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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tormlier (暴风中的潜伏者),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倾城战记 第十一卷 作者:桃次郎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6 20:36:26 2004)
第十一卷 铁血红妆
第一章 媚惑众生
“大瘟皇伯伯,侄女可算找到您了!”叶小倩急中生智,三两步跑到大瘟皇跟前,拉
着老头的手笑靥如花热情寒暄。
大瘟皇被叶小倩这一手闹懵了,张口结舌的问:
“你……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
“哎呀——大瘟皇伯伯,你好坏喔!又来逗人家了!你当真不记得小倩了?”
“什么小钱大钱!我根本不认识你——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快闪开!”
“大瘟皇伯伯,你怎么这样绝情?就算小倩得罪了你,也该顾念我哥哥的情分呀?难
道你们不是八拜之交的好兄弟吗?”
“你少胡说!鬼才认识你哥哥!”
“我哥哥就是天香君叶倾城。”
“啊?他妈的!原来是那小子!他还没死?”大瘟皇气糊涂了。
“你看你看,终于认得我哥哥啦。”叶小倩狡黠的笑了。
李华、莫里森本就色迷心窍,根本不愿怀疑美若天仙的小倩姑娘,又见她对大瘟皇如
此热情,怎么看都像是旧相识,怎么大瘟皇反而说不认识她呢?“难道老家伙有什么难言
之隐?”
两兄弟不约而同的生出戒心。
叶小倩又扯住大瘟皇的袖子指天画地的说开了。
先说大瘟皇与她哥哥是好朋友,两人在帝都结识,不打不相识,遂烧香磕头结义金兰
。
又说大瘟皇过去对她一向很好,还想收她为女弟子,可惜哥哥不同意,还因为这件事
险些跟大瘟皇翻脸,骂他是老色狼。
“大瘟皇伯伯,你跟我哥哥吵架,是不是因为他骂你是头老色狼?”
“放屁!没有这种事!”
“哎哟,你瞧你,脸都羞红哩。”
叶小倩接着又影影绰绰说起“鼎炉”之类的妖邪话题,说当初哥哥不愿意她拜在大瘟
皇门下,就是因为什么鼎炉什么阴阳和合什么龙虎相济——据说是坏女儿家名节的邪术。
“大瘟皇伯伯,你快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邪术?为什么能坏人名节呢?”口若悬河
之余,叶小倩抽冷子放出一支毒箭。
“我……”
大瘟皇想说不知道,可是转念又想:龙虎、铅汞都是修道的基本常识,我当然知道,
为什么要撒谎?要是说了不知道,别人就更加认定我是欲盖弥彰了。
“我当然……”他又不好说知道,否则岂非等于承认了叶小倩的造谣。大瘟皇本就不
是善于言辞的人,更何况对手又是牙尖嘴利辩才无碍没理也要狡三分的叶小倩?更加毫无
还口之力。
再兼叶小倩不止是说,而且唱作俱佳,拉着大瘟皇时哭时笑时嗔时喜,便是泥人见了
也要动心。
大瘟皇是个虔心修道的老童男,平生最怕的就是女人亲近,被她又拉又扯推来搡去好
似揉面团,情急之下,更是张口结舌前言不搭后语,他又是魔道名宿,总不能在大庭广众
下对弱女子动武,真是肉在砧板有口难言了。
叶小倩一面暗中箝制大瘟皇,口中滔滔不绝的说着,另一方分心第三用:脑中也在飞
快运转,想方设法圆了这个弥天大谎,最好能把大瘟皇拖下水。
灵机一动,心下有了主意。话锋一转,又娓娓道出哥哥来乌鸦领和谈,也是受了大瘟
皇的唆使。
说大瘟皇曾写给哥哥一封密函,里面说什么“里外”、“应合”,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
“大瘟皇伯伯,到底里外、应合是什么意思呢?”
“混帐!根本没有这种事!你……你休要造谣生事!”
“哈!我差点忘了,你在信里特别叮嘱过,说是‘不准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话’,对
不对?”
大瘟皇说“对”不是,说“不对”也不是,欲哭无泪。
李华突然问:“是不是里应外合?”
叶小倩等的就是他这一问,忙点头,说:“对,就是里应外合!大公子英明神武,小
女子自愧不如。”
后面这句是现炒现卖莫里森的口头禅。
李华冷冷一笑,睨了大瘟皇一眼,脸色立时阴霾下来。
见机会已到,叶小倩再接再厉,鼓起如簧之舌煽风点火:“对了!信里还说什么‘联
手干掉奥兰多’、‘事成之后’、‘兵不血刃’、‘万两黄金’之类,我都记不得啦。”
一语未了,莫里森早已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厉声道:“好个吃里扒外的老王八!若
非小倩姑娘此番来到,我还真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呢!”
不待大瘟皇申辩,叶小倩竖起柳眉嗔道:“二公子为何如此凶蛮?你这样呵斥大瘟皇
伯伯,难道连尊老敬贤的礼数都不懂,抑或根本不把老人家放在眼里?你不把大瘟皇伯伯
放在眼里,更加不会对我哥哥礼遇,你小觑我哥哥,自然也不会对我好,先前说的那些好
听话,定是骗人的了!”
莫里森连忙陪笑,说尽好话。被她一打岔,大瘟皇再也找不到话头了,只觉得冤枉,
却无从辩白。
叶小倩得势不让人,柔声对大瘟皇说:“当初哥哥离京曾经嘱咐过,万一将来有所不
测,就到乌鸦领来寻他,若是寻不到,就请您代为照拂。还说前辈德高望重,聪明贤达,
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纵不能像哥哥那样事事无微不至,总也不至于落井下石,诬陷小女子
是帝国奸细。
“又说,当初本应有师徒之谊,无奈阴错阳差,擦身而过,事后想起,小女子每每不
胜唏嘘,自怜福薄,今日他乡相逢,也算莫大的缘分,若是前辈不嫌弃,就请收下徒儿吧
。”说罢盈盈跪倒。
大瘟皇又气又急,跳脚大骂妖女,李华、莫里森两兄弟妒火中烧,哪容得明珠投暗,
忙上前阻止。
“小女子无依无靠,两位公子又何必火上浇油呢?”
叶小倩继续作戏,暗自狠狠扭了自家大腿一下,立时泪如雨下。
莫里森忙拍着胸膛保证:“一切有我,小姐尽管放心。”
大瘟皇一辈子不近女色,见倾城哭得有若带雨梨花,越发艳丽妩媚不可方物,不禁也
有些昏昏然。
李华冷眼旁观,醋意大生,心想:“大瘟皇平素行事诡异,的确很有可能是天香君派
进城来的卧底,当初引荐他的骨碌布渊已经过世,谁知道他到底是何来历?
“这老不正经想图谋人家妹子,就来了个假戏真做,先合谋害死了我爹,又过河拆桥
,把黑锅扣在叶小子一人身上,自己则高枕无忧,以客卿之身留在总督府,等人家妹子上
门投靠,好来个财色两得……难怪人说人老成精,这厮果然歹毒!倒是叶家小姐,好生可
怜……”
越想越气,兄弟俩同仇敌忾,对大瘟皇已然憎恶到了极点。心里这样想,嘴上更加不
客气,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大瘟皇一向心高气傲,哪里肯吃这种气?
然而寄人篱下,也实在没有脸面跟他俩分辩,只恨叶小倩挑拨离间,便要拂袖而去,
找梅尔舒迪林来评理。
哪知叶小倩却又死死拉住袖子不准他走,以替大瘟皇解围之名,行火上浇油之实,说
:“两位公子莫要胡说!前辈素来高风亮节视万两黄金如粪土,小女子才色皆无,他何来
觊觎之心?倒是那‘水落石出’的秘密,前辈曾屡屡提及,似乎颇为看重,不知如今可否
堪破其中奥妙?”
什么水落石出?
李华、莫里森一脸茫然,叶小倩这才明白,他们根本对奥兰多的遗言一无所知,自己
白白泄漏了情报,却没收到挑拨离间的效果,非常懊悔,气得把那口水眼泪全抹在大瘟皇
衣袂上。
“什么水?什么石?”炸雷也似的怒吼自门外传来:
“什么水落石出?”铁塔般雄壮的梅尔舒迪林披发横刀,大步走进厅内,怒目圆睁:
“快说!奥兰多的宝贝藏在何处!”
原来他当初参与暗杀奥兰多之时,曾在旁偷听得奥兰多半句遗言,对那“水”、“石
”之说一直铭记在心,如今乍听叶小倩提及,自然信以为真。
被他猛地一吓,叶小倩“花容失色”,哪还说得出话来?哭哭啼啼的说:“你这人,
干什么吓唬人家?小女子哪里知道什么水什么石,你去问大瘟皇前辈好了。”
她哭得“我见犹怜”,梅尔舒迪林是个莽夫,看在眼中,便有些神不守舍了,哪里还
顾得上怀疑她的身分?冲大瘟皇一瞪眼,骂道:“老头,你干什么吓唬小姑娘?你说!‘
水落石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瘟皇冷笑不语。梅尔舒迪林再三逼问,大瘟皇渐渐火大,沉声道:“提督大人可是
想让老夫实话实说吗?包括那一晚花园暖阁奥兰多的死因……”
梅尔舒迪林脸色大变,就要动手,叶小倩再次不失时机的上前阻止,嗔道:“大瘟皇
前辈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倚靠了,你不准伤害他。”
梅尔舒迪林悻悻的瞟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美貌如斯,不由一呆,遂色心大起,淫笑
道:“你家大爷就要成为新总督,撵走城外的狗贼,就是帝国的皇帝,小姑娘,你就跟着
大爷我吧!将来封你做个皇后娘娘,岂不比跟着那老冬烘强百倍,怎么样啊?”说着就要
伸手去摸她的脸颊。
大瘟皇气得面皮发青;李华恨他横刀夺爱,亦怫然色变,莫里森更是捺不住怒火,伸
手拦住梅尔舒迪林:“总督府邸,岂容得你这厮无法无天!识相就给本少爷滚开!”
用力去推梅尔舒迪林,竟没推动,一时羞愤攻心,全力施为。不料梅尔舒迪林猛一撤
身,莫里森扑了个空,收拾不住,一头撞在门上,险些跌了个马趴。
梅尔舒迪林放声狂笑:“好儿子!老子先受了你这一叩头!等来日娶了青雀婆娘,就
是你们的新爹!你们两个便宜儿子还敢忤逆老子么?”
李华、莫里森虽不是青雀夫人亲生,却也受不了这等侮辱。
他们正要翻脸,只听门外一人曼声道:“青雀命贱福薄,却也不甘容人予取予夺!”
环佩叮当,香风袭来,春晓掌风灯,秋彤挑珠帘,青雀夫人莲步轻移来到厅前。
青雀夫人俏脸含怒,美目煞气流盼,默默的扫了厅内众人一眼,李华、莫里森讪讪低
下头去,大瘟皇、梅尔舒迪林也不敢出声,叶小倩若无其事的回望着她,微微一笑。
“先夫尸骨未寒,难道这府里的事我就做不得主,你们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李华、莫里森哑口无言,梅尔舒迪林悻悻的扭过头去。
三人不再说话,青雀夫人又对大瘟皇不冷不热的说:
“先生远道而来,先夫与我一向待之以诚,无任欢迎——”
大瘟皇刚欲分辩,青雀摆手制止,横了倾城一眼,接着说道:“如今先夫已然仙逝,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只是这女子既然是那天香君胞妹,想必一般的狡黠难测,诡计多
端,青雀适才冷眼旁观,见此女烟视媚行言辞闪烁,不可不小心提防。我这就带她回内院
审问,定叫她招出原委,还先生个清白,如何?”
大瘟皇被冤枉得甚惨,总算有人肯说句公道话,对青雀备加感激,忙道:“全凭夫人
分派。”
青雀点了下头,又对梅尔舒迪林说:“领主过世,贼寇围城,诚此非常时期,草木尚
且含悲,大都督方才谈婚论嫁,叫举城军兵百姓怎不心寒?奴家又颜面何在?这等傻话万
万不可再对外人提起,你可记住了?”这话说得外冷内热,挑逗至极,暗含芳心默许之意
。
梅尔舒迪林大喜,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诸位都没意见,叶姑娘就跟我去吧。”
一场闹剧收场,青雀携着叶小倩主仆扬长而去,梅尔舒迪林喜气洋洋,李华、莫里森
对视一眼,都对青雀夫人的霸道深感不满,而对叶小倩的倾慕之情,也越发火上浇油不可
遏抑。
一群人里,大瘟皇最是懊恼沮丧。暗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寄人篱下,多遭白眼,满
心好意被当作冷水泼了,何苦来由!可怜重伤尚未痊愈,不便放手施为,否则刚才早就拿
下那妖女叶小倩,严刑逼供,看她还敢妖言惑众造谣生事!
思忖之间,叶小倩的身影又自脑海中浮现出来,一颦一笑,即便在模糊回忆里,仍蕴
含着无可言喻的神奇魔力,萦绕在脑海之中,任他五百年禁欲苦修的道行亦挥之不去。
突然,一个念头浮出脑海:那个叶小倩,该不会是叶倾城乔装改扮的?否则天下间又
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又怎会偏跟我过不去,屡屡造谣陷害?越想越对,恨不能立刻找
到叶小倩,揭穿她的真面目!略一踌躇,终于下定决心,跟踪青雀夫人一行潜进总督府内
院。
叶小倩主仆成功离间李华、莫里森、梅尔舒迪林、大瘟皇三派势力,按照计画,由青
雀夫人出面接应,来到阔别已久的花园后院,重逢秋彤、春晓,自然又有一番欢喜。不一
瞬温妮莎也出来相见,看见倾城,小姑娘立时喜翻了心,不顾众人在场,扑到他怀里又抱
又亲,娇痴依恋之情溢于言表。
廿八暗天使也早已随行潜进总督府,小迦已经安排他们暗中保护青雀、温妮莎等人,
以免节外生枝。
稍顷,青雀回来,告诉倾城一个好消息:不久前骨碌布渊的大弟子弦歌已经秘密离开
苍翼城,临走之前留下一封信,招供了奥兰多之死的真相,果如倾城所说,真凶正是骨碌
布渊、梅尔舒迪林、大瘟皇等人。如今骨碌布渊已死,大瘟皇和梅尔舒迪林尚未就戮,弦
歌幸免于难,害怕两人报复,不得不逃离苍翼城。
此外,弦歌也留下一封书信,吐露了自己真实身分。
他本是春江水月得力助手尘先生麾下重将,为了刺探乌鸦领与玄武夫瑞联盟秘密合作
事宜,假意拜在骨碌布渊门下,整整做了八年卧底,如今受了刺杀事件的牵连,才不得不
自动暴露身分。
倾城听罢心中暗惊。难怪当初骨碌布渊等七大高手布局暗杀自己之时,弦歌明明有机
会,却莫名其妙的放过了,原来他竟是水月的手下。第二军八年前就布下弦歌这枚棋子,
春江水月深谋远虑可见一斑。
青雀夫人又说:“除了弦歌一事,我还查明,那个失踪了的干达婆老族长哈哈布里库
因为无意中撞破了骨碌布渊等人的阴谋,已经被秘密囚禁在天牢内,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
,我们的计画无疑又多了一成胜算。”
事不宜迟,倾城等人立刻动身,前往天牢营救哈哈布里库。
再说大瘟皇一路遮花掩柳,跟踪青雀来到后院书房。
只见屋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正心烦意乱,忽见春晓、秋彤
提着羊角琉璃灯出了书房,青雀等一干女眷跟在后头,穿廊过院,直奔后院去了。
一行来到总督府大牢,向狱卒交代几句,便有狱头领着来到软禁室,离着老远,就听
见哈哈布里库破口大骂梅尔舒迪林狼子野心、忤逆犯上,骂骨碌布渊吃里扒外、不得好死
,骂得累了,就拍桌子大叫道:“爷爷饿了,快拿好酒好肉来!”
青雀、倾城相视一笑,命狱头开门。
哈哈布里库听见门响,噌的跳起来,喝道:“哪个王八羔子又来找打!”抄起烛台便
砸——忽见门扉开处青雀夫人走了进来,不觉一楞,吃吃的问:“夫人——您怎么来了?
”
“老将军受苦了,青雀是来救您的。”
“如此甚好!夫人快告诉我,总督大人现在可好?狼心狗肺的骨碌布渊可曾就戮?”
青雀神色一黯,递上一方信笺,说道:“这是先夫的遗书,老将军看了就全明白了。
”
乍听“先夫”、“遗书”,哈哈布里库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昏厥,哪里还
看得下去那遗书?只能掩面长叹,泪下如雨。
众人见此老如此忠心,又是钦佩又是难过。
温妮莎见他哭得伤心,亦感悲戚,走上前来扶着老人柔声劝慰。
哈哈布里库见她眉目间隐约有奥兰多的模样,知道是莲夫人的女儿,忍泣叹道:“有
三小姐这样的好闺女,总督九泉之下亦可含笑瞑目了。”
青雀接道:“温妮不但是三小姐,更是乌鸦领新任领主,老将军如果当真感念先夫,
就请与青雀一起来辅佐温妮吧!”
哈哈布里库听了这一席话,忙后退一步,屈膝跪拜:
“总督大人在上,请受末将一拜!”
温妮莎哪里敢受,忙跪下对拜还礼,一迭连声的说:
“老将军折煞侄女了!”自有秋彤、春晓扶起两人。
众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声口哨——是巡逻的暗天使传来了警报。
青雀、哈哈布里库大惊失色,倾城笑道:“夫人、将军不必过虑,不过是只乱窜的老
鼠罢了。”交代小迦出去查看。
不一会小迦提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回来,往地上一丢,好整以暇的道:“老鼠捉来啦
!”哈哈布里库低头细看,那人白发长髯,竟是大瘟皇!
“小迦,你是怎么抓住他的?”倾城也对小迦轻易生擒大瘟皇颇感诧异,老头虽然虎
落平阳不比往日的威风,毕竟一身功夫仍在,就算是自己也没那么容易生擒得手,小迦又
是怎么做到的?看起来好像不费吹灰之力似的。
“啊!很简单嘛。老头儿趴在天窗里偷听你们说话,我悄悄走到他背后——”她蹑手
蹑脚,模仿着悄悄走过去的动作,像只潜进鸡窝的小狐狸。“捡了一块大石头——”为说
明石头之大之重,她原地转了个圈,双手高举过顶,瞪大杏眼鼓起粉腮,摆出投石巨人的
造型。“把他打昏,拖回来,就是这样了。”
看着小迦纯洁的眼神无辜的表情,倾城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相信她的鬼话。
小迦生擒了大瘟皇带到天牢内,这倒给哈哈布里库提供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机会。
哈哈布里库与昏迷不醒的大瘟皇对换了衣服,青雀又施展易容术,剪下大瘟皇的胡子
粘在哈哈布里库脸上,乍看之下,果然真假难分。
当晚,秘使廿八暗天使开凿园内池塘,放出池水,在假山根处发现一块大石头,背面
刻着些密密麻麻稀奇古怪的符号,倾城看得一头雾水,温妮莎与青雀却能读懂:这就是干
达婆族的文字,那石头上刻的,正是古利乌斯家族的传家宝《五音绝唱》秘笈。
水落石出的谜底,至此终于揭开。
按照奥兰多的遗嘱,青雀抄录了《五音绝唱》秘笈后便把石雕毁去,把秘笈抄本连同
当日莲夫人留下的“五音绝唱琴”一同送给温妮莎。那琴狭窄修长,乃是硬度尤胜精钢的
“梧桐玉”雕刻而成,不但可以演奏出天籁之音,琴内还藏了两尺青锋,名曰“五音琴剑
”,是施展“五音绝唱”必不可少的宝物。
“水落石出”与《五音绝唱》的秘密,除了奥兰多,天下就只有青雀一人知道,如果
她有半点私心,大可私吞秘笈,不必把秘密公开,如今却物归原主,对她的恩情,温妮莎
自然感戴万分,真不知该如何道谢才好。
拉着温妮莎的手,青雀深情的说:“我跟你娘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情同姐妹,可惜
你娘去世早,使我这个老太婆在丧夫之后又遭丧妹之痛。如今你孤苦伶仃,我亦膝下无人
,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过继给我,也算代莲妹妹尽一点做母亲的责任。”
温妮莎欣然应允,从此与青雀母女相称。
翌日一早,青雀、倾城督导温妮莎修习“五音绝唱秘剑”,开始还进展神速,不料学
到那“喜、怒、哀、乐,四弦合一”的最后一招时,却遇到瓶颈,无论如何也领会不了“
七情化五音”的境界,再也难有寸进。
学不成这招绝技,亲手替父报仇的胜算就去了三分,温妮莎十分焦急,青雀却安之若
素,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尽管放心,我自有办法。”
温妮莎问她是什么办法,青雀神秘的一笑,说:“现在还不能说,时机一到,自然会
告诉你。”温妮莎一头雾水,正要追问,青雀却转而问她:“温妮,你觉得叶公子如何?
”
“叶子哥哥……当然很好——娘,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温妮莎像只嗅到危险的兔
子,紧张兮兮的反问。
“当然是在替乖女儿盘算终身大事。”
“哎呀!娘,你别乱说!他……他只当我是妹妹啦。”
“只做妹妹你就满足了?”青雀寸步不让。
温妮莎羞红了脸,垂首不语,过了好一阵才细声细气的:“不满足又能怎样?这种事
,我又不好先开口。”一语未了,羞得落下泪来。
爱怜的搂着女儿,青雀柔声劝道:“傻孩子,有娘在,你就开开心心的预备着坐花轿
吧。”温妮莎喜极而泣,青雀幽幽一叹。
第二章 逆转阴阳
入夜后,青雀夫人派春晓请来倾城,说有要事相谈。
来到书房,倾城惊讶的发现青雀今夜装扮格外迷人,仿佛一朵午夜盛开的玫瑰,艳丽
里透着诱惑。
女人总是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假如刻意着装打扮,那就更意味着她需要赞美了。于是
倾城就说:“姐姐今夜真漂亮,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我叫了这声‘姐姐’很是吃亏。
”
青雀夫人妩媚的一笑,在对面藤椅上坐下,静静望着他。
倾城被她看得发窘,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青雀夫人幽幽的说:“或许你没有说谎,可我听了,仍然很难过。”又说:“
往后叶小倩赞美女人切忌用漂亮、美丽之类的词,就算她是真心话,别人听见也会跟我一
样,误解成刻意的讽刺。”
倾城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女装呢。
叹了口气,青雀夫人又说:“其实我对你的感觉非常奇怪,有时候当你是小弟弟,喜
欢的不得了,可是你变成了叶小倩,我看见就非常不好受——说是嫉妒或许更恰当。十年
前,我也曾是个不可一世的女子,虽然不如叶小倩美丽迷人,却也着实风光了好些年,现
在看见你,想起少年往事,年华似水,一梦十年,很是难过。”
倾城叹道:“当真身为女子,有几分姿色倒还可以自矜,然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建功
立业为先,相貌美丑无足轻重,古有名训:莫轻此时,千古尽在此一时;莫轻此身,三才
尽在此六尺!”
倾城难得与人畅所欲言,这番话说得神采飞扬豪气干云,青雀夫人看在眼中不禁心旌
摇曳,不知想到什么,雪玉也似的粉颊竟蓦地泛起两抹酡红,有如吃醉了酒,又似涂了胭
脂,望向倾城的眸子也水汪汪地煞是诱人。
略一沉吟,青雀夫人徐徐说道:“虽三度逢君,至今仍不敢相信当真是男儿身。”说
罢好奇地望向他鼓鼓囊囊的胸部。
倾城探手入怀,掏出两团充做伪胸的棉纱,笑嘻嘻的道:“两团棉花堵在心口,闷煞
人了。”
又想塞回去,青雀夫人却伸手阻止,似笑非笑的道:
“既然怕闷,何必作伪,换个真的不好么?”
