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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tormlier (暴风中的潜伏者),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倾城战记 第十二卷 作者:桃次郎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6 20:40:26 2004)
第十二卷 歧路芳华
第一章 歧路芳华
李璧华告诉倾城,他们将要前往迦林江的发源地“罗汉山”。五毒宗的总部碧螺谷就
在山里。
碧螺谷同时也是红巾马贼的基地。
这里面有着一种奇妙的角色转换令倾城叹为观止:当黑星、李璧华和他们的同伴回到
碧螺谷,穿上长袍、草鞋,就成了五毒宗的虔诚信徒、养殖毒虫、草药为生的化外淳民。
当他们感到生活变得乏味,或者需要一笔巨款以供下一次祭祀挥霍,就穿上马靴缠上
红巾,摇身一变,成了边民闻名丧胆的红巾马贼。
他们当然有更好的选择,在某位王公、贵族的号召下参加有利可图的战争,从事寻找
公主、追捕逃犯之类的赏金任务,这时候,他们就是标榜忠诚与勇气的“红巾佣兵团”了
。
前往碧螺谷的途径共有两条,乘船溯流直上——或者换乘骆驼横穿“浩瀚”戈壁滩。
李璧华选择了水路。
她说沙漠里有两个太阳,天上一个太阳,沙子反射一个太阳,那个金晃晃漫无边际的
世界里有着太多的热量,会伤害她的皮肤。
说这话的时候,她让倾城看她的掌背。他们都知道那是女人最妩媚同时也最容易被伤
害的皮肤之一。
那细腻的纹理和白腻的光泽,让倾城联想到遥远的故乡,那里曾流传着这样一首瑰丽
而细腻的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玉生烟”不就是“璧华”吗?多么神奇的缘分。倾城也觉得走水路是个好主意了。
被嫉妒烧坏脑子的醍醐跑来提醒倾城:“你没有权力干涉主人的任何决定,你不过是
个阶下囚。”
倾城告诉他:“高贵人物知道自己为什么更重要,下贱胚子连奴才也当不好。”
醍醐恶狠狠的说:“我宁愿走沙漠!让疯骆驼啃掉你的耳朵!让太阳烧瞎你的眼睛!
让响尾蛇咬掉你淌着毒液的舌头!”
倾城忍不住笑了,“坏心眼儿的男孩儿,我不过捏了一下你的脸,你就恨不得让我去
死?你真狠毒。你要倒楣了。”
倾城去找李璧华,对她说:“我们还是走沙漠吧。醍醐想让疯狂的骆驼啃掉我的耳朵
,让太阳烧瞎我的眼睛,让响尾蛇咬掉我该死的舌头,我很想知道假如我真的失去了舌头
、耳朵、眼睛之后,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我更想知道走出沙漠之后,我的尸体还值不值
现在的身价。”
倾城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码头,坐在五毒宗专用的楼船上。
李璧华把醍醐找来,问他:“你看这江好不好?”
醍醐战战兢兢的说:“主人说好就好。”
李璧华又问:“你说这水好不好?”
醍醐还是说:“主人说好就好。”
倾城连声叹气。
第一个这样回答的人很聪明,第二个就是白痴了。
李璧华也叹了口气。
她不耐烦的冲醍醐挥挥手,醍醐以为他可以离开了,然而李璧华却开口了:“醍醐,
无论我有怎样的感受你都和我一样,是这样吗?”
醍醐只好说是。
“那么你听着:现在我渴了,你去替我喝水吧。”然后,醍醐就被拴上缆绳丢进迦林
江了。
华丽的楼船在平静的江面缓缓滑过,留下一行泪渍般的波痕,在那个秋末的傍晚,你
会看到迦林江沉醉在斜阳晚照里,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画卷里有着些许褶绉。那是渔歌桨影
走近了。
在倾城眼中,一二二年十一月十五日的黄昏天空是神秘的翡翠色,在被剥夺了物理力
量的同时,他阴差阳错的得到了精神特技,就在这里,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神的潜力
。
太阳还没落山,月亮斜斜挂在天畔,七八点星宝石似的点缀着空寂的天宇。在这个日
、月、星同在的黄昏里,倾城感觉到自己“接通”了玄武大陆的魔力之源。他把自己的感
悟告诉了李璧华。
他说:“你看,太阳、月亮和星星一起出来了,为了欢迎我。”
李璧华没法理解倾城的话,她实话实说:“你看到了太阳、月亮和星星,这很正常,
在玄武广袤的天空中,这样的景观经常出现。”
倾城不高兴的看了李璧华一眼,她竟敢扫他的兴,他真有点生她的气了。
这时候,一个念头脱口而出:
“你会成为我的妻子。”事实上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到这句话的,说完之后他
都把自己吓住了。
李璧华一下子来了精神,饶有兴致的问倾城:“你要追求我吗?”
“只是一个预言。”
“哦……”李璧华哑口无言,好一会,她说:“原来你的眼眸不止是蓝色、红色和白
色。”
倾城反问:“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李璧华微微一笑,把额前发丝撩到耳后,“你说我会成为你妻子的一瞬间,你的眼睛
是黑色的。”
倾城出神良久,最后说道:“那是我的祖先的眸色,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够继承它。”
李璧华打断他的话,追问道:“这都不要紧,我只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
“华姐姐,讲讲沙漠吧。我想知道,假如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会遇到怎样的风景
?”
李璧华幽怨的白了他一眼,淡淡的说:“男人不是傻瓜就是胆小鬼,没有一个好东西
。”
然后她就开始讲述沙漠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碧螺谷,它是一个山城,这座城向陆路旅人展示的是一种面貌
,向水上来客展示的却是另一种面貌。”她这样说的时候,眼中产生了绚丽的漩涡,据此
倾城有理由怀疑她接下来的描述是梦想而非现实。
她说:“你在草原上,朝着夕阳的方向行走,夜最深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伴随自己
一路的草原已经突然消失,你独自一人,被抛进冷酷的戈壁中,在空旷的地平线上,你会
看见租售骆驼出售淡水的帐篷,你可以挑选一头母骆驼,它们通常都比较温和,你当然也
可以选择公的,万一不幸遇到发情期,你就会被发疯狂奔的公骆驼带到天那边,直到被太
阳烤成肉干。
“你骑着骆驼在沙漠里漫游,刚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害怕,因为除了风沙和仙人掌无
人与你相伴,接下来你会觉得很浪漫,油然生出一种放歌天地间的超脱感,你当然会放声
唱歌,好听不好听都无所谓,因为没有别的旅行者,歌声充溢的空间都属于你,这是幸福
的,也是悲哀的。
“假如这时温度适宜,我建议你脱去衣裳,赤裸裸的走在沙漠里,你会被风沙吹痛,
可你不可能拒绝天人合一的诱惑,你赤裸裸的走在沙漠里,你会发现生命原来就是这么简
单,世界原来就是这么真切,真切得就像你自己的身体。既然你已经触摸到了世界真切的
一面,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因为陌生,所以恐惧。
“你在沙漠里独自旅行,当然会遇到很多风景,海市蜃楼会让你看到远方的城市。你
会看到江水在向你迫近,挂着黑白旗帜的货船默默行走。可你听不见号角声,因为一切都
是假的,哪怕那艘船里坐着现在的我和你。”
李璧华最后告诉倾城:“其实我怀疑每个城市都是一面对着江河一面对着沙漠,一半
勇敢,一半懦弱,一半得意,一半落魄,一半真心,一半谎话,一半柔情似水,一半热情
如火,一半痴情念念,一半水性杨花……依我看,城市也是女人。”
倾城说:“城市和女人还有一个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一生中都要经历很多人。有的
来了又走了,有的永远定居在那里,最后变成坟冢,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李璧华若有所思的说:“那么城市一定不是处女,没有主人的城市只是一座巨大的坟
墓。”
倾城笑了,“这个暗喻很好,虽然我不介意你不是。”
李璧华十分惊愕的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呻吟道:“狂妄总该有个限度,你就不怕遭天
谴吗?”
倾城反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儿子谴老子?”
李璧华叹道:“我对你的不知死活感到非常困惑。要知道,现在我只用一根手指就能
结束你的性命。”
“因为神性。”倾城莫测高深的说,“我来到玄武后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当我不
得不对前途放弃一切计画的时候,我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李璧华蛾眉紧蹙,“我还是不明白‘神性’到底是什么。”
倾城略一沉吟,尝试着解释道:“神性就是一种‘理解未来的能力’。”
李璧华还是不明白,可她不好意思再问,而且倾城看起来已经很疲劳。他在决定休息
之前告诉李璧华,可以让醍醐上船了。
天黑了,倾城躺在床上,感到自己像被掏空了,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睡在温暖
的羊水里。
入睡前的那一段似乎很悠久又似乎很短暂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互不相干的问题。
为什么我会失去功力?
谁是我的母亲?
为什么会这样疲劳?
那一瞬间,我所看到的果真是未来吗?
在半睡半醒的天光云影里,倾城感到李璧华绰约的身姿飘到床前,她轻轻揪住他的耳
朵,低声埋怨:“你倒成了老爷啦!”
倾城在梦中嗅到了奇妙而熟稔的香气,他悠悠的醒了过来,看见李璧华躺在自己身旁
。
她穿着绣花的睡衣,质地不差,绣工却极其诡异,一个瞎子也很难绣得这样可怕。倾
城细细观摩了她的睡衣,指着一团红乎乎的图案问:“这是什么?”
李璧华偏着头,顽皮的笑道:“你猜。”
“我只知道那一定不是马粪。”
李璧华气得差点哭出来,她用颤抖的女高音尖叫道:“那是我绣的玫瑰呀。”
“你要是没见过玫瑰,最好别在它们身上滥用想象力,须知这也是一种亵渎。”倾城
苦口婆心的劝道。
李璧华反驳道:“我从小吃草根树皮,十八岁之前没吃过肉,可我什么菜都会做,而
且好吃得不得了!”
倾城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她,不好意思再说让她伤心的话了。
李璧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说:“不信……你先来尝尝这个吧。”
说罢,她就窸窸窣窣地脱掉睡衣,露出白晰丰腴的胴体。倾城只用眼角一扫,就知道
她比自己经历过的所有女人都更精通性事。
李璧华钻进他的被窝,紧紧地贴在他身侧,用梦呓般的嗓音说:“我会成为你的妻子
。”
倾城摇摇头,目光静静落到窗外。
圆月如盘,皎洁如玉。
李璧华发现了他的冷漠,讥笑道:“难道你果真不是男人?”手伸向他的下身,讥笑
转而变成惊叹。
她咯咯笑起来,娇滴滴的说:“你怎么在裤裆里栽了个大萝卜!好吓人哩!”说着便
把水蛇似的手臂伸进他的衣襟里。
倾城有点生气了,“难道你没看见月亮吗?”他说,“今天晚上我不想做这种事。”
李璧华狐疑的瞟了一眼窗外的明月,自作聪明的笑道:“原来你怕光呀。我们拉上窗
帘好不好?把月亮挡在窗外,不准她偷看。”
“你敢拉上窗帘,我就诅咒你不得好死。”
李璧华仿佛被人搧了一耳光,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忍不住问:“既然你不喜欢我,干
什么骗我说会成为你的妻子?”
“我没骗你,可今天不行。”
李璧华叹道:“算了吧,你在装傻。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她翻身钻进被子,在无边无际的温柔黑暗中寻找到他那坚硬的东西。
她有很多方式对付它,用手指,用柔软的唇,用湿润的秘处,可是她突然觉得这样都
很没意思——她都成什么了?
他根本就当她不存在,她再怎么努力也没用,最多不过成为别的女人的代用品。于是
她就气呼呼的放弃了。
忿忿的钻出来,李璧华一声不吭的穿上睡衣。
出门前她回过头来,素白的十指在面前画了个心状图案。
通过这个诡秘的手势,她把胡乱披散的齐肩半长发归拢,露出她美丽而苍白的脸庞。
“别以为没你我就不能快活!”推开舱门,李璧华穿过走廊,去了醍醐的房间。
她的脚步声消失后,倾城想回到梦的世界中,可是他发现再也回不去了。
李璧华写满怨恨的脸庞总是在他面前晃荡。
他想,我是不是应该接受她?
可是在满月的光辉下,现在,除了水月,他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此后倾城再也没法入睡,只好爬起来,想到甲板上吹吹风。
经过醍醐的房门时,他听见女人的呻吟和男人沉重的呼吸,于是原路返回,钻回卧舱
,倒头睡到天亮。
一夜无梦。
第二章 碧江幽梦
黎明的时候,倾城醒来,看见李璧华提着深红色的水桶伫立在甲板上。
睡衣在风中鼓荡,使她看起来像个女巫,骑上扫帚就可以飞到天上去。李璧华从铁皮
桶里掏出一条鱼,丢进江里。
此时晨光熹微,倾城听见鱼落水后溅起轻微的浪花。
倾城很好奇,推开窗子问道:“你在干什么?”
李璧华不理他,仿佛一夜之间他就失去了与她交谈的权利。
倾城又说:“你在放生?原来你这么好心。”
李璧华硬梆梆的说:“我的心肠一向很好,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倾城笑道:“你可不可以把我当成一条鱼。”
李璧华开始并没有领会他的用意,微微一愕后才听懂,嗔道:“少打歪主意!你休想
逃出本姑娘的掌心。”
“我不逃走。告诉我为什么要放生那些鱼好吗?”
李璧华得意的笑起来:“你猜!”
“你想用鱼送信。”倾城立刻答道。
“你是怎么猜到的?!”李璧华诧异极了。她不敢相信倾城竟会一下子看穿这些鱼的
奥妙。
“居然对了?”倾城自己也没料到信口胡诌的答案居然歪打正着,“不是有句古话叫
做‘鱼雁传书’?我看你把鱼放生,心想八成是用它们来给远方的人送信吧。”
李璧华深深望了倾城一眼,叹道:“你真是个天才。当年高阳仙师正是从这句古话中
得到灵感,进而发明了‘千里鱼’传信法。”
原来李璧华早已把藏有密信的纸笺用肠衣包裹,藏在一种经过特别训练的鱼的肚子里
,让它们把生擒倾城的消息迅速送回碧螺谷。
用来送信的鱼就是“千里鱼”。它们游得很快,顺流之下,一夜可走五百里水路,不
亚于古之千里马。
为什么“千里鱼”会乖乖送信?
它们又是怎样找到收信人的呢?
李璧华告诉倾城:“假如我要训练出一条合格的千里鱼,至少需要一百条候选者。我
要把它们放在一个池塘里,让它们分别吞下慢性毒药,假如十二个时辰内不解毒,这些鱼
就会中毒死掉。
“毒性发作后,每一条鱼都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它们很痛苦很害怕,然而无计可施
、无路可逃,鱼的家族里没有医生,它们只能自求多福。
“在长达一昼夜的折磨下,绝大部分鱼不堪痛苦,悲惨的死去,而那些侥幸苟活下来
的,当然是家族中的最强壮者。”李璧华说,“接下来,我会把一种对鱼而言有着强烈气
味的解药撒进水塘,解药不会溶解,在水中变成悬浊胶粒,在固定的区域内持久的散发着
气味。
“奄奄一息的鱼们,并不知道那些有着刺激性气味的胶粒可以解除它们的痛苦,假如
它们其中一员很巧合的吞下了胶粒,迅速恢复了健康,
其他鱼看到,当然会很惊讶。它们会在那位幸运的同伴周围梭巡,探索它曾经过的水
域,于是,又有一些鱼得知了胶粒的秘密,它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把这个秘密无私的
传播出去,很快的,大家都知道了,吞下解药后,
它们终于摆脱了死亡的追逐。”
李璧华告诉倾城,鱼绝不是一种聪明的动物。可它们和最聪明的人一样怕死。它们绝
不会忘记死里逃生的经历,它们会把毒药与解药的特征与作用永远记在心里——
用一种远比人类更为牢靠的方法。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幸存者已经进化了。
当然,仅仅一次还不够,相同的试验要重复很多次,直到鱼们确切的记住解药的特征
。
哪怕在千里之外,也会嗅到那特殊的气味,不顾一切的朝解药所在之处前进。
就这样,“千里鱼”的训练就完成了。
李璧华告诉倾城,她寄给黑星的信笺纸都是特别制作,浸渍了千里鱼们熟悉的慢性毒
药,而在迦林江上游,红巾佣兵团的联络员早已把解药投进了江中,为了求生而长征的千
里鱼很快就会把信送到他们手中。
李璧华最后告诉倾城,千里鱼送信的成功率可以达到九成以上,可是每次送信必须使
用很多鱼,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信使在半路会否被饥饿的天敌吃掉,会否被渔夫捞走。
它们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勇往直前,为了活下去。
李璧华的结论是,千里鱼的苦难给她的心灵带来了慰藉。每当她对生活失去信心,只
要想想那些可怜的鱼,想想它们为了生存所付出的努力——不,应该说是“挣扎”
——她就发现自己其实满幸福。
倾城忍不住笑起来,“你倒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呢。”
李璧华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仿佛他是一条千里鱼。
李璧华心想,我根本就不该把心事告诉他,这个男人既不可信赖又没安全感,他只会
挖苦我,只会让我痛苦。
可是越是这样想,她越有畅谈心事的欲望,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愁肠百结的时候,倾城问道:“难道你也时常不开心?”
李璧华咯咯娇笑起来,好像倾城问了一个傻问题。她放下空桶,站直身子,睡衣悄无
声息的升到膝上,露出两截嫩藕般性感丰润的小腿。右眼摇曳着明媚的诱惑,左眼藏在发
丝下,晨曦筛下斑驳的暗影,显得很忧郁。她故作轻松的说:“我已经二十七岁,还没有
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好男人,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她的脸上藏不住企盼,希望倾城能够想起昨天晚上那个预言。可他却问:“昨天晚上
你快活吗?”
“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李璧华低下头,无力的辩解。
倾城笑了,他用很温柔的口气说:“华姐姐,你说谎的时候最美了。”
这天傍晚,他们在码头上岸,红巾佣兵团的联络人已经在码头等候多时了。那是个皮
肤黧黑的老渔翁,倾城注意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码头一角垂钓,身旁放着深红色的铁桶。
老头放下钓具,把李璧华、倾城一行带到一处驿站换乘战马。
进谷之前的路还是戈壁,倾城看见长长的商旅队从沙漠那边走来,驼铃仿佛有着某种
魔力,可以轻易穿越码头的喧嚣,传到路人耳中。
他们骑着马一路西行,途经棕榈树荫下的绿洲,补充了淡水。经过牧区的村落,欣赏
赤脚的少女们围着水井摇动手臂跳舞,她们的脸在面纱下半隐半现,仿佛时时刻刻准备勾
引你。
日落时分终于抵达碧螺谷。倾城抬头远眺,谷径转折处,山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矗
立着竹楼。头扎红巾的哨兵正在楼上瞭望,远远看到李璧华回来,忙抱拳行礼,高声道:
“恭迎大小姐!”
李璧华微微点了下头,提醒倾城小心,这才趋马向前。又有两名穿黑衣的汉子上前见
礼,一人手持皮鞭在前开道,一人牵着马缰绳,拐进一条甬道。只见两侧峭壁拔地而起,
生满了绿油油的藤蔓,间中点缀白色碎花,香气袭人。
倾城正留连两侧景致,忽发现藤蔓上、树枝上,挂满了无数花花绿绿的东西,竟在蜿
蜒扭动,发出丝丝的口哨声,凝神细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甬道两侧的峭壁上爬满了大
大小小长短不一的毒蛇。
有的粗如水桶,长达数丈,盘踞在岩石凹洞中,红信吞吐,口中毒涎淋漓;有的纤细
如指,色泽鲜艳,妖娆扭动,触目惊心;更有不少异种毒蛇,或双首,或双尾,或生独角
,或腮阔如翼,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收集来这些奇毒之物。
行至峡口,头上忽然落下雨点般的碎石,众人忙停下脚步,举目一看,只见一条彩虹
桥盘挂在谷径上空,兀自蜿蜒蠕动,每一伸缩,碎石便纷如雨下,原来是一条彩鳞大蟒。
倾城平生第一遭遇见这等场面,不觉啧啧称奇,笑问李璧华:“它是不是想收买路钱
?”
李璧华一本正经的说:“对呀,阿花看中了你,想抓你回去做压寨老公呢。”
倾城笑道:“那你跟它说,我已经有妻室了,假如它不介意当偏房,我可以把你那份
让给它。”
李璧华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勒住
缰绳,对那持鞭的黑衣汉子说:“给我狠狠抽阿花一顿鞭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竟敢
唐突贵客,成何体统!”
黑衣汉子领命上前,口中咻咻有声。那彩鳞大蟒蛇听到蛇笛,精神焕发,身子一弓,
唰地倒挂下来,有如一道彩练飞瀑,蜿蜒游动,炫目之极。
黑衣汉子待它游近,忽然挥鞭便打。那藤鞭浸了雄黄药酒,是蛇虫的克星,彩鳞大蟒
蛇挨了一鞭,痛得嘶嘶惨叫,扭曲翻滚,压倒了一大片花草,黑衣汉子仍不罢手,一鞭接
一鞭,打得它奄奄一息,摇头摆尾,哀鸣乞怜。
倾城心中不忍,不觉蹙起眉来。李璧华斜乜着那蛇,嘴角泌出快意的冷笑。
醍醐上前劝道:“主人,阿花平日最得大当家宠爱,我们这样打它,恐怕大当家面子
上挂不住。”
李璧华森然道:“大师兄喜欢这长虫,尽管在被窝里养着便是!干什么放纵如斯?谷
中兄弟出入都要向这孽障低头,历年来被它坏了上百条性命,就因为大当家宠着它,兄弟
们的性命反而不如一条蛇重要了?”
醍醐无话可说,忿忿退下,心想,归根结蒂都怪倾城,若非他多嘴,怎会引来这些麻
烦?
越想越气,对李璧华也不免怨恨起来,灵机一动,竟被他想到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
遂悄悄脱离了马队,改走小路,先一步回了大寨。
醍醐走后,倾城也劝李璧华别再打那蛇了,
赶路要紧。李璧华点点头,对他黑衣汉子打了个手势。那汉子便收起鞭子,赶走蟒蛇
。
不料那蟒蛇挨了痛打,心中不服,竟不肯离开,咻咻的吐着信子,作势欲扑。又惹来
一顿鞭打,这才死了报复之心,缓缓缩了回去。黑衣汉子侧身让道,李璧华挥鞭催马,飞
驰而去。
出了甬道,山寨便映入眼帘,圆形的栅栏围住谷底盆地,屋舍依山而建,自外向内,
一圈圈鳞次栉比,驻马山上,俯瞰全寨,像一支巨大的箭靶。
通往山下的石道宽敞而平坦,李璧华方一踏进石道,山中便传来神秘的刮风声,一群
群五色斑斓的毒蜂飞出灌木丛,前来迎接女主人。李璧华一挥马鞭,蜂群立时分成两队,
左右护卫,簇拥着一行前进。倾城生怕近在咫尺的毒蜂冲上来蛰自己,紧跟着李璧华不敢
落后半步。
李璧华看出了他的忧虑,回眸笑道:“君上莫怕。它们都是好孩子,不蛰自己人。”
“箭靶”的中心是一处大宅子,亭台水榭,花园回廊,十足的东方风情。李璧华告诉
倾城,这里就是碧螺谷的中枢。
前院人多嘈杂,李璧华不喜欢,全让给师兄黑星,自行住在后院花园一处小竹楼中,
另有一处别墅,是毒仙师高阳的隐居之所,近些年高阳仙师出门访友,鲜回碧螺谷居住,
那宅子就一直空着了。
说话间来到宅前,早有家人恭候,说大当家请大小姐进去面谈。李璧华十分诧异,不
明白黑星为什么没有亲自出门迎接,这很不正常,于是带着倾城,满腹疑窦的来到客厅。
黑星换了件亚麻布的灰袍,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太师椅上抽水烟袋,眯缝着眼睛吞云吐
雾,枯槁的面容藏在芜杂茂盛的胡须下,更显委靡。
李璧华向他请安,黑星也不起身,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十分倨傲。
倾城本以为他一向如此傲慢,无意间看到李璧华眼中闪过一抹怒色,这才发觉大厅内
的气氛不正常。
一个貌美如花的娇娆女人伺立在黑星背后,半边身子贴在他背上,媚态横生。
两人进来的时候,黑星刚好抽完一袋烟,那女人就帮他清掉烟灰,装上新烟草,这时
候黑星就会向后仰头,在她脖子上肆无忌惮的亲吻,女人咯咯娇笑,嗲声嗲气的撒起娇来
。看见倾城,眼睛一亮,问道:“你就是名满天下的天香君?”
