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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倾城战记 第十一十二集 作者:桃次郎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6 20:45:52 2004)
第十一集 剑与花时
第一章 功高震主
草原上的天空没有轨迹,轻盈的云层里有天鹅飞翔,晚上栖息在河间沙洲上。草丛里
徘徊着狐狸,狐狸窥视着天鹅,火红蓬松的尾巴就像一把伞。
流浪的少年吹响了口哨,天鹅苏醒了,朝着夕阳落山的方向迁徙,雪白的翅膀一起张
开,就像盛开的蒲公英田。少年走在马队最后,狐狸跟在少年身后,狐狸懊恼的望着少年
,哀怨的眼神让他心动了。
少年回头朝它招手,狐狸却逃走了,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枯黄的草丛里。
“别怕!我不是猎人啊。”少年失望的叫道。
“不准欺负狐狸。”楠.帝释天警告他,“在玄武,狐狸就是皇太子的保护神,它还
象征着三种美德:睿智、高雅和忧郁。”“摩兰太子睿智吗、高雅吗、忧郁吗?”倾城问
。
“好多年不回家,我已经记不得摩兰的模样,在我印象里,他就像神话那样遥远。”
楠笑着说,“到了神话之都,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新年前夜,雷神骑士团来到
了苍天汗国的首都忉利城。
摩兰召见了楠和几名高级军官,作为特别访问使者的倾城也在其中,人们心神不定的
等待着太子莅临,只有倾城安之若素,坐在金殿窗口下的一把椅子上眺望神话之都的风景
,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很响的声音把他吵醒。
倾城睁开眼睛,看见楠和战士们跪在白玉台阶前,年轻的太子端坐在王座上,这才醒
悟刚才那声吶喊是人们欢呼万岁的声音。站在摩兰跟前的是国师巫毒,他捧着一卷文书,
旁若无人的宣读。
是牧马河战役的战报。
巫毒在讲述我军如何“大获全胜”,和他本人如何“身先士卒”方面用词考究,对楠
和雷神骑士团的功勋却一语带过。太子摩兰在椅子上坐下,又站起来,来回踱步,巫毒念
完了冗长的报告后,他立刻停住脚步,自信的说:“很好,我都知道了。”扫了台阶下跪
得膝盖酸痛的人们一眼,摩兰说:“你们立了大功,我不会亏待你们的。这会儿我累了,
你们先回去休息,晚上安排了庆功宴,我一定到。哪一位是天香君?”
倾城忙走进殿来,犹豫是否该跪拜,摩兰摆手道:“阁下是孔雀帝国的皇太子,我们
身分相当,可以免礼。”倾城摇头笑道:“殿下误会了,我不是皇太子。”
摩兰嗤地一笑,满不在乎的说:“你们朱雀人名堂太多,我是弄不清的,既然到了这
里,阁下就入乡随俗吧。”倾城一楞,心里嘀咕道:“不是这家伙疯了,就是我疯了。”
摩兰的脑子的确不太正常,根深蒂固的忧郁症使他始终没法进行正常的社交,性格十
分孤僻。就是这么一个忧郁症患者,竟在初次见面时就邀请倾城一起散步。
从环绕花园的甬道向外望,居高临下,可以看见忉利城被平整的街区。它们分成了棋
盘似的小格子,每个格子都有数目不等的水井和风车。水井,风车,寺院,是忉利城的三
大景观。
城市的精神在水井里澄清,蒙着黑纱的妇人们用带轮子的水车汲出大地的血液,而风
的精神则寄居在旗杆上的铜公鸡里,寄居在孩子们的风筝上。天色向晚,云霭漫过来,把
城市埋在怀里,像是飞上了天空,下半截不见了,布满乞丐的街道、污水横流的沟渠、野
狗游荡的胡同都不见了,浮在云层上的是皇宫、豪宅和寺院的尖顶。高耸如山的大哲寺比
皇宫更高、更大、更宏伟,这座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寺院群,是北疆佛国独有的奇迹。红褐
色琉璃瓦在夕阳下闪耀着水波般层层迭迭的潋滟光晕,洁白的石阶上有个红点在蠕动,那
是一个僧人进了山门。在汗国的花园里、白孔雀的环绕下,摩兰向倾城发问:“孔雀帝国
的都城比得上神话之都吗?”摩兰苍白瘦削,身上有一种陈年木材般腐朽的香味。
倾城说:“忉利城就像一个云层里的神话,还是远远看着才好,近了,反而不美;帝
都城不一样,它是一幅尚
未完成的画,静静安置在十字路口上,东南西北的旅人朝它走来,谁都可以拿起画笔
,留下属于自己的风景,画布上满是横七竖八的笔迹,有古代的,现代的,也有未来的,
它不美了,可它真诚,你不但可以欣赏它,更能融入到它体内,成为它的一部分。”摩兰
笑道:“阁下到底是政治家还是艺术家?”
“太子殿下想必从没走出过皇宫吧?你要是有机会出去走走,就会发现世间还有比坐
井观天更有趣的事。”国师巫毒接过话茬问道:“帝国大还是我们汗国大?”
倾城说:“汗国大,我仅以我个人的名义回答。”
巫毒哈哈大笑,他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啊。”
倾城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帝国唯一的傻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一
点也不假。”紧跟摩兰身后左右的大将军胜邪和破军,他们问倾城帝国的军队是否赶得上
强大的苍天骑士团。倾城笑道:“这个问题夫瑞人可以回答。”
胜邪和破军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众所周知,苍天汗国已经被迫臣服夫瑞人很多年,同样众所周知的是,夫瑞人从来没
在帝国那里占到任何便宜。巫毒身后则是他的大儿子禁军大将分光,他说:“听说帝国最
强大的军团掌握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中,这可是件希罕事,难道贵国的男人都去生孩
子了?”倾城告诉他:“小姑娘已经长大了,除了十年前的道听涂说,阁下对鄙国还知道
些什么?”分光身旁是化微,他及时化解了堂兄的尴尬。“据说殿下本是昆仑人,后来又
入了帝国籍,不知道对于殿下而言,哪一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故乡?”倾城微微一笑,仰
望浮云,吟道:“蓦然回首天地远,此心安处是吾乡。”摩兰露出吃惊的表情,他让倾城
重新念了一遍,然后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他总是随身带着本子和笔,记下一些优美或者玄奥的词句。
摩兰患有严重的贫血症,这次短暂的散步已经超出了御医们的限定,吃药的时间到了
,一群同样脸色苍白的宫女把他带回寝宫。摩兰服药回来,身上多了罂粟花粉的气味。
太子带着倾城参观了他的图书馆,他最后一次骄傲的问倾城:“我有三十万册藏书,
我这里有哲学、神话、历史、文学、音乐、绘画、伦理和宗教,我要花一辈子来读这些书
,我已经读了很多,而且终究要把它们都读完,阁下,帝国有这么大的图书馆吗?”“没
有,太子殿下,帝国没有。”倾城真诚的说。
摩兰露出满意的微笑。
三十万册藏书的图书馆里充满了古代森林的气息,悠远,静谧,侧身其间的摩兰看起
来更像一本书,他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局促、胆小,可在书堆里却像足了一个高贵倨傲的皇
帝。
“您觉得太子殿下这个人如何?”送倾城出了皇宫后,化微轻声问道。
“很不错的人哪,不过,作为汗王并不合适。”
“您是说太子殿下不是个称职的汗王?”
“国王不该把读书作为毕生的追求吧?强大的国家不一定有强大的君主,懦弱的君主
却会使一个并不强大的国家每况愈下。”“您认为谁更适合呢?”
“天骑士大人如何?”
“啊!您说楠殿下,可是……好吧,她或许合适,正因如此,她恐怕很难活着离开忉
利城了。”“哈哈,就是呀,她的处境肯定会越来越艰难。”倾城双臂交抱在胸前,面带
微笑。化微拿不准他是胸有成竹还是幸灾乐祸。
“我一直不明白,既然您已经料到处境会很艰难,当初为什么让我向巫毒进言,诬告
楠殿下有挟军谋反的企图呢?”化微诧异的问。
倾城微微一笑,再一次仰望金碧辉煌的皇宫,自言自语,又像是揭示预言:“我来这
里,就是要改变楠和摩兰的命运,改变苍天汗国的命运,改变玄武大陆所有人的命运。未
来会怎样,我尚且看不清楚,你们这些站在棋盘上的人,又怎能看清命运之手指向何方。
”说完这些古怪的话,倾城就告别化微,回驿馆休息。一觉睡到天黑。
其间总共被敲三次门,置之不理,醒来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难怪肚子饿得咕咕叫。
正在考虑出去吃饭还是继续睡,房门突然被踢开了。
跑得快闯了进来,神色慌张的嚷道:“大事不好了!”
倾城迷迷糊糊的被带到了一间黑漆漆的大厅,除了阿楠,骑士团的主要首领都围坐在
圆桌旁。
一盏油灯摆在圆桌中央,橘红色的火光外是一圈心事重重的脸,看得出来,他们正在
等候完全不了解情况的倾城。“倾城殿下,请原谅我用放肆的手段把你带到这来,须知在
此之前,我已经敲过三次门了。”跑得快先说。“而师父你就像一头猪仔,睡得不省人事
。”神奇无比恶毒的接道。
“楠在哪里?”倾城打了个夸张的哈欠,悠悠的问。
“刚从皇宫回来,似乎跟太子殿下翻脸了。”跑得快忧心忡忡的说。
摩兰召见楠,是倾城离开皇宫之后的事。
正像事先预料的那样,摩兰明确提出了收编雷神骑士团的要求,在国师巫毒及其他有
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被收编的骑士团将会被拆成若干部分,并入胜邪、破军、分光、化微
四大将领的军队中。
而原雷神骑士团的高级军官,按照摩兰和巫毒的说法,将会被重新安排到“更便于他
们履行忠君爱国之义务”的位置上去。这种蛮不讲理的要求,即便对抱着委曲求全的心态
而来的楠.帝释天来说,也是无法接受的,她当即拒绝了太子,并呈上了“自辩书”。在
这封由她口授、倾城执笔的奏章里,楠表白道:作为一个没有国籍的佣兵,她和她的朋友
们一直为了维护大草原上的正义与和平而默默工作,这一支被誉为“游侠部落”的军队,
多次为汗国作战,却并没从中收取任何回报,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她自己从来都把
苍天汗国--这个事实上已经不再是她祖国的国家--的尊严放在首要地位,看得比自己
的生命还要重。然而使她痛心的是,伟大的汗国的统治者摩兰陛下竟受了佞臣的蛊惑,不
但剥夺了她的荣誉,更迫使她做了违心之事。
所有这一切她都可以忍受,可是现在,还要夺走她的军队,这跟夺走一个自由人的私
有财产有何分别?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样做合情合理,更何况是睿智无双
的殿下……“你们是在胡闹!什么叫做游侠?游侠与强盗有什么分别?”摩兰撕碎了自辩
书,冷笑道:“你带着一群人在我的国土上游荡,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汗王放在眼里?你
口口声声说不是苍天子民,我问你,谁准你抛弃国籍了?你有这个权利吗?“你说你不是
苍天人你就不是了?那么你要是想当汗王,是不是就可以自立为王了?国籍不是一件你想
穿就穿想脱就脱的衣服,倘若如此,国王跟裁缝有什么区别?你回去吧,交出你的军队,
我会任命你为元帅。”“十分感激您的慷慨,”楠再次申辩道,“我希望您能把同样的慷
慨赐予我的部下,他们的勇敢和忠诚都远在我之上,我恳请您允许他们留在我的麾下。”
“我很惊讶你会提出如此可笑的要求,你让我相信你是忠诚的,好吧,我信,可是你
又要求我继续把你的亲信交给你指挥?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如此迫切的
需要维持私人武装?难道其他汗国军人就不配得到你的信任?既然你已经决定为国效忠,
为什么还要保留私人势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楠的答案,可
她又怎能说给摩兰听呢。离开皇宫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摩兰一眼,这是她进殿后第一次看
他。
“这个病恹恹的小子还是像从前那样讨厌啊,真想把他给……”楠心中充满了黑暗的
念头。回到团部后,楠召集部下将领,把觐见摩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大家。人生正
如历史,同样具有令人神伤的重复性,十三年前,楠在痛打摩兰太子后逃出家门避祸,现
在,她打算故技重施。
“明日午夜,全军秘密撤离忉利城!”
就在这间会议厅里,楠宣布结束忉利城之旅,与此同时,无聊和废话正在轮番敲打酣
睡不醒的倾城的卧室大门。现在,心事重重的楠已经离开了会场,同样心事重重的将领们
则留在圆桌旁,等待倾城的答复,现在他们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位半人半神的美少年身
上了,他的魔力曾经帮助他们在战场击溃了敌军,现在,他能帮助他们安全逃出忉利城吗
?“为什么非要逃走?忉利城有禁军、僧兵各两万,抵得上雷神骑士团兵力两倍,一旦冲
突起来,恐怕损失惨重,再者,即便可以成功撤离,也会被摩兰、巫毒视为眼中钉,将来
恐怕很难在苍天境内立足了。”众人听了,不住的点头。
倾城接着说道,“摩兰、巫毒不仁在先,你们又何必拘泥忠义?不如趁机发动兵变,
杀掉巫毒,囚禁摩兰,由楠老大来做苍天汗王!若是成功,丰功伟业自不待言;即
便不胜,也可以把忉利城搞得大乱,再行撤军之计,岂不是稳妥得多。”此言一出,
无比神奇率先表示赞同:“老大为了汗国,连亲妹子都牺牲了,现在又欺负到我们头上来
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神奇无比也附和道:“对!他逼我们造反,我们就造反给他看!
”
众人越说越激动,大部分将领都支持倾城,少数人主张等楠回来再商量。跑得快一直
不说话,这时突然跳起来,一拍桌子,大喝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与其四处
逃窜,不如干他妈的一场!弄好了,老大做皇帝,咱们都是开国功臣,就算不成功,大不
了一起掉脑袋,兄弟一场,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天大的福气!”废话摸着泛青的头皮
,犹犹豫豫的问:“老子也想干个痛快,可有一条,楠老大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无聊也道:“是啊,我们不怕造反,可是老大不一定愿意。”
跑得快冷笑道:“是汉子就少他妈唧唧歪歪,等我们把生米煮成熟饭,老大还能放着
汗王不当当马贼?”废话、无聊又要争辩,倾城知道他们吵起来就没完没了,忙抢道:“
别争了,只要兄弟们拿下皇宫,我包管说服阿楠当汗王,你们都给我竖起耳朵听着!”接
着,倾城把早已成竹在胸的计画说了出来。
“君上好像早有准备呢?”跑得快诧异的望着他。
“是呀--睡觉的时候刚巧梦见啦!”倾城笑嘻嘻的说。然后他就离开会厅,去楠的
房间了。孔雀历一二三年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苍天历时轮第五十七匝火吉祥母兔年腊月
初七,小阳春把忉利城的人们诱惑到了户外。街道上不再只是滚着铁圈子飞跑的少年,最
娇贵的夫人小姐也耐不住春意的诱惑走出楼阁,扶着栏杆看风景。
在茫茫冬日里享受着难得的温煦,品尝到一点点暖意的人们忘记冬天刚刚开始,满怀
信心的在枝头寻找着花开时节的梦影,和风慰劳了苦寒中默默前行的人们,小阳春和对春
天的幻想使流浪街头的人和狗,对生活充满了虽然虚假却很甜蜜的希望。就在这样一个日
子里,摩兰、巫毒、楠、雷神骑士团、苍天汗国及其他与之相关的人和事,都被摆在了尔
虞我诈的阵营前。迷雾笼罩了战场,神的手拨动轮盘,旋转的指针终究静止,请循着代表
死亡的黑色针尖眺望,神话之都固若金汤的城墙挡不住人们的视线,一切现实与非现实的
场景都在众人的目光下成了透明的玻璃壳。首先看到皇宫里的摩兰命令侍卫搬来华丽的黄
金铠甲,这个代表着汗王光荣的大玩具穿在谁身上,谁就有权统治这个国家。老国王死了
十多年,寸功未建的摩兰迟迟不能穿上这套黄金铠甲,所以一直以来他只是太子。
现在他认为自己有权穿它了。
他正在着手进行一次粉碎“楠.帝释天反动军阀集团阴谋叛逃”的行动,假如今晚的
安排顺利完成,他就足以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摩兰太子也将变成摩兰汗王。接下来会怎
样呢?他穿上了胸铠,在水晶落地镜里看到意气风发并且很年轻的自己,不由想起了老朋
友绯云。八年不见,绯云一定还在坚持履行他的完美道德吧?
摩兰冲着镜子冷笑。
他一向对绯云那一套道德观不屑一顾,与之交往也不甚愉快,可是现在,他倒很想和
绯云聊聊,归根结底,他需要一个朋友来分享他的成功,这个朋友当然不一定非得是绯云
,可是自从八年前未婚妻自杀后,摩兰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交朋友的能力,在过往的岁月
里他倒是颇擅交际,可惜那时候他不懂得珍惜,能够算得上朋友的人,只有夺走他未婚妻
的心的他。化微来到皇宫的时候,摩兰刚好在侍卫的帮助下,把整套沉重的黄金铠甲穿戴
整齐。
大僧官垂着手赞美太子的威仪,他说:“托殿下的福,楠.帝释天的部队已经被缴了
械,一切都很顺利。”按照化微的提议,摩兰勒令雷神骑士团进入忉利外城,囚禁在大哲
寺花岗岩广场,并下令禁军和僧兵团将之严密包围寺院,并授权分光、化微缴械。除了一
些微不足道的抵抗外,他们成功执行了缴械任务,被缴获的装备就堆积在大哲寺园林内,
由化微派重兵看守,预备天亮后立刻上缴军部,主要将领全部囚禁在大哲寺钟楼内。听了
化微的汇报,摩兰非常满意。
美丽的女仆用一方洁白的丝巾拭去他额角的汗珠,摩兰突然萌发一个念头:我应该学
习武术和佛法,成为一个英武、强大的国王。他为自己的上进心感到欣慰,决定铲除了楠
.帝释天后立刻开始实行这个计画,他还年轻,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他已经读了足够多
的书,现在应该干点实实在在的事
业了,为了自己,为了家族,也为了苍天的百姓,他突然发现生活原来如此美好,很
多事情都在排队等着他做呢。从前他居然对此一直视而不见,二十多年来一直埋在书堆里
,实在有些后悔。不过没关系,毕竟还年轻。由于自我感觉良好,摩兰又想到了绯云,他
想,绯云要是回来就好了,他可以做他的武术教师,假如学得到绯云的一半本领,自己就
算得上汗国历史上最勇武的汗王了。他没法不把自己的欣喜分给并不存在的绯云。
老汗王和老皇后已经过世很久了,他对他们几乎没有感情,他没有兄弟姐妹,二十七
年的人生几乎一片苍白,绯云曾经是他唯一的朋友。穿上红色天鹅绒披风后,镜子里的年
轻汗王就差一顶皇冠了。
摩兰决定戴上皇冠,可是这顶黄金白银和钻石堆积起来的家伙,不但沉得吓人,而且
形状可疑,摩兰不知道正
确的戴法,幸亏有化微帮助,他才把皇冠妥善安置在脑袋上。
尽管如此,他的心情仍然很好。他甚至对化微产生了好感,面带微笑的望着这个年轻
的大僧官,骄傲的说:“你帮我戴上了这顶皇冠,作为答谢,朕会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告
诉我你想要什么?”这是摩兰第一次以汗王自居。“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懂得如何感谢
陛下的恩典。”化微谦卑的答道。“你很会说话,长老,这让我很惊讶,我一直以为你不
是那种很会说话的人。”“那是因为我站在您的光环下,陛下,您的光彩把我变聪明了。
”
摩兰点点头,面朝镜子暗想,“这家伙留不得。”
太阳落山的时候,巫毒来了。看到摩兰穿上了黄金铠甲,他的脸色阴沉得像块铁板。
“叛军还没平定,太子殿下倒玩起扮家家酒来了。”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扫我的兴吗?”
“你还不知道吗?楠.帝释天失踪了!”巫毒气冲冲的说。
楠是下午离开忉利城的,同行的只有倾城。
他们穿着便服,混在出城踏青的人群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奉命逮捕她的
军官找上门来,才发现她早已经离开了。摩兰、巫毒一党把追捕楠和倾城看成了头等大事
,驻守京畿的胜邪、破军部队接到了寻找他们俩的命令,一直把罗网撒到了牧马河之南、
狼山之北,对忉利城的关注被削弱到了最低点。假如楠知道汗国的军队正在满世界找她,
一定感到不可思议。“怎会是服罪潜逃呢?”楠兴许会这样辩解,“分明是光明正大的郊
游嘛。”郊游是倾城的提议。
楠做出撤离忉利城的决定后一直心神不定,骑士团里浓厚的火药味她不可能毫无觉察
,自然要打起精神,丝毫不敢大意。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倾城兴致勃勃的找她一道出游
。难得天气暖和,这是个合情合理的要求,楠无暇分身,只好婉言拒绝。
倾城也不勉强,只是淡淡的说:“要是换成春江水月,哪怕天塌下来,也断然不会紧
张到如此地步。”一听这话,楠立刻跳了起来,鼓着眼睛嚷道:“去就去!谁不去就是猪
变的!”楠本打算只在城郊附近走走,当天晚上就回来,可是倾城却坚持要去她的故居看
看,楠被缠得没法子,心想,万壑松脚力好,太阳落山前总能赶回来,于是就带他回家了
。当年的大庄园如今沦为城狐社鼠栖息之地,楠和倾城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走进废园,把
自己当年的闺房指给他看,之后又去了妹妹兰?观世音生前的小屋,她的衣服仍
旧完好无损的收藏在散发着樟脑味的衣箱里,各式各样的帽子吸引了倾城的注意。他
发现一款红色的帽子特别可爱,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他没见过兰?观世音,无法想象她戴
上这顶帽子后会是怎样一种风采,就想让楠代替。不料这个刚强的女人在看到那顶帽子后
竟然落下泪来,幽幽的说:“兰的帽子我不戴。”离开庄园前,他们去了一个废旧的仓库
,倾城在里面找到了一颗铁炮弹和一份飞行器的图纸,楠告诉他,想当年,她妹妹就是用
这架飞行器击败了天狼人的空军,博得了女武神的美名。倾城曾听无痕月说起过兰?观世音
的故事,现在他想从楠这里打听同一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可是楠却不愿意。她说:“太
阳落山了,我们快回家吧。”“这里不就是你家,你还能去哪里?”不等楠回答,他就径
自走进草丛了。
他们从庄园后门走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远远的田野上浮荡着袅娜的青色雾霭
,极目四野,没有人烟和牲畜,这个被遗忘的世界里空气异常洁净,吸进喉咙微微有些辛
辣,一条斑斑驳驳的曲线沿着庄园后门爬上山岗,钻进黑漆漆的森林,踩上去才会发现它
曾是一条小径。倾城欣然眺望森林和天空的时候,楠渐渐焦躁起来,再三说:“我们快回
去吧。天已经黑了。”“你先告诉我森林那边是什么?”
“不知道。”
“你不好好回答,我就待在这儿不走了。”
楠只好告诉他,森林对面是狼山,山脚下是奶奶家。
“我要去拜访她。”
楠冷冰冰的答道:“那里只有她的坟。”
“那就去祭奠--你这个天打雷劈的不肖孙女,一起去!”
楠只好跟着他朝森林走去,那是一片长得很密实的针叶林,途中经过一个小小的池塘
,楠在湖畔驻足半晌,犹豫良久,终于指着一块长方形的石头对倾城说:“这里就是我妹
妹第一次遇见罗喉的地方。”池塘平静无波,置身池畔,倾城感到记忆也罢心情也罢,一
切附着在灵魂外壳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唯一清晰起来的只有形而上的永恒。他很想朝
湖里丢一块石头,看看这千万年来宁静一如冻结的湖水,是否能够荡起涟漪,却没有勇气
破坏这充满神性的宁谧。身在池畔,任是谁也会被那永恒的宁静捕捉,好奇心和破坏欲都
被池水吸走,人和自然融合为一。这是只有未经人力践踏的原生地才有的造化魔力,自然
和神明一样,只有你亲近它,相信它,它才肯向你展示神力。倾城蹲下身来,在池水里重
新发现自己的眼睛,蓝色的眼睛和蓝色的湖水融为一体,然后天黑了。楠看看时间不早了
,唯恐城里有变,催促道:“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天亮之前就回不去了。”
“我不走了。”
楠诧异的问:“不是要去祭奠奶奶吗?”
倾城掬起一捧水,扬向天空,庄严的宣布:“我令这水,祭奠一切亡灵。”楠叹了口
气,焦灼的心情溢于言表,“快回去吧,我总觉得今晚要出事。”倾城傲慢的说:“我哪
里也不去,我要留在这里,你也一样。”
“可是……”
“你最好仔细看看这湖。”倾城说,“它就像个魔镜,可以映出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用魔术师的口吻说。楠只好去看湖,心想,只看一眼就走。
湖变成了倾城的眼睛,楠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像撞上蜘蛛网的小昆虫似的,被那诡
异的迷宫捕捉了。她并不知道倾城对她使用了一种名为“南柯梦境”的幻术,她只是感到
非常疲劳,隐约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过去都曾经历过,她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心想,我
到底是清醒着还是睡着了?后来,她把回忉利城的事忘掉了。
第二章 剑与花时
楠和倾城的失踪,转移了摩兰及其臣僚的注意力,被囚禁在大哲寺塔楼里的军官们,
趁机开始了改天换日的暴动。布置下这一切的人如今身在城外,可他早已安排妥当的计画
,却有如猎捕野兽的陷阱,一一冷酷发动了。跑得快、无聊、废话和神奇兄弟一伙是今夜
的主角。
按照倾城的安排,黑夜与黎明交接的时候,作为本次兵变内应的化微来到钟楼。青年
大僧官不仅带来了武器和装备,还带来了一支五百人的亲卫军,他们闯进塔楼的时候,雷
神骑士团的军官
和将领们正在用蟑螂做筹码赌牌九,一只牛脑袋那么大的珐琅酒壶在几十号汉子的手
中来回传递,跑得快坐在正中。化微的眉头蹙成“川”字形的深沟,直截了当的表达了不
满,“你们穷得只剩下蟑螂了吗?”无聊笑嘻嘻扭过头来说:“这里什么都缺,只有蟑螂
多,闹得大伙睡不着,本想逮来弄死,佛门净土不好杀生,只好请它们当筹码啦。”“长
老也来一口,酒是英雄胆哪。”废话说。
“没兴趣。”化微冷冷的说,“你们还是先把吃饭的家伙拿回去吧。”
僧兵们把一捆捆的刀剑和盔甲搬了进来,正是被没收的武器,雷神骑士们齐声欢呼,
冲上来寻找自己的兵刃和铠甲。跑得快看出化微心怀疑虑,笑道:“别看我们这伙人吊儿
郎当,到了动真格的时候绝对不含糊。僧官大人,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难道想进皇宫
开法会?”
化微没有回答,径自走到那个巨大的铜钟跟前,轻轻敲了三下--谁也没看清他敲在
何处。“嘎吱!”
巨钟下面露出一个漆黑的洞穴,湿润的空气带着土壤和霉菌的气味涌进来,朝着洞穴
向下望去,一截倾斜的台阶如沉睡的蛇般伏在阴暗的地道里。大哲寺秘道的存在,即便对
皇室而言也是机密中的机密。
在汗国的历史上,只有大僧官和汗王才有资格掌握这个秘密,只有到了临终的时候,
才会告诉各自的继承人。前任大僧官巫毒在兄长死后继任为国师,得意忘形之下,打破惯
例把秘道和继承人都给了化微。死在战场上的老汗王曾多次利用秘道与他的民间情人幽会
,却没来得及把这个秘密告诉儿子,因此摩兰压根不知道地道的存在。摩兰更不会料想到
,身为大僧官的化微竟利用这条直通皇宫的秘道,把刽子手直接送到他的床前。
沿着生满青苔的石阶,僧兵与雷神骑士们组成的混合军团,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越了长
达数千米的地下通道,在出口--皇宫后花园靠近围墙处的一片荒芜的灌木丛--钻了出
来。夜幕下的皇宫宛若一座沉睡的森林。
置身在宫殿的森林里,闯入者们有些不知所措,便点燃了花园,朝着唯一亮着灯火的
宫殿前进了。此时此刻他们并不知道,在那个海上灯塔般遥远的房间里,摩兰太子正面对
铜镜恣意欣赏着黄金打造的新装。漆黑夜色,雪亮的刀锋,赤红的火焰渴望着同样赤红的
鲜血,神话之都迎来了修罗之夜。高高的哨岗上有人吹响了哨子,大叫救火,跑得快朝那
方射出一箭,哨音嘎然而止,漆黑的天宇抹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巡夜的禁军成了第
一批牺牲者。
这些抱着水桶、水盆的可怜人遭遇了雷神骑士,第一反应是招呼他们同去救火,当对
手亮出钢刀、刺穿他们的胸膛,他们惊叫着用灭火工具进行笨拙可笑的抵抗,洒了闯入者
一身凉水。抹去脸上的水渍,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哇塞,好冷啊!”
