下便认出了他的酒糟鼻子,噗哧笑道:“
我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原来是彭人熊啊。你不在塞外快活,怎么进关内折腾了?”
彭啸虎人长得粗鲁,心眼却不少。此刻被殷天竣一眼认了出来,心里暗自吃了一惊,人也
冷静了下来,眯眼细看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儒生。
他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十分眼熟,却又偏偏想不起是谁来。殷天竣见他面露迟疑的神色,
微微一笑,由背后撤出了他随身的判官双笔来。
“殷……殷……殷……”彭啸虎的瞳孔猛然收缩,整个人僵在当场。
殷天竣笑着问道:“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彭啸虎舌头早打了结,此刻殷天竣问起,忙不迭地拼命点头,却说不出一个整句来。
殷天竣也不以为意,又笑问道:“知道我是谁了,怎么还不滚?”
彭啸虎一听这话,当真是如蒙皇恩大赦,急忙带着手下众人抱头鼠窜,瞬息间走了个干干
净净。
第十二章 父债子偿(三)
殷天竣等彭啸虎那群人走了,方才进了院子。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西门烈,笑道:“原来
是西门公子,不知道你还记得在下否?”
西门烈对他看了一眼,黯然道:“你是殷千殇,当日‘广灵斋’时曾有一面之缘,我自然
记得。如今我父亲已死,你若觉得仇怨难消的话,我便替父亲接下。只请你莫难为乌大叔
,他只是按照我父亲的吩咐做事。”
殷天竣愣了一下,想不到当初为了胁持西门烈而造的借口,这小子竟然还当真了。听他说
得颇是正气,殷天竣心中暗自有些佩服,当下摆手道:“往事如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
了。西门无忧尸骨已寒,甚么仇怨也该消了。”
他想了一下,又道:“有件事要让你得知。我姓殷,名天竣。殷千殇是我堂兄。他举家被
屠,孤身一人重伤逃到了我家,不久便去世了,此次我只是借用了他的名字而已。不过我
刚才的话并非空口胡说,便是我堂兄尚在,他也不会要你如何,谁造的孽就该由谁去承担
,你大可不必内疚。”
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口,门口有人愤激地道:“老子造的孽自然该由儿子承担!父债子偿,
天公地道。”
话声中,三个人由正门走了进来,当先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是劲
装结束,十分英武。
那老者直走到西门烈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西门无忧满手血腥,他欠下的孽债,不着
落在你的头上,难道要我们自己吞下去吗?”
圣神邪见这三个人突然闯进来,不由皱起了眉头,冷声道:“你们和西门无忧怎么样我管
不着。不过我出手救的人,也轮不到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
说罢便站到西门烈身前,挡住了老者和他身后的两个人。
殷天竣瞧着这三人十分眼熟,心中暗暗想了一下,恍然道:“你们不是上次大同集市时卖
艺的韩家班么?”
韩寿见有人道破了自己的来历,便道:“我们是少林六合刀的俗家分支,十年前,西门无
忧那老匹夫竟然带一伙手下抢夺我们的传派刀谱。”说着,他指了指昏迷的乌廷礼又道:
“这‘雷电剑’当时也参与了。我们不及防备,只有我拼死救了韩鹰和韩凌云两个孩子逃
出来,其他人……其他人……”他老泪纵横,终于说不下去了。
韩凌云上前扶住了老人,秀目狠狠地瞪着西门烈,却不开口说话。
韩鹰将抛在地上的“雷电剑”拣了起来,倒转过来递到西门烈面前,指了指院落中央,一
字字道:“韩鹰。比武。报仇。”
一旁的圣神邪不满道:“这西门无忧再怎么样,也已经得了报应,你们竟然连他儿子都不
放过,不嫌太过分么?”
西门烈却在这时接过了韩鹰递给他的长剑,勉力走到了场中。他右手拇指被削,只能用左
手握住剑柄。只微微一用力,左手被洞穿的伤口便裂了开来,汩汩地流着鲜血。
韩凌云见他伤得这么重,不禁低呼了一声。她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单薄少年,
心道这西门烈连站都站不稳,答应韩鹰的挑战,岂非和寻死没有两样?