倾城笑道:“你再问一遍我就告诉你。”
女人一楞,狐疑的问:“为什么要再说一遍?你准是冒牌货!”
倾城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女人既笨又没幽默感,白白生了副好皮囊。于是便道:“
姐姐真聪明,一下子就拆穿了我的真面目。”
女人惊讶极了,“你真是冒牌货?”
“是啊,你把我放掉吧。”倾城揶揄的笑道。
李璧华则不屑的白了那女人一眼。
女人回瞪了李璧华一眼,幸灾乐祸的宣告:“你这些天就抓了个冒牌货!”又兴奋的
向黑星报告:“你看——她抓了个冒牌货!”
李璧华淡淡的说:“你和你主人做不到的事情,不见得我就一定也做不到。这里轮不
到你说话,滚出去!”
女人学着她的腔调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没看见醍醐也在吗?”
醍醐果然也在,见到两人进屋,不尴不尬的缩到一角。李璧华却不放过他,冷冷问道
:“你来干什么?”
醍醐无言以对,向黑星投去求助的眼神。黑星却不理他,兀自吞云吐雾。
那女人便出来打圆场,笑着对醍醐说:“你瞧大小姐多惦记你,一会儿见不着就想得
心慌了呢。”
醍醐嘿嘿干笑,忝不知耻的对李璧华说:“我怕主人在甬道耽搁太久,便先行一步,
来给大当家和尤娜姐姐请安了。”
李璧华冷笑道:“难得你这么有心,现在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醍醐没想到李璧华会当众让他下不了台,怒形于色,低头不语。
尤娜忽又笑起来,挑衅似的睥睨着李璧华:“醍醐弟弟爱上我了,才舍不得走呢。”
李璧华诧异的问:“尤娜,你的脑子进水了吗?说得什么疯话!”
“我没疯,发疯的是你!
你可以从外面找来一个新欢,醍醐弟弟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她说:“新欢”的时
候,眼睛故意不看倾城,可是倾城知道她是冲着自己来的,也知道这都是醍醐搞的鬼。
李璧华气得脸色惨白,咬牙切齿得说:“小骚货!你敢这样对我说话?是不是忘了你
的身分。”
尤娜吵架斗嘴的天赋显然比李璧华高了不止一筹:“我不是你的奴才,是什么身分,
要由我的主人决定,大小姐说话可要小心些,须知打狗还得看主人哩。”
李璧华是气糊涂了,她竟然去质问黑星:“师兄,你就这样管教奴才吗?”
黑星缓缓伸出手,阴森森的说:“尤娜,你过来。”
尤娜一楞,方要答话,忽见眼前一黑,已然挨了一耳光。
黑星终于睁开眼睛,他用包含怜悯的目光看着李璧华,“我已经教训她了。”
李璧华冷笑道:“你没吃饱吗?那耳光只怕连蚊子也打不死。”
黑星缓缓的开口了:“我可以管教我的尤娜,她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像狗一样对我尽
忠,可是你的奴才却背叛了你,跑到我这里说了你很多坏话。”
李璧华一时语噎,狠狠瞪了醍醐一眼。
醍醐虽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脸上却掩不住得意,他快意的回望了李璧华一眼,
仿佛有恃无恐,不怕她翻脸。
他也不忘记向倾城送来胜利的微笑,他认定李璧华不过是一时糊涂才受了倾城的引诱
,最终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就像那天晚上。
尤娜继续煽风点火。她缠住黑星的脖子,娇滴滴的说:“主人,你真是狠心!打得尤
娜好痛啊。”又肆无忌惮的说:“主人有那么大的力气,留在晚上再用不是更妙……”
“我认识你!”倾城突然说,“你就是那天变成毒刀的女人。你那时是刀,现在却是
人,原来你是个杂种。”
尤娜气得花容失色,李璧华却从倾城那里找到了扳回劣势的机会,她朝他感激的一笑
:“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坐在椅子上那位就是我的大师兄黑星,站在他背后的杂种是他的
蛊精‘美女蛇’尤娜。”
倾城对“蛊精”这个词发生了兴趣,他自言自语的念了几遍,突然问醍醐:“你是华
姐姐的蛊精?”不等他回答,倾城自信的下了判断:“就算杂种里头也少见你这样的下贱
胚子。”
醍醐勃然色变,怒骂道:“你懂个屁!”
倾城冷笑道:“我的确不懂你娘怎么忍心把你生出来。”
李璧华颇有同感的说:“我定是猪油蒙了心,不然怎会选他做蛊精。”
尤娜插道:“你每晚跟醍醐一张床上睡觉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成器?”
李璧华悠悠的说:“尤娜,听说你主人喜欢把你带进牲口圈看你被驴马骡子轮番干,
我不得不提醒你,今后在牲口圈里挨操的时候,请别叫得那么嚣张像头母驴。”
尤娜再次花容失色,而倾城的惊叹则火上浇油,在她不堪羞怒的心中刺进一支致命的
利剑,“原来你是牲口的慰安妇呀!”
黑星知道自己必须出面了,否则泼妇骂街的场面会无穷无尽的延续下去,结束这一切
只需要睁开眼就够了,闪着磷磷的鬼火的眸子里有着眼镜蛇的血统,倾城、尤娜、醍醐,
每个被盯住的人都感到不寒而栗。那鬼火般的眸子最后落在李璧华脸上,黑星说话了。
他直截了当的说:“你不该杀死千锁王。”
这一句话就打乱了李璧华的思路。
她本来以为带着倾城回来,就是立下了绝世奇功,凭借这个资本,她完全可以迫使黑
星对她低头,可现在黑星的一句话,就让她良好的自我感觉成了海市蜃楼,她不得不低头
辩解:“那只是个意外,而且他也不是我们的朋友,死掉活该。”
黑星坐直身子,整个人陡然高大了许多,而李璧华却把头低得更深了,一下子渺小到
可以忽略的地步。
“你不该杀千锁王。”他重复了这句话,以使它更具杀伤力。
“可是他已经死了,我们谁也救不活他。况且我带来了天香君。”
黑星却对她的功劳不屑一顾,甚至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顿,他告诉李璧华,战
象骑士团的团长——也就是千锁王的哥哥十力王——本已经跟他定下了合作劫掠苍天边境
城镇的约定,可现在,李璧华和倾城杀了千锁王,盟友变成了敌人。
“那不如将错就错,我们干脆跟玄武人合作。我们可以把天香君卖给雷神骑士团,跟
楠.帝释天联手,把战象骑士团斩尽杀绝,一来绝了后患,二来大草原上也会少一个竞争
对手。”
黑星冷笑道:“娘们儿见识!雷神骑士团能有几个钱?我已经决定把货卖给夫瑞大汗
了。”
听到这里,该“货”突然明白自己在黑星与李璧华之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筹码作用。
可无论雷神骑士团还是夫瑞皇宫,他都不打算去,他不喜欢筹码这个角色,假如非当
不可,他宁愿自己决定买家。
倾城打断了黑星的话,天真的说:“还是把我卖给战象骑士团吧。这样一来,华姐姐
跟他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而且我还可以去骑大象。”
李璧华与黑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为什么传说中聪明绝顶的天香君竟是个傻
瓜。
黑星皮笑肉不笑的说:“夫瑞皇城有的是大象,你尽可骑个够。”
李璧华说:“我才不怕十力王,他要是有胆子尽管来替他弟弟报仇。”
倾城说:“谁出的价钱高就把我卖给谁。你们要是不识数,我可以帮忙数钱记帐。”
黑星和李璧华不再理倾城,免得忍不住想发狂。
黑星决定结束这次叫人烦躁的谈话,他一字一句的说:“把他交给我!”
李璧华冷笑道:“我可以带他回来,就可以带他走,我们现在就走!”说罢牵着倾城
的手,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黑星阴森森的诅咒:“你会后悔的!”
李璧华身子一抖,咬紧嘴唇,加快了脚步。
倾城感觉到她的手心处沁着冷汗,感觉到她心中的倔强与恐惧,于是低声安慰道:“
别怕,还有我呢。”
李璧华忍笑反问:“你能干什么?死东西,你只会拖累我!”
“我会唱歌会跳舞还会讲笑话,还有一肚子聪明主意,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可以帮你
解闷、帮你出气,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好的死东西?”
李璧华又笑了。
她兴高采烈的说:“现在我要带你参观我的房间啦。”
第三章 魔谷春色
李璧华的香闺布置的别具巧思。
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摆着些书画,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筒内
插的笔如树林一般,烟水晶的花瓶内插着白菊,墙当中挂着一幅大写意的《雾锁寒江图》
,用墨狂放而不失冷峻,古朴而不失飘逸,想必是自家的闺笔。倾城赞叹不已,
心想,别看她刺绣一塌糊涂,字画倒还有些功力。
朝西一面挂着珠帘子,想是她的闺房了,倾城提议参观,李璧华忸怩的道:“没什么
好看的。”却又主动拉他进去。
屋内果然素淡得很,惟见雪样粉白的四壁,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
着数枝菊花,及几部书、茶奁茶杯而已,拿出几本来看:《金匮要略》、《请病源候论》
、《针灸甲乙经》、《内伤杂论》……不一而足,大抵是些医书药典。
床上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一个肥头大耳的绒线玩具白兔趴在角枕旁,想
到李璧华搂着那绒线娃娃睡觉的样子,倾城哑然失笑。
李璧华羞红了脸,忙抢过那兔子,藏了起来。
倾城说:“留下它吧,我也喜欢抱着娃娃睡觉。”
李璧华却不肯,手忙脚乱的把那兔子塞进壁橱,啐道:“没良心的,你好好听着,这
床是我睡的,被子也是我盖的,这还是我第一次带男人来自己闺房,你就在上面舒服吧。
”
倾城笑道:“姐姐慢走,
我就不送了。”他跳到床上,伸手一摸,锦被儿很软,被面儿十分光滑。把脸往被面
上一贴,闻到一股动人心魂的幽香,正是李璧华独有的味道。
倾城满心喜欢这香味。他掀开被子,钻进去,感到自己被温柔的氛围包住了,像是回
到母亲怀抱的孩子,感到无比的安全、自在,这更使他欣慰不已,他闭上眼睛,梦呓似的
叹道:“我要回家了……”
奇怪得很,他一闭上眼睛,就沉进了幽暗的世界里去,直到醒来,连动一下也没动,
梦也没作半个,若不是销魂香突然淡了,他也不会醒来。
倾城突然睁开眼睛,看见李璧华站在床边,她刚刚转身,便听见倾城翻身的声音,回
头问他:“你怎么醒了?”
倾城揉揉眼睛,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猜。”
“你一直没有走?”
“对呀,”她笑嘻嘻的说,“我在床前站了一夜,本想看你入睡就走,可是不知道怎
么着,就一直站到现在。”
倾城感到不可思议,就问:“你为什么不坐下,脚不痛吗?”
“我脑子空荡荡的,根本没想过应该坐着还是站着。”说话的时候,她又向外走。
倾城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觉得李璧华比以往都更美丽更可爱,“你会成为我
的妻子。”
这回李璧华不那么吃惊了,她笑咪咪的说:“我的好郎君,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倾城摇头道:“我不饿,你留下来陪我聊天好不好?”
“好,等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倾城不肯放她走,他一觉醒来,把神性蜕在梦的世界了,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恐
惧更软弱,所有不曾想过的危险与困难全都变得更为现实了。解除危机的唯一方式就是留
下李璧华,陪着他,直到情绪稳定。
他像小孩子那样任性的问李璧华:“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去一下’,到底有什么事不
能在这个屋子里解决?”
李璧华无计可施,只好耐心的告诉他:“我刚才喝了很多水。”
“喝水是好事。多喝水皮肤好。”
李璧华气得直跺脚,她捂着脸说:“喝了水就很想方便呀!”
倾城指着盥洗架上的银脸盆,理所当然的说:“就用那个吧。”
李璧华又羞又急,气呼呼的说:“你别任性好不好!”
倾城深深望着她的眼睛,话语里有着奇妙的悲伤:“我想你留下来陪我。”
一瞬间,李璧华感到自己融化了。她面红耳热,血在上涌,心跳如鹿撞,最后勉为其
难的点了头。
李璧华躲在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用那个银脸盆小便。倾城听见叮叮咚咚的
水声,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脑中浮现出无穷无尽的旖旎联想。过了一会,水声止了,他
听见李璧华猫一样无声无息的走来,她把长裤留在屏风后,只穿着一件小褂,光着脚站在
床前。
她轻声说:“郎君,我来了。”
倾城仍旧闭着眼睛,他觉得这样很浪漫,而且李璧华也不会因为看见他的表情而害羞
。他把手伸出被子,很快就感到被一只柔滑细腻的手掌握住,他把那只小手拉回被窝,也
连带着把一股销魂夺魄的馨香带来了。
等他决定睁开眼睛,李璧华已经一丝不挂的藏在他身下。
她的脸颊已红如春霞,眼波水汪汪地盯着他,胸口在突突地跳动着,丰润柔软的乳房
让他想起她曾向他讲起的沙丘。
李璧华有着草原人罕见的洁白皮肤,身材略显丰腴,软绵绵柔若无骨,这是大多数男
人最迷恋的胴体,因为她浑然一体,没有棱角,没有抵触,你可以尽情占有她拥抱她甚至
虐待她,而你却不会遭到任何抗拒与反击,一如面对大地,毫无怨言的承受着你的全部,
这就是真正的女人。
倾城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她,他不用替她考虑,只要他做了自己喜欢做的,就可以在她
那里得到足够的回报,李璧华随着他的动作时而娇羞浅笑,时而杏眸含泪,呻吟声更是连
绵不绝的流淌出来,倾城想,她前世准是一条河。
当然,李璧华也不是完全的被动,她很清楚怎样才能让男人兴奋。她在不知不觉中褪
去了他的衣裳,低声说:“郎君……你的华姐姐准备好了……让我们继续那天晚上没有完
成的好事吧。”
她又像上次那样,把自己想象成一条蛇,缓缓的滑下来,湿润柔软的舌头经过了他的
胸口,小腹,在他身上留下雨过天晴时蜗牛的足印,倾城忍不住战栗起来,他惊讶的叫起
来了。
“华姐姐,你的舌头里藏着魔鬼。”
李璧华浅浅一笑,妩媚的说:“我全身都藏着魔鬼,我就是魔鬼,我还会很多魔鬼的
手段,你马上就可以享受了。”
一双圆滚饱满的双峰随着头部的动作摇摇欲坠,粉臀跨坐在他腿上,秘处早已濡湿了
一片。
倾城很想看看她的表情,忍不住撩起垂在自己小腹的青丝,李璧华啊的惊呼了一声,
抬头嗔道:“不准看!”
随即扑了上来,像一头发情的母猫,鼻息急促媚眼如丝,圆润如玉的大腿微微抬起,
湿漉漉的草丛紧贴在他小腹上,紧接着,一种最细腻的触感吞没了倾城,他们终于合而为
一了。
“啊……郎君……你真好……”李璧华娇喘连连,身体开始也做技巧的扭动。
倾城体验到了从没有过的快乐,在李璧华温柔的引导下,他也渐渐兴奋起来,倾尽全
力地在她身上索取快乐。
两人就此堕入了极乐天堂,李璧华接二连三的高潮,永无止境的需求更高层次的快乐
,她把自己变成了一滩淫欲的水,融化了自己,也想融化身上的男人。
倾城惊讶的发现了她的企图,这个女人的交合技巧十分高明,显然受过一种专门训练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并没有使出真正意义上的采补术,甚至还在尽力避免,可当她的
身体在超越肉欲快感的极限之后,已经独立在被欢乐麻痹的精神之外,依照习惯的法则,
发动了对男人而言最可怕的攻击。
好在倾城也是个中高手,于是也凝神静气,施展出得自青雀夫人的奼女宗内媚术。
李璧华施功半个多时辰,灵魂已经飘到了天上,可仍未能吸出倾城的元阳,自己却一
泻再泻,仿佛置身于洪流之中,随时都会卷入毁灭的漩涡。
更可怕的是,倾城所使用的采补法门,分明与她一脉同宗,然而这又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李璧华知道,她只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师姐,尚且不知死活,除此之外,“奼女宗”就
只有她这一个传人,怎会又突然出现一个同门?况且又是男人。
惊诧之中急忙平息定气,以免真阴泄出。
两个人各尽其能,拼命想征服对方,叫对方先败下阵来。
然而倾城不但精通《奼女真经》,更有明镜阴阳仙功在身,毕竟是技高一筹,不过片
刻,李璧华终于放弃了抵抗,最后一波死去活来的高潮使她不堪重负的肌体强烈痉挛起来
,痛楚与快乐在最后关头同时夸张的抵达了顶峰,融合为一。
喉间发出一阵呻吟,李璧华四肢摊开,软绵绵地不动了。
倾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继续下去,定会让对方在极端的快感中脱阴而死的,便也不
再坚持,放松身心,体会蜜穴高潮中的炽热与痉挛,只觉一阵心悸,脊椎骨麻痒难忍,紧
紧抱住李璧华,把生命的种子深埋在她体内。
良久之后,两人仍像母亲子宫里的双胞胎那样,赤裸裸的抱在一起,享受着快感的余
波。
倾城抱着昏迷不醒的李璧华,嗅到了微腥的甜香,那是女人高潮后特有的气味,每个
人都不一样,李璧华的味道让他联想到湿润的海藻。
性快感的余韵麻痹了大脑,他恍恍惚惚地幻想着蔚蓝的大海,幻想着漆黑幽深的海底
,李璧华丰满的肉体在高潮后完全松弛下来,海绵似的托着他,就像波浪。
他在寻觅海藻的幻想之旅中失去了现实感,他知道自己就快进入梦境了。
可是李璧华却在这时悠悠醒来,她呻吟着张开柔软的双臂,缠住他的颈子,温柔的吻
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唇。
倾城发现她的吻中夹杂着神秘的虔诚,那是女人对男人古老相传的迷信依赖,他用远
远超过李璧华期待的热情回应了这一精神上的投降,一时失控,竟咬破了她的耳垂。
很久之后,他们才开始交谈。
“郎君啊,想不到你也学过素女偷元术。”李璧华懒洋洋的问。
“素女偷元术是什么?”倾城对此一无所知,“华姐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这门功
夫——不,是第二次!”
他立刻纠正道:“记得千锁王好像提起过,那是一种房中术吗?”
“我不知道。”李璧华欲盖弥彰的啐道,“我哪里会那么些龌龊的功夫,别听千锁王
胡说。”
倾城还是一个劲儿的央求,李璧华被他磨得没法子,只得羞赧的说:“告诉你也无妨
,可不准看轻人家。”
然后告诉他说,那本是一门采阳补阴的邪功,并非得自毒仙师,乃是“奼女宗”的秘
技。
她从小就被一个女人收养,学了这门功夫,按照门内的规矩,是等她长后便设计嫁入
豪门,再用那“素女偷元术”害死主人,就可以霸得家产了,这就是奼女宗几百年来的生
存手段。
李璧华本是东方青龙大陆一个海客家族的女儿,自幼跟随父亲在海上讨生活。十一岁
的时候随父亲贩卖一批丝绸到玄武,不料遭遇海盗,船毁人亡,她也成了奴隶之身。其后
便被卖到夫瑞人的聚居地,沦为雏妓。
其后三年的生活真是羞于启齿,到了十四岁的时候,她已经放弃了对生活的一切希望
,把自己训练成了行尸走肉,任何男人只要付钱,就可以在她身上得到最廉价的发泄。
多年以前,她也曾有过这样一种幻想,有朝一日,一个千金马、五花裘的美少年出现
在自己面前,把她带出火坑,从此过上童话般幸福的生活。
她的姐妹中的确有遇到这种好运气的,虽然对方绝不是什么美少年,可只要能有个归
宿,便是八旬老翁也是好男人。
然而童话不属于李璧华。她那时是个丑姑娘,每晚的价码是十个铜板,只配接待流浪
汉。
或许她也怀着这样一种梦想:偷偷攒些私房钱,直到足够赎身。她为之努力了三年,
积攒了一笔可怜的财富,她每天黎明送走最后一位嫖客,总会把七个铜板交给老鸨,余下
两个供食宿,最后一个藏在罐子里。
等到罐子满了,李璧华就把它埋在帐篷背后的小杨树下,一个罐子接一个罐子的埋下
去,她想,等到攒满十个,我就可以离开这人间地狱了。
李璧华十四岁的春分是如此别具一格,那天是她的生日,同时也是她计画脱离苦海的
大日子。
她拖着瘦弱的身躯走进老鸨的大帐篷,挺起因为营养不良而发育迟缓的胸膛说:“我
要回家了。”
老鸨跟着她去拿赎身钱,那一夜小雨纷纷,草原上弥漫着罂粟花香,雨还没停,太阳
就走出了云翳,
如此清新,仿佛刚刚洗过澡。
李璧华天真的相信,这崭新的太阳,是为了她才出现的,她几乎可以在阳光下辨出来
自昆仑故乡的风。
李璧华用一支小铁锹挖开杨树下的宝藏,她汗如雨下,面黄肌瘦的脸庞因为兴奋而涨
得绯红。肥胖的老鸨和干瘦的皮条客袖手旁观,老板娘睡眠不足的鱼泡眼下挂着黑眼袋,
太阳穴上贴着一块小黑膏药,不时张开臭烘烘的嘴打个哈欠,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其实
她心里一直在算计。
她没想到丑陋的李璧华也可以攒下赎身的钱,这就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她为
自己过往的仁慈深感后悔,决定今后旗下妓女的一切收入都由她来掌管,而非过去那样只
收七成。
狗头蛤蟆眼的皮条客有着一口屎黄色的龅牙,这就让他看上去很欠揍。他的地位不比
妓女高,嫖客来妓院花钱,里面不但含有在床上欺负妓女的部分,也包括了殴打皮条客的
部分,反正都是发泄。
按理说皮条客应该跟李璧华同病相怜才是,可皮条客不但不同情李璧华,还成了她十
四年的生命中最残酷的敌人。他早知道李璧华把全部积蓄藏在杨树下了。李璧华每埋下一
罐钱,他就偷走一罐,他把她的事业从根里就挖空了。
李璧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金字塔已经成了空中楼阁。
她从早上挖到正午,可连半个铜板也没找到。她小小的身子已经陷进自己挖出的坑里
,只露出苍白的小脸和稀疏的头发。她的意识在不停的挖掘中渐渐瓦解,理智淡出后脑中
一片空白。她只想把这个挖掘的行为持续下去,不是为了希望而是绝望。
老鸨终于不耐烦了,她对着明晃晃的太阳打了最后一个哈欠,用尾指挖去眼屎,命令
李璧华停止无意义的挖掘:“你就算想给自己挖个坟,这坑也足够大了,要是不想死在里
头,就给我回去接客!”