“少了这个,叶小倩的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青雀夫人沉吟不语,忽而嘴角一翘,羞笑道:“妾身倒有一个法子,不必借助道具,
一样让你男扮女装唯妙唯肖,保管不露马脚。”
“真有这法子?那可太好了!”倾城又是惊讶又是好奇,急切的问:“夫人可否教我
?”
青雀夫人面色一肃,正色的问:“此事难倒不难,只是过于邪门,你……果真愿学?
”
略一迟疑,倾城说:“邪门也罢正宗也罢,都是人创造出来的技艺,何来正邪之分?
只要不伤害无辜、不违背良心、不自残身体,在下就愿意。”
青雀夫人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想的可怪周全!不伤害无辜、不违背良心、不自
残身体?所有风险都叫你推得一乾二净,天下间有这等好事么?”
倾城笑盈盈的说:“姐姐你是漫天要价,我来落地还钱,咱们买卖刚开张,有话好说
,总还有得商量。”
青雀夫人笑得花枝乱颤,长叹道:“傻孩子,人家这法子当然不是要你害人、受苦,
只是这心关难过。”
倾城大惑不解,迟疑的问:“可是违背天理人伦?”
“天理怎敢违背,那人伦嘛……端看你怎么想了。”
青雀夫人正色说:“姐姐少年荒唐,耽于玩乐,二十年来的风流债数之不尽说之不完
,究竟跟多少人好过,自己都记不得了。你说实话,对我以往作为可有鄙夷之心?若敢口
是心非,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怪,为何问这个?”倾城心道:“难不成,那个乔装改扮的法子竟与男女之事有关
?”
对于青雀夫人的风流韵事,倾城略有耳闻。然而他本人也算不上道德君子,老师平先
生那副德行,从小耳濡目染,虽没怎样沾花惹草,对这一干风流韵事也委实不当回事。
于是他摇摇头说道:“游戏风尘,岂独男儿?两厢情愿,何罪之有?高兴就在一起,
不高兴就分开,只要彼此心安理得好离好散就行了,又没碍着旁人,何须他们置喙?”
青雀夫人脸色缓和下来,叹道:“你说的很好,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一生风流,阅人
多矣,有诗酒之交,有棋画之友,亦有露水姻缘,恩爱百日的;有为之产下一子半女的,
也有两厢厮守的,虽放浪形骸,却皆发之以情,有缘则聚,无缘则散,既不骗人家财,又
不坏人和睦,但世人多骂我淫毒,这‘淫’字,我或许无可推卸,‘毒’却敬谢不敏!世
皆碌碌,安知我心?那些无中生有恶语中伤的伪君子才是真正的蛇蝎之徒!”
言语之间,尽显风流豪侠之气,倾城看在眼中心折不已。
“只可惜,这么多年来,却未曾有半个男人是我真正看上眼的……”青雀又是一叹,
长身而起,踱到窗前。
探手摩挲那倒垂下来的吊兰,纤细如丝的叶子在水葱也似的纤指间蜿蜒,烛光摇动,
粉红的火光投在她绰约的身段上,余光漫射向雕花纸窗,旋即又反射回来,给那副丽人剪
影隐隐涂抹了一层朦胧的纱,分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镜中花水中月,看不清,看不透。
倾城微感茫然。
一种深沉的灼热欲望在体内蒸腾着,内心的冲动成了万里平原上驰骋的奔马,渐渐不
可遏抑,就要决堤喷出。
幸而脑中尚能保持一线清明,灵台失守的剎那,倾城忽道:“姐姐魅力无双,在下服
了!”
青雀夫人旋风一般转过身来,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二十年来,你还是第一个不被‘合欢媚术’迷惑的男人!”
倾城暗道惭愧,若非他修炼的明镜阴阳功中也有一节专门讲解“媚术”,今晚恐怕要
丢人了。
惊魂甫定,倾城急切的问:“姐姐……你所说的男扮女装的法子,可与媚术有关?”
青雀夫人妩媚的笑了,站起身来甜甜的说:“跟我来,换个地方说话。”径自出了书
房。
倾城尾随青雀夫人直趋内房,来到卧室,打开衣柜,推开一扇暗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幽深的回廊曲径通幽,青铜壁灯播撒着旖旎的光,宽敞大厅出现在回廊尽处,厅
内砌着汉白玉的池子,水气蒸腾,淡淡的硫磺味随即扑鼻而来——竟是一眼温泉。
青雀夫人冲倾城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氤氲中呈现出迷离叵测的丰姿,倾城想把握它的
本质,刚一凝神,它就散在水雾里,融化了。
待到回过神来,青雀夫人已经更衣入浴,晶莹白腻的裸体无声无息滑进池水,荡起一
圈涟漪。
泉水又软又滑,人在水里游动,搅起一阵又一阵浓烈的硫磺雾霭,倾城不由联想到了
故乡那幽深炽热的火山,于是,自己心底的火山也爆发了……
轻舒皓腕,拔下凤钗,乌云般的长发便流了下来,柔柔的浮在水面上。
青雀夫人回眸一笑:“君上若愿修习逆转阴阳之术,便跟姐姐来吧。”说罢游向水雾
深处。
倾城不敢怠慢,忙也宽衣解带,追随美人鱼似的青雀夫人游了过去。
池子对面的墙上开了个小小的月门,游过月门,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天然钟乳洞
。
千奇百怪的石钟石笋或孑然卓立,或倒悬穹顶,或攒成一丛恍若无名魔花竞相怒放,
或峰峦起伏密密匝匝恍若刀山剑海杀气腾腾,在水光灯光的掩映下,焕发出五光十色的华
彩。
四壁孤拔直上,到了穹顶却又遽然收拢,围成一个心形的洞口,尔时月射穹窿,氤氲
袅娜,雾霭弥漫,有如素纨倒挂,流苏泻地。
黑色的石影玉色的水波交相辉映,青雀夫人丰纤合度的身材在月光下更显曼妙无双,
柳腰款摆,丰润挺拔的玉乳在水波中摇曳,荡漾出满池春色,倾城面红耳赤,心湖亦起了
波澜。
游赏了一盏茶光景,泉水渐浅,潜行近百米,泉水就深仅齐腰,两人于是趟水而行。
黑暗深处有一点荧光,才发现是一盏琉璃长明灯挂在岩石壁上,下方竟是一茎浑若天
成的石雕莲花,美貌如画的白衣大士端坐莲台之上,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等倾城走到近前,青雀夫人便亲昵的牵了他的手,指着那雕塑说:这就是咱们的祖师
欢喜观音。说罢盈盈跪倒,倾城也在她身畔跪下,给祖师像磕了三个头,算是入门了。
行过拜师礼后,青雀夫人自莲花石座中取出一本书交给倾城,之间扉页上写着四个娟
秀的小字《奼女真经》。
倾城翻开看了几眼,竟是些裸女图案,略微翻了翻,窘笑道:“原来是女人学的功夫
。”
青雀不置可否的笑笑,问道:“你没听说过玄武奼女宗?”倾城说不知道。青雀又问
:“那么四方正宗呢?”
倾城呆了半天,吃吃的道:“也没听说过。天哪,我怎会孤陋寡闻到如此地步。”
“傻小子!何必自责呢?别说是你,就算是换个再年长二十岁的老江湖来,也不见得
知道。”顿了一顿,青雀又道:“说起来,四方正宗里的东、北两宗都有四五十年不曾行
走江湖了。”
倾城心中一动,忙问:“南方正宗就是朱雀稷下,西方正宗就是白虎清华,青雀姐姐
,我猜得可对?”
“一点不错。余下两个,一是玄武极北毗卢寺,另一个是东方昆仑山天池的驭剑通天
宗。前者乃是佛门净土,以‘玄武金刚宗’武术名闻天下,首座龙象法王三百年前就已绝
迹凡尘,是神佛一般的人物,是否仍在人间不得而知。寺内长老一级的人物也很久不出来
走动,闻名天下的玄武三仙——巧仙人迦林、毒仙师高阳、雷仙子娥眉——
也是毗卢寺出身,据说乃是龙象法王的亲传弟子。
“至于驭剑通天宗,历年来以昆仑剑道正宗自居,掌教道魔老祖修为通神,已经是陆
地神仙一级的人物,为人也算正派,可是门下弟子却良莠不齐,干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败坏了驭剑通天宗的名声,近些年来已经被视为魔道了。”
倾城记得大瘟皇就是驭剑通天宗门下,居然敢公然以魔道魁首自居,以此观之,道魔
老祖真该清理门户了。
东土昆仑天池,南方朱雀稷下,西天白虎清华,极北玄武毗卢,合称天下四方正宗,
近些年来东、北二方都鲜有高手现世,开宗立派最晚的朱雀稷下和清华门反而后来居上了
。
青雀夫人的师门奼女宗原本是毗卢寺的支派,历来只收女弟子。由于修行多涉及房事
,一向被视为邪门外道,流传至今几百年,日渐势微,教义也与初衷大相径庭,成了一门
只供淫邪女子修行的外道法门了。
到了她师父那代,“奼女宗”奥义丧尽,只剩下内外媚术和一些旁门左道的伎俩,与
佛门再也没有半点关系,沦为不折不扣的邪派。
青雀的恩师浮萍女素怀大志,一心振兴师门,早年游历朱雀,在乌鸦领收了她为掌门
弟子,后来离开朱雀,据说在玄武又收了一个女弟子,不久即遭了死敌毒手,客死他乡,
也不知那个师妹现在如何,是死是活。倾城答应日后回到帝都,一定请人代为察访。
解说了陈年轶事,青雀夫人就开始传授倾城《奼女真经》中的一道法门,名曰:逆转
阴阳大法。
逆转阴阳,顾名思义,就是能够把男的变得像女的一样。
当然,这只是“像”,绝不是真的完全一样,而且反过来想把女人变得像男人就不行
了。
“逆转阴阳大法”练成之后,只要一行功,就能把阳物缩进腹腔内,胸部也会像女人
一般凸出,就算脱光了衣服,也很难被拆穿——当然,长相是不能改变的,只能借助易容
术。
不过对倾城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他甚至连胡子都没怎么长,而且生下来就是个怪胎,
喉结特别不明显,嗓音也非常中性化,这两样缺陷一向是他的心病,不料到了假扮女人的
时候,却成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关于逆转阴阳大法,还有一些题外话。
这门心法源自东方,古时候又被称为“缩阳术”,是臭名卓著的邪术,往往和历史上
一些著名淫僧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青雀夫人告诉倾城,以前有很多俊俏和尚就是用了这种本领,打扮成小尼姑的模样,
公然进入府邸闺房勾引名媛贵妇,犯下不少的色戒。
不知哪一朝哪一代,有一个小和尚学到了这门功夫,扮成尼姑,跟许多女人有了私情
。
后来东窗事发,受害人的丈夫把他告到县衙门,官老爷一听这桩稀奇事,特别感兴趣
,就说:“把那个男人假扮的尼姑带上来!”
两个衙役把小和尚抓了来,往大堂上一按,老爷定睛一看:咦?怪了!分明是个俏尼
姑嘛。
那和尚在下面也放声大哭,一迭声的喊冤枉,说:
“贫尼是女儿身,怎么可能与别的女人偷情呢?青天大老爷一定要替我昭雪啊。”
老爷看她哭得那样可怜,就有点将信将疑,悄悄的问师爷:“我看她的确是个尼姑,
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那师爷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听了老爷的话,摇着扇子沉吟半晌,说:“东家还是先
找个仆妇来给她验身罢。”
老爷说:“很是,我也正有此意。”于是就找来一个仆妇,带着那个尼姑去房里验身
。
这个时候,老爷又开始审问苦主,老谋深算的师爷却告退下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仆妇带着尼姑回来,禀报老爷说:
民妇已经详细检查过来,那个尼姑的的确确是女儿身。
老爷一听这话也没有别的办法,当下就想放了尼姑,治苦主一个诬告之罪,就在这时
,那师爷又回到大堂,大声说:“老爷且莫轻断,学生有话要说。”
“你回来得正好,刚才验身已毕,那尼姑的确是女人不假,这个案子显然是那厮诬告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师爷微微一笑,问那仆妇:“你当真已经仔细检查了么?”
那个仆妇红着脸说:“是啊!她身上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决计没有,哪还能错?
”
师爷淡淡得说:“未必。”便要求重新检查一次。
那尼姑看出不妙连喊冤枉,拒绝师爷的提议,老爷却很信任他,申饬那尼姑说:“你
这样紧张,敢是心怀鬼胎么?”
尼姑就不敢说什么了。心想:我精通缩阳之法,就算你再检查一次,也不可能看出破
绽。
不料那师爷得到老爷首肯后,却不再要那仆妇检查,吹了声口哨,一条胖大的黑狗嗖
的一下跳到大堂里来。
原来他刚才出去就是找了这条狗来。
两班衙役都吓了一跳,老爷也楞住了,不知道师爷到底意欲何为。
只见那师爷牵着黑狗来到仆妇身旁,在她耳畔低语几句,那仆妇连连点头,满脸惊异
之色。
那个尼姑自打黑狗出现就吓得魂不附体,等到仆妇过来叫她进屋检查,已经瘫倒在地
动弹不得了。
几个衙役上来把她抬进去,仆妇就用方才师爷教给她的法子,剥光尼姑的衣服,叫那
狗舔她的下体,那尼姑痒得受不住,不过片刻,便有男人的阳物自腹腔内伸出来了。
案情就此真相大白,花和尚也被判了秋后问斩,从那以后,缩阳术就失传了,不知怎
地,竟被“奼女宗”门人重新发明出来,易名“逆转阴阳大法”,载入《奼女真经》。
奼女宗只收女弟子,女人学这逆转阴阳大法自然无用,所以几百年来没人真正修炼过
,久而久之,也就被人们淡忘了,若非倾城今次男扮女装,青雀夫人也想不到这回事。
讲到这里,青雀夫人似笑非笑的瞟了倾城一眼,看得他心跳加速。
把《奼女真经》翻到逆转阴阳一节,倾城开始按图修习。他本就精通“明镜阴阳仙功
”,那可是一切阴阳道法的祖宗,再学这门心法,就是杀鸡用牛刀全然不费功夫,只消青
雀夫人略略讲解了一遍口诀,他便了然于心了。
依法施为,果然阳物内缩,双乳凸出,浑圆饱满,粉光致致,颤巍巍软绵绵,丰盈提
拔,恰到好处。
青雀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呻吟道:“妾身发誓,便是如来佛祖见了你这等美人儿,也
按捺不住思凡之心了。”
倾城白了她一眼,辩解道:“夫人莫要说奇奇怪怪的话,在下变成这样子,还是不折
不扣的男人。”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逆转阴阳大法不但改变了他的身体,更
改变了他的嗓音,几句话说出来,既甜且腻,娇娇柔柔煞是好听,分明是豆蔻少女的嗓音
。
青雀夫人定定凝望着他,明眸中仿佛有一包水几欲溢出,雪颊渐渐泛起酡红的云霞,
出其不意搂住倾城腰肢,探手爱抚着那团乳峰,吃吃娇笑道:“老天会否瞎了眼,叫你投
错了男儿身.”娇躯一扭,蛇也似的缠了上来。
佳人投怀送抱,什么逆转阴阳都不管用了,倾城也情不自禁的迷失在成熟女体的丰腴
与炽热之中……
云收雨散后,青雀夫人又将《奼女真经》中内外两门媚术传授给倾城,以便他把“美
色”发挥到极致。
所谓内媚之术,自然就是女人采阳补阴的邪术,倾城就算逆转阴阳,可本质还是男人
,内媚术也就相应的变成了采阴补阳的房中术。
倾城学过明镜阴阳仙功,既然是仙功,自然不提倡损人利己,所以虽有房中术一章,
却旨在双修而非采补。
事实上,两者在本质上是相通的,倾城有了双修的基础,再学采补之术自然事半功倍
,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再加上青雀夫人早就芳心暗许,不惜用自家身子来做教具,任他演
习奇技淫巧,被折腾得欲仙欲死,不知今夕是何年。直到倾城改用“双修”法门,将吸纳
得来的元阴炼成金丹,哺回青雀夫人体内,才恢复了神采。
与内媚术相比,倾城学起外媚术来就更加如鱼得水。
外媚术的宗旨,就是要将修习者的魅力发挥到极限,女子学了,一颦一笑都能媚惑众
生。古往今来的美人名妓,多少都对这门本领有所心得,修炼到炉火纯青境界,沉鱼落雁
绝非神话,要不怎么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说法流传于世?
倾城本就是举世公认的美人,性别因素并没成为他修习媚术的障碍,相反,正是因为
身为男人,他才更清楚男人的弱点,学起来如鱼得水,又与明镜阴阳功两相印证,将媚术
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致一个眼神就能勾魂夺魄,让人如饮醇酒,醺然欲醉,比之青雀夫人
可谓青出于蓝。
直到功德圆满,倾城才陡然醒悟:“我自己就是男人,为什么学勾引男人的本领?”
“傻孩子,谁说媚术是女人的专利,姐姐这不就被你迷得神魂出窍了?”青雀夫人用
行动回答了倾城的疑问,不胜采撷的花蕊再次泛起春潮,挽住倾城的手,按上自家酥胸细
细娇喘,盖住了淙淙水声。
抵死缠绵之际,青雀夫人不由得想到了温妮莎,小妮子对倾城言听计从,分明有非君
不嫁之意,如今自己捷足先登,实在对不住她。正胡思乱想,高潮袭来,通体畅美如履仙
境,咬紧牙关紧搂情郎,娇喘低吟不听话地溜出红唇,此时此刻放弃倾城,无疑比要她的
命更加难以忍受,可又如何向温妮莎交代呢?转念一想,真叫她思量出条两全其美的法子
,立时放下心来。
倾城被她娇痴的模样迷住了,咬着青雀夫人圆润的耳珠问:“姐姐眼珠滴溜溜转个不
停,定是在想坏主意!”
青雀夫人怕痒,扭着腰肢的躲闪,吃吃笑道:“俏冤家,天大的便宜就要叫你拣了,
还不快谢谢奴家?”
倾城好奇的追问,青雀夫人神秘的笑笑,不肯透露分毫。
第三章 倚红偎翠
天将亮时倾城回到卧房,了无睡意,索性打坐行功。
与青雀夫人一夜颠鸾倒凤并没给他带来丝毫疲劳,阴阳双修的功效就在于使男女双方
在获得快乐的同时,精神与体力也得到裨益。
昨夜的一切感觉就像在作梦,在青雀盛装出现在闺房中时,倾城就知道这种结果不可
避免,而且他也知道,青雀会把两人的关系处理得很好,这是成熟女人才有的好处。
得到青雀丰沛元阴的滋补,倾城的内伤已经基本痊愈,虽然算不得光明正大,阴阳双
修的确是固本还原疗伤养气的无上妙法,经那温泉水浸泡了一晚上,外伤结下的疤痕也都
奇迹般的消失了,精、气、神都处于最佳状态,倾城心情渐渐稳定下来,自信足以应付未
来的一切危机。
过了好几个时辰,阿修罗魔功传来预警,有人正朝自己的房间走来,真气带回她的脚
步、心跳与呼吸,在倾城脑海中汇总成了温妮莎的倩影。
门无声无息的开了,忽然觉着一股温香扑鼻,两眼被人蒙住,用手摸上去,竟是温软
纤柔。耳旁响起熟稔的笑声,心旌微荡,反手把她拉倒在床沿上,果然是温妮莎,穿了一
身雪皎素纨似洁白衣裙,一个人悄悄走进来,本想吓他一跳,哪知倾城早已预知她的到来
了。
倾城见她哧哧地一味娇笑,憨态可掬,叫人情不自禁的疼爱。顺着手一拉,把她拉坐
在一起,在姑娘脸上亲了一下,问道:“你娘呢?”
温妮莎白了他一眼,说:“你光想着她,我生气啦!”
倾城笑道:“我刚才都是在想你,可不真就把你给想来了?”
温妮莎这才转嗔为喜,笑道:“又骗人!我知道你是喜欢我娘多一点。快走吧——她
正等着你吃饭呢。”
正说着话,小迦也来请安,主仆姐妹三人联袂来到花厅,早有秋彤、春晓摆下饭菜碗
筷,不一瞬青雀夫人也来到,也不拘什么主仆,六个人共一桌开开心心的吃了饭,席间青
雀夫人与倾城言笑自如,一如往日,只是偶有深情脉脉的秋波送来。
用罢早饭,青雀夫人便拉着温妮莎回闺房说私话,倾城则依照昨晚定下的计画,回房
更衣。
小迦服侍他梳妆打扮,转眼又变成了叶小倩,自打学了“逆转阴阳大法”,果然更像
女孩子了。
倾城又刻意打扮的花枝招展,对镜自顾,果然比从前更加美艳三分,再施展媚术——
乖乖不得了,连自己也险些被迷住。刚刚收拾停当,李华登门造访,嘘寒问暖,好不关心
。
叶小倩从容应对,时而浅笑轻颦,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朱唇款启,越显得明艳绰约
,仪态万方。
寒暄过后,我们的叶小倩姑娘便恳请李华收留几日,并希望藉助总督府的力量寻访兄
长。李华早被迷得神魂颠倒,哪有不答应的?
借着接茶之机,不露行迹的抓住小倩姑娘皓腕,正想着一诉衷肠,小倩姑娘却抽回纤
手掩面啜泣,盈盈一拜,娓娓说道:“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结草衔环,难报
大恩。”
李华忙扶她起来,想说些安慰话,被她含羞带怯的一笑,秋水横波的一瞥,登时三魂
出壳忘了姓是名谁,等到回过神来,丫鬟小迦托着茶盘走了进来。
叶小倩趁机推开李华,悄声道:“明晚黄昏,花园小楼前候君,万勿爽约。切记切记
。”
送走李华后,倾城叫小迦弄了盆清水,把手洗了又洗,大骂李华色狼、色猪、色鬼,
死不足惜。小迦俏生生立在一旁,只是偷笑。
倾城气不过,将她捉到怀中,笑骂道:“主人倒楣,奴才看戏,小妮子好生可恶!”
“主人呀,人家才没有看戏呢。”小迦不依的嘟起嘴。
倾城心神一荡,捧着俏脸,在红艳艳的小嘴上印下一吻。若是窗外有人经过,看到大
美人儿和小美人儿如此缠绵,怕要吓掉下巴了。
“主人是妖怪。”
“你再说!”
“主人是狐狸精!”小迦在倾城膝上坐定,鸡啄米似的吻遍倾城脸颊,吻一下,便甜
甜蜜蜜的骂一句“狐狸精”。
不出半个时辰,果如倾城所料,二公子莫里森也巴巴的跑来了。
小倩姑娘又表演了番迷死人不偿命的本领,同样定下“黄昏小楼”之约,端茶送客。
莫里森前脚刚走,叶小倩又拉着小迦帮她撕破罗衫,弄成副钗横发乱的可怜相,然后
定定看着小迦,一言不发,兀自发呆。
“主人,不要吓小迦……你这是——”
“嘘——别吵!我在酝酿感情!”
“啊?酝酿感情……你……到底想干啥?”
小迦马上就明白了——但见叶小倩抽噎了几下,眨眨眼睛,突然泪如雨下,哭得好似
梨花带雨。
“主人……你怎么哭啦?”
“呜呜……为了演戏,只好牺牲眼泪……”
“……你说哭就哭,真是好厉害喔。”
“刚才一直在拼命想念水月殿下,不哭才有鬼!”
“那个……小迦是否该表示一下感动呢?”
“呜呜呜呜……少啰嗦!我要抓紧时间去找梅尔舒迪林,你好生看家,不准乱跑。”
话音未落,小倩姑娘一溜烟的冲出门去,心想:必须把眼泪保持到梅尔舒迪林的寓所才行
。
小迦遥遥一笑,眼角眉梢满是依恋。
一听说叶小倩求见,梅尔舒迪林饭也顾不得吃了,亲自迎出门外。见她哭哭啼啼,不
由一头雾水,忙问她“为何如此伤心”。
叶小倩却只是掩面抽泣,急得梅尔舒迪林坐立不安,却不知她正从手指缝间窥视他的
表情,等到吊足了胃口,才幽幽的请求梅尔舒迪林护送自己主仆一行离开乌鸦领。
梅尔舒迪林当然不肯,忙问:“小倩姑娘为什么要走,敢是我们招待不周?”