殷天竣也是微觉不妥。他颇欣赏西门烈的硬气,正想出言阻止,西门烈这时朗声道:“韩
少侠,先父生前罪大恶极,父债子偿,西门烈虽然不愿束手受戮,但也决不能假手他人以
求苟且。请赐招。”
韩鹰凝目对他看了半晌,挑了挑大拇指,道:“好汉。”
说罢单刀扬起,口中喝道:“六合刀,小心。”长刀便挟着凌厉的刀风向着西门烈砍去。
西门烈不闪不避,只是平和地看着当头而来的刀影。韩鹰眼看刀锋就要触到西门烈的发梢
,他竟然还是没有动作。也不知是甚么原因,韩鹰心中突然间再也没了杀他的念头,拧腰
翻身,硬生生刹住了刀势,退到韩寿身旁。
韩寿铁青了一张老脸,大声喝问:“为甚么不下手?我们忍辱负重,浪迹江湖,不就是为
了这一天吗?你这样对得起韩家惨死的亲人,对得起自己十年练刀的苦功吗?”
韩鹰垂头肃立,却不发一言。
韩寿怒道:“你竟然忘了灭门大仇!好!你不愿意动手,那就我来!”
韩凌云自刚才韩鹰向西门烈邀斗时,芳心深处已然为西门烈捏了一把冷汗,直到韩鹰放弃
动武,方才放下了心。此刻眼见韩寿还是不肯放过西门烈,不禁在一旁劝道:“爷爷,西
门无忧死得惨不堪言,咱们韩家的仇已经报了,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
韩寿想不到韩凌云也会帮着韩鹰说话,气得用手指住了她,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
场中西门烈这时扬声道:“韩老先生,在下先父欠韩府良多,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平息
的。在下没甚么能够让老先生满意的方法,这里献上一条手臂,权充谢罪了。”
话说完,左手“雷电剑”寒芒闪过,西门烈的整条右臂已经齐肩削下。韩凌云想不到他会
这么做,双手掩住小口,直瞪着地上的断臂。
西门烈身子晃了一下,仰天便往后倒。一阵天旋地转,人事不知了。
第十三章 三元宝经(一)
任天翔现在只觉得十分无聊。他已经在床上躺了足有五天。这五天的时间,除了大小解时
会由修莫斯扶着走几步路,其他时候便一刻也没办法离开床铺。蔺紫烟自己时刻会来探望
不说,还专门派了惜香和怜香两个小丫鬟伺候他的起居饮食。两个小丫头特别尽职尽责,
无论任天翔变出甚么花样来,总之就是不能让他随意下床。
总算其他人也知道任天翔闲不下来的性子,每日里都会来和他聊上一会。修莫斯的各国见
闻,殷天竣的江湖趣事,蔺紫烟的世俗人情,任天翔这五天倒也听了不少。就连圣神邪,
每天出外游玩回来,也总会和他谈论一些街头巷尾的各类琐事。
任天翔知道他们的心意,但他天性跳脱活泼,众人说的事愈是有趣精彩,愈是激发了他想
要外出游历的雄心。要不是惜香和怜香二人看得实在太紧,只怕第三天上任天翔就会偷溜
出去了。
偷溜既然不行,那便只有另外找些事做。圣神邪上次答应传授的心法连个影子都没有,偏
生她口风极紧,无论任天翔如何软磨硬缠,得到的都是“时机未至”的回答。百无聊赖之
际,惟有拿出那本《三元玉牒金书》,慢慢消磨时间而已。
这一日午后,蔺紫烟和圣神邪正在任天翔床边陪他聊着天解闷。蔺府的一个家丁进来禀告
,说是重伤昏迷的西门烈已经醒了。蔺紫烟起身告辞,想去探望他一下。任天翔正闲得发
慌,心中极想找些事做,当下央求圣神邪道:“自从你把这个西门烈救回来以后,我也早
想去看看。不如我们和蔺妹一起去吧?”