“那当然,毕竟是冬天了嘛。”楠撩着池水,温柔的笑道。
月色很好,乳白的光晕给池水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色,倒也分外亲切。松林里静悄悄
的,偶有夜风摇曳树枝,落下几根鹅黄色的松针来。密实的松林保护了湖的宁静,也给宿
营的两个人带来了妙不可言的安全感,他们就像尚未孵化的小鸡,躲在蛋壳里作着无忧无
虑的梦。倾城突发奇想要游泳,可是一摸那水,冷得吓人,正犹豫的时候,楠已经麻俐的
卸去衣甲,赤条条的走进湖中。“冷不冷?”倾城羡慕的问。
“摸着冷,其实不很冷,好舒服呢。”楠笑嘻嘻的答道。
“太好了!”
倾城飞快的脱光衣服,一下子跳进湖中,几乎就在沾水的同时,他又像只中箭的兔子
似的蹦了起来,挣扎着朝岸边游去。楠从背后扑上来,一下子抱住他,拖回池中。“小傻
瓜,别急着上去啊,会被冻死的!忍着点,过会儿就好了。”的确,没过多久,倾城就不
觉得冷了,跟楠在池塘里打起水仗来。直到冻得脸色煞白,两人才携手上岸。他们肩并肩
坐在那块长方形的大石头上,用汗巾蘸水擦拭身体。
倾城发现楠脸色红润,挂着水珠的身体紧绷绷的宛如打了蜡。他摸出一面镜子--那
个脸色铁青、眼眶发黑、嘴唇发抖的家伙是谁啊?“楠,你真的一点也不冷吗?”
楠继续用手掌在结实的小腹和石头般光洁坚硬的乳房间来回揉搓,听了倾城的话,侧
过头来,笑咪咪的说,早就习惯了。她呼出的口气异常清新,是带露树叶的香味。
“十三岁的时候,我去大哲寺接受成为骑士的仪式,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我跟
当时担任大僧官的巫毒发生了冲突,被施以名为『冰处女』的酷刑……”楠叹了口气,不
愿再说。那件往事给楠留下了肉体与灵魂的双重伤口,若不是倾城提起,她甚至以为自己
已经成功的把它们忘了。倾城发现楠表情古怪,很自然的联想到了化微告诉他的那些话,
虽然他很想装作不在乎,可是一想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曾被巫毒那个僵尸样的糟老头凌辱,
就忍不住热血上涌,兴起杀人的冲动。他不知道巫毒对楠做了什么,可是光看楠的表情,
就能想象出那是何等残忍的暴行。
“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他把汗巾往脚下一扔,抱住楠的腰肢。“告诉我吧,
楠,想一想不也很好吗?毕竟都过去了。”楠不愿意想,可是受了倾城的诱惑,压缩在角
落里的记忆,情不自禁的浮现出来了。那个寒冬的傍晚,她和她的伙伴们穿上漂亮的女式
铠甲,一同走进大哲寺山门。楠还清晰记得,在等候成为女骑士的典礼前,女孩子们聚集
在一起窃窃私语,表情都很奇怪,楠不屑加入她们,可是耳朵却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她
听见她们谈论自己的情人,用一种隐讳的暗号询问别人,是否已经跟情人做了那件事。很
多姑娘都是为了要参加今天的仪式才破的身,也就是说,她们不愿意宝贵的初夜被大僧官
巫毒夺走,急不可待的把初夜给了情人。关于巫毒的暴行,楠也早有耳闻。
可是她不怎么在乎,大概是不具备身为女人的自觉吧,她把别的姑娘用在爱情上的时
间,统统牺牲在练武和撒野上了。巫毒第一眼就看中了楠。
这个短发、长腿的少女就像一头健康的野兽,对青春已经死亡殆尽的他而言,有着致
命的吸引力。巫毒早已经过了放纵风流的年纪,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清晰的感到自己的
肉体又死亡了一部分,老朽的身体里挤满了岁月的尸骸,迟早会把他埋葬。前些年,巫毒
身体硬朗的时候,要在骑士宣誓仪式中选三个中意的姑娘作为修炼秘宗佛法的明妃。去年
,两个就吃不消了。
今年他决定只选一个,楠.帝释天,多好的姑娘啊……鲜活的生命力像火炬一样熊熊
燃烧,这样的补品对老人来说最宝贵不过了,跟她相比,那些鸡雏般忸怩柔弱的姑娘真叫
人作呕。
宣誓仪式结束后,巫毒对姑娘们说:“你们中间有一位最虔诚最聪明的姑娘,她是这
次典礼的圣女,是骑士之花,我要单独为她开顶祝福。”楠可没想到自己会被选中,女伴
们同情中隐藏着幸灾乐祸的叹息,提醒她应该履行“骑士之花”的责任了。楠呆呆的站起
来,跟着巫毒走进他的禅房。
巫毒锁上门,指着云床说:“躺下。”
楠只好躺下。
巫毒又说:“把衣服脱了。”
楠犹豫了一下,暗想,我还是别惹麻烦了。于是顺从的脱掉了外衣和胸甲。“继续脱
,脱光!”
楠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巫毒哈哈笑道:“你还不知道吗?等一下妳就知道了。”
楠被他邪恶的表情吓楞了。
人人都说巫毒神通广大。
他有一块石头,可以从很远处夺走敌人的武器,他还有一种迷幻药,只要吃了第一次
,就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他的控制,楠自己就曾经亲眼看见他在汗王面前表演的炼金术,他
用一小块叫做“金精”的秘药掺进煮沸的水银和朱砂里,造出了满满一锅的黄金!楠害怕
巫毒。
她像只受伤的小鹿般跳下床来,以一种绝望的姿势奋力去推巫毒。
她以为对方只要一根小手指就能把她打翻,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可是万万
没想到,巫毒居然被她推开了。老家伙像是一只蝙蝠似的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门上,他狼
狈的表情把楠吓坏了,她想,这下他要生气了--他准会杀了我!“妳可把我惹火了!”
巫毒果然发火了,那尖声尖气的嗓音里,再也没有高僧应有的慈祥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听话,就把你变成老鼠!”巫毒声色俱厉的叫道。楠一
点也不怀疑他的法力,她不想变成老鼠,只好乖乖脱光了衣服。
多年以后,当她看穿巫毒根本就是个招摇撞骗、根本没有半点法力的神棍时候,不禁
为当初的胆怯后悔不已,假如她再多一点点勇气,再抵抗一次,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真是好宝贝啊……”
巫毒贪婪的凝视着楠的裸体,心中的欲火熊熊燃烧起来。
一面欣赏女孩的身体和因屈辱与泪痕而倍显诱人的表情,他慢条斯理的脱着衣服,他
一点也不着急,打算慢慢享受这顿美餐。楠听见他向云床走来,嘴唇咬破,流出血来。
细微的敲打声响起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老鼠碰倒了木鱼,后来听见巫毒骂骂咧咧的
走开,才知道是敲门声。
楠麻俐的跳下床来,第一反应是逃走。
巫毒锁了门,窗子也关得死死的,她想试着砸开,就在这时,窗外的变故吸引了她的
注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离奇的出现在门外,要求巫毒允许她利用大哲寺的厨房和粮
食给自己做一顿午餐,理由是在她的行乞生涯中坚持了对佛祖的虔诚,她已经整整三天没
有一颗米下肚,富有的大僧官是不会吝惜一口剩饭的。巫毒对老太婆的信仰和饥饿不感兴
趣。他叫来了卫兵,直截了当的说:“把她扔出去。”“佛祖诅咒你的小弟弟,它将永远
站不起来!”
老太婆跳脚咒骂。
巫毒叫住卫兵,爬到最高一层台阶上,摊开双手大声宣布,老太婆是来自月亮背面那
个邪魔国度里最恶毒的女巫,以佛祖的名义,他宣判,割掉她的舌头。舌头割下来了,落
在地上,倏地一闪就不见了,像被风吹灭的火苗。
老太婆吶喊一声,飞一般的逃走了,她跑得如此之快,实在不像个快要饿死的老乞丐
。楠心想,果然是女巫啊。
“该不该相信她的话?”
老太婆的诅咒拨动了少女的心弦。
“假如现在逃走,还是会被巫毒抓回来吧?”
她很自然的把希望寄托在老太婆的诅咒上,楠相信她是自己的福星,若非如此,她为
什么偏挑这时候闯进守备森严的寺院呢?楠打消了逃走的念头,怀着殉葬者的心情回到了
床上,她对自己起誓:假如能够逃脱这次劫难,她一定要找到那个老太婆--她的恩人-
-伺候她一辈子。若是不能……她同样发了毒誓:那就杀掉老太婆!少女楠.帝释天可以
接受一个邪恶的巫婆,却不能容忍巫婆的诅咒不灵验。巫毒回到禅房,想继续被打断的快
乐,不料却惊奇的发现,无论他如何努力,阳物却怎么也硬不起来了。
楠等待了很久,不见巫毒爬上床来,独自在那里忙活,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她的老师
雷仙子是个口无遮拦的婆娘,经她熏陶多年,楠对男女之事多少知道一些。一看巫毒手忙
脚乱的狼狈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忍不住窃笑起来,结实饱满的胴体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
花蕾。巫毒想采这朵花,可是有心无力,见楠幸灾乐祸,当下恼羞成怒的叫道:“原来你
也是个女巫!”“之后呢?”倾城问,“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把她关进大哲寺的冰窖,一关就是十天,出来以后,她就再也不怕冷了。“只是关
在冰窖里,没有其他的了?”
“嗯……没有了。”
“阿楠,别再说谎,在冰窖里巫毒对你怎么了?”
“真的没有……他都已经变成太监啦,还能对我怎样。”
“真的没有?”
“嗯……还有一点点啦……”
楠红着脸说,关到第十天的时候,巫毒独自来到冰窖。凿开一块巨大的冰块,挖出了
被封在里面的楠,那时候她早已经冻僵了,硬得像块大理石,巫毒以为她死了,可她却在
灯光中苏醒过来。“真是妖女啊……”
她记得巫毒当时发出了这样的惊叹。
楠的身体开始融化,血液恢复了流通,在四肢恢复活力这段时间里,提着灯笼的巫毒
一直待在她身旁,他目光闪烁,犹豫不决。他知道,想要占有这个姑娘,现在是最后的机
会了,他终于下定决心,再试一次。时间不多了,他气急败坏的脱下裤子,可还是老样子
。巫毒气坏了,绝望的承认了自己对于此道已经无能为力,可是,难道就这样认输,白白
放过她?巫毒不甘心,他怨毒的想,就算我得不到她,也要在她身上留下奴隶的烙印。
他摸出匕首,走向楠冰冷的胴体……楠在刺痛中醒来,惊讶的发现巫毒正埋头在她两
腿之间施暴。他已经割掉了她的阴蒂,那是犯下淫行的荡妇才会受到的惩罚,现在,他正
打算把名字刺在她的大腿上。楠在双腿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跳了起来,一脚踢飞了巫毒的
匕首,她像发疯的狮子似的冲上去,掐住巫毒的脖子,她要杀了他。巫毒的面孔因恐惧扭
曲了,他瞪着猩红的眼珠威胁说:“你敢对我不敬,汗王会杀了你全家,别忘了你还有个
妹妹!”那时的楠还只是个孩子,她被轻而易举的吓住了,哭着逃回家。
后来她找到了素不相识的哑巴巫婆,把她带回了家。
从那以后,哑婆婆就成了她的保姆,直到现在。
巫毒死里逃生,再也没有非分之念了,之后十几年里,这个老狐狸好像完全把这件事
给忘了,可是楠却没法忘记,那天她逃出大哲寺冰窟的路上,她暗自立下誓言:这辈子不
再让男人碰自己!“我曾经发誓再也不让男人碰我,可是呢,叶美人儿你是个例外,因为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男人啊。”她想从悲惨的回忆中挣脱出来,主动转移了话题。
听了楠的遭遇,倾城心中异常沉重,索性气呼呼的说:“是不是男人,我马上证明给
你看。”说罢微微一笑,闪亮眼睛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梭巡。楠原本是跪坐在草地上,倾
城一笑,她害羞了,便伏下身子,偏头望着他,眼睛里也微微含着笑。倾城让她枕在自己
膝上,手指深深插进浓密的发丝,他发现楠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和嘴唇也湿润了。“阿
楠,让我看看它。”
“它?”楠迷惑的眨着眼睛。
“就是那里……”倾城在她耳畔悄悄说出了那个让她面红耳赤的词。
“不行!求求你,别再伤害我了……”
“我没有伤害你,我在帮你疗伤,阿楠,隐藏伤口只会使它腐烂,你现在需要做的不
是逃避而是配合我的治疗。”“我没病。”楠执拗的说。
“你真没病吗?”倾城淡淡的说,“你想想,当初你为什么不能拒绝巫毒的凌辱?”
“我以为他很厉害,所以……”
“如此可笑的借口你就别死抱着不放了,阿楠,依你的性格,就算对方是汗王,你也
不会屈服吧?你之所以会招来那场噩梦,正是因为你内心里渴望着被欺辱。”“你胡扯!
世上哪有喜欢被欺辱的人!”
“当然有!”倾城傲慢的说,“当初你之所以不敢反抗巫毒的暴行,并非像你说的那
样以为他有多厉害,而是他正巧击中了这个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致命弱点,当他侮辱你的
时候,你或许不肯承认,可的确获得了作梦也想象不到的快感吧?”
楠当然不会承认,可她恐慌的表情已经表明她的内心已经投降了。当倾城再次提出那
个要求时,她终于顺从了。“天哪……我要死了!”
她心急火燎的把倾城从身下拉上来,吻上他的唇。
“你说得对,我是个下贱的女人,我喜欢你骂我,打我,折磨我……把我当成你的女
奴吧,我全是你的了……”“真的吗?阿楠,假如我希望你成为汗王,你也愿意吗?”
“汗王?你说……汗王!?”
“我什么也没说,阿楠,现在我想欺负你了,让我欺负一下好吗?”欺负是他们之间
亲密的暗语。楠抿嘴一笑,扭身低声道:“来吧,我也想要了。”
说罢,便背对着他跪在草地上。
倾城若有所思的说:“楠,小男生最喜欢的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女人吧。”
楠顽皮的扭过头来,笑嘻嘻的说:“是呀,你不就是小男生嘛。”
倾城恼怒的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楠痛得呻吟了一声,却又得寸进尺的调侃道:“我们两个在一起玩,总觉得像同性恋
多过像夫妻呢。”倾城打了个寒颤,尴尬的笑道:“嘿嘿,是有点奇怪……”
楠沉默了片刻,突然小声细气的说:“老公啊……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又不敢…
…”“说吧。”倾城无可奈何的说,“我的秘密瞒不了你。”
“比起女人,你是不是更喜欢跟男人在一起?”楠直言不讳。
“当然不是!”
倾城眼中露出难言的恐怖,在这世界上,能让他感到恐惧的只有这件事了。
“虽然你这么说,可我觉得很危险呀。”楠老老实实的说,“你现在已经一半是男人
一半是女人了,而且女性化的部分似乎有增大的趋势,要是不能遏止,将来……”她谨慎
的收住了话尾。
倾城沉默不语,神情忧郁。
楠微微一笑,柔声说:“老公,我们都要努力才行啊,从现在开始,我要拔出自己被
虐的心理,你也不可以再对有好感的男人撒娇献媚,万一对方误会你有那种意思,你就麻
烦大了,要是提出非分的要求,你恐怕很难拒绝吧?”倾城又好气又好笑,“真行啊!你
还懂这些?少瞎说,我什么时候对男人撒娇献媚了?真恶心!”作为世界本源的神只可能
是雌雄一体,他是男人,同时也是女人,他可以有女性情人,同时也有男性情人。可倾城
不喜欢这样的宿命,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变成那样的神,无论水月还是其他朋友都不会喜欢
一个人妖,现
在的他已经站在了人生最关键的战场,能否超越宿命,就在这一刻了……蓝色的烟花
升上夜空,瓦解了不算坚强的抵抗力量后,化微发射了信号炮。大哲寺的僧兵团和雷神骑
士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不约而同的发出了狂喜的欢呼,这欢呼声汇成了暴风雨,席卷了大
哲寺内外,也触动了被蒙在鼓里的分光。他带着侍卫冲出门外,看到烈焰染红的西天,尚
未从震惊中醒来,他和他的部队遭到了迎头痛击。信号发出的一刻,僧兵们打开山门,把
武器还给了雷神骑士,出柙猛虎般杀向分光统领的近卫军。猝不及防的近卫军损失惨重,
他们狼狈不堪地向右翼移动,想要藉助盟友的帮助稳住阵脚。可他们绝没料到,大哲寺的
僧人们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敌人,成千上百的糊涂虫就这样死在僧兵的戒刀下。
惨叫声组成了死亡大合唱,这座世界上最宏伟庞大的寺院里布满了刀光剑影,血汁染
红花岗岩广场。分光在一小撮亲兵的保护下逃出了山门,即将远离战场这一事实使他略感
心安。长街对面传来了马蹄声。
“大哥,我来救你了!”
分光听出是化微的声音,大喜过望,忙迎了上去。
“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呀!你还不知道?出了大乱子啦!其实……”化微压低了嗓门,匆匆走到分光跟
前。“其实怎样?”分光急切的追问道:“你快说啊!”
“其实你该死!”银光一闪,匕首没入了分光的胸膛。“该死的家伙!”“啊?”
“蠢材!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已经是女帝陛下的时代了!你和你老子都去见鬼吧
!”化微拔出短剑。
分光庞大的身躯像棵被砍倒的白杨树轰然倒下,从他胸口喷涌出来的血流淌出来,染
红了他身下的泥土。“女帝……”
分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已经不再需要耳朵了。
“还装傻!”楠气冲冲的说,“你瞧你带的这些东西,好啊,难怪你一而再再而三的
拖延时间,原来早就想在这儿过夜啦!”“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倾城说,“就
是一口锅、一个水壶、一顶帐篷、一床被褥和两双碗筷嘛。”“这个盆呢?”
“洗澡用的。”
“……”
松林里扎下了帐篷,篝火播散着橘黄色的温馨,粉红色的棉被把这个小天地装点得有
如新房,楠趴在被窝里看着倾城填柴烧水,怀疑自己在作梦。
水烧开了,倒了热气腾腾一大盆,倾城试试水温,又添了些冷水。
“阿楠,过来洗澡。”
“不嘛,要你抱!”
“你……得寸进尺!”
“其实是你抱不动吧?”
“啊?什么话!”
楠并不很重,倾城的力气也不是太小,总之,他成功的把撒娇的天骑士大人转移到了
澡盆里,楠两腿盘住他的腰,赖着不肯下来,直到倾城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才肯听话。
红肿的伤口被热水一浸,舒服多了,楠靠着盆沿长长叹了口气。撩起湿漉漉的发丝,笑问
道:“小坏蛋,想什么呢?”“想你呗。”倾城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澡盆对楠来说小了点,不得不把腿蜷起来,修长的大腿倚在澡盆两侧,水是越洗越浅
,妙处若隐若现。
“看什么看,不准你看。”楠白了他一眼,起身想迈出澡盆,险些栽倒。最后只好让
倾城抱她出来。现在倾城和楠重新躺在换过床单的床上,他们已经从各自的危机中解放出
来,幸福得像对猪仔。楠找出金创药膏,倾城帮她涂在创口上。
楠记得自己嫁给绯云的时候还很年轻,那一年她刚满十八岁,已经继承了父亲在骑士
团的职务。就是那一年,她嫁给了同是汗国骑士后裔的绯云。
这是双方父母生前定下的婚事,虽说楠在经历了冰窖事件后已经不可能喜欢任何男人
,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理由讨厌绯云。这个仅比自己年长一岁的男子不但英俊博学
,更在危难关头凭一己之力拯救了汗国,成为玄武历史上最年轻的天骑士,他年纪轻轻就
成了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高手,可他从不恃才傲物,永远谦虚有礼温文尔雅,想在他身上
找出一个哪怕再小的缺点也是不可能。
尽管是如此完美的男子,楠却没法喜欢他,不仅是巫毒的阴影,更重要的原因出在绯
云身上。他是个不可接近的男人,他们曾经是夫妻,可他们却比陌生人更陌生,楠除了新
婚夜里的那次刺痛外,对他就一无所知了。就连这种事也仅有那一次而已,事后绯云发现
楠脸色不好,就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做这种事。楠当即答道:“岂止不喜欢?简直憎恨!”
绯云听后淡淡一笑,说,“不喜欢就不要做了吧。”
之后就不再同床了。
“你呆呆的想什么呢?”倾城摇摇楠的手臂,好奇的问。
“想我的新婚生活。”楠苦笑道。
哪有什么新婚生活?
楠当然记得,她和绯云从第一夜开始就形同陌路,后来楠发现绯云真正喜欢的人是布
伦修德公主,索性提出解除婚姻关系。
开始的时候绯云不肯答应。
他倒不是留恋楠,而是深知这样做会对楠和她家族的名誉造成伤害。直到布伦修德公
主自杀,他才改变了想法。这次婚姻留给楠的,只有噩梦般的回忆和对男人的戒心。
绯云对她的伤害并不比巫毒少,在他们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她曾不只一次的想学
着做个好妻子,可绯云根本不给她机会,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毫无反应,像个冰块。他
从不跟她说话,当她不存在,直到他离开玄武,绯云与他的前妻楠·帝释天总共说过不到
十句话。对异性、爱情与婚姻的否定之后,楠还没有结束她的苦难,妹妹的死是她人生的
第三次灾难,也是最沉重的一次。这一次她甚至否定了生存的意义与价值。
可是她却没有寻死的理由,只好茫然的活着,变成了牧人眼中的雷神大人和姑娘们眼
中的变态,直到倾城出现。“幸亏遇见你,叶美人儿啊……感谢上天的恩赐,你都不知道
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那么,你是喜欢那个绯云还是喜欢我?”倾城酸溜溜
的问。
“还用问?当然是你,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啦。”
“是这样吗……”倾城凝视着她的眼睛,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寒潮,匕首,血红,方舟
,洪水……他看见了未来的影子,可却追不上它们的脚步。楠摇着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
却听见倾城用一个陌生人的声音鬼使神差的说,:“可是没有了你,我还是得活下去啊…
…阿楠,请原谅我好吗?”“老公啊,你怎么哭了?我原谅你,我当然原谅你,就算你亲
手杀死我,我也不会怪你,亲爱的,我可以为你而死,只求你别再难过。”
“才没有难过,我是喜极而泣嘛,哇哈哈,快看,多么好的太阳哪!”
“现在是晚上!”
“这个、这个……我看错了,哇哈哈,原来是月亮啊!”
“傻瓜!”
天气十分晴朗,湖心正上方露出一方挂着星星的天空,像一块缀满了宝石的丝绒闪闪
发光,黑夜笼罩了皇城,大多数人还沉缅在美梦之中,他们全然不知道,当一觉醒来之后
,苍天已经不是现在的苍天了。僧兵和雷神骑士们已经完全歼灭了抵抗力量,以微弱损失
控制了全城,皇宫也被以黑骑士维灵为首的雷神突击队占领,禁军统领分光被当场格杀,
国师巫毒被捕收押,大哲寺僧官委员会成为临时统治机构,发布了戒严令和檄文,以佛祖
之名宣判摩兰、巫毒及其一党为“无德无行、灭法事魔、祸国殃民”的妖邪之徒,不能再
把汗国交给他们掌管。
即日起汗国事务归由大哲寺僧官委员会代管,以金瓶掣签的方式选出新汗王。在此期
间,城内百姓生活起居一切照旧,若有附逆叛国者,一律格杀勿论。因陋就简的金瓶掣签
很快揭晓,大哲寺宣布:“楠·帝释天就是佛祖选中的人。”这个消息放出来以后,跑得
快和化微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摩兰太子已经没有用了,留着他也是祸害,不如尽早处理
。叛乱的消息传到摩兰耳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急忙派人去找国师巫毒,不料侍
卫回来说国师府邸已经被叛军围住了。摩兰急得跳脚,忙又让他去找分光,不料这侍卫一
去不复返,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见巫毒匆匆赶来,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摩兰面前,泪
流满面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摩兰忙道:“快起来!慢慢说。”
巫毒便把雷神骑士团昨夜发动叛变,化微做了奸细,带着大哲寺与僧兵团投向了楠·
帝释天,又说现在贼兵已经控制了全城,当务之急是赶快逃走。摩兰楞楞半晌,忽而叹道
:“逃?哪里逃?”
巫毒劝道:“殿下尽管放宽心,皇宫里有一条秘道,专备不时之需,现在我们赶快从
秘道逃走,出城以后再联络胜邪、破军两位大将军,有了他们的军队,收复皇城歼灭叛党
岂非易如反掌!”摩兰喜形于色,忙问:“秘道入口在哪里?出口又在哪里?”
“秘道入口就在御花园后院葡萄架旁,出口……出口在城外三里河喇嘛庙。那里的长
老是我师兄,庙里有僧兵八百,管保护送殿下平安脱险。”摩兰大喜,忙道:“好!好!
好!就这么办,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巫毒拦住他的去路,急切的说:“都这时候了你还想去哪儿?快跟我走吧!”摩兰吃
吃的说:“可是玉玺丢不得啊……”
巫毒眼睛一亮,满脸堆笑道:“还是殿下有心计,玉玺当然丢不得,咱们快去取吧。
”摩兰唯唯诺诺的应了,匆匆出门,巫毒正要跟上,摩兰突然转身冲进内书房,等到巫毒
追上去时,他已插上了门闩。“殿下这是干什么?”巫毒气急败坏的问。
“老贼!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骗我!”摩兰隔着门板激动的说,“那秘道的出口分明
在大哲寺,你当我不知道吗!多少年了,你从那秘道跑到皇宫里来,用秘药迷倒宫女嫔妃
干那无耻之事,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你胡说什么!”巫毒大惊失色。
“你还狡辩!想当年,布伦修德公主死的时候,我说『死得好死得妙』,你问我为什
么说那种话,你以为我发疯了是吧?告诉你,我才没有,我知道布伦修德不喜欢
我,她爱的是绯云,可我宁愿她嫁给绯云,也不想她留在皇宫里受你糟蹋!“可惜绯
云不肯接受我的心意,我要他带公主走,他却独自离开了。要是他还在,你以为你还能活
到现在?”巫毒怒骂道:“混帐东西!你怎么能信口雌黄?难道我这个当爹的还能调戏自
己的儿媳妇?绯云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算什么东西,他与你非亲非故,你怎么能拿他跟亲
爹比!”摩兰冷笑道:“你还算我爹吗?你瞒着汗王跟我娘私通,生了我又不肯相认,为
了把我变成你登上太上皇宝座的台阶,你狠心毒死我娘,现在为了保命,你当然也可以砍
下我的头献给叛党邀功,难道你刚才不就是这样想的吗?说什么出口在城外三里河喇嘛庙
,你当我是白痴吗?要怪只怪你太贪心。想要玉玺?你倒是进来拿呀!”说着泪流满面,
悲极反笑。不知巫毒死心了还是另有办法,门外竟没了声息,摩兰失魂落魄的坐在龙床上
,推窗望去,黎明的曙光普照大地,神话之都朝雾散去,破破烂烂的旧城区里满街游走的
是乞丐和叛军,大哲寺里堆积的是如山的尸体,皇宫后院燃起了大火,千宫万阙成了灰烬
。“神话之都里只有笑话没有神话,堂堂苍天汗国,苍天在上,你又何曾开过你那惩恶扬
善的天眼!”摩兰怀抱玉玺仰天狂笑。
一只鸽子飞进窗来,摩兰似乎从它红色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丝怜悯,略一沉思,便把那
方玉玺系在了鸽子腿上。“鸽子啊,你是佛祖座下的莲花使者,你是观音门下的救难龙女
,你若是有灵,就把这块玉玺送到绯云那里去吧!”鸽子带着沉重的玉玺飞离他的掌心,
立刻不堪重负的落向地面,摩兰的心也沉向了谷底。鸽子努力展开翅膀,竟奇迹般的稳住
了身子,越飞越高,带着玉玺飞向南方了。目送鸽子消失在视野尽头,摩兰几欲落泪。
他呆呆的坐在床头,镜子里那个苍老的少年竟会如此陌生。
穿衣镜旁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那具黄金铠甲,他本想穿着它开始自己新的人生,现在,
摩兰苦笑道:“就让它陪着我走完这一程。”“砰!”
门被撞开了。
跑得快杀气腾腾的闯进来时,摩兰已经穿好了黄金甲,披上了红天鹅绒披风,正对着
镜子戴皇冠。“死到临头还如此注重仪表,不愧是太子殿下。”
摩兰头也不回,淡淡的问:“阁下在跟谁说话?”
跑得快冷笑道:“这房间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可以说话的人吗?伸头是一刀,缩头
也是一刀,您就别摆架子了。”摩兰转过身来,倨傲的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要是眼
里没有我这个殿下,又何必管我真傻还是假傻,你要是还当我是汗王,怎么还不跪下?!