叶小倩正是等他这一问,顺势“羞怒”的控诉李华和莫里森联袂登门调戏,还逼迫她
明晚黄昏时分在花园小楼下等候,说是要和她商议终身。
“这也罢了,竟然还说兄弟便是一家人,理当福祸与共,既然他二人都对小女子有好
感,就一并嫁给他们两兄弟,亲上作亲……”
“混帐!”梅尔舒迪林勃然大怒:“这两头畜生,居然说出这等忝不知耻的话,作出
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简直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他知道李华、莫里森兄弟感情很好,叶小
倩胡诌出这等“共娶一女”的话来,反而对她的话更加确信不疑。
梅尔舒迪林越想越气,把细瓷茶杯捏了个粉碎,回房取出两口百炼精钢的宝刀,扬言
要去杀了李华、莫里森。
叶小倩忙拉住他,连说“不可”。
一翻豹眼,梅尔舒迪林强忍着怒火问道:“两头猪猡,留之何用?”
“提督大人杀他两人如杀猪狗,但是可有想过如何善后?在内院行凶,难免惊动家人
,万一叫夫人得知,定会护着他俩,如此以来,提督大人恐怕无法得手,即便得手,一来
夫人面子上过不去,少不得把祸端归咎于奴家;二来……对大人您与夫人的婚事怕也不好
呢。”
梅尔舒迪林听了这番话,面色稍霁,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这样忍气吞声,
那两个狗才就更加嚣张了。”
叶小倩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说:“依奴家之见,不如来个将计就计,明日黄昏,李
华、莫里森欲与奴家幽会,到时奴家必当委曲求全,挑拨兄弟反目,届时大人假作路过,
出面评理,二獠必不见疑,到时大人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定能让他兄弟死无葬身之地!
即便夫人事后追究,人死不能复生,只消说是兄弟斗殴而死,奴家是苦主,大人来作证,
自然有理走遍天下,夫人又能奈何?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李华兄弟一死,大人再与
夫人成就百年之好,这乌鸦领的天下还不就是……”说到这里,她掩口微笑。
梅尔舒迪林越听越喜,禁不住放声大笑:“小娘子好手段!除了那两头畜生,你也一
并嫁给某家,帮我出谋画策做个内帐军师!届时你我夫妻二人文武合璧,哈哈,别说区区
乌鸦领,便是城外那干帝国贼军定也杀他个丢盔弃甲望风而逃!”说着色迷迷的拉住她的
手。
强忍着厌恶,叶小倩挣脱梅尔舒迪林的毛手飞也似的逃走,出得门外,又俏生生立在
那里,回眸媚笑,暗送秋波,这一笑一瞥,都用上了青雀夫人传授的“奼女媚术”,自是
风情万种,魅力无穷。
梅尔舒迪林看得垂涎三尺,方想冲上去大逞兽欲,侍女小迦已先一步扶着小倩姑娘娉
婷远去,一转眼,就消失在花径尽头,只剩下色与神授的梅尔舒迪林,全然不知死之将至
。
当晚,倾城又来到那温泉中与青雀夫人共沐鸳鸯浴,两人嬉戏追逐,游到内洞后便不
见了青雀夫人的踪迹。倾城四下寻找,却不见伊人芳踪。
忽听见身后水声哗然,回头一看,青雀夫人正俏生生的背对着自己,立在莲花坐前,
冰肌雪肤在昏黄的灯光下闪映出圆润的光华,仿佛镀了层珍珠色的膜,乌黑的长发水藻般
浮在碧波之上,恍若已然雕谢的漆黑的莲,而甜美的女人便是成熟的莲实了。
倾城看得面红耳热,童心大起,悄悄潜入水下,游到青雀夫人身后伸手爱抚,粉弯雪
股无所不至,逗弄得她娇喘低吟情难自禁,软软的瘫倒在他怀中……这才偎依在水中交抱
合欢,玉杵扣关竟艰涩难当,倾城吃了一惊,借着灯火低头细看,怀中那女子竟是温妮莎
!
立时羞窘难当,正欲推开,却被温妮莎反手抱住,滚烫的脸颊贴在耳畔,娇喘细细:
“哥哥,好哥哥……要了我吧……”娇滴滴的呼唤入耳,倾城心神一荡,两人又粘在一处
,鱼龙曼衍,魂儿也融化了。
阵痛过后,温妮莎苦尽甘来,竟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动迎合,动作虽嫌生涩,却别有一
番妙不可言的滋味。“哥哥,喜欢吗……舒服吗?人家……里面……好奇怪哦……呀,受
不了了……”
娇憨的呻吟更是让倾城心醉不已,对温妮莎也备加轻爱密怜,逗得小姑娘喜翻了心,
好哥哥、好相公唤个不停,恨不能与情郎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这边正情浓之时,忽听一声轻笑,暗处观战的青雀夫人才坦白供认,今晚的误会全是
她一手安排。却怕倾城不肯,只好出此下策,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无话可说。
于是缠绵之余,倾城又帮温妮莎易筋洗髓,开启神格,低声笑道:“温妮,快跟着我
的呼吸行功,我来帮你引导阴阳二气,打通周身经脉。”
“坏哥哥……这种姿势……人家哪能定得下心嘛!”温妮莎娇嗲的呻吟道。
话音未落,樱唇已被吻住,一根温热的舌头强行挤了进来,逗弄的她娇喘咻咻。倾城
扶着她的娇躯面对面紧贴,在自己膝上趺坐,同时定心静神,提气行功。
温妮莎也渐渐定下神来,将自身真气沿着周身经脉循行运转,真气就在彼此下丹田流
传,每行功一次,真气就越发精纯,到了后来,竟仿佛凝结成了液体一般,凉沁如冰,精
神为之一爽。
与此同时,也有一股甘甜的汁液由倾城舌尖流出,缓缓注入她口中,经由舌下“海泉
穴”缓缓灌入任脉之中,“还丹”一入经脉立刻下行,与丹田交接,上下练成一气,随着
行功加速流动,由缓至疾,犹如怒涛排壑冲击任、督二脉。
温妮莎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怒海中的一叶孤舟,眼见耳闻尽是铺天盖地的巨浪,随时都
有倾覆之灾,不由得又惊又怕,任、督两脉相接之处更是刺痛钻心。就在几乎承受不住的
时候,灵魂深处倏然一亮,不知名的美妙音乐在耳畔响起,仿佛一只温柔的手爱抚着她痛
苦的身心,一帧帧从未见过又仿佛很熟悉的景象在眼前飞快闪过,伴着那妙音的节奏,飞
往记忆深处那一一对应的宿命烙印。
接而灵台清明,断却妄念,趋向真如,周身经脉豁然贯通,真气运行阻碍,行功三十
六周天后,天地双桥全然贯通,已臻三花聚顶、五罡朝元之境了。
收功醒来,温妮莎急急的问倾城与青雀:“美妙的音乐你们听到了吗?”青雀茫然摇
头,倾城微笑不语。
温妮莎功夫大进后,青雀夫人更是倾囊传授,也不理人家姑娘为难,非逼着温妮莎学
那《奼女真经》中的媚人之术,特别是“天魔妙相”一节,讲的是用眼波流盼轻吟低唱媚
笑艳舞等诸般技艺挑逗男人,青雀夫人要求最是严格,每到疑难之处,便亲身示范,轮到
她施展时,又叫倾城从旁点评优劣得失,温妮莎千不甘万不愿,最怕在情郎跟前丢丑,一
赌气,暗下决心非要练好不可。
抛却排斥之心,学起来居然应心得手,施展之时,也满怀了一腔绮思,有意无意的引
诱倾城,倒把两位师父给迷得目瞪口呆。
这才欣然一笑收了天魔妙相,也不避讳青雀夫人,径自跑过来搂住倾城的脖子,娇痴
的剖白:“哥哥,喜欢妹子这样吗?”不等他回答,又急声补充道:“人家可是只有为了
哥哥你一个人才会这样子喔。”
片刻过后,青雀夫人建议温妮莎再修炼“五音绝唱”——竟然轻松突破瓶颈,一日千
里,进步神速。不光倾城甚感诧异,温妮莎自己也不明就里,何以昨日不可逾越的难关,
今天却如履坦途?青雀夫人微微一笑,娓娓道出天机。
原来奥兰多所学的《五音绝唱》也是奼女宗的绝学,鼓琴弄箫,本就是女人家的专长
,当日青雀夫人嫁给奥兰多,自己留下了《奼女真经》,而五音绝唱则作为嫁妆,转到奥
兰多手中——这也是奥兰多迎娶青雀夫人的条件之一。
正因如此,《五音绝唱》与《奼女真经》同源互补,只有学了《奼女真经》中那“天
魔妙相”之术,才能把“五音绝唱”发挥至化境,否则有音无情,便是天籁也难动人。古
人常以“声”、“色”并称,可见两者相辅相成,乃是世间正理,绝非邪门歪道。
奥兰多是个鲁男子,学不来“天魔妙相”,自然也就没法炼成“五音绝唱”最高境界
,如若不然,当日大瘟皇、骨碌布渊等人也没那么容易刺杀得手。
正因为明白这层因果,青雀夫人才知道温妮莎修炼“五音绝唱”瓶颈之所在,今晚诓
倾城入壳,一方面固然是帮温妮莎表白心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助倾城的双修仙法,
让小姑娘变成小妇人之后,再学那“天魔妙相”,终于使“五音绝唱”大功告成。
听青雀夫人这么一说,温妮莎才明白她用心良苦,感动得泪光盈盈,诚心诚意的接受
了青雀夫人,再无丝毫芥蒂。
第四章 五音绝唱
无风的黄昏。
太阳落山早,铅色的暮霭浓浓压着远山,花园小楼里,一星橘红色的灯光眨着妖冶的
眼睛,凝视着美丽的“女”主人。
叶小倩精心梳妆打扮,会齐了青雀夫人、温妮莎、哈哈布里库等人,一切准备停当,
这才由小迦陪着,一路分花拂柳来到后院践约。
花圃中芍药开得正艳,李华却无心观赏,在小楼下焦躁的徘徊着,频繁抬头看看天色
。
忽听见一串轻笑随风飘来,定睛看去,叶小倩主婢二人远远走来,到了假山前却不再
走近,回头说了几句话,那侍女便知趣的退下去,守在路口望风,只余伊人俏生生的立在
那里,遥遥含笑,柔情脉脉。
李华看懂了这暗示,心脏猛烈抽搐了一下,口干舌燥。
急忙忙的迎了上来,小倩姑娘却又作怪,待他走近,噗嗤一笑,闪身钻进苍翠繁密的
葡萄棚内。
李华色心难抑,没头没脑的闯进去,忽听见一声断喝炸雷般自身后响起,仓皇回首,
却见暗处跳出一条虬髯大汉,生得猩鼻狮口满脸横肉,童山濯濯的秃头足有笆斗大,手持
双刀,正冲他嘿嘿狞笑。
可不正是梅尔舒迪林那凶神!
见他来意不善,李华魂飞魄散掉头发足狂奔,前脚刚跨出葡萄棚子,脑后风声大作,
心慌意乱间躲闪不及,竟被结结实实击中背心,痛得哼了一声,一个马趴跌倒在地,只觉
得眼前一团漆黑,五脏欲裂。
“骨碌碌!”一个血红的圆球滚到身侧,正是梅尔舒迪林打出的暗器。
匆匆一瞥,李华触目惊心,哭喊半声,心痛欲裂,呕出一大口血。原来那暗器正是胞
弟莫里森的首级。
莫里森比李华早来了半个时辰,没等到叶小倩,却与梅尔舒迪林打了个对头,被他擒
到葡萄棚内杀死。
可怜他“牡丹”还没见着,先做了“风流鬼”。
李华武功本就不及梅尔舒迪林,再加上受创在先,丧弟在后,身心皆受重创,一时间
竟如疯了一般痴痴呆呆的抱着弟弟头颅,放声大哭,兀自喊着莫里森的小名,问他为什么
不肯回答。
又哭道:“都怪哥哥不好,你喜欢那姑娘便娶她罢,哥哥决计不跟你争抢,只要你活
过来,什么也好……”
两人自幼丧母,奥兰多元配逝前拉着两兄弟的手一再叮咛,要他们彼此提携和睦相处
,无论何时都要牢记手足之情。
如母所愿,兄弟感情一向很好,事无大小,一向同进同退,奥兰多在世时,虽然也深
为两子无才无德所苦,有一条却深为欣慰,那就是兄弟二人从不勾心斗角。哥哥说的话,
弟弟即便不高兴也向来言听计从,弟弟但有所愿,哥哥也无不留心,务必一一做到。
哪知今次为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假货——竟闹得兄弟离心,反目成仇,如今弟弟
惨死,才恍然醒悟过来。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悔亦晚矣。
梅尔舒迪林见李华如此,不屑的啐了一口,冷笑道:
“狗东西!少来这套!以为哭哭啼啼装婆娘老子就会饶你狗命么?嘿嘿,心痛兄弟,
就陪他见阎王吧!”说着大步上前一脚踢翻李华,便要下杀手。
李华被踢得仰面跌倒,兀自紧抱着弟弟头颅不放,见了钢刀也不害怕,哭了几声,忽
的哈哈笑道:“老二……院子里开了好大片花,咱们捉蜜蜂去。”无视梅尔舒迪林,一路
梦呓似的走向花圃。
原来他早先殷切盼望着与叶小倩的幽会,满心都是欢喜,佳人久久不至,欢喜中又夹
杂了忐忑与焦急。
之后急转直下,梅尔舒迪林半路杀出,莫里森之死带来了难以承受的悲痛,这一连串
的情绪巨变,已然超越了心理承受能力,一时悲喜瞬变刺激过度,竟迷心窍,成了失心疯
。
此时此刻,梅尔舒迪林高举的钢刀也罢,魂萦梦锁的叶小倩也罢,全都成了浮生尘埃
世外烟霞,脑中唯有一副风景栩栩如生——
那是二十年前的午后,就是这座小小的花园里,阳光是半透明的,蝉是窃窃私语的,
他摔伤了腿,趴在窗台上看蝶恋花看蜂戏蕊,莫里森用硬纸折成夹子,套在手指上,钻进
花丛抓来很多蜜蜂和蝴蝶,关在一只小罐子里给他当玩具。莫里森知道,他那时顶讨厌这
些自由飞舞的小昆虫。
现在,太阳已经下山,春天的黄昏没有蝉,世界虽然并没因此损失什么,李华却把自
己永远关闭在回忆的阳光和蝉鸣里,除此之外,一切都无所谓了。
梅尔舒迪林初时也被他浑浑噩噩的样子吓了一跳,还当是“五音绝唱”中的绝学,观
察了片刻,认定李华是真疯了,这才放下心来。暗忖:“斩草务必除根!这小子发了疯,
倒省得我多费手脚。”
追上李华,一横心,挥刀劈下!
“畜生住手!”
一声惊雷也似的怒吼,花丛砰得炸开,一人飞身跳出,劈面一拳打来,逼得梅尔舒迪
林忙不迭的变招飞退,凝眸一看,登时吓得亡魂顿冒,惊叫道:“爹!”原来那人正是被
倾城从牢中救出的哈哈布里库。
“呸,逆子!还有脸认我这个爹?”哈哈布里库气得破口大骂:“杀了你个不肖子!
”
抢身与梅尔舒迪林战在一处。
哈哈布里库突然现身,着实叫梅尔舒迪林吃惊不浅,父亲积威日久,一时间心慌意乱
,连连溃退。
忽又看见一群从未见过的蒙面武士,簇拥着青雀夫人与恢复了男装的倾城走来,这才
恍然醒悟中了他们的圈套,情急之下不顾父子之情,怒吼一声运足全身功力,挥刀斜斩哈
哈布里库。
这一招乃是极北毗卢寺“七级浮屠”刀法中最为凌厉的绝招“天人五衰”,乃是玉石
俱焚的拼命招数。
哈哈布里库不敢硬接,只得让身闪避,趁此机会,梅尔舒迪林将双刀收在肋间,转身
便逃,兔起鹘落,几个起落便飞到粉墙前,心中窃喜:只待跳出墙外便可逃出生天了。
正暗自庆幸天无绝人之路,不料墙头人影一晃,温妮莎鬼魅般横在面前,五音琴剑遥
遥一指,挡住他的去路。
只见她面笼严霜,星眸冷电如箭,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气,吓得梅尔舒迪林先
心虚了三分,叫苦不迭,一挑眉毛,色厉内荏的吼道:“小娘皮,还不给大爷滚开!”
温妮莎却不理会,遥遥的冲他身后道:“老将军,侄女儿今日就要为父报仇雪恨啦!
请您老人家恩准!”
哈哈布里库呆了一呆,怆然驻足,喟然叹道:“罢了罢了,养子不教父之过,就当老
夫没生这个孽子!侄女啊,你尽管下手罢!”
温妮莎这时冷冷睥睨梅尔舒迪林,沉声道:“梅尔舒迪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干达
婆人的规矩,冤家相逢,踏过仇人的尸体方可继续前行,今天你还有何话说!”
梅尔舒迪林望了望左右,见廿八暗天使虎视眈眈的镇守外围,知道今日势必凶多吉少
。
无路可逃,反倒不怕了,横起钢刀,他仰天长笑道:
“我梅尔舒迪林英雄一世,想不到啊想不到……到头来竟阴沟里翻了船,栽在一群婆
娘手里!嘿嘿,爷爷的性命就别在裤裆里!小贱人想要,就快来伺候爷爷!少在那里假惺
惺的发骚——一起上便是,教你们瞧瞧爷爷的能耐!”
温妮莎面色一沉,怒骂道:“呸!梅尔舒迪林!满嘴嚼蛆救不了你的狗命!杀你这种
人渣好比捏死只苍蝇,姑奶奶一人足够,何必脏了别人的手!”
梅尔舒迪林又要大骂,却被倾城剪断话锋,沉声道:
“梅尔舒迪林,你我各为其主,本无恩怨,今天温妮妹子为父报仇,在下本无权干涉
,但看在哈哈布里库老爷子的面上,在下对天起誓:如果你能击败温妮妹子,往日恩怨就
一笔勾消,保管你安全离开乌鸦领,绝不会有人阻拦、追杀。”
“此话当真?”
梅尔舒迪林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目光大炽。
“孽障!干达婆人只有战死的好汉,没有偷生的猪猡,你忝廉寡耻到了如斯地步,怎
还有脸苟活于世!”
哈哈布里库顿足长叹。
“倾城哥哥,小妹有话要说!”温妮莎突然抢道。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她身上。
温妮莎眼中闪过一抹羞窘,旋即又恢复了镇定。“小妹为父报仇,自信五招之内足取
梅尔舒迪林狗头!”
梅尔舒迪林怒极反笑:“好个目中无人的臭丫头!口出狂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五招之后若是爷爷活得好好的,你又如何?”
“挥剑自刎!”
温妮莎斩钉截铁的答道。
这必胜的信念让所有人为之惊叹。
温妮莎紧抿唇角,眼中现出坚毅的光采。那极度自信的气势给梅尔舒迪林带来不堪重
负的压力,冷汗淋漓而下,等到回过神来,温妮莎已经纵身跳下院墙,凌空扑来,琴剑连
点,一团致命的光影当头罩下!
五音绝唱.喜之弦!
纤指在琴弦上一抹,一串急促的轮指剔出珠落玉盘的音流,飘向四方,声音成了丝线
,攒起洋洋洒洒的剑花。
剑气与音色在她手里成了有形之物,流洒着喜悦欢快的琴符,杀气腾腾的剑就是一叶
扁舟,在欢悦的音潮中涌动,突然一个大起伏,宛若浪头冲上高空,一波亮银色的光华倏
的射向梅尔舒迪林。
是藏在“喜之弦”里的剑锋!
琴音一响,梅尔舒迪林就乱了。
温妮莎纤指儿轻轻一拨,眼角眉梢喜气洋洋,那笑容融合了“天魔妙相”的魅力,只
消看上一眼,魂灵就随着喜之弦卷上高空,在横无际涯的苍穹里返老还童,除了纯粹的喜
悦,什么念头也没了。
白光暴盛,剑锋刺进锁骨,血光飞溅!
琴剑入体的剎那,剧痛刺痛了梅尔舒迪林神经,神智霎时一清,怒吼一声,挥刀直击
!
锵!
金铁交鸣,两人擦肩而过,梅尔舒迪林硬生生将琴剑弹开,肩膀留下一道三寸长的血
口子,如果温妮莎手腕偏上半寸,他就死定了。
只这一剑,场中没人再敢小觑温妮莎。
梅尔舒迪林更是亡魂顿冒心悸欲死,再也不敢有半分大意,全力催动“铁禅功”护住
全身要害,刚刚稳住身形,温妮莎第二剑已然攻到。
五音绝唱.怒之弦!
高亢而单调的音符次第冒起来,仿佛沸水中升腾的气泡。
金戈铁马,十面埋伏,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没有一点儿余地,没有一
点儿花俏,那是冲冠一怒千里独行的决绝,那是唯有赶尽杀绝后方可心平气和的狂暴之怒
!
怒虽怒,琴声还是动听的,剑气则是爽利的,突刺突刺再突刺!最简单的招数发挥了
剑这种武器最本源的力量,当这狂风暴雨般的音乐与剑技当头罩下时,梅尔舒迪林看到了
死亡。
强忍着惊惧,梅尔舒迪林双刀连斩,仿佛一个手段高妙的工匠,用双刀在虚空中塑造
出一幢七宝佛塔。
那刀罡幻化的浮屠拔地而起,硬生生冲破了“怒之弦”的天网,剑气与刀罡撞击,爆
出一天流荧飞火。
温妮莎一击不中,借力弹上高空,玉手抚琴,一串音符飘洒出来,又与方才大不相同
。
琴声演绎出催人心肝的哀伤。
五音绝唱.哀之弦!
琴音如迢迢秋水,宝剑如舴艋轻舟,说不出的萧索,道不尽的哀愁,冷冷清清戚戚切
切的青楼自管弦,孤孤单单静静寂寂的黄叶仍风雨,弦音浮沉中影影绰绰的黛眉微颦翠袖
凝芳,风雨黄叶中送出那杀机重重的一剑飘零。
血淋淋的左手飞上半空去,仍无力的攥着钢刀;梅尔舒迪林打着旋跌出圈外,一蓬血
雨自齐肘截断的伤口中喷出来,仿佛正月里燃放的烟花。
梅尔舒迪林咬紧牙关不退反进,身形一闪,鬼魅般出现在温妮莎身前,“天人五衰”
全力出手,一轮轮眩目的刀晕劈面斩下。
刀气赛寒霜,战团内的草木花虫无不霎时枯萎、冻僵。
五音绝唱.乐之弦!
温妮莎竟也挥剑硬封,手腕一抖,剑锋荡漾起一圈圈涟漪,一一撞上“天人五衰”激
发的刀晕,堪令众生失色的琴音同时奏响,心洗流水,韵入霜钟,乐而忘忧,陶然忘情。
梅尔舒迪林陷进琴音的洪流里,被那音符的涟漪缠住,每一次刀剑碰撞,便有一道内
力自温妮莎剑上传来,勉强挡住,下一道却又袭来,一浪接一浪连绵不绝,威力也直线上
升。
勉力接下十三剑,虎口已经渗出血来,钢刀几欲脱手。温妮莎见猎心喜,抢身一剑刺
来。
梅尔舒迪林放声狂笑,笑声中一刀斩下。
甫一接触,钢刀蓬的炸开,碎片化作满天飞蝗射向温妮莎面门,原来梅尔舒迪林早已
暗运内力把刀震裂。
事发突然,眼看温妮莎便要伤在刀下,青雀、哈哈布里库等人不禁失声惊叫,倾城也
脸色一变。
温妮莎临危不乱,飞快的拨动了琴弦,一股音流随之泻向云空。
琴声竟凝成了影像,恍若一只剑光与琴音织就的鸟儿,乘着急促的旋律冲飞出琴外!
