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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tormlier (暴风中的潜伏者),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倾城战记 第十卷 作者:桃次郎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6 20:33:37 2004)


  第十卷 杀戮黄昏

  第一章 巧计夺关

  石门堡失陷的消息,连同溃退的莫里森部队,一同回到了乌鸦领首府苍翼城。
  总督府内灯火通明,满脸美髯的奥兰多总督,这位一向以风雅著称的中年男子,再也
顾不得保持风度,匆匆找来两个儿子与夫人青雀、军师骨碌布渊、哈哈布里库与梅尔舒迪
林父子,商议对策。
  李华、莫里森兄弟新近战败,自觉得面上无光,发言权也就相对变得不很重要,冲突
主要在青雀夫人、哈哈布里库、梅尔舒迪林父子以及骨碌布渊三方之间展开。
  从战争一开始,青雀夫人就坚持与帝国和谈的立场,鉴于如今战局愈发对乌鸦领不利
,她的立场也逐渐转为坚定,认为己方不可能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争中取得胜利,更何况
乌鸦领自帝国中独立出来这些年,并没有给百姓生活带来多么大的转机,相比较之下,反
而是帝国新政府更得民心,及早议和,还能留条后路,否则等到城破之日,恐怕悔之莫及

  哈哈布里库、梅尔舒迪林父子是坚定的主战派,对乌鸦领——特别是本族的实力,充
满信心。之前的战事固然对乌鸦领不利,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并非什么大不了的损失,
被誉为北朱雀第一高手的梅尔舒迪林更是口出狂言:帝国军将在一线天止步。
  玄武皇室出身的骨碌布渊,则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外来援助上,他认为主战场并非在乌
鸦领,而是东线交火的春江飞鸿部队与夫瑞狂风骑士团,只要玄武人能够击溃东线帝国军
,在朱雀站稳脚跟,就可以取得胜利,至于乌鸦领,不过是个战术据点,没有必要投入太
大的精力,即便战败,也可以全军撤到玄武境内避难。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卖国腔调,也只有站在异族立场的他才说得出口,故而受到其他两
派的强烈反对。
  三方都各持己见相持不下,奥兰多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越是需要果决的时候,他越不
敢拿主意,局势就这样僵持下去。
  到后来哈哈布里库动了肝火,一拍桌子,怒斥道:
  “自古以来,战争就不是在会议桌上定胜负,我们在这里争吵,对前线拼死战斗的士
兵可有半点好处?收起这些华而不实的言论吧!”气冲冲的回了一线天大寨。
  当晚,一线天大寨调集兵马,漏夜杀下山岗,哈哈布里库一马当先,领军奇袭帝国军
大营。
  他这里方一出动,帝国军斥候早已星夜来报,艾尔将军知道干达婆人擅长夜战,早就
预先防范劫营,所以也不很惊慌,坐镇大帐指挥若定。一面分派众将迎敌,对倾城说:“
少君,你对哈哈布里库父子了解多少。”
  倾城道:“哈哈布里库与其子梅尔舒迪林,我是知道的。梅尔舒迪林是干达婆族第一
武士,自幼曾得北极毗卢寺高僧神通活佛指点,刀法精奇,勇不可当。哈哈布里库是干达
婆族当代的族长,也是一员勇猛善战的良将,艾尔能够多次击退帝国讨伐军,很大程度上
要归功于这位老将。”又道:“父子两人的本领都是极大,但为人处事的风格却不太相似
。”
  艾尔奇道:“这方面你也了解?那最好不过了!”
  倾城谦虚的一笑,答道:“在下没有冲锋陷阵的本领,闲来无事,喜欢收集些情报来
解闷,若是能对将军有所裨益,当然求之不得。
  “哈哈布里库乃是奥兰多青年时代从军时结拜的兄弟,对奥兰多这位结义大哥忠心无
二,为人公正严谨,处事赏罚分明,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子。
  “他的儿子梅尔舒迪林,说起武功,比父亲更加厉害,但在族中、军中的口碑却相差
甚远。这个人性好渔色,且生性残暴,仗着势力大、武功强,在乌鸦领造下了无数杀孽。

  “据说他每次作战,都要把敌将的头颅砍下来,用生石灰抛掷,做成骷髅,选出军中
擅长蹴鞠者,用骷髅当皮球踢给他看。又听说梅尔舒迪林对奥兰多的正室青雀夫人梅.干
达婆素怀不轨,曾经酒后狂言,要取奥兰多而代之。其骄狂可见一斑。”
  艾尔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大感欣慰。眼瞅着倾城一点点成熟起来,他就如同看着
自己的亲生儿子成才一样高兴。
  当初柯宇明过世,特地嘱托他照顾倾城,老友临终遗言,至今历历在目,才不到两年
,倾城就从一个多愁善感的小男孩,变成独当一面的帝国权臣,这是何等让他惊叹、欣慰
的转变。
  倾城从他眼中看到了期许,脸一红,羞笑道:“这都是纳兰搜集来的资料,我做的工
作,不过是选择有用的整理出来,找萨摩尔核实一下而已。”
  艾尔点点头,又问道:“你做了这些准备,想必对攻克一线天要塞已经有了成熟的计
画,我没有猜错吧?”
  倾城笑道:“本来没有头绪,不过今晚哈哈布里库来劫营,却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机
会。”
  艾尔略一沉吟,便猜出了倾城的打算,说道:“想要生擒哈哈布里库,恐怕不易。”

  倾城道:“哈哈布里库自恃艺高胆大,更兼毛躁暴进,只要掌握了他这些缺点,想要
生擒,也绝非不可能。”
  艾尔笑道:“这么说,你是胸有成竹啰?”
  倾城淡然道:“胸有成竹不敢当,假如将军肯容在下放肆,倒愿意试上一试。”
  艾尔当即应允。
  倾城起身笑道:“那就先委屈将军,把战袍借在下一用。”
  艾尔二话不说,把战袍和头盔脱下来交给倾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我累了
,这里交给你了。”径自回帅帐休息了。
  倾城换上艾尔的战袍,挑暗油灯,端坐在帅帐之上,自己对着铜镜照了照,估计不至
于被人一眼识破,便叫侍卫全部手持火把,在帐外大肆喧哗,装出一副非常忙碌的样子,
自己则摊开一卷兵书,在大帐内静静等候哈哈布里库上钩。
  过了约一盏茶工夫,喊杀声渐渐迫近,侍卫长在帐外焦急的喊道:“敌军正向帅帐逼
近,请大帅快快移营,免得伤了千金之躯……”
  话还没说完,只听帐外哗声大作,惨叫声连珠炮般迸起,顷刻间一声断喝自帐外响起
:“艾尔.波科拉何在?!还不快出来受死!赫赫有名的帝国五虎将,难道也做了缩头乌
龟!”
  吼声被金铁交鸣之声打断,又有几声惨叫暴起,一名侍卫的尸体竟摔进帅帐来。
  那人又道:“怎么,没胆的鼠辈,不敢在自家士卒面前出丑吗?好,你不出来,我便
进去,莫怪老夫失礼!”
  话音方落,一位高壮的老人已然冲进帅帐,生得豹眼虬髯,甚是威猛,没穿铠甲,只
披了一件黑缎子长褂,已经被血水染成了酱紫色。正是干达婆族长、乌鸦领大将哈哈布里
库。
  长眉一掀,哈哈布里库咧嘴笑道:“艾尔.波科拉,你也不是无名小辈,事到如今,
还有话说?乖乖束手就擒吧!”
  说着大步走来,见那“艾尔.波科拉”端坐在帅案上纹丝不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不由起了疑心,又向前踏了一步,忽觉得脚下一软,身子猛然下陷!大叫一声,“不好!

  哈哈布里库再想后退,哪里还来得及,乔装成艾尔将军的倾城已然发动了“禁锢结界
”,方圆十步之内,仿佛成了深不可测的泥淖,一股不可抵御的磁力牢牢吸住了哈哈布里
库的双腿,寸步难移。
  借着昏暗的烛光,哈哈布里库这才看清:帅案上端坐那人,分明是个风神俊雅的少年
,根本不是艾尔.波科拉本人。气得他五内欲焚,大吼一声,劈手掷出长刀。
  孤注一掷,威力自然不容小觑,只见那钢刀恍若一道银色电光,只微微一闪便到了倾
城面前。
  微微一笑,倾城怡然不惧,仿佛不经意的举起茶杯,对哈哈布里库遥遥一敬,朗声道
:“请!”钢刀到达面门的剎那,也正是“请”字出口的瞬间。
  “叮”一声脆响,钢刀弹飞开来,被震成上百块三角形、拇指大小的碎片,满天银光
闪烁,宛若一群翩翩起舞的钢铁蝴蝶,正在花间游戏,或盘旋或追逐,纷纷不疾不徐的落
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那茶杯,却连一个瑕疵也没有。
  倾城微笑不语,哈哈布里库却瞠目结舌,低下他原本高昂的头颅,沮丧得一塌糊涂。

  在他面前,那些钢刀碎片工工整整的排出四行短句。
  贵客莅临蓬荜生辉有失远迎乞请海涵这招出神入化的本领,乃是倾城从阳光.指南针
变化得来,一出手便镇住了哈哈布里库,对面前这风姿超绝,有如神妃仙子般秀美的少年
,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再也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
  不一瞬,众侍卫涌进帅帐,将哈哈布里库绑了个结实。
  倾城这才不慌不忙的起身,怒声道:“这是干什么?快给老英雄松绑!来人哪,看座
,上茶!”
  哈哈布里库见他一派热情,仿佛根本没把自己当成敌人,反而当成贵宾般招待。他久
经沙场,毕竟见多识广,当下也见怪不怪,侍从搬来太师椅,他就大马金刀的坐下,送上
茶水,他亦不客气,一饮而尽,之后将茶杯摔得粉碎。帐内将校纷纷色变,一时间刀剑出
鞘,剑拔弩张!
  哈哈布里库哈哈大笑,虎目一扫,众侍卫不禁打了个冷战。“茶也喝了,小子,你还
想怎样!有话便说有屁快放,我老人家受不了吞吞吐吐的娘们儿腔!”
  “老英雄果然豪气干云,在下好生佩服。”倾城毫不动怒,淡淡的道:“既然您有言
在先,我也实话实说,大帅派在下前来探望老英雄,只有两个问题。”
  “说!”哈哈布里库沉声道。
  “第一,想请教老英雄,可愿意弃暗投明?”
  “放屁!”哈哈布里库豹眼圆睁,飞起一脚,厚重的太师椅飞向倾城,隐隐有风雷之
声。
  帐前侍卫见事不妙,慌忙上前救驾,数把钢刀亦飞斩哈哈布里库。
  “住手!”倾城一声断喝,恍若青天霹雳,众侍卫惊得一呆,那破空飞来的椅子也仿
佛被一面无形的墙壁挡住,又倒飞了回去。
  哈哈布里库刚想躲闪,只见倾城潇洒的一转身,也不见何时动手,一道犀利的剑气却
拦腰斩来,逼得他不得不腾空跃起,堪堪闪过。
  一记“落花剑影”击退哈哈布里库,倾城笑道:“老英雄请入座!”只见他躬身探手
,做了个“请”的姿势,那椅子滴溜溜一转,巧之又巧,刚好接住了自空中落下的哈哈布
里库。
  这一系列的交锋,说起来复杂,其实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帐下侍卫只看到那椅子飞来
飞去,变魔术般的转了一圈儿,睁眼再看哈哈布里库已然再次端坐于太师椅上,脸孔却涨
得通红。
  倾城又道:“老英雄可还想听第二个问题。”
  哈哈布里库强忍羞怒,闷声道:“讲!”
  倾城道:“第二,大帅还想请教老将军,你我两军,有否谈和的可能?”
  哈哈布里库冷笑道:“你小子讲话太没道理,议和与否,该由我家主公定夺,岂是我
能说了算的?你跟我说这些疯话,大概是想陷我于不义吧。哼,老夫吃的盐比娃娃你吃的
饭还多得多,休要卖弄小聪明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倾城听了,也不生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淡淡的道:“既然如此,就请老英雄先下
去休息,这件事我们以后慢慢谈。”吩咐左右,将哈哈布里库押了下去。
  且说哈哈布里库心知此番被擒,定然凶多吉少,他并不怕死,可一想到时日无多,心
中总有些愤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到天交二更,方有些睡意,忽听见门后传来细微
的脚步声,干达婆人天生耳聪目明,哈哈布里库远远的听到脚步声,没过多久,便有一声
低沉的惊呼传入耳膜。
  心中一动,一骨碌爬起身来,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贴着门缝向外望去,不由得大吃一
惊!只见一条黑影闪进牢房,手起刀落,那兀自打盹的看守立时人头落地。
  那黑影熟练的拖开尸体,拿了牢房钥匙,来到门外,压低嗓音喝道:“老将军,老将
军……”不待哈哈布里库回答,他已经开了牢房,一侧身闪了进来。哈哈布里库这才认出
来,那人正是乌鸦领叛将萨摩尔!
  “萨摩尔将军,你这是……”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老将军休问,快跟我来。”不由分说,萨摩尔将手中单刀塞给
哈哈布里库,拉着他要出牢房。
  出门后萨摩尔吹了声口哨,不远处亦传来一声口哨,萨摩尔扭头叮咛哈哈布里库道:
“老将军先走,前面有人接应。”说罢就要走。
  哈哈布里库劈手抓住他衣袖,急声道:“你去哪里?你放走了我,必定被人怀疑,留
在敌营实在危险,还是跟我一起回一线天吧!”
  萨摩尔笑道:“小弟本也没打算再留在帝国军中,我与手下的将领、降卒都已经商量
好了,救出老将军,就放火烧了帝国军粮草,现在正是春耕时节,一旦粮草被烧,帝国军
补给不足,战线又长,必定无以为继,到时候老将军再行反攻,帝国军必将一败涂地矣!

  哈哈布里库大喜:“还是老弟想得周到!就让老哥也跟你一起去放火吧,妈的!捉了
老子算你们晦气,走,烧他的狗窝,出口鸟气!”于是跟着萨摩尔一路潜行,会合了本部
军兵,突然杀进后营,将辎重、粮草付之一炬!
  火光一起,帝国军营登时陷入混乱,哭喊声呼救声乱作一团,哈哈布里库手持单刀在
前方开道,萨摩尔率领五百死士紧随其后,杀开一条血路,抢了战马,逃出帝国军营。登
上山岗后回头再看,大火仍在熊熊燃烧。
  哈哈布里库见了,非但不喜,反而顿足捶胸破口大骂:“老夫前世作孽,竟生了梅尔
舒迪林这个蠢材,真是气煞人也!”
  萨摩尔奇道:“老将军何出此言,萨摩尔世兄何错之有,累得您这样骂他?”
  哈哈布里库叹道:“敌营巨变,大火冲天,只要不是瞎子就该看得见,他连趁火打劫
都不懂,不是蠢材是什么?”
  萨摩尔听了,忍俊不禁:“老将军,世兄不敢出兵劫营,想必是害怕有诈吧。我们还
是快些回去吧。”正说着,忽听见山岗上喊杀声震天作响,一群人马自一线天要塞杀将出
来,为首那人正是黑杀星梅尔舒迪林。
  哈哈布里库仰天笑道:“这才是我哈哈布里库的好儿子。”说罢掉转马头,率先杀下
山岗,再次冲进帝国军营。
  此时营内的火势已被压住,见敌军来袭,艾尔忙布开阵形,引军抵御,双方攻守了若
干回合,互有胜负,俄尔东方泛白,梅尔舒迪林见不能取胜,便会合了哈哈布里库、萨摩
尔等人,撤军回了一线天。
  这一遭哈哈布里库死里逃生,自然全赖萨摩尔倒戈营救,回到一线天大寨,少不得摆
下压惊宴庆祝一番。
  席间哈哈布里库说起火烧帝国军粮草一事,梅尔舒迪林喜出望外,即刻火速派人前往
首都苍翼城,又调来两万兵马,决定趁帝国军补给不足军心浮动的良机,发动绝地反攻,
事不宜迟,三天之后,莫里森、李华兄弟率领援军来到,在一线天前安营扎寨。
  此时哈哈布里库早就派出斥候侦查得知:帝国军已经陷入严重饥荒,几天来派出数支
骑兵扫荡附近农家,强行征用粮食、料草,因为附近农家得了哈哈布里库事先的通知,大
多已经躲入山林避难,帝国军的征粮队并没有得到多少补给。哈哈布里库大喜,忙指挥本
部军队倾巢而出,与援军合为一处。
  李华见到萨摩尔,惊讶之余,又有几分尴尬。当初丢下萨摩尔独自逃生,被他视为毕
生莫大的耻辱,本以为萨摩尔难逃一死,这个污点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不曾想短短半个月
后,又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不禁愧疚万分。好在萨摩尔似乎并不介意,绝口不提往事。
  哈哈布里库把兵马分为三部,左军李华、莫里森,右军梅尔舒迪林、萨摩尔,中军则
由自己亲领,战鼓声中,三军起动,杀向帝国军营。
  双方兵力相差无几,按理说帝国军连日来食不果腹,战力本该大大削弱,谁料两军接
触之后,哈哈布里库立刻知道自己错了。只见帝国军一扫先前伪装出来的委靡之态,大小
将士生龙活虎,仿佛早已以逸待劳,就等着这场决战呢。
  等他醒悟到上当之时,哪里还来得及,忽听见帝国军中打出一朵火红的信号炮,萨摩
尔的右军突然乱了起来,竟有不少战士倒转枪头,对自己人展开攻击。
  混乱仿佛可怕的病菌,迅速向全军传染,一排排骑兵前一瞬还在重逢杀敌,下一刻便
马失前蹄摔倒在地。原来马肚带不知何时已经叫人割裂了,战马一跑,立刻震得开。
  哈哈布里库部队一乱,此消彼长,帝国军立刻占了上风,艾尔趁机下令反攻,待到抢
占了高地之后,战鼓声中,纳兰婉容的重骑兵部队缓缓推上前来,顺流而下,杀进敌营,
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大将宫奇统领持枪步兵紧随其后,渗透进战场每一处角落,形成无数
个小集团包围圈,有条不紊的歼灭一股股被切碎的敌军部队。
  哈哈布里库气得暴跳,大骂艾尔阴险狠毒,再骂萨摩尔狼心狗肺,又骂倾城无耻狡猾
,骂归骂,却再也无法力挽狂澜,只得下令撤退。
  他这里一开始溃退,帝国军立刻变化阵形,轻骑兵自两翼游弋上来,仿佛一把锋利的
剪刀,把敌军切成两截,分而围之。
  哈哈布里库会合梅尔舒迪林,率领残余部队,向一线天退去。不一瞬逃回大寨之前,
方想叫门,突的发现旗杆上已经换了帝国军旗,不由得大惊失色!只听一阵梆子响,土堡
上冒出无数帝国士兵,手挽硬弓,箭如雨下。城头钟鼓齐鸣,正中央摆开酒宴,倾城与萨
摩尔正悠然对酌。
  原来艾尔将军发出信号之后,倾城立刻率领一队精兵,与诈降的萨摩尔会合,连同那
五百假意投降的帝国士兵先一步回到一线天,萨摩尔诈开寨门,倾城一马当先,杀进城内
,顷刻间便扫荡一空,不投降者全部斩杀殆尽。
  等到哈哈布里库与梅尔舒迪林败退回来,他们早已经控制一线天大寨了。
  至于当初萨摩尔救出哈哈布里库,当然也是倾城布下的计策,而那场大火,也只是烧
了些空粮仓罢了。目的正是要骗哈哈布里库以为帝国军补给不足,急于求战。
  到了现在,哈哈布里库才明白自己上了恶当,气的胸口欲裂热血上涌,有心夺回一线
天,可此时天堑被敌人所占,攻守移位,想要夺回大寨,纯属痴心妄想。强忍着怒火,带
着不足万人的残余部队,垂头丧气的逃回苍翼城。
  帝国军攻克一线天,等于切断了玄武与乌鸦领的联系,这一战果直接导致东线的春江
飞鸿部队突破胶着局面,一举击溃夫瑞人,至此,胜利已经全面倒向帝国一方。
  与此同时,西线易水寒部队在石门天堑一战中,由于遇到了龙骑将西古尔德.绯云这
个可怕的敌人,不得不拖延战局,没能按照预定时间与中路艾尔部队会师。
  就在倾城等人扼守一线天,苦苦等候易水寒部队时,哈哈布里库再次来到帝国军营,
这一回,他是以使节的身分,特地来投议和书的。
  惊悉一线天失守,奥兰多终于觉悟到已经不能够再倚靠玄武人了,不顾国师骨碌布渊
的阻挠,决意采纳青雀夫人的建议,与帝国议和。
  此举虽然遭到了以骨碌布渊和梅尔舒迪林为首的主战派的不满,却意外的得到了哈哈
布里库的赞同。两次与帝国军交手,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深深体会到敌人的强大,无论战
力还是智谋,己方都远远不是对手。
  战争至此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再打下去,奥兰多政权固然免不了土崩瓦解,更不知道
要拉着多少军人和百姓陪葬。正因为认清了这个现实,哈哈布里库才毅然决定支持议和,
促使优柔寡断的奥兰多最终下了决心:只要给予乌鸦领自治权,对奥兰多家族既往不咎,
并允许他们迁往玄武,便可以考虑开城投降。
  此外还有个附加条件,谈判地点必须设在苍翼城,帝国军的全权代表必须进城谈判,
所带随员不得超过五十人。
  议和书来到帝国军营,仿佛一颗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立刻激荡起圈圈涟漪。议和书
被抄写了两份,分别火速送到联军总帅春江飞鸿和第二军司令官易水寒手中,不等他们回
信,中路军主要将领立刻被召集起来,讨论议和事宜。
  以萨摩尔和纳兰为首的少壮派军官一力拒绝和谈,认为对方根本没有诚意,否则不会
提出和谈在苍翼城举行,这分明藏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此外,苍翼城的陷落是板上钉钉的
事,既然胜利唾手可得,又何必多此一举?
  艾尔将军和倾城则更倾向于和谈。
  身为百战百胜的名将,艾尔.波科拉绝非好战分子,或许正因为见过太多的牺牲,才
会格外厌恶血腥。战争所要达成的目的无疑是统一与和平,既然和谈完全可以达到同样的
目的,劳民伤财的战争就没有发动的必要了,继续打下去,帝国当然会赢得胜利,可这已
经失去战略意义了。
  至于倾城,他对战争与流血,是处于本能的厌恶。虽然他并不忌惮杀人,可总觉得武
力征服绝非上策,更何况,倘若战争继续打下去,战场的实际指挥权就会转移到春江飞鸿
手中,到了那时,即便攻破苍翼城,一切功劳也都被他揽去,他博取军功的愿望无疑会大
大受挫。
  倘若议和达成,在大部队会师之前就有可能和平接手苍翼城,这桩大功,无疑会有他
前线监军叶倾城一份。权衡利弊,他显然要倾向于和谈。
  争执并没有持续太久,来自东、西两路军的回信把战争的座标最终指向了和谈。
  易水寒谦虚的表示,一些总体战略问题,第二军无条件服从帝国的决定,而春江飞鸿
这个好战分子,这回却良心发现,出人意料的选择了和谈。当然,这也并非无的放矢,春
江飞鸿自有他的打算。
  和谈绝非一两日可以成就的事情,借着议和的机会,春江飞鸿正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把
三路兵马整合、会师,养精蓄锐,达到最佳战斗状态,万一议和不成,便挥军直进,一举
攻下苍翼城;若是能够成功,他身为前线总帅,自然可以兵不刃血将收复苍翼城的功劳揽
到自己身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论议和成功与否,使节务必要被牺牲掉。
  前线中能够代表帝国官方、拥有一定身分、能够担当议和大臣一职的人并不多,其中
要挑选春江飞鸿最痛恨,最想“牺牲”的,那毫无疑问,当然是身为监军的倾城。
  于是乎一封军令紧随而至,倾城被任命为议和大臣,即日前往苍翼城,全权代表帝国
政府,参加和谈会议。
  命令一下来,包括艾尔在内,绝大多数将领都傻了。
  没想到春江飞鸿竟然如此赤裸裸把陷害嘴脸摆了出来,就算是白痴,也该看出他的真
实用心吧?于是纷纷劝说倾城不要去。
  然而倾城得了这封信,却大喜过望,恨不能抱住春江飞鸿亲上一口,这老小子实在太
上路了!倾城这几天梦寐以求的,正是这个议和大臣。
  春江飞鸿的算盘,他当然心知肚明,可是话又说回来,万一他天香君能圆满达成议和
任务,平安接收苍翼城,并且能够活着回来呢?这天大的功劳就推也推不掉了。
  倾城当然知道春江飞鸿肯定会拆自己的台,可他一点也不在乎。当初春江飞鸿全盛之
时他尚且不怕,如今老头子日薄西山了,倾城自然更加不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力排众议,翌日打点行装,备齐文书印信,选了二十名得力的仆从,一路逶迤而
行,向着苍翼城去了。