”
离开松林湖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树梢头。
融得一片斑驳的残雪在渐渐黯淡的天色里显得白亮亮的,黑土地上露出了隔年的枯草
,毛茸茸的。楠左手牵着马,右手牵着倾城,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快到城门的时候,楠吃惊的停下脚步。
皇宫燃起了大火,喊杀声一直传出城外,广场旗杆上飘扬着猩红的因陀罗军旗。“天
哪……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楠脸色一点一点的变白了。
摩兰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了。当他将全副黄金甲一件件脱下、摆放整齐后,已经面无
血色。默不作声的凝视着那代表了皇室血统与汗王权威的盔甲,片刻后,他转身对跑得快
说:“送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吧。”
跑得快叹了口气,低声说:“抱歉,殿下,我跟你没有私怨,可是我必须杀了你,换
成你处在我的位置,想必也唯有做出同样的选择。”摩兰冷笑道:“楠·帝释天很幸运,
她有个比狗聪明的奴才。废话少说,动手吧!”跑得快掣出佩刀,猛地朝着摩兰后颈砍下
去!
一只手自身后伸来,制住他的手腕。
无聊更进一步,沉声说:“维灵兄弟,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之君!”
“你们会后悔的!”
跑得快挣脱了废话的手臂,愤怒的把刀摔在地上,转身推开殿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
跪倒在地欢呼万岁的人群。这座城市里唯一站着的两个人,是一脸茫然的楠和面带微笑的
倾城。
跑得快手捧黄金铠甲来到楠面前,屈膝跪下,献上铠甲。
在找回玉玺之前,谁穿上这件铠甲,谁就是汗国的统治者。
楠不肯接受,倾城却接下来,肃然道:“汗王乃众望所归,且莫自误。”楠知道,假
如自己再拒绝,骑士团和欣喜若狂的市民就会伤透心,那时候,局面就更加难以收拾,只
好勉为其难的接下了铠甲。跑得快、无聊、废话、神奇兄弟等一干将领立刻跪倒叩拜,高
呼万岁,骑士团和市民也再次跪拜欢呼,声震四野,经久不息。卫兵们押着脸色憔悴的巫
毒走来,像是撵狗似的把他推到人群前,化微抖开一卷泛黄的文书,高声朗读国贼巫毒的
二十条罪行。这卷文书已经在大哲寺书院里保存了一百三十年,每当某位权臣被当众处死
,需要宣布罪行的时候,这卷文书就派上了用武之地。
数百年来不同的“靖难者”义正词严的诵读了同样的罪行,仿佛“义士”和“国贼”
都有着死而复生的魔法,一次又一次轮回转世,一次又一次站在杀人与被杀的舞台上,一
方犯下了相同的罪行,一方执行着相同的正义。罪行宣布完毕,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倾
城挤出人群,制止了赤膊上身的蒙面刽子手,“让我来。”刽子手忙不迭的单膝跪地,双
手举刀过顶,呈给倾城。
倾城接过鬼头刀,轻盈的像是从花篮里拾起一枝玫瑰。
他提刀走上前去,笑着对垂头丧气的巫毒说:“别害怕,国师阁下,我是来救你的。
”“啊!?”巫毒昂起头,脸上放出惊喜的光。
倾城莞尔一笑,挥刀斩下他的头。
第三章 苍天雷帝
一天又一天,日子匆匆过去了。
现在,从平民到贵族都从政变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心安理得的把新政府和他们的举措
归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如对待过去的汗王和汗国,而这,也恰恰证明百姓已经接受了新
政府,否则他们会选择更危险的沉默。新的汗王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楠·帝释天这个名字本来就是玄武的传奇,很多人不知道摩兰太子,却对这位天骑士
耳熟能详。
出于种种政治考量,楠·帝释天和她的幕僚团决定维持苍天国号不变,女汗王则以“
因陀罗大帝一世”之名君临汗国,而在后世的历史传记中,人们更多的是采用了女汗王陛
下的民间尊称“雷帝”。楠虽说被迫当了皇帝,却远远比大家的期望更加称职。
远在开国元勋们还沉浸在轻易到手的胜利时,她就已经为如何守住这份基业动开了脑
筋。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苍天朝廷里不愿意接受女帝统治的将军和大臣们,被和颜悦色
的卫兵送进了大哲寺。一朝臣不事两姓君,又是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这些曾经享尽荣华
富贵的官吏们被勒令剃度出家,他们的财产中除了足够赡养亲眷的一小部分,剩下的由女
帝政府代为保存。安内之后,紧接着被提上日程的就是攘外了。
苍天汗国的巨变尚未来得及触动远在千里之外的夫瑞人的神经,权力交接的紧要关头
,最主要的敌人是敌视新政府的胜邪和破军。这两位将军掌握着汗国的主力部队南天骑士
团和北天骑士团,在玄武,他们的名气并不在夫瑞人的大将猛军和海江之下。南、北天骑
士团也与夫瑞人的狂风、暴雨骑士团并列为玄武四大精锐部队,与之相比,显赫当世的玄
武四大佣兵团不过是土里土气的民团。政变当晚,胜邪和破军中了倾城的调虎离山计,为
了寻找“失踪”的楠·帝释天带走了麾下部队,抽空了忉利城的防务,才使兵变得以顺利
成功。如今雷帝继位,汗国改天换日,此二人一听到消息立刻杀了个回马枪,陈兵牧马河
畔,誓要夺回忉利城。军队很快被集结起来。
当前忉利城里只有楠的子弟兵雷神骑士团和化微的僧兵团可以一战,总兵力不足五万
,比起破军胜邪的八万大军,实在相形见绌。更重要的是,敌方已经打出了“平叛、靖难
”旗号,怎么说也比刚出炉的新政府名正言顺,依倾城的看法,当务之急不仅仅是征军备
战,更要做出为正义而战的姿态争取民心。假如忉利城里十万百姓都跟新政府一条心,楠
的皇位就稳如泰山了。
很快的,由倾城亲笔起草的“告汗国子民书”摆到了楠的面前,一次公开演讲奠定了
雷帝陛下在公众心目中正直仁慈的形象。在演讲中,年轻的女帝深情的说:“我今天站在
这里,站在你们面前,并不感到开心,我希望自己不仅是佛祖选定的君主,更是你们的母
亲,我是这个美丽富饶的国家里每个诚实正直的子民的母亲,我发誓要像爱护亲生儿女一
样爱护你们,我把我的心和双手交给公众,前者用来
爱你们,后者用来保卫我和你们的祖国,所以,我希望我现在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像
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站在你们中间。”之后,她又轻描淡写对兵变与篡位做了貌似诚恳的
解释。
“……也许你们之中还有一些人对那天晚上的行动感到惊讶,我在此决定不对此进行
任何辩解。我的不在场已经足够证明我对摩兰阁下及其政府并无不敬之意,然而毗卢寺的
神圣决定,却让我不得不冒着被视为反贼的危险站在今天的位置。“我向你们解释这一切
,绝不是因为我感到我有罪,或者为负罪感开脱,因为我深信你们将会承认我的话是公正
的,你们应该了解我曾经受到无数次不公正待遇,在这里,我毫不讳言,这些不公正正是
来自摩兰阁下和他的政府,而我这样做也并不是像某些人猜测的那样出于走投无路,因为
这并没有哪怕稍微损害到我对摩兰殿下的尊敬,这一点可以由殿下本人亲口告诉你们。”
接下来,衣着光鲜喜气洋洋的摩兰在宫女的搀扶下登上演讲台,按照事先的排演,说
了一些帮新政府开脱的话,在感谢了允许他继续在皇宫居住的雷帝陛下后,他宣布自己对
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就在百姓的哄笑声下台了。摩兰的用处还不止于此。
当女帝陛下的军队与号称“保皇党”的胜邪、破军对垒之后,他再次被迫在公众面前
亮相了。这一回,他的听众是保皇党军人。
“我已经自愿放弃了汗王的称号,你们已经没有战斗的意义了。假如你们来到这里,
真的是为了拯救我保护我,就请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吧。”听了这样叫人沮丧的话,南、
北天骑士团的战士们顿时士气低落,还没开始打仗,就成群结队的逃离了战场。而当胜邪
和破军下达了格杀逃兵的命令后,很多军官干脆带着士卒临阵倒戈,投向楠的阵营了。
雷帝陛下接受了投诚的战士,很快就用严酷的纪律与丰厚的犒赏把他们训得服服帖帖
,编进了自己的军队。战役就在这样彼消此长的有利情形下展开了。
最初两周里,胜邪和破军还在采用围城战的管用战术,选择有利地形,给营寨建筑防
御工事,甚至成功切断了忉利城的给养。后来他们发现城里有着足够过冬的物资,而他们
自己的给养却面临了枯竭的危机,派出去的征粮队大多空手而归,附近的牧民没有足够的
粮食供给军需,有名望的王公也不愿意资助这场战争。他们曾把希望寄托在夫瑞人身上,
可是求援的信使却被一一半路截杀,事后夜影天狼军宣布对这一系列谋杀活动负责--天
知道狼仙姑打得什么算盘!胜邪、破军注意到了这些,深感到万不能再拖延下去,决定次
日开始会战。翌日拂晓,他们领出了全部队伍并布列成两行,辅助部队被安置在中间,朝
雷帝军的阵营猛攻过来。
尽管南、北天骑士团的总兵力仍然远大于自己部队,楠还是对胜利充满了信心,她发
现对方采用了保守的阵地推进战术,果断的决定在对方稳住阵脚前发起冲锋。她巧妙的利
用敌人的拖延不战和保守战术给人留下的胆怯印象,鼓励士气高昂的部下,使他们相信只
要走到敌人面前,就可以像捡起石子儿那样轻易取得胜利。骑士们的热血沸腾起来,他们
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要求出战。而僧人们则理智的要求倾城给这场战争指明神的意见。
“去吧,没什么可以阻挡你们拥抱胜利!”
得到慷慨的祝福后,僧兵团和他们的领袖化微狡猾的抢到了阵营的最前线。战斗一开
始,倾城就兑现了诺言,一道迷雾横在了敌军的面前,等他们看清对手的时候,投枪和弓
箭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短促而激烈的交战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当僧兵团抵住敌军的主力时,楠和她的骑兵
团从两翼插了上来,强行把这条苦苦挣扎的长蛇切成两截。敌人从发现受到包围的那一刻
起,士气就已跌入谷底,他们感到绝望,对胜利失去信心的同时逃命成了当务之急,他们
掉转马头,朝着看起来人比较少的方向流窜,结果大家都挤在一起寸步难移。雷神骑士团
在这一片极空旷的平原上尽情追逐他们,把他们杀得只剩三分之一,余下的大多缴械投降
了。保皇党的统帅也没能幸免。
胜邪在换穿普通士兵的衣服的时候被跑得快发现,一箭射穿了喉咙。
破军带着残军逃到牧马河畔,在渡河的时候起了争执,他想把他的马也带过河去,可
是这样就不得不丢下六个卫兵,卫兵不能忍受这种羞辱,而破军却坚持这样做,他声称他
的马比他的命更重要。
卫兵们讨论后决定尊重主帅的要求,于是马被送到对岸,他本人则被绑上石头沉入河
底。新政府以微小的代价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现在,就算是佛祖也没办法动摇楠的统治
了。雷帝陛下论功行赏。
跑得快、神奇兄弟、废话、无聊等一干开国元勋都变成了将军,化微仍担任僧兵团的
指挥,而出力最多的两个人却面临了尴尬局面。首先是倾城。
楠曾公开说就算用半个国家也没法奖赏他的功绩,可是,她却不能给他任何实质性的
官职,倾城毕竟是外人,终归要回帝国,怎能在玄武为官?另一个是摩兰。
战争结束的那天,楠和倾城特意去拜访这位前太子。
说起刚刚结束的战争,楠问他为什么愿意跟自己合作,当初她可没想到摩兰会毫不愧
疚的扮演亡国奴的角色。
摩兰冷笑道:“就算我不去说这些恶心的话,你们一样能够击败南、北天骑士团,不
过是多费些时间多死些人罢了。”楠说:“你跟我誓不两立,难道我多死些人多花些时间
,对你来说不是好事?”摩兰叹道:“你别装糊涂了。难道你在乎死人在乎时间?当汗王
的,最大的乐趣不就是可以浪费别人的生命和时间吗?”楠微微一笑,问道:“你这么聪
明,就不怕我杀了你?”
摩兰瞟了一旁微笑不语的倾城一眼,喃喃的说:“你有更聪明的人当军师,我就算有
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死不死,还不是你一句话。”楠好奇的问:“你干什么那么怕死呢
?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明白我就算让你活下去也不会比死掉舒服?”摩兰从容迎上她
的目光,正色的说:“我不死,是要等一个人来救我。”
楠不再问,她当然知道他等的人是谁,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动了杀机。
倾城阻止了她,“没什么好担心的,随他去吧--谁敢救他,谁就会被他害死。”尽
管毫无理由,楠还是一如既往的相信了倾城莫名其妙的预言。
摩兰不但捡回了性命,还获得了常乐王的爵位,被允许住在皇宫,锦衣玉食醇酒美人
应有尽有,与过去相比,他似乎更满意现在的生活。听到女帝击溃南、北骑士团联军的消
息后,苍天境内最有权势的几个王公不再保持沉默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开了个会,普遍
认为应该承认新政府的统治,同时,他们也倨傲的发布了联合声明:“假如女汗王不能表
现出足够的诚意,他们绝不会去忉利城觐见。”
然而当他们回到了自己的部落,却不约而同的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亲自送到忉利城来
,迫切的在女帝面前表示忠心。虽说这伙人在金銮殿前再次聚首时感到少许尴尬,可总体
来说,这次觐见还是愉快的,女帝陛下的睿智与慷慨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少在此
后相当长一段时期里,苍天汗国的史书上没有出现叛乱的记载。这次会盟意味着楠的身分
已经得到了公认。
像其他发动兵变推翻旧政府的新贵们一样,楠和她的支持者们也需要在洗刷街头巷尾
的血迹的同时,布置盛大的庆典,以改变在人们心目中的篡位者形象,从某种意义上讲,
庆典的是否足够盛大,就决定了新统治者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名正言顺的掌管这个国家。庆
典高潮是女帝陛下的登基仪式。
从这一天开始,“因陀罗大帝一世”之名被载入了史册,波澜壮阔的“后玄武时代”
,由此拉开序幕。
就在登基典礼上,雷帝陛下发挥了一贯的命名恶作剧,册封倾城为“克拉米什大公”
。“克拉米什”是女神大功德天的闺名,这个新颖的封号博得了与会大臣的一致赞赏,他
们中间的大多数人还以为倾城是女人呢。前来朝见的王公们也得到了他们耿耿于怀的“诚
意”,他们无一例外的保留了世袭的土地、庄园、农奴和王公封号。其中四个最有实力的
王公还被赐予了皇家种姓“持国天”、“多闻天”、“广目天”和“增长天”,作为谢礼
,他们心甘情愿的留下了人质,作为永远效忠雷帝陛下的保证。四个质子无一例外的是年
轻美貌的少女,四位王公不约而同的举措,足以说明他们曾下过力气打探女帝陛下的隐秘
癖好。四个女孩昨夜还是娇生惯养的王族千金,一转眼就沦为变态汗王的玩具,心里想必
是不平衡的。
然而她们很快就又高兴起来了,因为她们发现自己真正的主人其实并不是汗王,而是
传说中龙女般美丽、菩萨般善良的克拉米什大公。庆典仪式上,倾城遇见了老铁匠和他的
儿子们,他们已经回到忉利城故居,重新担任御用铸剑师了。那对当初给他们带来灾祸的
黄金短剑,也被老铸剑师重新献给了女帝和她的情人,虽说这多少有些不吉利,可在激动
人心的庆典中,又有谁会拒绝这样一份高贵的礼物呢?那刻在短剑上的祝词“天长地久、
生死不渝”,对女帝陛下来说,似乎比皇位更重要。她重赏了老铸剑师,欢天喜地收下了
礼物,像是拿到了毕生爱情的保证。倾城开玩笑的说:“你收下这对不吉利的剑,就不怕
也落得像布伦修德那样的下场吗?”
女帝陛下满不在乎的说:“布伦修德和摩兰不配享有这对宝剑,而我们就不同了。我
相信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一定会天长地久、生死不渝--难道不是吗?”说完,
她就把那柄“天长地久”赠给倾城了。
并对众人宣布,黄金短剑的拥有者克拉米什大公,在这个草原佛国上拥有与汗王同等
的权力。事后楠半开玩笑的向他解释:“白天,你是汗国王公,万人之上;晚上,你是女
帝的老公,一人之上……”举国欢庆并不代表每个人都开心,倾城就是一个例外。
当初发动兵变的时候,成功和失败还是个未知数,他不可能对如何统治这个国家有完
整的理念。可是现在革命--姑且这么称呼吧--胜利了,他的情人成了国家的统治者,
显然,这位统治者并没有政治家的自觉,苍天汗国的国民之路通往何方,还得倾城来拿主
意。
开始的时候,他低估了玄武与朱雀在历史、文化、人文等诸多方面的差异,有过通过
新政府推行民主政治的计画。很快的,他发现这种想法完全是个笑话。
玄武的现实不允许这种所谓的民主政治出现,在这里汗王更多的是个城市的统治者,
而他的子民却在马背上谋生。在玄武,政治权力并不像朱雀和昆仑那样集中在皇帝手中,
当然,任何政权都存在权力的分配,可是在玄武,汗王至高无上的权力,似乎并不能延伸
到王公和土司的领地里。他们是自己地盘上的土皇帝,官吏监督机构的缺席,导致了汗王
想要否定一个领主的统治权,只有通过发动内战这一方式,而建立完善的监督机构对苍天
汗国的现状来说,无疑是个太遥远的幻想。也许对各阶层的统治者来说,对上级的服从只
有通过个人威信和宗教信仰来维系,他们承认、服从汗王的统
治,主要是因为他们相信汗王是佛祖选中的统治者,违抗汗王的命令,就是违抗了天
意。相对的,汗王也对领主的权力保持敬意,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汗王绝不会对哪怕一
个最小的领主表示敌意,因为他的敌人不仅仅是领主本人,还将是一个庞大、复杂的通过
姻亲、血缘关系组织起来的地主、贵族网络,以及处于他们统治之下的平民和奴隶。因此
,苍天汗国也罢,夫瑞游牧联盟也罢,都维持着一种相对宽松的统治体系,只要不干得太
出格,领主治内的事情汗王不会干涉,而当汗王需要领主表现忠诚的时候,也同样会得到
满意的答复。对于目前的苍天汗国,维持现状并不比平民并不理解和需要的民主政治更合
理,事实上,楠·帝释天和她的支持者们也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前进的--平民们为庆典而
欢呼的日子里,女帝和几个强有力的王公已经开始讨论、制定消灭夫瑞人、统一玄武大陆
的兴国大计了。
虽有楠百般邀请,倾城还是拒绝参加他们的讨论,从第一次听楠说出“统一”这个字
眼儿时开始,他就不寒而栗。只有他这个外来人和过来人才明白,这个正气凛然的词汇背
后隐藏着怎样一场血淋淋的灾难。过去在朱雀,他是不会想这些的,因为那时候他就是国
家权力的代言人,他不可能反对他自己。而在玄武,他很清楚自己局外人的立场,这个立
场使他摆脱了对权力的迷信,同时把他推进了可怕的信仰危机之中。仅因为玄武人的生活
层次还很低下,就认为他们的精神境界达不到实行民主政治的标准,似乎过于武断。就算
真的不合适,也不应该作为改变理念的借口,假如他真的信仰一种政治,就该像信仰神那
样把它贯彻到底,假如做不到,那只能说明他是个虚伪的人,是信仰的叛徒。倾城扪心自
问:
我所渴望的,到底是实现高尚的政治理念,还是掌握权力本身?
这次玄武之旅,倾城见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观念产生了很大改变,他发现所谓的人
民并不对自由、民主感兴趣,一旦丧失自由,就再也不会觉得自由可贵。人民总是短视的
,只看得到眼前的既有利益,绝不愿“现钟不打打铸钟”,如果你问人民:“舍自由而何
求?”他们会回答:“吃饭睡觉生孩子!”
自认为是平民政治家的倾城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就对“建立美丽新世界”--这一
稷下学宫对柯宇明的民主政治理念的美誉--感到灰心丧气,他想,也许对一个群体来说
,最好的政治就是没有政治,最好的国家就是没有国家,所谓“天下大公”,不过是个美
丽的神话。理想的破灭,意味着感情的觉醒。
想通这一节后,返回帝都的愿望倒不那么迫切了,对水月的思念却一日甚似一日,他
现在发现当初离开帝都是个愚蠢的行为,假如老天能让时光倒流,他不会再拒绝水月的请
求。
惆怅之中倒有件开心事,第一是收到纳兰婉容与萧红泪手书,说帝都一切平安,请他
放心。平安?
倾城颇有些失落。
他离开快满一年了,帝国居然没有丝毫变故发生,这只能有两种可能:要嘛,他的存
在对帝国无足轻重,要嘛,这个所谓的“平安”十分可疑。倾城在回信中特意嘱托萧红泪
、艾尔?波科拉:“整顿军队,广积粮草,修缮要塞,秘密备战,外交军政,定期向他汇报
,倘若凤凰城有所动作,立刻回信通知。”与另外一个男人的心情相比,倾城的忧郁就算
不了什么了。苍天汗国改天换日的那段日子里,远方走来了归乡的游子。回到阔别多年的
玄武,西古尔德?绯云并没有太多感慨,倒尽靴筒里的砂子比抒情更实在,跨越了荒芜的沙
漠之后,展现在他面前的是陌生的原野和挂在树梢冰花里的冬天。
天空蓝得透明,远方传来悦耳的歌声,他出神地凝望着那歌声回荡的青天,想象着远
方的牧女和羊群。他决定循着歌声寻找记忆中的故乡,却因一只来自远方的信鸽改变了行
程。
第四章 梦魇黄昏
不祥的暗影笼罩了忉利城的天空。
它从夕阳尽处来,在游弋着商贩与野狗的街道上空盘旋三匝后,落在了全城最高点-
-大哲寺钟楼的尖顶上。整时辰到了,八世莲花活佛亲手设计、号称可以用到世界末日的
自鸣水钟,没有像过去五十年那样准时敲响。失去钟的城市迷失在时间洪流之中。
商贩们眼瞅着日落西山,不知道是否应该打烊回家,花街柳巷的流莺也不好意思在晚
钟敲响前上街公干。人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朝大哲寺走来。
很快,他们发现了钟楼上的火光。
一个玩具商人最先洞悉了真相,脸色惨白的他拒绝把看到的一切告诉好奇的人们,而
是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三十具千里镜抛售一空。人们抱着千里镜爬上天台和树冠,
透过小小的圆洞窥视那笼罩在大哲寺上空的魅影。出现在镜头中的是一头喷火的红龙!
它盘踞在塔顶天台上,巨大的身躯使围在它周围的僧人们看起来像一群可怜的袖珍玩
具兵,射向它的箭矢简直就是牙签了。镜头抬高,人们可以看见红龙琉璃色的眼珠里蕴满
怒气,只消那条巨大的尾巴一扫,僧人们准会像树叶似的飞下楼去。似乎恪守着某种契约
,红龙并没反击惹火了它的人类,仅仅吐出白炽的火焰,把踩在脚下的大铁钟熔成了铁水
,在它与僧人之间铸起一道燃烧的铁墙。被挡在墙外的僧人们无计可施,只好请来了大僧
官化微。
与那些看热闹的人相比,化微更多了一层恐惧。
对他而言红龙并不陌生。
十年前,就是它吐出可怕的火焰,摧毁了围困忉利城的夫瑞人的攻城车和云梯,他甚
至还记得龙的名字--梦魇之黄昏!红龙来了,它的主人又在哪里?
化微壮着胆子走上天台,大声呼唤那个曾让全世界震惊的名字。
“西古尔德?绯云,你在哪里?!”
红龙出现时,倾城正跟小宫女们玩骰子游戏。
在苍天皇宫,倾城遇到了与初到帝国时同样的遭遇。
一开始,楠派来伺候他的四个小宫女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大公阁下是男人,既然大家
都说他是男人,那么他就是女人形状的男人,换一种简单明了的说法--大公阁下是妖怪
!
很快,她们就改变了看法,发现这个大公不但不可怕,而且很和善,很好玩。也许是
太过于亲昵了,平素跟倾城在一起也不怎么讲究主仆之分,别的宫女、侍臣都毕恭毕敬的
尊称倾城为大公阁下,只有这四个小精灵,一口咬定倾城是“皇后娘娘”。倾城自然激烈
反对,反对无效,她们照叫不误。
这一天闲来无事,倾城便跟她们赌骰子玩耍,小宫女知道他最是温柔和气,越发的搞
起怪来,串通作弊,输了钱就撒娇赖帐。“三个小蛀虫!联手骗我银子。”
倾城一连输了十多注,终于发现她们做手脚。
年纪最小、名叫白雪的宫女笑道:“娘娘莫生气,小心气大伤身白了头。”伶牙俐齿
的美娜也说:“娘娘还希罕这两个钱吗?汗王的银子就是娘娘的银子,娘娘的银子使不完
,分给奴婢们两个花花开心,正是做主子的疼爱下人嘛。”
甜美可人的玉娃也来帮腔:“是啊是啊,娘娘最好了。”
倾城笑道:“三个小八哥儿,没理也要狡三分。”
说笑着,白雪又攥着骰子哈气,在那里念叨:“四五六、四五六。”
美娜笑道:“我的灵,我帮你吹。”也在白雪拳头上吹了口气,帮着吆喝四五六通吃
。白雪又叫玉娃也吹了口气,这才把骰子摇了又摇,丢进玉碗。
正这时,小宫女阿雅进来说:“大僧官请娘娘速去大哲寺,有要事商量。”倾城应了
一声,回头再看,骰子将将落定,竟是个一二三!
三个小丫头齐声哀叹,互相埋怨起来,倾城起身笑道:“都给你们了。”匆匆的出去
了。走廊挤满了人。
侍卫、宫女黑压压的趴在栏杆上,朝着大哲寺的方向张望。
倾城好奇的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这儿看什么?”
“龙!”
“龙?”
“大哲寺钟楼顶!”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钟楼顶上蹲踞着一只红色巨兽,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转念一想,化微急着找自己,八成也跟那龙有关。心下思量,龙是天地间最神秘的生物,
没有特殊原因,绝不会到人类聚居的地方来,而且忉利城附近根本没有龙迹出现的历史,
此事实在蹊跷。不久前刚刚干掉一头雷龙,现在又来了红龙,倾城心想,自己还真是跟龙
有缘呢。可惜魔戒不在身边,不然召唤出小飞侠来以龙克龙该多好。于是不急着去大哲寺
,先喝令侍卫严密戒备,提防有人趁乱进宫行刺。
转念间又有了主意,叫人去武库领一具攻城的弩车,运到大哲寺听命。侍卫们匆匆领
命去了,皇宫上下顿时紧张起来。眼下怎么办?
去大哲寺,还是先去找阿楠商量对策?
正犹豫的时候,一身戎装的楠来找倾城。
见彼此平安,都松了口气。
“楠,你知道那龙打哪里来吗?”
“知道,当然知道……”楠叹了口气,语气出奇的沉重。“它就是龙骑将西古尔德?绯
云的坐龙『梦魇之黄昏』。”红龙出现时,摩兰正在皇家图书馆里踱步沉思。
除了看书和回忆,摩兰已经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他不止一次的想,这样活着跟死有什
么区别呢?可是真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他反而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了,特别是现在,一种
全新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
自打登基庆典之后,楠·帝释天对他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尊
贵的“女帝陛下”几乎每个黄昏都要邀请他去花园谈话。他们散步、下棋、闲聊,像老朋
友那样回忆小时候的事,摩兰惊奇的发现,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里,楠是唯一与他
拥有共同回忆的人。更让他惊异的是楠的成熟与自信。
她优雅的举止、恬淡的神态,慵懒的笑容、傲慢的眼神,无一不让人怀疑这个女人已
经用手腕与野心统治了这个国家长达半个世纪。就在不久前,摩兰试探的问她,“你是否
有称霸玄武的想法?”
楠当即反问,“我们有这样的实力吗?”
她竟然用了“我们”,摩兰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
“单凭汗国的力量很难办到,可是,大公阁下总不会袖手旁观吧?与帝国合作,消灭
夫瑞人并不比踩死一只虫子更难。”这是摩兰的回答。
楠摇头叹道:“我只想叫自己的百姓富有,没有称霸的想法。”
摩兰尖刻的反问:“你认为图特大汗也会这么想吗?”
“他不这样想就等自讨苦吃。”
“大公阁下也这样认为?”摩兰尖刻的追问道。
提到倾城,楠自豪的笑了。
“大公还有更要紧的工作,他思考的是全世界的未来,不愿意在人间的争执里浪费时
间。”她直截了当的告诉摩兰,“我需要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帮我保护汗国的疆土和百姓,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称职的宰相。”“这也是大公阁下的主意吗?
假如他知道你我单独在一起,恐怕会吃醋吧?”摩兰试图激怒她。楠并没有生气。
她慵懒的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淡淡的说:“你不必立刻做决定,回去好好考虑一
下吧。”
“我连汗王都不当了,难道会为了区区宰相受天下人耻笑?”