李璧华呻吟了一声,作为回答。
她想爬出深坑,却发现她已经挖得太深。
她绝望的望着青得刺眼的天空,向上伸出双臂,幽幽叹道:“我上不去了……”
老鸨在离开闹剧现场之前,交代皮条客把李璧华从坑里拉出来。而皮条客却把土块和
石子丢在小女孩脸上。
皮条客乐不可支的说:“你这丑鬼也配赎身?等下辈子吧!”
李璧华在一连串的打击之后突然灵光一闪,洞彻了钱罐失踪的原由。她放开嗓门喊道
:“你偷了我的钱!偷了我的钱!我的钱!”
皮条客眼中凶光毕露,他想把李璧华活埋,然而在这之前,老鸨被“钱”字勾回来了
。
事后老鸨把皮条客偷走的钱分掉一半,从而使他对李璧华生出了仇恨。他早已把那些
钱当成了自己的私产,忘了那本是李璧华用血泪和耻辱编织的梦。
李璧华甚至在这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仍没放弃希望,她想重新开始赚钱,尽管这样她就
不得不忍受更多的耻辱,为了逃脱耻辱而忍受耻辱,这就是她妓女生涯的二律悖反。
现在我们已经很清楚人生有两种困境,一种是你有很多选择,你不知道选什么,可你
必须给出答案;另一种更悲惨,因为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李璧华遭遇了后者,老鸨的新规定结束了她的幻想,而惨白色少年的到来则把她推向
了苦难的最深处。
惨白色的少年是在桃花开放的日子来到营地,他的笑柄很快就在各个妓寨传开,被视
为不受欢迎的客人。而皮条客却把他当成了得力助手,把他带到了李璧华的帐篷。
李璧华十四岁的记忆里完好无损的保留了这样一个片段,那天晚上,惨白色的少年走
进帐篷,用同样绝望的眼神注视着她。那时她半睡半醒,当他是一片幽灵。
惨白色的少年又一声不吭的走出去,跟皮条客激烈的争辩着,李璧华看到皮条客塞给
惨白色的少年一把铜板,做好做歹的推他进来,这时候李璧华不是没有觉察到阴谋的进行
,可她早就不在乎了。
惨白色的少年一脱下裤子,可怕的恶臭便扑面而来,李璧华看到他下体的水疱和脓疮
,忍不住狂呕起来。
惨白色的少年感到受了侮辱,他狠狠撕扯着她的头发,咬牙切齿的说:“丑八怪!要
不是老子收了钱,你还不配挨操呢!”
李璧华现在还清晰记得那时她是如何泪水潺潺的忍受了侮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
让惨白色少年几乎报废的阳物有反应。不过十秒钟,这次龌龊可笑的买卖就结束了,仿佛
他进入她的身体只是为了在里面冲个冷水澡。
惨白色的少年离去不久,李璧华就得了花柳病。在发病之前,皮条客就已经替她四处
宣传。嫖客不再登门,她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老鸨终于决定把她扫地出门。
皮条客把她丢出门外,无耻的笑道:“小婊子!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十四岁的李璧华回答说:“你等着吧。我会回来杀光你全家。”她爬出营地,去找一
位远近驰名的女大夫。
女大夫是治花柳病的专家,她救了垂死的李璧华,也成了她第一位师父。
李璧华的师父也是青雀夫人的师父,她来到玄武,本想寻找一位衣钵传人,初遇李璧
华时她对这丑陋的小姑娘并不满意,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她做继承人,因为她在她的眼神
里看到了女人中罕有的锋利。
李璧华成了花柳病大夫的助手,在那里度过了与世隔绝的三年。她的老师曾是世上最
迷人的尤物,可在经久的岁月后,她突然对男人失去了兴趣,成了一位严肃的禁欲居士。
李璧华本可以就此度过一生,可命运再一次把她推到了新的起点。
一次外出采药归来,李璧华看到乌鸦聚集在自家的帐篷上,她嗅着血腥气回到家中,
看到老师奄奄一息的躺在筛草药的竹席上。她的胸口开了个大洞,可她还活着,不知支持
她撑到现在的动力,究竟来自等待李璧华,还是驱赶急于品尝她尸体的乌鸦。
第一位师父告诉李璧华仇人是清华门的妖剑客,她过去的仇人花钱请他要她的命,之
后就停止了呼吸。
第二位师父就在第一位师父死后不久到来,他问李璧华:“想不想替地上的死人报仇
?”
毒仙师高阳跟踪妖剑客来此,欣赏了一场谋杀。他很满意自己超然度外的态度,并且
从俗世的仇杀中品尝到了久违的快乐。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足以认真对待的敌人,这让他感到很寂寞。他也不屑于扶危救困
,他认为弱者本就没有存活的理由,你能救他一时,不能救他一世,他迟早还是会成为强
者路上的垃圾,迟早要像垃圾一样被消灭。
可是他决定帮助李璧华,他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丑丫头的命运。他可以教她武功,
教她知识,甚至让她变成美女,把她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
从饲养门徒的过程中赚取了莫大的成就感。
李璧华就这样改拜到高阳门下,学会第一招剑法后,她去找皮条客,杀了他全家,她
精心剥下了皮条客的皮,做成一面鼓,又把他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来,丢进马桶。
在这之后,皮条客还活了三天,那三天他被迫敲着血淋淋的人皮鼓走街穿巷,直到被
一群野狗追逐,吃掉。
李璧华来到碧螺谷,跟随毒仙师高阳学习武功和毒术,可她甚至在忙于创建红巾马贼
团的日子里,也没有丢下前一位老师传授的“素女偷元术”。
十年来,她用这种邪术杀死了几个武功比她高得多的好色之徒,吸了他们的功力。等
她学成了毒仙师的绝技,就再也没用过素女偷元术,可是毒观音的恶名已经根深蒂固。
李璧华说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她这个人。你可以说她很有个性,她则自我解嘲的说
:“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人活到这个分上,就不再惧怕任何痛苦。
倾城方才与李璧华合欢,发现她的宫内有种奇妙的吸引力,分明是修炼过“奼女宗”
内媚术的缘故,故而猜测她就是青雀夫人所说的那个师妹,事实果然如此,而李璧华身世
的曲折复杂,却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华姐姐,想不到你吃了这么多苦。”他发现每一个成熟的女人都会让男人感到自卑
,因为经历了各式各样的苦难后,她们具有了一种神奇的魅力,这魅力会使你体会到荒漠
、大海般容纳一切的魅力——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女人味——进而发现自己原来如此渺小。
然后你就爱上她了。
李璧华凄然一笑,幽幽的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必要,可还不是得活着。”
“你不会再受苦,因为你会成为我的妻子。”
李璧华忍不住笑起来:“小傻子!我不一定要嫁你哪!”
“那我只好霸王硬上弓啦。”倾城也笑了。
李璧华怔怔望着倾城的眼睛,感到心在融化。她不像其他人那样误认倾城为女人,作
为真正的女人,她深深理解到那是只有神才配拥有的中性美。她想“美少年”这个词或许
就是老天为他一人发明出来的,每次看到倾城,她都有点目眩,就算是男欢女爱的时候,
她也没法真切感觉到他的存在,并且不敢尝试证明。美丽到了极致就会变成遥远的绝望,
她怕他是冰做的,轻轻一碰就碎了。
一个疑问就在这时产生,李璧华紧紧抓住它,藉以逃出了倾城眼中的迷宫。“郎君,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也学过阴阳采补与媚惑之术吧?”
“怎么这样说呢?”
李璧华叹道:“如若不然,我怎么会输得这样惨,没能控制你,反倒被你折磨得死去
活来……你一定学过媚术,你身上像是有一种魔力,我一眼看到你,就怦然心动呢。刚才
你贴在我身上,把我魂都勾去了,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那个时候,我可以为你死,为
你疯狂,为你做任何事。”
她脸颊羞红,话语却越来越炽热、大胆,“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喜欢我,我甚至不知
道你是否恨我讨厌我,可我已经离不开你,你让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了最大的快乐,我
就像吃迷幻药上了瘾,再也不能忍受比这低等的快乐了。”
她坦言承认了失败。“这是媚术较量的必然结果,失败者会成为胜利者的奴隶,无论
在床上还是其他任何地方,我说了这些不知羞耻的话,只希望你能以诚相待,也对我说真
心话。”
倾城虽然不信什么奴隶之说,可李璧华如此情真意切,他只好承认自己的确学过房中
术,却隐瞒了与青雀夫人交往的细节,只说因为某种遇和,认识了奼女宗的传人,学了《
奼女真经》中一点皮毛。
李璧华得知自己在乌鸦领还有一位师姐,不免惊喜交集,一再追问。倾城开始还含糊
其词,最后拗不过她撒娇献媚,只得和盘托出。
李璧华听得啧啧称奇,可又猜不透他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深深望进倾城的眼睛,
脸色瞬息万变,良久,才幽幽叹道:“郎君啊,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第四章 毒母化身
翌日清晨,李璧华去前院议事,见倾城睡得正香,不忍打扰,盖严被子,悄然离去。
等到倾城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不见了李璧华,微感怅然。回忆起昨夜的疯狂,不禁
摇头苦笑。
匆匆起身穿衣,早有侍女送来洗漱用具,那只银盆也换了新的。
侍女又告诉倾城:“大小姐去前面办公,半个时辰后回来,临走时交代小婢服侍君上
用膳,若是嫌闷,可以在后院散步,但是万万不可出二门。”
倾城让那侍女自去,草草用了饭,便出门散步,一路上小心查看地形、建筑,计画逃
走路线。
碧螺谷守备森严,他现在又武功全失,想要逃走难比登天。
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找回“朱雀之天翔”,藉助魔导器的力量逃出生天。
这样一想,倾城便急急返回李璧华的香闺“生烟阁”。
他记得当日李璧华夺走了他的包裹,魔剑阿修罗、玄武之假面还有朱雀之天翔都在其
中,只要找回这个包裹,他就可以飞离碧螺谷。虽然有点舍不得李璧华,可毕竟不想被人
当牲口似的买卖。
刚一跨进门槛,却见一人面带诡笑,迎面走来,竟是醍醐。
“杂种,早上好啊。”倾城笑盈盈的说,“你是来杀我的吧。”
醍醐没想到他会一语道穿自己的心意,不免有些慌张,厉声反问道:“你以为我不敢
?”
“你当然不敢,你杀了我,李璧华不会放过你,你不过比我晚死几个时辰,这有什么
好处?”
醍醐冷笑道:“你继续说,试试看能否说服我。”
倾城笑道:“我还可以告诉你,我随时随地都可以要你的命,真正应该害怕的是你不
是我。”
醍醐说:“就凭你跟她有一腿?”
倾城摇头笑道:“原来你比我想象中更笨。我要杀你很简单,只消告诉黑星和李璧华
我喜欢你的脑袋,假如一刻钟内不能蒸熟了摆在我的餐桌上,我就嚼舌自尽。我们的区别
就在于我活着的时候身价亿万,死了的话就会给仇家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假如帝国和凤
凰城都把红巾马贼视为仇人,你想你们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而你呢?”倾城笑得更灿烂了,“醍醐,你的生命不比蟑螂更宝贵,活着的时候是
祸害,死掉也没人难过。你猜黑星和李璧华愿不愿意为了你牺牲我?”
不等倾城说完,醍醐便大笑起来,他喘着气说:“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你以为
事实真如你所说的这样?大错特错!”他斩钉截铁的下了断言。醍醐用居高临下的神情俯
瞰倾城,想在他脸上找出惊惶失措的痕迹。
然而他失望了,倾城从容依旧,海蓝的眸子璀璨闪亮恍若朗星,他甚至高兴的笑起来
了。“是这样吗?越来越有趣了!”
醍醐深深吸了口气,他决心在结束倾城的性命之前先摧毁他的精神,他已经被对方从
容的气度自信的口吻压抑太久,他像输红了眼的赌徒那样在看到翻本的希望后,轻易掷出
了全部筹码。
醍醐得意洋洋的告诉倾城,事实与他所说恰恰相反,他叶倾城可以死,而他醍醐却万
万不可以死。因为他是李璧华的蛊精,假如他死了,李璧华也会死,你说她更在乎谁?
倾城说:“先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出处,说不定我也读过。”
醍醐气坏了,他怒气冲冲的说:“别再炫耀你的无知了!你连‘毒母化身’和‘蛊精
百变’都不知道吗?”
倾城笑道:“听来像是春宫图。”
气昏了的醍醐决心让倾城死个明白,竟把五毒宗的秘辛和盘托出。
原来“毒母化身”和“蛊精百变”是五毒宗的两门最高心法,为毒仙师高阳所创,其
修炼方式的诡异、邪门,堪称四神魔武两道之最。
“五毒宗”的教义可以上溯到远古洪荒时代的图腾崇拜。
玄武先民们茹毛饮血穴居露宿,逐水草牧牛羊,生活条件极差,经常遭受毒虫的侵袭
,又因医疗落后,以致死伤无数。
久而久之,由恐惧衍生了崇拜,便把蛇蝎毒物视为本族的保护神,这种文化流传了数
万年,直到现今,仍在民间中有着广泛的信仰群体。
“五毒宗”之所以被列为魔道,不但因为门下弟子崇拜太古毒神,更因为该派弟子自
幼便用蛇、蝎、蜈蚣、毒蜂、蟾蜍等毒虫练功,人人皆有一身剧毒,又大多出手极其狠辣
,杀人于无形之间,视人命如草芥。
故而为天下正道所不齿,视为邪魔歪道。
倾城对五毒宗的了解仅此而已。当他从醍醐口中得知了“毒母化身”、“蛊精百变”
两宗秘法后,不禁头皮发麻,惊心动魄。
醍醐告诉倾城:“假如你把‘五毒宗’门下跟走江湖的玩蛇艺人当成一回事,那就是
大错特错了。你不可能真正明白我接下来告诉你的这些秘密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它们不
但超越了俗世的逻辑,更超越了你的想象,它比一切幻想都更荒诞,比一切恶梦都更恐怖
。
“你或许已经准备好了听我讲述‘毒母化身’和‘蛊精百变’,可你最好牢记一点,
那就是别在我讲述的过程中,插嘴说‘为什么这样’、‘怎么可能’之类的废话。
“你或许曾经通过道听途说了解到一些关于‘炼蛊’的只言片语,好的,你点头了,
那么我就承认你对此已经有所了解,我不想在这种无聊的常识性话题上多费口舌,要知道
,李璧华就快回来了,在割断你的喉咙之前,我必须讲完,所以我们都没有时间浪费在解
说常识上。”
醍醐说:“现在我知道你很清楚炼蛊的过程,我想问的是,你可知道‘九重蛊’?很
好,你摇头了,我就知道你不知道,除了五毒宗的门下,其他人很少听说过这名字。你看
,对你而言,这已经是秘密了,可我告诉你吧,这根本不算什么!真正的秘密还没开始呢
。
“九重蛊应该这样炼制。首先,你要搜集珍奇的毒虫,尽可能多的搜集,等到攒多了
,就把它们放到一个大瓦盆中,割破手指,滴些鲜血进去,引得它们疯狂争抢互相撕咬。
一周后再打开瓦盆,就会发现只剩一只最最凶猛的毒虫了。这样得到的毒虫叫‘一重蛊’
,只要再滴些血喂食,它就会产生蜕变,一种新的毒物就这样产生了。一重蛊得到的新生
物变化不大,你要想修炼‘毒母化身’,必须炼出最完美的蛊虫││九重蛊。
“接下来,你把大量一重蛊放在一起,重复前面炼蛊的方法,最后就得到了二重蛊。
现在你已经知道一重蛊可以炼出二重蛊,以此类推,二重蛊的原虫就是可以炼出三重蛊…
…直到最后,八重蛊变成九重蛊。
“你可以算算炼出一只‘九重蛊’需要多少条毒虫,这么庞大的工程仅仅是为了得到
‘毒母化身’的胚胎。这个胚胎的样子非常丑陋,看起来有点像五、六个月的胎儿。此外
,它也保留了毒虫本身的一些特点,比如你选蛇作为炼蛊的原始材料,那么蛊精出来以后
就有蛇的头颅和尾巴。美女蛇尤娜当初就是那副模样,你一定想象不到吧?”
倾城可以由此想象出醍醐初生时的模样:有着黄蜂头颅和毒刺尾巴的毛茸茸的胎儿。
够恶心的了。
醍醐接着说:“‘九重蛊’有个奇妙的特征,那就是它拥有着人类的生殖系统,最最
不可思议的是,假如主人是男性,那么他饲养出来的九重蛊就是雌性,假如主人是女性,
九重蛊就是雄性。”
倾城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你的说法让我联想到男女之事了。”
醍醐肯定了倾城的猜测,“主人通过与异性九重蛊交合施展‘五毒宗’秘传血咒,使
‘九重蛊’与自己的元神合而为一。完成这一步后,‘毒母化身’就大功告成了。与主人
元神合一的‘九重蛊’就成了蛊精,它是世上最厉害的邪魔。只要主人需要,可以随时把
它召唤到身旁。”
倾城意兴阑珊的说:“这么说来,‘毒母化身’不过是用来制造高级奴才的工艺,这
有什么意思?还是说说‘蛊精百变’吧。”
醍醐恼羞成怒了,“你这种傻瓜根本没法理解其中玄妙,我不该对牛弹琴。”
倾城笑道:“不是‘毒母化身’这门功夫本身没意思,是你讲述的方式实在无聊。比
如蛊精和主人,要是我来讲述,就会给他们分别取一个名字,这样听起来才有趣呢。”
醍醐冷笑道:“你玩过家家酒吗?取名字还不是假的。”
倾城脸上现出迷离的微笑,他说:“那可不一定,只要有了名字,他们就成真了。”
他兴致勃勃的提议:“我们就把‘蛊精’叫做‘真子’吧。”
醍醐仰天大笑:“有了榛子是不是还有杏子?”
倾城很认真的点了下头,说:“好主意,真子的女主人就是杏子。”
倾城请醍醐继续讲述“蛊精百变”。
在开始这个故事之前,他们杜撰了蛊精“真子”和主人“杏子”,主人是女的,蛊精
是男的,他们之间可以发生许多故事。
谈话进行到这里,倾城和醍醐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真子和杏子是真实存在的,或者说,伴随着他们逐渐细致的虚构,这两个名字活了。
倾城说:“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天,杏子把真子叫到跟前,告诉他自己决定修炼蛊精
百变。”
醍醐说:“真子顺从了杏子的决定,虽然他知道修炼‘蛊精百变’很危险,可能会要
了他的命,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是杏子的奴仆。
倾城说:“杏子是个雷厉风行的姑娘,她立刻找全了修炼这门秘法的药材和法器,对
真子说,我们开始吧。”
醍醐说:“于是两人就开始做爱,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真子必须使杏子怀孕,而对
蛊精来说,想让女人致孕,必须在射出的种子里添加一种佐料,那就是自己的灵魂。”
倾城说:“你可以想象出在一个激情旖旎的夜晚后,杏子如愿以偿的怀孕了,而真子
却像泄了气的皮球,变成了一具干尸。”
醍醐说:“真子在死去的同时也超越了自我,他摆脱了丑陋的外形,暂时进入了休眠
。”
倾城说:“杏子独自享受着初为人母的快乐,静静等候小生命出生。
“我提醒你别用普通人类的母子观念看待‘蛊精百变’的修行,因为你很快就发现婴
儿的孕育其实只是短暂的十天,而非人类的十个月。
“不管怎样,胎儿总算顺利产下,或许他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可爱。那是显而易见的
丑陋,胎儿根本就是个肉球,他是圆圆的一团,只有拳头大,外面包着软软薄薄的一层皮
,里面只有毒血。”
倾城说:“那是一个沉寂的黄昏,杏子忍痛生下了怪胎,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婴啼,她
自己剪了脐带,躺在床上,看着那个古怪的肉球,心中充满了黑色的荒诞感,她自言自语
的嘟囔,这东西真是我生下来的吗?话音方落,那肉球突然射出绿莹莹的毫光,仿佛在回
答杏子的疑问。”
醍醐说:“于是杏子跳下床,用事先准备好银针刺穿了肉球,她念了一句咒语——银
针吸光了毒血,肉球就消失了。杏子对那银针吹了口气,那针就变成了起死还生的少年,
他的相貌完全改变了,可他还是真子。”
醍醐说:“蛊精百变.秘剑.海底针就这样炼成了。”
倾城说:“真子从悠久的长眠中醒来,他对自己说,我又重新出生了。”
醍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我当时并没有这样说。”
倾城笑道:“杏子的另一个蛊精会这样说。”
醍醐不屑的说:“看来你还不明白,除了高阳仙师,五毒宗弟子不能同时拥有两个蛊
精。”
倾城说:“那很简单,我们可以杀掉真子。”
醍醐惊呆了,他问:“为什么杀死真子?我不答应!”
倾城笑了,他意味深长的说:“你看,故事活了。”
醍醐头晕目眩。他怀疑自己正卷入一个陷阱,一个迷宫——
这迷宫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可它始终在你脑海里制造混乱。
醍醐像一只被蜘蛛网捕住的蚊子,奋力挣扎,试图清醒,而倾城却连续不断的编织新
网,一面接一面,天罗地网,网住他的思路。醍醐左突右冲,最后回到了起点。
倾城说:“让我们顺着这个思路进行下去。现在,杏子不喜欢真子了。可是总得有个
原因吧?日久生厌还是喜新厌旧?”
“随便你吧!”醍醐烦躁起来,他已经被这个越来越庞大、复杂、琐碎的故事缠得不
堪重负了。
原本他只是想讲述“毒母化身”和“蛊精百变”,可后来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真子
”和“杏子”,现在又冒出来个第三者,越来越多的可能性把主题架空了。叙事的洪流朝
着混沌的方向奔腾,局势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然而倾城还是倾城,醍醐还是醍醐,真子杏子是假的,力量对比始终如一,醍醐的困
境到底是什么?
倾城说:“那就喜新厌旧吧。杏子找到了新的恋人,发现他才是自己寻觅多年的对象
,我们不妨把他称为‘叶子’,醍醐,你不反对‘叶子’吧?”
醍醐说:“烦死了!叶子就叶子吧。”
“好的,你现在必须得承认,杏子已经开始喜欢叶子,同时她也越来越受不了真子,
她想要和叶子在一起,可是真子拦在中间隔断了幸福。”
“那么就杀掉真子吧!”
“可是真子是杏子的蛊精,杀掉他,杏子也会死。”
“少胡说八道了!谁说杀掉蛊精主人就一定会死?主人死了,蛊精一定会死,蛊精死
了,主人不过是功力大减而已!”