铿!琴弦断了一根。
飞鸟猛然变得狂暴起来,展开翅膀冲上去,扑面射来的暗器便被那琴音幻化的鸟儿挡
住,瞬时凝在空中,形成一座钢塑的屏风。
鸟消失了,屏风垮了,露出梅尔舒迪林狰狞的脸。
“死吧!”
独臂一探,梅尔舒迪林勒住温妮莎颈子!
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梅尔舒迪林不敢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光音之鸟又回来了。
从他背后钻进去,胸口飞出来,留下一个喷血不止的洞。
“五音绝唱.断之弦.回音剑意。”
梅尔舒迪林倒下了,庞大的身躯湮没在草丛里,像野兽的残骸。只有一双牛眼仍瞪得
溜圆,似乎心有不甘。
温妮莎平生头一遭杀人,心中本就有些七上八下,又看到梅尔舒迪林死状如此可怖,
不由得害怕起来,脸色煞白,呆呆立在那里,双腿打颤,看见倾城走过来,本想佯装镇定
的笑笑,那笑容到了唇角却变成了抽泣。
倾城挽住温妮莎的手,柔荑冰凉,沁出湿漉漉的冷汗。
“哥哥,他瞪着我呢……怎么办……怎么办呀?”
“别怕,他死了。”紧握着她的手,倾城柔声道,“让他安安静静的去罢。”
温妮莎渐渐平静下来,梅尔舒迪林却又呻吟起来,梦呓般的叫道:“爹……爹啊……
”
哈哈布里库强忍着悲痛,含泪走来,抱着儿子的头哽咽的道:“儿啊,爹在这儿,你
可看见了。”
梅尔舒迪林瞪大眼睛,瞳孔却渐渐扩散,也不晓得有否看见哈哈布里库,仍是不住口
的喊爹,声音却越发细微,几不可闻。
“爹,这里痛啊……”他勉力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无助的呻吟着,“痛啊,爹……
痛啊……”
哈哈布里库听了,再也忍不住满腔悲痛,哭着说:
“孩子啊,爹知道你痛,这都是因为你不听话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梅尔舒迪林听了,喉咙里呜咽几声,永远结束了痛苦。
哈哈布里库抱着儿子的尸体,老泪纵横。
青雀抱着几欲虚脱的温妮莎,低声劝慰。
小迦走过来,拉着倾城的手,喃喃的说:“他也很可怜呢……我们是不是太狠了?”
倾城无言以对,心情沉重至极。
想梅尔舒迪林一代凶徒,活着的时候是何等不可一世,临到将死,那可怜巴巴的神情
,和小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尘归尘,土归土,不过如此。
倾城叹了口气,心想:人生在世一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欢乐总是那么
短暂,痛苦却如影随形。
青雀夫人上前劝道:“老将军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入土为安罢。”
哈哈布里库横眉骂道:“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孽障,死得好死得妙,我高兴的不
得了!鬼才伤心!”
说罢大笑三声,待要再笑,不知想起来什么伤心事,嘴角一抽,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道:“畜生啊,你作孽遭了报应,可让我怎么向你死去的娘亲交代!你小时候是那
么的乖,可现在……这到底为什么啊——”
如此这般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谁也劝他不住,只有那失心疯的李华兀自抱着弟弟的
头颅,从花丛里探出来,冲他嘻嘻傻笑:“老头儿,你为什么哭?为什么笑?又哭又笑,
这本领可厉害得很哪。你哭,是因为你难过,你笑,是因为你开心,你又哭又笑,是因为
你既难过又开心,一个难过抵一个开心,你哭了你笑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倾城听见,心中不由一颤,忙在温妮莎耳畔低语了几句。
温妮莎连连点头,来到哈哈布里库跟前盈盈拜倒,娇声道:“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
拜!”
哈哈布里库大惊,忙上前扶起温妮莎,一脸愧怍的问:“好侄女儿,我儿子死有余辜
,你何必如此呢?”
温妮莎仰头望见老人一脸的落魄,满眼的泪痕,不由得想到已经不在人世的生父奥兰
多。
眼圈一红,潸然落泪,她哽咽的说:“孩儿自幼随母亲离家,虽有生父,却无福侍奉
,甚至连他老人家的遗容也未能瞻仰,致使抱憾终生。
“今虽为父报仇得全大义,却也天人永隔,相见无期,想来怎不叫人神伤?这种心情
,相信您老人家也能够理解。
“公丧爱子,我失慈父,公之子死于侄女之手,我父亦亡于梅尔舒迪林刀下,两家恩
怨,就此一笔勾销了吧!
“公无子女,我亦无父,侄女愿拜您老人家为义父,朝夕侍奉,膝下承欢,一片痴心
,诚出肺腑,望公不弃!”
说罢又要跪拜。
哈哈布里库忙扶住,握着温妮莎的手,老泪纵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勉强平
静下来激动的心情,哽咽道:“好、好、好!好闺女!有你这份心意,老夫死而无憾了!
”
一场风波至此平定。
众人收敛了梅尔舒迪林,有心拼全莫里森的尸首,李华却死也不肯交出他的头颅,呆
滞的眼球仿佛两眼深不见底的井。
在他瞳孔中,倾城看到了疲惫的自己。
他如愿以偿的控制了苍翼城,所有的障碍现在都被消除了,那又如何?他反而很难过
。
第五章 瞒天过海
梅尔舒迪林伏诛后,哈哈布里库、青雀夫人出面主持苍翼城军政大局,公布了奥兰多
的遗书与遇害真相,拥立温妮莎继任总督,举城哗然,但在军方强有力的控制下,并没发
生大张旗鼓的反对活动。
三天后,十八岁的古利乌斯.温妮莎.干达婆.妙音出现在苍翼城万人广场接见乌鸦
领军民百官,发表战时演说,宣誓就任,成为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女总督(春江水月提督
凤凰城军务那年十九岁)。
就在这期间,倾城反而比较清闲。
三天来唯一的工作就是帮温妮莎写了一份演说稿,训练仪表举止,以及如何在公众面
前成功进行富有鼓动性的演说。
温妮莎的继任典礼他没有参加,派小迦秘密出城转告艾尔、纳兰,已经控制了苍翼城
,十天之内必可收复。
没想到这个好消息反而把倾城推到极端不利的境地。
春江飞鸿得知这个消息,立刻动了杀机,假如一切按照倾城的计画顺利完成,他这个
三军统帅的面子就丢尽了!让倾城居功,就等于他本人吃了败仗,此消彼长,他还有什么
脸面回帝都城?
排除了纳兰婉容与艾尔.科波拉,第一军贵族派召开秘密军事会议,春江飞鸿决意阻
挠倾城,说道:“与其让叶小子坐大,毋宁用帝国战士的尸体把苍翼城填满!”
军事会议结束后,春江飞鸿烧了倾城的回信,立刻下令攻城。
收到元帅令后,飞天眼镜蛇军团、凤翔军团拒绝参战,百夫长以上将官参与前线紧急
会议,了解到真相后怒气填膺,对春江飞鸿痛恨得无以复加,一时群情激动,纷纷提出:
与其跟苍翼城打这场没意义的战争,不如掉转头来,杀掉以权谋私、嫉贤妒能的春江飞鸿
!
在上峰的规劝下,虽没酿成暴动,攻城一战,却再也没人肯参加了。
艾尔将军下令全军待命,上书告病,请春江飞鸿另派良将主持攻城战役。
春江飞鸿当即下令撤除艾尔独立军团司令官一职,命他即刻启程返回飞雁关养病,另
选心腹大将接替飞天眼镜蛇军团总指挥。
该心腹一进艾尔军营帐便受到热烈欢迎,艾尔将军“抱病”款待,办下丰盛的接风宴
,席间交割了统帅印信。
酒过三巡,营外突然发生骚动,杀声四起,火光冲天,有人来报:军中发生暴动,正
在镇压。
一语未了,便有乱军杀进帐来,把那心腹一刀砍倒,侍从、卫士也杀了个干净,劫掠
一空,扬长而去。
事后救起那心腹,幸亏没有伤到要害,却也吓得魂飞魄散了,再也不敢留在营内,怒
气冲冲的说要回去见元帅,请他出面主持公道。
艾尔将军劝道:“王爷派将军来领军,若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岂非给王爷丢脸
?”
“那又如何?你的部下军纪涣散不服管教,我留在这里有什么用?难道再挨暴徒一刀
才高兴?”他气哼哼的说。
艾尔将军微微一笑,说道:“将军过虑了,儿郎们一切都好,就有一条:喜欢欺生。
等他们跟将军混熟了,自然就会听话。”
“我哪里有时间等?在这之前,怕尸骨已凉了罢!”
“军人为国而战,死而后已。这个‘怕’字可不能说啊。”
“若是敌人,在下自然不怕!可死在自己人手里算是怎么一回事呢?这种为国捐躯,
我倒觉得是种耻辱!”
“将军既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又为何追随春江飞鸿助纣为虐?他现在所作的,不正是
把自己人往火坑里推?”
“……除了服从上峰命令,我们军人还有别的选择吗?”
“服从命令不能成为昧着良心杀人的借口吧?”
“你要是这样说,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来到前线不正是为了杀人吗?”
“包括自己人?”
“这……我也不想,可又有什么办法?你一走,军队就会乱成一团,我连指挥都做不
到,还能拿他们怎么样?”
“我不一定非走不可。”
“……我明白了!这里的一切照旧由艾尔将军您了。我会告诉元帅军心不稳,实在不
能出战,务必留下你帮我主持军务。等到一切走上正轨,再去参加攻城战役。”
就这样,飞天眼镜蛇军团不动声色的留在了后方。
纳兰婉容的凤翔骑士团退出了战场。这举动当然没有经过春江飞鸿同意,已经造成了
抗命不战、藐视统帅的罪名。
元帅帐传下军令:即刻撤除纳兰婉容第二独立军团司令官职务,以渎职罪遣返帝都,
战后与其余战犯一并处置。
传令的使者骑马前往凤翔军营,半路被刺客射杀,人、马都变成了马蜂窝,解职令不
翼而飞。
春江飞鸿大怒,再次签发解职令,并又加上抗令不遵、杀害信使的罪名。
信使在一队亲卫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前往凤翔军营,行经一片树林,突然杀出一群黑
衣蒙面人,为首一人身高八尺长臂过膝,武功出神入化,余子亦非同小可,一阵冲杀,亲
卫军一败涂地,连信使在内全数被杀。
解职令再次不翼而飞。
春江飞鸿大怒,宣称要亲自领军镇压凤翔骑士团。麾下谋士齐齐劝说不可,因为根本
没有人能证明那些暗杀者来自凤翔骑士团,就这样自相残杀,反而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春江飞鸿当然不会真的讨伐纳兰婉容,只是作出一个暴怒的姿态罢了,一方面自己好
下台,另一方面也有警告、威吓纳兰婉容的意思,要她立刻自行来帅帐请罪。
纳兰婉容没来请罪,对春江飞鸿的一切指令,她全都置若罔闻,打定主意不理睬春江
飞鸿,紧随飞天眼镜蛇军团之后,凤翔骑士团也撤离了前线。
她如此藐视春江飞鸿,元帅大人反而拿她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动用嫡系部队投入
到攻城战役中,不料此举却又深深触动了嫡系部队的利益——艾尔、纳兰不想做无谓的牺
牲,难道他们愿意?更何况春江飞鸿曾告诉过他们这场仗本来可以不打,于是也都纷纷借
口拖延,没人肯真心卖力,对春江飞鸿的怨言也渐渐多起来,有些人甚至开始公开拒绝他
的调度。
春江飞鸿闹了个里外不是人,恨得五内俱焚,思来想去,把一切仇恨全都归结在倾城
身上。
如果不是倾城造成这种和平收复苍翼城的形势,他又怎会在军中失去人心,落到如此
众叛亲离的境地?
无能者总是把自己的愚蠢归咎为对手太狡猾,殊不知这借口会更加凸显出自己的无能
,作出更加愚蠢的决策。
春江飞鸿想先攻下苍翼城,最好趁乱杀死倾城,就算不能,回到帝都后也可以想办法
对付他,可他却忽视了一点:帝都城到底是谁的天下?在军中他尚且奈何不了对手,回到
后方就更不消说了……
此时此刻,苍翼城内的倾城也开始了行动。
倾城知道春江飞鸿想借刀杀人,置自己于死地,可他并不十分怨恨春江飞鸿,假如易
地相处,在不了解城内情况的时候,自己也会这样做吧?倾城问自己,答案不言而喻。
幸亏苍翼城地势险要,又有黑森林作为屏障,任凭帝国军队骁勇善战,林中作战,也
不能与干达婆人争锋。
再加上艾尔、纳兰等名将对春江飞鸿陷害倾城大为不满,自然不肯用心卖命,一时间
竟也无法攻破苍翼城,双方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段时间,苍翼城内忙里偷闲,举行了新任领主就职仪式。
温妮莎继承奥兰多成为乌鸦领的新任领主,总督一职仍由哈哈布里库担任,就任典礼
在乌鸦领大礼堂内秘密举行,对外仅仅发布了一个通告,因为是非常时期,就没有邀请外
人参加,只有几名老臣、干达婆族内的贵族,以及梅林、莫铃夫妇参加,由哈哈布里库主
持仪式。
青雀夫人亲自把总督印玺和统帅军装交给温妮莎,略带伤感的说:“委屈你了,要不
是赶上这光景,怎么也该把典礼办得风风光光的,当初你母亲跟着我,算得上有难同当,
到了享福的时候,我却把她推开了,实在对不住你们。”
不是适合动感情的场合,温妮莎便没过多解释,只是低着头,轻轻唤了一声,“娘…
…”
这些事都是温妮莎事后说给倾城的——虽然也有收到请柬,考虑到自己是外人,又隶
属于敌方阵营,倾城婉拒了邀请,独自坐在书房,琢磨对付春江飞鸿的计策。
当一身戎装、剪了短发的温妮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倾城一时竟没认出英姿飒爽的她
,手捧着一卷书,怔怔坐在那里,心想,温妮莎不再是那个只会弹琴唱歌跳舞的小家碧玉
了,不由得感慨万千,几许伤感泛上心头。
“哥哥,傻啦?”新进女总督浅浅的笑着,“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当然不会,比从前好看。”倾城没有说假话。
温妮莎已经很成功的配合着新身分改变了气质,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在穿上总
督军装的剎那盛开了,少女的青涩味一扫而空,潜伏在血统中的女性魅力毫无保留的释放
出来,璀璨得让人不敢正视。
那伤感,是“改变”本身一瞬间造成的感情缺失所致,事物原本的样子,作为习惯储
存在人们的印象中,一旦突然改变成另外一番面貌,哪怕变得更好,也会在心中激起“往
事如烟烟如梦”的失落感,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哥哥,你知道吗?我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嗯!其实……我当初并不想当总督,可是我知道你希望我这样做。我不能让你失望
,所以我一定要做,而且要比你的期望更出色。”
“你的确成功了,可是,我却觉得很对不起你。”
“好哥哥,你高兴我就高兴,干什么道歉呢?你看,我现在不也是挺快乐的嘛。
“有时候想想也真奇怪,所谓的梦想、理想,其实并不一定每个人都要有。这个世界
上总有领导者和追随者的分别,作为领导者,需要决定前进的方向,理想必不可少;作为
追随者,就像我,尽管胸无大志,可还是过得很快乐,因为我喜欢我的领导者啊,为他的
理想工作就是我最大的快乐,所以,我现在觉得当总督一样很开心。”
“追随者也有理想——达成领导者的理想就是他们的理想。”倾城补充道。
“你是领导者,我是你的追随者,哥哥,你说好不好?我一辈子听你的。”温妮莎明
眸闪亮,一瞬不移的望着倾城。
“我是领导者……温妮,我自己都没有这个自信啊。就拿我在苍翼城的工作来说,其
实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我想抢夺你与你族人的城市,一方面又在帮你成为总督;一方面我
是帝国阵线的军人、你们的敌人,一方面我却又在思考帮助你们逃出灭城大难的对策,我
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我不是自己的领导者!”
“哥哥……你左右为难,因为你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受伤害,这就是你的工作。你一
点也不自相矛盾,只是还没找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两全其美,你不认为这念头过于贪心吗?”
“不是贪心,是博爱。倾城哥哥,你心太软了。”
“博爱?!我讨厌这词,不止虚伪,而且狂妄。”
“哥哥……你没有听懂我究竟想说什么吗?”
“没有。”
“哥哥啊!你……”
温妮莎急得脸都红了。
“我只知道我喜欢我的温妮妹妹。”倾城突然抱住她,低声倾诉道。
温妮莎温顺的挽住他的颈子,伸出舌尖舔舐倾城唇角,那柔柔的触感叫人浑若身在梦
境。
倾城低声呻吟,“我的小妖精,真可爱……”张口把那小鱼儿似的香舌吸进去。
缠绵片刻,温妮莎坐直身子,理顺发丝,娇羞的问倾城:“好哥哥……你真好,你说
,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娘多一点?”
方要开口,倾城忽地打了个冷战,茫然抬头,眼前出现一派幻象。
是俯瞰。
立足之处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也失去了存在感,仿佛整个人就浓缩为一双眼,孤零零
的飘在半空,向下看。
看到了什么?
圆形的空洞,洞口幽深漆黑。
是井口。
倾城努力睁大眼睛向那井口窥望,一截青灰色的石碑赫然入目。
“哥哥……哥哥!你怎么啦?”温妮莎的呼喊把他拉回现实,迷茫地摇摇头,倾城还
没完全从幻境中清醒。
“你看到什么了吗?你的眼神好奇怪。”温妮莎忐忑不安的问。
强颜一笑,倾城告诉她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了。
那井口和石碑到底是什么?
与青雀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倾城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当成白日梦了。
温妮莎见倾城很疲倦,就不再东问西问,只把典礼的过程讲给他听。
城外帝国军也来凑趣,战鼓擂得震天响,喊杀声一浪承接一浪,温妮莎侧着耳朵听了
半晌,扭过颈子,忧心忡忡问:“怕是守不住了。”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倾城突然对帝国军充满了憎恨:“别怕,那群草包打不进来
。他们不会蠢到强行攻城的地步,在乌鸦领,没人是干达婆人的对手。”
温妮莎狡黠的笑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娇痴的说:
“哥哥骗人!草包是谁的军队呀?”
“是草包天香君的军队。”
倾城苦笑。
“哥哥是草包侵略军,妹妹是草包总督,咱们打个什么劲儿呢?”温妮莎突然发现事
态严峻,笑容褪去,喃喃道:“那,你可是要回去了?咱们会变成敌人吗?”
“多了我,帝国军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倾城只好说谎。
其实他早就想到攻破苍翼城的方法了,可那实在太残酷。既然他想得到,艾尔和纳兰
他们肯定也有想到,之所以不用,想必是不忍心苍翼城付之一炬罢。
“我不要!我不要!”温妮莎并没从他拙劣的回答中得到安慰,偎依在他怀里,眼中
闪动着濡湿的水光,“我算什么总督?我根本不懂打仗,可老天却要我来跟你作战,早知
这样,我真不该当什么总督,要是从前,我大不了向你投降……可现在,我却要替根本不
认识的人拼命。”娇小的身躯死命的往他怀里挤,剧烈的颤抖着,像一头受惊的小兽。
“哥哥,要是我投降,你会要我吗?”
“当然会……”倾城揉揉她的发丝,低声说:“温妮莎,听我说,假如有一天哥哥需
要你的帮助,你和你的部下愿意为我而战吗?”
“为什么这样说?”好奇使温妮莎忘记了自己的烦恼,抬起泪盈盈的俏脸追问道:“
哥哥,假如你需要帮助,温妮莎愿意为你而死,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怕将来有一天,我必须为统一和侵略之外的另一个理由而战,而当那时,谁又愿
意与没有君主、没有荣耀、没有财富的我并肩作战?”
温妮莎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却从倾城的眸子中看到了海一样忧郁的蓝,那闪光的瞳
仁,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温妮莎坚信,正是因为看到了未来,倾城才会表现出神样
的忧伤。
“哥哥,别再怀疑,”温妮莎深深望进倾城的眼睛。
“当你出现在阳光下时,请把托起背影的荣耀赏赐给我。”这是干达婆人古老相传的
盟约,温妮莎这样说,就等于把命交给了倾城,也就是这一句誓言,日后的神王军战旗下
又多了一支名为“干达婆众”的精兵。
听了这样情深意重的话,倾城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紧拥着温妮莎,轻轻吻了她一下
,叹道:“傻妹妹,你为什么这样傻……”
温妮莎听了,更加情动,恨不能化成水,永远跟倾城融在一起。
远远的传来脚步声,转瞬便来到门外,温存中的两人只好恋恋不舍的分开,温妮莎刚
抚平军装,青雀夫人已经隔着珠帘唤道:“君上,帝国军派人送来通牒,限我们三天内开
城投降,否则就——”
“放火烧山?”
“君上说得一点也不错,”青雀夫人幽幽一叹,“我们该怎么办呢?”倘若用火攻,
非但苍翼城倚为屏障的黑森林会化为灰烬,火势波及开来,附近的城邑难逃池鱼之灾,苍
翼城更是首当其冲,等帝国军进城时,得到的只能是一片废墟。
拖到这个地步,春江飞鸿也已经失去耐心,正因如此,才会选择火攻,下了“宁可玉
石俱焚,也要攻下苍翼城”的狠心。
“哥哥,我们该怎么办呢?”温妮莎焦虑的问。
“夫人和哈哈布里库提督有何打算?”
“事到如今,我们也都没了主意,全按君上的意思办吧。”青雀夫人的答复让倾城松
了口气,决定放手施为,赌上一回!
“既然如此,就请夫人转告来使,三日之后,乌鸦领全军开城投降!”
“哥哥——真的要投降!”温妮莎忧心忡忡:“帝国一向当我们是反贼,即便投降也
不会放过我们吧?”
“投降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若是帝国军能善待百姓,我这‘贼酋’也不吝惜贱命一条
。”青雀夫人无力的一笑,“倒是温妮莎,阴错阳差的被连累了,早知如此,倒不如不当
这劳什子总督。”
“娘,千万别这样说!女儿不要你死,哥哥,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你是最聪明的
,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温妮莎早已把倾城当成了无所不能的活神仙。
微微一笑,倾城握住温妮莎的手,狡黠的道:“我只是说开城投降,可并没说向谁投
降——小迦——”
“主人,有何吩咐?”小迦轻快的走进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青雀夫人与温妮莎身
上打了两个转儿,向倾城投来一瞥只有彼此才能读懂的薄嗔。
“马上出城,带我口信给易水寒,就说乌鸦领军民在三日内将秘密撤出苍翼城,请他
的军队负责掩护——帝国军接收苍翼城,对凤凰城有弊无利,易少帅应该很乐意帮这个忙
。”
又把当初无心托他转交易水寒的百合香囊给了小迦,作为与易水寒联络的信物。
倾城笑着对青雀夫人、温妮莎说:“等到全军撤出苍翼城,再发信给春江飞鸿,就说
你们不能厚此薄彼,既然投降,就该向联军而非帝国军投降,苍翼城留给帝国接受,部队
和百姓则由凤凰城接收,一个得城,一个得人,公平,他要是不同意,就去找春江水月理
论!”
一席话说得两女傻了眼,小迦嘟着小嘴,没好气的白了倾城一眼,却又在不经意中流
露出激赏的笑意。
“哥哥,这个计策虽然好,可是……我们的人到了凤凰城当真能受到善待吗?”