“你不当汗王,是因为我不让你当。耻笑?难道你现在就没被天下人耻笑吗?”楠冷
酷的说,“一个人要嘛当烈士要嘛当叛徒,选择了一条路,就必须走到底,你已经没有回
头路了。好好想想吧,你到底适合干什么角色。巫毒的私生子,人应该守本分!”摩兰被
击中了要害,一种被洞悉内心的恐怖感冻结了他的全身。
他几乎是带着一身屈辱离开了花园。
楠亲自送他,告别的时候,她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对我来说,没有比给老公生
个宝宝更幸福的事了,可我做不到,大哲寺寒冷的冰窖使我永远没法做一个完整的女人,
这一点身为男人的你恐怕永远无法理解,虽然遗憾,可我并不难过,因为我已经非常幸福
了。
“我想告诉你的是,像我这样貌不出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女人,如果不认真对待生
活,不努力修炼武技,不夺取这个国家的最高权柄,大公阁下他绝不会喜欢我。“男人也
好女人也好,对爱情的渴望归根结底还是独占权与力的渴望,只不过前者大多时候通过支
配与被依赖得到快乐,后者则是从被支配与依赖中获取幸福,努力了不一定幸福,不努力
就一定不会幸福。“你也一样。别再抱着可笑的固执当尊严了,要是不想留在皇宫,我也
不勉强,尽管远走高飞好了,可是,哪里又有你想要的幸福呢?“我完全可以给你自由,
可你又能拿它来干什么用?
推翻我重新当汗王?那样就会幸福?想想你过去的生活吧,哪有幸福的影子!”“就
算当了宰相,我又有什么幸福可言?”摩兰激动的反问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楠傲慢的笑起来,眼里闪着炽热的红光,那是守护女神的神
采。“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决定未来。幸福就在前方,无论你选择哪条路,
只要一直朝着它走,总有希望得到。“所以,别管被迫还是自愿了,那不重要,你的人生
道路就让更强有力的人--比如我--来做决定又有什么不好?你已经一无所有,不会失
去更多了。保护现存的制度就是最伟大的工作,哪怕它并不十全十美,也总比破坏或者无
所事事强。”摩兰大惊失色。
他从没想到楠的思想会如此深刻,她已经远不是他所认识的楠·帝释天了。摩兰干巴
巴的说:“您……我简直不敢相信,您好像完全变了。可是……”
楠无奈的一笑,暗问自己:被老公洗脑的女人是不是很没面子啊?
这么一想,反倒心头甜丝丝的,不由幸福的笑了。她脱胎换骨,就像丑陋的虫子变成
了美丽的蝴蝶。
倾城改变了楠,给了她强大的精神力量,使她从精神上成为真正至高无上的皇帝,现
在她也学会用这力量来影响别人了。“怎么样,宰相阁下?”
“我不能完全接受您的看法,不过您说得对,我是该想想了。”
摩兰越想越觉得可怕,没错,就像楠说的那样,他适合当谋臣而非皇帝。他相信自己
够聪明,又有足够的知识,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最致命的弱点--没有担负责任的毅力与
勇气。也许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是私生子,摩兰总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名不正言不顺,
他没法坦然的出现在公众面前,更没办法当之无愧的以汗王自居。从前,国家大事都是由
巫毒把持,摩兰反倒觉得很轻松,他内心里拒绝贸做决断之险。就拿讨伐马贼来说,出师
不利固然不好,要是打赢了呢?
百姓会称赞他是个好君主,给他戴上明君的光环,光环让人变得高高在上,同时也放
大了隐私,敌人会注意他,好管闲事的人会关心他,他是巫毒与太后私生子这一事实就更
有可能暴露。所以,一个圣明的决断反而把他推进险境了。
怀着这种心理,摩兰没办法当个称职的汗王,他是那么痛恨光明,想永远把自己藏在
幕后,藏在别人看不见的黑暗里。他是太子的时候就知道怎样才能治理好国家。
人类的知识是触类旁通的沟渠,而非各自孤立的湖泊,他从书本上获得的知识,或许
不如实干家的经验那么实用,可也绝不像自以为是的经验主义者们所认为的那样无用。“
纸上谈兵”其实也是实践的总结,当人们夸大它的失败的时候,却忽略了它在更多情况下
获得了胜利。现在,楠给了他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私生子的血统并不会影响宰相的资格
,虽说有点难为情,可摩兰不得不承认:楠·帝释天和叶倾城统治下的汗国,远比巫毒时
代更有活力。
苍天汗国的中兴就在眼前了,只要加入,史书里就会多出一位贤相!
“他妈的!”摩兰兴奋的跳上书桌,推开窗子对着黄昏的天空大吼道:“怎么办?干
了吧!干就干吧!干了再说!别人怎么说?谁知道呢?管他呢!我已经不是汗王了,随他
们说去吧!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坏!”就在这时,他听见大哲寺方向传来龙的咆哮,熊熊火
光中,红色巨龙飞下了塔楼。“梦魇之黄昏!”
摩兰惊呆了。
楼下传来喊杀声。
一段急促而激烈的打斗后,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摩兰殿下,是您在上面吗?绯云
来救您了!”摩兰看到龙时,倾城已经到了大哲寺。
红龙的出现意味着绯云也到了忉利城。
不管这位昔日的天下第一剑客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的存在,对楠--特别是对倾城-
-无疑是个潜在的威胁。楠了解绯云,她知道,绯云来忉利城,必定去找摩兰。
跑得快、无聊、废话、神奇兄弟,都第一时间赶去皇家图书馆监视摩兰,楠认为这还
远远不够,再加一个兵团也不够,假如绯云真的来了,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他。事到如今,
只好雷帝陛下亲自出马了。倾城不放心,要一起去。
楠却不准。
倾城理解她的心情,便说:“不去也行,可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要是绯云想
带走摩兰,就让他带走好了,我只要你平安回来。”楠听得目润心酸,被他一句话勾起了
无限柔情:“老公啊……你也要平平安安才好,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管,等我
回来就好了。”
倾城笑着点了点头,楠这才安心,各自去了。
楠刚走,大哲寺又派人来催倾城,说是“红龙肆虐,势不可挡,请大公速去降服。”
在大哲寺的僧人们眼中,倾城已经成了仙人的化身,仿佛任是天大的麻烦,只要他一出手
就能摆平。殊不知“仙人”有口难言,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惹龙呢?更何况它的主人
是绯云。万壑松飞驰电掣,眨眼就到了大哲寺山门外。僧人们簇拥着化微迎上来,见到倾
城,纷纷喜形于色,不住口的念佛号。透过千里镜向上望去,红龙更显巨大,赤红的鳞甲
透出血的暴力与火的炽热,掉转镜头,一排雪亮的剑齿冲进眼帘,黑烟与火焰在狰狞的鼻
孔与蟒蛇般粗大的舌头间翻动。“真可怕!”倾城失声惊叹。
僧人们听见,脸色顿时白了。
化微战战兢兢的问:“难道大公阁下也……”
倾城讪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害怕吗?”
“这个嘛……既然是大公阁下,自然与众不同,看起来害怕,其实定是不怕的了。”
“化微!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龙到底是畜生,再怎么凶也斗不过人!”倾城讪讪的说。
说着话,弩车送来了。
有了这门家伙,倾城胆气顿时壮了几分。吩咐僧兵把那弩车架在钟楼下,装上最大号
的弩箭。“大公阁下不会是想用弩车射龙吧?”化微狐疑的问。
“为什么不?”
“龙在塔顶,这弩车仰角太小,根本射不到啊。”
“就算抬高仰角,弩箭射到塔顶力道已尽,恐怕也伤不了龙呢。”
“那您这是?”
“射龙呗!”
“大公阁下的意思是……引龙飞下来?”
“聪明!”倾城笑嘻嘻的说,“根据传说记载,龙最喜欢的两样东西,一是美女,一
是财宝。美女和尚庙里是没有的,财宝嘛……化微,你说有没有呢?”很快,金香炉、金
浮屠、金念珠、金佛像就全被搬出来了,围着钟楼摆满了一圈,别说是嗜爱收集财宝的龙
,就是兔子见了也要眼红呀。红龙直瞪眼睛注视着身下的遍地黄金,似乎跃跃欲试,倾城
心头狂喜,化微等人也紧张得伸着脖子等它飞下来,可是等了很久也不见动静,一道小溪
似的口涎顺着墙壁流下来。又过了片刻,红龙突然展开了翅膀!
众人失声惊呼,忙严阵以待。红龙却又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去,不再看地上的财宝,一
副眼不见心不烦的神气。“看来传说毕竟是传说,果然当不得真呢。”倾城摇头苦笑。
“大公阁下,我们还可以试试另一种传说。”
“说来听听。”
“金银不成,我们还有美女。”
“这样无耻的话也是僧官该说的吗?佛祖听见会很伤心呢。”
虽然很不情愿,几千双期待的眼睛却容不得他退缩,倾城慢慢爬上钟楼,僧人们的心
也随着他脚下的台阶朝着嗓子眼直线上升。七层的塔楼,倾城足足爬了大半个时辰,好歹
到了顶却又没了声息。
下面一大群人翘首以待,等得脖子都酸了,才见他从一扇小小的窗子中探出头来,抛
下一根绳索。一头牢牢系在窗上,僧人们把另一头系在了一尊石塔上。倾城用力扯了一下
绳索,见的确牢靠,这才转身走向天台。不一会儿,天台上响起了可怕的咆哮声,只见一
个白影风一般从楼顶跑了下来,一步冲到窗前,顺着绳索滑了下来,在他背后,是张开双
翼飞扑下来的红龙。
僧人们被笼罩在龙的投影下,只觉得天昏地暗狂风大作,气压瞬时间增大了数倍,呼
吸异常困难,眼睛也几乎睁不开了。化微抢到弩车前,就在红龙探出巨爪攫向半空中的倾
城时,打开了发射机关。弩箭击中龙的肚皮,旋即弹开,恐怖的力道竟把巨龙冲得翻了个
筋斗,像被猎枪击中的大鸟,从空中掉了下来。愤怒的咆哮也随之从天而降,震得地动山
摇,院墙瑟瑟颤抖。僧人们吓得面色如土,仿佛被抽了骨头,连逃跑的力气也没了。与对
付其他猛兽不同,蚁多咬死象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在龙身上,龙族更可怕的力量是与生俱
来的“恐惧魔法”,任何生物一接近龙,十分胆气就先去了七分,逃跑都来不及,哪还敢
抵抗。空中的倾城是唯一没有被恐惧魔法击倒的人。
红龙惊讶的发现这个小生物居然比自己更“高等”,立刻如临大敌,朝他吐出了烈焰
。赤红的火柱吞没了倾城。
“结界?百年孤独!”
结界挡住了火焰,却保不住那根绳索,倾城像只断线风筝似的凌空落了下来,结结实
实摔在石板地面上。挣扎着翻了个身,运气不错,手脚都还听使唤。
一个小个子侍卫跑了过来扶他。
倾城呻吟道:“谢谢……”
“不客气!”侍卫咯咯笑了起来,嗓音清脆悦耳,竟是个女人。
倾城楞楞的抬起头,不经意间闻到了熟悉的药香……他猛然醒悟,惊叫道:“妳是李
--”一语未落,那侍卫出手如电,点中他左侧章门穴,倾城立时身子一麻,软软的瘫倒
。再看那小兵,一抹脸,相貌大变,竟成了个千娇百媚的俏佳人。
“坏心眼儿的郎君!咱们回家吧。”
李璧华得意的一笑,飞快地在他黑田穴上一戳,抱起昏睡的倾城夺路而逃。红龙找不
到倾城,气得又是一阵咆哮,正要把恶气撒在僧人们身上,却被一阵哨声所吸引,主人的
召唤迫使它不得不中止报复,冲着钟楼吐出一口恶毒的火焰后,红龙飞上天空,朝着皇宫
方向去了。倾城和楠分手不久,西古尔德?绯云就出现在皇家图书馆前。
雷神骑士严阵以待,可在绯云眼中,这些草原上最勇猛的骑士就像婴儿一样脆弱。绯
云朝着列成方阵的卫队走来,飞蝗般的箭落在身上又弹开,不能伤他分毫。他走在箭雨中
,双手交抱,圣剑?正义之铭刻挂在腰间,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懒散的微笑,像是在雨中漫步
。跑得快排众而出。
一支宽刃箭尾随着断喝声破空射来,竟在空气中激起了圈圈涟漪,仿佛一只贴着湖面
飞翔的水鸟。“锵!”
纯钢箭镞击中了镜铠?白银之神殿,溅起一朵璀璨的火花,弹开的剎那被绯云抬手接住
。眉头微蹙,绯云停住脚步。
“神箭手,告诉我你的名字。”
“黑骑士维灵。绯云殿下,您是我的偶像,不过很可惜,您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维灵?那个追赶豹子的男孩就是你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箭,还给你--”手
腕一抖,宽刃箭化作一道银光飞了回来,跑得快哪里敢接,慌忙低头闪避。再抬头时,绯
云已经风驰电掣般冲过来。“告诉楠,我不想杀她的人,请她也别再妨碍我!”
话音犹在耳畔回响,绯云在他肩上一拍,飞身而起。
人们抬起头,惊愕的张大嘴巴,望着空中的绯云。
圣剑出鞘,圣洁的光华笼罩了人群。
“大乘剑魂?大漠孤烟剑!”
天地间顿时一亮,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苍茫的剑气铺天盖地般涌来,席卷人群,飞
快旋转,成了光的漩涡。强光破坏了骑士们的武装,刀剑变成了虀粉,精钢甲胄化作碎片
,略一动就稀哩哗啦的掉下来。楼上开了一扇窗,神情复杂的摩兰探出头来。
“摩兰殿下,是您在上面吗?绯云来救您了!”绯云扬起手臂,一只白鸽飞上了窗棂
。长刀的投影拦住了绯云的去路。
夕阳的余烬里,走来了身穿黄金铠甲的楠·帝释天。
楠凝望着绯云的背影,目光冰冷。
绯云潇洒的转过身,本想开口问好,话到嘴边,却成了无奈的苦笑。他拂了拂额前发
丝,做了个无意的手势。他毫不掩饰尴尬的心情,楠知道,这就是他想告诉她的。
“这个人好像永远学不会虚伪矫饰。”楠迷惑了。
她望着绯云,越看越觉得好笑。
“这一点与叶美人儿截然不同……”她忽然觉得绯云很可怜,他拒绝接受这复杂的世
界,世界也同样拒绝改变他。八年岁月,他好像完全没有改变,人生能有多少八年?这样
活着是不是太傻……她看见绯云对她微笑,笑容仍是那么灿烂,恍若云层里一缕金色的阳
光。八年前这笑容曾令她魂牵梦绕,可他却从不对她展露。现在他终于肯对她微笑,可她
的心却不再为之激动了。“楠,这些年,你变化的可真大啊。”绯云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
口气。
从前楠认为高贵的男人就该用这种不卑不亢的口吻说话,现在却发现他使用这种华而
不实的腔调时,就像个假扮大人的小孩子。“我听说你篡夺了皇位,楠,你知道吗,我听
到那些话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绯云沉痛的叹息道。楠冷笑道:“你的耳朵的确
不值得信任,事实就是这样,你不是亲眼看见了。”
绯云叹了口气,悠悠的说:“我猜你一定有难言之隐,楠,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啊。
”楠又好气又好笑,反问道:“你认为我是哪种人?”
绯云苦笑道:“我所认识的楠·帝释天是个智勇双全、义薄云天的奇女子,是忠君不
二的巾帼英雄。我相信我的眼睛,难道我错了?”“错得厉害!”楠冷笑道:“现在站在
你面前的是汗国统治者因陀罗大帝一世。人生就像一出戏,谁都少不了上妆卸妆,一成不
变的人注定是失败者,西古尔德?绯云,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也不配!”绯云目光一黯,英
俊的脸庞痛苦的抽搐起来,他可怜巴巴的反问:“难道我们非要反目成仇?”楠用丈二大
雷神做出了答复。
雷刀飞斩,宛若银河倒挂,杀气喷涌而出,竟凝成了火红的光流。
银白色的圣剑在绯云手中拥有了无可比拟的威力,银亮的光柱拔地而起,架住了“丈
二大雷神”。
两代天骑士,两件神兵利器,殊死决斗一触即发!
爆裂的气流吹飞了观战的侍卫,雷刀、圣剑一触即分,以楠和绯云为圆心,半径十米
内的一切物质都燃成了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味。绯云持剑卓立,神情凝重。
楠退了一步,脸色一点一点的变白了。
阔别八年,绯云仍是她不可跨越的高峰。
楠很清楚自己的进境,八年来,除了武道修行,她的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八年来她自
认进步神速,足以与绯云平分秋色,八年前绯云只比她强一点点。可现在,他还是胜了她
微乎其微的半招。楠再次举起丈二大雷神,除了藉助天雷之力,她别无选择。
当空中聚集彤云,当闪电划破天穹,当闷雷敲响杀戮的鼓,绯云知道,大乘剑神境的
对决不可避免了。“天人合一剑”决战“画龙点睛”。
旁观的人们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想错过四神史上破天荒第一次剑神对决
。对两位剑圣胜负的关注已经超出了对自己安危的关注。楼上的摩兰抿紧唇角,苍白的指
节挤碎了窗棂。摩兰心情复杂。
对绯云,他真不知道该感激还是痛恨。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不来,等自己选定了新的
人生道路,他却突然出现了,尽管摩兰十万分不情愿离开忉利城,可事到如今,他又怎能
说得出口?他甚至有点期待楠击败绯云,那就不会左右为难了……楠与绯云周围聚集起了
剑神念力,黄金与白银的光环笼罩了女帝与龙骑将。石破天惊的一瞬迫在眉睫,远方传来
了龙的悲鸣。梦魇之黄昏受伤了!
绯云的脸色顿时变了。
楠暗想,倾城说要去大哲寺看龙,难道他……登时心乱如麻。
这变化自然瞒不住绯云,收剑笑道:“我的龙受伤了。在确定它平安之前,我没办法
集中精力跟你对决。你也知道,大乘剑道由不得半点心乱,这一战我认输便是。”说罢吹
起口哨召唤坐龙。楠长叹一声,淡淡的说:“你们走吧。心乱的是我,绯云,下次我一定
可以击败你。”微微一笑,绯云诚恳的说:“这些年你进步很快,下次见面,你一定能打
败我。”梦魇之黄昏降落在皇家图书馆门外,绯云带走了心情复杂的摩兰。
留恋的望着神话之都淹没在苍茫云海中,摩兰带着一个破灭的宰相之梦离开了忉利城
。“别灰心,太子殿下,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回来。”
绯云的鼓励没能让他得到安慰,反而激起了反感。
“就凭我们两个人能干什么?你要是真想帮我夺回皇位,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楠·帝释
天。”“杀死一个皇帝并不等于得到一个国家,虽然我们人少,可是只要活着不就还有希
望吗?我们应该去夫瑞人那里碰碰运气,我猜他们会乐意提供帮助。不过您得先振作起来
,太子殿下,布伦修德公主要是还活着,见到你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是会很伤心的啊。
”“布伦修德……”摩兰的心像是被刺了一刀,恨不能立刻跳下龙背。
此时此刻,他就像当初怀念绯云那样深切的怀念着忉利城,怀念着那个化作泡影的汗
国宰相。
第五章 蛊精百变
灵魂醒了,身体还悬浮在梦的蜘蛛网里,温暖的枕、被,雪一样柔软,昏昏沉沉的香
气包围着他,像母亲的怀抱那样温馨,真想就这样融化。不经意的一翻身,手指触到了炽
热的肉体,惊出一身冷汗。倾城睡意全消,急欲起身,一双赤裸滑润的手臂滑了上来,缠
上他的身躯,接着是修长的玉腿,细软的长发,黑暗中的她像个女妖,一千条触手全都缠
定了他,拖着他,陷进无边的大海。既然挣不脱,索性不挣了,多挨一刻是一刻,倾城舍
不得睁开眼睛,静静领略恬适安柔滋味。
他对自己说,等她睡熟了就逃走。
忽听她轻轻一笑,柔声问道:“你是不是想等我睡着了就逃跑?”
火光一闪,一盏红烛袅袅燃着。李璧华侧身支颐,一双饱含柔情的眼睛深深凝视着他
。云鬓蓬乱,玉臂生寒。倾城不作声,装作睡熟了。
李璧华狡黠的一笑,拔下一根发丝,拿手指捻着,要来捉弄他。
倾城偷眼看见,发丝还没碰到就觉得奇痒难耐,忍不住吃吃笑起来。起身抱住李璧华
,在粉嫩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天哪,我真倒楣,又被妳逮住了!”
“不高兴吗?”李璧华扁着嘴,一脸嗔怒。
“高兴--怎么不高兴?”倾城笑嘻嘻的说,“华姐姐,快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猜?”
倾城只好说:“拜托导盲犬帮忙?不然……用水晶球占卜?”
李璧华笑道:“傻瓜,是你让我来的呀。”说着打开床头的梳妆匣,取出一只镶嵌蓝
宝石的戒指。“你托玉玲儿小姑娘把这个送给我的,不记得了?”倾城这才想起来,当初
在火犁村,临去雷神骑士团前的那晚,曾怀着留遗嘱的心情把青龙魔戒交给玉玲儿,嘱托
她转交李璧华,想法救出自己,后来遇见了楠,居然把这事给忘了。李璧华告诉倾城,在
火犁村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离开,雷神骑士团一走,她立刻回去找他,可是已经来
不及了。倾城曾转告她去找春江水月,这是个再糊涂不过的主意了--李璧华自打知道春
江水月是什么人就决定私吞魔戒,怎还会向情敌求助?从玉玲儿处得知倾城去了楠那里,
李璧华立刻去追,尾随着雷神骑士团直到雷泽。
她想过无数种方法,只想再见倾城一面,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大半功力,贸然闯进雷泽
只会送了性命。得知夫瑞人有意入侵玄武的消息后,李璧华曾经为之雀跃,确信命运之神
终于开始垂眷自己,除掉楠·帝释天的机会就在眼前。于是极力撺掇独眼龙黑星参与“丰
收行动”,本想藉助夫瑞大将猛军的火枪队干掉楠·帝释天,不料这个情敌实在太厉害,
火枪打她不死,夫瑞人第一高手猛军铩羽而归,林中一战反倒成就了楠的战功。可是李璧
华还不死心,她一直尾随在倾城身后遥遥守望,每日躲在绝望与嫉妒的深渊里念一百遍毒
咒,咒她不得好死,没事的时候就异想天开,盼望天上掉下个大石头把她砸死、失火把她
烧死、发大水把她淹死、吃饭把她噎死……可恨老天无眼,无视信女一片诚心。后来又听
说雷神骑士团接受了招安,迁往忉利城。
李璧华再次看到了曙光,热切盼望雷神骑士团被裁撤,盼望楠·帝释天被派去养猪。
然而事与愿违,幸运女神再次站到了情敌那边,一转眼,本该养猪的坏女人当了皇帝
,她的名字却赫然登上了街头巷尾的通缉令。除了感叹命运不公,李璧华只有拿“自古红
颜多薄命”安慰自己。然而命运的天平就在这时开始向她这方倾斜。
昨天下午,满怀心事的李璧华爬上城外小山,从最高点凝视皇宫。
每天这个时间,她都会独自来到这个小小的山坡,透过千里镜眺望皇宫,寻找着倾城
的踪迹。看着看着,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镜片湿润了,白茫茫一片,千宫万阙淹没在泪
眼里。就在那里,掩面擦泪的李璧华看到火红的巨龙从夕阳尽处飞来……在好奇心的驱使
下,李璧华追随着巨龙潜入忉利城,在大哲寺门外找到了朝思暮想的倾城,扮成侍卫,趁
机绑架了他。
害怕被楠·帝释天追杀,星夜逃亡到了这里,才敢放心大胆的投宿。
听了李璧华这席话,倾城呆了半晌,难过的说:“华姐姐……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给
忘了呢。”李璧华听了这话,心顿时冷了半截,强颜一笑,自怨自艾的说:“你华姐姐命
贱,专喜欢自寻烦恼,既然你说忘了,那就忘了吧!”说着低下头去,眼睛湿润了。倾城
忙抓着她的手劝道:“华姐姐别生气,我才不要忘了你呢。”
李璧华挣脱他的手,倔强的说:“谁希罕!你去想你的楠·帝释天,想你的春江水月
吧!”“现在只想你。”
“骗人!”李璧华红着眼睛嗔道:“喜新厌旧的坏蛋!我死了你也不心痛--你巴不
得我快死掉才高兴呢!”“没有哇!我每天都会想你……”倾城委屈的申辩道。
“就有!就有!就有!”
倾城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急中生智,突然一推李璧华的肩膀,扑了上来
,把她压在床上,“你……干什么……”被倾城压在身下,李璧华浑身酥软,一点力气也
没了。
倾城笑道:“华姐姐,我不准你再生气,再生气就胳肢你!”说着双手探到李璧华腋
下,蠢蠢欲动。李璧华吓得“哎哟哟”尖叫起来,破涕为笑:“真是的,什么时候你才能
正经一点。”“敢说我不正经!岂有此理!”
倾城假装生气,按住李璧华轻搔腋窝,逗得她麻痒难耐,眼泪都笑出来了,连声哀求
道:“好郎君、你是天下第一正经男人,快饶了人家吧。”倾城得势不饶人,笑嘻嘻的说
:“不行!现在我是赢家,水涨船高要加价!不光不生气,姐姐还得叫我三声好老公!”
“老公、老公、好老公!坏蛋!你满意了吗?”李璧华脸红红的,眼里闪着泪花,溢
出了满心的喜悦。这番话说得又软又甜,听得倾城心也融化了,笑咪咪的抱着李璧华,从
粉雕玉琢的颈子一路亲上来,直到耳根,猛吹了口热气,舌头也伸了进来。李璧华耳朵最
是敏感,被他一吹一舔,禁不住呻吟道:“狠心的郎君啊,姐姐快想死你了……你都一点
也不想我……”倾城大感委屈,方想答话,门外有人冷声道:“他不想,我可想得很哩。
”是个苍老、陌生的男人嗓音。李璧华面色一变,冲倾城打了个“小心”的手势,吹熄蜡
烛,扬声道:“一心王前辈一向可好?璧华很想念你呢。”倾城低声问:“一心王是谁?
”
李璧华亦低声答道:“千锁王的大哥,他是来找我报仇的。”
“千锁王,百胜王,十力王,一心王……天哪,他们家怎么那么多王!”倾城苦恼的
搔搔头,又问:“还有没有其他王?”“你还嫌不够?”李璧华苦笑道:“一心王兄弟四
个里他最年长,也最厉害,他是战象骑士团的团长,更是夫瑞四大部族中象族的族长。”
倾城叹道:“都说上阵亲兄弟,沙场父子兵,果然不假--惹翻了一个毛了一窝。”李璧
华笑道:“郎君莫怕,有我呢。”说是这样说,其实她也束手无策。正绞尽脑汁思索对策
,门外的一心王等不及了,冷冷的说了句:“出来受死!”李璧华掀开窗子一看,院子早
已被一心王的手下包围,一时无法,低声嘱咐倾城藏起来,披上外衣,独自出去应付。干
瘦的一心王见她出来,嘿嘿阴笑道:“李仙姑别来无恙,里面那个怎么不出来,难道要我
进去请吗?”
李璧华忙挡在门前,讪笑道:“我男人生了痲疯病,不敢劳驾您老探望。”一心王冷
笑道:“我弟弟该不会也是得了痲疯病吧?
李仙姑,他们在黄泉道上很寂寞,托我送你去给他们做媳妇呢。”
李璧华脸色连变,压下怒气,款款笑道:“小妹只有一个人,怎么能当你三个弟弟的
媳妇?您这不是诚心让他们反目嘛。”她说话间一颦一笑都用上了媚术,笑容甜美醉人,
百媚横生。
一心王看在眼里,不觉有些心猿意马,那一干马贼更是不消说,眼都看直了。就在这
时,李璧华突然一扬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迎面打来。
“妖妇找死!”
怒吼声中,一道半月形的银光自一心王掌心射出,劈面斩下。
那团黑影立时四分五裂,只听“嗡”的一声,一群毒蜂铺天盖地的飞了出来。原来是
个蜂房。
一心王措手不及,被毒蜂蛰了手腕,痛得倒吸了口冷气。
低头一看,手腕上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隐隐透着黑气,唯恐蜂毒扩散,一心王咬紧
牙关,弯刀在手腕上一挑,一大块血肉连着蜂针割了下来,立时血如泉涌。等他包扎妥当
,李璧华已经逃得不见踪影。十余名手下被毒蜂蛰伤,躺在地上翻滚呻吟,惨不忍睹。一
心王气得暴跳如雷,扬手打出一支响箭,不一瞬就听见屋后传来“呜呜”的号角声,深夜
里听来分外恐怖。屋里的倾城听见,只觉得头皮发麻,回头一看,一群黑衣马贼口衔钢刀
,翻墙跳进院来,原来一心王已经在外面按下了伏兵。只听门外响起一串打斗声,紧接着
就是李璧华的尖叫。推门一看,李璧华手无寸铁,脸色惨白的坐在花坛旁,一心王的弯刀
架在她脖子上,一群汉子虎视眈眈的围在四周。
倾城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危,猛地推开门,抄起一个砚台丢了出去。
一心王听见破风声,本能的举刀去挡。忽然想起刚才的遭遇,唯恐又是蜂巢,忙侧身闪开
。砚台擦身飞过,墨汁洒了一身。
夜色深沉,看不清究竟,还以为是某种特别的毒汁,吓得脸色都刷白了。“当啷”一
声,弯刀落在地上。倾城看准时机,双手环抱在胸前,画了个椭圆图案,掌心外翻,一个
黑黝黝的洞穴就在虎口之间出现了。虽然功力全失,这“大周天阴阳吸魂神咒”的威力却
不受影响。只见倾城掌心内翻,天井中的李璧华竟平空消失,几乎就在同时,又一扇黑洞
在倾城面前洞开,李璧华茫然的走了出来。“我在哪里?黄泉路上吗?”她傻傻的问倾城
。
“别管那么多,逃命要紧!”