  第二章 青雀夫人

  一路无话。两天后倾城一行来到苍翼城,早有总督府的人在城外长亭恭候。倾城远远
望见华盖林立,知道是奥兰多亲自出城迎接,颇感意外,便先行一步下了马车,迎上前去

  那方迎接人等,也都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宝蓝缀珠的华盖,缓缓的迎上来,左右有
佩戴金刀的武士,身后有搀扶、打伞、持拂的美丽侍女,真是气派宏大。
  走近一看,却是一个美貌如花的小妇人,一身鹅黄对襟袄褂,墨色飞金蝙蝠纹小比甲
,素净的白绫长裙,远远走来,步履轻盈,真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打扮得体,相貌更是一等一,乌油油的发丝梳成高贵典雅的盘螺髻,金钗璎珞珠光宝
气;生得吹弹可破的鹅蛋脸,两道黛眉微微上扬;樱口琼鼻,笑靥如花,粉颈修长香肩挺
括,柳腰堪堪盈握,珠圆玉润的身段,丰盈合度的体态,走起路来随风款摆仪态万千,秋
水横波有意无意间,顾盼自有潇洒风流在。
  这是大世面大气度熏陶出来的风华绝代,先不说生得美吧,单是那分气质,也叫男人
见了既忍不住生出亲近的心,却又不敢不收起那轻慢的胆。
  不用说,这位就是艳名远播的帝国名流青雀夫人了。
  倾城早先出使乌鸦领破坏四国联军之时,与青雀曾有一面之缘,印象颇为深刻,曾深
深为之美丽的容貌大方的举止而心仪,想不到才区区半年没见,这青雀夫人竟然像是换了
个人似的,不但更加魅力四射,看起来更是年轻了不少,心中暗自称奇,难不成这女人会
七十二变?
  一股温柔的和风先人而至,青雀夫人笑盈盈的走来,二十来岁,妙目闪凝间流露出春
风化雨般的亲切,周身洋溢着一种不可测的幽泉才有的深邃魅力,洁净无比,让人一见就
想扑进她的怀里温存抚爱。
  说来也怪,妩媚与端庄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和谐的统一,倾城可真没见过这样神奇的
女人。
  “君上,阔别半年,可还记得青雀吗?”
  人未到,语先来,倾城一抬眼,那美人已经笑盈盈的立在跟前了。
  他这里还没说话,青雀又张罗开了:“春晓,天这么燥热,还不给君上打伞,秋彤,
快把漱洗盒子端来,服侍君上净面解乏。”
  客随主便,倾城心安理得的享受了一道,这才得闲开口,笑道:“怎么敢劳动夫人亲
自出迎,真是罪过,前次见面,曾多有叨扰,这回又来麻烦夫人,在下心里很过意不去呢
。”
  青雀很自然并肩站在他左侧,笑道:“哪里,上次你来,我身子不好,整日在家病恹
恹的,一没尽到地主之谊,二来有眼无珠,怠慢了君上,实在惭愧得紧。”
  上次倾城来乌鸦领离间,用的是商人的名义,青雀夫人事后知道,自然明白中了计,
不过她并没生气,毕竟天下男人千万,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成功游说她的人,却只有倾城独
一家,故而这位帝国少年权贵的口才和容貌,都在她心中留下了非常之好的印象。
  方才一见面,倾城主动承认了上次的事,更使她发现了这位天香君敢作敢当的一面,
心中自然不再存有丝毫芥蒂。故而有此一说。
  此结一解过,倾城顿时轻松了几分,于是言笑自若,在青雀夫人伴同下进了城郭。
  倾城特别留意了苍翼城的地势、防务,果然龙盘虎踞固若金汤,端的是易守难攻,不
愧帝国北路第一重镇。
  苍翼城背后又是连绵千里的黑森林,与玄武大陆隔林相往,隐下伏兵百万也不成问题
,外城与内城之前开垦了一望无际的水、旱良田,戍卫部队闲时轮番屯田,虽没亲见官家
仓廪,然多年备战,想必亦有充足储备,即便围城三年两载,也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更兼城内百姓十万余户,林中又有忠心耿耿的干达婆土族,兵源补充便利,暂时不会
出现太大危机。观此情状,倾城更加坚定了和平收复苍翼城的决心。
  一行人到了城门前,却见早有仪仗队等候,白面无须的奥兰多.古利乌斯竟也亲自出
迎,着实让倾城受宠若惊。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帝国南北,“孔雀第一权臣”这顶大帽子,早就
由公众给他戴上了。
  奥兰多遥遥一拱手,笑道:“久仰君上大名,只恨缘悭一面,今儿听说君上莅临,特
在此恭候,以求一偿夙愿,不料见面更胜闻名,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倾城连忙还礼,笑道:“总督大人谬赞了,在下才是久仰大人威名了呢……”
  青雀不待他说完,急忙摆手叫道:“得啦,别文绉绉讲话啦,多难听呀!你们男人说
话就是这么拐弯抹角,既然见了面,大家便是好朋友,好朋友哪有净站着说客气话的道理
?大热天的,都快给我回去凉快!”
  倾城一笑,连道:“很是很是,夫人教训得是。”
  一行人登车的登车,上轿的上轿,不一瞬到了总督府,自然早已备下盛宴,只等着给
倾城接风洗尘。
  奥兰多不是多话的人,满座宾客全是青雀一人张罗,倾城见她挥洒自如的神气,不由
得心中暗赞:又是一个巾帼豪杰,比帝都的燕三姐更胜一筹。
  可惜的是,青雀毕竟不是燕三,往日在春风阁,倾城与人应酬往来,吃酒一向有燕三
代劳,这次却要亲自上阵,本就有些惴惴,不料那青雀夫人最是个火团样热情的人,一进
门二话不说,先端上美酒,要奥兰多跟他对干三盅“宾至如归酒”。
  坐下来,莫慌,还有五杯“相见有缘酒”,一入座,宾客来一个,她就备好一杯“不
亦乐乎酒”,请那人跟倾城对饮。
  倾城胆敢说个不字,她就笑嘻嘻的对奥兰多道:“君上太客气了,怕是嫌咱们不够热
情呢。”
  奥兰多哈哈大笑,说道:“都像你这样热情,别说君上粉妆玉琢水做的人儿,便是个
喝酒当喝奶长大的,也禁不起你这番折腾,夫人哪,你就别无事忙了,快点坐下歇会儿吧
!”
  青雀啐了他一口,扬着脸笑道:“我就是喜欢热闹,不过,那也分对谁,君上是雅人
,又是英雄,我才欢喜招待,换了别个,看我正眼瞧他才怪!雅人和英雄也是男人呀,是
男人,那就没有怕喝酒的,人家客人还没说啥,你这个主人倒啰嗦上了。不嫌人家笑话?

  说着笑嘻嘻的在他俩中间站定,左手按着奥兰多肩膀,右手拉着倾城,说道:“你们
两个英雄惜英雄,再喝三杯神交酒,然后我就不烦你们啦。”
  倾城大叫其苦,心说:这女人哪里来的这套规矩,这个酒那个酒,再喝下去哪有个完

  更何况,这还没有正式开宴,待会不定她又有什么鬼怪主意。这一杯杯喝下去不要紧
,我身在敌营,可是把脑袋别在裤带上讨生活,一不小心,那就是杀身之祸,哪受得了这
番折腾。
  奥兰多见他面有难色,也道:“这酒先缓缓,我与君上现在见了面,交情自然早就有
了,还谈什么神交?倒生分。再者说,我酒量本就不行,要是喝醉,难不成待会儿席上我
兀自呼呼大睡,留下你个妇道人家跟人谈判?”
  青雀听了,也不勉强,便道:“老爷言之有理,但这个酒,却是一定不能少的,这样
好了:咱们夫妻一体,你的三杯,我替了,君上就赏我个薄面吧。”
  倾城一听,心道:你们夫妻俩这不是联手做我吗?!
  哪还能答应?忙摆手笑道:“夫人莫急,按理,这个酒我不但该喝,更应该我来敬您
才是。可是小弟实在量浅,不比夫人海量,这酒呢,我就敬陪一杯,意到为止,其他两杯
,一杯祭天,一杯祀地,都敬了咱们朱雀人的后土皇天,毕竟都是一家人,不管有什么纠
纷,都算是咱们帝国的家事,理应关起门来和和气气的解决,不能伤了和气,这也正是小
弟今次来到宝地因缘所在。夫人以为如何?”
  说罢把自家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
  入城以来,倾城这是第一次触及谈判话题,虽然很隐讳,奥兰多还是听得面色连变。

  青雀凤眼闪过一抹亮丽迷人的艳色,微微一笑,说道:“君上真好口才,就凭这个,
青雀也该敬一杯。”说罢也把杯中酒饮尽,微微喘了口气,接着说道:“祭祀天地,乃是
社稷大事,如今天下未定,社稷葳蕤,正该虔诚敬神,怎么区区一杯水酒草率了事?
  “待日后天下大同,朱雀洲百姓安居百业昌明,我与我家老爷自当借今日君上口彩,
备下三牲、鼎、香、仪仗之属,诚奠天地神明,至于现在,君上言此似乎为时尚早了吧。
”说罢,又用袖子遮了脸,先自饮了第二杯,倒转酒杯示意干尽,再次劝道:“君上,请
罢。”
  奥兰多微微一笑,脸色转霁。
  好厉害的女人!倾城暗吃了一惊。不慌不忙的端起第二杯酒,扭头向左手边伺候的丫
鬟一笑,问道:“一直劳驾姐姐添茶倒酒,却还未曾请教芳名,实在无礼得很。”
  青雀与奥兰多对视了一眼,脸上皆现出狐疑之色。那俏丫鬟儿更是吃了一惊,实在料
不到倾城此时此地说出这等不相宜的话来,到底有何用意,不敢自专,便悄悄去看青雀的
脸色。
  青雀略一沉吟,继而对那丫鬟笑道:“小妮子,君上青睐有加,这是你十辈子修来的
福分,还楞着干啥?快说话呀!”
  那丫鬟嗯了一声,紧张的小脸儿煞白,也不敢抬眼看倾城,战战兢兢的道:“奴婢贱
名秋彤。”
  倾城喔了一声,拍着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刚才咱们路上不是见过嘛!”
  秋彤低声道:“君上说笑了,奴婢哪敢劳君上记挂。”
  这秋彤乃是青雀屋里头最得宠的大丫鬟,平素谁也不敢拿她当下人看待,比起寻常富
贵人家的小姐来也不遑多让。故而颇有些心计胆量,见倾城脾气温和,言谈文雅,似乎不
像那贪花好色的人物,因何会找上自己呢?她越发迷惑起来,然而刚开始的惊惧心情却渐
渐平服下来,说话也自如多了。
  奥兰多又看了青雀一眼,意思是问她“是不是倾城看上秋彤了”,如若真是这样,下
一步就该把那俏丫鬟送给倾城才是。青雀却神色不动,微微摇头,要他且勿轻举妄动,静
观其变。
  倾城看穿他们的心思,暗自冷笑,突然端着那杯酒站起身来,出人意表的对秋彤道:
“夫人的好,相见即是缘分,英雄不论出身,朋友不分贵贱,在我眼中,跟姑娘你的交情
与跟夫人的交情并无二致,夫人敬我这杯酒,现下小弟转敬秋彤姑娘,还望姑娘不吝折交
才是。”
  此言一出,秋彤登时傻了眼,那杯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奥兰多脸色大变,青雀也怒形于色,楞了半晌,才强忍着怒气说道:“秋彤,莫要不
识抬举,还不快领了君上的情谊!”
  秋彤哪里敢喝?颤巍巍捧着酒杯,立在那里垂首抽泣。
  奥兰多大为不忍,便道:“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不就是一杯酒吗?又不是毒药,喝
下去就完了,夫人不会怪你。”
  秋彤这才委委屈屈的喝了半杯,呛得连声咳嗽。
  青雀脸色铁青,冷笑道:“君上真是与众不同得很,刚刚说咱们是一家人,理当相亲
相敬,这会又把我的酒转敬了丫鬟,敢是瞧不起青雀,拿青雀不当回事?哼,还谈什么自
家人?真真可笑至极!”
  倾城淡淡的道:“夫人既然知道这主从尊卑的道理,自然也该晓得天无二日,国无二
主;夫人以小弟自家人自居,当然也该是我们帝国子民;既然如此,小弟为何又在北伐战
场上看到了玄武人呢?
  “我敬秋彤这杯酒,拂了夫人的面子,着实大不敬,甘愿俯首请罪,夫人要打要骂,
倾城无敢不从,可是,某些人做出那出卖祖国、谄媚敌邦,引玄武狼虎之徒侵略我帝国江
山,蹂躏万千无辜百姓的无耻行径,又何曾有过半点羞耻之心?又何曾有过赎罪的念头?

  “那酒敬了秋彤,小弟算是不懂礼的,领主与夫人把帝国领土孝敬了玄武人,不知又
算什么?领主、夫人拿我当自家人款待,小弟诚然受宠若惊,然领主、夫人不拿帝国百姓
当亲人,小弟却不敢苟同,窃以为是非不明、本末倒置莫过于是。”
  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奥兰多又羞又气,却也无可辩驳,青雀夫人眨眨眼睛
,忽的粲然一笑,剎那间恢复了温柔娴静的神情,端起那第二杯酒,向倾城敬了一敬,柔
声道:“这一杯可该算我的了吧?”一句话便把方才的尴尬轻轻带过了。
  倾城一笑,举杯干尽。
  青雀脸色又变,眼眸连闪,一丝诡秘的微笑现出唇角。那笑容由浅及深,恍若起伏的
波澜,柔媚有致的自青雀脸上泛起,激荡出圈圈叫人魂不附体的妖魅涟漪,恍若一朵迷人
的芍药花,正在眼下柔柔的绽开神秘的花苞,捧出满蕊馨香。
  倾城看得一呆,忙收敛心神,默运“明镜阴阳仙功”,稳守灵台,斩断意马心猿,这
才稍稍定下心神,冷汗早已湿透了背心,不由得暗叫一声“厉害!”,难怪青雀夫人名满
天下,人美还在其次,这手高妙的媚术,才是她魅力的根源所在。
  青雀见他眼神稍一恍惚,旋即恢复清明,心中更是大吃了一惊。从学成媚术至今,近
二十年来,她这还是第一次失手,这才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倾城。
  眼瞅着这一阵又输了,委实放不下脸子,眼波一转,又计上心来,遂叫来另一个最为
器重的丫鬟春晓,说道:
  “君上方才赏了秋彤一杯酒,你与她情同姐妹,又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君上先时不知
道你,以致厚此薄彼,这杯酒我替君上敬你,算是替你争口气,快喝了吧。”
  春晓大大方方的接下酒杯,先向倾城道谢,这才一饮而尽。
  倾城微笑不语,心道,看你还有什么花样。却见青雀端起最后一杯酒,尚在沉吟,忽
听门外有人嚷道:“夫人不喜欢陪这小子喝酒,便赏了我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黑壮的汉子旁若无人的走进厅来,穿一身大黑的皮衣,腰缠宽带
,插着两把样式古怪的弯刀,生得好生凶恶——狮鼻阔口、豹眼浓眉,大脑袋刮了个镇亮
的光瓢,只剩下中间一撮留得甚长,总归拢到一处,编成一条尺来长的小辫,用根大红的
头绳扎着,邋邋遢遢的垂在颈子上。
  青雀夫人一杯酒将将沾了唇,见他进来,黛眉一蹙,便把那酒杯又放下了。
  奥兰多正饶有兴致的观看倾城、青雀斗法,不料这厮闯了进来,打断了兴头,心中亦
很是不爽。无奈那人乃是城中第一猛将,平日甚是器重,一时也不好发作,便起身向倾城
介绍道:“这位便是干达婆族少族长、乌鸦领第一勇士梅尔舒迪林将军。”
  倾城早就从艾尔、纳兰口中得知了梅尔舒迪林的作为,上次宫奇追杀李华遇袭,也正
是险些遭了这位仁兄的毒手。如今一看,果然是个凶狠、桀骜的恶徒!
  他这里心念方动,那梅尔舒迪林已经旁若无人的走上前来,上下觑了他几眼,哧的一
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不屑的道:“我还以为天香君是个三头六臂的神怪,叫人吹
嘘的天上有地下无,不料竟是个粉溜溜娇滴滴的小相公,敢是帝国的玻璃窑子歇了业,你
小子巴巴的跑到苍翼城来卖屁股,真是笑死人了!”
  说罢大笑起来,顺手捞起一杯酒,仰脖吞下,斜睨着倾城,淫笑道:“刚刚大老远的
听见你们在这里闹酒,小哥儿金丝雀儿似的人,想是喝不惯这等糙酒,得闲时去爷儿那里
,上等的好酒尽你喝个够?怎么,不会?哈哈,这个容易,爷儿教你便是!”
  梅尔舒迪林出言不逊,倾城自然怒火中烧,可越是愤怒,他脸上反而越是露出淡淡的
微笑,双目微阖,星眸朦胧,仿佛有水光闪动,冰晶雪玉也似的脸颊酡红欲滴,有如雪在
燃烧。
  梅尔舒迪林看在眼中,色心更炽,他就是个男女不拘的大淫棍,见到倾城这等连青雀
一流的大美人都要俯首称臣的当世绝色,哪里还按捺得住欲火,真是越看越爱、垂涎欲滴
,恨不能一口吞下肚去。
  一时满脑子龌龊念头,竟连奥兰多的喝斥也没听到,只顾懵懵懂懂的望着倾城淫笑,
欲火焚身口渴难禁,笑嘻嘻的道:“人都说秀色可餐,今儿个见了小哥儿,我才相信真有
这么回事!嘿嘿,美人正好下酒,再赏我一杯吧。”又在倾城案上抢了酒杯,腆着脸一口
干了。咂咂舌头,眯着眼睛恶形恶状的叹道:“这酒真甜,还有胭脂香呢!小哥儿真是妙
人……”
  一语未落,忽见青雀拍案而去,柳眉倒竖,杏眼含煞,怒斥道:“放肆!梅尔舒迪林
,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夫人的便宜都敢占,活腻了吗?!”
  梅尔舒迪林被她骂得一楞,低头看那酒杯,果然杯壁尚有一抹淡红的胭脂,原来这杯
酒是青雀吃剩下的。
  他昏头胀脑的抓来就吃,哪料到阴错阳差惹上这个女煞星,要说当众赔礼,面子上又
实在挂不住,索性撒泼耍赖到底,笑嘻嘻的道:“夫人何必那么小气呢?不过是杯酒罢咧
,我梅尔舒迪林替乌鸦领立下汗马功劳,这杯酒就算夫人赏我的还不成?夫人若是不高兴
,咱家赔你一杯便是。”竟真的满斟了杯酒,不三不四的要敬青雀。
  青雀冷冷一笑,先低声在奥兰多耳畔说了句话,见男人沉着脸点了头,这才接下酒杯
,且不喝,笑盈盈的对梅尔舒迪林道:“梅尔,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梅尔舒迪林也是色迷心窍,浑然忘了青雀平日的狠辣手段,竟真傻兮兮的凑了上去,
刚想说话,忽见青雀脸色一冷,扬手把酒泼在他脸上,梅尔舒迪林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
着,杀的两眼生痛泪如雨下,青雀得势不饶人,跳将上去,劈手揪住他那小辫子,劈里啪
啦好一顿大耳刮子,打得梅尔舒迪林狼哭鬼嚎。
  一面打着,只听青雀骂道:“瞎了眼的下贱胚子!猪油蒙了心!连你娘的豆腐都敢吃
?敢是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三分不像人七分倒似鬼,敢在你夫人跟前
撒泼犯贱!你想喝酒,好哇,姑奶奶就叫你喝个够,你喝你喝你喝,喝你小娘养的短命鬼
!!”
  抓起酒杯酒壶盘子碟子烤肉用的火钳子铁叉子,只要拿得动的,全劈头盖脸的往梅尔
舒迪林头上摔,真有活活打死他的心。
  梅尔舒迪林头被这雌老虎打得头破血流不住口的告饶,后来发现她真是往死里打,登
时吓得亡魂顿冒,顾不得许多,猛一把推开青雀。
  青雀被他推了个趔趄,被桌脚一绊,就要仰面跌倒,亏得倾城抬手扶住她的柳腰,才
免了吃亏丢丑。等春晓、秋彤赶上来搀扶夫人时,他早已不动声色的缩回手去。青雀红着
脸瞟了他一眼,秋波盈盈中除了感激,竟还有一抹欲嗔欲喜的妩媚。
  见青雀无恙,奥兰多这才松了口气,铁青着脸瞪了眼落水狗似的梅尔舒迪林,霍的站
起身来,大声道:“哈哈布里库,还不给我过来!”一语方落,一个壮硕的老人诚惶诚恐
的跑进厅来,正是干达婆族长、当日把守“一线天”要塞的老将哈哈布里库。
  他刚刚得了信,听说儿子大闹洗尘宴,正跟领主夫人打得不可开交的,吓得老头儿险
些昏死过去,忙不迭的跑了来,才进二门,就听见青雀、奥兰多喝斥怒骂,心中便知道不
妙,谁料进门一看竟更加严重,一看梅尔舒迪林那副灰头土脸的德性,他便气得七窍生烟
五内俱焚,一面低声下气给总督、夫人赔不是,劈手拧住梅尔舒迪林那小辫子,拉将过来
,狠踹了两脚,喝斥他跪下给总督、夫人磕头赔礼。
  奥兰多阴沉着脸,半眼也不瞧梅尔舒迪林,不冷不热的问道:“老族长,那下头跪着
的是谁啊?”
  哈哈布里库苦着脸道:“回大人,是老朽不成器的儿子!”
  奥兰多长长的哦了一声,冷笑道:“你儿子很好啊,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不愧是将门
虎子哪!”
  哈哈布里库忙道:“大人息怒,我儿子小时候做下了毛病,脑子不好,最是吃不得酒
,一吃酒,他便发疯撒泼。”
  “哟,老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青雀夫人拦住他的话茬,冷笑道:“令公子发疯撒
泼,合着还是因为吃了我那杯酒,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咯?”
  哈哈布里库被他们这样挤兑,真是欲哭无泪,一股子怒火全都撒在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身上,按住脑袋又是两巴掌,打得梅尔舒迪林鬼哭狼嚎,连声求饶。
  奥兰多见他也差不多吃够苦头了,也不愿过于扫了父子俩的门面,便道:“罢了,老
世叔,莫要打坏了令公子,倒叫我军少了一员虎将,有那份力气,回去好生管教吧。”
  哈哈布里库连声应是,见梅尔舒迪林兀自发呆,恨得他又搧了那小子一耳光,骂道:
“还不快叩谢总督大人饶命之恩?!唉,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啊……”只叹气。
  奥兰多一摆手,不耐烦的道:“罢了,去向夫人认个错,这件事就算完了,以后也休
要再提。”
  梅尔舒迪林唯唯诺诺的应着,又爬到青雀跟前给她磕头,青雀伸手拦住,似笑非笑的
道:“怎么?梅尔少爷,酒醒了?”
  梅尔舒迪林臊得满脸通红,吃吃的道:“醒了、醒了……”
  青雀夫人淡然一笑,说道:“快起来吧。虽说你得罪的是我,这件事却是因为天香君
殿下而起,你若不对人家不三不四,怎会自讨苦吃?还不快去给君上赔个不是?没得叫人
家笑话咱们干达婆人不懂事,没规矩。君上饶了你便罢,若是人家不解气,你也没什么冤
屈可申!”
  流年不利的梅尔舒迪林哪敢说个不字?只得又半跪半爬的来到倾城案前,叩首乞饶。

  倾城微微一笑,忙伸手搀了起来。正想着安慰两句,不料这厮真是贼心不死,居然冲
他嘿嘿一笑,说道:“有了小哥儿这一扶,这顿打咱家挨得不冤!”又道:“小哥儿家里
可有姐妹?怎么不带来让兄弟开开眼呢。”你瞧,他还在打坏主意。
  倾城不怒反笑,调笑道:“有的有的,我姐姐妹妹一大堆呢,得闲叫她们来拜见将军
便是。”
  本是调侃他,梅尔舒迪林却不觉得,还当了真,眉开眼笑满口的称谢,仿佛很快就要
变成倾城大舅哥一般,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空负了一身好本领。

  第三章 丽人多情

  梅尔舒迪林这一闹,酒宴不欢而散,奥兰多本来还安排了正式的晚宴,倾城托辞车马
劳顿、身子不适,想早些休息,奥兰多也不勉强,叮嘱青雀安排使节团一行起居。
  按理,这些事由管家之类的人安排就可以了,奥兰多让青雀出头,一是有敬重之意,
二来,青雀夫人毕竟跟别的名媛贵妇还不一样,是管惯了理事的人,总督府内外全都由她
一手操持,就连乌鸦领的军事、政治,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发言权,没有她料理内外,奥兰
多真比少了条手臂更难受。
  当然,这些底细倾城不可能清楚,告诉他这些的是秋彤。原来青雀送倾城来到临时寓
所,安排好一切后,特地说:“君上若是觉得短了什么,可千万要开口才是。”
  倾城当然说没什么缺少的,已经很好了。
  青雀有意无意的哦了一声,神秘一笑,说道:“那么,君上就早些安歇吧。要是我觉
得少了什么,待会派人再给你送来。”
  倾城忙道:“不敢麻烦,夫人这就够尽心的了。”又道:“夫人可别再叫我什么君上
君下的,真磨得耳朵生茧子——干脆叫我倾城好啦。”
  青雀不觉笑了起来,说道:“那真再好不过了。我平生最怕别人跟我骈五鹂六的客套
,顶没意思!你以后也别叫我夫人,我是奥兰多的老婆青雀夫人不假,可我更是梅.干达
婆自己,我不高兴别人总是见天的把夫人、夫人的挂在嘴边上,好像离了男人就没我这个
人似的!
  “‘夫人’就是‘扶人’,那不是咒我一辈子给男人操心卖命?咱才不那么傻呢!往
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姐姐好啦。我屋里头的丫头都这么叫我,你可不准笑我不讲规
矩。”说着自己先笑了。
  倾城心想,青雀人真不错,叫她个姐姐,不吃亏。自己也在苍翼城耽搁不了多久,以
后有没有机会见面都难说,也不在乎奥兰多吃干醋,于是便笑着叫了声“姐姐”。
  青雀喜得眉飞色舞,不过,倒也不好意思反口叫他弟弟,姐姐弟弟的,那就近似调情
了。
  尽管心弦已然被这风华绝代的美少年拨动,可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年全盛时
期,那真是情人遍天下,王侯将相冠盖京华者固然不乏其人,引车卖浆的市井奇人也不在
少数,什么样的好人物没见过?对倾城,也就格外把持得住,有好感不假,但分寸还是把
握得很稳。
  两人谈笑了半晌,自觉得甚是投契,见天色向晚,青雀便又关照了倾城几句,起身告
辞了。
  倾城送走青雀,心中不觉有些怅然,只觉得疲惫非常。虽说与青雀言谈甚是愉快,可
这女人却口风甚紧,什么都说,就是不说对倾城有用的,若问,便三言两语绕开去,反倒
三不五时倒要掉转话锋刺探帝国底细,逼得倾城不得不时时小心。
  这种精明强干的女人,当情人、朋友最好不过,会成为得力的臂膀,若不幸成了敌人
,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古人常说红颜祸水,其实单是红颜还算不得祸水,怕的最是这种既生得美,又个性极
强,会为人处事,又理事能力超强的女子,若是能够安心相夫教子还好,一旦生了野心,
那真是没有她办不到的事。
  倾城在青雀身上一无所获,乌鸦领的虚实在他眼中又蒙上了一层迷雾,落落寡欢的睡
下,晚春的塞北夜里尚有几丝料峭,不觉有些寒意,看到龙文鼎旁摆着小巧的手炉、脚炉
,想抱过来暖和,刚起身,便听见笃笃的敲门声,碎且细,似又有些犹豫,鸡嘬米似的。