“杀死蛊精,主人不会死。”倾城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大声宣告:“故事的结局是
杏子杀死了真子。她与叶子在一起,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醍醐已经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大声惊叫,狠狠的撕扯自己的耳朵抽打自己
的脸。
可是来不及了。
他上了倾城的当,在他的诱导下被叙事的迷宫催眠,把最后一个秘密也告诉他了。
醍醐惊恐的注视着倾城,像只被经验丰富的猎人逼进死地的兽,他突然大吼一声,猛
扑上来,死死掐住倾城的脖子,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要杀了你!”
倾城没有挣扎,他还是面带微笑艰难的说:“杏子已经回来了。”
醍醐触电似的缩回手,慌张冲到门前——鬼影子都没一个!他强忍怒火,冷笑道:“
耍花招救不了你的命!”
倾城的目光跳过醍醐肩膀,瞟向门外,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容,“杏子回来了。”
醍醐哈哈大笑。
几乎就在同时,身后传来李璧华的质问:“醍醐!你想干什么?!”李璧华怒气冲冲
的走来,见倾城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醍醐束手立在一旁,噤若寒蝉,面如死灰。
倾城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说:“没事,醍醐给我讲故事呢。”
赶走醍醐,李璧华狐疑的问倾城:“郎君,那坏小子定是欺负你了,快告诉我实话,
奴家替你狠狠抽他一顿皮鞭!”
倾城心中生出一股温暖,笑道:“真的没什么,我们聊得很愉快。”他看见门帘下有
双脚,知道醍醐还在偷听,故意大声说:“醍醐以前对我的确不是很友善,那是因为你对
我好,他嫉妒了,这孩子就是有点小心眼儿。其实这又何必,我过些天就要被你师兄卖给
夫瑞大汗,你我缘分,好比那薤上朝露,注定不会长久;醍醐却是你的蛊精,异体同命,
生死不离,何必看我不顺眼呢。”
李璧华一听这话,眼圈都红了,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拉着倾城的手安慰道:“你放心
,大师兄是个糊涂虫,咱们不理他!你是我带来的人,只要时时伴着我就好了,谁也别拿
你做交易!”
又说:“夫瑞大汗又如何?就算他肯堆出金山银山,我也不肯让人动你一根指头。”
怕倾城不信,她接着说:“你要知道,我的师父是威震玄武的‘毒仙师’,即便是各族的
族长大汗,也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放肆,将来我求他老人家也收你做个关门弟子,你想,
到了那时候,有师姐和师父护着,还有谁敢欺负你?”说到得意处,李璧华眉开眼笑,稚
气毕露。
偷眼瞥向门外,见醍醐已经离去,倾城心中略定。
自从莫名其妙地沦落到玄武,他功力全失举目无亲,又身陷贼巢,面临了平生最险恶
的境地。
想要重获自由,只有忍辱负重,原本想从李璧华处下手,不择手段利用她帮自己逃出
险境,可随着进一步的了解,好感渐渐加深。
又见她一门心思帮自己打算,真情流露,娇憨可人,更觉得这女人虽然行事古怪,其
实不失天真,好比明珠蒙垢,不惟金玉其质,亦且冰雪为心,不由得更添了三分爱意。
李璧华正如世间一切热恋中的女子,一双眼睛里除了意中人,什么也看不进去,自从
早上出去分赃,胸口仿佛压了块石头,一直心神不宁,睁眼闭眼,全都是倾城的影子。
李璧华当然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又古怪,专喜欢眉目如花、宛若女子的少年,
不是年纪幼小不解风情,就是脂粉气过重毫无男人气概,拿来当成玩物而已,包括醍醐在
内,都不曾真心相待。
而倾城显然与众不同,他的美貌超越了一切世间男女,对此李璧华并不惊讶,毕竟关
于天香君的传闻已经太多太多了。
她所为之倾倒的,是倾城钟灵毓秀的气质,仿佛谪仙临凡,丰神俊逸,而身为帝国第
一权臣的雍容气度,更是世俗男子难以企及的。
每次与他醇且蓝的眼睛对视,李璧华总会生出一种幻觉,仿佛三魂七魄五脏六腑都要
被那海样的漩涡吸进去,而在昨晚春风一度之后,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她都已经离不开倾
城了。
阴阳双修其实是很卑鄙的枷锁,一旦鼎炉被选定,便难以反抗主导者的驾驭,否则再
怎么一见钟情,也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两人说说笑笑,倒也融洽,倾城自然一门心思的想逃走,可是看李璧华这架式,说不
定当真不肯送他去金帐城,一辈子关在碧螺谷,哪里还有逃走的机会?
虽然着急,却也因为知道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焦虑之心渐消,也就随遇而安了。
至于李璧华,只要跟倾城共处一室,便心满意足了,她对性的需要其实不很强烈,只
要情郎抱一抱亲一亲,就很满足了。
聊得投机,不觉到了晌午,侍女送来午膳,李璧华特意告诉倾城,几样小菜都是她亲
手烹制。又说早上匆忙,来不及多准备,往后有的是机会请他品评自己的手艺。说着话,
牵着倾城的手,含笑入座。
两名小婢忙将那“十锦攒心”的食盒打开,捧出一个乌金梅花自斟壶,又有海棠珐琅
杯一对,斟满香醇可口、色泽碧落的桂花陈酿。乌木镶银箸两双,竟是东方帝王御用的款
式。
食盒第二层是六味小菜,皆是昆仑家乡风味,松鼠桂鱼、雪花鸡球、蟹粉菜心、虾子
酱糟鹅,油汆豆腐干、乳腐酱方,做得无比精致,色香味俱全。特别是那乳腐酱方,入口
就化,香甜不腻。
最下层是一海碗煲得恰到火候的乌鸡枸杞汤,热腾腾香气袭人。
倾城也不客气,放开肚皮大吃,满口夸赞李璧华的厨艺。心道,这等穷山恶水的地方
也有如此好享受,红巾马贼的实力不容小觑,就算侥幸逃出碧螺谷,也不等于就能脱离他
们的控制。
回过神来,却见李璧华双手支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当被她看穿心事,忙收敛
心神,故作镇定的问:“你怎么不吃?”
李璧华只是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吃吧,我喜欢看你吃。”
倾城让李璧华也吃,李璧华却撒娇让他喂,而且还要口对口的喂才行。倾城没法,只
好含了一口鸡汤哺到她口中,李璧华吞下一半,又把另一半送了回来。两个人亲亲密密的
吃了足有个多时辰。
倾城提议去前院散步,想趁机观察一下外面的布局。
李璧华却面带难色:“我修炼的毒母化身大法,每天子、午两个时辰都要去蜂房练功
,耽误不得,你若想出去玩,等练完功我再陪你可好?”
倾城刚才就听醍醐说起这毒母化身大法,自然不肯错过观摩的机会,就对李璧华说:
“你一个人练功怪寂寞,我陪你聊天吧。”
李璧华听了,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我练功的时候连话都不能说,怎么陪你聊天?
”
“没关系!我陪着你打坐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不说话也不觉得孤单,而且你练功累
了,我可以帮你倒茶,帮你捶背,还会讲故事——我的用处可大着呢。”
李璧华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笑着,笑着,就笑出泪花来了,她牵着倾城的手,轻轻
亲了掌心一下,又托起来,紧紧贴着脸颊。
倾城清晰感到她脸庞的炽热,仔细一看,果然李璧华羞红了脸。她怪不好意思的说:
“傻郎君,人家练功的样子好丑……才不让你看呢!”
这下子倾城更好奇了,软磨硬泡,非要陪她,李璧华拗不过,只好领着他来到蜂房,
拉了把椅子,让他坐在门外。倾城还是不满意:“隔着水晶窗看不清楚,你就让我一起进
去吧。”
李璧华笑道:“你不怕蜂子蛰?”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是因为修炼一门功夫必须忍受蜂蛰之苦,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倾城笑道:“咱们同患难不好吗?”
李璧华不忍违逆他的要求,只好找来一大块蜂蜡,在倾城四肢、头颈裸露的皮肤上细
细涂抹,然后再让他进蜂房,毒蜂闻到倾城身上蜂蜡气息,还当他是同类,就不来追杀了
。
李璧华脱光衣服,走进蜂群,口中发出古怪的哨声。
那毒蜂有拇指大小,一色漆黑,平素专门采集剧毒植物的花粉为食,毒性极强,蛰人
必死,无药可救。那蜂房里插满了无数张巨大的筛子,毒蜂就在上面筑造了成千个蜂窝,
听见李璧华的呼唤,一古脑的涌了出来,嗡嗡轰鸣,扑到李璧华身上,不一瞬,光洁的胴
体上落满了黑压压的毒蜂,只露出两只眼睛,弯弯的睫毛痛苦的颤动着。
毒蜂一落在李璧华身上,迫不及待的把毒针刺进肌肤,排放蜂毒,等到蜂毒排净,毒
蜂也就寿终正寝了。
第一批毒蜂排完毒液,李璧华轻轻一抖,那些伏在身上的毒蜂就全被掸落,尘埃似的
落在地上,顷刻死去。几乎就在同时,另一批毒蜂又围上来,抢占地盘,继续着前一批同
类的工作。
而在李璧华四周,更有成千上万的毒蜂在等待。它们围在李璧华周围,焦躁的盘旋着
,嗡鸣着,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置身漩涡中心的李璧华静静伫立
,每当痛苦难耐,便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哀鸣,惊心动魄。
倾城触目惊心,大气也不敢喘。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另一种诡异的口哨,蜂群旋即懒
洋洋的散开,各归巢穴。
李璧华走出蜂巢,已经成了一个遍身毒疮的人形怪物。倾城简直认不出她来了!
“都说很难看了,你还是要看!可不是吓着了。”李璧华羞窘得无地自容。
方才还是如花似玉的美人,转眼就变成了活鬼,与恐惧、憎恶相比,倾城心中更多的
是不忍与心痛。不由分说,抱起李璧华跑回到卧室,让她平躺在床上,发动疗伤咒文,帮
她减轻痛苦。
“你这是什么本领,用手一摸,就像冰水熨过似的,好舒服呢。”李璧华惊讶的问道
。
“雕虫小技罢了。倒是你,天下厉害的本领多得是,为什么非得学这种伤害自己的功
夫?你看我,呃,虽然没什么大本领,还不是一样活得很好。”倾城忿忿不平的埋怨道。
李璧华听了,只是吃吃娇笑,勉强的坐起身来,披上一件外衣,说道:“跟我来。”
倾城扶着她穿过蜂房,这才发现洞后别有天地,一方小小的浴池内充满乳白色的汁液
,飘散着轻柔的氤氲,方一走近,清香便扑鼻而来。
李璧华告诉倾城,这池水名叫“地火石乳”,是地脉灵泉流经火山口,被炽热地火煮
沸浓缩而成,天材地宝,千载难逢,对修道练功之人有无上的妙处。
一百年前,毒仙师漫游玄武大陆时无意中发现这处灵泉,便决心在此隐居修炼,创出
“毒母化身”新法,后来又开宗立派,成立了五毒宗,收了两个黑星、李璧华两弟子。故
而可说这“地火石乳”就是五毒宗的镇派至宝了。
毒仙师高阳功德圆满后,便把“地火石乳”一分为二,交给两个弟子使用,每次修炼
完“毒母化身”,都要来此沐浴,以疗伤解毒,增进功力。
李璧华浸在“地火石乳”中打坐调息。行气三十六周天后,蜂蛰后的伤口、脓疮全都
消失不见,肌肤比先前更加细嫩白晰,仿佛有一层流质的光晕,附着在皮肤外层,艳光照
人。
“这泉水真厉害,比什么疗伤魔法都管用,华姐姐,你好像又漂亮了很多!”倾城赞
叹不已。
李璧华笑道:“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毒蜂蛰了?其实我的容貌,全是这样一点点
洗出来的。小时候我丑得吓人,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师父,她第一句话就是——‘呀,好
个吓煞人的丑丫头!’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自卑!”
倾城哈哈大笑。
李璧华嗔道:“笑、笑、笑!笑什么笑?!你也来吧。”不由分说,将他扯下水池。
一串银铃也似的娇笑声洒落水中,溅起圈圈春意。
亲昵地贴在倾城胸口,李璧华腻声道:“郎君啊……你已经美得不能再美,怕不怕洗
了这泉,来个反璞归真变成丑鬼?”
倾城叹道:“这水烫得舒服……”一扯伊人皓腕,滑腻的美人鱼已然滚入怀中。
李璧华也不再矜持,娇滴滴的呻吟道:“好郎君,姐姐都是你的了,尽管享用吧……
”
两人在水中嬉戏缠绵了好半晌,这才尽兴上岸,携手回到卧室。李璧华盘膝运功,吸
纳蜂毒精华。
倾城也暗自调息,功力虽然还是不能聚集,却不似先前那样一提气就浑身酸痛,想必
是“地火石乳”的好处。
多洗几次,能回复功力也不一定。
忽又想起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到底我是怎样失去功力,又为何毫无知觉的来到
玄武?难道……受了人家的暗算?!不知为何,眼前现出了无瑕的身影。
不一瞬李璧华已经收功醒来,倾城只得剪断思路。
“这地火石乳果然灵验,我才洗了一次,就觉得受益匪浅。”
李璧华很大方的说:“只要你喜欢,整天整夜泡在里头也无妨。”
倾城笑嘻嘻的说:“温泉是姐姐的浴室,男女有别,我进去多不好意思啊。”
李璧华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笑骂道:“死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看我怎么收拾你!
”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倾城略一挣扎,鼻子立时酸楚难言,眼泪都流出来了,只好告饶。
李璧华环着他的脖子,满怀憧憬的说:“等到高阳仙师回来,我就求他收你做入室弟
子,学了本门玄功再去洗浴,你就知道好处了。”
倾城突发奇想:“你为什么不叫醍醐他们来洗呢?他们武功大进,你这个主人就更威
风啦。”刚说完他就后悔了。醍醐要是武功大进,倒楣的不还是他?
李璧华撇嘴一哂:“他们哪够资格!”
倾城这才松了口气,故作漫不经心的问:“我才不想学这种跟自己过不去的功夫,难
道独眼龙黑星也是这样练功?”
“大师兄也修炼毒母化身大法,蛊精是‘毒刀.美女蛇’,一向在蛇窟练功,我的是
‘秘剑.海底针’,所以就在蜂房了。”
倾城心中暗喜。这样一来,独眼龙和李璧华都是子午时分练功,只要自己挑选这两个
时辰逃走,就不怕被他们发现。
正说着话,醍醐垂手低眉的走进来,呈上一个托盘。
倾城眼尖,看到镂花银盘中整整齐齐放着一排竹签子。
立刻明白过来,李璧华这是关起门来做女皇帝,也炮制了个后宫花名单。又好气又好
笑,心想这也太荒唐了!
李璧华也是一楞,她做了这个花名册,偶尔为之,不过是玩闹罢了。
现如今一颗心全系在倾城身上,更不会想到这宗荒唐事,醍醐此举,明摆着想挑拨她
和倾城的关系。
越想越气,飞起一脚,把那银盘踢翻,竹签散了一地。醍醐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跪
在榻前瑟瑟发抖,那样子可笑又可怜。
李璧华俏脸含霜,冷冷地道:“把那些签子全烧掉,从今往后,我再也不需要你们这
些奴才了。”
第五章 风月无边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了无痕,去如朝花无觅处。
一转眼半个月过了,碧螺谷下起了这个冬天第一场雪,倾城听到雪声,在无处不在的
昏暗中睁开眼睛。
火盆里,暗红色的木炭披着白色的灰烬,仿佛结了霜,天还没亮,窗纸映着雪色,闪
着白光,像个遥不可及的梦,倾城凝视着蚊帐,心想,我该回家了。
李璧华睡得很沉,嘴角挂着春宵一刻后满足的笑容,或许,那是因为一个美梦。她在
半睡半醒中听见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知道倾城已经起来,于是也想起床了。然而时间毕竟
还早,温暖的被窝实在有着不小的诱惑,李璧华对自己说,我还是再睡一小会儿吧,他穿
好鞋子,就会帮我穿衣服了……
她翻了个身,牵着倾城的衣角,恍恍惚惚的想,他会叫我起床的,不知不觉,又睡着
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一个噩梦,她在梦中重复了刚才的回忆:听见穿衣声,推测倾城起
床,等待他的呼唤。与半睡半醒时不同,李璧华在梦中更清醒:为什么没有鸡叫?
她在梦中问自己。因为时间还早。为什么倾城这么早起床?因为……
李璧华惊醒了,冷汗浸湿了锦衾。就在这时,她又听见了开门声,然后是细碎的脚步
声,她听得出,那是倾城。
“原来只是作梦。”李璧华松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
打了个哈欠,她想,时间还早,我还是再睡一会儿吧。从惊醒重新回到沉睡,这是一
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过程,李璧华半睡半醒之间再次听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她由此
联想到倾城正在脱鞋。
一股冷风袭来,还有清爽的空气,李璧华嗅到风雪的气息,想象着倾城正钻进蚊帐,
回到床上。
一只手落在赤裸的背上,冰凉而细腻,李璧华打了个冷战,不依地呻吟了一声,扭开
身子。暖洋洋的哈气喷在背后,倾城特有的气味。
李璧华猜到倾城正在哈气焐手,不由地笑了,她想,这家伙一定是跑出去玩雪了。毛
茸茸的触感让她觉得很舒服,昏昏欲睡,李璧华没有翻身,也没有睁眼,饶有兴致地想象
着倾城穿着白狐裘,正趴在自己背上,然后是热辣辣的触感,那是他在吻她的后颈。
李璧华舒服的呻吟起来,睫毛微微抖动,却仍不肯睁眼。她娇痴的哀求道:“脱了衣
服再玩嘛……”
倾城果然听话的脱下狐裘,李璧华感觉到一个凉爽的身体钻进被子,爬到自己背上,
她狐疑的想,难道他钻进雪堆里去了?好个贪玩的疯孩子……
想着想着,不由抿嘴微笑,她喜欢这种半睡半醒的朦胧和胡思乱想,她满怀期待的想
,他接下来会干什么呢?
纱帐里弥漫着诱惑与堕落的氛围,那是春梦的气味。
倾城从雪地里回到温暖的房间,感到了莫名的冲动,他趴在李璧华背上,静静待了几
分钟,他听见女人轻微、香甜的鼾声,本已平静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晨光熹微,倾城跪坐在李璧华两膝之间,借着微弱的天光,细细
观赏她的裸背,手掌顺着光滑细腻的脊背爱抚下来,来到臀部。
李璧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感觉非常奇怪,低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她听见他轻声笑道:“华姐姐,你的屁股又肥又圆,像块果冻,真诱人。”
李璧华长长的呻吟了一声,心里发痒,体内潜伏的火山爆发了。
“华姐姐……”倾城低声呼唤。“华姐姐……胖乎乎的华姐姐……”
这古怪的情话在李璧华身上产生了类似某种毒剂的反应,心脏剧烈抽搐,大脑也麻痹
了。那个火热坚挺的东西就在这时深深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大口喘着粗气,感到自己快被
撕成两半了。
“华姐姐……软绵绵的华姐姐……”倾城抱着李璧华的肥臀,急速、迅猛的冲刺着,
这前所未有的激情冲垮了一切樊篱,使他们从心灵到肉体都亲密无间了。
狂野的交合仿佛要一直持续到世界末日,李璧华像只青蛙似的匍匐在床上,双腿早已
麻痹,随着倾城的动作,蜜穴传来一波强过一波的快感和刺痛,她忍不住抽泣起来,分不
清快乐还是痛苦了。
倾城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具丰腴柔软的肉体上,总忍不住放纵暴力的欲望,他像发
怒的婴儿那样用力撕扯李璧华的乳房,留下淤青的痕迹,甚至卡住她的喉咙,听她窒息时
痛苦的抽噎。
痛苦的窒息与极乐的高潮同时袭来,一种彻底沉沦、溃败的快感击中了她,李璧华终
于放声大哭起来,感到自己成了被洪水冲毁的堤坝,彻底垮掉了,一切负担都在毁灭的同
时被取消,前所未有的轻松。
“华姐姐……你真好……我好喜欢你啊……”
与此同时,倾城也达到了极致,情欲的岩浆一股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喷射进紧绷绷的
子宫内。
李璧华清晰的感觉到他在自己身体里得到解脱,热辣辣的感觉包围了腹腔,作梦也想
不到的舒服,呻吟着摇摇头,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伸出粉舌,像只小绵羊,温柔的吮吸
着倾城的食指。
倾城枕在李璧华肩头,低头亲吻胀成紫葡萄的乳头,温柔的爱抚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乳
峰,幻想骑着骆驼,独自在茫茫沙漠旅行。沙漠那边,就是朱雀边境了。
耳畔飘来李璧华柔媚的嗓音:“你在想什么?”
“刚才想家,现在想你……”他伤感的说。
李璧华想起了第一位师父说过的话:所有男人行房之后都忧伤。这是他们生命中最敏
感最脆弱的时刻,就像刚刚出生的婴儿,很容易受伤。
她叹了口气,把倾城的脸庞按在胸口,幽幽的说:“我不准你走。”可是天已经亮了
。
直到日上三竿,倾城和李璧华才恋恋不舍的起来,胡乱洗了把脸,侍女送来不知道是
早餐还是午餐的点心。
四色细点,二甜二咸,十分精致,甜的是玫瑰百子千层饼和芙蓉蒸糕、咸的是鸡油香
酥饼和火腿烧卖,还有一锅小米稀饭,热腾腾香气扑鼻。李璧华匆匆吃了几口,就去了前
院。她前脚刚走,醍醐后脚就来了。
从上次醍醐暗杀他未遂,一直未曾谋面,今天一见,比前回憔悴了许多。
打量了好一阵,倾城忽然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呢。”
醍醐打断他的话,满怀戒心的说:“我才不听!你的阴谋诡计太多,一不小心就要上
当。”
听他这么说,
倾城感到有点难过。他真诚的说:“唉,醍醐,你实在太高估我了,我要是真有那么
多阴谋诡计早就逃走了,干什么被你们当猪崽似的买卖。”
醍醐冷笑道:“你舍得李璧华吗?”
倾城粲然一笑,反问道:“李璧华舍得亿万黄金吗?”
醍醐冷冷望着倾城,良久才道:“未必。恋爱中的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李璧华可
以为了你跟黑星翻脸,难保不会放弃亿万黄金。”
倾城又问:“李璧华可以有两个蛊精吗?”
“当然不可能!”醍醐坚定的说,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假如李璧华想把我留在碧螺谷,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把我变成她的奴才,又有什
么办法比蛊精百变更合适制造奴才呢?醍醐,你可还记得,真子后来怎么了?”
惨白的脸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红晕,醍醐突然厉声道:“我只知道我不想死就必须杀掉
你。”
倾城摇头叹道:“你怎么还是不开窍?你知道你杀了我会给红巾马贼带来多大麻烦吗
?你以为李璧华甘愿替你顶罪?就算她肯,恐怕黑星也不肯——你在自寻死路。”
醍醐色厉内荏的说:“杀你是死,不杀你还是死,反正无路可活,老子宁可拉你垫背
!”说罢自靴管中拔出匕首,横在倾城颈上,恶狠狠的说:“你就认命吧!”正要动手,
倾城突然大笑起来。醍醐一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死到临头有什么可笑!”
倾城喘着气说:“我笑你是个笨蛋中的笨蛋,一辈子只配当奴才!”