圣神邪知道任天翔是实在呆不住了,眼看他一个劲儿地对自己使眼色,终于忍笑道:“正
好你也该下床活动活动了,那就一起去罢。”
任天翔长出了一口气,暗自感激不已。这几天圣神邪和蔺紫烟因为照顾自己的关系,相互
间处得时间长了,隔阂日益减少,隐隐然已成了一对姐妹。任天翔如今最担心的是蔺紫烟
不让自己四处走动,因此反要让圣神邪帮忙说几句话。蔺紫烟本想反对,但见圣神邪既然
答应了,便也只好认同。
三人来到西门烈的厢房,却见修莫斯早已前来探望,此时正坐在床边一张凳子上与西门烈
说话。任天翔与他打了招呼,便由蔺紫烟扶着来到床边。只见西门烈正倚坐在床头,看到
圣神邪和蔺紫烟进来,急忙欠身道:“多谢圣女侠和蔺姑娘的救命收留之恩,在下真不知
何以为报。”
蔺紫烟道:“西门大哥太见外了,这些是小妹应该做的。”
圣神邪却冷笑一声道:“你原来也会惜命呀。当初砍断自己手臂时那么神勇,还以为你连
死都不怕呢。”
西门烈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任天翔见他无言以对,便微笑道:“这就是圣人所
说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了。烈兄光明磊落,自然要对那韩家苦主有所交代才行。”
西门烈看着任天翔,只觉得眼熟,便多看了几眼。终于认出竟是上次殷天竣大闹“广灵斋
”时,舍身抢救蔺紫烟的人。当日他和蔺紫烟以及其他的大同阔少全被殷天竣挟持在“广
灵斋”里,任天翔单身救美,最后更抱着蔺紫烟由“广灵斋”的三楼直飞而下,这些非常
的举动西门烈早已在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想不到此刻不期然会在蔺府遇到。
修莫斯此时道:“西门公子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化解上一代的恩怨,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好
的。只是为此而自残身体,却有点不该。这可是会拖累一辈子的终身残疾呀。”
西门烈黯然道:“修莫斯先生教训的是。只是我当时实在无法可想,惟有出此下策而已。
”
圣神邪怒道:“当时我和殷天竣都在旁边,你只要甚么事都不做,我们自然就帮你把那三
个人打发了。偏偏你要学甚么英雄,斩掉自己一条肩膀不说,还让我颜面尽失!”
任天翔见圣神邪这么生气,不由哈哈大笑道:“我就奇怪你怎么一直板着脸,原来是因为
自己出手救的人有了损伤,所以觉得失了颜面呀。”
圣神邪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一旁的修莫斯沉默了一会,自言自语道:“西门公子的手臂,用医术是补不回来了,却不
知道术仙法能不能让断臂重生?”
西门烈笑道:“神仙道法最是可遇不可求,哪能说有便有。何况我斩下手臂时便已下了决
心,此刻若再反悔,岂不愧对了自己的手臂?”
修莫斯随口一句,西门烈只道是安慰的言语,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任天翔却是听者有心,
暗自回忆学过的道法里是否有能够复生肢体的法术来。但剑谷术法注重的是服日月、证太
一的精神修炼,却少有怯病延年的法门,而这种让断掉的臂膀整个重生的法术,更是连影
子也没有。
任天翔想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他皱了一下眉头,扭头问圣神邪道:“大哥说的颇有些
道理。只是我们剑谷一宗对这并不精通,不知道你的魔道是否有办法?”
圣神邪想了一会道:“这可不行,神魔天生就有催运自身潜能疗伤治体的法门,哪需要用
到甚么法术。神仙或许会能够用法术救人,妖魔可就从来都靠自己。”
他们二人的话,西门烈只听得目瞪口呆,他抬头望着任天翔和圣神邪,心道这两人是不是
疯了,怎么尽说些稀奇古怪的言语。蔺紫烟见西门烈一头雾水的模样,笑着将任天翔和圣
神邪的来历简短说了一下。
西门烈哪曾想过这样的事,怔了半天,忽然爬下了床,朝着任天翔纳头就拜。口中道:“
弟子向往仙道多年,想不到真的会遇到剑仙。恳请仙人将我收入门墙,弟子定当尽心竭力
,不辱师门!”
任天翔料不到西门烈会这样,倒是被他吓了个手足无措。眼看西门烈重伤之下磕头跪拜,
一张脸早疼得煞白,急忙上去把他扶起,一边道:“烈兄快快请起。刚才蔺妹已经说了,
我修为被禁,早是个废人,却如何做你师父?更何况我虽然被逐出了师门,但也不能随意
就把师门密莘散播出去啊。这收徒的事,是万万使不得的。”
西门烈听他说得如此绝决,心中大是失望。他从小就见过李向修道炼丹,暗自早已向往不
已。可是李向始终不肯教他,他也只得自行摸索。这些年来,西门烈看了一肚子的道藏,
却始终不得门径,如今眼前就有一个剑仙,却又可望不可及,这份灰心失落的感觉更是明
显数倍。
修莫斯见西门烈神色黯然,倒也大是不忍,便问任天翔道:“三弟,你说剑谷的术法不能
外传,那你师门之外的道法呢?那个总该可以了吧?”