  倾城心中一动,忙披上外衣,开门一看,一个身段娇美的姑娘婷婷立在门外,垂首低
眉,一截粉颈白晰如牛乳,露在藕合色对襟儿小袄褂外的两条小臂,在月光下闪着柔华的
光晕,真有清辉玉臂寒的景况,却去了那份凄冷,多了一份诱人。
  “秋彤!”倾城一眼认出她来,忙让进屋里,让她坐在炭火盆前暖和,又倒了杯热茶
祛寒。
  见姑娘玉面泪痕未干,坐在那里面红耳赤,心下猜到了七八分,才在一旁坐下,笑问
道:“秋彤姐姐怎么知道我睡不着,特地来陪我聊天?”
  这话显然大大出乎秋彤意料,立时一楞,诧异的问:
  “聊天?夫人不是说让我陪你……”脸一红,不说了。
  倾城心道,这个青雀夫人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白天见我跟秋彤打趣,便以为我
想要她,竟然送了来,真是岂有此理!脸上却没露出半点不快,笑盈盈的攥着秋彤的小手
,说道:“姐姐怎么穿得这样少,不怕着凉吗?我帮你暖暖手。”
  秋彤小吃一惊,微微一挣,便不敢再挣扎,咬着嘴唇任他施为,后来见他当真中规中
矩的帮她焐手,并无半点狎戏之态,这才渐渐放下心来,抽回手,低声道:“君上莫要折
煞奴婢了,快些回去安寝吧。若是着了凉,又是秋彤的罪过呢。”
  倾城便把那一床棉被抱了来,叫秋彤蜷起两腿斜歪在坐榻上,帮她盖了手脚,又把茶
桌挪到近前,这才也钻进棉被,挨着秋彤坐下,笑盈盈的说:“咱们就这样坐着说一夜话
,渴了喝茶,饿了桌上有点心果子,你尝尝哪种好吃,待会说给我听。”
  秋彤见他如此温柔可亲,一颗心渐渐平服下来,抿嘴一笑,端了点心盘子过来,拣了
一块核桃酥给倾城,说:
  “这个好吃。”
  两人果真便坐在那里海阔山高的侃起来,秋彤渐渐放开胆量,跟他也有说有笑,甚是
亲密。从青雀夫人那里没能得到的信息,倒从秋彤口里套出不少,倾城甚是满意,说了半
夜话,见她睡眼惺忪,便让她枕在自己膝盖上歇息。秋彤困得受不住,也顾不得规矩,趴
在他腿上睡了。
  倾城一时尚无倦意,便闭目养神,默默运起阿修罗功调息法门,静坐吐纳。随着入定
层次的加深,隐隐有种神游物外的快感,感知气机随着呼吸一波波的扩散开来,那波动碰
撞到秋彤的心跳、呼吸,便飞快的反射回来,在倾城脑海中形成清晰的全息图像,他不由
微笑起来:小姑娘正在作着美梦哪。
  倾城气机渐渐扩散开来,浓稠程度也渐次加深,血红色的雾气积淀成淡紫、浅紫,直
至深紫,最后融化开来,飘出淡淡的钢蓝色光泽,仿佛一道璀璨的明霞,阿修罗魔功也由
“血雾”境界升至“紫霞”境界,在冲破“紫霞”
  直趋最高境界“月华”的门槛前制住脚步,这是倾城的极限了。
  他不敢进,默默驱动紫霞罡气向远方探知,发现门没有关好,便催动罡气凝成一只紫
色的手臂,遥遥的探过去,把门扉无声无息的掩上,插好门闩。做完这一切后,倾城由衷
体会到成就感带来的喜悦,心想:假如水月殿下见到我现在的成就,想必会夸奖一番吧。

  正出神时,“紫霞”控制区域内传来警报,有人在接近中,预测目的地就是自己的房
间,目前已经来到五丈之外了。
  倾城微一凝神,嘴角泛起笑意,他已知那不速之客是谁了。
  不待那人敲门,倾城先一步说道:“春晓姐姐请进吧。”遥控一抓,门便无声无息的
打开来了。
  春晓立在门前目瞪口呆,半晌,才惊叫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话音方落,秋彤已被吵醒,懵懵懂懂的爬起来,嚷道:“春晓,你又抢我被子了!”

  春晓吓了一跳,倾城却笑个不停,说道:“就是因为秋彤梦见了你来,我才提前开门
哪。”
  春晓眨眨眼睛,满腹狐疑的道:“你知道她作什么梦?我不信。”说着走了进来。
  秋彤见了,不禁大窘,忙跳下榻来,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裙。见春晓在那里笑,脸一红
,嗔道:“笑什么笑?我们又没做什么!”
  春晓笑道:“是没做什么,同床同梦罢了。”
  臊得秋彤无地自容,咬牙切齿的按住春晓胳肢搔动起来,直到春晓笑得泪水潺潺连声
告饶,才得意的放开,笑道:“怕了吧?看你还敢乱说话。”又问:“你怎么也来了?放
着热被窝不睡,跑出来当夜游神,敢是想情郎啦?”
  春晓啐了她一口,又似笑非笑的瞅了倾城一眼,说道:“还不是为了你这死妮子,夫
人半夜三更把我拎起来,说是怕你话多,跟君上说个没完,打扰人家休息,才一脚把我踢
了出来,捉你回去呢。”
  秋彤一楞,诧异的道:“夫人怎么知道我们只是说话而已?不对不对,她那时明明说
让我来陪他……”
  “陪他怎样?”春晓笑盈盈的抢道。
  秋彤红着脸白了她一眼,转而对倾城道:“君上,我……回去了。”
  倾城笑道:“我送你们。”
  一路无话,送两女回到内院,倾城径自回去不提。且说两女见他走远,这才手牵着手
回到内房。
  奥兰多与青雀夫妇分居多年,并不住在一处,故而内院里除了夫人再无他人,两人便
也不忌讳什么,一路说说笑笑,彼此打趣,一个说:“君上跟你成了好事,得给我个大红
包才是。”
  那个又笑骂:“好个小浪蹄子,自己思春,却要胡乱编排人家,你想跟他好,你怎么
不留下?”
  这个又说:“哎哟哟,你个属猪八戒的,竟敢倒打一靶!得了便宜还卖乖,瞧你笑得
像个偷了鸡的狐狸精,快跟我说说,他对你好不好?是不是……嘻嘻,有点痛,有点甜,
有点麻,有点痒……”
  一语未了,秋彤急了,狠狠掐了她一把,拉下脸子嗔道:“痒痒痒,痒你个大头鬼!
再说,看我不弄死你个小妖精!”
  忽听身后有人嗤的一笑,吓得两女失声惊呼,没命的跑出多远,回头一看,却是青雀
夫人。只见她穿了一身伶伶俐俐的短袄褂,素白的宽腿绫子裤,零星的弹了些墨梅花,头
上还包了一方深色的绢帕,月光下,闪着迷离的青辉。
  两女对视一眼,齐声哀叹,气哼哼的奔了过去,一人扭住青雀一根胳膊,就要扭打。

  青雀死命的挣扎,笑骂道:“反了反了,丫头打主子了!”好歹还是吃了两人一人一
粉拳才罢休。
  秋彤道:“夫人这是怎么着?半夜三更,扮起夜行人做耍?”
  春晓吃吃笑道:“夜行人?嗯,依我看,更像采花大盗!”
  青雀夫人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恨声道:“专采你这朵带刺的玫瑰!快说给我,叶倾城
对你们怎样?”
  春晓笑道:“这个,还用问吗?人家早就跟秋彤姐姐巫山神女会襄王啦!”
  青雀瞪了她一眼,嗔道:“少扯皮,说实话!”
  春晓一撅嘴,没好气的道:“也没什么啦。就是亲亲抱抱,摸摸搂搂呗。”
  青雀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笑骂道:“就知道不能问你,但有三分颜色,你便在那里
开起染坊来了。秋彤,你来说。”
  掩口一笑,秋彤道:“夫人还问什么,你不都看到了吗?”
  青雀脸一红,悻悻的道:“没有啊,我一走过去,不知怎地,就有一面看不见的墙挡
着似的,怎么也走不过去了。”
  春晓锐声叫道:“鬼打墙!”
  青雀白了她一眼,又问秋彤:“到底如何?”
  “跟夫人想得差不多,君上并没对我做什么,只是闲聊来着。”
  青雀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你不中用。”
  秋彤脸一红,幽幽的道:“哪能怪我?人家是彬彬君子嘛。要不然,就是你教给我的
媚术根本不灵!”
  青雀冷笑道:“少媚术、妖术的乱说话,你那点道行,还什么也没学到呢。”
  春晓道:“夫人知道秋彤姐姐不行,为啥不自己亲自出手呢?”
  青雀瞪了她一眼,怒道:“我堂堂领主夫人,跟年轻人眉来眼去算是怎么一回事?脸
子不够丢的了!”
  春晓笑道:“眉来眼去不行,姐姐弟弟的很可以,唉,夫人的心思还真是叫人难懂。

  青雀脸一红,无话可说。
  秋彤也道:“依我看,君上是好心人,夫人若是能动之以情,人都说君上现下是帝国
第一权臣,只要他帮着老爷说几句好话,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不能够,谈判
上也不致过于苛刻嘛。”
  青雀冷冷一笑,说道:“好个小蹄子,还真是反了天?再说这种没廉耻的话,看我不
撕烂你的嘴!”
  不料秋彤反倒俏脸一寒,滔滔不绝的:“婢子这样说,还不是为了夫人您?咱们府里
府外,真正跟夫人一条心的能有谁?李华跟莫里森那两个没长进的败家子,一不是夫人亲
生,二又素日有事没事找茬给脸色看,老爷要是有个闪失,他们还能容下你?
  “梅尔舒迪林那个畜生就更不必说了,平日对我们不三不四也就罢了,忍了,可对你
也是那副没皮没脸的龌龊相,你也忍?若非因为他爹,恐怕老爷也容不得他嚣张到如今,
可是,老爷又如何呢?夫人不说,难道外人就不知道?谁不晓得,干达婆人嫁的是你梅夫
人,他奥兰多.古利乌斯真正娶的却是莲夫人,自打进门这些年,你们根本没有同床共枕
过半晚,这也叫夫妻?真真笑死人了!
  “老爷一门心思喜欢莲夫人也就罢了,生了个小姐,莲夫人养着,住在外头,看起来
仿佛你容不下亲妹妹,其实又如何?你对莲夫人的好,外人看见了?光这一宗,你就是白
白背上个善嫉吃醋的罪名。再有,这些年来,夫人你又算是演得哪一角儿?我私下里想想
,都觉得好生可笑。
  “老爷一直只喜欢莲夫人一个,而你,更是早就不喜欢老爷的,从结婚到现在,十八
年的假凤虚凰,你还真就这么挺过来了,没见过这种希罕事!人家把你当成交际花、管家
婆,梅尔舒迪林跟你没大没小,哪一个申饬两句,就完了,真格的丈夫能吃这个气——根
本就不拿你当个人!你倒好,热脸贴人冷屁股,死心塌地给老爷卖命,真是何苦来由……

  青雀越听越不是味,忙打断她的话,厉声道:“你还有完没完!失心疯似的,倒要编
排其主子来了!春晓——替我掌她的嘴!”
  “哎!”春晓应了一声,跳上去抱住秋彤,在她脸上摸了一下,笑嘻嘻的冲青雀说道
:“打完了。”
  青雀又好气又好笑,叹道:“罢了罢了,你们姐妹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不想活了
,你们气死我算完!”
  秋彤笑道:“谨遵夫人睿旨,我这就接着说了。”
  春晓道:“秋彤你说你说,你说得好,我听着有理、解气。”
  秋彤包含深意的瞅了青雀一眼,幽幽的道:“婢子却又不敢说了,说出来,夫人又要
骂秋彤犯上。”
  青雀反倒笑了,说道:“你说,我不生气——不信你能说出个四十二章经!”
  秋彤便道:“夫人虽然口上不说,心里其实是有点喜欢叶公子的,有没有这话?”
  青雀绷着脸,半晌,突然噗嗤一笑,一本正经给秋彤做了个揖,告饶道:“秋彤夫人
您真还见风就是雨,这小嘴真叫人又疼又气,叽里咕噜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也叫你扯上,
真是服了你!好了好了,秋彤少奶奶,你说够了,贱婢青雀也知错了,奶奶们要是消了气
,咱就回去歇息吧。”
  秋彤、春晓笑得花枝乱颤,青雀左一个、右一个,牵着她俩的手一路说笑回房去了。


  第四章 狼子野心

  翌日倾城醒来时候,天色早已大亮。
  刚一起床,发现秋彤、春晓早已在外间等候,两人正说话笑闹,听见他起来了,就笑
盈盈的进来伺候他梳洗。
  倾城笑道:“两位姐姐何时来的,昨夜睡得可好?”
  春晓笑道:“我嘛,当然很好。秋彤姐姐和夫人就……”
  秋彤抢道:“君上饿了吧?老爷、夫人正在后面暖阁等您用饭呢。”瞪了春晓一眼,
低声道:“还不出去端水拿手巾?”
  春晓冲他吐吐舌头,笑嘻嘻的跑出去了。
  倾城知道她有话说,便问:“姐姐来这里,可是夫人的意思?”
  秋彤神色一整,肃声道:“君上晓得便好,今天的早餐,可非比寻常呢。”说罢,左
右看了一眼。
  “姐姐别担心,我们这里说话,就算秋彤姐姐喊破喉咙,外面也听不见半个字。”
  秋彤向四下一看,果然有一层水波般半透明的罩子笼在卧室里,知道是倾城设下的结
界,这才放心的说道:
  “夫人叫我告诉君上,是否与帝国和谈,老爷目前仍没定下决心,今天的早餐,就是
他做出最后选择的时候了,请君上切勿放弃机会,一定要争取说服老爷。”
  见他神色凝重,秋彤又道:“君上也不必过于担心,再怎么样,夫人也会帮您说话。

  倾城心中一动,笑道:“要是在下跟总督大人冲突起来,你们夫人会帮谁?”
  秋彤一时无话,稍顷,不太高兴的说:“我看君上怕是误会了!夫人之所以帮助您,
是因为她认为乌鸦领目前不该与帝国闹翻,这是替乌鸦领打算,自然也是替老爷打算,并
无其他私人感情因素掺杂其中,这一点,希望君上明白。”
  对她欲盖弥彰的解释,倾城不置可否的一笑,自信的道:“姐姐误会在下的意思了,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对手如何,假如总督大人看不清情势,那么,他只会为自己的短视付出
十倍的代价。我只希望夫人和你们不要介入到这场无聊的争执中去,毕竟,苍翼城里,我
最不希望受到伤害的就是你们三个了。”
  秋彤急道:“就是因为这个,夫人才要帮你说话嘛!”小姑娘一着急,竟把心里话说
出来了。
  倾城摇头笑道:“没有夫人仗义执言,真理一样握在我手中,反之,她若替我出头,
将来万一有个闪失,叛徒的罪名可不好听呢。”
  秋彤脸色大变,嗫嚅道:“我明白了,可是……”
  “可是什么啊?”春晓捧着镜奁进来,秋彤遂不再多言,两人服侍倾城洗漱、穿衣,
一同朝着后院去了。
  方踏进游廊,袅袅箫音便传进耳中,音色珠圆玉润,一张一弛流畅有致,颇有几分飘
然若仙的意味,然而表面的潇洒毕竟遮掩不住内心的焦虑,仅从这箫音之中,倾城便已听
出了奥兰多的矛盾心理,微微一笑,对今天的谈判又多了三成把握,遂鼓掌走进暖阁,笑
道:“总督大人好雅兴。”
  奥兰多忙请他入座,一面吩咐秋彤去请青雀,笑道:
  “干达婆人多通音律,我这两下子都是内人所授,可惜天资驽钝,实在不成气候,叫
君上见笑了。”
  倾城笑道:“总督大人过谦了。治国、操琴古今一法,今以箫音观之,大人必是做大
事的人,更何况还有夫人襄助呢。”
  奥兰多尴尬的一笑,说道:“这个,也不尽然。况且,教授我箫管伎俩的,也并非青
雀。”
  倾城心中一动,漫不经心的问道:“如此说来,必定是另一位兰心蕙质的夫人了,大
人安享齐人之福,在下羡慕得很呢。”
  奥兰多古怪的笑笑,旋即绕开话题,请倾城用茶用饭。倾城也不再问,但心中那个巨
大的问号,却渐渐浮出水面。
  倾城自幼跟随女娲学习东方仙术,对相人之法颇有心得,之后又领悟了目神通,大凡
世间男女,只消看上一眼,其心中所思所想、性格癖性便能大抵猜个八九不离十。
  从那日见了奥兰多夫妇,倾城便隐约感到怪异。两人表面看来很亲热,其实却貌合神
离,结婚十八年,两人言谈举止势必相互影响、渗透,自然该有相似之处,甚至连相貌、
神韵也不例外。世人所谓的“夫妻相”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倾城却在奥兰多与青雀身上看不到这种相似处,两人的相格与思维方式都截然不
同,就像两条平行线,排列在一起固然能够相安无事,却绝不会有相交的可能。这一点,
无疑与“两人是夫妇”这一事实矛盾,倾城当时就猜测:青雀与奥兰多关系并不好。
  他曾经想以这个发现作为游说奥兰多的突破口,之后青雀主动示好,秋彤、春晓明里
、暗里襄助,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如今奥兰多不经意中吐露了心事,更让他确信:
  除却外部的战争压力,苍翼城内部也存在一个暗潮汹涌的漩涡。
  倾城很想找出这股暗流为己所用,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突破口。他不打算逼得奥兰多
太紧,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思忖之时,秋彤已请了青雀夫人过来,有了她这朵解语花,气氛自然热闹许多,倾城
趁机向奥兰多表明了帝国的态度,并委婉的劝他放弃顽抗。
  奥兰多沉吟不语,忽道:“君上能够代表帝国吗?”
  倾城一笑,说:“如果不能,在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古利乌斯家族原是帝国叛臣,如今就算有心投诚,帝国又岂能既往不咎?”奥兰
多顾虑重重。
  青雀想插话,倾城忽然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冽幽深,青雀暗吃一惊,垂下头去,不敢
多言。
  “你可以继续抵抗,”倾城一字一句的说道,“然后,帝国仍会取得苍翼城,而阁下
,就真的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奥兰多大怒,冷笑道:“君上好大的口气!可惜,帝国想要吞下我乌鸦领,怕也不那
么容易!”
  倾城浅浅一笑:“请问大人目前能够动用的兵力还有多少?”那淡雅的笑容仿佛一泓
水波,在他瓷器般晶莹白晰的面庞浮现、升华,有了生命,化成蝴蝶,翩然飞离绯红润泽
的唇角。
  奥兰多、青雀不禁屏住呼吸,他们为倾城美丽的笑容所震撼,更为那笑容中表露出的
强大自信所折服。
  在这绝艳的笑容面前,奥兰多无法再保持缄默,干咳一声,故作平静的道:“我乌鸦
领兵多将广,虽然战局不甚得意,却仍有三十万兵马可用,更有干达婆族八万士卒,更是
以一挡十的精兵!”
  顿了一顿,又傲然道:“玄武夫瑞大汗更派来上将猛军襄助,狂风骑士团十万将校横
扫玄武大草原无人能敌,有此劲旅助战,反败为胜易如反掌!”
  倾城神色不动,直到奥兰多说完,才冷冷一笑,说道:“总督阁下,我来这里,不是
为了听你编故事,如果再不开诚布公实话实说,咱们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奥兰多无奈,只得讪笑道:“就算除去仆兵、老弱,苍翼城内也的的确确有二十万精
兵可用。”他猜倾城已经知道玄武人战败的消息,遂不再提了。
  饶有兴味的看着奥兰多,倾城仿佛在欣赏一件好笑的玩物。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奥兰
多只得给青雀使了个眼色,不料青雀却有意无意的侧开头,沉默不语。
  奥兰多无计可施,只得干笑道:“君上可是不信我?”
  倾城站起身来,向两人深施一礼,冷冷的道:“倾城远道而来,原是想能够以微薄之
力阻止一场无谓的兵火浩劫,本以为总督大人乃是世之豪杰,悲天悯人心怀天下,也不愿
看见帝国百姓自相残杀,不料……竟错得如此厉害!”说罢仰天长笑,怆然道:“披肝沥
胆换不来半句真话,我又何苦来由!多谢阁下夫妇款待,倾城告辞了!”
  转身便走。
  奥兰多吓呆了,青雀也花容失色,忙叫春晓、秋彤拦住倾城,自家拉着奥兰多急声劝
道:“老爷啊,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君上是什么人?除却他,天下又有谁能救
得了乌鸦领!”
  奥兰多恍然大悟——他错在不该把倾城当作一般的使节看待,却忘记了这位美少年更
是权倾帝国的天香君,现如今,钩心斗角并不能缓解兵临城下的危机,取得天香君的同情
与支持,才是避免覆亡之道。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忙亲自上前赔礼,复请倾城入座再谈。

  倾城笑道:“总督大人这又何必?须知倾城平生最是听不得人家讲故事开玩笑,总督
大人又何必非让在下不自在呢。”
  奥兰多忙道:“不讲故事、不开玩笑。”
  “喔,虽说如此,倾城素来胆小,贵领二十万大军可是叫在下惊恐得紧哪。”
  “哎呀,君上明鉴,哪里有什么二十万大军,连番惨败伤亡甚重,而今连一个完整的
集团军都凑不起来了啊!”
  一个集团军是十个作战军团,标准战斗单位六万,算上斥候纵队和仆兵,一般八到十
万之谱,这个数字与倾城昨夜从秋彤口中获取的资料基本吻合。
  倾城展颜一笑,说道:“总督大人终于肯说实话了。”
  这一笑与方才相比,却又是另一种风姿,看在奥兰多、青雀眼中,竟油然生出百媚横
生、娇艳无方的感慨,不禁相视愕然。
  这番入座再谈,奥兰多态度大变,把他一直隐瞒着的话都讲了出来。他说:在本人而
言,并不想真正脱离帝国,因为这对他和他的家族并没有切实的好处。凭借乌鸦领一隅之
地,争夺天下无疑痴心妄想,遭来讨伐却是在劫难逃。
  “之所以如此盲目的独立,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当年女帝驾崩天下大乱,迫于形势不得
不拥兵自保,另一方面,却是受了某些人的挑拨。”
  叹了口气,奥兰多又道:“我这个总督,其实并不能真正掌握乌鸦领军政事务,幕后
的太上皇是玄武夫瑞游牧联盟的图特大汗。国师骨碌布渊虽不担任实际官职,却比我本人
更有力量,作为是玄武方面派来的亲信,监视着我们家族的一切,一旦他们认为我不再对
玄武人忠诚,我就自身难保了。
  “此外,作为乌鸦领的盟友,干达婆族也并不是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现在的族长哈
哈布里库还算忠心,他的儿子却是个野心勃勃不甘雌伏的家伙,他的实力日益扩大,干达
婆人也就越发的难以控制了。”
  正因为有了这些掣肘,奥兰多本人很多情况下也无能为力,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把
这些事情告诉倾城,但对和谈的未来,他仍无法抱以太大的希望。
  倾城表示理解奥兰多的苦衷,愿意帮他除掉掣肘因素。奥兰多非常开心,这时候有人
来报国师骨碌布渊到了,他们就结束了谈话,约定晚上继续深谈,话题遂转到了管弦、音
律上头。
  奥兰多笑道:“原来君上也是此道中人,今天我等有耳福了。青雀,还不快去取琴来
,请君上赐教。”
  青雀白了他一眼,说道:“还用你说?喏,五音绝唱琴在此,春晓已经去取了,莲妹
妹昨夜忘了带走,我们借用一下,你不要舍不得。”
  奥兰多笑道:“有五音绝唱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良琴配雅士,正合君上的身分。