倾城拉着李璧华的手,飞一般的朝门外跑去。一心王等人发现后追了上来,李璧华失
去蛊精,功力只剩下不到三成,若是自己,还有希望逃出生天,可要照顾倾城就无能为力
了。幸亏倾城虽然武功全失,还有“大周天阴阳吸魂神咒”可用,这门法术最大的好处就
是不用咒语,可以随时发动,每当敌人追上来,倾城就打开黑洞,把他们传送到远处。混
乱中不见了李璧华,回头再看,她已经被一心王拦住,赤手空拳的在刀光剑影里苦苦挣扎
,险象环生。倾城慌忙施展“大周天阴阳吸魂神咒”,不料忙中出错失了准头,黑洞一开
,一心王昏头转向的走了出来!倾城叫苦不休,趁他还在发晕,飞起一脚,踢在一心王两
腿之间。
一心王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蹲下了。
倾城趁机救出李璧华,飞一般的逃走了。
两人逃出客栈,眼前是无边的夜幕苍茫的草原,身后已经不见了追兵,他们跑了一会
,李璧华忽然停住脚步,喘着气说:“这样跑……累死也跑不到几里路,咱们得弄到马来
才行。”倾城苦笑道:“这荒山野岭的,哪里去找马?我倒是巴不得生了翅膀,能飞才好
呢。”忽然想起朱雀之天翔还留在李璧华那里,忙问李璧华当初留在碧螺谷的行李可还保
留着。“你的东西我哪敢丢,随身带着哪。”
李璧华撩起衣襟,解下了百宝囊,把倾城的面具、羽衣和阿修罗魔剑一一取了出来。
“这下我们有马啦。”
倾城惊喜交加,抚摸着久违了的阿修罗魔剑,真切感到了远方水月的祝福,仿佛一瞬
间失去的功力全都回来了,对未来重新充满自信。
打开包裹,先把朱雀之天翔穿在内衣外,又跟李璧华换了外衣,戴上玄武之假面。“
华姐姐,你看--我变!”
倾城一扭头,变成了李璧华的模样。
“哈呀!你……你……”
“嘿嘿,有了这个,一心王就分不出来我们了。”
认真打量着倾城,李璧华自言自语:“原来我长成这样啊……”接着又甜甜的笑道:
“你可真漂亮。”不知道她到底在夸谁。“真是好宝贝!郎君,你真厉害。”“那还用说
,好!我们这就回去找一心王,报仇、偷马!”倾城自信满满的说。“对!报仇、偷马!
”李璧华兴奋的拍手叫好。
他们手拉着手朝野店走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心王带着大队人马走来,李璧华捏捏倾城的手,转身钻进草丛
,倾城径自朝着马队走去。
一心王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诧异的问:“那小子怎么没跟你一路。”
倾城笑道:“他就在你们身后,看不见吗?”
一心王将信将疑,回头一看--鬼影子都没半个!转身再看,“李璧华”已经落荒而
逃。“小婊子……想玩我?!”一心王气得脸发青。
一群人放马去追,有人举起了短弩。
“射她腿!”一心王赶忙喊道:“我们的小母鹿可值钱吶,她姘头更值钱!”“好恶
毒哇!”倾城边跑边回头大骂,“山羊胡儿!
人渣!”扭头钻进灌木丛。
高头大马在荆棘密布的树丛里根本走不动,“李璧华”走得也不甚快,就在他们前方
百米处出没,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一心王大怒,吩咐随从下马,步行去追。追了半刻钟
,树丛到了尽头,一条小河拦住去路。
“捉迷藏的游戏到此为止,怎么样,你还能往哪儿跑?”
一心王阴笑着逼上来。
“没错,说再见的时候到了,山羊胡儿,替我问候你短命的弟弟们。”
丛林外响起了口哨声。是李璧华发来的信号,她已经得手了。
一心王起了疑心,回头一望:一个绿衣女骑士正驱赶着大群战马远去,分明是他们的
坐骑。一心王惊讶极了,为什么有两个李璧华?哪个是真的?他时而看看马上的李璧华,
时而看看河畔的李璧华,露出一副撞见鬼的表情。河畔的李璧华粲然一笑,忽然摘下面具
。就在一心王惊得哇哇大叫的时候,他背后伸展出一对血红的羽翼。他的两只翅膀显得那
么单薄,然而他还是飞起来了。
阳光下,他那对不停搧动的大翅膀反射着迷离的红光,鼓起了妖艳的风。一心王眼看
着他用凤凰的翅膀飞到河面上,飞远了,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倾城很快就追上了李璧华。
他在天上摸摸她的头。
“嗳?”李璧华傻傻的抬起头,看着他,惊讶的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说:“你……
你怎么会飞啦?”“我是神仙嘛。”
“那--你快下来吧。”李璧华说,“你别飞了,瞧--我偷了两匹马,咱们骑马吧
。”倾城摇头说,“华姐姐,你自己走吧。我要这样一直飞回忉利城。”
李璧华哭了,抹着眼泪哀求道:“不要离开我!求求你,快下来吧……”
倾城心如刀绞,不忍再看她泪眼婆娑的可怜相,振翼飞上高空。
李璧华固执的追着他,她对空中的倾城说:“我们已经有了两匹马,你为什么不下来
?空中那么冷,你会冻出病来的,好郎君,你下来,你下来吧,我都偷到马了,你怎么能
骗我呢?你下来吧,求求你了。”倾城叹了口气,低头告诉她:“华姐姐,你别跟着我,
我要回忉利城了。”李璧华含着满眶的眼泪说:“可是我并没有惹你生气啊。你让我偷马
我就偷马,你让我吹口哨我就吹口哨,我们已经有两匹马了,为什么你要让我一个人走呢
?你喜欢哪匹马你就骑哪匹,别让我孤孤单单一个人行不行?我害怕。”“华姐姐,我不
可以天天陪着你。我还有很重要的工作,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必须回家了。”“可是我们
应该骑马回家,回我的家,不是楠·帝释天的家,你都答应我了一起走,为什么又抛下我
不管?你的工作不就是去另一个女人那里吗?我就不信我哪里不如她,我比她漂亮你总该
承认吧?你又不是瞎子,除非你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我们已经有马了,你在天上飞不累
吗?”
倾城耐心解释道:“我回忉利城只是为了道别,我不会留在苍天,这个冬天结束之前
,我必须赶回朱雀,我有不祥的预感,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要是不赶快回去麻烦就
大了。”李璧华哭着说:“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得陪着我,你要是不肯陪我
回碧螺谷,我就死给你看!你这个没良心的骗子!你还说……你还说要娶我呢!你现在就
不要我了……“这马怎么办?我辛辛苦苦把它们抢来,那只枣红色的马还踢了我的腿呢!
我现在痛死了,说不定已经骨折了,我对你那么好,你还要走--你怎么不被雷劈死!”
见她这么恶毒,倾城也有点火大了。
“你怎么这么任性?妈的,我想揍你了知道吗!你要是听我的话,就别再哭哭啼啼…
…”呛了口风,他咳嗽起来。李璧华听见,哭得更厉害了。
“你这个白痴,这样在风里飞着说话会得肺痨,你要死就去痛痛快快的一头撞死,别
让我看着心痛。”倾城见她哭得可怜,又心软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不然,妳跟我回朱雀吧。”风大了,他只好低下头、收紧翅膀
,不知不觉的降下来了。李璧华眼睛亮起来,催马猛追上来。
“我愿意跟你去朱雀,可是现在不行。夫瑞人已经收留了摩兰太子,正计画着讨伐苍
天,黑星已经去了金帐城,我必须尽快回碧螺谷,脱不开身哪。”倾城听得一楞,忙追问
:“你从哪儿得的消息?”一走神,飞行速度慢了下来。李璧华笑逐颜开:“嘻嘻嘻嘻-
-你猜!”
“你真无聊!”倾城差点从天上栽下来。
李璧华叹了口气,幽幽的说:“既然你这么在乎楠·帝释天,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
”倾城气得发昏,正要说话,忽然脚下一紧,裤脚竟被李璧华抓住。
“笨蛋!你想干什么?快放手!”倾城下意识的挣扎着,向高空飞去。
李璧华死不放手,竟被拖离了马背。
风越来越大,倾城越飞越高,李璧华在风中飘荡,风铃似的吊在半空。
他们被风雪冻得迷了心窍,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倾城只想摆脱脚下的女人,李璧华
却宁死也不肯放手。就这样飞了片刻,不堪重负的裤脚终于断裂,狂风席卷而来,李璧华
脱线风筝似的逆飞出去。倾城蓦然回首,看着她苍白、绝望的脸恍若冰雕,一行泪珠随风
散落,落地处雪粉腾空而起,宛如一群流浪的精灵。李璧华摔在雪地里,没了动静。倾城
的心瞬间结冰,作梦似的飞回去,慌慌张张的落在她身旁。李璧华仰躺在雪地里,胸口微
微起伏,嘴唇没了血色,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融了雪,冷了心。“华姐姐、华姐姐
!莫要吓唬我!”
倾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急得快疯了。
李璧华好一会儿回过气来,张开眼睛,抽噎道:“你不是一门心思想逃走吗?又何必
管我死活。”见她没有大碍,倾城又是高兴又是激动,终于也说出了心里话:“华姐姐,
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呀,只要你别去帮夫瑞人,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啦。”李璧华冷哂道
:“很快?很快是多快?一天、两天?
十年、二十年?呵,你这人最是油嘴滑舌,骗死人不偿命,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李
璧华自幼身陷青楼,遭遇了许多不幸,以致精神扭曲,内心里始终对男性充满了仇恨,如
今见倾城也要离她而去,更加感到心灰意冷,凄苦的说:“你走吧。以后也别再回来,就
当从没认识我好了。”倾城诧异的问:“这又是为什么?”
“你还装傻!”李璧华凄然道:“你杀了跟我异体同命的醍醐,我……我活不过今年
端午你知不知道!”
倾城惊呆了,吃吃的说:“我、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子……可还有补救的法子?
”李璧华瞪了他一眼,深深埋下头去,脸红红的,不肯说话。
倾城抓住她的手,急切的说:“华姐姐,你快说呀!
只要能帮你,要我做什么都成,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好了--可是千万不准想不开
,你要是不在了,我定会伤心一辈子。”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李璧华这个毒观音素来心狠
手辣,只有面对倾城时,心肠却变成了水做的,由不得她不感动,于是幽幽的说:“害了
人,才晓得来卖乖,告诉你--晚了!”倾城被她吓得脸都白了,怔忡的望着她,喃喃的
说:“天无绝人之路,你再想想,说不定有偏方。”李璧华似笑非笑的偏着头,刁难道:
“没有偏方,没有秘方,死马当成活马医也不成!说一千道一万,我这回是死定了!”说
着自己先笑起来了。
倾城松了口气,试探的问道:“你故意吓我的,是不是?”
李璧华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这死没良心的,吓死也活该!没良心没良心……”骂
一句没良心,就打他一拳。倾城捉住她的手,趁势藏在怀里,笑嘻嘻的说:“我皮粗肉厚
的,小心伤了手,我给你焐焐。”李璧华被他如此温存,反而伏在他胸口大哭起来。
“人家都快想死你了,可你却一点也不疼我,就知道跑呀跑,我为了找你,好几次险
些把命丢掉……”倾城这才知道她对自己用情之深,不禁深深感动了,愧疚的说:“好姐
姐,快别哭了,都是我不好。快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免除破功之劫。不把这件事办妥当
,我绝不会离开你。”听他这么一说,李璧华心里高兴,可是脸上却仍冷冷的。“就算有
办法又怎样,现在的我,已经……不成了。”说着脸又红了。
倾城听出她话中有话,忙再追问。
李璧华羞赧的说:“要想免除破功身死的大难,只有再找一个根骨绝佳、资质超群的
少年,重新修炼蛊精百变,代替死去的醍醐。除此之外,没有他法。”倾城搔搔头,傻乎
乎的说:“听起来很容易哪。天下那么大,资质好的少年并不难找,怎会不成呢?”李璧
华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要我再跟别的男人共生,还不如死了的好!”倾城立刻明白
她的心意,故作遗憾的道:“连我也不行吗?本来以为我的资质算不错,既然华姐姐看不
上眼,那就只好黯然引退了。”李璧华被他气得又哭又笑,恨恨的道:“大坏蛋!你就气
死我吧!气死我你就高兴了是不是?”倾城亲亲她被风吹得红通通的俏脸,笑嘻嘻的说:
“谁敢惹你生气?看我不教训他!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练那什么母什么精的功夫,我可等不
及了呢。”
李璧华娇媚的横了他一眼,呻吟道:“急什么……好郎君,再抱抱人家嘛。”一番风
波过后,两人心中再无芥蒂,因怕一心王追上,一路上快马加鞭,朝碧螺谷去了。李璧华
愿意早日回家,倾城自打听她说起夫瑞人的动向,一直替楠和汗国的安危担心,也想早点
练成蛊精百变,助李璧华恢复功力,就可以了无牵挂的回忉利城。一路提心吊胆,到底没
有再碰见一心王,回到碧螺谷后,独眼龙黑星居然也不在,据说是去了金帐城参加讨伐苍
天人的会盟。倾城知道,假如夫瑞人决定开战,黑星必定会回来带兵,换句话说--黑星
回来之前,苍天汗国就是安全的,他正可以趁机帮助李璧华恢复功力。黑星不在,李璧华
就是寨子里第一把交椅,除了伴倾城练五毒宗的奇功,每天都要早早的起床,去前院督促
红巾团晨练。
原来她还多了个心眼,想把红巾团练得兵强马壮,将来夫瑞、苍天开战,好给楠·帝
释天迎头痛击。倾城何等聪明,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非但没有揭穿,还主动帮助李璧华
整饬军纪、拟定战术,趁黑星不在,替李璧华在团里树立威信。大力提拔了一部分胆大心
细、才能出众的下级佣兵。他虽然没了功力,眼力还在,指点这些佣兵绰绰有余,又在稷
下武学中精选出一些简单实用、杀伤力强劲的招数,因材施教,传给他们。当然,这都是
李璧华出面,倾城只是幕后策画,目的就是尽快培养出一批效忠李璧华的势力。就算不能
完全控制红巾团,至少可以分化一部分。
至于李璧华对楠·帝释天的敌意,倾城并不在意。
他有信心说服李璧华改变立场。
红巾团一天比一天强盛,蛊精百变的修行也终于大功告成,李璧华不但恢复了功力,
更练成了五毒宗最高秘技--胭脂剑。
寒冬将近,风雪也似回光返照般一日日的狂暴起来。
昨夜一场大雪,碧螺谷内绽放了一簇簇的红梅,先一步投进了春的怀抱。一对青年男
女携手走下小楼,慢慢走到天井中来。
“华姐姐,白雪红梅虽是好景致,可惜少了灵动之气。”
“想要灵动之气还不容易?”李璧华微微一笑,脱下大氅,走到天井正中舞起剑来。
白雪红梅,剑气红颜,李璧华婆娑起舞,谁又能想得到她在表演杀人的武技?掌中丝绦原
是见血封喉的杀人利器,粉红色的剑气有如淡淡的胭脂雨,你看不见武器在哪里,只能感
受到少女手中那团温柔的杀机,她像个技艺高超的木偶师,让杀人的剑变成了透明的线,
变成了灵巧的手。倾城叹为观止,心旷神怡。天下女子,只有她才能把舞蹈与剑技融合得
如此完美吧。
“看剑!”
李璧华手腕一抖,胭脂剑卷起一团雪球,不轻不重的砸在倾城鼻梁上。
“好哇,敢偷袭!”
倾城抓起一把雪扬在正笑得开心的李璧华头上,转身便跑。
两人就在雪地上追逐打闹起来,追到了就摔跤,摔倒了就在雪地里打滚,辗碎了数茎
红梅,馨香遍地。雪落了,梅散了,雪从里现出了脸蛋红扑扑的李璧华,宛若一朵最美的
腊梅,艳得晶莹,美得剔透。倾城怦然心动,手指轻轻抚摩她的脸颊,那一抹绯红的胭脂
如此妩媚,使他不敢相信那本是杀人利剑幻化。回忆起修炼蛊精百变?胭脂剑时的那段日子
,不禁打了个寒颤。“怎么了?”李璧华问。
“想想这几天的修炼,简直像一场噩梦。”
李璧华听罢甜蜜的一笑,偎依在他怀里,娇痴的说:“郎君啊,我能恢复功力,又练
成了五毒宗最高秘技胭脂剑,可都多亏了你呢。”说着一摸脸颊,那抹绯红的胭脂立时不
见了踪迹,再看李璧华掌心,却多了一口晶莹剔透的长剑。那剑长约三尺,宽仅一指,说
是长剑,倒更像一根雪纨冰丝织就的缎带,当中一线绯红,好像宣纸上洇了一痕胭脂,煞
气中透着一股妩媚。倾城越看越爱,不由想起来当日修炼蛊精百变前李璧华说的那番话。
蛊精百变的最高境界分为阴、阳两系,阴系的最高境界是胭脂剑,阳系的最高境界是
碧血剑,不论阴阳,到了最高境界“蛊精”就会与剑合而为一,说得坦白点,就是蛊精会
被剑吸收,再也不能以人类的形象独立出现了。倾城还清楚的记得,李璧华曾千叮咛万嘱
咐:“千万别突破最后一关,否则你就会被『剑』吃掉!”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警告,倾城至今仍对胭脂剑充满了戒心。
在他的记忆中,胭脂剑象征着阴暗、淫毒与邪恶,象征着那漫长的十天里他在井下度
过的毕生最阴暗的时光……为了修炼九重蛊,李璧华在冰天雪地里搜罗出数以千计的毒虫
,并将它们驱赶到一口古井中。与以往修炼“毒母化身”不同的是,倾城必须以一条毒虫
的身分加入它们中间,直到吃下最后一只毒虫。在幽暗的古井里他不止一次产生幻觉,把
自己当成一条毒蛇或者蜈蚣,他吃毒虫的同时,毒虫也在他皮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伤口,
血管里流着墨蓝的毒液。倾城在井下待了十天,十天里他看着一重蛊变成二重蛊,二重蛊
又变成了三重蛊……优胜劣汰的结果给他提供了足够的食物,而吞食被淘汰的毒虫并不需
要怜悯或者同情,他的胃也变得贪得无厌,不停索要更鲜美的食物,唯一的排泄物是一种
香甜的红雾。
倾城现在已经没法完整回忆最后三天自己究竟怎样度过,野兽、妖魔都不足以形容他
的所作所为。二十四对七重蛊中只有八对脱颖而出,晋级的八重蛊分别吃掉了一只七重蛊
后感到心满意足,侥幸存活的八只七重蛊按理应该由倾城享用。然而幸存者并不甘心成为
他的食物,所作所为至今仍让倾城胆寒不已。这些有着蜘蛛头、蛇体、蝎子尾巴的妖虫率
先发起了攻击,飞快的吐出银灰色的粘丝,把他变成了网中之鱼。倾城记得自己好像变成
了一个茧,蜷缩在灰暗的网里,入井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温暖。八个恶客爬上他的背
脊,把八条半月形的弯勾刺进他的脊椎缝隙,那麻痹的快感至今仍让倾城心醉,也许只有
吸毒者才能领会那种糜烂的惬意。七重蛊们缠绕在倾城身上,想要勒碎他的骨头,随着滑
腻腻的蛇身一曲一驰,被毒液麻痹的倾城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痛,听见全身骨胳放声歌唱,
他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密密匝匝的蛇身组成了酷似女阴的甬道,置身其中的他很自然
的把自己想象成一根阳物。而当他在幻想的催化下当真的勃起时,反倒唤发了良知,对自
己居然会有如此下流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要命的是妖虫们并不理解他的心情,反而火上
浇油的使用了口针,想美美的吮吸倾城的血肉。当它们把肉红色的针管刺进倾城身体时,
却惊恐的发现这是自寻死路。
幽深的井底,七只贪得无厌的妖虫像蚊子那样叮在倾城身上,它们翡翠色的肚皮闪闪
发亮,肉红色的口针呈半透明状,含英咀华珠光宝气的液体从针管中流过,短短一瞬,你
就可以目睹那液体流溢出了七色光华。人的血肉怎可能如此绚丽?
没错,那是七重蛊的血。
七重蛊们的大肚子来自毒蟾蜍,所以你可以想象出肚子占了全部体重的十之八九,那
么大的肚皮里居然没有任何心肝肠胃肺,只是一包浓稠的血肉混浊液,倾城不禁感叹造物
神奇。
井里升腾起温暖的沼气,鹅黄色的苔藓在黑暗中缓缓扩大湿润的根系,井外天昏地暗
风雪交加,碧螺谷的第九夜里可曾有悄悄绽放的红梅花?发誓守在井边的李璧华是否仍在
风雪中伫立?妖虫们的大肚皮渐渐瘪下去,被吸干的七重蛊变成了轻飘飘的蛇蜕。
倾城心满意足舒展四肢,像刚刚出生的婴儿般睁开眼睛。
发现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静静坐在自己身边,赤裸的手臂和大腿在昏暗的井底摇曳着
夜明珠般的光晕,鲜红的嘴唇小心翼翼的抿着,三分羞怯里半掩着七分的妖媚。当他失声
惊叹时,她微微抬起螓首,那芍药般艳丽的笑靥分明属于李璧华。倾城慢吞吞的坐直身子
,诧异的问:“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说好了在外面等我吗?”
李璧华不回答,启唇微微一笑。
倾城又问:“你说要在井下待足十天才能大功告成,还提醒我最后一天要提前出井。
因为不可以等到九重蛊出现,要是连九重蛊也吃了,我就会变成胭脂剑,你说你不想失去
我,所以你不要胭脂剑。喂,你是不是怕我忘了,特地下来提醒我?你怎么不说话?”李
璧华又是一笑,娇憨的爬到他怀里,倾城觉得她居然一丝不挂的下井来,委实有点奇怪。
可这不能作为拒绝亲热的理由,于是任由李璧华爬到他怀里,任由她像小狗似的在他身上
拱来拱去,笨拙的解开他的扣子脱下他的外衣。倾城注意到周围过于安静。他在李璧华的
呻吟声中侧耳倾听,却无法找到第三个呼吸。八重蛊都被吃掉了,九重蛊在哪里?
他下意识的抱住李璧华,顺着光裸的脊背向下摸去,那纤细的腰肢让他担心自己稍微
用力就会把她弄折,除了水蛇,倾城想不出还有哪种动物会有如此可怜的腰身。
再往下,他摸到了一个庞大的肚皮,方才光线黯淡没留意。
难道李璧华怀孕了?可是尾椎骨末端长长的细骨又是什么?为什么如此尖锐仿佛一根
蜂尾针?女人快乐的叫喊起来,摇晃着腰肢迎接高潮,就在这时,倾城嗅到了花蜜的香气
。李璧华身上只有销魂香,从来不用花粉,这种气味到底来自哪里?女人忽然停止了动作
,嘤嘤嗡嗡的呻吟着,这不是人类的声音。
倾城在想象中勾勒着她的真身,不禁打了个冷颤,一股阳精也随着破体而来的眩晕射
进了女体深处。她抱住倾城的脖子索了热吻。从她的唇齿间,倾城首先品尝到了久寻的花
蜜,接着是残留的血腥气。那是倾城熟悉的气息,就在一个时辰前,那气息的主人们还在
为率先进化成九重蛊自相残杀,现在,倾城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女人在黑暗里享受着性高潮的愉悦,一面在他耳畔说着混合了蜘蛛、蟾蜍、蝎子、蜈
蚣……等等毒虫族语的甜言蜜语,一面悄悄把两把小臂增生出来的大刀悬在倾城脖子上,
对有着螳螂血统的她来说,交欢后杀死配偶是天经地义,然而倾城却不喜欢这种暴行,于
是他扭断了她的腰肢,这并没花费他多少力气。这是发生在第十夜的故事。
倾城杀死了相貌酷似李璧华的九重蛊,感到非常难过,好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情人。
接下来会怎样?
倾城自言自语:“我错杀了九重蛊,接下来……我真的会变成胭脂剑?”他在自言自
语的时候,发现九重蛊的下半身仍在蠕动,这使他感到一丝忧虑,假如她还活着,倾城不
确信自己仍有勇气再一次把她杀死。幸好,九重蛊并没复活,她蠕动的下半身仅仅是在履
行一个准母亲的义务--产卵。
当一条透明的丝带从她下体排除后,死而不僵的现象就消失了。
倾城拾起那条丝带,滑润的触感使他心醉,就在恍恍惚惚的时候,丝带割破了手指,
血渍洇成了一抹胭脂。“原来是口软剑……”倾城自言自语。
第十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在李璧华的记忆中,同样留有深刻的印象。
与倾城相比,她所忍受的痛苦更多是来自内心。
在九天九夜的等待后,李璧华终于听见井中传来可怕的声音,仿佛婴儿夜啼,异常凄
厉。李璧华心惊肉跳,一旦倾城有闪失,毒母化身就前功尽弃,她也活不成了。她决定打
开井盖,虽然半途而废同样会要了她的命,可至少还有机会救出倾城。李璧华捧着烛台走
进院子,鬼魂般游荡在花园中。
早已枯萎的花丛盛着纷纷落雪,发出蚕吃桑叶似的沙沙声,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到
毒井前,听到最后一声嚎叫在深夜中拔地而起,重达千斤的井盖龟裂开来,裂痕构成了神
秘的五芒星。雪更大了,冻得瑟瑟发抖的李璧华在幽深的夜色中靠近井栏,铺天盖地的大
雪把一切漂得苍白,同样铺天盖地的夜色随即又把一切都淹没了。烛台在黑与白、夜与雪
的战斗中夭折了,火光被掐死在风里,李璧华站在井旁,伸手不见五指,心也被冻僵了。
她在雪夜中伫立良久,终于被不祥的预感捕获,渐渐失去了解开井盖的勇气。她在雪夜中
忍受着肉体与心灵的双重寒冷,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回到了十四岁那个噩梦般的正午。
二十六岁的李璧华回忆十四岁的李璧华挖坑时的情景,她回忆起自己在杨树下挖了一个很
深很深的坑,那坑渐渐没过了她的腿、腰和肩膀,随着坑的加深,方向感从十四岁的李璧
华眼中抽离,眼中所见,只有黄色的坑壁。
二十六岁的李璧华在回忆的同时抱住了井盖,无意识的推动,仿佛冥冥中有一只大手
控制着她完成了解开井盖的工作,她沉迷在回忆之中,想象着十四岁的李璧华如何一锹锹
挖掘深坑,直到把自己淹没。井盖开了,一道金光喷涌而出,李璧华被金色的神风吹得睁
不开眼睛了,那一瞬她突然明白了十四岁的李璧华的心情。在跨越了十二年的漫长岁月之
后,李璧华终于明白,那一天自己其实不是在挖存钱罐。十四岁的李璧华想挖的是坟墓,
她想把自己埋葬……想通这点,李璧华就超越了回忆,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一切痛苦,都
源自她把自己的心锁在十二年前的坟墓里。最后一个回忆残片中,李璧华看到十四岁的自
己高举双手,仰望坑外蓝得刺眼的天空,用舒缓而绝望的语气对自己说:“我上不去了…
…”
十四岁的李璧华在坑里高举手臂的时候,二十六岁的李璧华趴在井沿向下望去,她在
一片金光的海洋中看到了抱膝而坐的倾城。她看见倾城抬头望着她,嘴角挂着一抹胭脂也
似的绯红,他微笑着说:“我又重新出生了……”
第六章 五毒仙师
从倾城离开忉利城算起,短短两个多月,碧螺谷外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立
春这天,独眼龙黑星回来了。至此,红巾团终于被卷入玄武两大势力的争霸战争了。就在
黑星回来的当天晚上,倾城使用玄武之假面化妆成李璧华的贴身侍女,从黑星与李璧华等
红巾团主要将领的谈话中,偷听到了很多珍贵的情报。夫瑞人早在楠·帝释天夺权篡位之
初,就感受到了危机。
一开始,他们没把这个女可汗放在眼里,苍天积弱已久,夫瑞人不相信她能改变现状
,为了刺探新政府的实力,夫瑞人花费大量金钱唆使苍天境内大大小小的马贼团伙兴风作
浪。忉利城很快做出了反应,女帝政府金元与大棒并用,一方面给予接受招安者优渥的待
遇,一方面也继承了雷神时代的暴力手段,把不肯听话的马贼驱赶到草原上,像狩猎野兔
似的围起来,一一射杀或者放火烧死。被吓破胆的马贼团伙一一接受了招安,用这种手段
,楠·帝释天以惊人的速度扩充着汗国军团,原本因胜邪、破军的背叛而损失惨重的南、
北天骑士团,不但得到了及时补充,经过一番整饬、训练,战力已经远超出摩兰时代。内
政方面,楠极力抚安百姓,结纳四方王公,政绩有口皆碑。
夫瑞人意识到楠·帝释天的存在,已经对本国构成了重大危机,假如苍天汗国强大起
来,他们的末日也就不远了。正是处于危机心理,当摩兰、绯云一行抵达金帐城后,受到
了苦于找不到理由发动战争的图特大汗君臣的热烈欢迎,以协助摩兰复国的名义,对新政
权宣战。“丰收行动”中无功而返的夫瑞大将猛军口出狂言,声称:“冬天结束以前,我
军将在神话之都的皇宫中举行凯旋仪式”。可惜冬天走得太匆忙,牧马河两岸的积雪已经
融成了涓涓小溪,从冬末到开春,两方在牧马河展开了旷日持久的鏖战。夫瑞人投入了大
量兵力,至今仍未突破苍天军的防线,雷帝陛下亲自督军,前线战士士气如虹,天气一天
暖似一天,冰层融化之前不能取得决定性的战果,夫瑞人就只能望河兴叹了。
随着前方局势越发紧迫,增兵也就刻不容缓。图特大汗认为既然已经派出狂风骑士团
参战,就不能把另一支王牌军暴雨骑士团派上前线,否则就算打赢了这场战争也扫尽了颜
面。与其牺牲嫡系部队,图特大汗更喜欢花钱叫雇佣兵替自己卖命。
支持夫瑞人的雇佣军中,最有实力的就是黑星和李璧华的红巾团。
黑星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夫瑞人一方。
从金帐城回来后,他立刻召集了全团人马,准备开赴战场。
他的计画很简单也很实用:配合狂风骑士团,从背后偷袭苍天军阵营,内外夹击,一
举击溃楠的部队。李璧华也很同意他的看法。她并非想恢复什么旧秩序,她敌视苍天汗国
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楠是她的情敌。可是,她也很清楚,假如与苍天汗国为敌,倾城说不
定会再次弃她而去,那才得不偿失呢。
倾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矛盾心理,更清晰的理解到,红巾团的参战,必定给苍天军带
来莫大的压力,想要把这支潜伏的敌人扼杀在摇篮之中,就必须从李璧华身上着手……初
春的一个早晨,阳光从窗棂上落下来,半融的冰雪闪烁着粉红的光泽,仔细一看,原来是
反射了墙上魔剑的锋芒。三寸剑锋弹出剑鞘,仿佛邪神的眼睛,在暧昧的光线里熠熠闪光
,李璧华害怕了,她抱着倾城的手臂问他为什么不把剑放好,倾城没有回道,嘴角泛起了
奇怪的微笑。“阿修罗在报警。”
李璧华不高兴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碧螺谷里还有人跟我们为敌?”她气乎
乎的摘下魔剑,把那半截剑锋按进鞘内。
魔剑突然颤抖起来,血淋淋的红光从她指缝间泄了出来。
“哎呀!”李璧华吓得丢下魔剑,躲进倾城怀里。
倾城盯着魔剑,脸上现出兴奋之色。他抱着李璧华丰腴的肉体,低声说:“你看,它
不高兴了。”李璧华战战兢兢的回过头去,发现魔剑再次弹出了三寸剑锋,红光倾泻在床
铺上,把小小的卧室变成了血的汪洋。李璧华惊骇极了。她问倾城,“这剑想杀了我!”