醍醐恼羞成怒,反手一刀,扎在倾城肩上,立时血如泉涌。倾城疼痛难当,忍不住呻
吟起来。
醍醐狞笑道:“偏不让你死得痛快,小子,慢慢享受吧!”说罢又是一刀,刺进倾城
大腿。
倾城也不挣扎,靠着椅背,任由鲜血流淌,嘴角挂着颓然的微笑,冲醍醐招招手,说
:“醍醐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可他还是把耳朵凑过来了。
倾城低着头,在他耳畔低声说:“醍醐,其实……你是个杂种!”
醍醐大怒,方要发作,忽又尖叫起来,倾城咬住他的耳朵了。醍醐又惊又怒,一刀当
胸刺来。倾城侧身闪开,匕首贴着肋骨滑过,深深陷进椅背。
醍醐大叫一声,推开倾城,他们分开来了,中间有血溅出来,椅子倒了。倾城跪倒在
地板上,剧烈的咳嗽,吐出和着血的半片耳朵。
醍醐捂着血肉模糊的半片脸,痛得发疯。他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
倾城哈哈大笑,脸上现出酩酊大醉后的酡红,“醍醐,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
醍醐嚎叫着冲上来,朝他心口狠踢一脚。
倾城飞起来,紧接着撞在墙上,鲜血顺着墙壁淅沥淅沥的流下来了。他的脸色就像墙
一样苍白。
醍醐再次举起匕首,咬牙切齿的走过来,“我要让你挨足一万刀!”
倾城懒洋洋的笑了,他说:“醍醐,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醍醐怀疑倾城已经疯了。他不能容忍倾城死到临头还一如既往的嘲笑他、折磨他、侮
辱他。“你尽管说吧!你说一句,我就刺你一刀!”他咬牙切齿的威胁道。
倾城流了很多血,他急促的喘息着,好像累坏了,可他还在笑。他笑咪咪的对醍醐说
:“傻小子,过来,听爷爷教你个乖——”
醍醐不吭声,一刀刺在倾城腰上,鲜血飞溅。
“你杀了我又如何,还不是一辈子做李璧华的面首,有什么出头之日?而且你现在破
了相,连面首也不够资格了——”
醍醐眼珠血红,又是一刀,刺向倾城下身,半尺长的匕首没进大腿。醍醐拔出血淋淋
的刀子,说:“你说啊,你再说我就阉了你。”
倾城摸摸伤口,血把他的手染红了,他舔了血,淡淡的说:“我也不想跟你争宠,只
要你放我走,我就把‘毒母化身’和‘蛊精百变’的秘笈送给你。”
醍醐没有再动刀。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阴晴不定。倾城接下来的一句话,终于让
他决心铤而走险。
“你学会了这两门心法,就可以摆脱蛊精的命运,再也不用当李璧华的奴才了。”
“你骗我!李璧华绝不会把五毒宗秘法传给外人!”
醍醐色厉内荏的吼道。
“你不信就算了,我要骗你,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醍醐阴森森的反问:“我也很奇怪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倾城叹了口气,伤感的说:“我想家了。我家里还有女人和朋友,我不想死在玄武,
只要能回朱雀,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是李璧华对我实在不错,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
愿意偷她的秘笈。”
醍醐很清楚倾城的话不可信,可理智却抵挡不住贪欲,心想,李璧华跟他那么亲密,
说不准真连压箱底的本领也传给情夫,要是我能学成两门大法,岂非可以摆脱奴仆的命运
,那时候天下之大,还不任由老子逍遥!
贪念一起,打定主意骗得秘笈后再杀倾城,故意冷笑道:“别当我没脑子,五毒宗绝
学一向师徒口授,不立文字,哪有什么秘笈?骗鬼去吧!”说罢又把匕首横在倾城咽喉。
倾城镇定自若的道:“你要是真对秘笈不感兴趣,就尽管动手吧。我流了这么多血,
腿又受了伤,时间一久,想逃也有心无力了。”
醍醐又问:“你要是真会五毒宗秘法,为什么被我制住却不能反抗?”
倾城冷笑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吗?假如那么容易学会,还算个屁的绝世神
功!”
醍醐一怔,讪笑道:“既然如此,你把秘笈拿给我看,只要证实是真的,我就放了你
。”
倾城心中暗笑,醍醐看似精明,其实十足蠢货,活该自寻死路,“老兄,你有没有脑
子?我要是把秘笈藏在身上,你大可宰了我之后自行去翻,还留我何用?”
醍醐被他骂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反驳,只好道:“那你说,到底藏在哪里?”说着
四下张望。
倾城悠悠道:“你如果认为是在这房间里,也未免太傻了,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卫生,
连个老鼠洞都不会漏下,你以为能藏在哪儿?”
醍醐再次被他看穿心意,羞怒交集,劈手搧了倾城一耳光,怒道:“少啰嗦,带我去
拿!”
倾城指着门外说:“蜂房后面有道暗门,打开后就是地火石乳温泉,秘笈藏在其中一
处秘密的石钟乳洞穴内。”
见醍醐眼中凶光毕露,他又不疾不徐的补充道:“你如果想杀了我自行进蜂房取秘笈
,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那温泉里共有大小数千个钟乳洞,内中分别设有一百零八道
机关,贸然闯入,不被剁成饺子馅儿才怪。”
醍醐早就听说李璧华练功房内藏有一口温泉,可从来也没进去过,当然不知虚实,虽
然怀疑倾城说谎,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同意与他一道进蜂房。
倾城又说:“你也知道,李璧华的毒蜂可不认人,叮上一口可不是玩的,我们必须先
做好准备。”
醍醐怒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倾城冷笑道:“你要是不信,尽管自己去。”
醍醐犹豫片刻,只得点头同意。
倾城找来一大碗粘糊糊的东西递给醍醐:“这是蜂蜡,涂在身上,毒蜂就不会蛰你了
。”
醍醐见那东西非液非固,无色无味,白花花的甚是诡异,心中不免发毛,逼着倾城先
在自己身上厚厚涂了一层,见他无事,这才半信半疑的在手、脸上涂抹了少许。
倾城在前,醍醐在后,先后走进蜂房——毒蜂嗅到蜂蜡味,果然并不侵扰。倾城推开
石门,穿过阴暗的回廊,地火石乳温泉便出现在眼前了。
醍醐见果然有温泉,这才信了八分,跟着倾城走了进去。
石窟内水雾缭绕,光线又黯,方一进入,视野大大受限,倾城趁其不备,悄悄转到他
身后,用力一推——扑通一声,醍醐摔下温泉。趁他在水中挣扎,倾城掉头就跑。
醍醐乃是蛊精幻化,天生水火不侵,转瞬游上岸来。
一眼看见倾城正向外跑,心知上当,气得五内俱焚,抄起匕首,猛追上来。
倾城走投无路,竟闷头冲进蜂房,惊得毒蜂轰然飞舞。醍醐自恃身上抹了蜂蜡,不怕
毒蜂,遂也追了进去。
他哪知道这都是倾城处心积虑布下的圈套——一进蜂房,毒蜂便轰的一声围了上来!
醍醐再想躲闪哪还来得及,被劈头盖脸的猛蛰一气,痛得哇哇惨叫,打了几个滚儿,蜂毒
发作,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原来他涂的蜂蜡本就很少,刚在被倾城推进温泉,热水一泡,蜂蜡熔化,大半被水冲
走,自然瞒不住毒蜂了。
倾城见他中计倒地,这才走出蜂房,低头一看,醍醐那张俊脸被蛰得好似猪头,眼窝
里也蓄满黑血,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活不成了。
倾城低声问:“醍醐,你还活着吗?”
醍醐毫无动静。倾城确信他死了,转身便走开——还没跨出半步,脚踝却被拉住了。
死而复生的醍醐昂起臃肿的脸庞,气若游丝的呻吟道:“杀死真子的不是杏子,是叶
子……”
“如你所愿!”倾城朝他脸上狠踢一脚。醍醐的脸像熟透的石榴那样炸开了,溅出油
腻的响声和褐色的血。
杀了醍醐,倾城也心力交瘁,几欲昏厥。
忙默诵疗伤咒文,止住流血。
草草包扎了伤口,心想,醍醐是李璧华的蛊精,他一死,李璧华也要大伤元气,虽说
她对我不错,可这回捅的楼子委实太大,留在这里凶多吉少,还是走为上策。
使节印信早就丢了,阿修罗魔剑和玄武面具、朱雀羽衣等重要物品都锁在李璧华的百
宝箱里,虽然舍不得,可也没办法拿回来,只好自我解嘲的想:留下来权当定情信物吧。
剥下醍醐的衣服,倾城化装成侍童,匆匆逃离蜂房。
幸而无人留意,居然就让他无惊无险的逃出后院。
前院戒备森严,倾城便反其道而行,径直朝后谷跑去。
天色向晚,大雪仍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碧螺谷内积雪皑皑,成了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
。
倾城无暇赏雪,发足狂奔,直奔后谷。
爬上一处陡坡,山路到此为止。山下方五百米开外,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峡谷,宽达数
丈,现在的他根本无力飞跃。
倾城闷头钻进一灌木丛内,拖出一支三角形的狭长铁板。那是磨房里废弃的风车扇叶
,被他找来,稍加改装就成了一架雪橇。
早上试滑了一次,效果不错。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飞跃峡谷,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
许多了。
事不宜迟,倾城解下汗巾,把右脚牢牢绑在雪橇上,左脚用力一蹬,风驰电掣的冲下
山坡。
雪橇在百十米的雪道上充分加速,最后冲上一处斜向上翘的陡坡,倾城奋力一跳,凌
空飞起,仿佛一只巨鸟,在呼啸的风雪中滑过一条优美的弧线,飞向峡谷对面。
雪橇落地的剎那,倾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足有三秒钟不敢睁眼。
忽然脚下一震,知道已经安全着陆,登时欣喜若狂,直欲雀跃欢呼,奈何腿痛难忍,
刚一跳起,就无力的扑倒在雪地上,好一会儿爬不起来了。
倾城躺在雪地上,只觉得天地间无比宁静,雪片连天,如梦似幻,只有自己的心在急
促跳动,像是不再属于他了。
后谷仍是红巾马贼的势力范围,倾城不敢耽搁,把雪橇丢进峡谷,强忍着腿痛,朝南
方发足狂奔。
一口气跑出十数里,直到气短胸闷,这才放缓脚步。
突然想到,自己只靠两条腿,就算昼夜跋涉,又能逃出多远?不免灰心丧气。天公也
来戏弄,竟然放了晴,大雪已止,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两只清晰的脚印,用不了多久,
红巾马贼就会顺着脚印追上来吧。
稍事休息,再次发足狂奔,累得撑不住了,便一头栽倒在雪地上,休息片刻。一路跑
跑停停,待到天色向晚,雪岭到了尽头,前方又是草原了。
日落西山,大草原上牧歌缭绕。
倾城拄着一根树棍,循着歌声蹒跚而行。
一路上人迹渐多,牛羊成群,及至黄昏时分,前方竟现出淡淡炊烟,几个脸颊泛红的
妇人在井旁汲水,橘红色的小马驹把头探进水桶痛饮,妇人们见了,也不责骂,咯咯的笑
起来,用不知名的方言愉快地交谈着。
倾城又走了几步,极目眺望,只见炊烟袅袅,牛羊成群,一个小小的村落出现在前方
不远处。
寻人一问,说是隶属于夫瑞游牧联盟的鹰族牧区“火犁村”。
倾城饥渴交加,摸摸口袋,半个铜板也没,不由得暗自叫苦。又不好意思乞讨,饿得
心慌。
走了一程,看见一群孩子围成圈子争吵,走过去一看,原来正在比赛抛羊拐骨。
羊拐骨是草原地区最常见的玩具,足有上百种玩法,最简单的是双手连续抛动羊拐骨
,不准一粒落在地上,谁能同时抛动的最多,就可以赢到输家的赌注。筹码也是羊拐骨。
倾城小时候也喜欢羊拐骨游戏,看到孩子们专注的表情,心中不由泛起追忆似水年华
的感慨。看了半晌,饥火越发难耐,心中一动,想到了讨饭的好主意。
倾城向身旁的小孩子借了一套羊拐骨,信手丢上天空。
看到他同时抛动十六粒羊拐骨,孩子们都惊呆了,用土话大吼大叫。想必是赞叹他高
超的技术吧。
不到半个时辰倾城就把所有羊拐骨赢到自己手中,孩子们没得完了,就只好可怜巴巴
的看着他面前那小山似的羊拐骨堆。
后来倾城提出,可以用食物换回羊拐骨。
那个借他羊拐骨的小孩立刻跑回家,不一会,带来一个清秀的女孩,看起来约有十五
六岁的样子,捧着一个小篮子,装满了美味的烤羊腿、麦饼和羊奶。
倾城道了谢,把羊拐骨还给孩子们,接过食物狼吞虎咽。孩子们自去玩了,那姑娘却
好奇的看着他吃东西。倾城被她看得怪不好意思,一面用力嚼着坚硬的无酵饼,冲她点头
一笑。
姑娘抿嘴一笑,小声细气的问:“敢问女菩萨从何处来?”她说的是当地方言,重复
了三遍倾城才听懂。
倾城笑嘻嘻的胡诌:“我是孔雀帝国的三公主,远嫁来到玄武,我的丈夫是一个脾气
顶坏的天骑士,
名叫楠.帝释天。我昨天晚上跟他大吵了一架,然后就自己跑出来玩了。不曾想走得
太远,现在找不到回家的路啦。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也用玄武官话答道:“我叫玉玲儿,是金宝儿的姐姐。”金宝儿就是借给倾城羊
拐骨的男孩。
“您吃饱了吗?”玉玲儿对“三公主”的食量深感钦佩。
倾城吞下一口羊奶,方要回答,忽听见村口蹄声大作,那几个汲水的妇人丢下罐子跑
来,一路大喊道:“马贼来啦!”
“这么快?!”倾城暗自叫苦。
朝村口望去,只见一队黑衣骑士飞驰而来。打头的是一位身段婀娜的黑衣女子,端坐
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脸上蒙了面纱,很是抢眼。
那女子在倾城身前勒住缰绳,默默注视着他。
明眸璨若朗星,眼神犀利如刀。
倾城硬着头皮走上去,谄笑道:“民女叶小倩给女大王请安。”
玉玲儿惊讶的望着他,不明白“公主”为什么一转眼变成了“民女”。
那姑娘微微一笑,淡淡的嗓音宛如来自古代的风。
“嗨,君上,你还好吗?我要带你回家了。”
倾城一楞,心中涌出一种似层相识的奇妙感受。
“夜影天狼军指挥官狼仙姑参见倾城殿下!”蒙面少女飞身下马,深深一揖。
孔雀历一二二年初冬,倾城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后遇到了夜影天狼军,四大佣兵团
中最为神秘的部队,尽管他还不清楚狼仙姑的来意,却可以预感到,这支突如其来的军队
,将会给他的玄武之旅带来重大转机。
第六章 夜影天狼
“还楞着干什么,跟我走吧。”狼仙姑的口吻像是在跟老朋友闲聊。
“可我不认识你啊。”倾城摸摸后脑勺,傻兮兮的问,“再说我又不知道你想带我去
哪儿。”
狼仙姑轻轻一笑:“帝都或者凤凰城,悉听尊便。”
倾城叹道:“我都不好意思怀疑你居心叵测了。”
“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倾城笑道:“你太小看人了,我虽然沦落到了这地步,毕竟还要保留一点点自尊心的
呀。”
狼仙姑被他逗笑了,叹息道:“你吃了缠绵悱恻散,还有心思说俏皮话,想必吃的亏
不够多……我不管你了!把你丢在这里叫人欺负好不好?”
倾城笑道:“不管之前,先说说春江无瑕为什么害我好不好?”
狼仙姑眼中闪出诧异的光采,忍不住问:“你怎么猜到是她?”
倾城苦笑道:“除了帝国医宫,再也没有别的地方有缠绵悱恻散,除了无瑕,再也没
人能从无心手里骗出这剂药,除了我这个笨蛋,再也没人会死心塌地被无瑕拐到玄武,除
了你这个傻乎乎的狼仙姑,再也没人被我一试就上当了。”
狼仙姑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说:“你都不认识我就敢随随便便说我‘傻乎乎’,换成
别人,我不抽他一顿鞭子才怪呢。”
倾城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的说:“你确信我们不曾见过面吗?我好像很久以前就
认识你了。”
狼仙姑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反正你见了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
倾城大叫冤枉:“才不是呢!到目前为止,我只对四个人说过啊。”纳兰婉容、温妮
莎、李璧华,再加上狼仙姑,的确是四个。
“四个?!”狼仙姑气坏了,她自言自语的说,“看来我真的该抽你一顿鞭子啦。”
倾城也不甘示弱:“你最好别这样野蛮。要知道,我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地头蛇,横行
霸道,只手遮天,你要是得罪了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狼仙姑气鼓鼓的说:“哟,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靠山?试试看能否吓倒本仙姑啊。”
“你看——”倾城指着村口说:“我的靠山就在那儿,哈哈,这下你死定了!”狼仙
姑忙拨转马头朝村口看去,果然尘土飞扬,一队骠骑飞奔而来。
是红巾马贼追来了。
狼仙姑霍然回首,冷冷问道:“黑星和李璧华是你什么人?”
倾城笑道:“黑星是我大舅子,李璧华是我小老婆。”
狼仙姑一言不发,掉转马头迎上红巾马贼,随行骑士紧随其后。
倾城遥遥喊道:“狼仙姑,你可不准欺负我老婆哦。”
狼仙姑回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说:“我宰了她!”
“不愧是夜影天狼军,果然来去如风……”倾城踮起脚尖张望村口,自言自语的说,
“我还是藏起来吧。”刚一转身,咚的一下撞在墙上。
墙是软的。倾城揉着鼻子打量了墙好久,刚要开口,那墙却抢先说:“俺是鬼……”
“我就知道!”倾城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君上请留步——俺还没说完呢!”像一堵墙那样魁梧的“鬼”一眨眼就追上倾城,
抓住了他的肩膀。
“俺是鬼罗汉远藤,是狼仙姑小姐的副官。小姐让俺保护你哩。”远藤急切的说道。
倾城回头眨眨眼睛,突然笑起来了。“远藤,你长得不像鬼,像砖块。你的头是方的
,脸是方的,身子也是方的,连眉毛也是长方形的——你是方罗汉。”
远藤嘿嘿憨笑道:“俺打娘胎里出来就这模样。”
“远藤,你想怎么保护我?”
“我家小姐说了,你让俺干什么俺就干什么,但是不准你离开这村子。”
倾城笑道:“那你带我去见你们小姐可好?我想她了。”
远藤挠挠头,为难的说:“可是小姐正在跟红巾马贼交涉,如果现在过去很危险哪。
”
“就是危险我才去啊。你们小姐跟我小老婆、大舅子打架呢,大水冲了龙王庙,伤了
谁都不好。咱们快点去拉架,晚了就来不及了。”
远藤想了一阵,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只好说:“那就听你的吧。”
倾城非常高兴,率先朝着村口跑去,远藤紧跟在他身后。跑了几百米,倾城就累得喘
不上气来了。
远藤说:“君上,这样走太慢了,不如俺背着你跑吧。”
“可是我很重哪。”
远藤哈哈大笑:“不怕!两百多斤的马驹俺一只手就能提起来呢。”说着蹲了下来。
倾城笑着说:“我可不是马驹呀。”
远藤背着倾城,跑得还比飞快。
倾城听到呼呼的风从耳畔刮过,看见一道道蚯蚓似的黑影从两侧掠过——那是杨树残
留的影像——他都睁不开眼睛了。
倾城趴在远藤耳畔大声说:“远藤,辛苦你啦。我给你唱支歌解闷。”说罢唱道:“
我们来自黑暗深处,为了拯救而非杀戮;
鲜血铺就凯旋之路,百年罪孽一朝清除……”
“你唱得可真好!”远藤赞叹不已。
“还有更好听的呢——降临吧!结界.百年孤独!”
清亮的吟唱声中,六芒星阵拔地而起,银色光辉形成半球形的光罩,就在光球凝固的
剎那,倾城灵巧的跳出圈外,远藤却被封在结界中了。
用计困住鬼罗汉,倾城又犯了难。他不知道应该就此逃走,还是真的去劝解狼仙姑和
李璧华。
错过了现在的机会,他恐怕再难找到逃走的机会,可是万一李璧华有个三长两短,他
更会终生愧疚。
倾城就这样左右为难的走向村口,他对自己说:“我远远的看一眼,华姐姐不会发现
我……”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行人自村口走来,他们没有骑马,做牧民打扮,为首的是个长
辫子姑娘,相貌平平。
风送来了淡淡的体香,倾城嗅出那是销魂香的独特气味。
李璧华的易容术实在高明,不但骗过了狼仙姑,若非体香暴露了身分,连倾城也差一
点上当。
倾城掉头便走。
李璧华没认出他来,分派手下去村中打探、搜索。
倾城不敢回头,径自闯入一间帐篷,里面堆满了羊毛,背后有一口黑糊糊的水井,虽
然腥膻难闻,却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只听见隔壁有人说:“玉玲儿啊,你快带着金宝儿藏起来!两路马贼进了村,我这个
村长不出面是不成了。你们快藏起来,记得多带些干粮。金宝儿啊,你要听姐姐的话,乖
乖藏在库房里不准出声。”
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朝倾城所在的方向传来,玉玲儿带着弟弟金宝儿来了。玉玲儿说:
“金宝儿,你藏在井里,我藏在羊毛堆里。”
金宝儿说:“我不!你藏在井里,我藏在羊毛堆里。”
“爷爷让你听我的。”
“可是我怕黑。”
玉玲儿劝他说:“马贼来了会搜羊毛堆——他们会欺负你的。”
金宝儿反问:“可是你藏在羊毛堆里也会被抓住,也会被欺负啊。”
“马贼抓到我,就不会再搜井了。”
金宝儿大声说:“可是我不想你被欺负!”
玉玲儿叹了口气,“傻孩子,姐姐就算不被马贼欺负,将来也要被雷神大人欺负,没
有活路了。”
金锁怔怔发呆,突然大哭起来了。
玉玲儿急了:“金宝儿,你再哭马贼就找来了。”
“可是我要跟你在一起。”
玉玲儿叹道:“你别任性,井里藏不了两个人。”
一个声音从羊毛堆里传出来:“不如你们都藏在羊毛堆里,我藏在井里好了。”倾城
从羊毛堆里钻出来,出现在玉玲儿和金宝儿面前。
玉玲儿吓呆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金宝儿满怀敌意的说:“凭什么让你藏在我家井里!”
倾城说:“只要你帮我逃过马贼搜捕,我就帮你姐姐逃出雷神大人的魔手。我和他是
老朋友了,不会不给我这点面子。”
他不知道雷神大人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玉玲儿,刚才听到只言片语,
仅能杜撰到如斯地步。
金宝儿看看玉玲儿,说:“神仙姐姐说她能救你。”
玉玲儿被他纯真美丽的笑容迷住了,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可是,马贼怎么办?他们
会吓坏金宝儿的。”
“我不怕!只要能救玉玲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这句套词是跟说书先生学的
,金宝儿说出来倒满像回事。
于是两人把倾城藏进水桶,用辘轳垂进井中,悬浮在水面上。
金宝儿跟玉玲儿还没来得及钻进羊毛堆,李璧华就来了。
她带人来找村长,可是扑了个空,不料遇到玉玲儿、金宝儿姐弟,便向他们打听倾城
的下落。
金宝儿、玉玲儿都说不知道。
李璧华大感绝望,心想,他到底能逃到哪里去呢?