  倾城先时听见“莲妹妹”,心中一动,方要询问,春晓、秋彤已经撤下案上盘、盏,
奉上古琴,倾城连说不敢当,耐不住奥兰多、青雀一再相求,只得抚琴试音。
  细看那琴,立时吃了一惊。平素所见的七弦琴多属木、竹所制,木质软松,音质较差
,且易失真。
  最上品的琴要用梧桐木,所谓“凤栖梧桐”,用梧桐木做的琴,被认为得了凤凰的灵
气,能够发出九天凤吟般清越美妙的音色;又有“有凤来仪”的说法流传至今,乃是古人
眼中的无上祥兆,谁若有幸得见,便是九五至尊的命格,那自然是天大的运气。
  故而能够发出凤凰鸣音的梧桐琴,也就被目为能够招引凤鸟莅临的乐器,成为古代帝
王心目中的“正音”,定为天下乐器之尊。
  倾城初时看那琴的纹理色泽,以为是梧桐木所做,用手一摸,却冰凉滑润,竟是美玉
所制。
  原来那琴竟是整块玉石雕制而成的,整体毫无一丝细纹,且厚度均匀光滑,弦丝乃鲛
筋鞣制,坚韧且不失弹性,屈指勾弹,金石铿锵,弦音清雅,有若龙吟凤鸣,自有一种空
灵之声和弦拨洒,恍若空山回响,风过林荫,聆听者身在车马人境,却油然生出“心远地
自偏”的出世情怀。
  原来那琴乃是举世罕见的“梧桐玉”雕刻而成,既有梧桐琴的清雅,更有玉石的激越
,端的是稀世珍宝了。
  正欲举指,忽听门外有人来报:“骨碌布渊先生到了。”
  奥兰多忙叫人去请,转而对倾城笑道:“又是一个调琴弄瑟的高手到了。”
  且说那国师骨碌布渊偕同一个客卿走进花园,在院墙外就听见院子里琴声瑟瑟,箫音
袅袅,便笑问那前来接引的丫鬟:“秋彤,吹箫的是主公,弹琴的又是哪个?技艺比老夫
更胜一筹呢。”
  “还有哪个?定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叶少君了。”
  骨碌布渊喔了一声,向那客卿笑道:“老哥,那叶少君也是帝都人,算你半个同乡呢
。”
  那客卿吃了一惊,止住脚步,问道:“可是天香君叶倾城?”
  春晓插道:“可不就是那个主儿,好个俊俏人物呢。”
  那客卿更加变了脸色,撩开壁上藤萝,从菱花墙窗向里一张,禁不住“啊”的惊叫了
一声。
  “外面是谁啊?”奥兰多问道。
  秋彤瞅了两人一眼,便漫声答道:“回老爷,是国师到了。”
  奥兰多笑道:“老先生快过来说话,今儿有个弄瑟的高手在此,你两位倒要好生切磋
才是!”
  骨碌布渊应了一声,仍狐疑的瞅着那客卿,意思叫他一起进去。
  那客卿却连连摆手,急声道:“万万不可在叶小子面前提到我,来龙去脉,晚上我再
告诉你。”
  骨碌布渊无奈,只得独自进了园子。
  秋彤又差了个下人引那客卿去后花园暖阁休息。
  不提那客卿自去,且说骨碌布渊进去一看,青雀夫人也在,正烹茶奉客,倾城与奥兰
多管瑟合鸣,端的是妙音淙淙,心旷神怡。
  见骨碌布渊来了,奥兰多忙停琴出迎,请他入座。
  骨碌布渊笑道:“总督大人今日吹得好箫,老夫亦自叹弗如了。”
  奥兰多摇头苦笑道:“我已不济事,跟不上叶大人的琴音,国师来得正好,快快替下
我,跟君上合奏一曲才是正经。”
  骨碌布渊傲然一笑,也不推辞,径自接下玉箫,请倾城合奏一曲,倾城当然应允,又
说:“素知老先生箫技无双,还望不吝指教。”
  骨碌布渊笑道:“好说好说。”
  奥兰多也来凑趣,说道:“我箫不及国师,琴远逊少君,就击节助兴吧。”
  青雀也笑道:“两位箫琴合奏,老爷击节,贱妾光竖着耳朵听也很是不好意思,就唱
个小曲来凑趣吧。”
  奥兰多、骨碌布渊连声叫好,倾城也道:“夫人歌喉闻名遐迩,胜似仙音天籁,在下
今日能有耳闻的福气,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青雀夫人欣然一笑,瓠犀微露,浅现梨涡。
  骨碌布渊有心试探倾城底细,便吹奏了一首悲调。
  奥兰多乍一听音便蹙眉道:“良辰美景高朋满座,为何便弄这悲戚调子?真煞风景。

  倾城笑道:“常言道‘乐笛悲箫’,箫音萧索肃穆,本就是宜用悲调。”
  青雀道:“国师是要拿出压箱底的本领呢,老爷就姑且一听吧。若是不欢喜,咱们请
君上化悲为喜便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倾城一眼。
  倾城暗惊,知道青雀这是给他划下道了,若是做不到,不但自己丢人,更扫了帝国的
威风。于是收敛心神小心迎战。他自从三年前在企鹅城闹出那个“凤凰琴”的大笑话,时
时以之自省,潜心研究音律之学,后来更是向明镜学习琴技,自信不会输给骨碌布渊。
  再回头说那匆匆离去的客卿,一面走着,暗自诅咒:
  “好你个叶小辈,真是阴魂不散!老夫躲到哪里,你便追到哪里,哼,这回,你休想
活着离开苍翼城!”原来这客卿正是逃离帝都的大瘟皇。
  自从当初召唤天狗袭击真理塔未遂,大瘟皇吃了小迦一剑,险些神形俱灭,幸亏拼得
多年修为,及时施展血遁大法逃走,但也身负重伤,一身本领只剩下不到五成。
  他自忖帝都再也待不下去,便星夜逃出城去,又听说旧友骨碌布渊在乌鸦领很是得意
,就决定来投靠骨碌布渊,等到恢复功力再做打算。
  不料倾城也因为和谈事宜来到苍翼城,立时惊了他个不轻,回到寓所后左思右想,决
意报仇。当初全盛时期,他自信不惧倾城,如今虎落平阳,又是寄人篱下,只得动动心机
了。
  晚间骨碌布渊回来,大瘟皇便把心意跟他说了,少不了做些篡改,多编派倾城一方的
不是,自家则是稳稳当当站在正义一方,只可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罢了。
  因为要请骨碌布渊替他出头,少不得也要把些无中生有的勾当扣在倾城头上,说他与
阴阳明镜布下“天国曼陀罗”,就是要把咱们普天下的道、魔修真一网打尽,其中最最不
能放过的就是“玄武三鬼”及其门下走狗……
  骨碌布渊怒道:“谁是玄武三鬼?谁是门下走狗?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大瘟皇翻翻眼皮,冷笑道:“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人家说的疯话,你干啥冲着我发
火?敢是瞧兄弟虎落平阳了,好欺负吗?!”怒形于色,说着就要走。
  骨碌布渊连忙赔笑脸解释:“老弟别挤兑为兄,我哪里是生你的气?我是恨那辱骂我
师门之人!”
  大瘟皇淡淡的道:“依我看,不必恨,恨了也白恨。”
  骨碌布渊奇道:“这是怎么说?”
  大瘟皇冷笑道:“辱骂玄武三仙的小子就在这总督府里,是你家主公的座上贵宾,可
你又能拿他如何?老哥,虽说您贵为国师,其实那都是表面上的风光,一旦乌鸦领陷落,
你老哥好了也就是回玄武朝廷当个小文官,弄不好就是一介流寇,一辈子也别想在朱雀抬
头!和兄弟我又有什么两样?就拿现在来说,奥兰多又何曾真器重过你?还不是寄人篱下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也是你老兄该过的日子?”
  骨碌布渊怫然道:“这你就不懂了。虽说我名义上是乌鸦领的国师,其实夫瑞图特大
汗才是真主子,派我来这里,是监视奥兰多那厮,凭什么反倒要听他的使唤。”
  大瘟皇趁虚而入:“那么,你以为奥兰多的表现,可能让夫瑞人满意?”
  此言一出,骨碌布渊怒形于色:“别提了!前些日子还好,现下不知听了谁的谗言,
一味的要议和。今晚老夫跟那叶小子辩论,奥兰多不帮我倒罢了,竟还要帮叶小子,真是
胳膊肘往外拐呢!
  “哼,定是青雀那贱人挑唆的,上次夫瑞王子来乌鸦领,慕名要拜访她,太子登门,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那贱人不晓得哪根筋不对,竟然把太子殿下撵出门外,还纵狗咬伤殿
下,真是无法无天了!累得老夫也遭申饬,我瞧她凤眼桃腮脑生反骨,将来定要坏大事。

  “可不是,人家夫妻又近了一层,奥兰多跟青雀一条心那是不在话下的,你老兄还较
得什么劲儿?你看自古妇人弄权,那些个秉书直谏的老忠臣,哪一个得了好下场?依我看
哪,你就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们投降算啦!”
  骨碌布渊大怒,厉声道:“咱们好歹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你不帮我也就罢了,怎么还
说这等风凉话!”
  大瘟皇面色一整,沉声道:“老哥,不是兄弟不肯帮你,是你执迷不悟啊。眼瞅着那
奥兰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又何必非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下乌鸦领是必定要降了,
你何不力挽狂澜,干脆——废了奥兰多,取而代之!”
  骨碌布渊大惊失色:“这话可不能乱说,奥兰多一死,我可怎么向大汗交代?再者说
,目前城外大兵压境,怎好再自相残杀。”
  大瘟皇冷笑道:“乌鸦领反正不是玄武人的地盘,投降是丢,战败亦是丢,与其白白
开城投降,不如搏上一回,万一你老兄能反败为胜呢?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你当初在玄
武,跟猛军、海江两位大帅合称军中百战百胜‘三太保’,难不成这些年不上阵,反而不
如一个优柔寡断庸碌无能的奥兰多?老哥啊老哥,兄弟真替你不值啊!”
  “不要说了!”骨碌布渊拍案而起,“我……我……再考虑考虑。”他实在不敢轻举
妄动。
  忽听窗外有人冷笑:“好哇!堂堂国师,竟然背地里阴谋弒主,可叫我抓到了!”
  大瘟皇、骨碌布渊吓得亡魂顿冒,正要破窗出去抓那人,却见纱窗砰的被人推开,一
条大汉跳将进来。大瘟皇怒吼一声挥剑便砍,骨碌布渊也飞身跳到那人背后,拦住去路。

  “且慢动手,听我一言!”那大汉身子一晃,闪开大瘟皇宝剑,头也不回,横下里飘
开,堪堪闪开骨碌布渊的掌劲。
  大瘟皇吃了一惊,心道:“这汉子年纪轻轻,想不到武功竟如此了得!”
  骨碌布渊蓄势待发,沉着脸道:“梅尔舒迪林,深更半夜,你来我书房做啥!”原来
那汉子正是干达婆族少族长梅尔舒迪林。
  白天谈判跟奥兰多吵了一架,被他爹哈哈布里库打了一耳光挟愤离去,本打算回一线
天,后来又觉得不服气,心想:老子跟青雀那小婆娘说句亲热话,奥兰多吃醋也没什么,
干什么当众给我难堪!最最冤枉的是,我遭了这顿羞辱,却连青雀的小手都没摸过一下,
真是划不来!
  这样一想,越发觉得心猿意马,自忖青雀夫人向来风流,虽说结婚之后就没再闹出什
么绯闻,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奥兰多不中用,佳人独守春闺,岂不寂寞?
  于是心痒难忍,漏夜回了总督府,想从后花园摸进青雀夫人的香闺,来个霸王硬上弓

  行经这里,看到烛光,心下好奇,就来窥探,不料竟然听到了大瘟皇与骨碌布渊两人
密议,便有了方才那些误会。
  见大瘟皇、骨碌布渊面色不善,似有灭口之意,梅尔舒迪林遂笑道:“两位不必多虑
,小弟若是有心告密,又何必现身相见呢。”
  骨碌布渊面色稍缓,干笑道:“刚才我们都是说的气话,少族长莫要当真。”
  梅尔舒迪林冷笑道:“气话?你们当气话,我梅尔舒迪林可吃不下奥兰多的气。”
  大瘟皇一听,心中暗喜,忙道:“莫非少族长也跟我们志同道合?”
  骨碌布渊横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老弟莫要开玩笑,总督大人待我不薄,怎能以怨
报德。”
  梅尔舒迪林嘿嘿一笑,道:“老国师,事到如今,你再这样遮遮掩掩就太不上道了。
你甘愿放弃在玄武的地位,来乌鸦领当个有名无实的国师,为的是什么?瞒得了别人,难
道还瞒得了我?哈哈,《五音绝唱》啊《五音绝唱》,绝世神功,可惜是人家古利乌斯家
的独门绝学,概不外传哪!”
  骨碌布渊吃了一惊,尴尬的说:“少族长不要再说,此事莽撞不得。”
  梅尔舒迪林傲然道:“你我联手,取下奥兰多首级小菜一碟,何必如此婆婆妈妈的不
痛快!要干便干,不干拉倒!”做势欲走。
  大瘟皇忙拦住,劝骨碌布渊道:“老哥,少族长都说到这个分上,你还不下决心吗!

  骨碌布渊终于下了决心,沉声道:“少族长,丑话说在前头,除掉奥兰多后,那《五
音绝唱》秘笈需归我……”
  梅尔舒迪林哈哈大笑:“老国师,这有何难?《五音绝唱》只有你们这些操琴弄箫的
雅人才视若珍宝,便是给我我还懒得要呢!”又色迷迷的道:“至于我嘛,嘿嘿,只要青
雀那小娘们……”
  一语未了,忽听门外有人厉声喝道:“畜生!还不给我滚出来!”
  众人立时吃了一惊,却见哈哈布里库推门进来,劈手捉住梅尔舒迪林,连搧了三记耳
光,怒骂道:“小畜生,三更半夜跑了来,以为我不知道吗?祖宗八代的脸面都叫你给丢
光了!”
  越说越气,又要打他。
  梅尔舒迪林不敢躲闪,捂着头脸缩在那里不住的告饶。
  大瘟皇和骨碌布渊上来劝阻,哈哈布里库这才收手,说道:“多谢两位留住了这畜生
,不然还不定闹出多大的笑话,老朽教子无方,实在惭愧,明儿一早就亲自去主公那里请
罪,还望两位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在主公那里缓颊几句才是。”
  大瘟皇、骨碌布渊这才晓得,哈哈布里库并没有听见他们密议,闯进门来,只是为了
捉梅尔舒迪林,连忙满口答应下来。
  哈哈布里库这就要带梅尔舒迪林走,骨碌布渊转念一想,若是能够拉拢此老,谋杀奥
兰多就更多了一分把握。
  “老将军慢走……”伸手拦住哈哈布里库。
  不料哈哈布里库怒吼一声,猛然转过身来,亮出一把牛角弯刀,当胸刺来!

  第五章 杀戮黄昏

  骨碌布渊大惊,忙飞身后退,口中嚷道:“老将军息怒,有话好好说啊!”
  哈哈布里库目眦欲裂,恨声骂道:“狼心狗肺的畜生!卖主求荣的狗才!今日爷爷要
把你们碎尸万段!”匕首寒光连闪,一刀近似一刀,招招夺命,倾盆暴雨般向骨碌布渊浑
身要害招呼。
  原来梅尔舒迪林前脚刚走,哈哈布里库就已发现,跟在后头看他意欲何为,不料竟发
现了骨碌布渊跟大瘟皇的阴谋,立时气得五内俱焚,忍不住破口大骂。
  话一出口,忽又想到自己势单力薄,硬拼恐怕反遭毒手,于是装作刚刚来到,对三人
的阴谋一无所知,想先带走梅尔舒迪林,回头再通知奥兰多,诛杀骨碌布渊等人。
  然而此老毕竟是直性子惯了的,无事时尚且要暴躁三分,更何况又得知了这大逆不道
的阴谋?
  开始还勉强压着怒火,跟骨碌布渊虚以委蛇,然而毕竟不是那惯会两面三刀、逢场作
戏的,骨碌布渊这伸手一拦,老人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立时发作开了。
  哈哈布里库大骂抢攻,梅尔舒迪林呆若木鸡,大瘟皇也没搞清情况,不敢贸然上前。

  骨碌布渊猝不及防,又手无寸铁,竟被哈哈布里库逼得险象环生,踉跄后退,忽然撞
到茶几,碰倒了油灯,暖阁内立时暗了下来。
  光线一暗,哈哈布里库攻势不由缓了一缓,骨碌布渊趁机跳到屏风背后,忽听见背后
破风声陡地传来,杀气破体而入,肌发生寒,心知哈哈布里库又追来了,情急之下劈手抓
住那茶几抵挡。
  吭哧一声,匕首刺透桌面。骨碌布渊只觉得掌心一凉,旋即火辣辣刺痛难当,刀锋穿
透掌背,血流如注。
  骨碌布渊怒吼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运足全身劲道,双脚连环飞踢!只听劈劈啪啪
一连串的劲气撞击之声,两人仍胶缠在一处,难解难分。
  原来哈哈布里库也跟他一般想法,因那桌子挡在两人之间,上盘攻击不便,就施展那
“天花乱坠”的绝技,八十一脚连环飞踢。
  这“天花乱坠”,乃是干达婆人代代相传的下盘绝技,当世第一等厉害的腿功!
  干达婆人祭祀毗湿奴天神,总要跳舞奉神,其中压轴的,便是这天花乱坠舞了。据说
每当族中最善舞蹈的女孩,装扮成大功德天,踩着激烈、欢快的节拍跳起这舞时,天神便
会异常振奋,甚至浑然忘我,也在天上狮子座学步,跳起舞来,就有十万八千天女鼓掌喝
采,撒下满天花雨,是为“天花乱坠”。
  到了后来,玄武巧仙人迦林来族中作客,为表示对这位闻名遐迩的老仙人的敬意,干
达婆人就破例用“天花乱坠舞”献礼。
  迦林仙人看罢大为赞赏,并从这舞蹈中悟出一套精妙绝伦的腿法,传授给当时的少族
长作为答谢,那少族长也就是哈哈布里库了。至于骨碌布渊,乃是迦林仙人座下三弟子,
当然也精通这门绝学。
  阴错阳差的,两个人一起施展“天花乱坠”,彼此相克之下,八十一腿记记抵消,只
听见劲气碰撞有若闷雷,暖阁内立时遭了劫难,有如狂风过境,桌椅盘盏皆被劲风绞得粉
碎。
  立在一旁观战的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也被波及,罡风袭来,只觉得呼吸困难,浑身刺
痛难当,不得不运功抵抗,忽听见喀嚓一声,门窗抵挡不住劲风爆破,竟被推开,又恰逢
云破月来,月光泄进暖阁,斗室内霍然大亮!
  哈哈布里库奋起神威,暴喝一声,猛力推那茶几。
  骨碌布渊右手重伤,有力难施,被他推得踉跄后退,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心口
剧痛,几欲吐血。
  “老狗,纳命来!”哈哈布里库全力以赴,内力贯彻茶几,把那闪亮的匕首一寸寸推
向骨碌布渊胸口!
  按理,骨碌布渊功力比哈哈布里库更胜一筹,无奈老头天生神力,自家又被打了个措
手不及,先受了重伤,一时面红耳赤青筋暴涨,眼睁睁看着刀锋迫近,竟无力挣扎。被刺
穿的手掌早已不堪重负,肌断骨折,血管迸裂,血流不止,骨碌布渊痛不欲生,只觉得生
命也随着刀锋一寸寸的迫近离体而去了,惊恐交加,又兼失血过多,眼前一黑,几欲昏厥

  突地,面前一亮,一道银光,如匹练般电也似疾地卷将进来,将那木桌斩了个粉碎,
再睁眼看时,哈哈布里库豹眼圆睁,已然软软的倒了下去。原来是大瘟皇放出飞剑宝光解
围,梅尔舒迪林则趁机制住了哈哈布里库。
  骨碌布渊惊魂未定,梅尔舒迪林不知所措,如何处置骨碌布渊成了叫人头疼的麻烦。