任天翔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大哥说得没错。我剑谷的心法不能外泄,剑谷之外的却
管不住我。唔,咱们前些日子正好得了部《三元玉牒金书》,若烈兄有心的话,我倒是可
以将它传授给你……啊也!”
他说了一半,忽然大叫了一声,两眼炯炯发光,似乎猛然间想到了甚么。蔺紫烟还以为出
了甚么大事,急忙上前询问。
“我也是呆笨,竟然早没想到那个法门。”任天翔道:“我前些日子闲着无聊,便将那《
三元玉牒金书》翻了一翻,其中似乎有‘役妖代肢’的术法。那法术能收服下妖,将其元
神聚拢使役,变成自身的肢体。我当时看过就算,若不是大哥提醒,竟然没有想到呢。”
修莫斯笑道:“既然有这个好法子,烈兄的手臂便可以回来了。呵呵,看来烈兄和三弟真
是有缘,这拜师的事,无论如何逃不掉啦。”
西门烈听出了修莫斯的暗示,当即又再跪倒,大声道:“西门烈恳请师父收入门楣,弟子
必当努力修习,不敢堕了师父名号。”
任天翔挠了挠头,只得道:“烈兄快起来。我顶多是你修道的引路人,如何当得起‘师父
’这样的称谓。”
“当得起,自然当得起。”殷天竣朗声长笑,由屋外进来,“恭喜三弟今日开宗立派。要
是你不嫌弃,我这做兄弟的也算一份,反正没你指点的话,那本三元甚么的道书我也完全
看不懂。”
蔺紫烟抿嘴一笑,也上前笑着道:“小女子蔺紫烟,恳请任大哥收入门墙,教我仙道。”
任天翔料不到连一向沉稳的蔺紫烟也会来凑热闹,不禁苦恼道:“蔺妹,怎么你也来这一
手?我一向懒散,哪能是做人师父的料啊。”
蔺紫烟笑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任大哥精通仙道,又为人正直善良,哪有作
不得师父的道理?英雄何须论出身,任大哥你光明磊落,怎么能被过往的事缠住了手脚呢
?”
任天翔被蔺紫烟说得心中一动。回想以前的事情,倒确实因为对剑谷的事耿耿于怀,以致
行事没了过去的潇洒。看来自己确如蔺紫烟所说,太过拘泥过往了。
他正有些迟疑,圣神邪也道:“收与不收,一句话而已。哪有你这样婆婆妈妈,拖泥带水
的。”
圣神邪这么一激,任天翔胸中登时起了一股豪气,大声道:“好罢。西门烈,今日我就收
你为徒,你可要好生修炼,洁身自好,别让我失望!”
西门烈大喜跪拜,这一次任天翔便没再阻拦。一边蔺紫烟不依道:“任大哥怎么只收了西
门大哥哩,小妹不是也说了要跟随任大哥修习仙道的么?”
任天翔笑道:“蔺妹要学三元宝经,只消说一句话就行,哪需要拜甚么师。我们还是兄妹
相称,免去诸多繁文缛节。”
又转头对殷天竣道:“二哥亦是如此罢。咱们结拜兄弟,不用那么多规矩。”
西门烈听任天翔这么说,便对众人拜了下去,口中道:“西门烈拜见各位师叔师伯。”
蔺紫烟听他称呼自己为师叔,便对任天翔道:“任大哥,我和西门大哥各交各的罢?叫惯
了西门大哥,忽然成了长辈,可有些不习惯呢。”任天翔自然点头答应了。
殷天竣呵呵大笑道:“今日可是三弟的大喜日子啊,收到了西门兄这样的好徒弟。唔,何
时开始传道授业啊?我可有些等不及了。”
任天翔笑道:“二哥不用着急。我总要看看阿烈和蔺妹的底子,然后才能确定如何着手。
何况《三元玉牒金书》我也只是粗看了一遍,有些东西要钻研一下方才能明白。七日时间
,七日后大概能够开始了。”
番外篇
第一章 赤焰灵珠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这首七言律诗名叫《自河南经乱》,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所作,说的是战乱时骨肉分离万
事成空的意思。河南原本是中原富饶之乡,仅洛阳一地,从夏朝开始前后总有九个王朝在
此定都。其余如开封、郑州等地,也都是当时难得一见的大都会。可惜因为连年战祸不断
,再加上黄河改道之类天灾,搞的民不聊生,那山川风水的灵秀之气早已被冲得淡了。
夕阳斜下,河南荥阳城西郊十里的九曲镇上,集市已快到尾声了,四处赶集而来的乡农挑
担的挑担,提篮的提篮,纷纷打算收摊回家。一对卖青菜的兄弟收拾了自己的摊子,径自
向镇口行去。
这对兄弟姓丁,老大名叫丁大,老二叫丁二。他二人是九曲镇附近乡村的菜农,自父母亡