温妮莎显然并没完全理解倾城的用意。
“傻丫头,谁说我们要离开乌鸦领了?”青雀夫人迅速恢复了平日的聪慧,“咱们干
达婆人是森林之子,黑森林那么大,随便找个地方一藏,帝国军倾尽百万兵马也找不到个
鬼影子,难道他们还敢把整个森林全烧了?即便帝国敢,玄武人也不会坐视,帝国与玄武
,在彼此都没有能力入侵对方之前,黑森林这道屏障绝对是不可或缺的缓冲。
“君上叫我们诈称逃往凤凰城,不过是藉以封住帝国的嘴罢了,他们若要追杀,就是
跟凤凰城对着干,在这关头,帝国已经不比往日了,就算有心跟凤凰城翻脸,怕也要思量
思量,而这也不是区区一个前线统帅能够做得了主的了。”
“娘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女儿不懂,凭什么易水寒愿意帮我们呢?我们这么甩手一走
了之,倒是怪方便,可是第二军什么好处也捞不到啊?
“不但如此,更要白白替我们背黑锅,说不定因此跟帝国闹翻,这个冤大头,易水寒
就甘心当?就算从战略目的考虑,他也该趁机支持我们独立,进而控制,暗中扶植替凤凰
城服务的傀儡政权才对。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换成女儿,就一定不肯白出力。”
听了温妮莎的话,青雀夫人欣慰的笑道:“真看不出小丫头长进不少呢,你刚才的分
析的确有些道理,但有两点过于草率。
“其一,你所说的傀儡政权事实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乌鸦领地处玄武、朱雀交界,与凤凰城相距甚远,第二军妄想控制,根本就是痴人说
梦,其实这次联军作战对于凤凰城来说,根本就不可能获得领土上的利益,无论用何等借
口妆点,第二军实际上就是给帝国提供了一次无偿的军事援助;而对凤凰城来说,趁机要
挟我们的族人、军队假戏真做进行收编,显然要可行得多,可是如果因此而激发我们的反
感,宁愿与之一战,拼个鱼死网破,凤凰城就得不偿失了,反不如卖个人情,任由我们归
隐山林。
“其二,你说易水寒如何如何,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假如易水寒就是凤凰城的最高
统帅,你的想法无疑很有道理,可是事实当真如此么?”
“你是说春江水月?”温妮莎恍然大悟,旋即再次陷入迷惑,“春江水月跟易水寒的
思路又有什么不同?倘若她不是傻瓜,就不该打这场助纣为虐,却又毫无利益可言的战争
。”
“傻姑娘,你太天真了!”青雀夫人忍不住幽幽一叹,“春江水月是何许人也?你倾
城哥哥又是何许人也?天香君兵不血刃攻破苍翼城,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功勋?天香君的好
处,不就是春江水月的好处?”
“夫人这样说,岂非把在下当成卖国贼了?”倾城委屈的辩解道。
“君上,爱国、卖国就是一念之间,天下人都知道春江水月是先帝嫡系,凭什么就认
定凤凰城不是帝国正宗?”青雀夫人来到倾城身后,扶着他的肩柔声道:“春江水月的打
算,奴家不才,却也猜得到七分。
“她今日鼎力助你,岂是要你做那区区内应?有朝一日,孔雀帝国姓了叶,天下还不
就是她春江水月的?”
略一踌躇,青雀夫人又道:“这步棋诚然不错,怕只怕,君上不甘心做她的棋子——
对于这点,想必她也很清楚,可仍敢任由君上放手作为,不加任何禁桎,这份胆略着实叫
人叹服。
“世人都说春江水月是天下第一人,是旷古绝今的奇女子,就凭这份气度来看,的确
有几分道理。”
倾城笑笑没有答话。青雀夫人说的这些,他早就想过,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水月在他
身上施加的禁桎,又岂是外人所能理解得了?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迦很快带来了易水寒的回信,不出倾城所料,第二军接受了他的请求,打开包围圈
,乌鸦领军民连夜撤离,逶迤入山,追随着祖先的足迹返回森林深处。
第六章 来日方长
春江飞鸿没有等到第三天。
大家都在前线,你的哨兵能看见我营里煮面,我的斥候也能看见你那里打牌,易水寒
调动军队瞒不了人。
第二军的兵力调动和城内的骚动,很快传到春江飞鸿耳朵里,不顾艾尔、纳兰等人的
反对,盛怒之下,下令0六、0七军团追杀奥兰多家族。
0六军团长卡特与第0七军团长色雷尔得令下去,点齐兵马正要出战,却见一骑飞驰
而来拦住两人,大声道:
“两位将军彻夜出兵,可是要追杀奥兰多一族?”
色雷尔定睛看去,一位白马将军飞骑而来,马骏,人更非凡,生得甚是高大雄壮,两
道浓眉斜插入鬓,一脸刚毅之色,顾盼间神采飞扬,确是人中龙凤、世之良将——
正是春江飞鸿长子、流云将军春江冷!
卡特、色雷尔忙勒住缰绳,答道:“将军别来无恙,我等漏夜出战,正是要追杀反贼
残党。”
春江冷急道:“两位将军敢是不要命了!干达婆人最精伏击,又有易水寒护送,贸然
追击与自杀何异!”
两人听了面面相觑,卡特忍不住冷笑道:“我们兄弟是人,易小子也是人,怕他何来
?”
色雷尔不冷不热的说:“将军心急火燎的赶了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嘿嘿!岂非有意
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卡特接道:“据说流云将军镇守西陲,屡次与易小子交锋,想必经验丰富。色雷尔兄
,你说呢?”
色雷尔接着说:“经验丰富那可真不假!屡战屡败,怕也学到不少教训。”
卡特哈哈大笑:“那是!那是!自家教训多得用不完,难怪急匆匆的跑来教训我们兄
弟,哈哈,流云将军果然急公好义,兄弟佩服、佩服。”两人相视大笑。
卡特与色雷尔隶属蟠龙将军古.撒罗麾下,与春江冷不属于同一系统,故而春江冷虽
是春江飞鸿亲子,也照样公然顶撞。
被他俩冷嘲热讽抢白一气,春江冷气得顿足长叹,骂道:“蠢材!蠢材!竖子不足与
谋,你们先别走,我这就去找元帅理论!”说罢飞身上马直趋帅帐。
不等侍卫通报,径自闯了进去,见了春江飞鸿也不行礼,上前嚷道:“阿爹,你老糊
涂了么?”
帅帐内正开着军事会议,军团长以上的军官全在座,这一嗓子吼出来,众人都目瞪口
呆,那春江冷是个急性子,哪里管得了这些,兀自在那里大声指摘父亲的不是,要他立刻
下令放弃追杀干达婆人的军令。
且不说军令如山,春江飞鸿不能改口,儿子擅闯帅帐,更是让他羞怒难当,换成旁人
早就拉下去斩了,偏偏这莽汉又是他亲儿子,罚又不是,不罚亦不是,气得春江飞鸿脸红
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话来。
幸亏艾尔见机,不等他发火,忙亲自把春江冷轰了下去,撤回追杀部队一事更是提也
不消提了。
春江冷还不肯罢休,一把扯住艾尔急声道:“老叔,我爹这些年不打仗,脑子不中用
了,你可不能装傻,赶快帮我劝劝他老人家。”
艾尔摇头苦笑道:“哪里劝得动?你就别添乱了!”
“易水寒诡计多端,此役必定设下埋伏,色雷尔和卡特一个比棒槌多两耳朵,一个比
泥菩萨多口气,哪是他的对手?难道就让两个军团白白断送了!?”
“那你还不快去拦住他俩,啰嗦个什么劲儿?!”
春江冷如蒙大赦,笑道:“还是老叔你最知我心意,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怕掉脑袋了
!小侄去也!我爹那头,就全拜托你老人家了。”说罢飞马而去。
等他赶到营前,哪里还有0六、0七军团的踪影?
卡特、色雷尔早已负气走了。
春江冷气得暗骂蠢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回营调集五千骑兵尾追而去。
不出春江冷所料,卡特、色雷尔果然中了埋伏。
刚刚拐进一处山坳,忽听杀声震天,满山遍野的兵士皆身穿黑盔黑甲,翻江倒海的涌
出来,真如地狱门开百鬼夜行,密密匝匝触目惊心。
此时天色向晚,只听见远处箫声幽幽,狂风旋即席卷而来,乌云遮住星月,山野苍茫
,恍若鬼域。
干达婆人至高秘技“妙音无明”在青玉箫的催发下发挥得淋漓尽致,比之最善此道的
骨碌布渊亦毫不逊色,帝国军顷刻间失去视力,陷入极度混乱,一排排箭矢破空而来,暴
雨般倾泻在他们头上,死伤无数。
卡特忙下令部队排成圆阵,又与色雷尔的军团合在一处,又下令战鼓、军号齐奏,金
铁交鸣之声响彻天地,竟把温妮莎的箫声压了下来,黑暗结界遂慢慢褪去,帝国军也逐渐
脱离了混乱,稳住阵脚。
温妮莎不再施法,与倾城、易水寒会合一处,山上山下两军对峙,一时间难分胜负。
倏忽鼓声大作,0六军团迂回,0七军团列队冲锋,山上夜叉军团严阵以待,易水寒
一声令下,箭如雨下,咻咻的破空声织成一片悠长刺耳的呻吟,帝国军战士就一排排倒在
箭雨下,一团团深色的血渍突显在夜幕下、涂在裸露出黄褐色肌肤的山坡上;尸体倾倒,
金属铠甲相互撞击出铿锵声,竟比死者的呻吟嚎叫更加惊心动魄,种种沙场独有的声、光
、色卷在夜风里,升上来,席卷了一切,包裹了一切,天地造化就在这人为的“奇迹”面
前自愧不如、黯然失色了!
温妮莎看得心惊肉跳,悄悄问青雀夫人,“娘啊……若是拖到天亮帝国军还不撤退,
我们怕是逃不掉了,对不对?”
青雀夫人低声安慰道:“有易少帅在此,哪轮得到我们女人家担心?乖乖看着便是。
”
易水寒苦笑道:“夫人如此抬举在下,水寒怎敢不全力以赴?若要敌军速败,唯有擒
贼先檎王,只是……小将一人力所不逮,还要君上并肩作战方可成功。”
倾城听罢,豪气顿生,朗声道:“少帅提议正合我意,小迦,马来——”
小迦牵来龙侍,倾城飞身上马,冲易水寒一笑,沉声道:“少帅,可愿赌个东道?”
“君上有意,水寒莫敢不从!”易水寒眼中也闪动着兴奋之色,他已经很久不曾如此
激动了,倾城的挑战,融化了他冰封多年的好胜心。
倾城一指侍从手中的火把,说道,“号令一发,小迦即刻把火把投向山下,你我同时
飞马下山,你战色雷尔,我取卡特,火把落地之前分别生擒对手,安然返还本阵者算胜,
少帅意下如何?”
“好!君上请了——”易水寒一拱手,亦纵身上马。
咚、咚、咚——
战鼓声中,小迦将火把掷向天空,有如流星逐月,与此同时,两匹骏马闪电般冲下山
坡,一黑一红,两柄无坚不摧的利刃刺进帝国军阵营。
咚、咚、咚——
第二轮战鼓声中,倾城、易水寒几乎同时冲到帝国军第一阵线面前,把迟到的箭幕甩
在身后,卡特、色雷尔大惊失色,忙下令长枪队上前迎敌。
倾城、易水寒不为所动,火速切开密集的长枪队阵营,分波破浪直趋0六、0七军团
帅旗。
重装近卫团蠢蠢蠕动护住卡特、色雷尔,全封闭式重装骑士铠把这群百里挑一的壮汉
保护得无懈可击,体积也比轻步兵足足大了两圈。
当倾城、易水寒突破到他们近前时,涂成血红色的巨型链枷呼啸而来,沉郁的破空声
警告他们——那不是人类所能抵抗的攻击!
链枷击空!目标骤然消失,重步兵们跌跌撞撞的挤成一团。
“挡我者死!”
巨剑“漆黑守护神”横扫千军,帝国战士只看到一道黑色电光自头上掠过,再回头时
身后血流成河。
色雷尔目瞪口呆,旁观的他没有看清易水寒究竟是怎样逃出近卫团围攻的,假如他能
看见那一瞬的动作,易水寒也就不是“飞天夜叉王”了!
直到黑衣黑马的夜叉王飙到跟前,色雷尔才惊叫着挥刀抵挡——哪还来得及?
只见一道黑光贴着头皮扫过,喀嚓一声,帅旗折断,巧之又巧落在他头上,宛若落入
罗网的鱼,色雷尔立时被旗面遮住视线,心中一沉,冷汗淋漓而下,方要挣扎,只觉得身
子一轻,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待到恢复视力,已然身在半空正直直摔向地面,吓得万念
皆休,唯有闭目等死。
“易水寒在此,挡我者死!”长啸一声,易水寒拨转马头,一路势如破竹,顷刻间杀
出乱军。
巨剑一探,刚巧勾住色雷尔的腰带,加剑肩上,就那样挑着色雷尔飞马而去。望着他
的背影,帝国军兵皆目瞪口呆不敢再追。
咚、咚、咚——
山上擂响了第三轮战鼓。易水寒已经看到自家帅旗,忽听身后蹄声大作,龙侍后来居
上,竟追了上来。
惊诧之际,易水寒厉声吼道:“君上接招!”挥剑横扫,两株合抱粗的参天古木应声
倒下,挡住倾城的去路。
倾城临危不乱,猛提马缰:“龙侍——跳!”龙侍长嘶一声,腾空纵起,堪堪躲过巨
木,先易水寒半步抵达终点,身后轰然之声大作,大地摇晃,尘土飞扬。
鼓声停止的最后一瞬,两人同时飞上山冈。回头再看,那火把堪堪落地,闪了一闪,
幽幽熄灭。
更远处,月射军营,寒光照铁衣,千里征戎夜孤寒;苍翼城灯火阑珊,长街萧萧,万
户掩门扉。
“君上神勇盖世,水寒佩服!”易水寒翻身下马,抢步迎上倾城,由衷叹服。
“哪里,易兄才是真功夫,小弟不过是占了马力的便宜!”两人相视一笑,惺惺相惜
。
色雷尔与卡特面面相觑,垂头丧气。
主帅被擒,帝国军阵形大乱,第二军趁乱反攻杀开一条血路,护送干达婆人安然撤离
,倾城也带着小迦等人返回苍翼城安排受降事宜。
诀别之际,温妮莎、青雀夫人洒泪相送,约定安顿好族人后就去帝都找倾城,山高水
远,世事无常,将来的事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生离死别人间事,一脉相思,来日方长。
送走青雀、温妮莎一行,易水寒方要撤军,忽听山下号角大作,涣散的帝国军迅速恢
复了秩序,阵形开裂,放出一条通路,近卫团簇拥着一位白马将军来到阵前。原来是春江
冷带着援军赶到了。
“易水寒听着!欺负草包算什么英雄,有胆子下山来,跟爷爷分个胜负!”
无视春江冷的叫骂,易水寒笑道:“冷兄何必出口伤人,此次事件本因贵方先行开衅
,水寒顾念合战大局,一再委曲求全,无奈卡特与色雷尔两位将军一意孤行,才不得不请
了他们过来盘桓,实无歹意,今夜邂逅冷兄,可喜可贺,何不也过来喝一杯?”
春江冷脸色一变,这才晓得卡特与色雷尔已被生擒,投鼠忌器,只好忍气说道:“水
寒老弟,你我各为其主,好意心领,现下实在不宜打扰。还请老弟把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交还兄弟,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易水寒仰天长笑,朗声道:“好说好说,既是冷兄相求,水寒怎敢说个不字,来人呀
——还不快给两位将军松绑!”
色雷尔与卡特垂头丧气,骑了马,各自下山回归本阵不提。
向山下遥遥一拱手,易水寒朗声道:“冷兄,此间不是说话之处,他日有缘再行叙旧
,山高路远,一路保重!”说罢拨马下山,引军撤退。
孔雀历一二二年八月底,北伐战争结束,乌鸦领战败投降,第二军班师回城,帝国军
进驻苍翼城,重新控制了北朱雀地区,至少从表面看来,帝国成了这场战争的大赢家。
辞别青雀、温妮莎一行后,倾城也回归本阵,他的载誉生还,显然又给此役扮演了不
光彩角色的春江飞鸿雪上加霜,他没有参加庆祝和平收复苍翼城的仪式,以此来表达他心
中的不满。
主帅的缺席并没给庆典带来任何阴影,将领、战士、百姓,每个人都尽情享受着硝烟
散后重获的和平,庆典仪式盛大而隆重,春江飞鸿不出席,倾城就代表帝国军方在庆典广
场做了一场关于战后善后的演说,成功安抚了乌鸦领百姓,他们甚至开始相信此役之后天
下太平再无战事。
春江飞鸿一人向隅,陪伴他的只有挥之不去的失落感。
帝国历一二二年九月,纳兰婉容率凤翔军团留守苍翼城,征战半年的帝国军班师回朝
,凯旋仪式,接风洗尘,论功行赏,一等应酬、俗务完结,倾城决定休长假,同一干兄弟
姐妹热热闹闹的团聚,一抒离情。
太平年月京中无事,索性挂印漫游落凤山脉,只带了小迦一人随行,把那好山好水游
个遍,浮生半日闲,快活赛神仙。待到游兴阑珊,回到帝都,万万没料到,迎接他的竟是
一桩惊天动地的变故。
就在倾城离京不久,监察御史、刑部长官春江鹰扬突然上奏弹劾春江飞鸿,列举了治
军不利、欺上瞒下、营私舞弊、陷害忠良、诱拐太子、谋杀重臣、欺压百姓、结党营私等
等二十条罪状,按律祸首当诛、抄斩九族。
一石激起千层浪,帝都朝野哗然,谁都知道这势力更迭的一刻必然会到来,可谁也没
想到,它会发生在倾城不在的时候。
鹰扬郡王隶属贵族派系,自从出仕以来,权势日隆,在有心人的策画、支持下,渐渐
取代了春江飞鸿在本派系中的政治地位,趁北伐之机,春江鹰扬大展手腕,上下其手,内
外纵横,笼络了贵族派一系不满春江飞鸿的实权人物,同时也屡次向学宫派示好,博得了
普遍的赞誉。
如今时机成熟,从开始对春江飞鸿发难,就是一整套周密的计画,各种罪名的证据几
乎无一遗漏的搜集到手,元老院弹劾案调查会上当面对质,一样样罗列出来,驳得春江飞
鸿无话可说。
真叫人惊讶,毫无背景可言、出仕不足一年的春江鹰扬,到底哪来的如此强大的力量
?
背后有人支持的谣言也不胫而走,理所当然的,这个最适合扮演这“幕后支持者”角
色的人选无疑是倾城。
遗憾的是,倾城对此千真万确一无所知,当他回到帝都,听说自己成了春江鹰扬一系
列行动的靠山,错愕之余,不禁摇头苦笑。
墙倒众人推,春江飞鸿失势,一批望风施舵的中立派也纷纷落井下石,各种弹劾案雪
片般的飞来,攻击目标无一例外的指向春江飞鸿及其死党,据元老院知情人士统计,只要
弹劾罪状有十分之一成立,春江飞鸿就是连砍一百次脑袋也无以赎罪,然而春江飞鸿毕竟
老奸巨猾,一向小心谨慎,不曾落下把柄,诸般罪状皆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坐实。
就在这时,一个各派势力意料之外的人,纳兰婉容,走进帝都的政治漩涡,成为置春
江飞鸿于死地的重要角色。
纳兰婉容呈上了当初春江飞鸿威胁她进攻苍翼城、以及那两封阵前撤职的文书。这些
文件的曝光,无疑给北伐凯旋蒙上了一层不光彩的阴影,春江飞鸿引以为傲的军功,成了
他以权谋私排斥异己的铁证。
贵族派江河日下是悠久漫长的堕落过程,春江飞鸿树倒猢狲散却仅仅一瞬间。等到倾
城回来,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千岁王爷大元帅,已经锒铛入狱等候裁决了。
倾城回来了,春江鹰扬也罢,其他什么人也罢,前期粉墨登场的龙套、先锋、充霸王
的猴子们,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都不得不乖乖退居二线,帝都城里的中枢权力机构里不
再有他们的发言权,怎么处置春江飞鸿,全看倾城的决定。
轰轰烈烈的火花没能点燃炸药桶,终归只得了个平平淡淡的收场,红线儿、无痕月夫
妇第一个找上门来求情,春江冷连夜求见倾城,时值倾城外出,不遇,遂苦候门外,直至
天亮见到龙之介。一席深谈后,两人惺惺相惜。
春江冷后又请龙之介代交手书,愿意代父受刑领死。
那请命书中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威胁说:假如倾城不同意,他就举兵造反,拼个鱼死网
破。这句话被龙之介私下删掉了。
他知道倾城如果决定帮他,可能是因为怜悯飞鸿一家,也可能出于其他政治上的原因
,但绝不会是因为屈服于任何人的威胁,春江冷的做法只会适得其反。
龙之介很欣赏春江冷,他不希望这条好汉子结下倾城这个冤家,那是自讨苦吃——他
父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倾城果然上书开脱,请求元老会开院重审春江飞鸿一案,官样辞令无须多说,归根结
柢,春江飞鸿免了死罪,仅被削除世袭俸禄、降级了事。
被贬到落凤山东麓那出了名的贫瘠之地栖霞领屯田,实际上结束了毕生的政治生命,
淡出帝国统治集团。
出京之日,倾城便衣送行,春江飞鸿拒绝见他,直到儿子带来倾城的话:“只想对王
爷说三句话。”
春江飞鸿纳闷了,他到底想说哪三句话?嘲笑?怜悯?拉拢?是吗?不是吗?在好奇
心的驱使下,他见到了倾城。
见面一句话,倾城说:“王爷倒了,下一个就是在下。”
春江飞鸿楞了。
“笑话!我走楣运,不正趁了你的心愿?”
倾城的第二句话回答了春江飞鸿的疑问:“我对弹劾案的事情一无所知,王爷相信吗
?”
春江飞鸿又楞了一下,半晌才说:“如果是假话,你来这儿拉拢我,正说明你狼子野
心,将来一定会篡夺春江家的江山取而代之;如果是真话,你往后可就要特别小心了。
“为了春江家的基业,我宁愿相信是后者。假如日后不如意,别忘了栖霞领,别忘了
我春江飞鸿还是那一亩三分地的地头蛇!古之丈夫,三百里而王天下!天生我才必有用,
君子自强不息,东山再起,何必十年?!老朽狂言,愿与少君共勉!”这一席话说得豪气
干云,倾城不能不被感动。
他在尘埃落定的春江飞鸿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豪情,难怪他能生出春江冷那样的儿
子,老头儿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
倾城还有最后一句话,他低下头,悠悠的说:“王爷,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痛恨你
,有时候却觉得你很亲切,偌大的帝都城里,只有你才最能理解我……”
春江飞鸿闻言一震,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用力拥抱他的肩膀。
春江飞鸿下野,帝都城恢复了平静,倾城继任帝国枢机左卿,成了当之无愧的一人之
下万人之上。
可他并不开心,甚至开始怀疑成功。他成了帝国政府的首领,可他却由衷的感到孤独
与恐惧,他嗅到自己成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局外人,他被阴谋者牵着鼻子登上权力顶峰,高
处不胜寒,黑暗中有无数双恶意的眸子在窥视。倾城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他开始忧虑
。
秋风带来了萧索的气息,也带来了不祥的预兆,他在风中独自沉思,春江飞鸿下野之
谜没有得出答案,孤独的况味却自心中升起,催促他去寻找朋友们。
倾城连夜请来艾尔将军,想就春江飞鸿下野一事听听他的看法,“北伐”战场上立下
汗马功劳的老将军进门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倾城忙请他入座,亲手奉上热茶。
艾尔将军没有接茶碗,从不在人前炫耀的他轻轻解开大氅,并不脱下,指着胸口告诉
倾城:“这里总共埋着四根箭镞,拔一箭,折十年阳寿呵。”边关的朔月,沙场的风霜,
四十年的征战在他身上留下四处箭创。
“年轻时候没把它们当回事,老了,就该还少年欠下的债了。”老将军语重心长的说
。
这话打乱了倾城的心思,一时无语。等他想开口时,艾尔将军仿佛自言自语的说:“
君上来帝都差不多也有三年了,可还记得当年的心情?”