  骨碌布渊本还幻想说服他参与阴谋,不料又遭来劈头盖脸的臭骂,无奈,只得再次制
住梅尔舒迪林,大瘟皇干咳一声,说道:“事到如今……只好先委屈老将军了——”
  梅尔舒迪林怒目圆睁:“老驴子!你想杀我爹?”
  大瘟皇讪讪的道:“少族长多虑了,老夫只是想请令尊先在一处隐秘地方安住两日,
等到事情办完再做发落。”
  梅尔舒迪林无法,只得说道:“说得容易,哪里又有什么隐秘之处?难道叫我老子去
坐牢不成?”
  大瘟皇道:“少族长果然英名神武睿智无双。”
  梅尔舒迪林大怒,指着他脸骂道:“操你老母!你老子才要坐牢!”
  大瘟皇被他骂得勃然色变,便要拔剑,却被骨碌布渊拦住,劝道:“有话好说,动刀
动剑成何体统!”又劝了梅尔舒迪林几句,好歹回心意转,连夜把哈哈布里库送到天牢软
禁。
  那典狱长乃是梅尔舒迪林头号亲信离车,自然对他们言听计从。离车也是个不安分的
,听了梅尔舒迪林的计画,倍感兴奋,立刻宣誓效忠,把三人引进自家密室,商议刺杀奥
兰多的详细计画。
  离车提议多邀些得力的帮手以壮声势,骨碌布渊摇头道:“人多了反而坏事。”于是
除了四人之外,就只有梅尔舒迪林的副将土谷伦、骨碌布渊的两个弟子弦歌、雅意参与此
事。
  众人宣誓守秘、效忠之后,骨碌布渊又道:“杀奥兰多不难,难的是如何善后。”
  梅尔舒迪林道:“还要善什么后?把古利乌斯一家杀个精光不就结了!”
  骨碌布渊冷笑道:“少族长的豪气,老夫是很欣赏的,可杀光了奥兰多全家,你难道
能名正言顺的接管苍翼城?”
  梅尔舒迪林哼了一声,不屑的道:“谁不服,老子砍他脑袋杀他全家!”
  大瘟皇知道跟这油盐不进的楞头青讲不清理,便道:
  “若是青雀夫人不服,少族长也要杀她不成?”
  梅尔舒迪林一楞,笑道:“这一个是舍不得。”
  大瘟皇趁势劝道:“那青雀夫人好歹也是奥兰多的正室,倘若知道少族长杀了她老公
,这笔梁子该怎么算?”
  “那就不能让她知道!”
  “少族长说得正是,所以,我们才得找个人来背下这杀害领主的黑锅啊。”
  “哪有傻瓜愿意背黑锅?”梅尔舒迪林迷惑不解。
  大瘟皇与骨碌布渊相视一笑,正要开口,忽见梅尔舒迪林拍案大笑:“哈哈,我明白
了!”
  两人一楞,心道:不是吧?这呆子真有那么聪明?
  却见梅尔舒迪林霍的站起身来,劈手抓住土谷伦肩膀:“土谷伦,你是不是我梅尔舒
迪林的好兄弟!”
  土谷伦正色的说:“当然不是。”
  梅尔舒迪林脸色大变,刚要发作,土谷伦又谄笑道:
  “末将不配当提督的兄弟,末将是提督的奴才。”
  梅尔舒迪林转怒为喜,笑道:“你很诚实,很有勇气,我喜欢。”又问:“既然你是
我的奴才,我叫你死,你肯不肯死?”
  土谷伦一楞,忙道:“末将的命是提督的,提督叫我去死,便一定要死。”
  梅尔舒迪林满意的点点头,又说:“很好,你很忠心。既然这样,等我们杀了奥兰多
,你就去自首吧。”
  土谷伦没料到他有此一说,吓得亡魂顿冒,吃吃的答不出话来。
  梅尔舒迪林怒道:“你不是我的奴才吗?怎么又不敢替我死了!难道你刚才说的都是
谎话?”
  骨碌布渊笑道:“现放着个顶缸的材料不用,少族长怎么倒来为难自己人呢。”
  “你是说——”
  “还能有谁?”大瘟皇森然道:“当然是叶小贼!”
  晚风送来玫瑰香,一个春深绻缱的黄昏。夜深香霭散空庭,帘幕东风静。
  倾城如约来到花园暖阁,那是古利乌斯.奥兰多的一处书房,他喜欢在植物环绕的所
在读书办公,特别是春天和夏天,只有在花园里才能集中精力工作。
  今夜与奥兰多做最后的议和谈判,明天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虽然谈不上舍不得,
感情毕竟有一点。
  倾城一向聪明得很,但是在统军作战这方面却暴露出无可弥补的缺陷:他或许是个好
参谋,但绝不会成为优秀的将军,他的性格是温敦柔和的,不适合在人世间最生冷最严肃
的舞台——战场——上表演,而且,知道部下会死却仍要狠心让他们送命这种手段,他更
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倾城并不后悔亲身参与北伐战事,不过他却从这个不合适的舞台上学了个乖:我没有
领兵打仗的才能,今后还是躲在幕后比较好。如果说政治还允许浪漫主义的存在,那么战
争,就完全是冷漠的现实法则了。
  所以,他必须得到奥兰多的亲口承诺,在春江飞鸿耐心用完之前,结束谈判,和平接
收苍翼城。
  前两次的接触,他已经摸清了奥兰多的脾胃,对于什么样的话足以打动他也胸有成竹
,剩下的就看运气了。
  一边走,倾城也在思索。
  今晚的约会有点奇怪,通知他前来赴约的人不是奥兰多、青雀,甚至不是秋彤、春晓
,而是那个骨碌布渊。
  倾城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偏见,昨天早上那次会面,骨碌布渊试图用琴箫合奏试探他
的实力,不过还好,他没成功。
  倾城从踏进苍翼城第一步开始,就给自己的真正实力戴上了面具,无论武功还是言辞
,他都远远没有露出真正的锋芒,骨碌布渊捉摸不到他的深浅,倾城却在他身上有了些意
外的收获,倘若让倾城选择在苍翼城内除掉一个人的话,他将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个希罕的
名额用在骨碌布渊身上:这老妖若是在战场上放开手脚施展,北伐部队的牺牲将会增加千
万倍。
  没关系,倾城不怕他,反而觉得很幸运,因为他与骨碌布渊的初逢不是在战场而是在
谈判桌上。
  当他了解了骨碌布渊的实力后,对方的威胁就已经降低一半了。
  他再一次后悔没有带小迦来,若是“假面天使”能够来苍翼城出一趟公差,今夜过后
,骨碌布渊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穿过一道碧纱厨,倾城走进奥兰多的会客室,隔着珠帘,看见他靠坐在软榻上,屋里
静悄悄的,仿佛在垂头沉思。
  倾城深吸了口气,轻轻走过去,在门前站立,定定望着奥兰多。
  细微的震颤自心底某处升起,仿佛点燃的烟花捻子,嘶嘶的燃烧着,通往蕴藏了不祥
预感的所在,当捻子燃尽,接下来的大爆炸就会波及全身……
  珠帘在风中恍恍惚惚的摇曳着,倾城鼻尖浮起细密的汗珠,他闭上眼,又慢慢睁开,
忽的撩开门帘,大步走进屋内。
  倾城沿着花径走来,骨碌布渊、大瘟皇、梅尔舒迪林、离车、土谷伦、弦歌、雅意清
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他们在等倾城,罗网早已布下了。
  骨碌布渊和大瘟皇藏在左、右侧屏风背后,梅尔舒迪林屏住呼吸躲在门后,离车就在
软榻背后潜伏,土谷伦在一个落地花瓶背后隐下身形,弦歌匍匐在屋梁承尘上,雅意侧身
站在曲尺型书架的背后;七个人都是高手,头三个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都屏住呼吸等
待倾城入瓮的那一瞬。
  诱饵也早已设下了,奥兰多垂首坐在软榻上,一刻钟前他已经死了:骨碌布渊亲手把
匕首插进他的背心,总督大人当时就断了气。
  倾城在门前停住脚步,仿佛在犹豫是否进来。
  屋内的人开始担心:难道他看出什么破绽?他们分别认为自己并没露出马脚,于是彼
此投去警告与责备的一瞥。就在这时,倾城突然走进来。这转变来得太突然,他们本以为
倾城会犹豫更久。
  可倾城却大步走进屋来,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来到奥兰多面前。
  暗杀者们没有立刻出手,他们在等待猎物的破绽:倾城发现奥兰多已死,势必大吃一
惊,这吃惊的一瞬,就是破绽!
  根据大瘟皇提供的资料,骨碌布渊已经对倾城的实力做出了尽可能高的估计,尽管其
他参与者都认为没有这个必要,骨碌布渊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他深深懂得谨慎对于一
件事的成败起着怎样重要的作用,假如用五分力可以杀死倾城,他宁可使足十分,因为这
世上有着数之不尽的意外。
  然而今晚他还是不够谨慎。
  骨碌布渊意识到自己失算之时,正是奥兰多突然抬头的那一瞬。他还没死!埋伏在屋
内的七个人看见奥兰多对倾城说了一句话——准确的说,只是几个字,在他嘴唇刚刚蠕动
、试图发出声音的同时,就已经合上了眼睛。
  这回他真的死了,“五音绝唱神功”护住了心脉,使他在受到致命的伤害后仍顽强的
延续着生命,一直支撑到倾城的到来,而就在他死而复生开口说话的剎那,业已灯枯油尽
了。
  奥兰多到底说了什么?倾城到底听见没有?
  骨碌布渊的脑海一时间不由自主的被这两个问题占据,而暗杀倾城的最佳时机就在这
毫厘之间一去不回了!
  最先出手的是梅尔舒迪林,不等骨碌布渊发信号,他便一脚踢开门板,双刀如电,交
叉斩向倾城双肩。
  百炼精钢的弯月宝刀,配上北极毗卢寺镇寺绝学“七级浮屠”刀法,刀锋及体之前,
势不可挡的刀罡已然封住了倾城背后七大要穴!
  倾城目光仍停留在奥兰多的尸首上,面容恬静,古井不波。梅尔舒迪林凌厉的攻势,
他不为所动,嘴角一抿,冷笑浮现的剎那,倾城突地拔出木剑,电光石火般刺进软榻。
  木剑一凝,旋即掣出,一道血箭随之喷溅出来,埋伏在榻背后偷袭的离车打着旋倒退
出来,胸口开了个大洞,随着醉汉般蹒跚的步履大股大股喷着血,一头撞在石青画屏上。
画屏倒塌,碎裂,离车最后喷了一大口紫黑的淤血,染红了画屏背后大瘟皇惊愕的脸。
  一剑杀死离车,梅尔舒迪林的刀也到了背后,紫霞大盛,犀利的刀罡与阿修罗魔功撞
击,气鸣声连珠炮也似的爆起,梅尔舒迪林的刀势被紫霞罡气牵制,不由微微凝滞,千钧
一发之际,倾城仍未回头,一道诡异的剑气却劈面斩来。
  梅尔舒迪林大惊,大喝一声,双刀合一,急速劈下,堪堪抵消了那道剑气,不料又是
一道神秘剑气追击而来,竟比初时那记更为凌厉。
  梅尔舒迪林无奈,只得豁出性命,仓促凝神聚气施展师门绝学“铁禅功”,注入佛门
护体神功的外衣突地鼓涨起来,硬如钢铁,剑气破体,气流碰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罡风席卷而来,梅尔舒迪林衣袂碎裂,前胸背后血管暴裂红艳艳刺眼生痛,脸色狰狞凄厉
,恍若厉鬼。
  倾城连续施展影神通.落花剑影,却没能给梅尔舒迪林造成致命伤,倾城不禁暗叫遗
憾,一道银链也似的寒光电射而来,不得不飞身闪开,人在半空,忽见一点寒芒倏地迎面
射来,竟是潜伏在承尘上的弦歌刺出了蓄势已久的一剑!
  前有弦歌狙击,后有大瘟皇放出飞剑“宝光”追击,倾城身在空中无处躲闪,勉力反
手出剑,磕开“宝光”,一口气已然用尽,弦歌的长剑却已近在咫尺!
  下方观战的骨碌布渊、梅尔舒迪林等人皆屏住呼吸,等待倾城陨落的一幕,这可怕的
美少年给他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麻烦,幸好,现在一切都将结束了。
  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生死关头,倾城突然送出剑鞘:稷下炎流.收刀术。
  噗——长剑没入剑鞘!
  弦歌失声惊叫,本能的弃剑飞退,倾城藉力翻身,轻飘飘的落在楠木书桌上,身形尚
未站稳,星星点点的剑光扑面而来,剑气如云剑芒如雨,杀气铺天盖地,攻势连绵不绝,
有如怒涛排壑。
  一时间倾城看不穿骨碌布渊的剑路,只得消极招架,心中暗自叫苦,这套“七巧问心
剑”乃是玄武巧仙人迦林的奥义,当初春江水月讲述天下奇功绝技之时,曾特别提到这门
绝学,说是世间头等难缠的剑技,一旦被它锁住,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施展不出来。
  因为这“七巧问心剑”主旨不在伤人,而是一个“缠”字,仿佛那附骨之蛆,你躲在
哪里,它就追到哪里,有心反击,却又无法捉住它的破绽所在,白白空耗力气。之所以有
这种神奇的效果,全是因为催发这“七巧问心剑”的一股“绵劲”。
  近五百年来,玄武洲武学一向以毗卢寺“金刚宗”为至尊,巧仙人迦林创出这“绵劲
”内功,就是专用来破那阳刚一脉内功心法与毗卢寺分庭抗礼的,特意走阴柔路子,专修
一个“粘”字。
  “绵劲”配上“七巧问心剑”,正是骨碌布渊年轻时候赖以成名的绝活,近些年来随
着声望、地位渐隆,已经极少与人动手,这一套压箱底的本事自是更加不会轻易施展。
  直到亲眼目睹倾城一剑杀离车,瞬息击败梅尔舒迪林,巧计逃出大瘟皇、弦歌联手封
杀,不禁对其武功、智谋惊讶得无以复加,这才动了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倾城的决心,施出
这门绝技。
  果然奏效,逼得倾城毫无还手之力。
  骨碌布渊心中暗喜,攻势也一波接着一波,只等倾城露出破绽,便可发动致命一击。

  心念方动,忽见倾城突然收剑,不退反进,手无寸铁的迎了上来!
  大瘟皇、梅尔舒迪林等人一直插不上手,忽见倾城自寻死路,不由大喜过望,哪知骨
碌布渊非但不喜,反而脸色大变,歪歪扭扭的刺出一剑,端的是难看至极!倾城也不躲闪
,硬受了那一剑,嗤的一声,剑尖在肩头划破淡淡的血痕,倾城趁机稳住身形,炎流.四
季轮回剑骤然发动,反把骨碌布渊逼得连连后退。
  .x那间胜负移位,外人不知端详,骨碌布渊却是有苦自己知,“七巧问心剑”号称天
下第一缠人的剑术,可却鲜有人知道,这天下第一缠人的剑术唯一的弱点,恰恰就是怕一
个“缠”字!
  你躲着它,它缤纷灿烂仿佛威不可挡,可方才倾城硬是要那身子往剑上撞,“绵劲”
立时正负逆转,反而把骨碌布渊给“粘”住了,七巧问心剑不攻自破,变成了比江湖把势
都不如的花招儿!
  骨碌布渊以“七巧问心剑”成名五十余载,败在剑下的高手不知凡几,从没有人发现
这个秘密,今日却被倾城一眼看穿,惊恐之情可想而知。
  倾城强破“七巧问心剑”,自家也挂了彩,喘息未定,大瘟皇再次祭起宝光飞剑追上
来。
  弦歌一脸羞愤,又自靴管中抽出一口短剑,自倾城背后掩杀上来。他天赋异秉,浑身
骨胳只有常人一半的重量,骨碌布渊因材施教,特别叫他走轻灵路子,故而轻功最为出色
,鬼魅般飘过来,短剑连刺,但见寒星点点,剑气无俦,断取倾城后路。
  一直作壁上观的雅意仍在等待机会,三角眼精光闪烁,死死盯着倾城的举动。他袖内
藏着一支针筒,只要轻轻一按崩簧,三百六十枚见血封喉的“大周天化血神针”,便会把
倾城射成马蜂窝。
  雅意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他不打算现在发射神针,他要等待机会——只要靠近倾城周
身一丈之内,即便是金刚不坏身,也挡不住大周天化血神针!
  身处众人围攻之中,倾城却比刚才对抗“七巧问心剑”更显轻松,木剑矫若游龙翩若
惊鸿,每一招每一式皆神来之笔,指东打西挥洒自如,反而逼得众人狼狈不堪,直到骨碌
布渊再次加入战团,才渐渐扳回上风。
  一直蓄势以待的梅尔舒迪林亦抽冷子加入围攻,一式二龙分水,刀走弧线,沉腕横绞
,直取倾城双肋,疾若奔雷。
  挥剑封开骨碌布渊,倾城倏地脱出圈外,飞蛾扑火般迎着梅尔舒迪林双刀扑来。
  “来得好!”梅尔舒迪林怒喝一声,又加了两分劲道,刀速陡然加快!
  出乎意料,倾城并没与他硬拼,身形一闪,“神龙九天变”发动,九道似幻似真的身
影,拖拽着残像出现在梅尔舒迪林面前。梅尔舒迪林一楞,只觉得双刀劈空,又见九个倾
城一齐扑来,立时胆寒,慌忙舞出满天刀花护身,忙不迭的飞退。倾城却下了诛杀他的决
心,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骨碌布渊、大瘟皇诸人也分不清虚实,不敢擅撄倾城锋芒,只有那土谷伦,乃是干达
婆族天生的神眼,隐约分辨出倾城真身所在。
  全四神能够看破“神龙九天变”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当倾城惊诧的发现土谷伦竟然
提前出现在自己追击路线上,立刻起了杀心。
  身形微微凝滞,放开一线空隙,承受了梅尔舒迪林濒死反扑一刀。刀锋割破紫霞罡气
,刺进倾城肋下,血光暴现!
  梅尔舒迪林大喜,方要趁胜追击,倾城猛然挥剑下切!
  锵!百炼精钢打造的弯刀竟被木剑斩断,顺势挣脱梅尔舒迪林刀气的控制,倾城踉跄
后退,堪堪闪过弦歌的短剑,背上又添了四处伤痕。
  短短一剎那,发生了太多的变故,等到土谷伦回过神来,倾城已经改变了后退路线,
成功与众人拉开距离,背朝自己飘飞过来!转身——回头——拔剑——横斩——收剑,杀
机一闪即逝,气刃一层层一片片席卷而来的,土谷伦被拦腰斩断,上半截直飞上屋梁,下
半身喷着血冲出门外。
  拔刀术出刀快收刀却慢,杀土谷伦的同时,倾城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宝光飞剑匹练
般卷来,在他胸口点燃一蓬血红的火花。
  倾城倒飞出去,直直撞向弦歌。
  这是交战以来,他第一次受到威胁生命的伤害。
  自背后看见他胸口在喷血的弦歌怒吼着冲上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倾城背后补上一
剑,可这个并没有杀人经验的年轻人却犹豫了:一个洋娃娃般美丽、轻柔的躯体摔倒在他
怀里,凝脂般光洁的脸颊镜子般反映着自己的目光,融化成奇怪的光彩,流溢着,深蓝的
眸子深深望着他的眼,使他忘记了这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脑中一片空白,竟本能的伸
出手去抚摸倾城。
  然后,他听见一声叹息,倾城倏地翻身跃起,拔出肋下那半截刀锋,反手刺进弦歌的
左侧“期门穴”。
  弦歌大叫一声,推开倾城,挥剑便刺,剑锋刚刚送出半寸,身子便已不听使唤,软软
的倒下。
  倾城倒下,忽又跃起,制住弦歌。
  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件宛若行云流水般流畅的发生了,大瘟皇、骨碌布渊惊呆了,苦
候机会的雅意却发现了出手的空档。飞身欺近,打算在跨进倾城一丈内的同时按动扳机,
他几乎成功了——然而倾城却突然回头,出剑,简简单单的一剑平刺,却逼得他不得不撤
身后退。
  大瘟皇、骨碌布渊再次逼上前来,笛剑、飞剑齐飞,罡气铺天盖地,在这无可抵御的
压力下,天下第一守招“阳光.指南针”也不禁微微一震。
  两抹血沫自倾城双肩冒起,梅尔舒迪林催刀追击,连续劈斩,青黑色的刀罡呼啸而来
,在地板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结结实实落在倾城身上,仿佛风中柳絮般轻轻飘飞开去
,倾城再也无力维持紫霞罡气,护身气壁瞬时塌陷,弱化成淡淡的血红色。
  雅意立刻发现压力骤减,立时欣喜若狂,他欺身上前,扣动扳机!上次的失败让他恼
羞成怒,他发誓这次定要成功射出大周天化血神针!
  倾城感应到危机,忍痛强行运转阿修罗魔功,紫霞倏然大盛,三百六十枚毒针尚未射
出,针筒便被罡气压了回去,崩簧绷断,针筒碎裂,毒针砰地爆开,射了雅意一身,双眼
也被刺瞎。剧毒即刻发作,雅意抱头惨嚎,在地上翻滚几下,手脚略略抽搐,旋即气绝。
等骨碌布渊、大瘟皇、梅尔舒迪林追上来时,倾城已经踉跄冲出门外。
  “他受了重伤!”
  “他想逃!”
  大瘟皇、骨碌布渊、梅尔舒迪林立刻醒悟。
  追!绝不能放走这个煞星。
  骨碌布渊第一时间追上前去,跨出门槛的剎那,忽然,他脸颊上映了一道眩红艳如火
的剑光,一片叶子疾如流星,以锐不可挡之势划向他的鼻头,骨碌布渊听见颅骨碎裂的刺
耳嘶鸣,刺痛袭来,黑暗,永恒的黑暗笼罩了双眼,感知到此为止……
  倾城没有逃向天井,他们看到的是假象。
  就在飞出门外的剎那,倾城反手勾住门楣,翻身倒立,藏在门头,飞进院子的只是一
件外衣。
  骨碌布渊没能看穿他的障眼法,他的脸被倾城一剑由中间劈开成两片,无声无息的倒
在门外,血浆飞溅,染红了面孔,眼珠却死死的瞪着前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亡这
一事实。
  这景象吓坏了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他俩对视一眼,沮丧的发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了。
  两人不敢再追。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谁才是真正的猎物,谁才是真正的猎人。倾城会否
掉转头来追杀自己?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个可怕的问题,于是对视了一眼,齐声道:“
你怎么不追上去?”
  倾城没回来,他伤得很重,这一点被他遮掩得很好,以致吓退了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
,可重伤就是重伤,再不自救,血就快流干了。
  庭园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人声嘈杂,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传来。
  倾城迎面跑来,口中还嚷道:“快抓刺客啊!总督大人被刺客杀害啦!”
  家将顿时乱作一团,与倾城相比,大瘟皇才是他们眼中的生面孔,毕竟倾城是众人皆
知的议和使,大瘟皇却没有几人认识,他又一身一脸的血渍,自然更加可疑。
  见家将吆喝着围上来,大瘟皇、梅尔舒迪林也是做贼心虚,居然不敢反咬倾城,一时
脱身不得。倾城暗松了口气,一路遮花掩柳向后院灯稀人静处奔去,忽见前方迎面走来两
人,身后跟着明火执杖的家丁,赫然是李华、莫里森兄弟。
  “什么人?”李华厉声喝问。
  “狗贼!还不站住!”莫里森怒骂。
  倾城心知难以善了,索性先发制人,冷笑一声,拔剑冲上!
  大乘剑魂.千堆火焰在心中!
  银色的月光下,木剑赫然泛起一泓恍若秋水横波的艳光。
  剑光乍裂,化作千百朵火焰,熊熊的火焰如一道道剑网,撕开了一条血路,倾城身剑
合一飞出包围圈,雀起鹘落,几个起落便消逝在夜幕深处。
  李华、莫里森面面相觑,他们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人是鬼,呆呆伫立在狼藉的血肉尸
首之间,仿佛失去了魂魄。
  同样呆若木鸡的还有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
  大瘟皇回想着今晚的一切,一切都有如噩梦,叫人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现实却又残
酷的映进眼帘,叫人不得不面对。
  就算站在敌人的立场,大瘟皇仍不由为那美少年叹息,他这个走过了漫长人生道路的
老人,比盟友们更能理解那孩子身上呼之欲出的魔力本质,那不止是美丽和青春——那种
东西并不希罕——真正叫人惊心动魄的,是温柔,热情,冷酷在他身上完美的融合,这是
一种类似红黄蓝三原色的神秘气质。
  梅尔舒迪林的回忆没有大瘟皇那么绚丽,铭刻在他记忆中的仅仅是血腥残酷的杀戮现
实,这现实不禁使他失去了一口宝刀,断了三根肋骨,落下五处几乎致命的伤口,流了不
止一升血,更灼伤了他的视网膜:战斗已经结束了,残像仍在他眼前飞舞着,一蓬蓬的血
花溅起,一道道的剑光闪过,自己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
  死人有否思想不得而知,侥幸活下来的他却受着心悸与害怕的煎熬,瞬间的死亡一帧
帧的重放,生死交锋杜绝了恐惧繁殖的空间,劫后回顾,才真正为当时的惊险而害怕。
  上弦月吐着清冽的光,一只黑猫悄悄的走来,一只眼睛瞅着现场的活人,一只眼睛盯
着满地死人,贪婪而不失文雅的舔舐着腥甜的血水。它喵了半声,或许感染了现场诡异可
笑的气氛,旋即作罢。活人呆滞而麻木的站在死人们中间,一个个摆出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看起来实在有点神经质,说起来,比午夜嗅到血腥气跑来吃夜宵的黑猫更不道地。
  冷汗化为夜露,李华与莫里森艰难的从震惊中苏醒过来,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这
一切是真的。
  他们看见父亲端坐在软榻上,匕首自背后刺进心脏,他静静的死了,可能没有感觉到
太多的痛苦,但是为何嘴角却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呢?
  他们看见干达婆族第二高手离车软软的趴在碎裂的石青画屏上,胸口开了个椭圆形的
洞,状若鸡蛋,一剑穿心,五脏六腑碎成粥状,和着脓血从创口流出来,致命的剑气仍封
闭在体内,到现在也不敢轻易触摸他的尸体。
  他们花了很大的精力,终于收集到将军土谷伦的尸体。
  被拔刀术拦腰砍成两段的他,上半身挂在房梁上,肠子砺砺瘰瘰的垂下来,若是苏美
尔人看到,想必会中意他的内脏,密密麻麻诡异神奇的剑痕,实在是占卜的好素材,随便
作出怎样惊世骇俗的预言,也不过分;下半截飞到玫瑰丛里,给馨香的白玫瑰花瓣弹上星
星点点的绯红点缀。
  弦歌的穴道被解开,默不作声的站在角落里,脸颊上仍残留着不知是愤怒抑或羞窘的
红晕,因为那十分之一秒的犹豫,暗杀者们失去了成功的最后机会,作为回报,倾城独独
放过了他。
  李华、莫里森又在大厅正中央发现了一团扭曲、抽搐的肉体,仅只婴儿般大小,通体
乌黑,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那是雅意的尸体,大周天化血神针果然剧毒绝伦,他的尸体
猫都不去碰。
  最后他们又在门前找到了骨碌布渊,这位乌鸦领第一奇人,贵为国师的玄武巧仙人门
徒被一剑劈开面门,血红的剑痕恍若一条精心雕绘的叶脉。
  兄弟俩处理了尸体,打扫了现场,回头看见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迎面走来,这两个活
人,表情也不比死人强多少。
  当他们走进这屋子的时候,奥兰多在等倾城,骨碌布渊与弦歌、雅意、离车、土谷伦
也都生龙活虎,对乌鸦领的改天换日充满信心,现在,他们都死了,冷月隐在云层里,倾
城已经离开了。

  第六章 水落石出

  花园一带的骚动,也惊醒了青雀主仆。青雀夫人听说了关于刺客的种种传闻后,再也
无心安歇,匆匆披了件外衣,叫醒春晓、秋彤,就要到前院去。
  “笃、笃、笃。”就在这时,敲门声不轻不重的传来。
  春晓要去开门。
  “慢着!”青雀伸手拦住,冲秋彤使了个眼色。奥兰多从来不在熄灯后来找青雀,旁
人更没理由来后院。
  秋彤心领神会的点头,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前。青雀吹熄蜡烛,屋内突然暗下来,秋彤
吃了一惊,回头看见春晓正踮着脚尖摘挂在墙上的佩剑。月光下的青雀眼睛闪亮,竖起手
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回更加急促。
  秋彤点点头,壮着胆子来到门前,大声问道:“谁在外面?”远远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火把、灯光星星点点,越来越近。
  门外却寂然无声,稍顷,有人低声说:“秋彤姐姐,是我。”
  秋彤啊了一声,吃吃的道:“你……你等一下!”回过头来,低声对青雀道:“像是
叶公子……”
  青雀略一沉吟,点了下头。
  秋彤迫不及待的拉开门闩,黑色的人影扑进屋来,秋彤吓得踉跄后退,一只手自身后
扶住她。
  “哇塞……”春晓发出不知是害怕还是惊讶的叹息。
  “我运气真好,敲开第一家门,就遇到财主了。”斜倚着门扉,倾城脸上挂着虚弱的
微笑。浑身上下血渍斑驳,脸色苍白如纸。
  “我从前面来,本来是去赴总督大人的约会,不料遇到刺客,杀了三个,自己也只剩
下半口气了。”不好意思的笑笑,指着前院萤火虫般朝这方移动的灯火说道:
  “瞧,他们准是把我当成杀害总督大人的刺客了,真伤脑筋啊……”
  “奥兰多死了!”青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总督府,谁敢行刺!”
  “七个人,我只认识骨碌布渊、梅尔舒迪林,还有我的老朋友大瘟皇。”
  “胡说!骨碌布渊怎会杀害奥兰多!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喊人了!”青雀声色俱厉的
道。
  “我没有骗你,夫人,遗憾的是我没法找骨碌布渊来对质,他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
  “嗯,他实在不够小心,也不够聪明。”
  “你刚才说……还有梅尔舒迪林参与此事?”青雀夫人半信半疑的问。
  她没有理由相信倾城,可这个面带微笑的大男孩却有一种神奇的气质,让人没法怀疑
他的真诚。“如果想让我相信你的话,就马上把经过详细、一字不漏的说出来!你要知道
,并非只有你一个人看到真相,谎言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你说得对,夫人,我不说谎。”挤出一丝苦笑,倾城有气无力的说:“可是,我已
经没力气完完整整的说给你听了……”一语未了,剧烈咳嗽起来,紫色的淤血溢出唇角。