故之后二人就相依为命,靠着祖上遗下的薄薄几亩田产过活。
两兄弟都是勤快人,早出晚归的农活,原本倒也勉强能够糊口,但这几个月汜水关那边官
兵打仗,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来征战最苦的便是乡农,更何况是战场
附近的乡农。流寇败兵的骚扰且不去提它,就是县衙抽的税也比往日重了许多,生计所迫
,两人原本乐天达观的脸上,近日里也多了几番忧愁。
两兄弟挑着担子转出了镇口大道,三拐五拐走到了镇里唯一一家客栈的门口。两人迟疑了
一下,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难于委决。丁二将肩头的担子放在地上,侧头问丁大道:“
哥,‘那事’干了可不吉利,要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咋办?”
丁大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咋办的?里正往死里催粮,可咱家哪拿得出那么多啊!到这
份上,管他吉利不吉利,想法养活自己才是正经。”
丁二道:“隔村的毛头干了‘那事’,过了三个天就给索了命。王婆说那是‘显灵’,做
不得的。”
丁大怒道:“好,你不去我去,要死死我好了!”
丁二见状急忙道:“哥你这什么话,咱自家兄弟,这么大的事,要干自然是一起干的!”
丁大这才稍稍息了怒气,道:“那我们进去找那人吧,现在兵荒马乱,想干‘那事’的人
可不少,不要给其他人占先了。”
两人进了客栈,问过店小二后,转到了内堂的天字三房。敲了几下门,出来了一个高个瘦
子。这个瘦子一袭黑衣,鹰勾鼻子,两处太阳穴鼓鼓的好象各塞了一枚丸药。最特异的是
他的一双手,人明明瘦的好似竹竿,可一双手却如蒲扇般大,手背上青筋凸现盘根错节,
好象连生铁也能拗断。这瘦子出来后,一双死鱼般的眼睛上上下下的将两兄弟扫了个遍,
眼神好象多年没有抓到猎物的毒蛇突然看到眼前有只松鸡一般,两兄弟给他瞄得浑身不自
在。
直瞄到满意了,那瘦子才开口问道:“干什么的?找什么人?”声音竟如夜枭而不似人语
。
丁大隔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我们兄弟是来找古先生,干‘那事’的。”
瘦子闻言,原本浑浊的眸子突然间精光暴射,狠狠地瞪着丁大,直把旁边的丁二吓的瑟瑟
发抖。过了半晌,瘦子才道:“鄙姓古,便是你们找的人。请入内说话。”
进了房间,古先生待二人坐定,便开口道:“我有一位朋友,生平唯一嗜好就是搜集古玩
,这次请你们帮忙便是为此,如若能够做成此事………”,说着取出一封银两放在桌上,
“……这五十两雪花纹银就是你们兄弟的了。”
丁氏兄弟本是老实巴交的乡农,生平出门最远也是幼时和爹娘赶集去了趟荥阳。制钱穿成
一贯对他俩而言已是大钱,银子更只是听说而已,平时哪得一见?如今五十两白花花的银
子突然堆在面前,两人早给晃花了眼,只是不迭连声的道:“定能做成,定能做成……”
。
那时有不少文人墨客或附庸风雅的富商高官为了显示自己的修养,总是喜欢以古玩奇珍来
炫耀。因此民间就有那些专门低价收罗古物再高价倒卖的掮客。而河南一地,虽然因为天
灾人祸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但千年的累积,倒有不少前朝皇陵、高人遗冢散于乡野。要
是遇到荒年,乡民中有胆大者便会冒险去掘坟,虽说有惹怒精怪、断子绝孙之类的顾虑,
那也是顾不得了。
古先生嘿嘿一笑道:“如此甚好。”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叠绢布,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摊了开来。丁氏兄弟凑前一看,只见那布
上横七竖八画了许多线条图画,又有些圆圈叉叉之类,一塌子糊涂。
古先生解释道:“这就是我朋友给我用来找宝物的地图了。”
说着,伸出好似鸡爪的食指在地图上指点道:“这个绿色的圈就是荥阳城,一路向南便有
一个很大的红色圆圈,此地便是埋宝之地,也是我要你们去的地方。”
丁大闻言,问道:“先生是要我们兄弟去挖宝吧?”