难道让狼仙姑得了先手?
正在这时,听见村口传来尖利的哨声,那是黑星通知她红巾马贼团已经跟夜影天狼军
遭遇,召她尽快回去支援。李璧华不敢耽搁,转身欲走,忽瞥见金宝儿脸上露出可疑的笑
容。
眼珠一转,李璧华故意说道:“早就知道不该问你们,两个笨小孩懂什么!”
玉玲儿不吭声,拉拉弟弟的手说,“金宝儿,我们走吧。”
金宝儿却涨红了脸,瞪着眼睛冲李璧华大吼:“我不是笨小孩,我知道神仙姐姐藏在
哪里!”接着他又自鸣得意的说:“可我就是不告诉你。”
李璧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劈手便抓住金宝儿,厉声问道:“快说!他在哪里?”
金宝儿尖声哭叫:“你掐痛我了!我偏不说!”
李璧华忙松开手,笑咪咪的说:“小弟弟,你告诉我他藏在哪里,姐姐送你一匹长着
雪白翅膀的飞马。”
玉玲儿尖叫道:“金宝儿,你别说、你别说!她是坏女人,她骗你呢。”
金宝儿委屈的叫道:“可是我想要飞马!”
李璧华笑道:“小弟弟,你快说吧,姐姐不骗你。你告诉我神仙姐姐藏在哪儿,飞马
就是你的了。”
金宝儿犹豫了。他迟疑的打量着李璧华,在飞马和拯救姐姐的诺言之间努力挣扎着。
“可是神仙姐姐说你是马贼。”
李璧华轻易击败了小男孩儿的抵抗。
她摆出一脸无辜,幽怨的辩解道:“神仙姐姐骗你们呢!他在跟我玩捉迷藏,所以不
想被我找到。”
金宝儿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气呼呼的说:“原来是这样!”他又对姐姐玉玲儿说:
“原来是这样!”最后朝着水井的方向大声说:“原来是这样!”
李璧华没有错过他的暗示,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李璧华走向水井。
金宝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固执的说:“你给我飞马!”
李璧华不理他,径自来到井畔,她扶着井沿低下头去,在一泓幽深的水镜中看到了仰
面微笑的倾城。
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苦涩,可依然那么迷人。
李璧华深深吸了口气,对井底的倾城说:“我找到你了。”回音荡漾,水也荡漾。
倾城闭上眼睛,淡淡的说:“你把我捞上去吧。”
李璧华用辘轳把井绳收上来,金宝儿主动来帮忙,他腆着小脸对李璧华说:“你给我
飞马!”
玉玲儿用力拽弟弟,用指甲尖使劲儿掐他的胳膊,用绝望的语气骂他:“快跟我回家
!”
金宝儿气坏了,用力把姐姐推开,跑回井畔。他对李璧华说:“我帮你找到神仙姐姐
还帮你拉井绳,你得给我飞马!”
李璧华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狞笑道:“姑奶奶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马贼毒观音!”
李璧华把婴儿一般蜷缩在桶里的倾城抱出来,她心痛的想,这桶这么小,他躲在里面
一定很难受。
一想到他受的苦,李璧华又情不自禁的把自己由马贼毒观音变成了柔情似水的美娇娘
,她柔柔的说:“郎君,我们回家吧。”
倾城苦笑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金宝儿就在这时猛然冲到他跟前,他向倾城哭诉道:“你回去!你回井里去,她不给
我飞马了!”
李璧华摸着金宝儿的头,劝道:“好孩子,世上根本没有飞马,你上当了。”
金宝儿不愿相信,哭得更厉害了。
李璧华叹了口气,温柔的劝道:“好孩子,
快别哭了,姐姐这就给你飞马。”转身对倾城说:“郎君,我要杀人了。你站远些,
小心血脏了衣服。”
倾城摇头叹道:“还是我来吧。”
倾城伸手摸摸金宝儿的头。他这一摸,金宝儿就不哭了。他还是说那句话:“我要飞
马!”
倾城说:“我不给你飞马,我还要抢走你姐姐玉玲儿,你这辈子休想再见到她。”
金宝儿惊讶极了,他含着泪花,愤怒的质问:“为什么!你不是好人吗?”
“可你不是。”然后他就被李璧华带走了。
李璧华找到了倾城,心情顿时好起来。他们牵着手来到村外,看见一对黑色的鸟在树
杈上喳喳叫。李璧华指着那鸟,兴致勃勃的对倾城说:“瞧,好可爱的喜鹊呀!”
倾城不好直说那是乌鸦,吹了声口哨,把它们赶走了。
出了村口,远远看见红巾马贼团和夜影天狼军正在河滩上两相对峙,李璧华却不急着
赶回去,只要倾城在身边,她就变得从容起来,脑筋也分外灵活。她告诉倾城:“咱们先
不急着回去。”
倾城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红巾马贼团的人数明显比夜影天狼军少,李璧华失去了蛊精,本领大打折扣,就算回
去,也改变不了劣势。
若是黑星能够击退狼仙姑等人,自然皆大欢喜,假如不幸败北,她也可以胁持倾城及
时逃走。
倾城顺着她的心意说:“华姐姐,那边有棵大槐树,咱们爬上去,藏起来,狼仙姑准
找不到我们。”
李璧华笑道:“还是你聪明。”说罢牵着倾城的手,一顿足,飞身跃上丈许高的树冠
上,选了个枝叶最是茂盛的所在,藏了起来。
时近初冬,树叶泰半枯黄,树杈根部落满了枯叶,坐上去软绵绵的,分外舒适。
倾城双腿跨坐在树杈上,李璧华则缩在他怀中,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
:“有你在身边,我总该可以睡个安稳觉啦。”
倾城听得心中一痛,怜爱顿生,低头欲吻李璧华。她却不准,伸手在脸上一抹,摘下
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现出娇美的笑靥。“郎君,来吧……”主动攀上倾城的颈子,
李璧华献上香吻。
倾城抱着李璧华,享受着温香软玉抱满怀的销魂滋味,眼睛也没闲着,透过树枝,他
居高临下,看见红巾马贼团和夜影天狼军陈列在一马平川的河滩上,每个佣兵都显得异常
小巧,像是两队对峙中的玩具兵,因为距离很远,又是逆风,倾城听不清双方的对话,模
模糊糊,仿佛发出声音的不是狼仙姑和独眼龙黑星,而是不知什么地方的树林在风中舒展
枝条,相互触摸。
午后的阳光很好,他能够清晰看见双方交涉的动作,佣兵打哈欠挖耳朵的小动作也历
历在目。
异常模糊的听觉与异常清晰的视觉交织在一起,使倾城感到有些怪诞。
就在这怪诞的气氛中,河滩上的争执越来越激烈。倾城看见独眼龙黑星跳下马来,
摇摇摆摆的走到狼仙姑马前,冲她竖起中指。
狼仙姑策马后退,好像害怕了。倾城失望极了,他没想到狼仙姑如此懦弱。
李璧华却紧张起来了,她知道狼仙姑是四大佣兵团里城府最深——也是最小心眼儿的
头领,她不会容忍黑星的侮辱,她一定会报复。
狼仙姑果然开始报复,她的手段直接而有效。狼仙姑身后有为数近百的亲卫队,几乎
她后退的同时,戴着狼头面具的亲卫队们就推上前去了。他们每个人都使用巨大的双手剑
,在阳光下闪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倾城禁不住叹了口气,每口大剑至少也有五十斤重,狼
仙姑还真是招募了不少大力士呢。
狼仙姑缓缓举起右手,命令亲卫军开始屠杀红巾马贼。倾城觉得她举手的动作非常好
看,英武中透着妩媚。
假如他知道举手的同时狼仙姑说的是:“他妈的给我杀!”不知是否还会为之倾倒。
独眼龙黑星也不是吃素的。在草原上,红巾马贼的名头比夜影天狼军更胜一筹,虽然
对方人多,可狼仙姑却没有让鬼罗汉远藤的部队参战,似乎认定只凭这不到一百人的亲卫
队就能吃定他们。别说黑星不信邪,旁观的李璧华和倾城也认为狼仙姑太过狂妄,要吃苦
头了。
红巾马贼团在黑星的指挥下反包围上来,这二百多位最精悍的战士几乎不用黑星指挥
,就同时选定了弩弓作为第一波攻击的武器,准备给对手迎头痛击。
树上的倾城向下俯瞰,发现红巾马贼团迅速而熟练的沿着河岸布开半月阵型,巧妙的
掉转了方位,反把狼仙姑的亲卫队挤到河滩一面了。这样一来,当他们一起发射弩箭的时
候,对手除了跳河就无路可逃了。
当飞蝗般的箭矢射向夜影天狼军时,狼仙姑端坐在马上发呆,像是吓傻了,兀自楞楞
看着箭雨泻向亲卫队。
李璧华深深为己方的训练有素感到得意,特别是看到狼仙姑的亲卫队竟然冒着箭雨,
仍不知死活的向前冲锋的时候,她高兴的告诉倾城:“狼仙姑真是傻瓜,她的部下也是傻
瓜!要知道第一波箭幕的杀伤力最大,等他们冲到跟前,恐怕连一半也剩不下啦。”
倾城却头也不回,聚精会神的盯着战场。李璧华推推他的肩膀,大声重申:“狼仙姑
是傻瓜!”
倾城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说:“未必。”
狼仙姑的表现太奇怪了。身为著名佣兵团的领袖,她不可能如此脓包,当李璧华认为
她被吓傻了的时候,倾城却认定她是有恃无恐。
果然,事实很快就让李璧华无话可说了。强劲的箭矢射倒了大半夜影天狼军战士,可
是他们很快又爬起来,拔出箭镞,继续前进,伤口以几乎可怖的速度愈合,血刚一流出来
,立刻就凝固了。
李璧华惊呆了。平日总是听说夜影天狼军如何神秘如何恐怖,还以为是讹传讹,并不
服气,今日一见,才知道所言非虚,不由得生出恐惧之心,好久才道:“天哪……这还是
人吗?!”
“奇怪,她怎么也有刑天战士……”倾城心中也掀起了波澜。自从魔龙大战之后,魔
女谬斯及其党羽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久得几乎让倾城忘记她们的存在,可刑天战士的再
次出现却触动了他的神经,使他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而狼仙姑的身分,也越发扑
朔迷离了。
倾城甚至开始怀疑她就是谬斯本人乔装改扮,难怪初次见面就会生出似曾相识的古怪
感受。也只有无所不知的魔女谬斯,才会对他的境遇了如指掌。
这样一想,倾城不禁紧张起来,假如狼仙姑真是谬斯的化身,便是八个黑星捆成一把
也不是她的对手,红巾马贼团怕要大难临头了。
然而战局却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出现一面倒的局面。
刑天战士的不死之身的确给红巾马贼团带来了不小的混乱,巨剑在战场上布下了铁的
帷幕,一次冲锋过后,四十多具头缠红巾的尸体留在河滩上。
然而黑星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他下令残余部队分成两队,成犄角形守住村口,刑天亲
卫军的进攻也被阻断——
红巾马贼开始发射藏有强烈腐蚀性液体的毒箭,不死之身的刑天战士也耐不住强酸的
腐蚀,特别是眼睛,只要溅进去一滴酸液,即便是刑天战士,也会立即失明,失去战斗力
。
狼仙姑见好就收,下令亲卫军撤退。黑星却不甘受挫,一马当先,尾追上来。这个瘦
小干枯的马贼头目像只飞进狼群的蚊子,穿梭于刀光剑影之间,毒刀.美女蛇轻盈的飞舞
着,盘旋着,不失时机的摘下近卫军战士的头颅。
树上的倾城此时已经否定了原先的推测,狼仙姑不可能是谬斯。在她身上,倾城感觉
不到那种压迫性的魔力。
河滩上又留下了十数具尸体,独眼龙黑星发出尖锐的口哨,率领马贼团向村口靠拢。
李璧华紧张的说:“大师兄在叫我,我得下去了。郎君,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喔。”说
罢吻了倾城的脸颊一下,匆匆去了。
倾城放弃了趁机逃走的机会,这树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太高,贸然跳下去,摔断腿可
怎么办?
李璧华迎上了黑星,两人激烈的争吵起来,倾城竖起耳朵,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狼仙姑追上来了。
黑星只好暂时停止了争吵,策马迎上前去,拿剑一指狼仙姑,喊了一句话。倾城猜得
出,黑星提出了单挑的要求。按照佣兵们不成文的规矩,狼仙姑要是不肯应战,不但从此
名誉扫地,连自己人也不会承认她的首领地位了。
狼仙姑果然应战,飞身下马,信步走上前来,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了。最让黑星意外的
是,她手中还提着一只大口袋——这就是她的秘密武器。
而当黑星看见狼仙姑从口袋里提出一条大蟒蛇后,脸色立刻变得惨白,眼中写满了恐
惧。
只见她信手取出一张符录,上面隐隐写着生辰八字和丝丝血痕,另有几根发丝扎在符
上。
倾城瞪大眼睛看那符录,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只见狼仙姑将那符录贴在蟒蛇额头,黑星顿时像是挨了一刀似的厉声惨叫,跪倒在河
滩上,冷汗淋漓而下。
狼仙姑又取出一根钢针,刺在符上,黑星感同身受,痛得抱着脑袋满地打滚。李璧华
看得目瞪口呆,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没想到狼仙姑如此歹毒,为了对付黑星,竟施展出早已失传多年的“替身锁魂”秘术
,可谓用心良苦。
原来独眼龙前不久在镇上嫖妓,遇到一个相好叫做“美娃”的,很是缠绵了几日,不
成想那女人早就收了夜影天狼军的钱,骗他说出生辰八字,又偷去了毛发血渍,交给狼仙
姑,下了这“九鬼锁魂”的秘法。
凡是毒仙师高阳门下,都要修行“毒母化身”大法,修行之前,先收罗了许多毒虫蛇
蜈蚣之类,炼制蛊精,蛊精成型之后,就与本命元神合而为一,成了第二化身,最是性命
交关。
狼仙姑施展的“九鬼锁魂”,就是用与独眼龙黑星本名蛊精同类的毒虫作为“替身”
,只要对替身施加伤害,蛊精本体也会受到相应的伤害,而作为宿主的黑星,当然也无法
幸免。
只见狼仙姑右手提着那蛇,左手一挥,又有八根钢针现在掌心,出手如电,依次刺进
蛇头,每刺进一根,黑星就吐血一口,待到七根钢针用毕,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狼仙姑正要刺下最后一根针,忽见独眼龙猛然一跃而起,仰天长啸。啸声直达九霄,
震耳欲聋。
狼仙姑微微一愕,手下失了准头,那针竟刺偏了。黑星侥幸逃脱一劫,长啸一声,飞
马遁走。
狼仙姑不觉暗叹可惜,只要刺下最后一根,“九鬼锁魂”发动,黑星难逃一死。这遭
布下了周密的计画,尚且没能除掉他,往后再想得手,更是难上加难了。
独眼龙黑星受了重创,落荒而逃,李璧华没了蛊精,十分本领只剩下五分,自知不是
狼仙姑对手,眼见大势已去,只得也走为上策。脱离了队伍,悄悄朝着倾城藏身的那棵大
槐树跑来。
哪知狼仙姑一早就盯紧她了,带着副官远藤追杀上来。李璧华不知道黄雀在后,失魂
落魄的来到槐树下,大声道:“郎君,我来接你了!”遂飞身跳上树来。
身子尚在半空,忽听见身后刀风破空袭来。原来背后的狼仙姑发现倾城藏在树上,决
意除掉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李璧华,趁她不备,掷出弯刀偷袭。
这一切倾城都看在眼中,本来在狼仙姑偷袭之前,他就想提醒李璧华小心,可是当他
无意间瞥见狼仙姑投掷弯刀的独特手法后,顿时心头剧震,惊诧得说不出话来!直到飞刀
出手,才情知不妙,慌忙探手推开李璧华,险之又险的躲开了偷袭。
弯刀擦肩而过,滑过一个狭小的弧线,回转过来,深深切入两人脚下的树干。
倾城却仍未自震惊中苏醒过来,心中纷乱如麻。掷刀的那一瞬,狼仙姑的身影竟神奇
的跟另外一个他所熟识的形象重合了。
李璧华险死还生,兀自心悸,瘫软在倾城怀里呻吟道:“郎君啊,刚才可吓死我了…
…”
话音未落,忽觉得脚下一震,被树干折断了,连同树干一起掉下去的还有一脚踩空的
倾城。
“郎君——”李璧华锐声尖叫,伸手去拉倾城,却只扯下一片衣袂。李璧华惊怒交集
,眼前顿时一黑,险些昏死过去。含泪跳下树去,狼仙姑的佣兵团也已经杀到,几乎就在
她落地的同时,滚滚铁骑就把她淹没了。李璧华四下张望,金戈铁马却迷了她的眼,放声
呼喊,也不见倾城答应。
绝望之下,李璧华悲啸一声,哭喊道:“狼仙姑,我要你偿命!”双袖一展,单足点
地,陀螺也似的飞速旋转起来,无色无味的毒烟就在衣袂纷飞的舞步中扩散开来,一具具
尸体倒在她的身旁。
狼仙姑默默注视着疯狂的李璧华,旋即下令撤退。
“小姐,我们应该围拢那疯女人,一起放箭,准把她射成马蜂窝。”有人建议道。
“算了吧,”狼仙姑摇头叹道,“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第七章 雷神骑士
再说那日倾城失足摔下来,脑袋撞在树干上,立时失去知觉。仿佛一脚踩空,陷入到
无穷无尽的黑暗泥淖中去,唯有噩梦相伴。
一会儿梦见李璧华血淋淋的尸体,转瞬又梦见狼仙姑摘下面纱,现出让他不敢置信的
真面目……
昏迷期间,时间就像弹簧,快一阵,慢一阵,到他醒来,先是认为自己只不过眨了下
眼睛;翻身坐起,头痛欲裂,遂又醒悟已经在昏迷中滞留了很久,手脚不听使唤,好像一
下子变成了衰弱的老人。
略略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羊皮卡垫上,四周的陈设很简陋,而且陌生。
倾城仔细回想,终究不知身在何处。
不一会有人进来,竟是小姑娘玉玲儿。玉玲身后跟着一位留着八字胡的鹰族老人,拄
着拐杖,不停的用袖子擦眼角,混浊的眼睛里噙满淡黄色的粘液。
玉玲儿张口叫那老人爷爷。倾城知道他是本地的村长,忙起身行礼。
老人眯着眼睛打量倾城,久久没有开口。玉玲儿站在他背后,神情局促,偶尔偷偷瞥
倾城一眼,一碰到他的目光,立刻低下头。
“外乡人,告诉我你的名字。”老人终于说话了。
倾城曾跟破戒那伽学过玄武话,不但官话说得流利自如,老人夹杂了不少当地土话的
方言也能大致听懂。“尊敬的老人家,小女子姓叶名小倩,本是朱雀人氏,在边境遭遇马
贼,不幸被俘,辗转逃到贵处,已经是举目无亲、无家可归了。”为了隐藏身分,他只好
再次施展“逆转阴阳”心法,女人的身分固然危险,却更能引人同情。
老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又问:“这么说,没人知道你在我们火犁村啰?”
“红巾马贼和夜影天狼军都以为我在对方手中,绝不会再来骚扰火犁村。”摸摸头顶
尚未痊愈的伤口,倾城恳切的说:“所以,请您允许我留在这里养伤。”
老人咧咧嘴,两片枯叶般的嘴唇扭出一个暧昧的微笑。“既然没人知道,你就安心住
下吧。”
如同来时那样,老人拄着拐杖离开帐篷,随后进来两个卫兵,给倾城戴上手铐、脚镣
,拖出帐篷,关进一间石头房子里。卫兵在门外巡逻,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倾城终于明白村长不怀好意。可事到如今急也没用,索性安心住下。好在村里人也没
有亏待他,一日三餐好吃好喝,还专门派了玉玲儿服侍日常起居。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头上的伤已经痊愈。连日来倾城百般打探,从玉玲儿口中大致了
解到当日他昏迷后发生的事。
那天掉下树后,李璧华为了救他,陷入夜影天狼军的包围,生死关头,幸亏独眼龙黑
星带着会合了增援部队的红巾马贼团及时赶到,为报“九鬼锁魂”之仇,与夜影天狼军展
开鏖战。
两军混战了一夜,正是双方都疲惫不堪的时候,又有一支部队来到了火犁村附近。
黑星和狼仙姑都以为那是对方的援军,生怕寡不敌众,不约而同的收兵退走。
混乱之中也顾不得找倾城了,于是昏迷不醒的他就这样被打扫战场的村民捡回来了。
至于村长为什么要把他软禁起来,玉玲儿也揭开了谜底——原来他是被村长当成了献
给雷神大人的礼物。
玉玲儿告诉倾城,雷神大人是大草原上所有男子汉的偶像,他曾经是玄武最强大的骑
士,现在是玄武最强佣兵团的领袖。
那支惊走独眼龙黑星和狼仙姑的部队正是雷神骑士团。不久之后,他本人也将莅临火
犁村。
每年这个时候,雷神大人都要带着军队长途跋涉,前往东南方的雷泽过冬。火犁村正
是部队的必经之路。经过了漫长而艰苦的旅行之后,他们要在这里稍事休息,补充粮秣。
对附近的村民来说,雷神大人即将到来的消息不啻于福音。他是这个冬天里草原上最
优秀的猎手,他忠实的佣兵们有着鹞鹰一样犀利的眼神与猎犬一样敏锐的嗅觉,最狡猾的
猎物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与别的猎人不同,雷神大人会事先向猎物们发出通牒。
他不怕他们逃走,因为他的猎物不是野兽而是盗贼,他们有巢穴和山寨,他们甚至还
在乎名誉和地位,他们一辈子只能胆怯一次,那一次之后他们就失去在大草原上抬起头做
人的权利了。
迦林江畔的盗贼团伙都清楚雷神大人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从秋天开始,他们就在筹集
一笔巨款,当然不是准备冬眠,那是献给雷神大人的年金。
多年来,“猎物”们曾经以各种方式反抗年金制度,然而这些尝试无一例外的遭到了
雷神大人的血腥镇压。
雷神大人用暴力在盗贼王国中确立起至高无上的统治权,然而他却拒绝接受“国王”
的称号,声称自己不过是盗贼们的“征税官”,因为年金的一半将被用来接济穷人。这也
正是村民们欢迎雷神大人到来的重要原因。
雷神大人的军队与其他佣兵团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别的佣兵团扯下军旗藏起纹章
就会变成强盗,而雷神大人从来不抢劫平民,他只对黑吃黑感兴趣。
所以你无论在哪里遇到雷神大人,总会看见一队身着各色服饰操着各种语言、有着各
种肤色的商旅尾随着他的部队。
商人们从文明世界里带来了不可思议的玩意儿。乡下人黄澄澄的金币换成了彩色玻璃
球、万花筒、风铃和各种弹簧玩具,从而使孩子们在寒冷的冬季里乖乖坐在火炉旁,这也
是村民们欢迎雷神大人到来的原因之一。
“刚才我说了雷神大人的到来给村里人带的好处,可是你要知道,雷神大人并不是十
全十美的菩萨,所以他的到来对某些人而言同时也意味着灾难。接下来我就要说雷神大人
带来的灾难了。”
距离灾难最近的人,也就是叶小倩姑娘,现在正踩着椅子踮起脚尖扒着小小的天窗向
村口眺望——那里已经变成了临时市场。
商人们兜售着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和华而不实的小东西,披着纱巾的女人们一手牵着
小孩,一手死死抓住男人的钱袋,虔诚的凝视着一匹花布或者镀金项链。
一队骑兵从石头牢房前经过,他们穿着华丽的马靴和马裤,软铠上纹着酷似“闪电”
的纹章。打头的青年在窗口发现了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惊讶极了。
一个同伴高声说:“跑得快,你怎么了?你的表情活像刚刚生吞了一只青蛙!”