  秋彤、春晓失声惊叫。
  青雀怒道:“没心肝的死蹄子!吵什么!想把前头的人都引来?”又道:“秋彤,去
关上门!春晓,快扶叶公子躲到我屋里。”
  两人忙依言行事,春晓扶着倾城躺在软榻上,一翻身,胸口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暴露
在月光下,汩汩渗出血来,春晓吓得哭起来,却又不敢出声,捂着脸啜泣。
  青雀走过来,见倾城浑身上下伤口无数,血肉绽裂惨不忍睹,也不禁触目惊心,不忍
再看,低声道:“你老老实实待在这儿,我这就出去查看,真相澄清之前不准离开半步!
否则——哼,就休怪我绝情了!”
  倾城叹了口气,说道:“青雀姐姐,若是我真有半点心虚,就不敢来找你们了。”
  青雀夫人被他这一声“姐姐”叫得芳心剧颤,再也不忍说那些狠话。又见他伤势甚重
,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便柔声道:“你不要怕,至少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倾城笑笑,打了个寒战,说:“好冷啊。”
  青雀一摸倾城额头,触手火烫,心知不妙,忙叫秋彤倒水,亲手喂倾城喝了几口热茶
,关切之色溢于言表。稍顷,春晓抱了药匣子来,闺阁里又不动刀动枪,自然不会准备很
多金创药,外敷的止血丹只有一小瓶,根本不够用。
  青雀黛眉深锁,秋彤也默默抽泣,春晓说:“先拣重要的部分抹上吧。”
  青雀叹了口气,说:“也只好这样了。”
  三人七手八脚的把倾城外衣剥下,胸口、肩头的伤口都深可及骨,妇道人家哪里见过
这等场面,忍着血腥气帮倾城敷药,包扎伤口,都累得香汗淋淋,俏脸惨白。倾城失血过
多已经昏迷,倒省得女人们尴尬。
  打开窗户,夜风冲淡了血腥气,青雀夫人略感心定,便吩咐秋彤、春晓好生照顾倾城
,径自去前院查看了。
  秋彤怕倾城着凉,便对春晓说:“我去把被子搬来给叶公子盖。”
  说着要走,却被春晓拉住,叫道:“一起去!”
  秋彤嗔道:“才几步远的路,又不是多么重的东西,你跟去做什么!”
  春晓道:“不用你的,去我屋里,用我的铺盖——那是个刚洗了的。”
  秋彤脸一红,怒道:“好呀,你还骂我脏!”
  春晓忙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秋彤好姐姐,别把我自己丢在这儿
嘛。”
  秋彤这才明白她是害怕,笑道:“叶公子又不是死人,你怕他作什么。”
  春晓战战兢兢的睨了倾城一眼,幽幽的道:“身上开了那么多窟窿,不死也是筛子精
……好吓人呢!”
  秋彤正要责骂,忽听见有人吃吃低笑,回头怒视春晓,却见她脸色惨白,从嗓子眼儿
里挤出一丝儿颤巍巍的话音:“不是我啊……”两人相对无语,忽又齐声尖叫,跳起来抱
作一团。
  “你们不要怕,我不是鬼,也不是筛子精。”原来是倾城醒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春晓、秋彤满口埋怨他不该扮鬼吓人。
  倾城笑道:“我不知道你们那样胆小。”又道:“两位姐姐有东西吃吗?我快饿死了
。”
  春晓笑道:“上次吃了你两块点心,这就来讨债了?你去向秋彤要吧,跟你喝茶谈心
吃点心的是她,我可不欠你的。”说着,去厨房生火煮粥了。
  秋彤问道:“你喜欢吃燕窝还是银耳?春晓煲的粥特别好。”
  倾城想了想,说:“燕窝羹银耳汤都太慢,救不了急,稀饭就行。”
  “馋鬼!”亦嗔还喜的瞟他一眼,扬声道:“春晓,小米稀饭。”
  春晓喔了一声,答道:“收到!”
  倾城突然说:“还要加一个荷包蛋。”
  秋彤一愣,旋即失笑道:“你还真不客气呢!”春晓也在厨房里笑弯了腰。
  “就快断气了,顾不得客气了。”倾城不好意思的笑道。雪玉也似的脸上略略现出淡
淡的血色。
  秋彤见他精神好多了,心神微定,笑道:“你还想着吃,肯定死不掉。”倾城刚要答
话,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相顾失色。秋彤略一沉吟,忙摊开被子,把倾城遮住,匆
匆来到门前——咚咚的敲门声已然响起。
  秋彤隔着门厉声骂道:“哪个狗头敢来聒噪!不晓得夫人已经睡下了吗?”
  门外那几人争吵了几声,只听一个家将头领低声下气的说:“漏夜打扰,姑娘莫怪。

  秋彤冷笑道:“我不怪你,夫人睡不好,可要怪我。”
  那人又道:“姑娘行行好吧!麻烦您知会夫人一声:外头刺客实在闹得凶,总督大人
已经不成了,大少爷、二少爷下令封锁院子抓人,一处也不准漏下,好歹开门叫我们看看
,才好交差啊。”
  秋彤怒道:“照这么说,你是怀疑夫人窝藏刺客?好个狗胆包天的家伙!”
  那家将忙道不敢,又有一个声音说道:“夫人这里不用查了,我亲眼看见叶倾城不是
朝这个方向逃的。”
  那家将嘟囔了几句,没好气的喊道:“收队,到别处去吧!”
  秋彤这才松了口气,春晓蹑手蹑脚的走来,低声问:
  “后头说话的那个好像是国师的大徒弟弦歌。”
  秋彤叹道:“没想到他竟是个好人。”两人正说着话,又听见有人敲门,吓得花容失
色,忙各自抄起顺手的家伙跳起来。
  “快开门,是我!”原来是青雀夫人回来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七手八脚的开门。
青雀心事重重的走进来,瞅瞅秋彤,又看看春晓,诧异的问:“你们抱着枕头干啥?”
  两女一楞,这才发现怀中各抱着个绣花角枕。刚才顺手在床上抓了件东西当武器,情
急之下也没细看,不料竟是这个,现下明白过来,不由羞红了脸,窘笑起来。
  青雀也不禁莞尔,问道:“君上好些了没?”
  “好多了!”春晓笑道:“哭着喊着要吃稀饭煮荷包蛋呢!”
  倾城遥遥听见,插嘴辩道:“没有‘哭着喊着’这回事吧?”笑得三女前仰后合。
  喝下一碗热腾腾的稀饭,倾城精神好多了。
  青雀在他身旁坐下,一脸严肃的问:“奥兰多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现在要听实话。”

  倾城大感没趣,没想到青雀至今仍不肯信任他。
  “别怪我不肯信任你,实在是这件事太过重大,现在全府上下都一口咬定你就是刺杀
奥兰多的真凶,我又怎么能只相信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呢?”
  倾城叹了口气,反问道:“假如我是凶手,又有什么理由非得杀害总督大人不可呢?

  青雀冷笑道:“难道你不是帝国重臣?难道帝国不是正在侵略乌鸦领?难道奥兰多不
是帝国军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
  倾城摇摇头,叹道:“在和谈已经取得决定性进展的情况下刺杀奥兰多,这是自掘坟
墓,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
  青雀道:“人都说天香君倾城殿下神机妙算,行事每每出人意表,不能以常理视之。

  见她如此固执,倾城也不再辩驳,淡淡的说:“我有一件东西,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凶
手。”
  青雀闻言一楞,忙追问是什么。
  倾城摇头道:“夫人莫要着急,有件事我要先问清楚,之后才能出示那件东西。”
  青雀满怀戒心的道:“你先说说看。”
  沉吟片刻,倾城仿佛不经意的说道:“水落石出。”
  青雀脸色立时大变,霍然站起身来,凤目杀气腾腾,厉声逼问:“是谁告诉你的!”

  倾城反问:“除了夫人,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你是说……奥兰多?”
  “这是总督大人的遗言,要我亲口转告夫人。”
  “原来如此……”青雀仍是半信半疑,“可是……难道骨碌布渊和梅尔舒迪林真的做
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奥兰多对他们仁至义尽,即便是条狗,也不该如此泯昧良心……”

  “有时候,人比狗还更无情无义呢。”说着,倾城自内衣口袋中取出红线儿写给青雀
的那封信,笑道:“夫人看了这信,必会明白这个道理。”
  青雀满腹疑窦的展开信笺,一看那字迹,手立时颤抖起来。
  与女儿一别多年,也不知如今长成何等模样,又见她信中所述种种,尽管不曾埋怨什
么,淡淡的语调却仍暗示出几年来过得不甚如意。
  又匆匆看了几行,得知女儿已经婚配,自己忝为生母,连姑爷是谁也不知道,更加谈
不上替女儿作主,匆匆忙忙的出嫁,连嫁妆也没人准备,真是孤苦凄凉的无以复加了。气
得柳眉倒竖,暗骂春江飞鸿无情无义猪狗不如,转念又想,自己又何尝对女儿有情有义?
如此一想,更感羞愧悲苦,不由落下泪来。
  看了红线儿的信,青雀对倾城再无半点怀疑,收好信笺,正色的道:“君上对我女儿
有恩,青雀绝非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我相信你是遭人陷害。现在府里封锁甚严,一时也无
法可想,不过你不要担心,等到明天晚上,自有人送你出去。”不再多说,叮嘱秋彤、春
晓服侍倾城歇息。
  倾城早已疲惫不堪,却不敢就睡,打起精神运转阿修罗魔功,每一呼、吸,淡红色的
氤氲自口鼻涌出来,缓缓的扩散开来,遍布在身体四周,经由毛孔渗进体表,安抚不堪重
负的肌体,随着行功吐纳,真气也聚集在伤口附近,调动生机,加速愈合。
  阿修罗功外采天地之精气化为己用,纳须弥于介子,含日月之精,咀众生之华,最后
精粹出来的真气,乃是一种天地万物赖以萌发、生长的本源生机,对治疗内外伤病,有着
非同凡响的奇效。
  倾城行功三十六周天,得知腑脏没有受伤,四肢筋骨也都安然无恙,胸口那处伤口虽
然危险,却也没有触及要害,其余都是皮肉之伤,无足轻重。于是放下心来,缓缓收功。
倦意袭来,很快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一夜无话。
  翌日醒来,头昏沉沉的,伤口痒得厉害。隔壁房间有女人在谈话,一个是青雀,另外
一个娇柔的嗓音却很陌生。倾城挣扎着坐起来,自己倒了杯冷茶喝,精神好多了。
  “君上醒了啊!”不一会,青雀带着一个美貌的妇人走来,介绍她给倾城:“这位就
是我的妹妹莲.干达婆。”
  倾城曾听秋彤隐约提起莲夫人跟奥兰多一家的恩怨,虽然不甚详细,却也大体了解一
些。毕恭毕敬的道:“莲夫人好,在下不便行礼,还请恕罪。”
  莲夫人笑道:“快别客气——你是梅姐姐的义弟,按理,也算我的兄弟,都是一家人
,礼数就免了吧。”
  倾城也不坚持,笑着叫了声莲姐姐。
  莲夫人含笑点头,说道:“你快躺着,千万别碰着伤口。”说着站起身来,又与青雀
低语几句,两人匆匆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青雀独自回来,伸手摸摸倾城的额头,笑道:“好个命大的弟弟,
竟退烧了!”没有别人在场,举止亲昵多了。
  倾城笑道:“我倒情愿好得不要这样快,姐姐就不会赶我走了。”
  青雀脸一红,啐道:“你这话可是真心?”
  倾城微笑不语,稍顷,又问:“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很严重,梅尔舒迪林果然狼子野心,竟在奥兰多灵堂前宣布继任领主,现在正跟李
华、莫里森争权。这样下去,用不着帝国军攻城,自家就闹得两败俱伤了!”
  青雀秀眉深锁,喟然一叹,又道:“可惜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方便抛头露面,身边
连一个得力、可信的人也没有,否则,哪还容得那些蠢物坐大!罢了罢了,这些与你无关
,待会儿莲妹妹会送你出去,你就留在她家养伤,等到痊愈了再作打算。”
  “劳姐姐费心了,等我伤好了,就回来帮你。”
  “你有这份心姐姐就满足了——但千万别再回来!你现在自身难保,刺杀总督的罪名
尚未洗脱,名不正言不顺,回来只能添乱子。”顿了一顿,青雀侧过脸去,伤感的说:“
奥兰多一死,我再也不欠乌鸦领什么,假如事不可为,唯有归隐山林一途可行,倒也好,
我这种老太婆,也该安分守己的过几天好日子了。”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你要是老太婆,我不是也该入土了?姐姐不是咒我夭折吧?”

  青雀脸红了,似嗔还喜的啐道:“呸!甜言蜜语说给小姑娘听去,我要信了你的鬼话
,那才真是阴沟里翻船呢!”
  正说着,秋彤、春晓回来说:“马车已经备好,莲夫人请君上即刻动身。”
  青雀点了头,让两女扶着倾城下床,自行在前头带路。一行人匆匆下了小楼,穿过一
道月门,便看见一架双辔马车。
  一路走着,青雀又叮咛倾城:“有两件事你要记住。
  第一,莲夫人还不知道奥兰多的死讯,她身子不好,最忌情绪波动,你万万不可告诉
她。
  “第二,莲夫人是我亲妹妹,也是奥兰多真正的妻子,至于我,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其中因缘你别管,说来话长,现下也无暇多说。莲夫人有个女儿,她是奥兰多的骨血,那
姑娘是个好孩子,你可不准欺负她,而且,依我看,苍翼城是保不住了,他日城陷之时,
希望你看在我们交情的分上,帮那姑娘安排一条体面的归宿——不准推三阻四,我知道你
能办到。唉,若非落到现今这个份上,说什么也不至于开口求你了。想当年——呵,人生
在世,最怕这‘想当年’三字啊。”
  “姐姐若还当在下是兄弟,就别再说这种生分的话了。在下愿对天起誓,但凡有三寸
气在,定会照顾莲夫人一家平安无事。”
  青雀笑道:“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于是送倾城登车,挥手作别。

  第七章 天女妙音

  路上封锁果然森严,好在莲夫人有进出总督府的特别通行证,偶有官兵拦住车子检查
,莲夫人从容应对,一路倒也无惊无险。车子驶出城郊,人迹渐罕,倾城知道危险已过,
松了口气,心情轻松不少。
  莲夫人笑道:“其实我刚才也怕得紧。”又问:“小兄弟贵庚?”
  “虚度二十一载春秋了。”
  “哦,原来也不过比我们家温妮大三岁——可曾婚配?”
  倾城羞窘的摇摇头,说道:“还没。”
  莲夫人笑道:“府上老爷、太太都不着急吗?我像你这么大年纪时候,都有个小姑娘
了。”
  倾城低下头去,小声道:“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莲夫人啊的惊呼了一声,脸上现出怜惜之色,柔声道:“真是可怜……一个人过日子
,吃了不少苦吧?”她本以为倾城是世袭的官位呢。
  倾城笑道:“夫人见笑了。我并没有吃什么苦,因为运气总是很好——若非如此,早
就和总督大人一起死在……”猛然想到青雀叮咛他不准再提起奥兰多过世之事,立时收声

  莲夫人脸色依旧平静如水,微微一笑,似有淡淡悲凉。
  “奥兰多已经死了吧?”终于开口问道。
  倾城无言以对,只好点了头。
  莲夫人叹了口气,幽幽的说:“梅姐姐还想瞒我,殊不知我正是因为听到消息,才巴
巴赶到总督府啊。”凄楚的一笑,又问倾城:“我们姐妹跟奥兰多的事,你可知道?”
  倾城点头道:“略略知道一点。据说青雀姐姐虽是正室,却与总督大人并不十分要好
,倒是您才是货真价实的总督夫人。”
  莲夫人笑道:“这样说也未尝不可,可是‘总督夫人’二字,我是担当不起的,说难
听点,连个姨太太也算不得,野姘头罢了。”
  倾城没料到她会如此轻贱自己,一时无言以对。
  莲夫人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原是粗野蠢笨的乡下老太婆,说话不雅,没的玷污了
兄弟的耳朵,实在罪过得很。”
  倾城忙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其实是替你不值——既然总督大人爱的是夫人,
为什么又娶了青雀姐姐呢?”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莲夫人叹了口气,说出十九年前的一段公案来。
  原来当年世代镇守乌鸦领的古利乌斯家族向干达婆人提亲,本要迎娶的是长女梅.干
达婆,不料奥兰多前往黑森林求亲,却对二公主莲.干达婆一见钟情,而对那位天下知名
的豪放女梅公主,委实不怎么喜欢,就想改聘二公主为妻。
  说来也巧,当时梅公主也正怀着帝国元帅春江飞鸿的骨肉,即将临盆,哪有挺着大肚
子嫁人的道理?
  她倒是很想替即将出生的骨肉找个便宜爹,又怕奥兰多不肯戴这绿头巾,跑了这个现
成的冤大头,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就不易了。于是耍了个心眼,恳求妹妹替自己与奥兰多
周旋,想等着孩子生下来再作打算。
  莲公主素来娴熟恬静,对姐姐的交际手腕固然羡慕,但是生活作风却不敢苟同,但是
,姐姐毕竟是姐姐,平日里还是言听计从的,于是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不料一来二去
,竟也有些情难自禁,与奥兰多私定了终身。
  这件事当然不敢对姐姐说,奥兰多也不是那种有骨气敢担当的男子汉,亦不敢对父母
坦白心事。
  直到梅公主秘密产下一女,族长与古利乌斯家族订婚之时,两人才着急起来,分别对
家里吐露了真心话,不料两家长辈都大为光火,不但不准他们结合,更不准两人再见面。

  原来这次和亲本就是场政治婚姻,古利乌斯家族用长男换取干达婆族的长女,实质上
是以婚姻的形势缔结和约,假如娶回来的是无权无势的庶出女子,那就没有意义了。
  在双方长辈威逼下,梅.干达婆只好嫁给自己并不喜欢的奥兰多,身怀六甲的莲公主
也被族中议会以败坏门风之名逐出家门,在奥兰多的安排下,秘密逃到苍翼城,隐居在城
外山麓,十九年来过着隐姓埋名的清苦生活。
  奥兰多虽然没骨气,却也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薄幸之辈,自从生下女儿温妮莎后,每
月初一、十五就把莲夫人母女接到府中团聚。
  至于青雀夫人那方面,也是一开始就挑明的,尽管两人始终分室而居,彼此之间不存
在爱情,相处却很融洽。
  奥兰多遇到棘手的事务,每每来请教青雀;青雀也一改过去放荡的生活,安分守己,
府内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与其说是夫妻,倒更像一种类似姐弟之间的感情。
  对于妹妹与“丈夫”的私情,青雀夫人从开始就很清楚,过去她没少抢别人的丈夫、
情人,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心想也是报应吧。不高兴归不高兴,但也不值得为了这种事大
吵大闹,装不知道罢了。
  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莲夫人再带着小女儿来,青雀偶尔也招待一下,寒暄几句,后来逐渐亲热,倒比当初
做姑娘时更亲。
  就这样又过了十二年,奥兰多、青雀、莲夫人的关系就这样确定下来了,仿佛一家人
似的。只是奥兰多与莲夫人的女儿温妮莎.古利乌斯.干达婆反倒与父亲产成隔阂。
  有一次温妮莎跟母亲来总督府,被奥兰多前妻留下的两个儿子李华、莫里森看到,骂
她是“婊子养的”、是“青雀跟野男汉子的私生子”还有很多难听的话,小姑娘又伤心又
生气,从此对父亲和青雀夫人恨之入骨,再也不肯来。
  听了莲夫人这席话,倾城颇有感触:与莲夫人母女比起来,他这个孤儿实在算是幸福
的了。
  沉思之时,莲夫人也若有所思的注视着他,问道:
  “小兄弟,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倾城忙收敛心神,笑道:“当然没关系。”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像个姑娘呢?”
  “呀,这个……很多人也都这样说。我的确是男人,可是我妈妈把我生成这副面孔,
所以……也没有办法啊。”倾城讪讪的道。
  莲夫人释然的一笑,说道:“照我说,倒不如将错就错的好。”
  倾城一楞,旋即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要我男扮女装?”
  “正是。”莲夫人赞许的点点头,解释道:“方才你也看到了,现在城里乱得很,官
兵四处搜捕刺客,用不了多久,你的图像就会贴满大街小巷,我家虽然偏僻,毕竟不能与
世隔绝,你生得这样清秀,难保不被认出来。不如索性化装成姑娘,就说是我的远房侄女
,就算被人遇到,也不会相信你原是个男的,安稳得多,你说这个法子好不好?”
  倾城心里是一千万个不愿意的,可莲夫人的提议确实很有道理,无奈之下,只得说:
“全凭夫人安排——”
  “哎——不能再叫夫人,叫阿姨!”
  “嗯,莲阿姨。”倾城怪不好意思的唤道。
  莲夫人笑盈盈的应了,说:“待回家去,就换上你妹妹的衣服,准是个小美人!”
  倾城暗自苦笑,希望不会惹来另一种麻烦。
  马车拐过山脚,一处小小的庄园便出现在眼前。三间茅舍围成曲尺形,朝外的一面正
对着崎岖的山路,背面是一块长方形的菜畦,绿油油的,不知种了什么,长得很好。
  门前一圈篱笆墙圈着,马车在篱笆墙前停住,莲夫人谢过车夫,扶着倾城走来。
  莲夫人立在门前喊道:“温妮——温妮——妈妈回来了——”但是没人应声,莲夫人
就自言自语的说:“原来不在家。”自己开门进去。先安排倾城在左侧厢房休息,问他饿
不饿?想吃什么尽管说。
  倾城说:“不饿,有水的话想喝一点。”
  莲夫人便去烧水,倾城自行洗了把脸,等了一会,水还是不开,眼皮却开始打架,迷
迷糊糊的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感到脸皮发烧,仿佛有双眼睛正窥视自己,茫然睁眼,看见门缝
外有双亮晶晶的眸子在闪动。倾城冲她笑笑,那姑娘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笑盈盈的走过
来,环佩叮当作响,仿佛春光烂漫的草原上一只快乐的小鹿,步履轻快,举止大方,搬来
一把椅子,像是老朋友似的在倾城身旁坐下。
  把倾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咦了一声,讶然问道:
  “你是一个姐姐,还是一个哥哥?”
  倾城猜她就是莲夫人的女儿温妮莎,笑道:“据说我是你表姐,你信不信?”
  那姑娘楞了一下,说:“这是一个笑话吗?我怎么听不懂。”
  反把倾城逗笑了,问道:“莲阿姨没有告诉你,我就是你远方的表姐。”
  温妮莎道:“我妈去摘菜了,还没有见到她。回家就见到你睡在我床上——好奇怪哦
……”
  “为什么奇怪?”倾城怪有趣的望着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这娇憨的小妹了。
  “没,没什么!”姑娘突然又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问:“难道你就是那个长得比女
人还像女人的叶倾城?”
  这回轮到倾城吃惊了,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喔,果然就是你!”姑娘自信的道:“你心跳加速了,你准是天香君叶倾城。你杀
了该死的总督,你真厉害,啊,我刚才还想着真想亲眼看看朱雀第一美人是什么样子,没
想到你就真的一下子飞到我家来了!”
  “我没有……”倾城无力的辩解道。
  “嗯,我相信你。”
  “你相信什么?”倾城发现她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你没有杀奥兰多。”
  “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刚才不是否认了。”
  “万一是谎话呢?”倾城越发好奇了。
  姑娘微微一笑,自信的道:“我的耳朵能分出真话和假话。”
  倾城浑身一震,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一种莫名其妙的熟稔泛上心头,仿佛千百年前也
有如此一幕对话曾经在两人之间发生,久远的记忆被埋葬在前世今生那漆黑的无底深渊,
宿命的血统的确在彼此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真奇怪,我好像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姑娘好奇的望着倾城,喃喃自语。
  “看着我的眼睛……”倾城需要进一步确认,“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蓝色的眼睛……红色的眼睛……还有银灰色的眼睛……你有三个瞳孔,好奇怪喔。

  “果然是神族后裔!”倾城确信无疑,只有神族才能同时看见他的三个瞳孔,“真遗
憾哪……妙音天女,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妙音……真奇怪,我的全名是温妮莎.古利乌斯.干达婆.妙音。”
  “温妮莎”是姑娘的名字,“古利乌斯”是父亲的姓,“干达婆”是母亲的姓,就像
他们的玄武祖先那样,干达婆人会把天神的名字作为贵族的系谱,“妙音”正是温妮莎系
出名门的明证,同时也是古代神话中掌管音乐的女神。
  “……好名字,就是长了点。”倾城讪讪的道。
  “你是根本就没记住吧?”温妮莎现出一副好气又好笑的表情,“算了算了,叫我的
小名温妮就行,这回记住了?”不等倾城答话,她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嚷道:
  “水开了,我去泡茶!你就再睡一会儿吧,‘表姐’!”
  要说女儿美不美,大概与母亲有很大关系,莲夫人姐妹都是大美人,温妮莎自然也是
个小美人,但她却又不是那种文弱、病态的美,温妮莎自幼习武,功夫相当不错,浑身上
下透着健康与活力。
  她好玩好动,但绝不轻浮,爱笑爱说,但绝不张狂,荆钗布裙不掩天生丽质,虽是小
家碧玉,却也知书达理,言谈举止大方得体。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纯
真,叫人不忍心伤害,忍不住宠爱。接触没多久,倾城就已经把她当成亲妹妹般疼爱了。