“今是昨非,当年的我已经不在了。”
艾尔微微一笑,淡淡的说:“君上就快长大了。”
“究竟还差多少年?”倾城固执的追问。
艾尔沉吟片刻,突兀的说:“君上今年也有二十一了吧?如此算来,水月郡王也差不
多二十六了。你知道吗?一过了二十大关,姑娘、小伙儿就都开始着急了。”
倾城一笑:“女人急年华,男人急名利,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怎能不急。”艾尔
将军不再像往常那样称水月为公主,改口为“郡王”。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倾城想不通
。
艾尔又说:“水月郡王是个好强的姑娘,她要年轻,同时也要功名。”
倾城叹道:“而且她已经全都得到了,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艾尔摇头道:“我可不这么想,二十六岁的女子,无论如何也不算年轻了,而且她现
在毕竟还不是皇帝。”
倾城徐徐抬头,眼眸由蓝转红,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就算是水月殿下,那皇
帝的宝座也不是想坐就能坐的。”
“假如有了君上襄助呢?”艾尔上前一步,虎目炯炯凝视着倾城。
倾城明白,决断的时刻终于到了。“我不会帮水月殿下攻打帝国。”回望艾尔的凝视
,倾城坚定的说:“我也不会允许帝国入侵凤凰城。只要叶倾城一天还活着,就要天下太
平一天!”
“好孩子……”艾尔喟然一叹,脸上现出不知是欣慰还是悲辛的笑容。
“可是,你想要的和平,水月殿下不一定想要啊。”
艾尔走后,夜半来访的萧红泪对倾城自以为两全其美的答案提出了怀疑。“假如水月
殿下一意孤行,又岂是别人能劝得了的?那时候你到底会投向哪方阵营呢?”
作为女人,萧红泪说出来的话显然比艾尔更现实,也更不留余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倾城靠坐在藤椅里,身子看起来分外的小,
脸颊在灯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晕,漆了一层悒郁的水痕,若有若无。
“我和水月,就像一对手牵着手来到海滩玩耍的孩童。水月圈出一片平整的沙滩,把
大块的石头都丢开,然后让我堆一个城堡,她说,等你堆好了城堡,我就招来潮水把它带
走。我高高兴兴的开始了这件工作,一丝不苟的完成了道道工序,可是,我完成了城堡,
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容忍潮水把它带走了……”
“决断力,你需要决断力。”听完倾城梦呓般的叙述,萧红泪沉静的提出了见解:“
潮水和城堡,你到底更在乎哪一个!”
倾城低下头,光晕与水痕就漫上了漆黑的发丝,沉吟良久,幽幽一叹,答案随着沉重
的叹息落地,成了痛苦的残片。
他说是“城堡”。
萧红泪也替他松了口气,双眸闪亮,笑靥如花:“君上放心,不管你做了什么选择,
我都将永远站在你这边!”
她说这话时是如此虔诚如此庄重,对心情极度恶劣的倾城而言不啻久旱逢甘霖,心中
积郁一扫而空,开心的笑道:“有了艾尔将军和姐姐你,我连水月殿下也不怕了!”
萧红泪闻言微微一笑。
艾尔和萧红泪的承诺并没能完全治好倾城的心病,春江飞鸿走后第二天,倾城独自来
到学宫图书馆找梵志。
梵志出仕后当了帝国工程卿,虽是清水衙门,俸禄、地位却也不差,完全可以过锦衣
玉食的生活,可他没有,仍窝身在图书馆幽深的地下室里,一如既往。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人人都在变,梵志却不变。
“梵志,那个测谎机还在吧?”倾城开门见山的问。
梵志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问:“你想测谁?”
倾城欲言又止,良久叹道:“除了你,我现在对谁也不信任。很想把身边所有人,朋
友也好,敌人也罢,全都拉到测谎机面前,看看他们心里到底想什么?”
“你回去吧,测谎机不是懦夫控制傀儡的工具。”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知道你会骂我,我来这里,就是想被你教训。我忍不住往邪
处想,忍不住把人往坏处想,我怀疑自己置身于阴谋之中,我的自制力败给了龌龊的疑心
。”
梵志面不改色:“我知道你会有这一天——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劝过你不要从政。”
倾城摇头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再回头已百年身。”
“回去吧。”梵志再次下了逐客令,淡漠的说:“我不能帮你,测谎机测得了别人的
心,却不能测你自己的心,你回去好好想想,你到底害怕的是什么?到底在乎的是什么?
想通了,就不怕了。”
倾城点点头,微笑道:“梵志,我喜欢你的话。”
梵志脸蓦地红了,转瞬又恢复正常。
倾城望着他的眼睛,若有所思地:“你要小心了,梵志,我‘看’到不祥的绯色云霞
在你头上闪动,我猜,你是想女人了……”
“胡说!我讨厌女人!不准看我!”梵志像只受惊的鼠踉踉跄跄逃离,把自己关在漆
黑的一角,冷汗淋漓而下,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他痛恨这心乱,痛恨倾城刚才那灿烂
优雅的微笑,痛恨自己那一闪的邪念。
他想,我本来就不该认识他!他总是让我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丑陋与邪欲,尤其后者,
那是人世间最骯脏最可怕的心魔啊……
孔雀历一二二年十月,秋风带来了远方的客人。
为了商讨战后利益瓜分事宜,凤凰城派来使者进京谈。这位和谈使者正是现今春江水
月的新宠、弄臣春江无瑕。当年的帝国长公主,想破脑袋也料不到有朝一日会代表凤凰城
与自己的国家谈判。
北伐胜利了,春江水月不要土地不要金钱,只提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要求——只要帝
国准许倾城返回凤凰城。
倾城不知道水月为什么这样做,她想念他,他也想念她,三年来不舍昼夜,时刻思恋
,相思无处不在。可为什么是现在?假如一年前、两年前甚至北伐之前,水月提出现在的
要求,倾城会很开心,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水月用战争利益换取倾城的自由,这到底是说明他值得用战争来换取,还是暗示了他
的选择将导致战争?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不喜欢。
前者让他联想到“倾国一笑连城璧”,后者则分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两种隐喻
都只能用于女人,水月把他当成女人,倾城没法接受。
倾城的心情很矛盾。当初与水月诀别来帝都,不是每日每夜的盼着与她重逢么?
他来帝都为的是什么?所谓学习治国平天下之道,不过是明镜的借口,究其实,不过
是一介人质罢了。不正是因为他在帝都,水月才迟迟不肯出兵夺权么?可水月早不接他回
去,现在,他这个人质飞黄腾达了,才要他放弃一切工作与地位回凤凰城——到了那里,
他又能扮演什么角色呢?
更何况,水月应该很清楚,倾城留在帝都对她有利而无弊,为何一意孤行,要用乌鸦
领十城之地换他区区一人?他叶倾城当真是连城璧?抑或水月耐不住相思之苦?
笑话。
归根结柢,倾城只有得出一个结论——水月此举不过是故作姿态,以召倾城回去的名
义,一来测试他对于帝国当局的重要性,二来则在测试他对水月本人的忠诚度。当不得不
面对这个现实时,倾城便压抑不住心中恼怒——很明显,水月已经不信任他了!
蒙上“信任”这一功利色彩,感情已经受了伤害,如今连信任也褪了色,倾城很难过
。转念一想,他又问自己是否太多心了?水月毕竟也是个女人,让女人放弃小心眼儿,比
让男人戒色更难,以前他总是重视水月王道、霸道的一面,而忽视了她小女人的一面,平
心而论,任是哪个女子,把心上人丢在花花世界里不闻不问,就能说明他们之间感情坚贞
无瑕?
我是否真的对水月忠诚呢?倾城问自己。
三年前,为了能跟她在一起,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生命,可现在,我真的愿意放弃
一切荣华富贵和理想,毫无怨言的回到她身边?强烈的反感立时涌了出来,阻止他面对这
个尖锐的问题,倾城明白,现在的他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为什么人越是长大越怕面对选择?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自己?强忍着心中
的不快,倾城在自己潜意识中找到了那焦躁的叫嚣——凭什么我非得为了她放弃一切?
我又不是她的奴隶!就算我肯放弃一切,她又能给我什么?我,已经不愿意再做春江
水月的奴才了,这不公平!
三年了,天涯海角,物是人非。假如倾城肯在这件事上多花点心思少用点意气,日后
的波折很可能就不会发生了。离合悲欢,原是一念间,人世间,最受不起一个“私”字,
私心一起,海誓山盟也就罢了。
聪明的无瑕很理解倾城的感受,她劝倾城最好先回避一下,假如他不在帝都,就可以
成为谈判桌上的筹码,等到谈判结束,她回去再想办法跟水月解释。
就说她到达帝都的时候,倾城已经不在了,她又不便多耽搁,只好以后再议,再帮他
多说几句好话,说明倾城留在帝都的好处,水月一定回心转意,她这个人一向喜怒无常,
前一刻作出的决定,说不定后一刻就废除,这次的事情也许只是个玩笑。
倾城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很是受用,便道:“那就多麻烦你啦。正巧,今次为了乌鸦
领的事,和玄武人起了一点冲突,元老院决定派人出使夫瑞游牧联盟,我会揽下这件事,
去玄武大草原游荡几个月,避避风头。”急病乱投医,连那“此生绝不踏入玄武半步”的
誓言也忘记了。
“那就最好不过了。”无瑕笑道,“小妹还有一件事请兄长援手呢。”
倾城奇道:“说来听听。”
无瑕叹道:“离家两年,想不到陛下病得那样重。”
倾城知道她话里有话,忙问道:“陛下可是又为难你了?”
苦涩的一笑,无瑕幽幽道:“他要把人家关起来,不准我回凤凰城复命。还说……还
说我是卖国贼,是春江家的败类……”说着,眼睛湿了。
倾城忙安慰道:“陛下那是一时糊涂,你千万莫要当真。”
“一时糊涂?呵,你看门外那是什么——”
倾城就势看去,这才发现门外竟肃立着十几名保镖打扮的男子,想必是陛下派来监视
无瑕的宫廷侍卫。
略一沉吟,倾城忽然笑道:“无瑕,这事容易,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出京!”
“一切拜托大哥了,”无瑕起身斟了两杯茶,柔声道:“一杯凉茶聊表心意,今后若
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大哥,还望饶恕小妹。”
倾城笑道:“自家兄妹,何必见外!”说罢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无瑕凝视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沉吟片刻,心事重重的走了。
无瑕前脚刚走,屏风背后便绕出一白裳少女,小动物般东张西望,确定书房内再无他
人,忙来到茶几前,端起倾城方才用的那只茶杯嗅了嗅,脸色蓦然变得惨白,茶杯失手打
翻,黄褐色的茶水渗进桌布,蔓延开来,犹如一条蜿蜒蠕动的妖虫……
第七章 阴差阳错
“无心!你在干什么!”
书房门霍地被推开,无瑕脸色铁青,凤目凶光毕露。
“姐姐,你……你太狠毒了!”无心又急又气,娇躯剧颤,眼泪断线珠子般流下来。
“你向我要‘悱恻缠绵散’,说是为了治头痛,想不到竟骗他喝了,你可知道服下那药…
…后果有多可怕!”
“少小看人!无心,你那点子医术没什么了不起!若是不知道后果,我要它何用?”
无瑕把门闩插上,冷笑着迫近无心,一如盯着小鸡的黄鼠狼。
“‘悱恻缠绵散’是医治头痛的特效药,可是一旦过量,就成了无药可解的‘散功散
’,即便是铁打的金刚,服下一剂,也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夫!”
“你知道!那又为什么害他?”无心狂乱的哭喊着,眼神惊恐而迷惑,仿佛不再认识
无瑕。
忽然抱住头,无瑕剧烈颤抖,许久之后才长长吐了口气,嗓音却因突如其来的头痛变
得歇斯底里:“谁让他抢了我的东西!”她尖利的笑着,“我这次回来,阿爹骂我,你和
弟弟也不再理我,都不要脸的贴着那个叶倾城,仿佛我成了外人,他才跟你们是一家人!
“还有……就连在凤凰城,我也要受他的欺负,春江水月愿意拿十座城市百万人口换
他一人!她……她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只要他活着,我就没好日子过!我要让他死
得很难看!走着瞧吧,哈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语调渐渐高亢,眼中也布满血丝
,忽而又如遭了雷击,猛烈抽搐,双手抱头,痛苦的呻吟着,蜷缩成一团,嘴角涌出血沫
。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莫要吓唬我啊!”无心顾不得哭了,抱着无瑕的头,
吓得面无血色。
突然,无瑕像突然自冬眠中苏醒的蛇,凶狠的掐住无心的喉咙,眼中似有邪火在熊熊
燃烧。
“你瞧,你瞧,”她似笑非笑,状若痴癫,“连头痛也欺负我,那御医说我活不过二
十岁,我现在已经满二十一岁,你瞧,你瞧,我就快死了!我什么也不怕!”忽又咬牙切
齿的道:“贱人,你为什么不痛?为什么不痛?!”猛然伸出那只闪烁着蓝莹莹鬼火幽光
般的魔手,疯了一般的撕扯无心的头发。
无心又怕又痛,可她没有躲闪,任由无瑕虐待,以至于无瑕都微微吃了一惊,忍不住
问道:“你不怕我把你变成白痴?”她用冰冷的手指摩挲她的脸颊,神情变幻莫测,“无
心啊……只要我轻轻摸一下你的头,你就完了……我的好妹妹,你就完了……”
“假如你能从中得到快乐,姐姐,那就来吧。”定定凝视着她,无心的眼中藏着无尽
的哀伤。
无瑕痴痴的看着妹妹,身子一震,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呜咽声,仿佛一只饥渴的猛兽藏
在喉咙里,发出嗜血的嚎叫。
突然,她笑了,妩媚的凤眼妩媚眯成两条弧线。
温柔的搂着无心,无瑕伏在她耳侧,柔声道:“无心,好妹妹,你要记住,我才是你
亲姐姐呵……”
无心默默哭泣,在姐姐的逼视下,她不得不低下头,悲伤混和着被迫屈服的挫折与屈
辱击溃了感情防线,她紧咬牙关,命令自己不准哭出声来。
她不能够揭穿无瑕的阴谋,正如当初她不能阻止无瑕杀害织女。她不敢想象倾城即将
面临的困境,她不敢出卖自己的亲姐姐,她只有再次独自吞下懦弱的苦果,春江无心再次
背叛了良知。忍住哭泣的欲望,成了她现在唯一维持尊严的手段,脆弱的良知,虚伪的尊
严,可你还能要求她怎样呢?
翌日午后,交代好军政事务后,倾城率帝国使节团如期离京。
长时间的安逸已经让他淡忘了危机的滋味,此时的倾城,只觉得恹恹欲睡,并没发现
厄运已在体内秘密萌芽。
按照计画,他让小迦潜入无瑕的寓所,逃过侍卫的耳目,带早已化装成侍女的无瑕藏
身在使节团中,悄然离开帝都城。
龙之介、雷烽、柯蓝等人送了他一程,分别叮咛一番,依依不舍的回去了,只有小迦
仍不肯离去。
“主人,小迦生气啦!”
“咦,小妮子,不是你自己说要回凤凰城探望水月殿下,怎么又怪我呢?”
“哎呀,主人,人家不是因为不能跟你一起去玄武生气……”小迦欲言又止,气鼓鼓
的白了他一眼。
“那又是为了什么?你小小年纪脾气就那么大,将来还不气成皮球啊!”想象着球形
小迦,倾城乐不可支。
“你……坏死啦!我问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水月殿下的请求返回凤凰城?”小迦一本
正经的质问他。“难道你已经不再喜欢水月殿下了?”话音竟有些许颤抖。
“傻孩子,我去玄武,正是因为害怕自己一时冲动,不顾一切的答应她的请求,水月
殿下也不希望我变成一个随叫随到的奴才吧?假如我当真毫无怨言的回去,她才真要伤心
呢。
“那家伙看起来是个不折不扣的魔王,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姑娘,你以为
她会喜欢软弱无能唯唯诺诺的小白脸?爱情这东西,从来都是建立在平等之上——嗳?我
是不是疯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摇摇头,倾城哑然失笑。
小迦呆呆望着他,惆怅和欣慰的云在盈盈秋波中飘荡,几番欲言又止,深情的说:“
傻孩子,早些回来哦,我想你……”不等倾城答话,便飞一般的跑掉了,仿佛急于遮掩某
种即将冲破堤岸的情绪。
倾城迷惑的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不舍,几欲喊她回来。忽觉全身疲乏,倦意袭来
,打了个哈欠,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叶子——叶子——”无瑕低声呼唤,见他的确已经入睡,这才松了口气,心中仍在
害怕:“若是这‘悱恻缠绵散’早发作片刻,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飞快的掏出一只香囊,在倾城鼻端弹了几下,又拍拍他的脸颊,见他仍酣睡不醒,终
于放心。
此后几天,两人躲在车内概不见人,一切迎来送往的地方官吏,全被无瑕以贴身侍从
的名义挡驾,声称“君上染恙,见不得风”,到了驿站,也由她亲自服侍就寝,旁人连倾
城的面都见不到。
只有随行的太医偶尔被请来给倾城把把脉——当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是无瑕故作
姿态,旨在安抚众人,免得他们起疑罢了。
就连酒食饭菜也由仆妇送来,交给无瑕。
当初倾城曾有吩咐,叫使节团中仆役全要听无瑕的指挥,这本是为了方便她逃亡,不
料养虎为患,如今反害了自己。
一行人逶迤而行,月底便到了飞雁关,无瑕知道这里有帝国名将纳兰婉容把守,不敢
公然入关,便叫车队改走小道,穿越黑森林,直抵玄武边境。
到了那里,她便不再需要借助倾城的幌子保护自己,杀掉他之后,就与使节团分道扬
镳,径自回凤凰城复命。
使节团原本计画走飞雁关,到时由纳兰接应派兵送他们过境,现在擅自改了路线,使
节团成员都很不满,向导也来质问无瑕。
无瑕谎称这是倾城的安排,说是“不想兴师动众,到了边境后再从守军中调遣护卫”
,众人虽觉得不妥,可也不便多说,只得由她乱来。
几日之后,果然来到玄武边境,出示了公文之后,边境守军便让他们入境了,无瑕暗
自窃喜,正想对倾城下手,忽听见前方传来吵闹之声,原来是玄武守将要求面见倾城,否
则便不准通行。说是近来马贼出没频繁,包不准他们是假冒使节之名,实为偷渡国界与马
贼交易的黑市商人。
玄武马贼抢了财货,有些苦主来头甚大的,不敢在本地交易,大多跑到边境来发放消
息,说是有怎样怎样的一笔货急于脱手,急需与朱雀地方的商人接头销赃,朱雀的走私商
人便应声而来,跟他们讨价还价,更要跟同行争竞,最后做成这笔交易。
这本是多少年前就形成的通商模式,边境的守军当然晓得,平时商人进出都要缴纳一
笔礼金,他们得了好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械斗,就任由他们做生意。
这一次倾城等人过境,没有按例缴纳好处费,夫瑞方面的戍卫长官便借此要挟,其实
就是想要钱。
帝国的戍边军官当然不肯同意,骂那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打抽丰打到天香君头上,
简直是寿星吃砒霜”。
夫瑞戍卫官也是痞惯了的角色,当然不肯服软,两下里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彼此
各为其主,在国境线上公干,平日里少不了摩擦,旧怨又添新仇,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
手,使节团的向导是个识眼色的精明人,见势不好,忙跑来请倾城出面平息这场纷争。
无瑕给倾城嗅了迷药“百日醉”,从出京之日起,一直半睡半醒,连吃饭都要人喂,
哪里出得了头?
当下急得她五内俱焚,正无计可施,忽见天边烟尘骤起遮天蔽日,蹄声恍若惊蛰春雷
,一瞬间便冲杀到面前。
为首一人竟然骑了一匹大耳长鼻的怪物,极其雄壮,四根腿便有房粱般粗细,个头比
马足足大了两倍!
那跨坐在长鼻子怪物上的大汉亦极为魁梧,赤膊上身,裸露出来的肌肉虬结如树根,
方面大耳,脸庞赤红,刮了镇亮的一个秃瓢儿,眉毛胡子却黝黑发亮,混着泥垢杆粘成一
缕缕,像结了无数根小辫。
“喂,对面的听着,可是朱雀人的商团?”
那向导忙上前答话:“爷们儿可是战象骑士团的好汉?我们不是商团,是孔雀帝国的
使节团……”
战象骑士团是玄武有名的四大马贼团之一,边境一带无人不知。
那大汉一听孔雀帝国四字,勃然大怒,骂道:“呸!全四神配称‘帝国’的,只有俺
夫瑞人,孔雀算个鸟!”
旁边有人接道:“头领说得对,那孔雀可不就是个鸟啊?”
众马贼哈哈大笑。
大汉一抡手中儿臂粗的大铁索,狂叫道:“妈了个巴子,男的杀,女的奸,一个都不
准放过——给我抢!!”
众马贼嗷嗷怪叫,各抡兵刃冲杀上来。那战象亦哞哞怪叫,一脚便将栅栏踏碎,鼻子
一甩,一派朱雀士兵血肉横飞,惨叫着跌飞出去。
无瑕见势不妙,慌忙跳下马车,抢了一头小马驹趁乱逃出重围,喊杀声渐渐融入耳畔
朔风,无瑕猛然想起——
忘了杀倾城!
转念又想,落在马贼手中想不死也难,心下释然,掉转马头,朝着凤凰城方向去了。
倾城、无瑕刚一离开帝国,帝都城内又发生了一件鲜为人知的大事。
那日帝国元老会拒绝了水月以城换人的提议,秘密派倾城出使玄武,回头又怕凤凰城
方面恼羞成怒,于是上书摄政陛下,希望能以联姻之名缓解紧张局面。
春江金鹏思忖良久,某日晚上找来无心,问她可愿为国效力?
因为悱恻缠绵散的事,无心尚未从自责与愧疚中恢复,乍一听这话,心中暗惊,期期
艾艾的问:“陛下的意思是——”
春江金鹏赧然道:“他们要我把你嫁到凤凰城,阿爹怎么舍得……”
“他们要女儿……嫁给……哪一个呢?”无心心跳如擂鼓,全身热血上涌,患得患失
的心情让她在承受巨大幸福的同时,也不得不面对焦虑的冲击。
“就是那个易水寒哪,我可不喜欢他!做我的女婿,哼,休想!”春江金鹏忿忿道。
“哎呀,爹——”羞赧、狂喜、焦急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无心一时说不出话来,咬
紧嘴唇,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春江金鹏忙连声劝慰,好半晌后,才见她含羞带怯的说:“阿爹,女儿愿意……”
公主出嫁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
出乎意料,凤凰城方面此次竟然也出奇的好说话,春江水月应承了这门亲事,易水寒
竟然也默许了。
整个帝都沉浸在洋洋喜气之中,其中最为高兴的,无疑是即将成为新嫁娘的无心了。
连日来,她不知道还了多少愿,进了多少香,大大小小的菩萨神佛全拜遍了,仍不能
尽抒她满心的欢喜,十年暗恋,今朝终于达成完美的结局——奉旨成婚,这可比当年送易
水寒出逃时定下的私奔计画完满百倍!