“那房子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姑娘!我刚才看到了她的眼睛,像牧马河水那么清澈!”
名叫“跑得快”的青年说。
“说不定她还是位公主呢!”同伴们哈哈大笑:“真可惜,明天晚上雷神大人就要吃
掉你的公主啦!”
每年这个时候,雷神大人就会预先派人通知火犁村及其附近的十三处村落,务必选一
个最美貌的少女供他享用。
那些被充当祭品的女孩子只有机会伺候雷神大人一晚,事后只有很少一部分被送回来
,大半脸上留有伤痕。
今年轮到火犁村提供祭品。玉玲儿作为当地最美貌的姑娘,毫无争议的被推选出来。
虽然她是村长的孙女,可这并不能帮她逃脱厄运。
雷神大人比狐狸更狡猾,比毒蛇更多疑,没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招。他早就知道玉玲儿
是火犁村最漂亮的姑娘。
假如到了规定的日子见不到玉玲儿,雷神大人会把火犁村从玄武大陆的版图上彻底抹
掉。
“叶小倩”的出现改变了玉玲儿的命运。现在她是火犁村最漂亮——甚至是全玄武最
漂亮——的姑娘了,她将顶替玉玲儿,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听了玉玲儿的诉说,倾城一迭声的叫命苦。刚刚逃出红巾马贼毒手,不料又碰上个大
色魔。
回想起来,阿楠也是玄武人来着……奇怪,玄武怎么净出这班下流胚子!想到阿楠,
不觉心中一动,忙追问雷神大人的来历。玉玲儿却说不知。
倾城平生最恨两种人,一是变态,一是色魔。雷神大人两样全占,自然成了他眼中最
最可恨的家伙。心想虽然散了功力,好歹还有魔法可用,倘若将计就计暗中行刺,说不定
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更可替村民除去一害。
于是对玉玲儿道:“我不会逃走,你也不用再担心没人当替死鬼了。你告诉村长,等
到献祭那天,我一定去见雷神大人。”
玉玲儿祖孙的感恩戴德不提,翌日黄昏,雷神大人的使者进村了。
事到临头,倾城不免有些怯阵。心想,我现在功力全失,万一杀不掉雷神,反而落在
他手中可怎么办?万一他是那种男女通吃的败类……他现在已经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玄
武人了。
原本还盼望李璧华、狼仙姑回来找他——倾城是宁可被人当猪崽卖,也不愿跟变态色
魔打交道——左等右等,始终没有音信,只得死心。任由村民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送去
见雷神的使者。
临行前玉玲儿哭着送他上马车,还送了他一面小铜镜。这是本地的风俗,姐姐出嫁,
妹妹就要送一面小镜子,取平安、团圆的意头。
倾城收下那镜子,见她真情流露,心中倍感酸楚。暗忖此去凶多吉少,就把仅存的家
当——青龙魔戒——交给玉玲儿。
“万一我有不测,你就想办法把这枚戒指交给毒观音李璧华,拿这戒指为信物,去朱
雀凤凰城找春江水月,拜托水月殿下替我报仇。”
交代后事的剎那,首先想到的竟是水月。倾城终于恍然大悟,在自己内心深处,最重
要的人始终还是水月。
玉玲儿揉揉哭红的眼睛,狐疑的问:“春江水月是谁?这么厉害,连雷神大人都不怕
?”
倾城长叹一声,怅然说道:“她是……”到底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倾城忽然发
现自己其实对水月一无所知,也许熟悉到了极限就会变成陌生。
忽见金宝儿鬼鬼祟祟的走来,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戒指,一脸羡慕。
话锋一转,他声色俱厉的说:“春江水月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你若敢私自扣下戒指,
不肯帮我转达,她有千里眼看见,有顺风耳听见,身在千里之外,瞬息之间,便可飞剑取
你首级、杀你全家!”
玉玲儿吓得磕头立誓。
金宝儿也吓哭了,不敢再打戒指的主意。
幽幽的骂了句“虎落平阳被犬欺”,倾城无可奈何的上了马车。雷神大人的使者亲自
驾辕,返回骑士团营地。
一路无话。
雷神大人的部队就驻扎在上次红巾马贼和夜影天狼军交战的河滩处,倾城远远望见周
密的哨岗严整的营帐,禁不住暗自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军队!与之相比,红巾马贼不过是
乌合之众。
两名骑士迎了上来,倾城本没留意,等他们一开口,忽然感诧异,仔细一看——竟是
神奇无比和无比神奇两兄弟,顿时大惊。
又见他们跟驾车的使者谈笑风生,转念又想,说不定他们是雷神大人的朋友,不如请
他们救我……哪知那两个家伙嘻嘻哈哈的说了阵话,扬鞭飞马,一溜烟的跑掉了,压根就
没听见倾城的呼唤,气得他顿足大骂。
车夫听见他喊叫,回头笑道:“妹子别怕,我有一个法子,管保你这趟有惊无险。”
倾城忙问是什么法子,那人却卖起了关子,说:“这不能随便说,除非……”除非如
何,不肯说了。
倾城心里骂遍了他祖宗八代,却不得不装出副羞羞答答的神情,求他快说。
那人嘿嘿一笑,怪不好意思的说:“除非你叫我一声大哥。”
倾城松了口气,甜甜的笑道:“大哥请发发善心,救小妹一命吧。”
那人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脸立刻红了,嗫嚅道:“我叫跑得快。”
“跑得快?”倾城笑道:“这名字怪有意思,你跑得很快吗?那以后我就叫你跑大哥
吧。”
跑得快一迭声的说:“不敢当!不敢当!这绰号是我们老大给我取的,大伙儿叫惯了
,本名反而不常用。”
“你跑得很快吗?”倾城好奇的问。
跑得快告诉倾城,他本来有个挺不错的名字,维灵,也就是小牧童的意思。他的父亲
是苍天皇室的马夫,他从生下来就跟马混在一起,同吃,同睡,到了十二岁,他就开始了
牧童生涯,成了皇室牧场最年轻的马倌。
“维灵”这个名字一直用到十四岁。那天,他跟父亲上山打猎,一只豹子突然跳出来
,跟他们的猎犬对峙。
父亲不认识豹子,把它当成一只巨大的山猫了。他笑着跟儿子打赌,说他们的猎犬将
在第三个回合咬断“山猫”的喉咙,维灵认为恰恰相反。
事实证明维灵是对的。猎犬在第三回合被豹子咬断了脖子。维灵的父亲非常生气,他
天真的以为可以把豹子生擒、驯化,用来顶替猎犬的空缺。他抖开套马索,想在儿子心中
从新树立起因为打赌败北而受到损害的威信。
豹子对这位一厢情愿的主人露出锋利的牙齿,它咬断了套马索,又顺着绳索咬断了他
的胳膊。
豹子叼跑了父亲的手臂。
出于对父亲的忠诚,维灵奋力追赶。豹子在长跑这项运动中显然没有接受过其他动物
的挑战,对维灵的壮举感到异常惊奇,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它给了少年维灵这次机会,一
人一兽,在荒山野岭中开始了马拉松赛跑。
维灵追着豹子,足足跑了两天两夜,他翻过几道大山,穿越森林,渡过草原,把豹子
追赶得几乎快累死。
第三天黄昏,豹子终于认输了,它吐出维灵父亲的胳膊,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沮丧走向
峡谷深处,从此销声匿迹。
多年以后,有人在峡谷中发现了一具豹子骸骨。它死在洞穴里,峡谷出口处一人多高
的荆棘丛,证明了它后半生再也没有踏出谷外半步。
维灵带着父亲的胳膊原路返回,在三天前与豹子搏斗的地方,他没有找到父亲,却发
现了一队皇家骑兵。
维灵去找骑兵队长,问她有否见到他的父亲。他告诉队长,他的父亲少了一只手臂,
就是他从豹子口中夺回的这只。
队长说:“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可在这之前,你得先告诉我关于那只豹子的事。”
维灵只好把追赶豹子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在确信他没有说谎后,骑兵队长告诉维灵,
在你走后不久,你父亲就在追寻你的路上被狼吃了。
骑兵队长告诉维灵,她听说山里出了豹子,特地来看看豹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可是现
在她已经对豹子没兴趣了,她说:“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小伙子,告诉我你的名字。”
“维灵!”
“不,不是维灵,这个名字会让你永远长不大!从今天起,你就是‘跑得快’——
苍天汗国见习骑士‘跑得快’!”十年前,皇家骑士团长楠.帝释天如是说。
“很精采的故事!”倾城拍手赞道。
跑得快笑嘻嘻的说:“你这姑娘不错,长得漂亮,嘴又甜得紧,老大一定舍不得欺负
你,骑士团里男女老少全是兄弟姐妹,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也叫我‘跑得快’好啦。
”
倾城故意逗他:“不喜欢我叫你大哥吗?”
跑得快支支吾吾的说:“这个吗——倒也不是!不知怎么着,你一这么叫,我就心惊
肉跳,气都喘不上来!”
又忿忿的道:“真他妈的奇怪,老子见过的漂亮女人也不算少,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说罢抖了个响鞭,似乎聊以发泄怨气。
不一瞬到了驻地,跑得快特别关照倾城:“不管雷神老大对你做了什么,切记忍辱负
重,万万不可开口求饶,更不可以哭闹!”
倾城奇道:“你们老大不是虐待狂吗?大凡虐待狂,都喜欢听人哭喊求救,他却与众
不同,可怪别致。”
“是不是虐待狂,我不知道,反正,每年这个月老大的大姨妈驾临那几天,少不了糟
蹋个把姑娘,根据我的经验,凡是又哭又闹的,都是竖着进来横着出来,安安静静的就没
事,不但事后平安回家,还得了一大笔赏钱呢。”
倾城更加不解:“横着出来?是被杀掉吗?还有,大姨妈是什么人?”
“老大从不滥杀人,只是喜欢划破美人的脸,那些抬出来的,就是脸上挂彩的啦!至
于大姨妈——”跑得快脸一红,搪塞道:“这是你们女人的事儿,干嘛问我啊!”
不再说话,催马横穿营地,来到一处温泉浴场。
玄武大陆地壳不稳定,火山带分布很广,几处著名的火山口历史上曾多次爆发,至今
仍不稳定,特别是中部地区,有着丰富的露天地热资源,温泉特别多。
马车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帐篷前停了下来,跑得快搀扶倾城下车,低声嘱咐:“快进去
吧,记住不要哭闹,雷神大人最喜欢划破美人的脸,可是你不哭不闹,她就不会欺负你了
。”
站在帐篷外,倾城还在纳闷:划破美人脸……这变态嗜好为何似曾相识,脑中灵光一
闪,忽然想到一个人,禁不住失声惊叫:“难道是她?!”
“谁呀?还不快进来伺候……”温泉内,雷神大人懒洋洋的唤道。
倾城满腹狐疑,推门进去。水声淙淙,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悠然自得的仰
躺在温泉中,正好整以暇的望着门口的倾城。
定定望着氤氲缭绕中的赤裸女子,倾城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强忍着尖叫的冲
动,他试探的问:“天哪!阿楠……真的是你?”
哗——那人倏的自水中站起,动作如黑豹般敏捷优雅。“叶——美——人——”一语
未了,人已风驰电掣的飞出温泉。
倾城只觉得水花飞溅,恍若沧海怒潮劈面而来,内中夹杂这一条健美的身影,等他侧
脸山避开浪峰,再次睁开眼睛,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已然紧紧环住他的腰身。阿楠阳光般活
力四射的麦色肌肤,就那么湿润、火热的紧贴着他,那种深沉厚实的压迫力,仿佛有生命
一般,逼得他喘不上气。
“喂、喂、喂,我不是作梦吧?叶美人儿,你真的来找我了!”楠.帝释天还是那副
不知该说是天真抑或白痴的脾气,抱着倾城风车似的转着、跳着,虽不很美,却魅力十足
的面庞因喜气洋洋而略显稚气,乌黑蓬松的短发挂满水珠,仿佛装饰了精美的宝石,一甩
头,就是一道曼妙的彩虹,说不出的洒脱。
“哎呀呀,叶美人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要是再不来,我真要骂你没良心啦!
”
“哎呀呀,死阿楠!三年没见,想不到你还是那么有活力、还是那么变态啊!”
“嘿嘿,少说废话!先亲一个——”楠.帝释天足足比他高了一头,倾城正低头擦眯
进眼睛里的水珠,她只好亲亲他颈子。深感不尽兴,便抱着他跳进水池,笑嘻嘻的说:“
宝贝儿,一路辛苦啦!什么也别说,先陪我洗个鸳鸯浴吧!”
“这台词应该由我来说,你这个脑壳进水的家伙!”
第八章 踏雪乌骓
“亲爱的叶美人儿,你怎么穿了我的衣服……”
“我记得有留下内衣呀。至于外衣,你可以穿我的嘛。”
“笨蛋!本大人平生最憎恨裙子,而且那也太小啦!快还我衣服!”
“你没发现我穿铠甲更帅气吗?”
“算了吧,小鬼!你现在活像只蹲在水桶里的松鼠!如果不想挨揍的话就乖乖还来!
”
“是吗?那你就出来追松鼠吧!”
“……你以为我不敢?”
“哟呵,大家快来看哪,伟大的天骑士、雷神骑士团团长楠.帝释天阁下即将演出千
载难逢的裸奔实况,快来看哪。”
“亲爱的叶美人儿啊,难道你真的狠心欺负弱小可怜的我?”
“阿楠,你要是还当自己是女人,就别再穿这种铁疙瘩似的骑士铠!想要衣服也行,
只要你保证今后不再叫我叶美人。要知道,任何有良知的男子汉都不甘心忍受这种侮辱。
”
“男子汉?你?!我宁可穿裙子!”
“喂,听我说,阿楠,你不能这么任性……”
“你等着!出去再收拾你!”
“哈……哈哈,阿楠,长裙穿在你身上都变成超短裙啦,真的很难看——”
“就穿!就穿!出去揍扁你!”
“……哎唷……这鬼铠甲好重啊!”
“喔哈哈,七十五斤的镔铁骑士铠,穿着它,你只配跟蜗牛赛跑!叶美人儿,我要出
来啦!你—是—不—是—很—着—急、很—害—怕—呀?喔哈哈哈哈。”
“阿楠,我的朋友,要知道,这只是个玩笑。现在就把铠甲还给你,让我们把那些不
愉快的误会忘掉吧!”
“不要嘛,人家就是想揍你!”
“请务必再考虑一下吧!你肯定有更好的选择。”
“除非……除非你进来帮我穿衣服!”
“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小姐请自重……”
“穿裙子!穿裙子!揍扁你!揍扁你!”
“算了……我认输。”
“叶美人儿,你真好!”
“哼……”
哑婆婆颤抖的手指护着灯草,白色石英与灰色的铁片撞击,火星从撞击处飞溅出来,
落在灯草上,愉快地燃烧了。
这个瘦小的老妇人痴痴盯着火光,脸上露出舒适的笑意,她把烛台放在灶台上,给匆
匆赶制的白狐大氅缝上最后一针。
这件华丽的冬装当晚就穿在倾城身上了。
当楠.帝释天与牵着他的手出现在雷神骑士团的餐桌上时,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
身上。
惊叹汇成了潮声。他们在为倾城的美貌惊讶之余,也没忽视阿楠脸上难得一见的微笑
。
跑得快先注意到倾城脸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长长松了口气。“大人今天看起来很
特别,笑得像个孩子。”
“因为她本来就没长大啊,跑得快,能否帮我介绍一下在座的诸位?在这之前,请先
把这两头类人猿从我身上拉开。”
“师父啊,您怎么能这样诋毁为你流下思念之泪的弟子?”无比神奇用饱受伤害的眼
神注视着倾城。
“是这样吗?误把类人猿列入门墙的我才更应该痛哭流涕吧?”
“师父,你老人家对无比神奇的评价真是一针见血、深得我心啊。”神奇无比谄笑道
。
“难道你不明白‘两头’是什么概念吗?”无比神奇怒目相视。
神奇无比狡猾的笑了。“好兄弟,在这方面你总是一个顶两个。”
两位骑士队长的到来迫使他们结束了争吵,他们是久违了的“无聊”和“废话”,和
三年前相比,他们唯一的改变或许就是更啰嗦了。
楠决定用食物塞住部下们过于活跃的舌头,提前敲响了开饭的铜钟。这个颇具贵族气
的小仪式由她的女仆哑婆婆来执行,受到老太婆淡漠而虔诚的神态的感染,骑士们也都收
敛笑容正襟危坐。
女骑士们端着餐盘走进来了。她们裸着大腿,小腿戴着小牛皮护甲,结实的乳房藏在
华丽的胸甲下。
不仅在餐桌旁,你同样可以在马场和战场上发现她们的倩影。
这些年轻的姑娘都曾是献给楠的祭品,因为服侍得体,楠准许她们保留着美丽的容貌
。
出于对流浪生活的热爱,她们自愿留下来,成为骑士团中的一分子。在这里,她们至
少不用担心自己在父母和媒婆眼中等价于几头羊。
食物很丰盛,最先上来的是羊奶和烤肉,然后是大罐大罐的烈酒。主食是青麦无酵饼
和烤马铃薯,辣酱和青葱是最好的佐料。
这些东西在每个人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每个人都尽量往肚子里多塞。一整天的行军
,大家都饿坏了。
倾城在吃饭的同时不得不与十个以上骑士进行谈话,委实不堪重负,后来干脆不管人
家问他什么,一概嘿嘿傻笑。
商人们也来了。他们总是很准时的出现在餐桌旁,总是吃得最多,吃完之后也总是擦
擦嘴巴就走。
骑士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倾城却觉得很奇怪。
开始的时候,倾城以为商人们已经付给骑士团伙食费,而当楠声称并没有从商人们手
中得到哪怕一个铜板之后,他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席间楠特地向商人们介绍了倾城,说他是雷神骑士团最尊贵的客人。商人们就破例赠
给他一件礼物——一艘廉价的玻璃船模型。
晚宴结束后,倾城问阿楠:“你有邀请他们吗?”
“需要邀请吗?”阿楠不理解他为何有此一问。“他们跟我们走一路,不来这里吃饭
,又能去哪里?”
“你为什么不向他们收税?”
楠耸肩一笑:“我没想到。”
“你应该向他们征税。应该征收他们全部收入的五分之一。”
楠只好说:“那就从下次开始吧。”
“我认为应该从现在开始,五分之一的保护费,十分之一的向导费。法律会给你带来
更多的财富和威信,但你必须坚决的执行它。”
楠有点生气了,她说:“商人不是强盗,他们得到的只是应该得到的,他们没有罪,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抢走他们的血汗钱?”
倾城冷笑道:“因为他们来自朱雀。”
楠诧异的问:“朱雀?”
“他们来自朱雀,却送了我一只玻璃船。他们送了我一只玻璃船,却撒谎说那不是玻
璃是价值连城的‘冰雪宝石’。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冰雪宝石,那不过是廉价的玻璃!那
种玻璃船在帝都大街上到处有得卖,最多值十个铜板。他们送给我值十个铜板的玻璃船,
却撒谎说那破玩意是无价之宝,这不是摆明了当我们是傻瓜吗?
“人家当你是傻瓜你还替他说话,那就真是傻瓜了。
那些骗子把玻璃和塑料带到玄武来,对人说是宝石是龙皮。
“用一文不值的垃圾骗走大把大把的金币银币,他们是强盗中的强盗。你成了强盗劫
掠的保护人,更可笑的是你居然没有捞到半点好处。总而言之,你要是不狠狠敲他们一笔
就是怙恶不悛。”
楠静静听他说完,面无表情的说:“假如他们认为能从我身上捞到好处,就由他们去
吧。这种事情我才不在乎呢。”
倾城叹道:“可你总该替骑士团着想吧,对没有国籍的流浪佣兵来说,钱永远不会嫌
多。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就可以让战士们丢下这笨重的铁甲、生锈的刀枪,换成最精良
的装备,可以扩充军队,可以购买领地,可以修建城堡,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买下这
个国家成为至高无上的君主!”
他身子前倾,用一种充满蛊惑的挚情凝视着楠。他的眼睛变成了纯净的红色,那是熊
熊燃烧的欲望之火,是征服者的野心。
楠几乎被他说服了。
她发现了自己内心的冲突,变得局促不安,也许是为了掩饰复杂的心绪,她把拒绝直
接摆在脸上了。
“我当然会考虑,但是不一定非要用你的方式。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过得很好,将来也
一样!此外,我可不喜欢你用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话!”楠傲慢的说道。
天骑士的尊严战胜了突如其来的诱惑,这胜利来得如此艰难,楠问自己,如果倾城再
次对她说出同样的话,她还能拒绝吗?她心里发冷,不由打了个寒颤。
倾城恍然大悟:“原来你根本就是故意针对我。”
楠站起身来,冷冷的说:“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总之,在我的军队里,再也不希望
听见野心家的声音!”叹了口气,她惋惜的说:“叶美人儿啊,我真没想到你脑子里竟会
有如此疯狂的念头。三年前的你,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倾城冷笑道:“让该死的叶美人儿见鬼去吧,阿楠,你不配当骑士团的领袖!”
“那你就试试看能否赶我下台吧,叶美人儿!在玄武,在草原上,除了夸夸其谈你什
么也做不到!”楠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帐篷。
前进!前进!再前进!
日复一日,雷神骑士团朝着温暖湿润的雷泽地区进发,把来自北方的寒流甩在身后。
这支年轻的军队里随时随地洋溢着歌声与欢笑。
今年他们已经赚到了足够的钱,至少在这个冬季里,战争和死亡不再是他们的伴侣。
帝国历一二二年的最后一个月里,只有楠和倾城之间仍保留着寒冬的痕迹。
整整三天,他们一句话也没说。楠不是小气的人,她一开始就觉得为这点小事闹到这
个地步实在不值。
可要让她主动找倾城谈和,却又委实放不下面子。
她曾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倾城出来单独谈谈,冰释前嫌。不知道无心还是有意,倾
城却始终没给她独处的机会,白天晚上他都跟神奇兄弟、无聊、废话、跑得快等人混在一
起。
他现在已经完全把自己融入骑士团了,并以其超人的魅力赢得了骑士们的友谊。
尽管冷战维持至今,楠却始终未曾让倾城离开她的视线,行军的时候、洗澡的时候、
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她总是把脸朝着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的方向,不仅因为牵挂,更
因为不安。
她不喜欢倾城距离她的部下太近——这让她平生第一次感到嫉妒的滋味。除此之外,
她也担心倾城不怀好意。
她现在终于明白,假如倾城真的想瓦解她的军队,那么他现在就已经做到了。
这天晚上,楠又把自己灌醉了。
她已经连续三个夜晚靠酒精麻醉才能入睡,虽然过去的日子里,她也经常依赖这种火
辣辣的液体麻醉神经,驱除内心的空虚,可却从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需要。
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让自己恢复原来的模样,以往遇到不开心的事,只要大醉一
场,一切就都过去了。
可是现在却没那么容易了,让她不开心的根源是个活人,就算她酒醉醒来,他还是在
她视线里东游西逛,仿佛在反衬她的愚蠢。
楠有时候真盼着自己发次酒疯,然后把倾城痛打一顿,那样的话心情会舒畅很多吧?