古先生不答,只道:“它离此大概三里路程,乃是一处陵墓……”正说间,看到丁家兄弟
的脸色,古先生阴阴的道:“事到如今却又怕了?”
丁大红了脸,大声道:“挖祖宗坟墓,心里自然怕的厉害。可这年头活人都快养不活了,
还管他妖魔鬼怪的!我们说干就干的!”
古先生道:“好!此地是处陵墓……”说着在红圈上点了几点“……根据我朋友的考证,
该是老子的埋骨之所——鹿邑!”因为太激动,说话间不由得带了颤音。
丁家兄弟却从没听说过老子其人,心中不禁奇怪道:“这名字好不古怪,什么不好,单叫
‘老子’。忒也占人便宜。搞不好就是因为名字得罪的人多了,死了也有人要掘他的墓?
”
古先生自然不知道两兄弟的想法,他正盯着地图想着自己的事。古先生单名一个牧字,是
山西绿林道上一个独行巨盗,一路“鹰爪绝户手”下断送了无数好汉的性命,江湖上号称
“辣手黑鹰”。他三年前在一个古董商人手里”无意间”得到了一张藏宝图,经过多方查
证,发现竟然与老子有关,极有可能是老子飞升前的遗迹所在。
老子是春秋时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原名李耳,手著一部《道德经》是道臧中修真的最高宝
典。相传老子飞升前几年,曾得到一件宝物,老子称它为“赤焰灵珠”。虽然没有人知道
这宝物有何妙用,但看老子贴身收藏的郑重摸样,必定异常珍贵这点却是肯定了。
老子飞升以后,这件宝物也没了踪影,人们估计必定是隐藏在某个角落了。之后的历朝数
代都有一些修仙问道或猎奇之人穷一生精力去寻找而不可得。此次古牧无意间得了这件重
宝的线索,当真是狂喜万分。
以后两年间他勘探地形,丈量尺度,终于认定河南荥阳城西就是地图上标明的所在。他天
生谨慎细致,更想到老子是道家鼻祖,那奇门遁甲之术必定是出神入化的,别要在宝藏里
设了什么厉害的机关。有了这重顾虑,古牧就不敢自己一个人孤身去发掘了,在听闻河南
乡间有人掘墓后,他就在这九曲镇上暂时安顿了下来,一边分析形势,一边暗中招募愿意
去发掘的乡民。
当夜,一行三人备齐了工具来到地图指示的所在,勘察一下地势,原来是一处土丘。其时
正是亥牌时分,只见西方天边重重叠叠一大片黑云,头顶却是暗蓝色的天空,西北风一阵
急,一阵缓,惨白的月亮悬在中天,裹着一圈浑浊的黄晕。丁二抬头看了看天色,打了个
寒颤道:“瞧这样子,半夜怕不成要下大雨。”
古牧冷哼一声,道:“就是老天下刀子,那也要做的。”从背囊里取出了铲子,回头对丁
家兄弟道:“动手罢!”领头挖掘起来。
丁大跟着也挥起了铲子,丁二犹豫了一会,终于也动起了手。万籁俱静下,只听到“嚓”
、“嚓”声不断,加之惨月当空,当真让人不寒而栗。如此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猛听
得“铛”的一声脆响,原来丁大的铲子碰到了一块极坚硬的岩石。他正出全力铲土,这一
下金石相撞,只觉得双臂一麻,连虎口都给震裂了。
古牧见状,抛下了铲子,上前一把将捂着手兀自发呆的丁大推开,两手箕张,狠狠的在石
块周围刨起土来。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古牧一声欢呼,似乎有所斩获。丁家兄弟借着昏
沉的月光看去,原来是一块青石板。奇的是,这块石板四四方方,极为工整,而且表面打
磨的十分光滑,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丁大拿出根撬杆,一端插入石板边缘的土里,找块
碎石头做支撑,两膀用力死命往下一压,大青石板应声撬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穴。
古牧将头伸进洞穴中探了探,回头取出两枝火折递给了在后面探头探脑的丁大,道:“你
兄弟进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异状立刻上来告诉我。”丁家兄弟依言晃亮火折,一前一后猫
腰进了洞穴。
刚进洞穴,一股子霉味就扑面而来,把两人呛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稳住阵脚以后,两兄
弟举起火折四处一照,才发现原来是条甬道,黑洞洞的通向一处所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慢
慢向前摸索着走了一段路,两人来到了一间石室。