几天来,她把自己装扮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子,以至于连对织女与倾城的愧疚,全然
抛诸脑后了。
春江金鹏为了让宝贝女儿风光出嫁,也算竭尽心力,亲自挑选嫁妆,可所见之物多不
合心意,有心自己动手制作些精美宝器,又受重病之累,无法遂愿。
得知他的心事后,无心就巴巴的跑去寝宫,怪不好意思的推荐梵志负责此事。
春江金鹏本人对梵志的手艺也是非常叹服的,听女儿这么一说,笑道:“天下匠师,
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唯有朕与梵志!”当即下令,责成工程卿梵志负责采办嫁妆。
无心推荐梵志本是一片好心,春江金鹏信任梵志,更是出于惺惺相惜之情,梵志当了
半年官,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脾气也改了许多,得了差使之后,也是尽心尽力的办理
,还特地制备了一份大礼作为随嫁的重头戏。
万万没想到好事到头来反变成了坏事,当他亲自督造的嫁妆呈到陛下面前一看,春江
金鹏脸色立刻变了:那玩意儿浑似一只大锅炉,球状的铁罐子外头横七竖八的焊接了各色
铁管子,还有几道阀门、活塞之类的机关,蹲坐在一只大火炉上,活像一个丑陋的大南瓜
!
这种东西用来当嫁妆,岂非吓死人了?
吓人的还在后头。梵志点燃火炉之后,那机器立时发出可怕的响声,喷出白花花的水
雾,轮轴与活塞咯吱咯吱的扭动着,恶形恶状,十分吓人。
春江金鹏强忍着失望与懊恼问他这东西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梵志答道:“这是臣下新近发明的蒸气机,只要把它安在公主出嫁的凤舆上,不需要
马匹牵引,可以自行奔驰如飞!”
春江金鹏刚要说话,忽见那大罐子剧烈的一震,而后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大殿
内水气蒸腾,惨叫声接二连三,春江金鹏本就身体虚弱,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吓得当场
昏厥,险些晏驾。
悠悠转醒后发现大殿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侍卫宫女死伤无数,那梵志倒是命好,竟
然毫发无伤,还大言不惭的禀奏:“这是锅炉爆炸,实属意外事件,容微臣再去改良,下
回必定万无一失。”
春江金鹏勃然大怒:“下回?还有下回?这回朕的胆子叫你吓破了,哪还禁得起下回
!快——把这妖物给我拆掉丢进护城河!晦气、晦气!”
梵志闻言大惊,忙冲上前去护住那堆破铜烂铁,急声道:“不行!万万丢不得!”
春江金鹏怒火上冲,气得脸青唇白,冷笑道:“好啊,你护着妖物,你就是妖人!来
人啊,把这妖人的狗爪子给我打断,看他还敢做些妖邪之物!”
如狼似虎的侍卫冲上去就打,梵志矮小瘦弱,抵挡不住,只好佝偻着身子,像孩子似
的把手藏起来。
春江金鹏又道:“混帐!打不到手,就把这厮狗腿给我打断!”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又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梵志双腿已被打断,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只余一双黯淡的眸子仍不屈不挠
,满怀悲愤的瞪视着高居皇座上的病夫。
春江金鹏被他瞪得胆战心惊,强自笑道:“你还怪神气?不怕我挖了你的眼么?”见
他不答话,大感没趣,讪讪的道:“把他关进大神庙,权且记下那双眼,照看历代祖宗的
牌位!”
无心得知梵志的遭遇,已经是三天之后。她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劝他饶恕梵志只会
加深他的憎恨,于是伪称祭拜祖宗,独自一人去命运塔探望梵志。
登上阴森森的石阶,推开厚重的石门,无心不由心惊肉跳,很自然的想起当初史克尔
叛乱,她带着弟弟无错躲进命运塔,被暴民堵在塔内险些遭人凌辱的事,越想越怕,不知
不觉间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囚禁梵志的密室已然出现在面前。
推门而去的剎那,她险些失声尖叫——满天的鸽子拥挤在小小的斗室中,飞舞着,吵
闹着,拖着两腿的梵志披着血迹斑斑的被单,巫师般匍匐在鸽子群中,口中含着一支小小
的竹笛,每当笛声响起,鸽子们便如同受到军号的招引,钻进斗室,打个转儿,又飞向天
空。
厚厚一层鸽子羽毛堆积在地毯上,梵志把他们连缀在毯子上,织成一扇帆状的布片,
午后沉郁的阳光射进天窗,撒下魔咒般的光圈,在凌乱洁白的羽毛上激荡起破碎的光晕,
在烟尘中工作的梵志不住的咳嗽着,他的神情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无心悄然走到
身后,他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他正在把撕成长条的被单接上羽毛帆,另一头则牢牢绑在
肋下、腰间。
“梵志!你想逃走?”无心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梵志徐徐扭过头来,本就丑陋的面容又添了狰狞的神情,看起来是如此的可怕。
无心下意识的想到当初意图凌辱她的那个暴民,尖叫一声,转身想逃,一脚踢空,立
即失去平衡,重重跌倒,额角撞在坚硬的石板上,眼前一黑,旋即失去知觉。
梵志楞楞看着她娇美柔弱的身姿,恍惚中,楚楚可怜的无心与那个人的影子重合了,
缓缓张开喉咙,空洞而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梵志喘着粗气爬到昏迷的无心身旁,眼中、脸
上萌生了疯狂……
痛楚之中的痛楚,让无心接二连三的作噩梦,好不容易逃脱了梦境,她又后悔回到现
实。
凌乱的衣裳,下体的刺痛,身为医生的无心已经明白怎样一种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
痛苦与愤怒击中了她并不坚强的精神,她想闭着眼睛咬断舌头,可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于是,她只好睁开眼睛。
她看见梵志坐在阳台上。
他仰望西天落日,赤红的、血光样的落日挂在他额头上,他面无表情的吹奏着竹笛子
,满天白鸽就围绕着他翩翩起舞。
无心缓缓爬起来,拔出头上锋利的玉簪,屏住呼吸,靠近梵志,就在她下定决心刺穿
他咽喉的剎那,梵志飞身跳下高塔,那扇风帆展开了,他在落日下飞向黑夜湮没的彼方…
…
叮——玉簪自掌心滑落,无心颓然跪倒,面向血色的残阳无声无息的哭泣着,鸽群呼
拉拉的飞进来,嘀嘀咕咕的争着,吵着,闹着,把她掩埋在洁白、喧嚣的泡沫里……
之后不久,春江无心突然改口拒绝了和亲计画,在给易水寒的手书中,她写下了以下
两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我对不住你,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与此同时,梵志在遥远的山谷中降落,等待他的,是一位拥有强大魔力的蒙面女子,
她对梵志说:“来自天空的智者,请为魔域工作吧……”
黑夜过后,又是黎明。
第八章 铁血红妆
沿着鸽子的哨音
我寻找着你
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颗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草原民歌《花儿与少年》
太阳露出半面笑靥。
草原苏醒了。
牧马河水越过黄土色的丘陵来到峡谷,奋力挣扎,挤出河口,冲进豁然开阔的浅滩,
稍稍平静,准备下一次冲锋。苜蓿和野杜鹃感染了河水的活力,尽情展现碧绿与火红的生
机。
对岸是钢蓝色的狼山,一线青天匍匐在孤兀的山脉上,宛如一道上苍精心绘制的花边
,神秘的峡谷与雪峰遥遥反射着幽黑或闪亮的色泽,给黎明中的草原点缀了魔幻的气息。
火辣辣的烈酒当头浇下,白衣少女发出梦呓般的呻吟,漫长的沉睡终于到了尽头。
晨光熹微,朔风冷冽,少女睁开眼睛,迷茫的抬起头,看到一个巨人逆着光,叉着腿
,站在她面前。
少女猜到巨人的心思,就对他说:“我已经醒了。”
巨人哼了一声,继续解腰带,发出野兽般的狞笑。
“你尝了草原的烈酒,就不该错过勇士的尿!”他换了个角度,在少女身旁放肆的小
便。
少女想跳开,却发现身子绵软无力,她缓缓爬到一旁,发现这小小的动作已经耗尽了
她的体能。丹田内空空如也,功力不翼而飞,她已经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巨人注视着自己刚刚制造的那汪黄褐色的沼泽,心满意足的穿好裤子。他看到少女正
在叹气,就高兴的笑了。
巨人命令少女,“站起来。”
少女的身材很单薄,他想让她站起来摆一个撩人的姿势,以便仔细观察她的三围,估
计能值几匹骆驼。她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他甚至有点舍不得卖掉她了。
少女却说:“我站不起来,我没力气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既哀伤又无助,所
谓“我见犹怜”,就该是这样子吧。
巨人却不理会她的困境,不耐烦的说,“你们朱雀女人长得像小鸡,都是病秧子,病
秧子不耐干,不值钱。”
少女听得目瞪口呆,用玄武官话缓缓说道:“原来你是个混蛋。”
巨人满不在乎的耸耸肩,继续说:“只要天天给你喝羊奶吃肥肉,饲养两个月,小鸡
也可以变肥马驹,可是,我得先看看你值不值得花这些工夫,所以你得站起来让我看看。
”
少女无奈,只好扶着马鞍站起来,她举目四望,看到很多黑衣人弓着腰在草原上跑来
跑去,像一群正在播种马铃薯的农民。
他们当然不是农民,他们是玄武战象骑士团的佣兵。
他们正在剥死人的衣服,那些死人就是她的随从,她问巨人(其实站起来后她发现巨
人也不过比自己高两个头):
“你们有没有抓到一个漂亮姑娘?”
巨人反问:“你很喜欢夸奖自己吗?”
少女眉头紧锁,不再说话。听巨人的意思,无瑕没有落在他们手中,那就没有人能帮
她指点迷津了,她脑中一片空白,记忆似乎被洗掉了一部分,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
在这陌生的国度。
一堆死人,几支熄灭的火把,黑衣雇佣军,巨人头领,草原上凄清的晨光——视野中
零散的景象就像她的记忆,没法组成合理的现实。她记得自己坐上马车,然后睡去,为何
一觉醒来竟会置身于此?更悲惨的是她已经失去了武功。
无瑕不见了,使节团的护卫和成员全变成了赤条条的尸体,她面对如狼似虎的强盗,
孤立无援。
巨人又说话了,“你认识千锁王吗?”
少女怀着希望抬起头:“我是他的好朋友。”
巨人哈哈大笑。他喘着粗气说:“我就是千锁王!”
“我们应该成为好朋友。”少女面不改色。
千锁王冷笑道:“我不跟娘们儿做朋友,除非在床上。”
这时候少女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她回头,看见一个黑衣人正在剥死人的衣
服。
剥完了衣服,他又发现死人指头上有个闪亮的东西,他惊喜的叫了一声,冲上去一刀
把那金戒指连同手指砍下来,用衣襟揩拭干净,然后用牙咬,证明是纯金后脸上露出初生
婴儿般纯真的笑容。
死人却在这时呻吟起来,原来他还没断气,他把黑衣人吓了一跳,黑衣人像蚱蜢一样
跳起来,跑出去丈许,回头惊恐的注视着尸体,确认他不会爬起来,这才懊恼的跑回来一
刀砍下他的头颅。
这时候其他人也发现了他的收获,三三两两的聚拢过来,黑衣人很熟练的把金戒指藏
在裤裆里,然后把那个死人的耳朵割下一只,吞进口中。这时候其他黑衣人已经围住了他
,用很快的节奏说着玄武土话,少女能分辨出大概:他们要求欣赏黑衣人的战利品。
黑衣人坚决的摇头,脸上挂着挑衅的笑容,于是他们就围上他,用拳头代替了请求。
他们每人打了他一拳,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痛打,少女甚至听见骨头折断时咔吧咔吧的
脆响了。
但是黑衣人不说话,等他们打完,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这时候一个人钻出人群蹲在他面前,脸上现出油腻的笑容,他用一种怜悯、慈爱的口
吻说:“我知道你把宝贝藏在嘴里,你吐出来吧、你吐出来吧。要不然,他们就会打死你
。打死你之后,一样可以撬开你的嘴巴,我们是亲兄弟,我不想你被自己人打死。”
黑衣人终于点头了,他突然张开口,把血淋淋的一团东西吐在他兄弟脸上,然后哈哈
大笑。
他兄弟被喷了一脸血,那只被咬得稀烂的耳朵糊在嘴上、脸上、鼻子上,他兄弟恨恨
的抹去那堆烂肉,狠狠搧了他两记耳光,然后站起来对围观的马贼说:“你们杀了他吧。
”
那些人却没兴趣杀他了,骂骂咧咧的走开,继续剥死人衣服。
少女看到这里,突然扭头对千锁王笑了,那笑容美艳无方,同时又掺杂着些许残忍。
她对千锁王招手说:“你过来。”
千锁王没法抗拒她的魅力,像被催眠似的走过来。意识到自己服从了少女的命令,他
感到十分难堪,狼狈的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没有回答,却指着挣扎爬起来的黑衣人说:“他抢到一枚纯金戒指。”
千锁王眼睛亮了,他告诉少女:“不是他的,是我的。”好东西应该献给头领,这是
战象骑士团的规矩。
少女说:“可是他不会给你,他把戒指藏在裤裆里了——我亲眼看到。”
千锁王低声骂了一句脏话,把缠在肩膀上的粗大铁链拆下来,像抓小鸡似的提起那个
黑衣人,把铁链套在他脖子上。
千锁王套住黑衣人脖子,拖到少女跟前,像宣判世界末日似的高叫道:“看着吧——
女人!”
少女看见千锁王猛地拽动铁链,赤裸的肱三头肌在阳光下跳起来。黑衣人凄厉的惨叫
声像钢针刺进耳膜,少女看着他的脑袋被硬生生揪掉,拖拽着一尾血箭飞向天空。
千锁王在无头尸体裤裆里摸索出那枚金戒指,得意的大笑。
少女捂着嘴低声说:“戒指是镀金的。”
笑容僵死在脸上,千锁王恶狠狠的说:“信不信我会撕烂你的嘴?”
少女冷笑道:“你们都是傻瓜。”她的眼神如此锋利,刺得千锁王脸颊生痛。
他把戒指塞进口中,用力咬了一下,不及吐出,就含含糊糊的吼道:“咸的!你这头
扯谎的母狗!”
少女说:“那是汗,你这白痴!”
咯登,千锁王把戒指咬断了。金色的外皮下包裹着浅灰色的金属。果然是假的。
千锁王呆住了,两颊肌肉抽搐起来。他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疯狂的挥舞铁链,把无
头尸体打成肉酱。
少女偏过头去,面向使节团成员的尸堆默默祷告:对不起,在下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
请想象自己浮在千尺高空,向下俯瞰广袤的草原。
在一望无际的绿野上,你会看到一柱黑烟升腾起来。
黑烟下面是熊熊燃烧的篝火,篝火周围有漆黑的蚂蚁跑来跑去,他们就是战象骑士团
的佣兵。有时候你会看到黑蚂蚁背上背着白蚂蚁,那就是背着尸体的佣兵。佣兵们把剥干
净的尸体丢进火堆,让火烧得更旺,尸灰被热气举到高空,成了烽烟。
背尸体的佣兵心情看起来不太愉快,谁被派来背死人都不会高兴。他们都不说话,沉
默的走来走去,把一条条尸体丢进火堆,他们的影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很胖很圆,像一
群侏儒。
草原上很寂静,风吹草低,却不见牛羊,牧民们远远的看见火光就绕道走开了,野马
牦牛闻到血腥气也不敢靠近。
曾经有一只迷路的羔羊走到火堆前,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这诡异的一切。它不小心咩
了一声,一个黑衣人丢下尸体,拔出腰刀扑了过去。
黑衣人们都停止了工作,缓缓的转过身来,岔开腿,两手交叉放在小腹部,一声不吭
的看着那位同伴追赶羔羊。羊叫声戛然而止,有人嘎嘎笑了几声,很快就又恢复了沉默,
人们意兴阑珊的掉转头继续工作。
一朵乌云飘来遮住太阳,干燥的空气掺杂了南方浩瀚大漠吹来的尘沙,刮风的时候,
打得皮衣劈哩啪啦冒火花。虽是正午,草原上却弥漫着半睡半醒的暮气,积郁在人们胸口
,积郁在大地上。
不背尸体的人在准备午餐,他们把缴获来的马排成一列。这些马虽然失去了主人,看
上去却一点也不慌张,悠然自得的吃着草。
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走过来,这个男人非常胖,以至于走路很吃力,他喘着粗气,不
停的用一条油腻腻黑乎乎的毛巾擦汗,那条毛巾平时总是搭在他肥硕的肩膀上。他就是骑
士团的厨子。
厨子肩上搭着毛巾,右手提着马鞭,平时他总是用这只手握屠刀,现在屠刀插在牛皮
刀鞘里,挂在腰后。
厨子在马队排头站定,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它们。厨子出现之后,空气中的血腥味顿时
增加了浓度,马儿们闻到不再吃草,惊恐的骚动起来,它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想从同
类那里得到安慰。
厨子的下手——黑衣骑士们——冲上来,用皮鞭把聚成一堆的马打散,驱赶它们,恐
吓它们,让它们恢复秩序。
这时候厨子也开始了工作,他从排头开始,摸一把马,满意的点头,或者撅着肥嘟嘟
的嘴唇骂一声“呸”,对满意的马,他会拔起一把青草笑咪咪的喂它,马害怕厨子,可又
禁不起诱惑,况且厨子的笑容对马而言也是亲切的,他甚至会说马语,很容易就获得了它
们的信任,于是马就过来吃草。
趁它低头,厨子飞快的拔出屠刀戳向它的脖子,割断大动脉。几乎就在同时,他像兔
子似的跳开,你永远想象不到他完成这一连串动作时有多么灵巧。他是个大胖子,可这时
候他却成了最灵巧的杂技家、魔术家。
对于不满意的马——往往是皮糙肉厚的老马——就很简单了,他会在它屁股上抽一鞭
子,撵走,这些死里逃生的马将在下一个集市被卖掉。
死马被剖成小块,穿上钉子,搬完尸体的黑衣人就把铁钉子伸进篝火,烤马肉。火堆
像一条巨大的舌头,胃口旺盛,吞下尸体,吐出烈焰,舔熟插在铁钉子上的马肉。
香喷喷的马肉吸引了少女。
她姗姗走来,脖子上多了一条柔软而结实的牛筋绳。
这条绳子很长,所以她有一定的自由,能够以绳子的另一段为圆心,在半径十米之内
走动,绳子的另一段握在千锁王手中,打消了她逃走的妄想。
千锁王正在搜索她的随身物品,找到一张透明面具、一柄血红的长剑、一件红绡披风
,一些文书印玺,都是不值钱的东西,随便裹了个包袱丢在一旁。
少女并不想逃走。
她在营地里走来走去,像一朵白莲在碧海青天之间漂流,她看到很多新鲜事,觉得非
常开心,人们会看到她脸上经常莫名其妙的泛起甜甜的笑容。厨子也是其中之一,他刚刚
干完活,心中充满了愉悦的成就感,刚巧少女的一个笑在他面前绽放,厨子感到自己被击
中了。
他长长的啊了一声,可这不足以抒发他的感叹和激动,他心中充满了柔情,走向那美
丽的笑容。
他把屠刀藏在身后,染满血渍的手也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他决定动用那只苹果作为接
近少女的礼物,那是半个月前在金汗城从一个异国商人处买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了,朱雀
随处可见的苹果,到了玄武就变成了难得的山珍。
厨子捧着苹果来到少女面前,张开双臂,做出一个雄壮的英姿,他应该唱一首动人的
情歌,可喉咙却被少女错愕、好奇的表情征服,发不出半个有意义的音符。
少女小口微张,水眸中蕴着湛蓝的疑问。她的脸颊被太阳晒成甜美的粉红色,仿佛轻
轻一捏就会流出甘美的汁液。
厨子被她迷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扁平的鼻子沁满汗珠,他专注于少女的每一
个表情,以至于忘了背后那双仇恨的蓝眼睛。
少女指指苹果,问:“送给我的?”
厨子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谢谢!”少女拿走苹果,那动作轻盈优雅,让厨子联想到翠鸟掠过湖面的感觉。
少女喀嚓喀嚓啃着苹果,小巧红润的嘴唇被果汁染上一层湿漉漉的光泽,分外诱人。
厨子突然跪倒在少女面前,用一种决绝的语调哭诉道:“嫁给我吧!”
少女呆了,捧着苹果站在那里,成了冰雕。
厨子说:“嫁给我吧!雪山的女神、迦林江的精灵!嫁给我吧,我愿献出一切!”说
完,厨子就跪伏在草地上,这个动作救了他的命,就在低头的剎那,一柄弯刀自背后射来
,贴着头皮掠过。
蓝眼睛的独臂马贼冲上来,也跪倒在少女面前。
“不!你不能答应他!他是头猪,他配不上你,我的女神!你是我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们都是蓝眼睛!你是我的!”
厨子怒吼一声,飞身跃起扑到独臂人背上,像只豪猪一样咬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像野
兽那样在草地上厮打起来,从火堆旁滚到帐篷旁,留下一路血痕。
他们滚到哪里,少女就像松鼠那样蹦跳到哪里,她只想着拉架,忘了脖子上还有根牛
筋绳呢。
她在飞跑的途中达到了牛筋绳的极限,她突然静止—
—保持着奔跑的姿态,身子在空中定格——然后手舞足蹈的摔下来。牛筋深深勒进颈
子,几乎要了她的命。
千锁王怒气冲冲的走来,挥舞着铁链痛打厨子和独臂人,直到他们放声哭号才罢手。
千锁王也没有放过少女,他像收渔网那样把少女拽过来,问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少女
不理他,扭头把苹果核丢进火堆。
千锁王说:“我知道了,你是狼山的女妖,变成女人的样子来害人。”
少女投来讥讽的一瞥,问道:“你们想把我怎么样?”
千锁王狞笑道:“那要看你是否合作。”
少女叹了口气,目光绕过千锁王,发现了甩着长鼻子的长牙巨兽。她眼睛一亮,脸上
现出迷离的笑意。
她痴痴的指着那怪兽,自言自语:“长鼻子大象。”
那感叹有如一只轻巧的纸鹤,随风而去,马贼们追逐着那风那鹤,魂不守舍。
千锁王沉下脸,缓缓举起右手竖起中指。
口中衔着弯刀的独臂人牵着那象走来,略一躬身,俐落的抖开缰绳,弯刀也转移到仅
存的左手。
独臂人的名字是“开膛鲍里斯”。开膛鲍里斯是千锁王的副官、战象骑士团的头号刽
子手。他几乎每天都不止开膛一次,对象可以是包括人在内的任何动物,小到麻雀,大到
野牛。
开膛鲍里斯默默望着少女,眼神像剃刀一样锋利。
他高高举起弯刀,脸上现出类似苦笑的表情,那是他杀人时的惯有表情,千锁王一下
令,他将毫不犹豫的剖开少女的肚皮。
少女哑然失笑,怪有趣的凝视着他的眼睛,许久,忽然说:“你是蓝眼睛,我也是蓝
眼睛。”
开膛鲍里斯面不改色,喉咙里却发出低沉的雷鸣,布满刀疤的额头沁出汗珠。他用哀
求的眼神看着千锁王,不知是祈求他尽快下令抑或求他换个刽子手。
千锁王终于挥手。
寒光一闪,开膛鲍里斯挥下弯刀。
少女惊讶的扬起秀美的蛾眉,红艳艳的嘴唇失去了血色。
一道血红的华光自她身后跳起,窜上高空,在晨曦中画出一弯红色的新月。血浆化作
雨露纷扬,马贼们昂起头,用舌头舔去脸上、手上的血滴,失去鼻子的大象发出含糊的哀
鸣,摇摇晃晃走向河那边,再也没回头。
少女的脸上也溅了血,恍若红莲三四点。她没有擦那血,只是叹了口气,悠悠的说:
“在下叶倾城,祖籍昆仑,来自朱雀。”
孔雀历一二二年十一月,倾城在玄武。
许多年以后,当倾城回忆起身在草原的岁月,一定会想起许多年以前立下的誓言:此
生绝不踏入玄武半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誓言预见了潜在的危机。可现在,当他面对
千锁王报出身分后,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运转,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千锁王很满意他的合作,不怀好意的笑道:“这么说,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天香君
啰?我不信你是男人。”
倾城预感到大事不妙,硬着头皮问:“你想怎样?”