“别怕,华姐姐,魔剑只是在报警。三寸剑锋出鞘,血光大放,这是在预示着凶兆啊
。”李璧华脸色一黯,自言自语的说:“明天就要出征了……难道,我们当真不该帮夫瑞
人打仗?”倾城叹了口气,说道:“华姐姐,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李璧华心中好笑,故意说:“我这个人最公平,从不勉强别人。你觉得当说就说,不
想说,我也没办法呀!”倾城笑道:“狡猾!你应该问我想说什么嘛。”
李璧华翻了个身,揪着他的耳朵笑嘻嘻的说:“坏小子听着,你华姐姐不是傻子,难
道还真要跟黑星一起攻打你的老情人?我呀,倒是真巴不得楠·帝释天不得好死!”乜了
倾城一眼,酸溜溜的说,“可是……我又不愿意看到某人伤心……”“华姐姐,别吃醋,
等我说完,你就明白我是真心为了你好,真心替你打算了。”“嘻嘻,瞧你这张嘴,真比
蜜糖还甜!说吧说吧,好郎君,姐姐洗耳恭听,谁叫你是我的命中魔星呢。”“华姐姐,
红巾团生死存亡全在你一念之间。”
“不是那么严重吧?你又唬我!”李璧华半信半疑。
“怎么不严重?依你看,夫瑞和苍天哪方更强?”
李璧华笑道:“夫瑞兵多将广,土地亦多,国力更胜一筹。我说的可对?”倾城笑着
摇头:“对了一半,但也错了一半。”
李璧华奇道:“怎会对一半错一半?”
“兵多将广、幅员辽阔,的确是夫瑞游牧联盟的优势,姐姐这一半说得很对,而且一
般的人,比如独眼龙,也都是据此断定夫瑞必胜。可是你们都忽视了一点,古来征战,兵
不贵多而贵精,将不在广而在勇,土地多,战线必然拉得很长,补给起来就困难,这都是
夫瑞游牧联盟的隐患。“苍天汗国就不同了。不但兵精将良,自女帝而下更是身先士卒,
智勇双全,即便战局不利,前有牧马河天堑可守,后有狼山可为屏障,而敌阵地皆处平原
地带,一旦战局不利,进不可攻,退无可守,更兼夫瑞人实行募兵制,士卒缺少训练,只
有狂风骑士团战力较强,又与马贼、雇佣军混编,疏于训练、配合,一旦战败便作鸟兽散
,再无东山再起之余力,而苍天军却可趁此良机顺势而下,一鼓作气攻陷金帐城,到了那
时,红巾团将如何自处呢?”李璧华半真半假的嗔道:“你口若悬河说了这么一大篇道理
,还不是为了楠·帝释天。”
倾城正色的说:“我对阿楠好,还是对你更好,你是有良心的,难道看不出来?我至
今还留在碧螺谷,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到底对楠好
些,还是对李璧华更好,根本就没说清楚。李璧华听了,却开心得不得了,对楠的嫉妒也
淡了很多。倾城见她心动,趁热打铁道:“更何况,正因为夫瑞兵多将广,更加不会看重
红巾团,你们巴巴的跑去帮人家卖命,最后又能得到什么?战败了,你们是落水狗,战胜
了,人家还不是给点残羹剩饭就把你们打发了,解甲归来,还不是得做没本的买卖糊口,
这又何苦来哉。“假如红巾团转而帮助苍天汗国,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一来红巾团总部设
在苍天境内,人不亲土还亲呢,阿楠终归要高看咱们一眼,再者说,苍天现在是相对势弱
的一方,我们的加入,对他们来说,就是非常重要的生力军,肯定非常重视,将来凯旋,
少说也要封侯拜将。
“那时候,红巾团的兄弟就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倘若能当官,又何必自甘堕落做贼
呢?助弱御强,古今至理,独眼龙反其道而行,是他太蠢,可拉着红军团陪葬,就是在害
人了,你可不能任由他一意孤行,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何去何从,还请姐姐三思。”听
了这一席话,李璧华不住点头。思忖良久,叹道:“你说的对,有良民可做,谁又愿意当
马贼呢?”其实倾城说的这些道理,她并不十分懂得,可是自家的小算盘却打得精明。倾
城喜欢楠·帝释天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假如非要跟她作对,只会引来倾城的反感;假
如同意帮助雷帝,她在倾城心中的地位无疑将变得更为重要,而且楠·帝释天也就欠了她
个人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于是一口答应倾城,向苍天军投诚。
仅止于此,未免便宜了独眼龙,倾城还有更毒辣的计画……
倾城很清楚,独眼龙不可能认同李璧华的决策,在红巾团里,独眼龙的武功比李璧华
强,威信也比她高,要想顺利控制红巾团,必须除掉黑星!当然,这话不能对李璧华明说
,她和黑星毕竟是师兄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毒手,倾城不但要独力刺杀黑星,还要瞒着
李璧华才行。自从与她双修毒功之后,倾城用明镜阴阳仙功将李璧华体内的蜂毒精炼转化
,融入金丹,从那以后,不用每天子午按时练功,功力却不会减退。今夜倾城又特地配了
一剂安眠药,掺在汤里,让她毫不知情的喝下去,两人亲密缠绵了一番后,李璧华很快就
睡熟了。子时一到,倾城悄悄爬起身来,挣脱八爪鱼般紧缠着自己的粉弯雪股,匆匆逃出
温柔乡。用玄武之假面隐住身形,展翅飞出李璧华的香闺。依照白天勘查过的路线,朝着
黑星练功的蛇窟飞去。
万幸没有惊动巡逻的马贼,倾城顺利潜入蛇窟,路上遇到蛇虫,就撒一把事先准备的
雄黄粉,有惊无险的进入了黑星的练功房。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黑星正是练功吃紧的关
头。
只见他赤身裸体盘膝端坐于蛇窟之中,浑身上下咬满了毒蛇,皮肤也因蛇毒侵入而呈
现出恶心的紫黑色。倾城按照李璧华传授的方法,轻吹口哨,放出毒蜂。
那毒蜂在倾城的指挥下,劈头盖脸的扑上去,对准独眼龙一阵猛蛰。
李璧华曾经告诉倾城,五毒秘教严禁同门双修,因为蜂毒蛇毒水火不容,一旦两毒相
遇,必然玉石俱焚。可怜黑星一代枭雄,竟被毒蜂活活蛰死,吭也没吭一声便断了气。
倾城确认他已经死亡,这才收回毒蜂,小心翼翼的抹去一切痕迹,把毒蜂放回巢内,
悄悄回到李璧华的小楼。
李璧华仍旧酣睡未醒,也不知作了什么美梦,嘴角挂着甜笑,酥胸半敞,一大片雪白
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好一幅海棠春睡图。倾城脱下衣服,钻进被窝,佳人在抱,杀人后
的亢奋缓缓纾解。
半睡半醒之间,李璧华忽然紧紧抱住他,低声呢喃道:“郎君,别丢下我……郎君,
别丢下我……”倾城亲亲她的脸,低声安慰道:“华姐姐,别怕,我在这儿呢……”
仿佛当真听到了他的话,李璧华停止了梦呓,脸上现出笑容,甜甜的睡了。果然不出
倾城所料,第二天一早,黑星死在练功房的消息不胫而走,碧螺谷内乱成了一锅粥。消息
传到李璧华耳中已经日上三竿,吓得她魂飞魄散,匆匆的穿衣起床,外头早有一干将领等
她料理后事。倾城暗自一笑,叮嘱了她一句“机不可失”,李璧华神色连变,默默点了下
头,这才去了。
李璧华走后,倾城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想:“再醒来的时候,红巾团也会改姓叶
了吧……”半睡半醒的时候,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刚睁开眼睛,李璧华已经一阵风般
的冲进来,满脸惊骇之色。“大事不好了!快逃吧!”
“逃?为什么?”
“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
“那又怎么了?”
“傻瓜!你用毒蜂暗算了独眼龙,别人看不出来,恩师他老人家还看不出来?”倾城
这才反应过来,急声道:“你师父不可能知道我能指挥毒蜂,你又是他弟子,自然没有暗
杀独眼龙的动机,我们大可以说是外人嫁祸!”李璧华急得哭起来:“嫁你个头!独眼龙
死了倒好说……师父已经把他救活了啊!等一下当面对质,我们还有何话好说?”
这席话好比晴空霹雳,惊得倾城冷汗淋漓。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跟着李璧华一路小
跑来到马棚。李璧华扶他上马,含着眼泪叮咛道:“记着!离谷后一直朝南走,直到迦林
江畔,去找我大师伯迦林仙人,如今只有他能救你的命!”“我不认得迦林仙人,如何去
找?不如妳跟我一起逃走吧!”
“不行!我去拖住师父,你快走吧。”
倾城还要说话,李璧华在马臀重重击了一掌,骏马长嘶一声,撒蹄狂奔而去。“郎君
,保重啊……”
身后传来李璧华的哭喊声。
骏马在风中狂奔,踏碎了一望无垠的雪原。
倾城心乱如麻,直到跑出十几里外,才突然想到:“既然谷内只有我和李璧华能够操
纵毒蜂,我一走了之,
凶手的罪名势必落在了李璧华的头上!那她……”越想越放心不下,猛地拨转马头,
想回去救李璧华。转念一想,他现在功力尽失,连独眼龙都打不赢,想在毒仙师手中救人
,岂非肉包子打狗?左右为难,急得直拍脑袋,自怨自艾道:“平时主意用不完,怎么一
到关键时候脑子就不灵了!”正无计可施,忽然发现马背上挂着个小包裹,旁边横着一把
长剑,正是阿修罗魔剑。倾城打开包袱,除了一包金币,朱雀天翔与玄武假面果然也在其
中,大喜之余,鼻子蓦地一酸,心道:“华姐姐真细心……”更加坚定了救她之心。
抛却一切苟且偷生的念头,穿戴好羽衣、面具,掉转马头,朝着碧螺谷飞驰而去!雪
岭上罡风如刀,卷动着黑袍,吹乱了白发。
毒仙师高阳负手卓立,默默凝视着谷口,目光阴冷如刀。
“师父……”跪在他脚下的李璧华凄苦的唤道。
高阳默不作声,鹰鹫般锋利的眼神里杀气毕露。
“师父……”李璧华抱着他的膝盖哭道:“是我害了师兄,都是我的错,您老人家惩
罚我吧……璧华甘愿受罚……”高阳淡淡的说:“黑星还没死,你就急着偿命了吗?”
李璧华欣喜的抬起头来:“师父!您……您不怪我吗?”
高阳叹道:“真不知道是我老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小时候倒还
聪明伶俐,越是长大,越是糊涂可恨。”李璧华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肚里,含泪乞求:“
师父……华儿是真的喜欢他,求您网开一面,放了他吧。”
高阳阴森森的说:“你当我是做善事的吗?两个徒弟叫人拐了一个杀了一个,还要笑
脸相迎?”“只要师父不难为他,华儿愿意以死谢罪!”
“混帐东西!别以为我不敢下手!”
多年师徒相处,李璧华早就摸清了高阳的脾气。见他脸上现出了愠色,李璧华非但不
怕,反而暗自高兴起来。“师父武功高过璧华百倍,杀璧华自然易如反掌,只是……璧华
死了,不知道将来还有谁孝敬你老人家呢?还有那百花仙露,华儿死后无人再酿,您老人
家酒瘾犯了可怎么得了?唉,想到这些,华儿死后也不得安生呢。”“哼!难道我不会再
收个徒弟吗?天下比你聪明乖巧的好孩子还多着呢!”“是呀是呀,师父再收小师弟小师
妹是很好,可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越来越不可理喻,小时聪明伶俐,长大了却一定会越发糊
涂可恨,万一干出坑害同门与人私奔之类十恶不赦、伤风败俗的罪行,岂不是叫您老人家
更伤心?”“咦?死丫头!竟敢跟我嚼舌,不要命了吗?”
“师父若是不肯饶恕华儿的郎君,华儿一个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华儿就从这里
跳下去好啦!师父你别拉着我,别拉着我,让我死了算了……我死了就没人嚼舌了,您老
人家整天对着石头说话好了!“华儿不烦你了!别拉着我--我不想活了!反正您老人家
还会再收些聪明乖巧的好徒弟,哼!我就不信他们能练成胭脂剑,走着瞧吧,没了我五毒
宗后继无人不完蛋才有鬼呢!喂--我要跳崖啦,下面的人闪开,砸破脑袋活该倒楣!别
拉着我,别拉着我……”李璧华在雪地上滚来滚去,哪里像是自杀,分明在撒娇。
被她这么一闹,高阳满腔怒火消了大半,摇头叹道:“作孽啊!死丫头!快起来吧,
杀不杀那小子可以商量,你快别给我丢人了!”“哎呀,师父你真好!”李璧华眉开眼笑
的爬起来,满是污泥泪水的脸活像个妖精。
悠悠一叹,高阳摩挲着她的头,柔声道:“我高阳平生杀人如麻,只有我去欺负人,
从来没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过,今次为你算是破一次例。哼!那小子最好别让我看见,否则
……我会让他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饶是如此,毕竟心有不甘,说话间眼中凶光毕露,
杀气大盛。他平生只收过两个弟子。
大徒弟黑星是故人之子,迫于情面才列入门墙,因其心性歹毒资质平庸,一直不怎么
喜欢。只有这个二弟子李璧华最是乖巧聪慧、惹人怜爱,最能讨他欢心,向来当作亲生女
儿看待,在外游历的日子里,也最是想念李璧华。这次游历四神,本是最后一次寻找雷仙
子,无功而返后已是心灰意懒,动了出世的念头,想着把五毒宗的掌门之位传给李璧华,
再教她几招克制黑星的独门绝学,免得将来同门内哄,就要返回毗卢寺出家修行了。哪里
知道凭空冒出个叶倾城,把碧螺谷搅得一团乱,大徒弟几乎死于非命,二徒弟也陷入情网
不可自拔。
也是他这些年参禅礼佛,脾气好得多了,否则任是李璧华如何哀求,也绝不会如此放
过倾城。李璧华心惊肉跳,暗道:“他可千万别回来……”转念一想,若是倾城就此一走
了之,对自己的感情也就有限得很,一腔心意算是白费了。不由悲从心头起,扑进毒仙师
怀中哭了起来。正在这时,忽见谷口处一马飞驰而来。
“华姐姐,我回来了!”
马上少年举手一招,“黑洞”笼罩了李璧华。
高阳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倾城发动“大周天阴阳吸魂神咒”把李璧华夺走,不由得
又惊又气,杀心大炽。只见倾城朗声道:“高阳仙师,独眼龙是我杀的,冤有头债有主,
你要报仇,就来找我好了!虎毒不食子,请仙师慈悲为怀,莫要再为难华姐姐了。”说罢
抱起李璧华,拨马飞驰而去。“傻郎君,你干什么又回来,你为什么这样傻!”李璧华热
泪盈眶,又是激动,又是心痛。
倾城笑道:“大丈夫横行天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岂可让人受过!”又道:“你看,
这马跑得多快,高阳仙师不一定追得上我们。”李璧华哭道:“我师父有陆地飞行的本领
,马跑得再快,也有累的时候,哪里逃得掉!你快放下我……我去求求师父他老人家,一
定不会为难你。”倾城答道:“别担心,马累了,我就背着你一起飞!”说着手指长空,
朗声道:“你看那云,它有多高,我们就飞多高,高阳仙师只能陆地飞行,一定追不到我
们。”李璧华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骂道:“傻瓜!我师父是神仙般的人物,难道还
不会飞吗?”说话间,身后果然风声大作。
倾城回头一看,只见毒仙师高阳御风而行,星驰电掣的追了上来。
倾城现在也死了逃跑的心,索性掉转马头,迎着高阳冲去。
在呼啸的风声中,黑马跳上了山岗,勒住缰绳后举目再看,空中已经没了高阳的踪影
。突然,身后响起了冷笑。
高阳落在对面高岗上,负手卓立,黑袍在罡风中鼓荡,满头白发亦随风狂舞,恍若一
个随时都会腾空飞起的妖魔。倾城一拱手,硬着头皮说:“晚辈叶倾城,拜见仙师了。”
高阳冷冷打断他的话:“放下华儿,赏你全尸。”
倾城灵机一动,反手拔剑,架在李璧华颈上,沉声道:“你若不肯听我说完,我就杀
掉华姐姐。”李璧华呆住了。
高阳却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阴森森的说:“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华儿,你现在
知道后悔了吗?”李璧华抬眼望着高阳,泰然自若的说:“师父,你错了,华儿如今只有
开心,怎么会后悔。”说罢又闭上眼睛,枕着倾城的肩膀,嘴角果然露出了醉人的笑。
高阳深吸了口气,眼中凶光毕露:“小子,你到底给华儿下了什么迷魂药?!”倾城
摇头笑道:“仙师误会了。我和华姐姐发誓同生共死,你不准她跟我在一起,那就生不如
死,不如干脆死掉,反正总归要死,我杀了她,然后再自尽,黄泉路上做夫妻,也比活在
世上咫尺天涯好百倍。”李璧华听得泪流满面,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高阳听罢,不怒反笑:“自杀?嘿嘿,你以为自杀就完了?你死了,老夫也能把你的
魂魄召回来,尝尽五毒炼魂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倾城不为所动,淡然道:“仙师息怒
,且听我一言。
刺杀黑星的是我,华姐姐并不知情,仙师要报仇,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仙师放过华姐
姐。”高阳仰天长笑,那笑声恍若九天龙吟,绕空盘旋,经久不歇。
“好小子,念在你一片痴情,我不会为难华儿,不过--你可就没这个福气了!”倾
城松了口气,冲李璧华微微一笑,收起魔剑,朗声道:“要杀要剐,全凭仙师处置。”“
老夫不屑欺负后辈!”高阳戟指倾城,沉声道:“给你三天时间逃命,三天之后,老夫开
始追杀,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首级!”倾城冷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先
走一步了!”
低头在李璧华唇上深深一吻,低声道:“华姐姐,后会有期。”
“记得去找迦林仙人!郎君,我等你……”
李璧华再次含泪叮嘱。
倾城点头一笑,策马朝着南方飞驰而去,转眼就消失在风雪中了。
骏马星夜奔驰,从黎明到黄昏,倾城也不知赶了多少里路,马已累得虚脱,雪原却依
旧朝着远方伸展,一眼望不到边。雪地上了无人烟,路也没有一条,若非落日悬在天边,
就连方向也摸不清。倾城又累又饿,心想,再跑下去人受得了,马也撑不住了,毒仙师肯
夸下海口,定是料到雪原广阔,马力毕竟有限,即便让他三天,也不难追上。转念一想,
又高兴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高阳老头,这遭你可失算了。”说罢腾身下马,轻抚着马
儿汗浸浸的额头柔声说:“乖马儿,我要飞到天上去啦,你就慢慢的往前走吧。往后你就
是自己的主人,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要是想家,就回碧螺谷找华姐姐,可要小心,别叫
坏人捉去哦。”说着抛开缰绳,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那马便打了个响鼻,踏着碎步朝南去
了。倾城自己则展开朱雀之天翔,迎着落日飞去,夕阳含山,雪原辽阔,夜幕笼罩了大地
,倾城借着最后一线天光,掉转方向,振翼朝南飞去。
有了这番波折,倾城相信,等高阳追上马儿知道上当后再掉头时,已经不可能再追上
他了。夜里起了风,冷如刀割,快天黑的时候下起雪来,半夜里又掺进小雨,雪伴着雨,
刺骨寒心。一开始倾城还记得方向,他知道迦林江在南方,过了江,再往南就是帝国了,
心想,就这样一直飞回家去该有多好。不知飞了多久,方向感就渐渐模糊了,天一直阴着
,连颗指路的星也不见,他迷路了。越飞越心虚,甚至开始怀疑又飞回碧螺谷了。
他在风中展开翅膀,悬浮在漆黑的天幕下,大地也是黑茫茫望不见边际,在地上的日
子里总觉得天并不高,真的飞到空中,才真正明白天永远在头上,现在,大地也远离了自
己,他空荡荡的挂在天地间,就像心空荡荡的挂在胸膛里。天稍稍放晴的时候,倾城降落
在一处丘陵地里,远远看着一处院落,并不甚大,门前两株衰柳,影子被月光映射在地下
,碎荫满地,显得十分幽静。一个老妇人担着水,一手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倾城口干舌燥
,就追上那老妇人。
“婆婆,你住在前面吗?我帮你担水吧。”
老太婆默不作声的看着他,鸟爪样的手紧攥着拐杖。
倾城讪笑道:“我就是想讨口水喝,我不是坏人哪。”
她微微点了下头,昏黄的眼睛里闪出一抹异样的神采,兴许是被倾城打动了,她慢慢
的蹲下身子,卸下了担子。她咧开嘴冲倾城笑的时候,掉光牙齿的嘴唇像一口黑洞洞古井
。老太婆指着那座庄院说:“就到那里吧。”
老太婆走在前头,倾城挑着水紧跟在后面。天昏沉沉的,没有风,垂柳静悄悄立在那
里,像一对纸剪的窗花。“老婆婆,前面是什么地方,去迦林江还有多远?”
“哦哦,迦林江啊,远着哪远着哪。”
“迦林仙人住在江边吗?”
“我家里还有些青麦饼子、红苕干和新酿的米酒,你要是不嫌弃,就住一晚吧。“迦
林江啥的,你去问俺闺女吧,我老糊涂了,不中用了。我现在还能担水,将来水也不能担
了,就光剩下享福了。呵呵……可是,活不活得到那时候啊?啊,你说是不是啊?“如今
这世道,小地方也不太平,路上好端端走着,不定遇见什么希罕事,强盗,土匪,妖精,
没有我没见过的……”老太婆絮絮叨叨的说着,忽然回头冲倾城露出古怪的笑容,“嘿,
你这个小把戏!”这地方老人叫坏孩子小把戏。“小把戏,你是不是厌烦我这个老太婆了
啊?你不想听我唠叨对吧?”倾城笑道:“怎么会,说吧,说吧,我喜欢听。”
“哦哦哦……好孩子啊,好孩子,你跟我孙子可不一样。”她说,“我那孙子,糟糕
透顶!现在连小孙子也不喜欢听我讲故事了,他小时候可喜欢着哪,哈哈,可是现
在不听了,我说什么他都对着我干笑,他越来越不象话了,他还想把我活埋了呢!哼
哼--”老太婆用力的敲了一下拐杖,凶狠的说:“幸亏我还有这根棍子,我揍了他,狠
狠揍他,我把他脑浆子都打出来了。”一只鸟飞过来,蹲在柳树上寂然不动了,仿佛原本
就长在上面似的。
倾城认出是夜枭,“啊!”的低叫了一声,吐了点口水在指头上,糊住眉毛。老太婆
好奇的看着他。
倾城往汗巾上撒了一点水,也给老太婆糊了眉毛。
老太婆嘎嘎笑起来,龇着牙说:“小把戏真有意思。”
“嘘--别太大声。”倾城一本正经的说,夜猫子数眉毛,数清了就勾魂。老太婆不
屑的瞅了那夜枭一眼。
“丑东西,哼!上回我打我孙子,他说,他挖了个坑,说是把针线盒掉进去了,骗我
。下去拿吧,我就下去了,小把戏在上面埋土,被我一把抓住脚腕子--”她伸出苍老干
枯的鸟爪在空中猛地一抓。“我把他拽下来,一顿好打!打得脑浆子滋溜溜地冒……”“
呱!”夜枭突然叫了一声,忽闪一下翅膀,像是要飞走了。
老太婆停住脚步,倾城也停下来,四只眼睛静静瞪着夜枭,夜枭睁着一只琉璃黄的眼
瞪着两个人,等了许久,夜枭疲倦地闭上了那只眼,缩紧翅膀,似乎打消了飞走的念头。
“呸!”老太婆瞪了那夜枭一眼,以一个比喻结束了关于她和她小孙子的故事。“我狠狠
的打他,打得他脑浆子都冒出来了,就像一滩鸟屎!”“婆婆,到家啦!”
“嘿嘿,到家啦,歇歇吧。”
“不忙,水缸在哪儿?一鼓作气!”
倾城把水担进厨房,倒进一口红漆大缸。
老太婆揭开锅盖,端来一屉冒着热气的青麦饼子红苕干,还有一小碟切开的腌蛋。“
嗯,好香哦。”倾城皱着鼻子深深吸了口气,幸福的笑起来。
老太婆站在水缸旁的角落里,目光闪烁不定,干瘪的腮帮子忽然鼓了起来,像两个皮
囊。“婆婆,我自己倒水了。”倾城抄起瓢去缸里舀水。
“啪!”
拐杖打中手腕,从黑暗中弹出来。水洒了,溅起一地惨绿的火星。
水瓢咯啰啰的翻滚着,倾城手腕火辣辣的痛,拐杖静悄悄的倚在水缸旁,老太婆不知
去了哪里。一只黑皮癞虾蟆趴在锅台上,一闪,跳到窗外去了。
第十二集 放歌苍天
第一章 蛊精幻罗
倾城找不到老太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红衣人,拉着他的手说:“跟我来吧。”是个年轻的女人,笑得
很妩媚,丰腴的身材充满了诱惑。
倾城跟着她进了一处厢房,看到干净舒适的床铺,立刻忘了一切担忧。
女人微笑着问:“今晚你就住在这里,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倾城老老实实的说:“我还没有吃饭,饿得受不了,另外还想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
。”
女人不一会儿送来了热水,倾城洗澡的时候,她带走了他的脏衣服,送来了丰盛可口
的饭菜。
倾城早就饿坏了,刚一动筷子,阿修罗魔剑锵锵的响起来,不由一楞。闻闻那菜,竟
散发出腥膻的气味,于是只吃了两碗白米饭。
填饱了肚子,倦意上涌,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好梦正酣的时候听见有人开门走进来,睁眼一看,那红衣少妇站在窗前,笑容暗示着
一次旖旎的艳遇。
倾城心想这里事事诡异,还是早走为妙,于是故意误解了她的来意,笑着问:“我的
衣服干了吗?”
女人愣了一下,媚笑道:“我这就去拿。”果然捧着一只木盆回来,衣服都已经洗干
晒好,整齐的摆放在盆里。
倾城接过木盆,穿了,道了声多谢,就要走。
女人把他拦住,冷笑道:“这就走了?良宵苦短,公子就不想做点比赶路更有趣的事
儿?”