出乎两人的意料,石室和传言中那些装饰的华丽无比的古墓不同,四壁如削,别说摆设、
陪葬,就是连棺木都没看到一个,惟有在石室的中央有一座半人高的石台,供奉着一块闪
烁着血红色光芒的物事。
说也奇怪,整个石室密不通光,可是那物事发出的妖光似乎比两兄弟手上的火折还要亮些
。两人上前定睛细看,才发现发光的是颗如鹅蛋般大小的珠子,而在石台的周围,还镂刻
着很多奇怪的符号和花纹。
丁大回头对兄弟道:“看来这就是古先生要的‘赤焰灵珠’了,我们把它带上去吧。”
他小心翼翼的用古先生给的绸布把宝珠包裹好,和丁二一起顺着甬道出去。堪堪走到洞口
,突然听到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不必这么费神了。”接着丁大只觉得背后一凉,明晃
晃的刀尖从前胸穿了出来。丁大的喉咙里呵呵的数声,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就仆地而亡了
。
在旁边的丁二倒是看到了凶手,他看到古牧如同鬼影子一样突然出现在丁大的身后,拿着
一把刀子把他大哥捅死了。他虽然淳朴,却也知道古牧这是要杀人灭口。眼看大哥在自己
面前被人杀死,惊怒交加之下,丁二举起了手中的火折,口中大喊道:“我和你拼了!”
,猛的当头向古牧砸了下去。
古牧双手抱胸,只是嘿嘿冷笑。等到火焰快要临头时,他突然发力前冲,一下闪入了丁二
的空门,跟着双拳撞出,只听到格、格几声脆响,丁二仰面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再也不动
。原来刚才那一撞,竟是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给震的粉碎。
古牧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绸布包裹,一边自言自语道:“要是早知道鹿邑没有机关,我
何必这么费力,双手染血。”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包裹,贪婪的端详着那颗“赤焰灵珠”,又道:“传说果然是真的
。说不定我就此可以修炼仙道,成为神仙那!哈哈,哈哈。”古牧只觉得志得意满,大笑
了几声,将那颗灵珠纳入怀中,扬长出了洞窖。
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他竟然没有回头去查看一下那个古怪的石台。不然,他就会发现石
台上镂刻着从太极开始,至两仪而四象,由四象成八卦的复杂图案。古来有言:“无极生
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有”,这竟是用天地万有的灵气
来镇锁那一枚灵珠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向谨慎的古牧却丝毫没有留意。
古牧出了洞窖,奋力用石板再次把洞口封起来,正待离开,突然心生警兆,猛的里回身大
喝道:“何方鼠辈,敢在暗处刺探爷爷!”
“无量寿佛!”一声洪亮的道号宣过,山道转角处踱出了一位大袖飘飘的长眉老道来。这
个老道约莫五、六十岁光景,身穿一件饰以八卦图案的道袍,左手一支拂尘,背负长剑,
童颜鹤发仙风道骨。他全身上下以两道眉毛最为奇特,长及两肩,如两道聚而不散的白烟
在山风中飞拂。古牧心头一震,心道:“难不成是那个杀星?”
这边古牧正在猜疑,那老道微微一稽首,道:“贫道丹尘观赤玑子,深夜惊扰了古先生,
在此谢罪。”
古牧闻言,不由得呻吟出声道:“果然是他!”
这个老道道号赤玑子,是青城山丹尘观的观主。他疾恶如仇,年轻时曾为了替一个素不相
识的民妇讨还公道而独力挑了岷山七鬼的老巢,从此威名大震,江湖上一般称他为”白眉
真人”。
“赤白眉以前就以正派自居,如今老而弥坚,要是被他知道我刚刚干过杀人的勾当,保不
定就会和我动手,他武功高强,实在没有多少胜算,不如尽量蒙混过去再说。”
打定了主意,古牧抱拳回礼道:“真人真是太客气了。江湖上多少人要见真人一面而不可
得,在下却能够在这穷乡僻壤遇到真人仙驾,那才是修来的福气呢。”
赤玑子呵呵大笑起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道是专门来见古先生的。”
古牧脸色大变道:“什么?”