  等莲夫人挎着一篮自家园子里新摘的蔬菜回来时,惊讶的发现女儿已经跟倾城“表姐
”、“表妹”相称,很是亲热,不由失笑道:“你俩倒成一家人了!连父母之命都省了不
成?”
  温妮莎笑嘻嘻的跑过来,滚到妈妈怀里扭股糖似撒娇,娘俩亲热了一阵,莲夫人才推
开女儿,笑道:“好个疯妮子,也不怕客人笑话。”
  温妮莎笑盈盈的瞟了倾城一眼,娇憨的道:“妈,我到底该叫他‘表姐’还是‘表哥
’呀?你说他也真是的,长这么漂亮,偏又不是姑娘,真叫人伤脑筋哟。”
  莲夫人包含深意的笑笑,说:“我去做饭,你们兄妹说话吧。”
  温妮莎脸一红,低声道:“妈,我帮你。”
  莲夫人含笑摇头,转身去做饭了。
  温妮莎无法,只得红着脸自行来到倾城跟前,局促的说:“我有人的时候叫你表姐,
没人的时候就叫你哥哥,好不好?”
  那声“哥哥”叫得又脆又甜,倾城听了,心跳加速,麻酥酥的劲儿一直渗到骨髓里,
笑道:“不管我是哥哥还是姐姐,你都是温妮妹妹。”
  又说了一回话,莲夫人摆上饭来。大病初愈最忌暴饮暴食,荤腥油腻的食物也对调理
身体有害无益,因此莲夫人就只做了清淡的素面,配上笋片、松仁、香菇作浇汁,清香适
口。
  又有几样小菜,都是自家菜畦里新鲜的瓜菜,莲夫人手艺惊人的好,虽是家常菜,同
样烧得美味适口,翠绿的油菜桔黄的萝卜鲜红的番茄,光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倾城吃得
非常之香。
  饭后又话了一回家常,倾城这才得知,莲夫人母女隐居此地,全靠自力更生养家糊口
,莲夫人一针一线养鸡种菜全要自行操劳,奥兰多活着的时候屡次派人送钱送东西,都被
她坚决的推辞了。
  莲夫人觉得,若是接受了这些东西,她就真的再无半点尊严可言了。人活一世,若是
精神上不能够独立起来,就算金堂玉马荣华富贵,又有什么人格可言呢?
  温妮莎也要赚钱贴补家用。
  她从小就对音乐有着超凡的领悟和感受,冠冕堂皇的琴箫瑟笛,村俚小调的诸般杂技
,无一不是一学就会,一学就精,尤擅七弦古琴,挑商弄羽,颇有几分招龙引凤的气度。

  莲夫人见她喜欢这个,就把她送到城里一家乐班子,拜了一位苍翼城最负盛名的老师
学琴,老师夫妇就是班主,也是干达婆人,对温妮莎十分照顾,倾囊传授。很小的时候就
随着班子登台演出,长大一点,就代替老师做了乐班首席琴师,每旬在城里得月楼演出一
次,赚的钱也尽够母女二人生活了。
  倾城在莲夫人家中养伤,有温妮莎陪着聊天,倒也不感寂寞,只是自打进城以来,一
直没跟城外联络,艾尔、纳兰等人肯定很担心,自己对帝国军的动向也一无所知;总督府
的情况也不知怎样,梅尔舒迪林、大瘟皇是否又有阴谋?青雀夫人可还安好?一切都不得
而知,非常焦急。
  温妮莎见他愁眉不展,怎么劝也无法释然,索性提议:“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咱们就
进城打探一下如何?”
  倾城正有此意,又怕被人认出来,一时犹豫不决。
  温妮莎看出他的心事,笑道:“你穿上裙子,厚厚的抹上一层脂粉,再戴上我的斗笠
,垂下面纱,保证连我妈都认不出来。”
  倾城欣然应允,依言改扮。一切妥当后手拉着手走出堂屋。
  天气很好,莲夫人正在门外晒着太阳做活。看到两人走过来,眯着眼睛瞧了好半晌,
迟疑的问:“温妮,右边那个是叶公子吗?”
  温妮莎冲倾城打了个“大功告成”的手势,搂着莲夫人的脖子说:“妈——不认得表
姐啦?我们出去逛街,一起去好不好?”
  莲夫人笑道:“这两天身子不好,懒得动了。”
  倾城发现莲夫人气色果然十分不好,便劝温妮莎:
  “我们也别去了。”
  温妮莎大不高兴,撅起小嘴在母亲怀里厮缠撒娇。
  莲夫人摸摸女儿的头发,笑着对倾城说:“别管我,你们尽管去玩,整日闷在家里也
不好。叫温妮把那篮鸡蛋提着,你们换些果子、点心吃,再买些肉回来,我瞧着又快到月
底了,先预备下吧。”
  时隔三日,城里并没有太大变化,戒备却比前几日宽松得多,倾城、温妮莎甚至没有
受到任何盘查就成功混进城去。
  温妮莎一手挂着篮子,一手拉着倾城,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时而踮起脚尖伸长颈子张
望,倾城以为她在找人,后来发现,她是在找热闹——哪儿热闹她就往哪儿钻,不拘看到
什么,都眉飞色舞的告诉倾城,指手画脚的说笑一番。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再平凡的
东西也立时平添几许奇趣。
  拐过一排粮食店,就是大杂市儿。
  迎面是个麦场,钉了些橛,拉了些绳,拴了些马牛骡驴。有扳着牲口脑袋看牙口的,
有拉着牲口缰绳看腿脚的,有一个兽医模样的男人,负手立在一头马驹面前,嘴巴飞快的
蠕动着,也不知道说什么,马驹悻悻的瞅着他,时而不耐烦的打个响鼻。
  再往里是杂货市,一大群人围在那里,比看戏法演杂耍的还热闹。
  卖针的把针当作飞镖,吆喝一嗓子,扬手投出,颗颗钉在木板上;卖菜刀的喊道:“
削铁如泥,啊,削铁如泥!”按一捆铁丝在地,一刀剁下,铁丝寸断;卖木梳的偏拿木梳
作锯使,用它来锯木棒,锯得木屑四溅;卖瓷盆的将瓷盆当铜盘敲,拿它来奏乐,叮当悦
耳。
  “怎么这么热闹,他们不知道城外有帝国大军?”倾城诧异的问。
  “哪还能不知道?”温妮莎笑道,“打仗也不能耽误做买卖啊!不然我们吃什么?”

  “就不害怕?万一城破了……”
  “破去哎——管他谁的天下,反正我们都是森林里来的,大不了再回森林。”
  温妮莎告诉倾城,城里人大多是干达婆族人,别看他们人人一口帝国官话,其实都不
把自己当成帝国人,一旦起了兵火,他们就逃进黑森林。那里也有他们的寨子,随便挖个
窑洞就是家,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把打仗当回事,坦然过活。有时候,幸福就这么简单。

  出了杂货市场,苍翼城头一号的茶馆“得月楼”就在街对面。
  茶馆跟酒楼又不大一样,一般不卖酒菜,喝茶,吃点心,打牌,听书,听曲子,这是
正业。所以客人也不像酒楼那样赶饭点儿,不拘什么时候,都是那么些人,吃饭的时候倒
是少些,早、晚最多。
  早上逛茶馆,叫“吃早茶”,各地都有这个说法,晚上人也多,逛夜市的要来喝壶茶
、歇歇脚,晚上大家没事,交际应酬的也格外多,朋友小聚,店铺与行客洽谈生意,两家
闹别扭,要请场面人讲理,居中调停,两下拉拢,都在茶馆。日子久了,约定俗成,茶馆
在当地人的生活中,就成了一种很重要的生活文化。
  温妮莎是得月楼弹琴的女先生,名气大,人缘好。
  一进门,帐房先瞅见,放下算盘吆喝道:“哎哟,姑娘来了!快坐下歇歇!”伙计们
也三三两两的过来打招呼,忙的点个头说句话就走,不忙的让座、泡茶,说说笑笑。
  看到倾城,都问:“是哪家的小姐,怎么没见过?”
  又有献殷勤的说:“天热,快把斗笠摘下来,擦把脸。”
  倾城笑而不答。
  温妮莎横了那帮小子一眼,嚷道:“去去去,都走开!这是我表姐,不高兴跟你们这
些臭男人说话。”
  有人笑道:“干什么呀!你凶什么呀?你表姐都没说话呢!”
  温妮莎柳眉一竖,便要发作,那些都笑着跑了。
  倾城心想过于遮掩反而不好,便把斗笠摘了,放在桌上。伙计们立时看直了眼,在那
里七嘴八舌的说话,又有人要上来搭讪,但是怕温妮莎责怪,就装作跟她说话,其实眼睛
都往倾城这里瞟。掌柜的下了楼,才把他们都赶走。
  温妮莎叫那掌柜“二叔”,二叔点点头,笑道:“有一阵没过来了,家里还好吧?”

  温妮莎笑道:“托二叔的福,都好。我今天来卖鸡蛋,不跟你借钱,你别怕。”
  二叔好气又好笑,摇头叹道:“好个泼辣丫头,二叔算是怕了你了,哎,这位小姐是
——”
  “我表姐!”
  “喔——”二叔讶然点点头,打量了倾城几眼,客客气气的说:“招待不周,表小姐
莫见怪。”
  倾城忙起身请了个安,笑道:“二叔万安。”
  二叔哈哈大笑,摇头道:“这里不是衙门,不兴‘千安’、‘万安’,一看就知道姑
娘是千金小姐,我们这里小地方,实在怠慢得很。”
  倾城忙道:“不打紧,小女子姓叶,二叔叫我小倩便是。”叶小倩,这是温妮莎帮他
取的假名字。
  温妮莎先把鸡蛋卖给得月楼,换来一些钱,掌柜又知会帐房支给她上次的分红,定下
下次出场的时间。
  温妮莎跟掌柜说:“我妈身子不大好,但是赶场卖点心的差使不愿意丢,她在家做好
点心,演出的时候我会抽空照应一下这个生意,你别推给别人。”
  二叔怕她忙不过来,就说:“不过是两个小钱,何必过于操劳呢?叫你妈好好养病,
回头去帐房支一百银币,就算我送的药钱。”
  温妮莎冷笑道:“好意心领,可我们家没有白拿钱的规矩。”
  倾城见二叔脸色不好,忙起身笑道:“二叔不用担心,姑妈不来,还有我呢。我可以
帮表妹。”温妮莎也连点头说好。
  二叔看着倾城笑道:“表小姐来卖点心?不象话!”
  倾城忙道:“二叔放心,我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这个行当熟悉得很。”这也不全是假
话,“帝都三堂”不也是生意?
  二叔还是摇头,连说:“大材小用了。”转念想到一个主意,便问:“表小姐会唱歌
不?”
  倾城立刻想到当年八方夜雨楼的表演,可不愿意再出一次丑,红着脸摇了摇头。
  二叔见他生得美,便动了请他登台的念头,倾城说不会,他却当成姑娘家害羞,于是
拣了一段词,叫他念来听听。
  倾城无奈,只得从命,二叔听得连连点头,不住口的夸他嗓音甜。又问他想不想学跳
舞,楼子里愿意出大价钱,请干达婆人的名教师教他学舞蹈,到时候来楼里表演,可以赚
很多钱。
  他这里卖力游说,讲得天花乱坠,温妮莎不高兴了,冷冷的说:“你就省省心吧!我
表姐是大家闺秀,是官宦千金,来这里是踏青散心,陪我玩的,你别狗眼看人低把好人往
火坑里推!再打混帐主意,瞧我不跟你们翻脸!”
  二叔忙笑嘻嘻的赔罪:“姑娘别当真啊,我这不是说着玩嘛。你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
女侠客、急公好义及时雨,犯得着跟二叔说这些个?”
  温妮莎笑道:“你脸皮实在厚得可以,难怪当掌柜这些年,得月楼生意越发得好了,
依我看,这财运还会更旺,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跟我娘,也算没白替你们得月楼出力。”
  掌柜笑道:“哪还能忘了你们,连着梅森、莫铃两口子都算上,那是得月楼的功臣,
借大妹子金口,若是日后真发达了,你们就都来楼里当供奉,什么也不干都成。”
  温妮莎啐道:“你就是一张嘴,我才不信呢。我看今天客人不多,准是都叫你骗怕了
,不肯再来上当。”
  掌柜叹了口气,说道:“姑奶奶,你也不瞧瞧现下这是什么世道!大兵压境,生意哪
能跟往日似的,清汤寡水,凑合着过日子吧。”
  倾城心中一动,正要打听城外局势,掌柜却告失陪,忙别的去了。
  捅捅倾城的腰,温妮莎说:“走,天不早了,去买菜。”
  得月楼背后一条街,就是菜市场。
  要是早早的起来,站在得月楼临街的窗口向外眺望,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能看到
一幅很有意思的图画:无数辆骡车、马车、驴车、小推车从东门涌进来,一条长龙也似的
朝着菜市场进发,浩浩荡荡,有条不紊,十分有趣,他们就是进城赶早市的乡下菜农。
  同样的青菜,一天的价格是不一样的。
  早市的菜都是田里刚下来的,露水未干,新鲜的不得了,城里的主妇们也大多习惯一
大早挎着菜篮子跑来,挑挑拣拣,拣拣挑挑,把一整天的菜都买齐。因为主顾多,菜价就
比较贵。
  譬如黄瓜,早上能卖到四个铜板一斤,到了晌午就可能要十个铜板三斤那样子减价,
要是到了下午还没有卖光,就是三个铜板一斤也得卖了。等到晚上还没卖出去的,就基本
上是人家挑剩的了,这样的菜只有三种人才会来光顾,要嘛是穷得吃不起新鲜菜,要嘛就
是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吝啬鬼,这样的人就算有钱也要吃便宜货,虽不多,但的确有。
  最后一种就是那些喜欢赚昧心钱的酒楼老板和包伙食客栈的老板。他们就会派一个青
衣皂褂的小厮套着车来,把那些剩菜全都敛回去做菜卖给客人吃,这种时候摊主就没办法
提价钱了,一个铜板一斤也卖。
  温妮莎和倾城来的时候,天刚过午,这个时候的菜已经不十分新鲜,温妮莎却说:“
没关系,林里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就专能挑出好的来。”
  温妮莎买菜的时候堪称经验老道眼疾手快,不像别人那样几个人挤在一起,一棵一棵
地去挑选,而是把所有的菜都抱进自己的篮子,接着将她不要的菜再一棵一棵地扔出来。

  她从来不和别人共同挑选,她只让别人去挑选她不要的那些菜,她的两只手飞快地在
篮子里进进出出,眼睛同时还向别处张望,四下梭巡,像一只小母鸡,一发现目标,就不
声不响的钻过去,一把按住。
  她把菜篮子装得满满的,护在两膝之间,有时候走开一会,有三姑六婆来拨弄她的篮
子,就说:“这个真好,谁家的?”
  温妮莎听见,遥遥的拍两下巴掌,竖起柳眉大声道:
  “喂——我的——我的——不卖!”然后让倾城帮她看着篮子,转身再次没入人流中

  回去的路上,倾城帮温妮莎提着篮子,问她买那么多菜和肉干啥。温妮莎说:“做点
心卖呗。我们家的点心很有名气,得月楼专请我娘掌厨做这个,但是因为身子不好,一直
没答应。只是每次我登场弹琴、唱歌,妈妈定要去看,顺便带着自制的点心去卖——专有
老茶客等着吃呢。”
  回来时,莲姑姑正在喂鸡,端着个笸箩,抓了一把碎米,一面撒着,“咕咕咕”的低
声呼唤,鸡们听见,雀跃不已,纷纷跑了来,笑咪咪的昂着脸。米一撒下,一窝蜂的栽进
头去,脑袋急速点动,毛茸茸的屁股翘得老高,随着脖子的动作向相反方向摆动,非常可
爱。
  看见两人回来,莲夫人笑着迎上来,要接篮子,倾城连说不用。莲夫人又问他们城里
人多不多,路上累不累,温妮莎一一答对,指手画脚,眉飞色舞,莲夫人含笑听着,脸色
却显得格外苍白,不时擦汗,目光中也透着疲倦。倾城方一关问,她就说有点累,不打紧
。虽觉不妥,却不好再说什么。
  转眼快到演出的日子了。每逢得月楼演出之日,听众云集,堪称一时盛会。客人多,
去吃点心的人多,楼里大师傅忙不过来,就从外面跟些小商贩定好,允许他们来做买卖,
但是要给楼里分成。
  从温妮莎初次登台开始,莲夫人必要来看,一是给女儿加油捧场,二来也怕有人闹事
,欺负姑娘。左右无事,就也自做了几样点心带来,送给乐班子同仁、楼里跑堂掌柜人等
品尝,谢谢他们照顾女儿的恩情。
  后来不论哪一个尝了莲夫人的手艺,都赞不绝口,说是比专门的点心师傅还强,于是
得月楼掌柜就想请她来掌厨,专做各色茶点、零食。
  莲夫人素来不喜抛头露面,就托辞病了,但是耐不住众人请求,每逢乐班表演,她都
带些新制的点心来犒劳,母女生活不易,大家都知道,不论谁吃,少不得贴补她些钱,反
而比那些专门做买卖的商贩赚得还多,而且小有名气,很有几位官人慕名而来,就是要品
尝莲夫人的茶点。
  倾城看出莲夫人身子委实不好,怕她操劳,便要帮忙打下手。
  莲夫人当然欢迎,对温妮莎说:“你瞧,别人都知道我这手艺好,跟着学,你可好—
—做饭不及格,吃饭的双百。”
  温妮笑嘻嘻的说:“他做,我吃,不是正好?”
  “不害臊!”
  莲夫人慈爱的一笑,任她去练琴了。
  与倾城的想象不同,莲夫人做的点心,并非如帝都糕饼名店的货色般花样百出,不过
是馄饨、包子、烧卖之属,很简单,但做出来就是与众不同,比那些精巧如艺术品的御用
名点更好吃,也更实惠。
  比如馄饨吧,别人卖的馄饨只有一种葱花猪肉馅,汤是清的,莲夫人的馄饨除了猪肉
馅的,还有鸡肉馅的、螃蟹馅的,最讲究的是荠菜冬笋肉末馅,这种肉馅不是用刀刃而是
用刀背剁的,汤汁浓厚,肉馅粘软细腻,非常鲜美,佐料也齐全,除了酱油、醋,还有花
椒油、辣椒油、虾皮、紫菜、葱末、蒜泥、韭花、芹菜、芫荽等好多种,最特别的是自家
菜畦里种的几种不知名的香草,那是调味的精髓。
  馄饨煮熟了,一口咬开,淡棕色的肉馅,嫩绿色的菜蔬,淡黄色的佐料香草,看着悦
目,吃着爽口,真是无上美味。再配上蔬菜、香菜调配的肉汤,更是锦上添花。
  还有那包子,这是点心里头的祖宗,谁都吃的家常东西。就算这个,莲夫人还是能匠
心独具,想出两个独门的花样:一个是“酱汁排骨包”,一个是酱肉咸菜包。
  做“酱汁排骨包”,先要用各色香料、佐料配出独门卤料,专选刚刚长成肉质新鲜的
小猪,买来排骨,卤一大锅。八成熟的时候捞出排骨来,剔下肉,做包子馅。
  做馅的时候有窍门——这回倒不在配料多么神奇——
  关键是那个排骨肉,绝对不能用刀切碎,要用手一点点的撕成小块,把小肉块再撕成
一条条的肉丝,要先小心,顺着肉丝肌理撕,不能断了纤维。断了,客人嚼起来就不对味
了。
  各种点心里,倾城最喜欢的是“凤梨闷糯米饭”。这个做起来很简单。把凤梨洗干净
,不要削皮,平平切去蒂部,用小刀子把果瓤掏出来,凤梨就变成了一个空心盒子模样的
东西。
  然后把上好的香粳碧糯米淘干净,和切成碎丁的凤梨果瓤搅拌均匀,塞进凤梨壳中,
再把切下的果蒂再塞回去,上屉蒸熟,就成了。吃的时候用碟子托着凤梨,揭开果蒂,香
喷喷绿油油的糯米饭中点缀着鹅黄色的凤梨肉,又甜又糯,还有一股凤梨的清香,美味极
了。还有千层油糕、手抓饼、蜂糖糕、玫瑰馒头,就比较普通了,但是都很好。
  连日来温妮莎回乐团排演,倾城跟莲夫人学习厨艺,两天下来,竟也有了师父六七分
的火候,有几样点心,连温妮莎都辨不出来出自谁人之手。
  明天就是五月三十,是演出的日子,本来说好了三个人一道进城,不料到了晚上,莲
夫人突然发起高烧来,一病不起。

  第八章 兰因絮果

  莲夫人病得很重。白天还好好的,一入夜就开始咳嗽,脸色惨白如纸,一迭声的喊心
口痛。温妮莎要去请大夫,莲夫人却不准,夜深路远,怕危险,说忍一忍就好了。可是到
了后半夜就开始咳血,吓得温妮莎不知如何是好,哭个不停。
  倾城见事不妙,就悄悄对温妮莎说:“你快去请大夫,再拖延下去恐怕要糟。”温妮
莎含泪点头,匆匆奔出门去,留下倾城服侍莲夫人。
  莲夫人已经病得神智不清,拉着倾城的手,却不住口的喊女儿的名字。这病不是一天
做下的,日积月累的辛劳,连年累月的忧虑、悒郁,宿疾已深,发作起来,真是病来如山
倒。倾城的魔法力可以疗伤,对莲夫人的病却无能为力,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温妮莎请来一位大夫,急急的号了脉息,沉着脸出来,见了两人
,先摇头叹气:“为什么拖到现在?若是早些日子调理诊治,就不妨事了。”
  温妮莎吓得哭了起来,倾城厉声道:“你少胡说!我姨妈是肝阴亏损,心气衰毫,六
脉皆弦,不过是郁结之症,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你故意夸大其词,到底什么意思!”

  那大夫冷冷一笑,说:“听小姐这话,想必也不是那等不懂装懂的,可话又说回来,
这世间可有必定死人的病?若是不加调理,拖延久了,头疼脑热都是致命的祸患,更何况
阴衰血枯郁结之症?令姨母的贵恙,是个折磨人的病,怎么说呢?调理保养得好,就晚些
,要是不能够,就早些,反正,先预备下,冲冲喜,说不定能好起来呢。”留下方子,就
告辞了。
  温妮莎被他这席话吓得丢了魂,便要进城买药,倾城却说:“你留下多陪陪姨妈,买
药的事就交给我。”
  温妮莎略想了一下,说:“那你多小心,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好害怕……”自去照顾
莲夫人不提。
  且说倾城匆匆进了城,买齐了药,前脚走出药铺,忽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叶姑娘—
—叶姑娘——”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仍往前走,突然想到自己不就是“叶小倩”
  吗?回头一看,得月楼掌柜二叔正冲他挥手。猛然想起今天正是温妮莎演出的日子,
因为莲夫人的病,都把这事给忘了。
  无奈之下,只得过去跟二叔说明,顺便替温妮莎请假。
  二叔听说,连连跺脚,叹道:“我就说呢!怎么到这时候了还不过来,唉,温妮这孩
子真命苦,她娘也是个命苦的人哪!菩萨保佑莲嫂子平安吧。”连声念佛,又招呼一个小
伙计:“马上去药店,各色补血益气养神的好药,不拘人参灵芝何首乌还是别的什么,一
样买上半斤,叫人包好,连五百块银币,一并给莲嫂子送去,算我一点心意,只盼望她们
母女平平安安就好。”
  倾城本想婉拒,又想到莲夫人母女日子过得着实拮据,那方子中又很有几味药贵得吓
人,吃了今天的,明天就不知道哪里找钱买药了,遂道谢收下。
  倾城便要告辞,二叔却说不忙,问道:“温妮莎陪着莲嫂子,今天怕是不能来了。尽
孝当然是好事,可我们该怎么办呢?没有她的七弦琴,客人可是会骂娘的哩。”
  倾城道:“二叔说得是,可我们实在无暇分身呀。”
  二叔又说:“要不,小倩姑娘你来试试怎么样?救场如救火,我这也是急病乱投医,
实在没办法,您别见怪。”
  倾城苦笑道:“我也很想帮二叔这个忙,可是现在脱不开身啊!”
  二叔忙道:“这个不要紧,小四——去,牵匹快马,替小倩姑娘把这些药送到莲嫂子
家,告诉她们,就说我留下表小姐帮个忙,晚上套车送她回去。”
  那伙计应了一声,不由分说,抱着药材飞马而去。倾城无法,只得跟着二叔进了得月
楼。
  得月楼上下两层。下层是个大敞间,来一个客人,伙计就送来一把藤椅,一个小茶几
,自己找地方坐。人太多了,闹哄哄的挤成一团,人缝里还插了些没有座的,只好坐小板
凳。并有很多挎着篮子卖瓜子、烟草、果子、点心的,此起彼伏的吆喝,台上没开演,下
面先唱起了对台戏。
  楼上档次较高,都是隔开的单间,摆着红木桌、大藤椅,自成一个小天地。那里的水
是天落水,上百种茶叶任君选择,几样货真价实的名茶,都是昆仑的舶来货,煮水用瓦罐
,燃料用松枝,磁壶泥壶紫砂壶,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说法,真正懂茶的才明白里头
的学问。
  乐团就在楼下表演,一张大红幔子把大厅隔开,幔子里面就是后台。
  二叔带着倾城钻进去,咿咿呀呀的管弦声就赛过了前面的嘈杂,迎面走来一对中年男
女,男的相貌俊朗气度非凡,女的眉目如画举止端庄,一看便是非凡人物,脸上却都现出
忧虑之色。
  二叔迎上前去,把两人介绍给倾城,原来他们就是乐团的班头梅森、莫铃夫妇。
  夫妇俩年约四旬,都是很和气、善良的人,没有儿女,把温妮莎当成亲闺女似的疼爱
。琴师梅森是她学艺的老师,莫铃是师母。两人不但是出色的乐师,武学上也有很深的修
为,年轻时候也是北朱雀有名的侠侣,与总督私交甚笃,虽然不在公门吃钱粮,却替官府
捉了很多臭名卓著的江洋大盗,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两人看淡了名利,对江湖生
涯也厌倦了,干脆退隐,在苍翼城办了一个小小的乐班,自得其乐。
  刚开始时乐班就是夫妻店,没有旁的人,后来收养了几个孤儿,选那可造就、容貌端
正的,学些小曲、歌谣,竟也唱得不错,高兴的时候一家人就去街上露天演出,观众很是
不少,掌声、喝采不绝于耳。后来又有了小才女温妮莎,乐班的名气就更大了,苍翼城老
老少少,鲜有不知道的。
  得月楼掌柜风闻此事,就把梅森夫妇请来,愿意出钱请他们在得月楼演出。两家一拍
即合,就定下了每月初十、二十、三十三个档期,届时到得月楼吃茶听琴看歌舞的客人一
日比一日多,慢慢的就成了规矩。
  听说倾城想参加,梅森便问他学过什么曲子歌谣,懂不懂音律,倾城一一答对,梅森
非常满意,叫莫铃带他去化妆。
  稍顷出来,果然艳光四射,惹来满班子兄弟姐妹翘首观望,赞不绝口,都说:“表小
姐生得这样美,很应该唱曲子,弹琴就大材小用了。”
  莫铃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小倩姑娘也弹琴,温妮的风头就被抢光了,还是
唱歌好。”便问倾城意下如何。
  到了这个地步,倾城也顾不得脸子,索性豁出去,一口答应下来。但有一条,绝对不
可以透露他的身分,哪怕是叶小倩这个假名字也不行。
  观众听说把温妮莎的琴改成了歌,都在那里议论纷纷,猜测那女子到底是哪路神仙,
竟然能够代替乐班台柱温妮莎的地位?
  但听管弦大作,鸾笙凤笛一如往日,台上却空荡荡的,不见有人出来,众茶客越发好
奇,皆翘首以待,良久,仍不见她出来,真被吊足了胃口。
  正沉不住气的时候,忽见红帷一挑,一个身段妖娆的姑娘,半低着头,姗姗走上台来
,装束打扮,都与一般的歌女不同。只见她身着红绞细袄,配一副红罗折裙,绿云掠鬓,
翠眉含颦,只见她轻移莲步,款款来到台中,在那琴案前坐下,抬手一拨琴弦,铮铮鏦.W
的琴音宛若一江春水,不疾不徐的流淌出来,仿佛怨女思春,少妇怀远,幽幽切切,撩人
情怀。
  下面的人听了,不觉生出“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的况味,一颗心扑
腾腾几欲跳出嗓子眼儿,千种旖旎,万般缱绻,一发压上了心头。
  就在这时,只见那女子螓首微抬,含羞带怯的朝台下瞄了一眼。
  就这一眼,台下立时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楼上雅座内有人叹道:“人间佳
丽,怎至如此?便是桂宫娇娥,云间仙子,见了这位姑娘,也要汗颜啜泣了。我吴世仁走
遍天下,也曾见过美人无数,今日才算明白古人所谓‘倾城绝色’为何!”
  众茶客连道:“同感”,齐声喝采。
  忽听羯鼓一声,众人忙又安静下来,屏着呼吸,生怕听漏了半个字。
  一番轮指过后,琴音暗转低沉,只听叶小倩唱道:
  “人初静,月正明,纱窗外玉梅斜映,梅花笑人便弄影,月沉时一般孤零……”歌喉
甜而不腻,恍若黄莺出谷,乳燕宛啭,最难得的是情真意切,字字韵味十足,或高或低,
声声入耳,台下人不管远近,都不禁生出“她的歌是唱给我一个人听”的感觉,有些飘飘
然了。
  正心旷神怡之时,琴音戛然而止,叶小倩起身谢幕,在惊涛也似的掌声中下台去了。