倾城笑道:“对我来说,赶路就是最有趣的事了。”
女人一把夺下木盆,寒着脸说:“你占了我的便宜,就想一走了之?要么就留你的人
,要么就留下你的命!”
倾城禁不住笑道:“可这并不是我的要求啊,是你自愿招待我的。”
少妇怒骂道:“你脑子里进水了吗,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把手一挥,那只洗衣盆
劈头盖脸砸过来。
倾城手腕被什么刺了一下,钻心的痛,匆匆一瞥,只见那盆里爬出了数以百计的蝎子
,小的有如米粒,大的足有尺长,恶形恶状。倾城大吃一惊,慌忙展开朱雀之天翔,飞上
屋梁。
少妇在下面气得破口大骂,吹起口哨,驱赶蝎子往屋梁上爬。
倾城拔出魔剑,血光一闪,群蝎仿佛遇见天敌,掉头狼狈逃窜,再也不听少妇使唤。
少妇也被阿修罗的血光镇住,捂着脸逃出门去。
冷风无声无息的吹来,倾城打了个冷颤,朝风吹来处望去,天窗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
,一张稚气的圆脸倒挂在天棚上。
“喂,上来。”
“为什么要上去?”
“你没处去了。下面全是蝎子,嘿嘿,怕了吧。”
“你认识那女人?”
“那骚货是我娘。”少年满不在乎的说。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娘,太不象话了。”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还教训我……装什么正经,你还不是占了她便宜!”
“当然没有。”倾城苦笑道。
“没有不沾腥的鱼!”少年故作深沉的说,“别啰嗦啦,你到底上不上来?实话跟你
说,你不上来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爹快回来了。我娘弄上手的男人,都被他杀了拖进磨房
混着豆子一起磨成豆腐啦。嘿嘿,人肉豆腐,香着哩。喂,你到底上不上来?”说着,少
年作势关窗。
倾城走到天窗下,仰头望去,天空瓦蓝瓦蓝,没有一丝云彩。他伸手扳住窗子,用力
向上一撑,突然又跳了下来。
一道寒光贴着头皮掠过,倾城猛一提气,纵身飞了出去。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十字镐,
恶狠狠的望着他。
倾城劈手抓住镐头,少年咬牙切齿,死死攥着镐柄,不肯放手。
倾城上前一步,少年退后两步,倾城手腕一沉,少年趔趄跟上两步,脑门绽起了青筋
。
倾城淡淡的说:“如果我突然松手,你会摔的很惨。”
少年阴鸷的盯着他,眼里藏不住惊惶。
“你想拿那玩意杀我?”倾城冷笑道。
“不信你伸出头来试试!”少年恶狠狠的说。
“我伸出头来你也打不着,杀人要用剑,如何,不想看看真家伙?”倾城倒持阿修罗
递给少年。
少年舔舔嘴唇,目光在倾城与阿修罗之间摆动的同时,手指触到了剑柄,随着剑锋滑
出剑鞘,一道红光喷射而出。少年大叫一声,掉头就跑,红光追上了他,只在颈子上一绕
,人头便飞过了庭院,落到墙外去,身子又奔了两步,才颓然倒下,合着一腔子血滑下去
。
少年的尸体摔在场院里,滚了一滚,化作一条青蛇。
阿修罗也随之掉下去,倾城只得提着空鞘飞下去拾,一走近,青蛇忽然化着一道碧光
,直射进天穹里去了。
倾城仰面观察许久,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低头再看,阿修罗却也不见了,想是被那
碧光掳走,不免又添烦恼,一直以来,他都靠着阿修罗的凶魔之气克制毒虫妖魔,现在没
了剑,该怎么办才好呢?
事到如今,只有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急匆匆的走着,无意间看到院墙旁的草丛里流出黑褐色的液体,近前一看,竟然是血
。
红衣少妇趴在一丛繁星花后,好像睡着了。头上开了个大洞,血已经凝固成黑色的胶
块了。
倾城捂着鼻子走开,眼前浮现了少年挥舞十字镐的形象……
在少年摔下来的地方仔细检查,果然找到一个小布袋,被红衣少妇夺走的面具和钱都
在里面。倾城把布包拣起来,心想,这家人个个杀人不眨眼,不是疯子,便是妖精。
突然,一只大手自背后伸来,按住了他的头,倾城眼前黑黑的,只见两条粗壮的腿矗
在面前。
那人揪住他的头发,朝着墙壁一送--砰!重重撞了一下,眼冒金星。砰!又是一下
,接着,两下,三下,四下……倾城数不过来了,血像洗澡水似的哗啦哗啦流下来,他昏
迷一阵,又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躺在一盘水磨里,那打昏他的汉子正踏着一块石头磨刀,
磨得火星四溅。
倾城壮着胆子问:“你想把我怎样?”
汉子头也不回,冷冷的说:“割断脖子,放血,磨成酱,掺上豆子做豆腐。”
倾城听得牙齿打颤,强忍着恐惧讪笑道:“别开玩笑,人肉是酸的,不好吃。”
汉子饱含恶意的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开玩笑了!我老婆也是别人能动的
吗?”
“是你老婆勾引我!”
“都一样啦。”汉子推心置腹的说,“你想想,反正便宜也占了,谁勾引谁不都一样
?你马上就变成豆腐了,想这么多闲事干什么。”
“我根本没碰你老婆啊!”
汉子顿时警惕起来:“你为什么不碰她?你嫌她丑?你他妈还敢嫌我老婆丑?你这个
要死的人了,居然还敢嫌我老婆丑!”
倾城忙辩解道:“我没有……我是说,我没有碰你老婆,所以我没有对不起你。”
汉子翻着白眼说:“你不碰我老婆关我鸟事。我还没碰你妈呢,是不是我也很对得起
你?”
倾城懊恼的说:“你刚刚不是还在为你老婆抱不平,怎么一转眼就漠不关心了?”
“反正你们事都办了,我还能怎么着?难道我因为你说你没上我老婆就不把你当奸夫
?你们干那事时我有没在旁边看着,我凭什么相信你没撒谎?”
倾城恨恨的说:“你真正该杀的是你老婆,不然你就戴一辈子绿帽子吧!”
汉子很坦然的说:“我老婆不勾引男人,我又哪里会天天有肉吃?两全其美的好事,
你怎会想不通?真是傻瓜。”
倾城目瞪口呆,好一会才说:“你别磨刀了,杀人要活杀,味道才好。”
汉子笑道:“你倒像个行家。行,听你的!”说罢过来推磨。
那片小山似的磨盘骨碌碌的朝着倾城迫近,只消往身上一滚,准成肉泥。
倾城忙说:“别忙推磨。我再教你个法子。你去寻些醋、青盐……还有硝石,推磨之
前撒在我身上,磨出来的酱就不带屎尿气。”
汉子笑道:“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屎尿的确讨厌……行!听你的,反正你也跑不了
。”说罢寻来绳子,把倾城紧紧捆在磨盘上,晃着膀子出去了。
倾城挣扎着弯下腰,用嘴叼出藏在怀里的黄金匕首,想割断绳子。
一个秃头老人背着手踱进来,在他面前站定,劈手把匕首夺下来,见是黄金打造,又
锋利无比,鱼泡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倾城茫然的看着他,忽然说道:“老伯,只要你割断这条绳子,我可以送你一百把同
样的黄金匕首。”
老头眼睛一亮,似乎怦然心动,略一踌躇,又摇头道:“我放了你,我女婿会宰了我
。”
“你怕你女婿?”
“唉,你不知道啊。在这个家里,谁都看我不顺眼!”老人哭丧着脸诉苦说,老婆对
他漠不关心,女婿不给他好吃的,豆腐人肉都自己吃,光剩下些豆腐渣喂他,“让我睡牲
口棚……真把我他妈的当猪喂!猪也没我苦哇,猪至少不用天天推磨!”
又说,女儿不是好东西,天天就知道勾三搭四,偷他的钱,小孙子也不听话,小小年
纪脾气暴躁,管他不听,打他还要还手,总之,混帐王八羔子。
“这个家我算是待不下去了,真想离得远远的啊。”
倾城说:“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你要是想走的话,没人会阻拦你吧。”
老人苦着脸说:“我也想啊,年轻人,可是我能去哪儿呢?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腿脚
不灵便,走不动路啊。”
“咱们一起走吧,我们可以坐马车,实在不行,我背你也没问题啊。”
“说得轻松,可是……我女婿……”
“你怕他?”
“放屁!他婆娘是我赏他的,他敢把我怎么着!”
“就是啊,你要怕了他,一辈子也休想离开磨房,你推一辈子磨,也捞不着过一天好
日子,何苦来由。”
老头圆瞪着眼珠,吭哧吭哧喘粗气。好一会,他突然掏出匕首,在磨盘下面划了几刀
,看也不看倾城一眼,匆匆回牲口棚去了。
汉子回来了。硝石、青盐、醋……一样样的撂在倾城面前。汉子傻兮兮的笑了一阵,
便要推磨。倾城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汉子推推那磨,没有动,嘟囔了一句脏话,冲牲口棚吼道:“老不死的,出来推磨!
”
喊了三遍,老头不出来,汉子脸色铁青,愤愤的冲进牲口棚。
过了一会儿,汉子灰头土脸的出来,想是没有找到老头,只得自己动手。挟怒之下力
量竟然大增,奋力一堆,磨盘咯吱咯吱转动起来,眼看着黑森森磨石朝着自己压过来,倾
城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一连串细密的断裂声揭晓了突变的序幕,磨盘宛如脱缰的疯马,呼隆一声从台上掀下
来,巧之又巧的砸在汉子背上,倾城看着他猛然矮了半截,只剩下一颗胀满血的赤红的头
颅还悬在磨盘上方,然后就一寸一寸的逐渐矮下去,终于变得像被踩扁的青蛙般不堪了。
倾城挣脱绳索的时候,看到老头贴着墙角蛇行过来,双手握着黄金匕首瑟瑟发抖,仿
佛一只受惊的家鼠。
倾城径自走过去,夺了匕首,走到那汉子跟前,在他脸上划了一刀,一股血箭应声喷
出,持续而坚挺的喷着,像一眼暗红的泉。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儿子!”
老人盘着腿坐在炕头上,一面抽着旱烟,拍着大腿说:“儿子,我救了你的命,不然
你就被俺女婿磨成豆腐啦。儿子,你快给你爹温四两酒,炒两样菜,你爹要喝个酒舒坦舒
坦……”
倾城虽然有点不高兴,还是把锅里的饭菜热了端来。
老头瞪着眼睛说:“你就给我吃这些?”
“大冬天的,哪有新鲜东西,你就凑合吃吧。”
老头拍着大腿骂他,大抵是玄武土话,反正听不懂,倾城就当没听见,直去吃饭。
老头见他不理,竟大哭起来,骂他忘恩负义。
倾城无奈,“你想吃什么,我出去想办法找总行了吧?快别哭了,一大把年纪也不害
羞。”
老头不哭了,拉着倾城的手说:“这才是好孩子,不枉老子救你一命。”
他居然自称老子了,倾城越来越生气。
老头抓着倾城的手嘿嘿的笑,那笑容十分可疑,倾城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一种多足昆虫
,心里一阵恶心,忙抽回手来,再也不想看他。
老头擦擦鼻涕,笑嘻嘻的说:“我也不难为你,大冷天的,下酒怎么可以没肉?你去
外面寻个过路的,弄进来磨了,做道人肉豆腐给我下酒。”
“我不是你女婿,不会做豆腐。”
老头拍着秃顶叹道:“瞧你长得像个小仙女似的,不料笨得出奇!算啦算啦,没有豆
腐也罢,去把我女婿身上割两片肉,烤来下酒也是好的。”
倾城默默走出去了,推开磨房门一看,汉子的尸体不见了,磨盘下压着一条黑褐色的
蜈蚣,两米多长的身躯死而不僵,密密麻麻的爪子在血泊里痉挛、抖动,倾城一阵恶心,
掉头跑开了。
大半个时辰后,他披着冰霜回来,老头已经醉得两眼通红。
“肉呢?”
“没有。”
“混帐!”
“外头好大雪,半个人影也没有。”
“没有人、没有人……猫啊狗的也行呀。”
“统统没有。”
老头从火炕上跳下来,提着酒瓶子追打倾城。自然是追不上的,只得骂骂咧咧的独自
回来,接着喝酒。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倾城抱着一个油渍渍的纸包回来。老头放下筷子,落在纸包上的
目光好似两根钻头。
倾城打开纸包,摆在桌上,香气和着白雾升腾起来,是一只烤鸡模样的东西。
“趁热吃吧。”
“哪儿来的?”老头警惕的问。
“门外柳树上,”倾城告诉老头,“原来树上有只猫头鹰,现在没了。”
老头啃吃猫头鹰的时候,倾城暗自发愁。这老头太难伺候了,今天吃了猫头鹰,明天
再想吃肉,可怎么办呢?
吃饱喝足后,老头一脚踢开饭桌,醉醺醺的说:“我要睡了,你把碗筷收拾了。”
倾城只好去洗碗。
在淅沥的水声里听见老头叫他去睡觉,老头像只螃蟹似的伏在炕上,嘿嘿干笑道:“
这里暖和,你就在我边上睡吧。”
倾城擦干湿漉漉的手,径自去外屋睡了。
半夜里惊醒,仿佛有双绿油油的眼珠悬在额上,一串粘糊糊的丝落下来,落在脸颊上
,仿佛远方的思念,梦里无处不在,伸手去抓,就醒了。
这家人没养鸡,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倾城洗漱妥当,又收拾了行李,准备好饭
菜,这才去叫老人起床。
好不容易弄得他睁开了猩红的醉眼。
“老人家,起床了。”
“干什么?”
“天色不早了,该起床上路啦。”
“上什么路?”
“去迦林江。”
老头怪怪的看着倾城,仿佛他脸上写了字。
“昨天不是说好了一起去迦林江对面的吗?你还说要做我的向导……”
“省省吧,我的儿!”老头不耐烦的说,“昨天是昨天啊,今天是今天。昨天想过江
不假,可现在我又不愿意去了。为什么?女婿女儿老婆孙子都不在了,没人欺负我了,干
什么还要走?在家里多自在。”
倾城的脸渐渐变红了,仿佛染了淡淡的胭脂,眼睛也洇了薄薄一层水壳,成了半透明
的银白色。
老头喝道:“站住!你想去哪儿?你想自己走?嘿嘿,没门!我救了你的命,你就得
伺候我到死,你老子我还在这儿,你就哪儿都不能去!”
倾城转过身来,冷漠的望着老头。“我明白了。你活着,我就哪儿也不能去。”
倾城提着行李出了门,老头阴森森的凝视着他的背影,没有阻拦。
蜘蛛网。
大门上布满了棕色的蜘蛛网,倾城出不去了。他的目光顺着蜘蛛网爬上去,爬到天上
。瓦蓝的天空被切成支离破碎的六棱形碎片,他现在知道自己被包围在弥天大网中。
倾城回来的时候看到老头冲他得意的笑,于是也换了一个优雅而美丽的微笑,仿佛唇
角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下午阳光很好,倾城飞上屋顶,在半溶的积雪里找到了那把十字镐。
老头趿拉着鞋走出来,冲庭院里吐了口痰,仰着脸问:“你在上面干啥?”
倾城举着十字镐给他看。
“你想拿那破玩意干啥?杀我?嘿嘿,别作梦了,那破玩意只配刨粪!”老头说,“
你快下来吧,那玩意杀不了人,你是不是想在我头上刨个坑?”
倾城就是这样干的。
老头死后,尸体迅速缩小、变形,成了一只绿皮大蜘蛛。
倾城丢掉染血的镐头,进厨房寻了一支芦柴棒,点燃,举着朝门外走去,一路点燃了
柴火垛、磨房和探进院墙的柳树。蜘蛛网黯淡无光,美丽的红棕色已经消退,大片大片的
被风吹走,露出了完整的天。
倾城回头凝望烈火中的庄园,心想,火烧得这样猛,我为什么还是冷?
回过头来再看,横亘在面前的是一片白得刺眼的雪岭,山下,碧螺谷里人来人往,箭
靶状的庄园静静坐落在山谷中央,嘹亮的号角随着罡风飘到山上来,那是箭楼里的警卫在
换岗。
绝岭之上,黑袍老人负手卓立,仿佛一尊冰雪铸就的雕像。
倾城终于知道,他还是没能飞出高阳的手心。千辛万苦昼夜逃亡,到头来脚下还是碧
螺谷,他在迷梦中走过了千山万水,遇到了老人青年和孩子,其实他一直在原地踏步,他
的一切遭遇都只是毒仙师实现安排好的梦中戏。
高阳转过头来,冷冷看着他。
倾城瞬时陷进了冰窟,浑身不自在,却又挣脱不了他的视线,仿佛被一双手勒住了喉
咙,只消高阳一眨眼,脖子便会应声折断。
高阳没有眨眼,倾城甚至怀疑他本就是雪山的一部分,直到高阳开始说话他才知道,
这个可怕的老人早就看穿他的底细了。
高阳忽然笑道:“你把缠绵悱恻散当水喝,太浪费了。”
倾城苦笑道:“不是我愿意浪费,人家太客气,我不好拒绝。要是你舍不得,可以从
我身上拿走。”
高阳笑道:“缠绵悱恻散不是毒药,除了蓬莱玉枝无药可解,就算我有玉枝,你认为
我会用在你身上吗?”
倾城摇头苦笑:“那就是更大的浪费了。”
高阳笑道:“你还挺有趣,你不怕死吗?”
“我怕死,你会因为我怕死就不杀我吗?”
高阳摇头道:“你走吧。”
倾城狐疑的望着他。
“从蛊精幻罗里闯出来的人,三百年来你是头一个,我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蛊精幻罗……难道我遇见的一切,果真是你变出来的假象?”倾城半信半疑的问。
高阳莞尔一笑,从宽大的袍袖里探出右手,保养得体的手指修长白晰,整齐的指甲闪
着淡绿色的幽光,那是翡翠石的色泽。
虚空一招,高阳右手五指渐渐伸长,变粗,成了五条细小的人偶模样,言笑款款,作
揖拱手,恍若真人。
倾城仔细一看,正是先前遇见的老妪、男孩、妇人、壮汉和老者,在高阳掌心内又恍
恍惚惚的浮现了一幢庄园,掌纹的阴影耸立起来,成了垂柳模样……那老妪看到倾城,竟
伸着颈子冲他挥手微笑,又转身面向高阳跪拜,仿佛在替倾城乞求什么。那四个也冲了上
来,推开老妪,跪在高阳面前指天划地,时而朝倾城投来怨恨的一瞥。
高阳哈哈一笑,一翻掌,庄园柳树遽然消失,男女老少也都化着绿光,钻进指尖去了
。
倾城猛然醒悟,那老少五人就是高阳的蛊精,那绿光,想必就是李璧华所说的“碧血
剑”了。
目睹了这一切,倾城心中五味杂陈,从前自以为了不得,今日见了高阳,才知天外有
天人外有人,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喟然叹道:“诸般色相,本是无常,仙师掌上有乾坤,
在下服了,事到如今……”
他本想说“只求一死”,却因突然发现了高阳目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及时收声。“仙
师,假如把你换做了我,你会选择再一次逃亡吗?”
“把我换做你?太可笑了!”高阳居然也会笑得很慈祥,这大大出乎倾城的意料。“
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所谓的易地相处、将心比心,不过是愚者一厢情愿的幻想
。每个人掌心都有一个世界,你的力量有多大,那个世界就有多么大,我能掌握你,你不
能掌握我,这就是现实,想让我明白你的心情,除非你能掌握我。你的剑,拿回去吧!”
袍袖一卷,阿修罗魔剑化作一道红光,贯入倾城腰间的空鞘。
“在下明白了,多谢仙师指教!”高阳一番话激起了倾城的雄心,展开羽翼,义无反
顾的飞向铅色的天空。
高阳忽然仰头喝道:“往南飞,迦林江畔见!”
他那毅然决然的神采震撼了倾城的心,他不相信那是为了他,一个无名晚辈,所放射
出的如此强大的战意。
第二章 迦林仙人
初春的草原最善变,一连两天,白天下暴雨,晚上大风雪,连续飞行两昼夜,朱雀之
天翔结了厚厚一层冰甲,不能再飞了。
倾城漫无目的的走在草原上,这种天气里他找不到同路人,荒无人烟的原野上看不见
人烟的痕迹。连续两天,他没有找到一口可吃的东西,可与内心相比,肉体的疲劳与饥饿
实在算不上什么。
草地变成了泥淖,上一脚陷进去,下一脚就可能被冻在冰泥里,再也拔不出来,好心
牧马人邀请他去他们的帐篷里避雨,可他不去,他知道自己只有三天时间,他不能浪费在
温暖的帐篷里。
路过狮族部落时,一位好心的老大娘问他去哪里,她说:“东方来的孩子,你急匆匆
的是要往哪儿去?”
他张开龟裂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了。他不知道自己严重缺水,声带已经受伤了。
他痛苦的捏着喉咙,干巴巴的说:“我想回家。”
“你长了黑头发和黑眼睛却要去南方找你的家,你是个可怜的傻孩子。进来吧,喝碗
酒耽误不了你的行程。”
倾城没进她的帐篷,两个男孩从她身后爬出来,冒着雨把盛满淡黄色青麦酒的羊角袋
塞进他怀中,他们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喝下一角酒才肯回去。
倾城分别抚摸了他们的光头,就在雨雪交加的草地上把一口袋烈酒吞下去了。
烈火在他胃里燃烧,他感到自己快要爆炸了。他把干瘪的酒袋还给男孩儿们,男孩儿
们的笑声证明他们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倾城也学着他们那样哈哈大笑,拍拍他们的脑袋把他们撵回帐篷里去。他对老大娘说
:“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一点也不冷了,我要上路了。”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变得像个男人,他已经二十二岁了,二十二年来第一次
像男人那样说话,这威风凛凛的感觉使他忘记了命运的折磨。
一个轮廓出奇清晰的闪电从天空背面跃出来,东方的天际龟裂成厚实灰暗的碎片,闪
电就在碎片间瑟瑟游走,给天穹镶上了银色的花纹。
倾城朝着打闪的方向飞奔,拂面而过的风,带走了他身体里的灰尘与杂质,他从来没
有像现在这样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游荡在玄武大草原上空千万年的神秘魔力注入他
的体内,安抚了焦灼混乱的心灵。
倾城睁大眼睛凝望天边,向未来投去惊鸿一瞥。
山路到了尽头的时候,他已置身千尺孤峰,滔滔水声压住了咆哮的风雪,一道银龙在
崇山峻岭间迤逦而行,泛起白沫的河水里漂着浮冰,每到峰回路转处,万匹奔马般的惊涛
便冲天而起,波光潋滟冰屑横飞。
他像个走进童话世界的孩子那样兴奋的手舞足蹈,展开朱雀之天翔,借着风力飘下山
崖,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牵引了他的身躯,那温暖博大的感觉与风雪截然不同,倾城
感到它在吸引自己,像根无形的绳子,要把他带到某个地方去。
倾城想象自己变成了风筝,正被一个莫名的生物操纵,现在它要收回风筝了,它也许
是一个栖息在江中某个魔力漩涡中的水妖,在吐纳气息的时候顺便捕捉鸟雀当食物;也许
是在风雪中修行的秘宗喇嘛,被倾城的闯入打扰了入定,恼怒之下决定惩罚他;更可能是
高阳的把戏,深不可测的毒仙师已经先一步来到了江畔,等待他的自投罗网……
倾城奋力挣扎,可与那道温和的气机相比,他的挣扎好比蜉蝣撼大树。
忽然一股绝大力道自背后袭来,要将他拉回岸上,回头一看,白发黑袍的高阳卓立江
畔,遥遥的招了招手,自己就不由自主的倒飞回去。
倾城大惊,本能的吸了口气,猛力朝着那气机飞去,僵持良久,竟然挣脱了高阳的控
制。
身子骤然一轻,随着那气机飞向江对岸,落进一个碧草如茵的峡谷。带他来此的气机
凝结在峡谷上空,成了一座透明的结界,阻止风雪侵入。紧追不舍的高阳也被挡在谷外,
苍鹰般悬在高空,成了一个黑点。
倾城落在草地上,举目远眺,只见山谷内遍植青松,郁郁森森,密林深处露出一角佛
塔,远远的传来诵经声。
眼瞅着天色将晚,心想,说不定那佛塔就是迦林的隐居之地。于是朝着佛塔那方走去
。
忽听身后一声厉吼,狂风扑面,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从树林里跳出来,扑到跟前。
倾城闪身拔剑,却听那猛虎腹中竟然发出了人言:“阁下可是天香君叶倾城?”听嗓
音像个小男孩。
倾城一楞,警惕的反问:“你遇见每个人都这样问吗?”
那老虎发出一阵笑声,说道:“阁下有此一问,定是倾城殿下无疑了。请随我来,我
家长老等候多时了。”说罢径自朝佛塔走去。
落到这般境地,倾城反而见怪不怪,也不多想,跟着老虎进了塔。
七层宝塔,倒有六层是香烟缭绕的佛堂,金刚、力士、罗汉、菩萨一应俱全,佛像虽
小,雕工却无比的精致,倾城看得流连忘返,看得多了,不觉有些奇怪,心想,这些佛像
似乎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特别是观音像,最是传神,眼角眉梢总有些似曾相识,想来
想去,居然想到了雷泽基地里雷仙子娥眉的巨型雕塑,越看越像,对主人的身分已经猜出
了七八分。
到了顶层,迎面就是一张香案,放着一卷经书,龙文鼎冉冉升起香烟,没有供品,也
没有佛龛,香案上方悬着一张水墨中堂,远景是群山,近景是端坐松下翻阅经书的老人,
仙风道骨,栩栩如生。
倾城举目四望,没有半个人影,便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毕恭毕敬的说:“晚辈
叶倾城拜见长老,不知长老引晚辈至此有何指教。”
连问了三次,没人回答。
倾城又磕了三个头,说道:“都怪晚辈来得匆忙,错过了拜见长老的福气,晚辈还有
个约会,假如有幸生还,再来聆听长老教诲。”说罢又磕了三个头,起身朝门外走去。
那头吐人言的猛虎忽然扑了上来,拦住他的去路,“你好蠢!现在出去岂非自寻死路
?高阳也是你惹得起的人吗!老老实实待着吧,外头自有长老料理。”
倾城笑道:“小仙童,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与高阳仙师有约的人是我,怎么可以让长
老代为出面?在下怕死不假,可也不愿落个失信于人的恶名。”说着就往外走。
那猛虎自然不肯放路,倾城只好朝窗外飞去,只听身后风声大作,猛虎扑了上来,一
口咬住他的脚踝。
“阿难,不许放肆!”空中响起威严的喝声。
猛虎忙放开了倾城,越过香案,朝挂在墙上的水墨画扑去。倾城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
墙壁里,画面上却多了一头斑斓猛虎,温顺的偎依在老人身旁。
只见画面无风自动,画上老人放下经书,向倾城微微一笑,抬腿从画上走了下来。
倾城忙上前施礼,却被老人抬手拦住。
“殿下是娲皇上师和神·圣·平先生的门下,论起辈分,老朽还要叫殿下师叔哩。”
“不敢当、不敢当!长老莫要开玩笑。长老救了在下性命,还没有道谢,怎么可以免
礼。”
“呵呵,前次谒见先生,谈起殿下来先生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钟灵毓秀神才绝
艳。当日先生托我救助殿下超脱劫难,当时听了,我还有些不信,心想天下谁人敢惹先生
门生?真是不知死活。不料那不知死活家伙竟是鄙师弟,真叫人哭笑不得。难怪先生有此
一托,果然料事如神。”
一席话说得倾城发呆,猜不出他口中的先生究竟是谁。正想着,肚子不争气的呱呱叫
起来。
迦林仙人微微一笑,击掌道:“阿难,还不快奉茶待客。”
老虎阿难从画上跳了下来,就地一滚,竟成了一个童子,披着一件虎皮褂子,眉清目
秀,十分可爱。
倾城吓了一跳,心道,“原来是个妖精!”
迦林仙人笑道:“阿难是老朽做的木童子,并不是妖怪。”说着探出手指,轻轻扣击
桌子,笃笃声响中,阿难伏下身来,体内一阵机括响动,顷刻间变成了那只吊睛白额的大
老虎,再一击掌,老虎一跃而起,又变回了童子。
倾城仔细一看,果然是个木头雕刻而成,不过外面披了层虎皮,经过了迦林仙人巧夺
天工的双手,竟被赋予了生命,言谈举止与真人毫无分别。
不一会儿,阿难端来一个托盘,一阵香味使人馋涎欲滴,倾城一看,原来是一盘五香
酱肉,一道素味口蘑,一盘炸鸽,一味香油鸽蛋。虽然尚未入口,看到菜的情况便知道那
是色香味俱臻绝顶,另有一壶蜂蜜色的陈酿,倒入翡翠杯中,激起细小的漩涡,香气飘然
开来,心旷神怡。
迦林邀请倾城入席上坐,自己却不动酒菜,只是看着倾城狼吞虎咽。
倾城不好意思的停下筷子,说:“长老怎么不吃呀。”
迦林笑道:“老朽辟谷百多年了。这些菜肴都是按照昆仑风味炮制,可还合殿下口味
?”