千锁王淫笑道:“简单——脱下裤子让我瞧瞧!”
倾城叹道:“这个主意不好——不如借你娘一用,我会证明给她看。”
千锁王勃然色变。
倾城又说:“其实也不必那么麻烦,我不是男人,哪来的你?”
千锁王紧握铁链,怒吼道:“你找死!”
倾城冷笑道:“你敢杀我吗?孽障,听我教你个乖——你老子至少值一亿金币,你干
十辈子马贼也赚不来这些钱!”
千锁王倒吸了口冷气,紧握铁链的手却渐渐松开了。
他们在吵吵闹闹中没察觉到一匹马停在离他们三十步远的地方,最先发现它的是开膛
鲍里斯,他的惊呼吸引了其他人,等他们注意到那匹马时,马背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他原本是藏在马肚子下面,这使得他轻易走进了战象骑士团的营地,他个头矮小,身
材瘦削,狭小的脸藏在黑森森的落腮胡子里,少了一目,独眼闪着炯炯的寒芒。
他孱弱的身体裹在充满膻燥气味满是油污的羊皮袍里,犹如一尊裹成泥胎的肉身佛像
,叫人猜不出生命究竟还能藏在这具腐朽身躯的什么地方。然而他还活着,缓缓转过头巡
视这荒无人烟的四周,跟他一样衰弱的瘦马低下头,在没有一根干草的碎石地上嗅来嗅去
。
倾城看见了千锁王脸上的惊恐,他沿着他的目光好奇的望过去,看到了独目人额上缠
着的火红头巾,独目人也看见了他,藏在胡子森林里的嘴巴咧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他的眼神告诉倾城,他早就知道倾城的身分,他来这里正是为了他。
“独眼龙黑星!”千锁王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独眼龙就像一个传奇,他是死神的代
理人,在千锁王的记忆中,没有谁离他这么近的距离还能活下来。
“不错,我就是黑星。”一个从天宇飘来的沙哑低沉的声音,因为看不清黑星藏在胡
子背后的五官,这声音有些恐怖,像是冥冥之中的死神在替他说话。
独眼龙黑星!这本身就是一个魔鬼的名字。近十年来他在草原上家喻户晓,他的名字
曾出现在苍天汗国的通缉令上,出现在夫瑞大汗的贵宾席上,出现在处处染血的战场上,
在无数尸体中侧身走来。
他是玄武草原最富盛名的大盗,他手下的红巾马贼也沾了他名字的光一跃成为四大佣
兵团之首。现在已经不再有人怀疑他的本领是否配得上恐怖的名声,凡是持此想法的人在
过去十年已经死干净了。
“黑星,你想怎样?!”千锁王望着高高骑在马背上的黑星,矮小的黑星和他瘦弱的
马把高大魁梧的他逼得无路可逃。“你想要牲口?钱?我们可以商量!”
黑星仰天狂笑,黑洞洞的嘴巴喷出寒气:“我要她。”他指着倾城说。
“我可以给你别的女人,十个,一百个!”千锁王还妄图做最后的挣扎。
“别的女人可不值一亿金币!”
千锁王知道没有谈和的希望了,“干掉他!”他率先冲向黑星。
铁链抖的笔直,有如漆黑的怪蟒诡异的射向黑星,与此同时,开膛鲍里斯长啸一声挥
刀冲向黑星,他的身影变成了黑色的虹,割裂了午后沉郁的空气,弯刀划出冷电,要把黑
星连同那匹瘦马劈成两半。
黑星突然弹簧似的自马背上跳起来,足尖一点铁链,千锁王触电般抖了一下,惨叫一
声翻身摔下马来,反手拔刀,在手腕上一挑,一条乌黑的小蛇落在草地上,下半截还留在
静脉血管里。
开膛鲍里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借力反弹的黑星落在他背后,一支狭长的银色弯刀变
魔术似的出现在掌中。开膛鲍里斯一刀落空,旋风般转过身来,赫然发现一个赤身裸体的
美女正向他扑来!
勾魂的笑靥,摇曳的双峰,修长的美腿,诱人的肉香……开膛鲍里斯只觉得目眩神迷
,裸女扑到怀中的同时,银色的剑气也吞噬了他的灵魂。银剑破体而出,再次幻化为年轻
美貌的裸体女郎,开膛鲍里斯肚皮上开了个大洞,内脏污水般倾泻出来,他听见那女郎咯
咯娇笑,看见她吮吸着染血的手指,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尤娜,回来!”黑星一声断喝,那女郎身子一抖,再次变成弯刀,飞回黑星手中。
“毒刀.美女蛇!”千锁王绝望的望着黑星,“你是毒仙师高阳的传人?!”
“现在知道已经晚了!”黑星哈哈大笑,毒刀连闪,又有七名佣兵横尸当场。
毒仙师高阳,倾城打了个冷战,他曾在青雀夫人处耳闻过这个名字。
毒仙师高阳,五十年前纵横玄武的无敌魔头、魔门五毒宗的开山祖师!现在,毒仙师
高阳的弟子——独眼龙黑星——已经吹响了召集同党的口哨,太阳那方,狂风送来了喊杀
声,头缠红巾的马贼潮水般杀来。
倾城知道千锁王一方已经没有取胜的可能了,慌忙钻进帐篷,抱起裹着面具、披风和
长剑的包裹,想趁乱逃走。
“女神,等等我啊——”要命的时刻,厨子出现在面前。
“别跟着我!”倾城气急败坏的推开他,夺路飞奔。
迟了,独眼龙黑星已经发现了他,一声长啸,飞身纵来。倾城暗叫不妙,发足狂奔,
不幸功力尽失,眨眼便被黑星追上。
“乖乖跟我走吧,小美人,我会把你卖个大价钱!”
倾城咽了口唾沫,面对杀气腾腾的黑星,一时竟无计可施。
忽然,一个庞大的黑影自一旁冲上来,“女神,我来救你啦!”厨子疯了似的扑向黑
星。
倾城一呆,转身便跑,匆匆回头一瞥,看到厨子死命抱着黑星,背心沁出银亮的刀锋
。
倾城不跑了,他要为厨子报仇。他转身冲向独眼龙,虽然失去了武功,毕竟还有魔法
可用。
然而一个骑士斜冲过来,挡住他的去路。倾城朝他大吼,叫他闪开,他正打算发动“
圣火创世纪”,容不得干扰。
那骑士擦身而过,狂风迷住了倾城的眼,可他仍在剎那间嗅到了千锁王的气味,恍惚
间他看见骑士举起手,随后剧烈的痛楚自咽喉处冒出来,牛筋绳倏地绷紧,倾城像只风筝
般飞起来,落在千锁王手中,旋即失去知觉。
千锁王带着倾城仓皇逃离战场,仗着熟悉地形,侥幸逃出了独眼龙黑星的毒手,路上
又收敛了残余的部下,合成一股,朝着北方逶迤而行,打算按照事先的约定,与战象骑士
团团长、千锁王之兄十力王会合。
黄昏时分,倾城苏醒过来,发现自己与千锁王共乘一骑,被绑在马鞍上,十分干渴,
便戳戳千锁王的腰说:
“我要喝水。”
千锁王逃得匆忙,水壶丢在营地,正走得人困马乏饥渴难耐,自己尚且没水喝,自然
不给倾城好脸色。
倾城见他不理,又说:“我累了,咱们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好不好?听说你们玄武盛产
马奶酒,我很想尝一尝。”
千锁王不耐烦地道:“这鬼地方狗不拉屎鸟不生蛋,哪有什么客栈!你再啰嗦,老子
请你喝尿!”
倾城叹了口气,悠悠的说:“你脾气这么坏,又开不得玩笑,小心夭寿。”
千锁王方要发作,却见倾城眼睛一亮,指着前方大声道:“还说没有客栈!你看——
那是什么!”
千锁王举目眺望,只见落日那方一柱炊烟正冉冉升起,小小的草庐座落在山坡上,一
盏幌子高高挑起,可不正是一处酒家。
众佣兵看到酒家十分高兴,纷纷催马朝那草庐奔去,千锁王脸色阴沉,略一犹豫,也
追了过去。
稍顷,一行人来到酒家,不等下马,便有一个少年堂倌迎出门外,满面堆笑,请众人
入内就坐。千锁王甩蹬下马,面无表情的走进草庐。行经那堂倌身畔,忽然蹙起眉头,驻
足问道:“店内可有女客?好怪的香气。”
那少年堂倌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除了几位爷儿,并没有别的客人。”
话音很是脆爽。倾城听见,心内诧异,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心道:这小哥生得好俊
,可惜脂粉气重了些,目光闪烁不定,隐隐透着邪气。转念间,也摇摇摆摆的跟着千锁王
进了店。
草店内稀稀落落摆了几张八仙桌,椅子十来把,碗、盏齐全,一色簇新,另有一间许
是伙房,悬着大红门帘,不知虚实。千锁王自与倾城坐一席,其他佣兵也三三两两的挤着
坐下,众人逃了大半日,早已饥渴难耐,有那性急的便拍案大呼上酒、上菜。
话音放落,只见门帘一挑,一人怀抱酒瓮姗姗走来,立在厅中,盈盈一福,笑道:“
承蒙大爷赏光,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只见她身着淡红绞袄,配着同一色的布裙,足穿黑
缎子薄底弓鞋,鞋上有两承红色绒球,别富风趣,头上却包着一块玉色纱巾,青丝一抹,
流苏般垂在额前,确是一个绝色女郎。
千锁王目光炯炯,沉声问道:“请教老板娘贵姓,仙乡何处?”
那女郎笑道:“回大爷,贱姓李,世居此地,先父创下这店,传到民女手中已经二十
余载,往来商客无人不知,大爷难道竟不晓得么?”
千锁王哦了一声,略一沉吟,又问:“敢问老板娘衣上熏的什么香?兄弟从未闻过,
想必很名贵吧。”
女郎媚笑道:“大爷不妨猜猜看?”
千锁王没料到她会有此反问,也是一楞。
正待发作,倾城突然接道:“这香是留兰香、安息香、迷迭香、熏衣草四样香料烘干
、混合研磨制成,除了安息香需在药店购买,其他三样都是随处可见的野草,名贵个鸟!
”最后那句粗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
女郎也笑道:“少爷好厉害的鼻子,说的分毫不差哩。”
那李姓老板娘依次给每桌斟酒,千锁王先举杯细细嗅了一番,确信没动手脚,才准部
下畅饮。
有人见老板娘年轻美貌,不免起了轻薄之心,言语越发放肆,老板娘却面不改色应对
从容,显然久经此道,若有人动手动脚便笑着躲开,任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摸着她一
寸衣角,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不一瞬一瓮酒喝了个底朝天,便又嚷嚷上酒
上菜。
老板娘捧着酒瓮回到内间,片刻后红布幔子又掀了起来,一队少年男女手托漆盘鱼贯
而出,送上各色菜肴,八个肤如玉雪的女童穿了洁白的曳地长裙,又有八个俊美男童,各
穿着一身雾绢冰纨似的白衣,都长得杏眼桃腮,面目姣好,散在各席伺候。
此时佣兵们都已喝得醉醺醺,看到这些金童玉女更加放浪形骸无所不为,千锁王也有
了七八分醉意,不再约束手下。
倾城尝了几道菜,赞不绝口,就连最最下等的面食“草炉烧饼”,居然也能烤得酥黄
焦脆分外美味,不亚于御用细点。咽下一口烧饼,倾城冲那引他们进店的少年堂倌招招手
,待他过来,问道:“告诉你们的厨子,菜烧得很好,还有什么拿手绝活,尽管端上来。
”
少年笑道:“小的这就告诉老板娘,她就是我们店的大厨师。”
倾城笑道:“那就最好不过了,贵东家不光人生得美,手艺竟也不同凡响。”
少年见他语带轻薄,打了个哈哈,脸色不快。方要走,又被倾城拉住,笑问道:“小
哥台甫还没请教。”
少年只得耐着性子答道:“小的名叫醍醐。”
“醍醐?这名字好哇,醍醐就是奶油酥酪,好吃得很呢。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啊?”
醍醐见他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说话却趾高气扬,直把自己当奴才使唤,很是不快
,却又不好顶撞,只得答道:“是我们老板娘给取的名。”
倾城笑道:“难怪难怪。”
醍醐见他笑得暧昧,越发不喜。适才初见倾城,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品貌之余,亦不免
自惭形秽,平素自诩俊美无双,今日与这位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心下嫉恨不已,现
在又被他三番两次的调侃,更是怒火中烧,若非另有图谋,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这里正咬牙切齿,倾城却也斜着眼,悠悠的说:
“醍醐小哥左右没事,就坐下来陪在下喝几杯吧。”
醍醐强颜一笑,连道不敢。
倾城冷笑道:“你怕我们付不起酒钱吗?嘿,战象骑士团听说过没?这位——”他指
着开怀畅饮的千锁王说,“就是鼎鼎大名的二当家千锁王!其他兄弟也都是骑士团的好汉
。”
偷眼看到门帘背后驻足聆听的老板娘,倾城嗓门更高啦,拍着桌子骂醍醐:“你小子
别狗眼看人低!实话跟你说罢,我们刚刚做了一票大生意——抢了孔雀帝国的使节团!使
节团你知道吗?就是带着礼物到处拜访玄武王公的大官,都非常的有钱!其中最有钱的家
伙叫天香君叶倾城!天香君叶倾城不是别人,就是坐在你面前的我!你说,我会付不起酒
钱吗?”
“你给我闭嘴!”千锁王忽然探过头来,瞪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珠,在倾城头上敲了一
记暴栗,又对醍醐说:
“他醉了,别信他胡说八道!”
醍醐谄笑道:“是啊是啊!”
倾城头上被打出个大包,疼痛难忍,十分恼火,见醍醐点头哈腰胁肩谄背,更觉讨厌
,冷不防揪住他的脸颊狠狠扭了一把,狞笑道:“哈呀呀,我醉了我醉了!喝醉了就专喜
欢欺负小男孩儿。”
醍醐怒从心头起,再也按捺不住,劈手扣住倾城手腕,正要下杀手,却听身后有人曼
声道:“想不到少爷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嗜好,年少风流,真真羡煞人了。”原来是老板
娘来了。
老板娘抱着酒坛过来打圆场,醍醐趁机退下,倾城眨眨眼睛,目光在老板娘身上转了
一圈,笑道:“我清醒的时候还有一个嗜好——就是欺负漂亮姐姐。”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咚的一声把半尺高的小酒坛子墩在桌上,两手扠腰,笑嘻嘻的说
:“那我还是把你灌醉罢。”嗓音柔和轻飘,宛如饱满多汁的水果,咬一口甜透全身。
说着,捧着酒坛子走来,揭开泥封,一股子醇香应手而出。
倾城赞叹不已,凑过去看那酒,凑巧她正尖着嘴吹坛沿上的灰尘,尘土迷了眼,有好
一会儿他都睁不开眼睛了。
老板娘说:“呀,看我,差点把少爷的眼睛弄瞎。”
说着就凑过身子来,用舌头把灰尘从他眼里舔了出来。就这一下,倾城不觉呻吟起来
,心险些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倾城叹了口气,说,“你身上有神的药香。”
老板娘笑盈盈的说:“这是销魂香,生下来就有。”
她转身离去,花香立即就消失了。
倾城望着门外的斜阳,心中一阵茫然。她的舌头在眼睛里留下细腻的触感,仿佛血脉
相连的亲情,那奇妙感觉久久没有消失,倾城就是在这一瞬第一次触及到了药师天女的灵
魂。
突然,他发现了怪异的静默——千锁王他们都不再喝酒,怔怔的坐在那里,好像泥塑
的金刚。
“销魂香——她说了销魂香!”
有人指着李璧华惊叫:“你是毒观音李璧华!”
李璧华旋风也似的转过身来,拍手叫道:“倒也倒也——”千锁王等人果然倒了,那
干美貌男女都手持武器跳出来,竟都有一身的好功夫。
毒观音李璧华,红巾马贼团的二当家——这个以心狠手辣闻名玄武的女人在大草原上
到处播撒她神秘、放荡的传说,极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可连小孩子也知道销魂香正是
她的独家标志。
倾城左顾右盼,见众人都倒了,也忙不迭地大叫一声,趴在桌上装死。
那名叫醍醐的少年见众人都已中毒,便改口称李璧华为主人,问她如何处置千锁王等
人。
李璧华说:“除了天香君和千锁王,其他的都杀掉吧。”
醍醐最恨倾城,一心置他于死地,便劝李璧华:“依奴才看,这小子最是阴险狡猾,
留着终归是祸根,不如一并杀掉,以绝后患。”
李璧华冷笑道:“你懂什么!若不是为了生擒他,姑奶奶何苦花尽心思布局?少啰嗦
了,大当家想必已经等得不耐烦,快处理完那些杂碎,也好尽早上路。”
醍醐无奈,领命下去,分派那干童男童女动手杀人,不料“中毒身亡”的千锁王忽的
飞身纵起,电光石火般冲到李璧华跟前,劈手扣住脉门,其余的佣兵也都猝然出手,趁乱
把那群男女童子一一制住。倾城从手指缝里偷窥到局势逆转,不由暗叫糟糕。
他一进店便看出李璧华一伙绝不是正经生意人,故意煽风点火,挑唆她与千锁王动手
,自己好趁乱逃走。不料千锁王也早就看穿了李璧华的身分,将计就计制住李璧华主仆。
倾城的如意算盘白打了。
千锁王见局势已被控制,大为得意,捏着李璧华的下巴淫笑道:“世人都说李大小姐
毒、美、淫三绝,毒、美两绝我是见识过了,不知这淫又是个什么滋味,今回定要领教。
”
李璧华命悬一线,却依旧媚态可掬,闻言笑道:“这么说来,爷儿是想请小女子回去
当压寨夫人啰?终身大事,可得两厢情愿才好。”
千锁王冷笑道:“你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李璧华淡淡的说:“当压寨夫人也不错啊!可是小女子过惯了好日子,怕你养不起我
哩。”魅惑的一笑,又说,“若是爷儿真对小女子有意,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做一回露水夫
妻可好?”说罢妩媚的一笑,水汪汪的眸子勾魂夺魄。
千锁王冷笑道:“听说毒观音的‘素女偷元术’邪门得很,死在你肚皮上的男人没有
一百也有八十,老子没活腻,舍不得牡丹花下死。还是先把你绑起来,有的是工夫乐!”
便让倾城把脖子上那根牛筋绳解下来捆李璧华。
倾城哪还听他的,趁乱取了包裹,笑嘻嘻的说:“不跟你们玩了。我走了。”
李璧华忙叫住他。
“你不想活了吗?”
“真蹊跷!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就该知道我根本没有中毒香。”
“你们都上当了。熏香里根本没有毒,酒杯上才有毒呢。”李璧华冷笑道。
此言一出,千锁王立刻变了脸色,手下佣兵也慌乱起来。那一干侍童、侍女趁机反击
,小店内乱成一团。
那些少年男女个个身手灵活,又善使淬毒暗器,防不胜防,转眼间佣兵便被杀死大半
。
余下几人护住千锁王苦苦支撑。
千锁王猛地勒紧李璧华的喉咙,厉声喝道:“再不停手我就掐死她!”李璧华两眼翻
白,痛苦不堪。
那名叫醍醐的美少年见了,放声悲呼,奋不顾身的冲上来。
千锁王哪把他放在眼里,飞起一脚——不料竟踢了个空!醍醐身子一扭,变得细长如
蛇——他飞起来了!
李璧华趁机脱身,探手接住醍醐变化的细长物什——
竟是一根三尺余长、精光四射的细长宝剑。通体纤细,圆刃无锋,有如一根长针。
李璧华得了宝剑,立时威风大长,手腕一抖,剑花朵朵,仿佛毒蛇吐信,逼得千锁王
手忙脚乱!
倾城看得目瞪口呆。光天化日之下,活人变剑——跟独眼龙那支美女剑异曲同工!
千锁王大势已去,被李璧华逼得手忙脚乱,十余处被怪剑刺中的创口也汩汩流出紫红
色的脓汁,肿起核桃大的包。
“蛊精百变.秘剑.海底针!”娇叱声中,李璧华右手忽地一捻,秘剑脱手飞出。
千锁王只觉得迎面一股极为尖锐的劲风迎面刺来,同时鼻端闻到一股生平从未闻过的
异香。心知不妙,再想躲闪已经不及。
秘剑.海底针贯穿胸口,自背后透彻出去,划了一个弧线又飞回李璧华手中。
纤细的血丝自创口急促喷射出来。凭着最后一股斗志,千锁王脱手掷出铁索,迫使李
璧华不得不侧身退避,大吼一声:“挡我者死!”奋力冲向门外。
那群男女虽有兵刃在手,见了他这等不要命的模样,也都人人色变,不敢贸然阻拦。
只有倾城,心恨千锁王待他刻毒,探脚钩住一只方凳。千锁王一步跨出门槛,他不动
声色,脚尖一挑,那方凳巧之又巧的塞进千锁王两脚之间。
千锁王绊了个马趴,脑袋撞在拴马石上,破了一个大洞,血如泉涌,眼看活不成了。
倾城方暗自高兴,猛然想到毒观音李璧华也不是好东西,不由打了个冷战。正待逃走
,却被她劈手拽住。
“我的好少爷,好不容易来小店一趟,何不多住几日呢?”
“夫人诚心待客,在下何尝想走?无奈有公务在身,不得不先走一步。”
李璧华泫然欲泣:“小女子尚未许人,君上怎能以夫人相称呢?敢是君上嫌璧华残花
败柳之身,不愿屈尊折交?”
“小姐既然知道在下的来历,那就更好办了,只消放我一马,小姐就是要天上的月亮
,他日返回朱雀,在下也愿双手奉上。”说完又有些后悔,若是毒婆娘要月亮,难道他真
能摘来?
李璧华摇头叹道:“君上这是说得哪里话?君子之交淡如水,璧华怎是那种贪图名利
的小人。全因今次大师兄传信,特地嘱咐璧华留住君上。璧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纵有成
全之心,亦不敢当那背信弃义之名。”
嫣然一笑,又道:“话又说回来,陪伴璧华走上一程,难道还能委屈了你吗?瞧我这
门下弟子,男男女女,哪个不是一等一的美貌人物,有他们一路相伴,君上还怕寂寞吗?
”说罢与那恢复人身的醍醐相视而笑。众男女也嘻嘻哈哈的笑闹起来。
倾城心想,这些人不比千锁王好多少,而且言辞闪烁神秘兮兮,内中定有阴谋,跟着
他们凶多吉少,还是走为上策。虽然失去功力,魔力却还在身,和李璧华说话的空档,已
经在身前布下一道结界,拿定主意,大模大样的转身便走。
李璧华亦不阻拦,笑盈盈的说:“世人皆称奴家为毒观音,所到之处人畜不留。你现
在走了,就不怕将来毒发?”
倾城冷笑道:“大姐,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酒杯上根本没有毒,千锁王根本就
是上了恶当!”
李璧华一怔,望向倾城的目光又多了一分钦佩。“你很聪明,酒杯有毒之说的确是我
使的诈术。”粲然一笑,她又换上副稳操胜券的神情:“可你还不知道吧?我这个毒观音
浑身上下都是毒,酒杯固然没有毒,你刚才牵了人家的手,也是会中毒的哦。”
不等她说完,倾城便撤了结界。
“咦——你就不怕我使诈?”
拍拍干瘪的口袋,倾城苦笑道:“你瞧,我变成穷光蛋啦!想来想去还是跟着你比较
划算——至少有吃有喝,住店不怕闷香,吃饭不怕蒙汗药。”
李璧华听罢噗哧一笑。走上前来,纤指在他眉心不轻不重的一戳,嗔道:“俏郎君,
你可真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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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Battle , and Victory !!! You are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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