  刚到后台,身后香风袭来,一双软绵绵的小手蒙住眼睛,一人捏着嗓子笑道:“好哥
哥,猜猜我是谁?”
  “温妮,你怎么来了!”倾城惊讶的转过身来,温妮莎俏生生的立在身后,笑靥如花

  “叶子哥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妈妈已经好了,是她叫我来带你回家呢。”温妮莎
兴高采烈的道。
  “好了?”倾城简直不敢相信。
  “嗯!小四送了药去,我娘吃了服药就能起床了,气色简直比平日还好,一点也不像
病人。我还以为那个大夫是骗人,不料竟是个神医——”
  倾城沉吟不语,心道:这哪里是痊愈?分明是回光返照!一念至此,心急如焚,拉着
温妮莎的手说:“温妮,我们快回去,别让你娘久等。”
  “嗯!我这就去找师父师娘,我娘还有一封信给他们呢。”
  温妮莎前脚刚走,掌柜二叔又叫人招呼倾城,说:
  “有个吴世仁吴公子赏了一千银币,定要请她再上台唱一曲。”
  倾城无法,说道:“下不为例,我有急事,唱完就回去。”于是再次上台,唱了一曲
“凭栏人”。
  只见她唱道:“客有吴郎吹洞箫,明月沉江春雾晓。湘灵不可招,水云中,环佩摇…
…”又博得了满堂喝采。
  那吴世仁遥遥的笑道:“曲子好,唱得好,小姐人更好,可惜我这吴郎不识洞箫,不
然定要跟小姐合奏一曲《乘龙引凤》了!”说罢大笑,众茶客也都笑起来,夸赞吴公子名
士风流。
  吴世仁意气风发,又发下重赏,请她再唱一曲,倾城道谢婉拒。不等下台,便有吴公
子丫鬟递上条子,说是吴世仁请她过去说句话。
  温妮莎一把将条子抢了去,骂那小丫鬟:“瞎了你的眼!敢是把我们这里当成窑子了
?回去告诉姓吴的,再来狗眼看人低,姑夫人剥他的皮!”说着把那条子撕得粉碎。那丫
鬟不敢还嘴,眼里含着泪发呆。
  倾城卸罢妆走了来,刚巧瞧见她骂那丫鬟,立时一楞,忙拉开温妮莎笑道:“人家连
点了几个曲子,又赏了那么多钱,见我一面也是常理,朋友交不交不说,何苦跟个小姑娘
呕气呢。”
  温妮莎嗔道:“那些个老爷少爷能有什么好玩意儿!肚子里那些个花花肠子瞒得了人
瞒不了我——准是看你唱得好人又美,起了坏心!”又埋怨倾城:“我都说不叫你上台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出了锋头,还得我这妹子圆场,真是的,你以为卖唱那么容易吗?!

  倾城又好说歹说,才劝得温妮莎勉强点头,叮咛道:
  “他要是约你出去,能推尽量推,要是不成,你就说下来换件衣裳,他敢乱来,你就
大声叫,我们马上就到。”
  温妮莎一走,倾城飞一般的冲过去,抱住那丫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倒是她先柔柔
的说:“主人,小迦好想你呢。”
  “小妮子,你怎么来了?”轻抚着小迦的发丝,倾城不胜怜惜的问。
  “跟纳兰将军一起来的,她正在楼上等你呢。”
  倾城这才恍然大悟:“吴世仁”就是纳兰婉容假扮—
  —吴世仁可不就是“无是人”!
  一同上了楼,女扮男装的纳兰婉容忙迎上前来,压低嗓音,激动的道:“君上,总算
找到您了!大家可都急坏了。”
  此时此地见到纳兰,倾城也感动得难以自持,呆呆望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纳兰脸一红,低声道:“君上……我——我们都很想你……”
  “都是我不好,一直没有跟外头联络,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跟易水寒的部队会师,飞鸿王爷的军团也打了胜仗,很快就会过来助战,到时
候,攻城一战势在必行。”
  “不行!现在万万不可攻城,回去给艾尔将军和易少帅带个话,就说我叶某人立下军
令状,一个月内,必能兵不刃血拿下苍翼城!”
  纳兰婉容笑道:“君上,这也是艾尔将军给您的任务——可一个月不行,最多半个月
。在这个期限内,我们能够拖住王爷,过了十五天,就只好请君上离开苍翼城了。”
  “十五天就十五天吧!”倾城喝了口茶,自信的笑道:“不过,你得把小迦留下来帮
我。”
  纳兰走后,小迦偷偷告诉倾城,“主人啊,小迦擅自做了一件事,请您责罚。”
  倾城奇道:“你这鬼丫头,又耍了什么花招?”
  小迦羞笑道:“主人一进城,我就心惊肉跳,作了一个……两个——三个恶梦,不放
心得很,然后……就把廿八暗天使调来了。”
  倾城大喜,抱着她亲了又亲:“乖宝贝!他们现在哪里?”
  小迦吹了声口哨,一群幽灵也似的黑衣人立时出现在厅前,齐齐跪倒,向倾城请安。
倾城欣喜若狂,忙叫他们起来,笑盈盈的对小迦道:“这回你可帮了我的大忙!”
  正说话间,听见楼下吵闹,原来是温妮莎见吴世仁下了楼,却不见倾城出现,以为出
了意外,正跟人争执,要上楼要人。
  倾城忙命廿八暗天使隐身,吩咐他们暂且不要出现,等到需要时,自然会发信号召集

  这时温妮莎已经冲上楼来,像只灵巧的狸猫,在狭小的楼梯间腾挪闪跃,纳兰婉容带
来的侍卫被她一一绊倒,其中不乏军中顶尖高手,却连她的衣角都沾不着,三两下就被小
姑娘一脚踢下楼去。
  倾城不由暗自喝采,没想到温妮莎的武功竟高到如此地步,以此观之,梅森莫铃夫妇
也不是泛泛之辈,这小小的乐团,还真是藏龙卧虎呢。假如能够妥善利用这一股力量,对
于自己颠覆苍翼城的计画,无疑大有裨益。
  正思索间,“吴世仁”已经带着人逃走,温妮莎冲倾城一笑:“好哥哥,我还可以吧
?”
  “很厉害,对付草包足够了。”
  温妮莎小嘴一瘪,嗔道:“哥哥呀,我是女孩儿,能这么厉害就不错了。”
  “很对。”倾城笑道:“色狼们的要求比你更低。”
  温妮莎咯咯娇笑,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在脸上吻了一下,羞笑道:“哥哥,你
真坏!”忽然发现小迦挽着倾城胳膊,心中一阵酸楚,气哼哼的走来,瞪了小迦一眼,问
:“你是谁!”
  小迦早从倾城口中得知温妮莎母女的事,忙上前请安,柔声道:“温妮姐姐好,我叫
小迦,是君上的侍女。”
  温妮莎见她温柔有礼,生得又娇丽可人,便有几分喜欢,笑道:“好姑娘,以后我就
叫你小迦妹妹可好?”
  小迦含笑点头,又说:“刚才那个吴世仁是主人的朋友,不是坏人。”
  温妮莎嘿嘿窘笑,说:“幸亏我没打他。”
  三人一道回家,远远看见茅屋炊烟冉冉,温妮莎笑着对小迦说:“妹妹,饿了吧?等
下尝尝我妈的手艺,包你吃得流口水。”
  小迦笑道:“我睡觉的时候才会流口水呢。”
  屋里静悄悄的,莲夫人坐在锅灶旁一把小板凳上,垂着头,手中还拿着一把青菜。
  “娘,怎么睡在这里啦!”温妮莎推推她,莲夫人却没有醒来。
  “娘——娘——你醒醒啊!”莲夫人没有回答,她再也不会醒来了。温妮莎楞楞出神
,倾城、小迦也难过得落下泪来,想劝温妮莎节哀,她却直着身子栽倒,已然昏厥过去。

  小迦忙扶住她,含泪问:“主人,怎么办哪?”
  倾城叹了口气。
  等到温妮莎苏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她哭着喊着叫娘,倾城、小迦劝不住她,只得由
她发泄。就这样从晚上哭到黎明,哭累了,才昏昏睡去。
  翌日醒来,温妮莎默默起身,对倾城、小迦说:“我娘在哪里?你们是不是已经把她
埋掉了?”
  两人相顾无言,心想:她可别是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
  温妮莎径自来到庭中,那里已经被充当灵堂,莲夫人也已经被收敛。温妮莎跪在母亲
灵前默默垂泪,倾城、小迦走来,劝她节哀顺便。
  温妮莎摇头苦笑:“你们说的我都懂,可是我娘已经去了,我心里乱得不得了,不知
道该怎样才好。”说着又哭起来。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一人说道:“温妮,你这样软弱,莲夫人泉下有知,也会伤
心失望。”
  “是你!”温妮莎诧异的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素白孝装的美妇人走进灵堂,竟是青雀
夫人!身后跟着一对男女,也都面带戚色,正是梅森、莫铃夫妇。
  温妮莎大惊,急声问道:“师父师娘,你们怎会跟她走到一路。”
  梅森长叹一声,说道:“傻丫头,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娘叫你交给我的那封信,正是
她亲手写下,托我转交梅公主的遗书啊。”
  莫铃也说出一番话来,只听得温妮莎目瞪口呆,倾城也豁然开朗,真正明白了奥兰多
一家与梅、莲两夫人的恩怨。
  原来梅森、莫铃夫妇当年本是一对侠侣,十五年前因为追缉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残
剑”,与当年实力不在清华门之下的白虎天残门结下梁子,门主天残客下令追杀,夫妇俩
屡次遭袭,几乎死于非命。
  幸亏青雀夫人曾对天残门有恩,出面斡旋,总算保住两人性命。从那以后,梅森、莫
铃夫妇就退隐江湖,甘愿以青雀夫妇奴仆自居,报答救命之恩。
  十数年时光转眼即逝,青雀夫人眼瞅着李华、莫里森不成器,便有心请她们母女回来
,收养温妮莎,继承领主之位。不管怎么说,温妮莎是她侄女,总比那两个亲。
  奥兰多却不同意,怕温妮莎回来后沾染纨裤习气,反而有弊无利,派出莫铃和梅森,
一方面保护,此外也有督导之意。
  之后不久,青雀夫人就请他们以办乐班为名,暗中保护莲夫人母女。两个女人隐居荒
山,又都是罕见的美人,麻烦怎会少?若非梅森、莫铃多年来默默保护,莲夫人母女别想
过一天安稳日子。
  这些用意温妮莎被蒙在鼓里,莲夫人却很清楚,之后送她去乐班学琴,也是青雀夫妇
早就安排好了的。等到温妮莎成年,果然才貌双全,不负众望。奥兰多也曾扮成茶客,暗
中观察女儿举止,大为满意。
  是时乌鸦领刚刚宣布独立,与帝国关系异常紧张,奥兰多为防不测,早早的定下遗书
,立温妮莎为乌鸦领总督继承人,交给莲夫人。
  青雀出示了莲夫人的遗书,果然内中又夹着奥兰多的手书。看着遗书,父母音容犹在
眼前,人却已身在黄泉,温妮莎悲从心起,不禁又落下泪来,众人亦感凄然。倾城劝了温
妮莎几句,她却哭得越发厉害,只得送她回房休息。
  温妮莎拉着他的手,低声唤道:“哥哥,抱抱我,我怕……”
  倾城便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劝慰。温妮莎楞楞看着他,一粒粒泪珠断线珍珠般涌出来
,拉着倾城的手,抚上自己脸颊。湿漉漉的皮肤就像某种水果的表面一样光滑柔嫩,内中
藏着火样的热情,两颗心越是接近,那血脉相连般的幻觉就越发真切了。一时无语,都有
些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妮莎突然问道:“哥哥,你想不想我去当总督?”
  倾城不假思索的说:“你喜欢就去,不高兴就不去,无论你变成怎样,都是我的好妹
妹。”
  温妮莎甜甜一笑,柔声道:“好哥哥,你真好,我好喜欢你呀。喜欢的……不知道怎
样才好。”
  倾城笑道:“就像我喜欢你那样。”
  温妮莎抿嘴羞笑。
  倾城心中一荡,在她红润的樱唇上印下一吻,问道:
  “你现在告诉我,到底想不想当总督?”
  温妮莎叹道:“我想也没用啊。李华、莫里森会容得下我?”
  倾城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不是还有个哥哥,还有师父师娘,还有姑
妈青雀夫人?有我们襄助,你这个小总督是当定了!”
  温妮莎眼睛一亮,诧异的问:“好哥哥,你是不是已经有计画了?”
  “机灵鬼,猜对了!”倾城点头微笑,在她耳畔说出一番话来。
  一辆华丽的香车缓缓驶向总督府,宽大的翠罗幔子上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鸟,引得
行人纷纷侧目,他们却不知道,车内那位艳名远播的名女人,也正揭开帷幕一角向外窥望
,当一对倩影自街角出现时,她紧抿的唇角才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姨娘,这法子真行吗?”侍女打扮的温妮莎一只手搭在青雀肩上,不安的问道。
  “好侄女儿啊,君上神通广大,你就别担心啦。”青雀回首一笑,把温妮莎揽到怀中
,低声道:“李华、莫里森都是轻浮好色之辈,梅尔舒迪林更是色中饕餮,见了我们的叶
小倩叶姑娘,不打破头才怪呢!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咱们就坐收渔利,这主意难道不好
?”
  “好是好,可是我怕哥哥他……”
  “他怎样?好个痴情丫头,敢是动了春心了?”
  “哎呀姨娘!你又乱说话!”温妮莎粉靥飞红,急急嗔道:“人家只是替他担心嘛!
虽说哥哥长得像姑娘,可毕竟是男儿身,你刚才又说那三个坏蛋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色鬼,
要是叫他们识破了身分,哥哥不就危险了?”
  青雀笑道:“识破身分?这种事完全没必要担心,我早已有了万全之策,只要君上肯
接受那个方法,就永远不会被人揭穿真正的身分。”
  温妮莎忙问:“是什么方法?一种很巧妙的易容术?”青雀含笑点了下头,接着又摇
了摇头,温妮莎再要追问,她却岔开了话题。
  青雀夫人携温妮莎回到总督府后半个时辰,一对青衣素裙的妙龄少女也来到了总督府
门前。
  较高的那个戴着垂纱斗笠,看不清面貌,身段姣好,举止优雅,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矮的那个做丫鬟打扮,肌肤白腻,明眸皓齿,好一朵温柔可人的解语花。
  两女在门前驻足,丫鬟上前叫开门,笑咪咪的问:
  “请问,这里可是总督府?”
  那家人见她生得可爱,便将出那难得一见的好脾气,答道:“这里就是总督府,姑娘
找谁?”
  “喔!万岁!”一语未了,那丫鬟已经手舞足蹈的奔下台阶,拉着那戴斗笠的姑娘说
:“主人!主人!找到了!找到了!”
  那姑娘微微点了下头,姗姗走上前来,向那家人说:
  “烦劳先生转告贵主奥兰多大人,天香君胞妹叶小倩门外候教。”
  此言一出,那家人立时呆若木鸡,楞楞盯着叶小倩,嘴巴张得足有拳头大。好半晌才
回过神来,吃吃的道:
  “你……你真是天香君的妹子?”
  那姑娘也不答话,把那斗笠微微一掀,嫣然一笑。就这白驹过隙的一瞥,那家人便不
再怀疑,自去通报不提。
  叶小倩微微一笑,转身叮咛那丫鬟:“小迦,今后我就是叶小倩了,你可要记住,不
能够再当众叫我‘主人’——少爷、公子当然更加不准,要叫小姐。”
  丫鬟吐吐舌头,促狭的笑道:“知道啦,小姐小姐好小姐!妆狐媚子不害臊的假小姐
!”原来她们就是乔装改扮的倾城、小迦主仆。
  莲夫人病逝后,温妮莎成了乌鸦领的合法继承人,然而在现下的情况下,一个私生女
想顺利继位谈何容易?
  更何况苍翼城内有梅尔舒迪林与李华、莫里森兄弟虎视眈眈,外有帝国军兵临城下,
在这种内忧外患交相并发的情况下,单凭青雀夫人的力量不足以支持温妮莎顺利继位,力
挽狂澜的责任,无疑落在了倾城肩头。而事实上,这恰恰也是他和平收复苍翼城的绝佳机
会。
  假如能够辅佐温妮莎继任总督,那么苍翼城的控制权显然就会落在他本人手中——虽
然不情愿,他却不得不承认并主动利用这一机会,毋庸置疑,聪明的青雀夫人也将会尊重
这个合作基础,至于温妮莎,早就对他言听计从了。
  事实上,当倾城第一次从秋彤口中了解到青雀、莲夫人与奥兰多之间的三角关系时起
,就琢磨着利用这一点达成和谈目的,之后刺杀与陷害虽然打乱了他的计画,却没有打消
他的初衷,反而使他一步步接近了真相,最终发现了温妮莎这个至关重要的法宝。
  得月楼上纳兰婉容的出现,使他知道自己不再孤身作战,并取得了半个月时间实现计
画,廿八暗天使与小迦的出现,更使他手中掌握的力量大大增加,故而才敢一口立下军令
状,担保半个月内兵不刃血取得苍翼城。
  温妮莎恸哭昏迷的那段时间,倾城已经与青雀夫人就自己的计画达成了共识,这一次
,充当导火索的关键人物正是他这个莫须有的“叶小倩”。
  倾城最怕男扮女装,可这一次却实在没有办法,如果不用这一手,他根本没有机会再
次进入总督府,而且,这个身分也是揭穿梅尔舒迪林、大瘟皇等阴谋暗杀奥兰多的真相所
必需的,凭目前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他当然可以考虑使用更加暴力的方法铲除异己,然而
以暴制暴不能使公众了解真相,反而会对正义失去信心,对温妮莎名正言顺继任总督也非
常不利。
  叶小倩的在苍翼城内的背景也都编造的天衣无缝:来自帝都的千金小姐,姓叶名小倩
,乃是天香君的胞妹,因为不放心哥哥一人在前线,便也随军来到塞北。
  一向留在飞雁关等待帝国军班师捷报,得闻奥兰多被刺噩耗,其兄被人诬陷成凶手,
大为惊诧,挂念兄长安危,特带了侍女随从不远千里前来寻兄。
  本想先去帝国军营内寻找艾尔将军问明来龙去脉,不料半路遭遇乱军抢劫,险死还生
,财物、侍从却已失散殆尽,只余一个小侍女在身边,随着难民逃进城来,实在无计可施
,只得登门求助,希望能够查明真像,兄妹团聚。
  知道叶小倩来历的人除了青雀夫人和温妮莎,就只有梅森、莫铃以及得月楼老板,都
是支持温妮莎的,应该不会透露他的身分。
  倒是他曾经在得月楼登台表演,难保总督府内不会有人看到,好在姑娘家大门不出二
门不迈,见得人少,短时间不怕被拆穿。
  稍顷,那家人又一路小跑着回来,说大少爷二少爷在花厅恭候,请主仆二人进去说话

  李华、莫里森兄弟听说叶倾城的亲妹妹找上门来,初听之下简直不可思议,听管家说
,是个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的美人,面目的确有几分酷似叶小子,便有些半信半疑,等到
叶小倩主仆进来,李华一眼看见走在前头的小迦,立时眼前一亮,心道:果然是个绝色姑
娘!管她是不是叶倾城的妹子,见上一面总是好的。
  于是满面堆笑的站起身来,正想出迎,不料弟弟莫里森已经先一步抢在前头,昂首阔
步迎上前去,冲小迦一拱手,微笑道:“姑娘一路辛苦,快快进屋歇息罢!不才已经已经
备下接风宴,早已恭候多时啦!”
  小迦忙请了安,含笑道:“少领主万安。”
  莫里森一甩头发,朗声道:“何必多礼!姑娘难道没听人说过?不才生性疏狂,最是
怕这些繁文缛节!既然姑娘驻跸蜗居,就是我莫里森的好朋友好姐妹,从今往后,姑娘的
事就是我古利乌斯.莫里森的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姑娘若是不嫌唐突,咱们今后就兄
妹相称可好?”
  “哎呀,这个……不太好吧……”小迦垂首窘笑。
  李华干咳一声,不疾不徐的走来,伸出一只胳膊,把莫里森自她面前挤开,淡淡的说
:“不好意思,舍弟出言无状,叫小姐见笑了。事实上,在下才是乌鸦领的少主古利乌斯
.李华。叶姑娘远道而来,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又对一脸忿色的莫里森冷声道:“
老二,我没说错吧?”
  “大哥英明神武!小弟自愧不如!”
  “你这不是真心话罢?”
  “那个……不好意思,能否打扰一下?”小迦怯生生的截住他俩的话茬:“事实上,
两位认错人了,我只是个侍女,这位才是我家小姐呢。”
  李华、莫里森面面相觑,目光转而集中在叶小倩身上,只见她默不作声的摘下斗笠,
那当空的骄阳立时为之一黯,兄弟两个楞楞站在那里,成了泥塑的菩萨。
  叶小倩微微一笑,漫声问道:“两位公子为什么不说话了?难道小女子生得丑陋,吓
着两位了?”
  李华、莫里森忙道:“当然不是!姑娘生得太美,我们都看傻了。”一面请叶小倩主
仆进屋入座,厅内早已摆下果、茶,李华、莫里森坐在那里魂不守舍,争抢着献殷勤、出
风头,夸赞她生得如何如何美貌。
  莫里森说她是:满目含秋水,粉面似银妆;眉同青山秀,腮带芙蓉香;娇颜称独占,
风流世无双。
  李华也不甘落后,赞道:玉骨冰肌美娇娃,天然温柔不胜夸;不语态含万种俏,一笑
羞倒壮丹花。
  这哥俩正经学问没有,淫词艳书看得可怪多,这几句俗艳诗句也不知从哪本春宫上摘
录得来,听得倾城暗蹙眉头,几欲作呕,若非迫不得已,真想下狠手教训这两个混球。
  心里这样想,倾城——也就是我们的小倩姑娘——却仍装出很开心的样子,仿佛全世
界的纯洁、天真全写在她脸上,有意无意的挑拨李华、莫里森争风吃醋,火药味越来越浓
,明里暗里口角不断,眼瞅着就要翻脸,不料就在这时竟然变生肘腋——
  只见一人大步闯进厅来,先是冷冷瞪了叶小倩一眼,转而对李华、莫里森说:“大公
子、二公子!叶倾城根本没有妹妹!你们千万不要上了这妖女的当啊!”
  冤家路窄,竟是大瘟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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