赤玑子道:“古先生自两年前在川中做了一票买卖后突然隐遁,江湖上再也没有‘辣手黑
鹰’的消息。贫道一时好奇,于是做了些调查。得知古先生由川中到了河南境内。反正左
右无事,老道也就一路跟来,就此会面了。呵呵,呵呵。”
他说的轻松,古牧却是越听越惊。要知道古牧自得了那份藏宝图后,几乎立刻放下了手头
的买卖,用了所有知道的办法来隐蔽行踪。如此隐秘的事赤玑子竟然仍然能够查到,无论
如何不因该是“一时好奇”的关系。
古牧铁青着脸道:“如此说来,道长是有为而来了。只是不知道在下身上有什么值得道长
如此大费周章?”
赤玑子道:“那个死在古先生手下的古董商人,原本是要把地图交给贫道的。”
古牧这才恍然大悟,心道若非如此,赤玑子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在自己刚得到地图时就知道
消息。
赤玑子续道:“道德真君是我道门鼻祖,‘赤焰灵珠’更是我道门至宝。万望古先生归还
,也好结个善缘。”
古牧仰天大笑道:“你从川中一路跟踪我到了这里,途中下手的机会多多,你却直等到我
取了灵珠,再现身索取。说什么结善缘,你当古某是三岁娃娃了!”赤玑子不去理他,只
是口宣道号。
如此僵持了片刻,古牧终于耐不住了,他暴喝一声:“让开了!”身形随着窜出,向赤玑
子冲去。
堪堪冲了两步,古牧猛的里变前冲为后跃,速度竟比原先更快了一倍!原来古牧自忖论武
功是无望赢得了赤玑子的,但他对自己的轻功倒是有几分自信。所以就耍了个计谋,企图
摔脱赤玑子的追击。赤玑子看到古牧突然后撤,神情丝毫不变,好象早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也没见他如何作势,整个身子突然平地跃起,几个起落就截住了那落荒而逃的古牧。
古牧眼看逃走无望,却并没有刹住身法,反而加速前冲,同时双手成鹰爪,直拿赤玑子章
门、志室两处大穴,用的正是“鹰爪绝户手”中的杀招!
赤玑子嘿嘿一笑,道了声:“米粒之珠,竟与日月争辉。”
不退反进,左手拂尘挥出,竟后发先至,返攻古牧面门。如此一来,倒变成古牧自己往赤
玑子拂尘上撞一般。古牧只觉得一股劲风拂面,气为之滞。他心知不好,一声怪叫,铁扳
桥,连着三个空心筋斗,堪堪避过了赤玑子那拂尘的一挥。可还没等古牧立稳脚根,赤玑
子就如影随形般跟着杀到,他拂尘倒执,柄干外露,如打穴撅般朝古牧鸠尾大穴点去。
古牧失了重心,眼看避无可避,当下把心一横,大喊道:“罢了!今日同归于尽!”右手
疾伸,一招“火中取栗”反拿赤玑子人迎穴。鸠尾穴在任脉,人迎穴属足阳明胃经,都是
人身重穴,中者立毙。古牧这招实在已是走投无路的了,只盼赤玑子有所顾忌,可以重新
争回局面。哪知道赤玑子竟对古牧这一手毫不在意,拂尘径直点了下去。古牧只觉得心胸
一阵震荡,气血翻涌,原本抓向赤玑子人迎穴的手再无半分力气,就此生生被赤玑子的重
手震得血滞而亡了。
赤玑子将古牧的尸身仰面反转,自他怀里取出了那枚“赤焰灵珠”,冷笑道:”古牧辛苦
那么多年,今天如此轻易就到了我手里。呵呵,哈哈。”其时惨月悬空,昏黄的月色混合
着灵珠血红的光线,在赤玑子的脸上抹上一层妖异之极的色彩。赤玑子突然将灵珠高举向
天,疯狂大笑起来。他两眼泛出红光,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歪歪斜斜的扭曲成一种奇怪
的形状。昏昏冥冥中,原本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竟似乎变成了一个从地狱中爬出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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