可是她喝醉的时候又偏偏最不能动手——下手太狠,怕把倾城打死。每当意识到这一点,
楠就会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疯狂而压抑的欲望:
还不如让他喝个酩酊大醉,然后痛打我呢……
这念头给她的自尊心注入了神奇的毒剂,在被倾城凌辱的幻想中,她首先感到了自尊
心瓦解的羞怒感,之后一幅不存在的画卷把她迷住了:她,楠.帝释天,拥有无穷力量的
女人,至高无上的天骑士,掌握万人命运的骑士团长,跪在——他,叶倾城,美丽而优雅
的男人,有着迷药一般的气质和三种颜色的眼睛,失足跌下天堂的堕天使——面前,被凌
辱,被蹂躏……
赤裸的身体,羞耻,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伤口,布满细微刀痕的皮肤与肌腱,火红
细腻的纤维,血管,蠕动,异国美少年魅惑的香气,红艳艳的罂粟花,朦胧迷幻忧郁沉醉
的堕落,痛楚,呻吟,求饶,跪拜……短发、长腿、佩剑的少女走进大哲寺骑士圣殿,宣
誓,忠诚,宣誓,信念,宣誓,狂热的宣誓……大僧官主持仪式,无耻的胁迫,寒冷的冰
窟……完美而陌生的丈夫,让人窒息的相处,性爱,冷淡,匕首刺入肉体,拒绝继续,分
裂……
死神——美丽优雅的仙女,像春天的泉,像妹妹一般的仙女,却有着男人的性器……
静谧湖水般的微笑,飘在风中的长发,妖气森森,遁入魔道的妖冶唯美,天使还是魔鬼…
…迫近,迫近,迫近,撕扯我的头发,可以让我痛苦,让我哭喊出来,假如你愿意……凶
暴的进入我的身体,让我的灵魂尖叫,岩浆融化了身躯,胃抽搐,心脏跳出来了……口渴
……
画面模糊,蜕化成支离破碎的、无意义的符号,渐渐淡出脑海,在冷汗与心悸之中泯
灭。
楠感到口干舌燥,身体发出警报,强烈需要水分。她走出帐篷,来到喧嚣的人群之中
,大口喝酒,喝了很多,还是渴,她知道,自己身上真正需要灌溉的器官绝不是胃,是灵
魂。
这天晚上,楠的心情一如既往的坏。
她决定把自己灌醉,于是开始喝酒,后来觉得心情沉闷,很想出去走走。在一堆篝火
旁,她看见了倾城,出奇的,他没跟骑士们在一起,支颐独自,看起来很忧郁。
楠循着他的背影走去,便在他身后驻足,静静凝视。
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横在他们之间,无法靠近。
她猜倾城心情不好,可能因为自己,也可能是想念春江水月,后一个猜想让她感到不
快,于是放弃了搭讪的念头,悄然走开。
途经商人们的帐篷,听见闹哄哄的笑声。楠驻足门外,呆立良久,模模糊糊听见商人
们兴高采烈的谈论这次旅行的收入,那些数字是她过去所不敢想象的。
后来她又听到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得意忘形的商人们用最刻薄的话侮辱她和她的骑
士团,并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谈论着他们的工作,为了保护这些蛀虫而进行的战争,他们把
她的大度当成了愚蠢。
楠叹了口气,信步走进帐篷。
倾城满怀思绪。他在回想昨晚的遭遇。
昨晚,大概也是这个时间吧,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因为睡前喝了一点酒,胃
有点难受,这轻微的不适提醒他注意到自己已经离开帝国太久了。
自从莫名其妙的来到玄武,回家的念头没有一刻离开过倾城的大脑,可在遇到雷神骑
士团后,这种愿望就不那么迫切了,他觉得,只要快乐,在哪儿都一样。今天晚上,胃痛
让他对现实产生了少许不满,这不满立刻膨胀起来,接通了与楠.帝释天的不合,促使倾
城找到了回家的迫切感。
他失去了自保能力,留在玄武太危险,假如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回帝国,后果不堪设
想。不管怎样,至少也该给帝国的朋友送个信,免得他们担心……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尽
快离开玄武。
他起床,出门。然后怪事发生了。
倾城回忆起昨天晚上的遭遇,心中塞满了谜团。
他记得自己带了干粮和水,悄悄走出帐篷,打算去偷一匹快马。他经过阿楠的帐篷,
不由停下脚步,心中泛起一丝不忍,他知道自己不辞而别,阿楠一定会感到难过,尽管如
此,他还是狠下心来,转身离去。
就在转身的瞬间,倾城突然觉察到异样的视线。
有双眼睛正在背后窥视。
他记得自己当时下意识的朝着目光射来的方向望去,而一只冰凉的手掌却在此时搭在
他肩头。
倾城的回忆在此变得模糊不清,极度惊恐的心理状态除非回到事发当场否则难以形容
。
他只清晰记得那晚回忆的主干:那只手的主人,一位白衣白裙的蒙面妇人,出现在他
身后,就像一株不知名的植物,突然从地上长出来。
女人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能一走了之。”她说“一走了之”时用词很古雅,嗓音
有种特别的陌生感,让你只能理解句子本身,却休想从其中找到一丝感情。
通过回忆嗓音,现在倾城可以断定她应该是位美丽的少妇,有着冷若冰霜的性情。
当然,对于昨天晚上的倾城来说,那女人的年龄相貌与性情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他
当时吓傻了,脱口而出的是:“姐姐饶命,我不是贼!”
“不饶命、就是贼。”蒙面女人一字一句的说,“你是个偷心的无赖小贼!”
“……大姐,这句台词十年前就过时了。”
“混帐!”女人闪身抢进倾城跟前。在他肩上轻轻一摸,旋即飘身退开,负手卓立,
眼中噙着冷笑。
倾城打了个冷战,感觉不太对劲儿,可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直到看见那女人举起
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倾城回想着那女人撕下了自己的右臂,可是他无论当时还是事后都没有感到丝毫痛楚
,他曾经怀疑自己当晚所见只是那女人的幻术,可是当他现在对着篝火挽起袖子,却在肩
头发现了清晰的疤痕。
很淡的疤痕,让他联想到画框里的童年。倾城相信自己肩头在昨晚之前绝对没有受过
伤,那么那道疤痕的确是蒙面女人撕下他的手臂后留下的见证,可为什么伤口会在一夜之
间愈合如初,只留下了淡淡的疤痕,一如十年前的旧梦?
那个晚上,手臂被撕下来之后,倾城记得那女人问他是否害怕,倾城没有回答,用残
存的左手狠狠搧了自己一耳光。
女人说:“傻小子,你没作梦。”
倾城反问:“难道是你梦见我?”
女人以为倾城调侃自己,她恼怒了,她攥紧拳头,电流击穿了那只断臂,断臂变成一
堆红色沙尘,女人一扬手,干燥的沙尘就悠悠散落在夜空中了。
“我不准你离开楠.帝释天。”女人用法官宣布判决的口吻说:“你必须留在她身边
,关心她,保护她,宠她,爱她,永远!”
“倘若如你所愿,楠.帝释天将在这个世界剧终前谢幕!”
女人诧异极了,眸子里爆出火花,“原来你能看到未来……”说完这句话,蒙面女人
便翩然飞去了,像一只梦幻织就的蝴蝶,融化在夜空里。
倾城木然呆立,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右臂麻痒难耐,低头一看,一只粉红色的棒
状物正从创口截面钻出,缓缓蠕动。
一条虫吗?
哦,原来是新生的手臂。
一刻钟后,手臂停止了生长,除了皮肤较为细嫩,与先时并无二致。
手臂不在的时候,倾城只觉得荒诞,并不伤心,也没有害怕,可是现在,亲眼看着它
长出来,倾城却开始感到由衷的恐惧。
一个神秘而陌生的女人像植物一样从地里长出来,之后又变成蝴蝶的碎片,消失在夜
空,她莫名其妙的夺走了你的手臂,又莫名其妙的还给你,她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你留
在一个女人身边,可是你却根本不认识她,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倾城问自己。
没有答案。
“君上,您还没睡啊?”无聊冲他挥手。他和废话、跑得快正围着篝火喝酒,今晚轮
到他们三个值夜。
他们在马厩旁升起篝火,一直守在这里,而倾城就站在马厩前,他们距离不过五、六
丈。他们处在彼此的视野之内,他们没理由忽视彼此的存在,可事实却是他们直到现在才
发现对方。
“想看看马睡觉是什么样。”倾城信口答道。
“君上也喜欢马?”废话问。
“明天早上就一起去野马川吧,你会看到玄武最好的马!”跑得快笑道。
“我都等不及天亮啦!”
倾城走向篝火,怀着疑问:刚才他们在哪里?我又在哪里?
翌日。
阳光灿烂。
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倾城的床上,身上也是倾城的味道。
她努力收拾回忆碎片,想起自己走进商人们的帐篷,坐在他们中间,提议一起喝酒。
楠还记得自己在黎明时分结束了酗酒。一掌拍碎了酒碗、酒缸和桌面,高声宣布:“
从现在起,每次护送商旅往来玄武,将收缴他们行商收入的五分之一作为保护费。
有人不服,楠记得自己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扭断了他的脖子。
再往后,她离开了商人们的帐篷,去找篝火旁独自沉思的倾城。她找到了他,想揍他
一顿,谁让他这些天都不理她,让她如此痛苦。
她找到了仍在沉思的倾城,还记得他发现自己后立刻跳起来,大叫一声,冲上来抱住
她。
在醉鬼阿楠的眼中,昨夜的倾城就像小丑似的围着自己唱歌跳舞,现在回想,倾城当
然不是唱歌,而是怒冲冲的埋怨她又喝得酩酊大醉,所谓跳舞,也许是看到她满身酒渍血
污后的惊诧举止吧。
楠的怀中还残留着昨夜拥抱的甜蜜触感,回忆却在篝火前戛然而止。到底有没有痛打
倾城,她记不得了,现在,她睡在倾城的帐篷里,睡在倾城的床上,身上还有倾城的气味
,这说明昨晚她跟倾城睡在一起。这不能证明什么,她完全可以把倾城掐死后再抱着他的
尸体同床共枕,只要相信自己在梦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现在倾城不见了,到底是活蹦乱跳的跑出去撒野了,还是被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挖坑
埋了?
楠低声呻吟,忍着头痛起床,出去找他。
“君上请看——那就是牧马河!”
朝着跑得快的指向,倾城举目眺望:巨大的峡谷之底,一条微微闪着白亮的浩浩荡荡
的大河正从天尽头蜿蜒而来。
北岸,狼山在阳光下反射出着钢蓝色的金属色泽,仿佛一尊古佛,静静凝视着来自天
上泻向俗世的洪流。
顺着河岸向下奔驰,不知不觉中河道豁然开朗,地势陡然平坦,一望无际的平原出现
在长河两岸,成群的驯鹿、野马从北方迁徙到此地过冬。
这里就是倾城此次出游的目的地——野马川。
废话和无聊告诉倾城,玄武的名马,大部分产自野马川。每年的这个季节,各地的驯
马师都会来野马川碰运气,他们有不少朋友干这个行当,假如倾城有兴趣,可以来观赏他
们驯捕野马。
今年野马川的人气特别旺,这都是因为马王“踏雪乌骓”出现在野马川所致,其价值
已经达到了十万金币的天文数字。为了捕获踏雪乌骓,野马川附近早已被栅栏圈了起来,
只在踏雪乌骓经常出没的方向留有入口,静候宝马入彀。
倾城来得凑巧,刚到野马川就听人嚷道:“踏雪乌骓来了!”
赶过去一看,果然有一匹黑骏马踏着碎步而来,对驯马师们视而不见,径自去河边,
打了个响鼻,其他野马全都闪开,它这才高傲的走上前去喝水。倾城凝神打量,只见那马
骨架高大、脚踝细直、宽宽的前胸凸隆着块块肌腱,阳光下,毛皮像黑缎子一样闪闪发光
,只有马蹄像雪一样白。
“不是踏雪乌骓!”废话突然叫道。
“怎么不是?你瞧,它浑身黑缎子也似得黝黑镇亮,只有四只蹄子是白色,当然是踏
雪乌骓。”一位资深驯马师反驳道。
“你看得不仔细,”废话道:“你看那马的蹄子,只有蹄尖儿有一点白色。”
倾城仔细一看,果然只有蹄尖是白色,像是沾了雪渍。
又听驯马师说道:“就算只有那一点白,也是踏雪乌骓啊!我干这行十二年了,难道
会出错?”其他驯马师也都连声附和。
废话又要解释,无聊截道:“蹄子全白,才是踏雪乌骓,只有蹄尖白,那是‘踢雪乌
骓’!迦林仙人在《良骥宝鉴》里面专门记载了这种区别,你们不知道吗?”他们两人虽
然喜欢斗口,对付外人,却一向同心协力。
驯马师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将信将疑的问:“那你说,踢雪乌骓和踏雪乌骓哪个更
好?”
废话笑道:“都是举世罕见的宝马,不过,一百头踏雪乌骓里才能出一头踢雪乌骓,
你说哪个好?而且这匹又是母马,价值更要翻倍。”
驯马师这才转忧为喜,扭头冲同行高喊:“不止值十万金币哩!”
“还看什么,快抓踢雪乌骓!”驯马师们一拥而上,叫嚣着冲向马王。
废话、无聊相视而笑,没有加入追逐,反而远远的闪开了。
跑得快告诉倾城,废话和无聊是跑马帮出身,家里几辈子都是这行的状元。
倾城闻言奇道:“既是如此,两位正该大展身手啊。踢雪乌骓只有一匹,晚了就被别
人捉去了。”
废话笑道:“君上,你别看那些人闹得欢,依我看,最后连根马毛都摸不找。”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那些驯马师围追堵之计不施,忙活了半天,却连宝马一根鬃毛也
没碰到。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无聊、废话收拾停当,正要上马,却被倾城拦住。
“两位兄弟若要生擒宝马,预计花多少时间?”
“少说也得一昼夜。踢雪乌骓是马中之王,费时只多不少。”废话答道。
“这么久!”倾城咋舌惊叹。
“是啊,捕野马其实就是跟马打消耗战,耗得它撑不住了才算完。一般的野马用套马
杆就能对付,踢雪乌骓不行——太狡猾啦!任你出什么花招也没用,只有捺着性子耗,所
以最耗时间。得千小心万仔细,万一让它逃出马场栅栏,跑出速度来,你就想也别想了,
除非你另有一匹踢雪乌骓追它!”无聊解释道。
倾城一笑,自信的说:“依我看,不必那么麻烦。不如两位兄弟先歇歇,让我试试?
只消三个时辰,管保捕得宝马。”
无聊、废话只得下马,将信将疑的跟着倾城走进马场,按照他的吩咐,用石块、树枝
等等就地器材,在河畔摆下一个古怪的阵式。
跑得快与神奇兄弟也加入了追捕踢雪乌骓的队伍,帮倾城把宝马赶进那阵。
说来也真怪,刚一踏进那阵,踢雪乌骓仿佛迷路一般,迟迟疑疑的放慢脚步,东瞧瞧
,西望望,打个响鼻,又转了个圈儿,好似迷了路,在方圆不足百丈的阵内转圈圈。
倾城招呼废话、无聊过来喝水,哥俩满头雾水,问倾城是不是对马用了妖法。
倾城笑道:“别管什么法,反正,踢雪乌骓是我们的啦!”四人喝了水,吃了干粮,
见天色还早,又在河畔打起盹儿来。
群山寂静无声,阳光和一成不变的流水声不知不觉把人们的灵魂淡化了。
跑得快一觉醒来,发现“踢雪乌骓”正在河畔梭巡,神态委靡不振。阵内更有四五个
驯马师,有的正在大喊大叫快步疾走,有的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无聊、废话也已经醒来,看到这情景,连声称怪,忙叫醒倾城,问他为何如此。
倾城笑道:“这阵法名曰‘太虚幻境’,进入容易,出来却难。在外面看不过是几块
石头,几根树枝,身在阵中,看到的却全然不同,有崇山峻岭汪洋大海,更有数不尽的岔
道迷宫,若是不知道出阵的法子,就算走上个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是周而复始的转圈儿罢
了,永远找不到出路。你瞧,踢雪乌骓两眼无神,定是转圈子转晕了,我这就去牵它出来
。”拍掉身上尘土,抱起一副鞍辔缰绳,施施然走进阵去,径自来到宝马跟前。
马儿在迷宫里转了成千上万个圈儿,早已头晕目眩恶心欲吐,只得任由倾城爱抚亲热
。
跑得快等人只见倾城笑咪咪的抱着马颈子,凑在长耳朵旁窃窃私语,马也偶尔低声嘶
鸣,仿佛言谈甚欢。
倾城就把鞍辔装上,牵马回来。那群驯马师也都尾随在他身后逃出来,个个有气无力
。他们趁倾城等人午睡,想进去浑水摸鱼,偷走宝马,不曾想自己也身陷阵内,吃尽了苦
头。
无聊、废话围着“踢雪乌骓”不住口的称赞,倾城笑道:“这马还得请两位调教一下
才好。”
无聊摇头道:“那可不成,草原上的规矩,马儿只服主人,我们不是它的主人,没资
格训练它。”废话也连连点头。
跑得快建议倾城给踢雪乌骓取个名字。
倾城略一思索,笑道:“古时候扶桑国有位名将,得了一匹乌骓宝马,取名松风。咱
们这马肯定比他的好,那就不止是松风啦!那……就叫‘万壑松’可好?”
一时兴起,倾城朗声吟道:“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这马跑得就像琴音一样快,所以就叫万壑松!”众人都说好。
说话间楠也寻来,看见倾城安然无恙,十分开心,又见捕获宝马,不免见猎心喜,嚷
着要骑宝马兜风。
说来也怪,“万壑松”对跑得快他们咻咻咆哮,十分敌视,对楠却格外温顺,用额头
轻轻撞她的肩膀,低声嘶鸣。
跑得快戏谑道:“这马真聪明,能在老大身上嗅出君上的气味!”
楠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少嚼舌头根,闪一边儿去!”众人嘻嘻哈哈的去了,楠
牵着马来到倾城身旁,笑道:“这马真不错,我在玄武这些年,大漠、草原、狼山全走遍
,也不曾见过这么好的马。”
倾城拍拍马头,说道:“它叫万壑松,小名阿松。”
楠也亲昵的叫了声阿松,那马竟也通灵似的微微颔首,恍若应答。
“这马,送给你。”倾城把缰绳放在楠的手中,心中想着前天夜里对蒙面妇人的承诺
。
“你说什么?”楠吓了一跳。在大草原上,马就是战士的第二生命,赠马给别人,往
往也是托孤的意思。
倾城眯起眼睛,望着瓦蓝的天空,低声道:“水月有匹汗血宝马,名叫龙侍。”
楠被这突如其来的悲哀捕获了,感情并不敏感的她也能明白,倾城看到万壑松,就会
无可遏抑的陷入对春江水月的思念之中,把马送给她,其实是一种逃避。
“我不要。”楠发现自己的拒绝,并非如同想象中那么坚定。她并非贪图宝马,而是
不愿意倾城难过。
“古来宝马赠英雄,胭脂赠美人,你不要宝马,难道想要胭脂?”
“好哇,你还拐着弯儿骂我丑!别跑——”
爽朗的笑声中,倾城纵马逃走,楠飞身上马,穷追不舍。
“万壑松”乃是绝世宝马,楠的骑术又比倾城好,想追上他,自然轻而易举。然而她
却偏偏不肯,就在草地上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每次追近,就吓唬倾城:“叶美人儿,
投不投降?”
“不投降!”倾城掉头再逃。她就再追。两人打打闹闹,只顾玩得开心,不知不觉间
越走越远,把跑得快等人远远抛在身后。
万壑松终于厌倦这场实力悬殊的追逐了。
它径自冲到倾城前方,横截过来,冲倾城的战马怒声长嘶,吓得那马乖乖站住,任由
倾城如何呵斥也不敢动弹了。
倾城哈哈大笑,指着万壑松骂道:“好个母老虎!”
这回楠倒没有怪他指桑骂槐,伸手一扯,两人滚鞍落马,复又摔在软绵绵的草地上。
战马自去吃草,楠和倾城并肩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静静享受冬日草原难得的阳光
。
倾城躺了一阵,脸上汗水被风吹干,背却还是湿漉漉的,于是翻了个身。楠紧挨着倾
城,这一翻身,恰巧趴在她胸口。
楠想躲闪,倾城却用力的抱住她,不准她再退缩。僵持了几秒钟,楠就不再挣扎了。
倾城抬起头,发现楠仍旧闭着眼睛,仿佛与草原融为一体,化作一座孤独的城堡,一
条沉思的河。
倾城也学着她的样子,瞑目沉思,可他的思路总是围着楠打转儿,随着她的呼吸,自
己仿佛在浪花上起伏,楠的身躯让他联想到故乡的须弥山脉(即喜马拉雅山脉),与那世
界上最雄伟的山脉一样,楠的身体也呈现出以不可战胜的力量为后盾的沉静,在她的世界
里,他不再有溺水的危机。
倾城想起明镜曾借给他读的一本古书,里面讲到,世界上第一个神,是一位伟大的女
子,她是大地之母,是万物的守护神。
……地母创造了一切生命,然后她就躺在大地上,进入了永恒的休眠,她的身体变成
了山川平原,变成了江河湖海……
这个故事,跟昆仑故老相传的盘古开天、辟地,羲皇、娲皇造人、补天的神话不尽相
同,可是,倾城却仍为之深深感动,每次匍匐在地面,总会有种清晰而震撼的幻觉——侧
耳倾听,地母的心跳声声入耳,恍若来自远古的雷鸣,充满了最纯粹最原始的力量。
此时此刻,倾城在楠的怀中,耳畔听到的是她心脏有力的跳动,急促,有力。守护女
神的血随着心跳脉动……
倾城展开双臂,手伸进无所不在而又一无所有的虚空,触摸永远把握不住的时光,一
种巨大而深沉的悲伤就在此时击中了他,仿佛倏忽而至的流星,没有丝毫防备,眼泪夺眶
而出。他的脸紧贴在楠胸口,伴着泪水和她的心跳,梦呓般的倾诉道:“神啊,妈妈……
”
“傻孩子,在这里的是姐姐……”楠温柔的纠正道。
叹了口气,她用双臂盖住埋藏在自己胸口的男子,莫名的,一个古怪的词汇——埋藏
——呈现在脑海中。
是的,她已经把倾城埋藏在灵魂深处了。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楠和倾城携手躺在草原上,目送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远方传来了马蹄声,恍若暴雨急至。狂风拂面而过,空气中堆积着杀气,红艳艳的火
烧云。
倾城感到大地在震动。
这次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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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Battle , and Victory !!! You are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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