倾城连声说好吃,心想,他连我是昆仑人都知道,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窗外红日西斜,暮色昏沉,三两倦鸟归巢,五条绿荧荧的流光从天上落下来,在窗外
飞来飞去,仿佛鬼魅的眼睛。
倾城放下筷子,警惕的道:“长老,是高阳的蛊精。”
“我那师弟贼心不死,又来窥探了。”迦林向窗外乜了一眼,窗子哗啦一声敞开了。
绿色流光聚在一起仿佛在商量着什么,很快得出了决定,迟迟疑疑的溜进塔来。迦林
忽然站起身来,蛊精见事不妙,争抢着向窗外逃。不料窗子已经无声无息的合拢,且不知
何时加上了一层金色光壁。
五道剑光撞在上面,立时被金光反弹回来,迦林一扬手,滚烫的一杯茶水泼在蛊精上
,只听惨叫迭起,绿光飞溅,满天磷火纷纷扬扬,屋内一下子变暗了。
猛虎阿难怒吼一声,纵身扑了上去,蛊精四散奔逃。
只有一条受创颇重飞行缓慢,被阿难逮住,按在地上嘤嘤的求饶。
倾城听那哀求的声音很像五毒蛊精中的老婆婆,立刻起了怜悯之心。
当日遭遇五毒蛊精,只有这位蟾婆婆对他最友好,若非她及时阻止,倾城当初险些喝
了那缸里的毒水。
正想开口求情,一个霹雳在窗外炸开了。先是绿光吞没了金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
巨响。门、窗、墙壁消失在绿色的雷霆里,恍若被万顷碧波吞没。
迦林牢牢抓住倾城的手,阿难匍匐在他脚下,两人一兽全被迦林仙人护在结界内,尽
管如此,倾城还是觉得自己快要被强劲的气流挤扁、扯碎了,两脚已经离地,如果迦林松
手,他准会飞起来。
可怕的灾难终归还是过去了,绿光消散后,塔内已是一片狼藉,倾城哭笑不得的发现
第七层佛塔已经完全消失了。
风从四方吹来,周围是断壁残垣,五条蛊精也不见了。
“迦林!同门一场,你就忍心把我拒之门外么!”空中响起了毒仙师高阳的声音。
“高阳,十多年不见,你的坏脾气还是一点也没改。”迦林仙人笑道,“同门师兄弟
何必见外,你想来就来,又何必求我放行。”
阿难悄声对倾城说:“别担心,高阳破不了长老的结界。”
沉默了一会儿,高阳阴森森的说:“迦林,你当真以为我进不去吗?老夫今天来你的
狗窝,就是要彻底了结咱俩之间的恩怨!”
迦林哈哈一笑,摇头叹道:“高阳啊高阳,你我都老了,还说什么恩怨情仇岂非让人
笑话?天下是后来人的天下,江湖是孩子们的江湖,咱们两个快入土的老家伙,就不要再
争名夺利啦。”
高阳闷声闷气的说:“呸!名利算个什么东西?我说的是小师妹……喂,迦林老头儿
,你说实话,她这些年有没有来找过你。”
迦林摇头苦笑。
高阳嘿嘿的笑起来,幸灾乐祸之意溢于言表。
迦林叹道:“死了这条心吧,高阳,咱们争了三百年,小师妹理都不理,现在还为这
个红眼,岂非太肉麻了。”
空中响起了雷声,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探了下来,手指、腕臂布满了绿森森的鳞片,
有如无数枚椭圆形的盾牌。掌心正中立着一位黑袍老人,正是毒仙师高阳。
倾城心中暗惊,手也按住了魔剑。
迦林低声道:“这是『毒母幻形大法』,进来的只是幻象,高阳还在外面。”
倾城悄声说:“今天见了长老与高阳仙师斗法,才知道天外有天。”
阿难笑嘻嘻的说:“长老的本事还没使出来呢。”
“不许多嘴!”迦林瞪了阿难一眼,说:“带殿下去下面安歇吧。”
阿难吐吐舌头,拉着倾城躲到第六层佛堂去了。倾城一心想看两位老仙人斗法,可是
人家既然让自己回避,那定要说一些不想外人知晓的话了,只好闷闷不乐的跟着阿难下了
楼。
阿难拉着他的手笑道:“殿下别生气,长老跟高阳的事情我都知道,嘿嘿,小师姑的
事我也知道。”说罢狡黠的眨眨眼睛。
倾城笑道:“听你的口气,高阳跟长老是情敌咯?”
他早就从阿楠那里了解了玄武三仙的恩怨,只是不想扫阿难的兴才随口问问。
阿难难得有听众,当下手舞足蹈的讲了起来,从三仙在毗卢寺主持龙象法王门下学艺
讲起,一直讲到雷仙子命丧雷泽,高阳、迦林在湖里寻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凶手雷龙也神奇的消失了。后来潜进湖底,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涵洞,原来雷泽通过涵洞与
牧马河相通,那雷龙就是从涵洞里逃走了。
两个人又顺着涵洞一直游到牧马河与迦林江的汇合三角洲,顺流而下,直到入海口,
始终没有找到雷仙子的尸体。还不死心,掉过头来逆流而上,又在河道里细细搜索了一番
,重新回到三角洲时仍是两手空空,这才心灰意冷,放弃了寻找娥眉的徒劳之举。
两人在三角洲上互相埋怨,迦林怪高阳没照看好娥眉,不该让她一个人去雷泽,高阳
也反唇相稽,怀疑迦林假戏真做,明明自己把娥眉囚禁起来,却编造出了失踪的谎言,把
黑锅推到根本不存在的雷龙头上。
迦林一听就急了,指天发誓说亲眼看见雷龙吞了小师妹。
高阳却不相信,反诘道:“你就看着雷龙逞凶?”
两人越说越僵,最后动起手来,打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只得含恨罢休。这时候他们
才惊讶的发现,彼此都老了。
高阳回了苍天汗国,在碧螺谷开创了五毒宗,成了魔道一代宗师,迦林就在江畔住下
,潜心修行。
那时迦林早年收的两个徒弟猛军、海江,已经成了夫瑞人的大将,听说老师隐居此地
,屡次前来请老师出山,都被迦林婉拒,后来夫瑞可汗亲自拜访,邀请他出任宰相,迦林
不好推辞,只得随驾去了金帐城,短短三年便把夫瑞游牧联盟变成了草原上第一强国,也
就是从那时开始,夫瑞人成了大草原上的霸主,苍天汗国却默默走向了衰落。
功成名就后,迦林仙人辞去了高官厚禄,回到江畔,继续他的隐居生活。为了表彰他
的功绩,这条玄武第一长河,就从那个时候被正式更名为迦林江。
阿难讲的快意,越发眉飞色舞起来,不经意中竟提起了楠·帝释天。
他告诉倾城,雷仙子娥眉有个徒弟叫阿楠,长老非常喜欢那小姑娘,时常念叨:“要
是我也有一个阿楠那样乖巧的徒弟该多好。后来干脆自己做了个木头人,取名阿难,就是
我啦。”
倾城笑道:“女阿楠和男阿难差的可太多了。”
阿难惊讶的问:“你认识另外一个阿楠?快告诉我她长什么样。”
倾城笑道:“你一个出家人关心姑娘长相干什么?反正跟你长得一点也不像!”
阿难摸着后脑勺笑道:“嘻嘻、嘻嘻,俺随便问问啦,不犯戒、不犯戒。”
“殿下、阿难,上楼来吧。”迦林在上面发话了。
再次等上塔顶,倾城惊讶的发现所有被破坏的东西都恢复了原状,墙壁门窗完好无损
,就连盘盏也好端端的摆在桌上。
迦林一挥袖,七零八落的椅子立刻恢复原样,蹦蹦跳跳的围拢桌子,把自己摆放整齐
。桌上的菜肴也都换了新的,想不通是哪里来的。
“长老把高阳仙师赶走了?”
“先坐下吃东西,咱们边吃边说。”迦林也破例斟了一杯酒,笑咪咪的抿了一口,不
住的咂摸滋味,喃喃的说:“还是这个好哇。”
倾城笑道:“长老破了酒戒,不怕佛祖怪罪?”
“偶一为之,佛祖宽宏大量,不会怪罪的。”迦林忙放下酒杯念佛。
“长老好像很开心呢。”
“哈哈哈,看到高阳还活着,老实本分的人都不会觉得开心罢。啧,这酒味不对啊,
我再尝尝。”他用袍袖罩着酒杯,又喝了一口。
“长老跟高阳仙师的交情其实很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共戴天,可知道对方还活得
很好,你们都感到很开心,不是吗?你们根本不是敌人,娥眉仙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你
们为什么还不肯化敌为友呢?”
迦林放下酒杯,苦笑道:“到了这把岁数,根本无所谓敌友。我们已经定下约会,今
年八月中秋在雷泽决斗。我活在世上一日,高阳就不会再出山,更不会再为难你。”
“我可以去给长老助威吗?”
“最好不要去,万一输了,我可是会很没面子的哩。”
“不会的!”倾城自信的说,“有我在,长老一定能赢。”不好意思的看了迦林一眼
,自言自语的说:“只消动动脑筋,高阳不栽才见鬼哩!”
“那可不行,我们是公平决斗。”
倾城笑嘻嘻的说:“长老跟高阳仙师决斗,一百个我搞鬼也没用,可是,那个人就不
同了……”
迦林眼睛一亮,沉声问道:“殿下可是看到未来了?”
倾城苦笑着摇了摇头,假如什么都可以看见,就不会被高阳追杀的满世界逃了。
“未来……未来是不能完整预见的啊,我只能揭开未来的一角面纱,它悄悄告诉我长
老不会死于高阳之手。”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变黑了,神光熠熠,恍若宝石。
迦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我参研占卜术也有三百年了,虽比不上殿下神机妙算
,未来的事多少也有些感应。”
倾城忙深施一礼,毕恭毕敬的说:“请长老指点迷津,在下感激不尽。”
迦林长身而起,负手踱到窗前,语重心长的说:“他日殿下统一玄武,尚请念老朽之
情,保留夫瑞汗王一族血脉,切不可滥杀无辜。”
“谨遵长老谕旨!”
迦林颔首笑道:“天晚了,殿下歇息罢。”
当天夜里,倾城熟睡的时候,迦林仙人便带着阿难离开了山谷。
翌日清晨醒来,梁上燕子兀自婉啭,孤塔已是人去楼空。
倾城推窗远望,塔外山势回峰合抱,林木蔚然。旭日吞吐,云霞掩映,勾成红光一片
,身临此景,怅惘之情油然而生,仿佛身在梦中。
第三章 重逢雷帝
辽阔的大草原上,倾城踽踽独行。呼啸的北风抽打着他,一连几天在静默中颠簸,初
春的草原蒸腾着浓烈呛人的草味儿,但他已习以为常了。
人间二月天,正是冰消雪融、草长莺飞的好时光,牧马河畔却弥漫着凛冽的杀气,“
雷帝”楠·帝释天与夫瑞元帅猛军在河岸两侧排下阵势,厚达半尺的冰河就是两军战场。
倾城爬上山坡,一棵高耸入云的杉树挡住了他登山的路。有如破茧而出的蝴蝶,倾城
背后伸出了两扇绯红的翅膀。
他飞上树冠,选了一处横生的枝杈作为落脚点,小心翼翼的藏在枝叶间。一支长筒千
里镜从茂密的树叶中伸了出来,朝着战场的方向偏转,锁定,聚焦。
“要是有一队人马从夫瑞人背后偷袭,苍天军就可以反败为胜了。”
虽然这样想,可是哪里又有可用的军队呢?魔法再厉害也没法消灭二十万大军,打草
惊蛇反会引起敌军警惕,更何况双方都沿着河岸布阵,若是破坏了冰层,战役也就不得不
被迫中止,从冬天延续到春天,战争已经消耗了巨大的资源,如果就这样结束,两手空空
的楠拿什么向百姓交代呢。
必须取得战果。倾城叹了口气,纵身从树上跳下来。
要去找阿楠吗?不,倾城决定先潜进敌营去打探情报,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偷到有
用的情报,也算帮了楠的忙。
山脚下,一小队夫瑞兵士朝林带走来,仿佛正在搜索什么。
倾城藏在一块大石头背后警惕的监视着他们。小队进入树林,在杉树下集合了。一个
貌似队长的高大男子交代了几句,队伍便在山冈上散开,居高临下,观测对面苍天军阵地
地形,有人朝营地指指点点,比划着莫名其妙的手势。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似乎是狼山一
带的方言。他们议论了一番,就分成十几个小组,朝着树林深处散开了。
是想绕过山麓侦察苍天军营地?倾城猜想。于是挑了个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看起来不
甚起眼的家伙,悄悄跟踪,那人急匆匆地一路小跑,钻到密林处,解开裤带小便。
忽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刚一回头,倾城跳将出来,阿修罗连鞘击中后颈,那厮闷哼
一声,立时昏厥过去。
见左右无人,倾城忙将他拖进密林,找了个隐蔽地所在,扒下那斥候的衣服,又用“
玄武之假面”复制了他的脸,摇身一变,就成了夫瑞士兵。
处理完毕后,他走出树林,迎面碰见遇到两个“同袍”,彼此点头打招呼,居然没被
看出破绽!
松了口气,转身向河岸走去,不料刚走出两步,忽听身后传来惊呼之声--那喊声刚
一出口便被剪断,仿佛被人猛然掐住脖子。
还以为遭遇了苍天军,惊喜地回头,却忘记自己业已化装,只觉得眼前一黑,已被人
一拳击中心口,呻吟着倒下。
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脖子酸痛,原来是被人拖着后领行走,从背影看,那人极为高大
魁梧。
远远有人问道:“罗汉,这回可是活的?”
那拖着自己的人瓮声瓮气的答道:“活着哩。”
名叫罗汉的男子把他丢在一块巨石旁,旋即有个蒙面女子走过来,用匕首架在他脖子
上,不紧不慢的说:“小子,你猜这把子够不够锋利。”
端详了一下那女子,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女子冷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条硬汉子,不过呢,充好汉也没有用,我们今天捉了
八个夫瑞人的斥候,我相信,你也不会比他们知道的更多。现在告诉我,夫瑞人可曾捉到
一个姓叶的朱雀籍青年?你最好别再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假如你的答案与前面八个
朋友不同,我不在乎多杀一人。”手腕一晃,匕首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半透
明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倾城叫道:“好痛!”
蒙面女子哑然失笑:“喔,原来是个纸糊的好汉。”
倾城苦笑道:“狼仙姑,莫要再开玩笑,你杀了我,就再也找不到那姓叶的小子了。
”
“咦,你这厮倒有几分眼力,认识你家仙姑娘娘更好,快快从实招来。”
“纳兰,你装神弄鬼的本领远不如在下。”
狼仙姑娇躯剧震,星眸中满是惊诧:“君上……真的是你?我不是在作梦罢?!”等
他摘下面具,狼仙姑禁不住惊叹道:“君上,你不要这样子神出鬼没可好?活活吓傻人呢
!”
倾城笑道:“纳兰,也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罢。”
狼仙姑眸中闪过一抹羞涩,遂乖乖摘下面纱,果然正是久违的凤翔将军纳兰婉容。
鬼罗汉等人也来拜见,纳兰告诉倾城,夜影天狼军都是凤翔军团的精锐部队乔装改扮
,绝大部分是天狼族后裔,为了在玄武活动方便,才以佣兵的身分出现。
得知倾城始终后,她立刻把消息封锁起来,以狼仙姑的身分进入玄武寻找倾城。
前次在火犁村邂逅,没有来得及透露身分,后来就被李璧华纠缠,一时脱不开身,等
到再次回去找倾城,他已经被雷神骑士团带走,于是一路追踪,来到苍天。
前些日子苍天政变,忉利城内戒备森严,她们没法进城寻他,只好在牧马河一带游弋
,希望能有机会见到倾城。再后来又听说发生了龙骑将绯云大闹苍天皇宫,倾城神秘失踪
,纳兰猜想倾城被绯云胁持到夫瑞人那里,故而开战之后,一直在猎捕夫瑞人的斥候,希
冀能从他们口中打探出倾城的下落,不料机缘巧合,竟在这里重逢了。
“纳兰,我想借用你的夜影天狼军,可以吗?”
“君上用当然可以,但不可以帮楠·帝释天!”
“哎,纳兰,你别任性嘛。”
“不高兴啦?你不是还有两位前生有缘的红颜知己?干什么不让她们帮你?纳兰婉容
是笨蛋,帮不上您的忙!”
“前生有缘的红颜知己?这都扯到哪儿去了?”
“你看你又不承认!哎呀,可把我气死了。”纳兰好像真的很生气,围着倾城走来走
去,恨恨的说:“你不记得了?在火犁村,我们初次见面,当时我还蒙着面纱,你对我说
什么来着?”
“嗨,小姐您好--是这句吗?”
“人家不是跟你开玩笑的啦!一点正经都没有!”纳兰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英武中平
添了几许娇媚。
倾城苦笑道:“好纳兰,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把说过的话都记住呢。”
“对别人说的话都记住了,偏偏忘了对我说的?!”
她模仿着倾城的腔调绘声绘色的说:“『你确信我们不曾见过面吗?我好像很久以前
就认识你了。』呸!骗人、骗人、骗人!”纳兰用脚尖踩着一块树皮,踩的粉碎,又恨恨
地踏上一脚。“算了,不难为您了,君上,咱们这就启程?”
“去哪里?”
“不是要偷袭夫瑞人?再不走天都亮啦。我已经派人通知你的楠·帝释天,我们这边
一得手,她那里就会落井下石--假如她不是太蠢的话。”
透过千里镜,可以把横亘在远处的兵营拉到面前,光线黯淡,看不清岗哨,索性继续
前进,直到能够清楚的看到灯火通明大营才止住脚步,现在,站岗的士兵已经隐约可见,
高高的哨塔就像两根筷子,紧夹着营门。
“君上,可以动手了吗?”耳畔响起鬼罗汉带有浓重鼻音的提醒。
“粮草在哪里?”
“那堆高高的囤子就是了。”
“很好,目的地--敌军粮草囤,前进!”
发出了命令,倾城率先展开羽翼,朝着敌营飞去,朱雀之天翔已经染成了黑色,值班
的岗哨还以为他是只夜归的大鸟,等到开始怀疑,弩箭已经射穿了他们的喉咙。
倾城消灭了营门附近的全部哨位,举着火把的巡逻队远离之后,他向藏在林中的夜影
天狼军发出了信号。
黑色军团在纳兰婉容的率领下冲进营门,迎面撞上了一小队巡视的哨兵,为首的是个
下级军官,厉声喊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猛军的部队由本部狂风骑士团和各族、佣
兵团联军构成,并没有统一的军装。
“晚上好,阁下,我们是黑星殿下的斥候,星夜赶来乃是有重要情报汇报。”
“哦,你就是毒观音李璧华吧?很好,跟我来。”军官转身打了个手势,身后那群人
便掉头朝着营地深处走去。
纳兰婉容默不作声的跟在他们身后,在那军官的庇护下,居然大摇大摆的来到了营地
内部,粮囤在望。
忽见前面又过来一队哨兵,打头的那位朝他们招呼了一声,问道:“那边是什么人?
”
走在前面的军官答道:“这里是鹰族第三巡逻队,后面的是红巾团的李璧华小姐。”
那边沉默半晌,忽然骂道:“混帐!红巾马贼根本没有参战,哪里又冒出来个李璧华
?分明是奸细!还不快给我抓起来!”
纳兰婉容认出那人正是战象骑士团的首领一心王。不等他说完,一步抢了上去,手起
刀落,把那军官砍翻。
此时,倾城带着另外一批人马已经开始放火烧粮了。
一心王高大的身躯向阴影中退缩,纳兰婉容飞掷半月刀。
黑夜里亮起一朵血花,一心王惨叫一声,歪歪斜斜的倒下。
侍卫拖着他逃远了。
喊杀声已经响彻了营地,天狼战士纷纷把手上的火把投到附近的粮仓、草垛上,消失
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处营盘的骚动迅速传到其他营区,夫瑞人陷入了混乱,被袭击
的现实造成了谣言的流行,各分部的领袖不约而同的决定在时态明了之前按兵不动。
在狂风骑士团遭袭的夜晚,四大部族和十数个大大小小的佣兵团,居然都没有提供有
效的帮助,更有甚者,居然听信了谣言,退出战场作壁上观。
这就无形中给倾城和纳兰的行动提供了便利,几乎是在点燃了所有的粮草囤以后,他
们才遭遇了有效的遏制。
猛军亲自率领火枪队出现在天狼战士们面前,一轮射击后,火场中倒下了近百条尸体
。纳兰下令全军撤退,负责殿后的是有着刑天战士遗传因子的不死战士。
这些身穿银白色的超重铠甲,使用大型斩马刀的不死战士完全无视枪林弹雨,一次次
冲进敌阵,一次次凯旋而归。然而这一回他们遭遇了克星,狡猾的猛军下令火枪队瞄准战
马射击。
人不怕枪弹,马却不是不死之身,失去坐骑的不死战士负担不了沉重的盔甲和武器,
成了一群蠕动的靶子。
“狼仙姑!你烧本帅粮草,本帅就烧你的走狗!”在猛军的狂笑声中,二百三十四名
不死战士被淋上麻油,活活烧死在干草堆中。
帅帐就在这时被从天而降的流星雨击中,死里逃生的副官跑来告诉猛军,天上掉下了
星星,烧毁了帅帐和附近的营帐,在营帐内等待猛军开会的幕僚团全部阵亡。
换句话说,猛军已经失去了出谋画策的谋士,面对突出其来的危机,他想找一个商量
对策的人都办不到。
事实上他应该庆幸才对,若不是他亲自带着侍卫团来火场,被“圣火创世纪”消灭的
就不只是幕僚团了。
祸不单行,就在猛军为后院起火头痛的时候,一个背上插着三枚箭的斥候飞马冲来,
一个筋斗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大、大帅……不好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猛军又惊又怒。
“苍天军……过、过河……”一语未了,已没了呼吸。
楠·帝释天完美的执行了倾城的计画,苍天部队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敌军混乱的高峰期
,造成了猛军部队腹背受敌的现实。
惊愕的夫瑞人立刻陷入了混乱,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纳兰婉容的黑衣军团又回来了
。
“替牺牲的兄弟报仇,给我杀!”
一声令下,夜影天狼军如狂风席卷而来。纳兰婉容手提闪亮的弯刀,分波逐浪般朝着
猛军迫近,她发誓手刃猛军,替族人报仇雪恨。
“大帅……怎么办!”副官战战兢兢的问。
“鹰族人在哪里?象族人在哪里?狮族人和牛族人又在哪里!那些狗娘养的佣兵又跑
到哪里去了!”
“大帅,咱们也快撤吧,晚了,狂风骑士团可就有全军覆没之虞啊!”
猛军勃然色变,正待发作,天空猛然响起了一声雷鸣,一道刀锋般雪亮的电光划破夜
空,骤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电光使他联想到了当日林中一战,楠·帝释天惊天地泣鬼神的“天人合一剑”,不
由打了个寒颤,十分胆量只落下三分,撤军的命令也就无可奈何的脱口而出了。在火枪队
的护卫下,狼狈的逃出营门。
黑衣黑马的蒙面少女就在这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从地上生长出来的黑色植物。
她挡在他的面前,明眸中射出冰冷的杀气。
火枪队不需要主子吩咐就作好了射击准备。猛军虽然觉得这样射杀女流对他而言不啻
一种侮辱,然而逃命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声令下,火枪队齐齐开火,战马倒在血泊里
,少女飞身而起,恍若一只吸血蝙蝠掠向猛军。
“上古诸界魔兽啊,听吾之命,速速前来!”电气精灵在空中聚集,“出来吧,大气
的主人--电精·降雷!”一道纤细的电光凌空劈下,摇着蛇样的身躯射向猛军。
“来得好!”猛军大喝一声,光刀发出劈空斩。
电精击中了光刀,闪了一闪,旋即熄灭。刀劲余波扑面而来,纳兰婉容被迫落了下来
。
“火枪队预备--”副官歇斯底里的喊道。
“出来吧,狱牙!”地面裂开深渊,火枪队尚未装好弹药,便被地震掀翻,魔兽“狱
牙”探出了黑色的犄角,嚎叫着冲向猛军。
“给我出来!”光刀插进地面,立刻化为千百条光纤,莽牛一样的狱牙落入了罗网,
被硬生生的揪出地面,光纤钻进体内,仿佛无数蠕动的蛆虫,体表黑血淋漓,惨不忍睹。
“滚回去!”光刀一抖,猛军将那垂死的狱牙抛向纳兰婉容。
在她疲于闪避时,猛军已经鬼魅般出现在她背后,手中光刀也变成了一柄长达丈二的
大镰刀,猛地拦腰横扫。
破体而入的杀气使纳兰婉容及时发现了危机,下意识的将弯刀一横,朝外封挡,等她
发现对方的武器居然是镰刀时已经来不及了,弯刀仅仅挡住了刀柄,月牙形的镰刀头却如
犬齿般咬住了她的腰肢……
突如其来的庞大阴影埋葬了她,纳兰婉容怀着复杂的心情仰望死神,然而俯视着她的
面孔却又如此熟悉,黄金铠甲与血红的披风,丈二大雷神与宝马万壑松,傲然端坐马上的
女骑士把她从黄泉路拉了回来。
蓝色的雷神骑士团水银般渗入了败兵之中,毫不留情的追杀着夫瑞人,置身中军的楠
·帝释天却神情阴郁。
最先对苍天军表现出敌意的是左翼一直按兵不动的战象骑士团。
由于主帅受伤,他们错过了援助猛军的机会,在楠发动攻击后他们认为找到了表现的
机会,突然从侧翼杀了出来,想打苍天军个措手不及。
一开始,他们确实取得了优势,然而楠·帝释天很快注意到战场起了变化,新组建的
“北天骑士团”被委以驱除敌军的任务,在兵团长跑得快的率领下,有效的遏制了象族人
的冲击。
而当他们看到局势无可挽回,打算掉头逃走的时候,却绝望的发现,结成密集方阵的
僧兵团已经阻断了退路,留给他们的唯一生路是向右翼撤退。
一心王很听话的服从了楠·帝释天的预先设定,带着军团从右翼撤离,战场上最具有
煽动力的行为,并非将帅的身先士卒,而是友军的败退。
当看到象族人风风火火的从他们身边逃走时,鹰、狮、牛三族立刻骚动了,胆小的战
士不甘心与友军擦肩而过,于是也加入了逃亡的洪流,逃兵与原地待命的部队混在一起,
直接导致指挥陷入瘫痪。
三族将领力图振作,列阵追杀上来的“南天骑士团”
却把他们的努力化为乌有,终于无可奈何的撤离了战场。
佣兵团更是毫无节操可言,在三族撤军之前,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毫无愧色的投奔了
苍天军,在女帝陛下面前发誓效忠。
楠·帝释天当即赏赐了他们双倍军费,这一举措激怒了几位最有威望的佣兵首领,他
们庄严的收下了一半赏赐,高傲的拒绝了另一半,并声称:“请陛下收回赏赐,在战争结
束以后再考量我们的真正价值。”说完这些话,他们就志气高昂的投入了战场,这也意味
着在此后一系列反击夫瑞人的战役中,他们将坚定不移站在苍天一方。
至此胜负已成定局,孤军奋战的狂风骑士团抵挡不住苍天军的冲击,一部分集中到帅
旗周围,一部分沿着牧马河排开绵延的横队,前者还在负隅顽抗,后者已经成了另一支逃
亡的大军。
倾城与夜影天狼军的存在阻止了向北方逃亡的夫瑞人,他们只好掉过头来,丢下武器
,跪在战场上向苍天军乞求饶恕。女帝陛下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命令神奇兄弟把这些俘虏
被驱赶到河对岸集中看管。
南面,帅旗附近的战斗持续到黎明,他们在猛军的指挥下把辎重、车辆排列起来当作
壁垒,站在高处向发起冲锋的苍天军投射标枪和箭矢,最阴险的火枪队者则躲在战车之间
,通过缝隙向外射击,大量的苍天骑士倒在这种射程与威力都超出他们想象的武器下。
战斗持续了很久,夫瑞人完全没有投降的念头,战斗的僵持使双方丧亡大量增加,而
原本已经退出战场的四族联军似乎有集结、回流的倾向。
最先发现这一潜在危机的,是导演了战役序幕的夜影天狼军,他们在完成放火任务后
本已撤出战场,然而夫瑞人的负隅顽抗与战友的牺牲,却又在这些天狼族勇士心中再次激
起了参战的渴望,高空中侦察敌营的倾城给纳兰婉容送来了可喜的情报,他们循着第一次
进入敌营的路线,再次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夫瑞人背后。
猛军和他的副官没想到夜影天狼军居然敢故技重施,以至于第二次偷袭取得了比第一
次更加辉煌的战果。
敌营的骚乱引起了楠·帝释天的注意,万壑松像黑色的闪电般冲向敌营,苍天部队发
起了全军冲锋。
雷神骑士团、南、北天骑士团、僧兵团倾巢出动,顷刻间便把据守一隅的夫瑞人淹没
在铁蹄的洪流下。
腹背受敌的猛军已经不可能再组织有效的抵抗,全军覆没不可避免,他唯一的选择是
逃命。不幸的是他的企图不但被纳兰婉容一眼看穿,同样也没逃出战场上的另一位统帅楠
·帝释天的眼睛。
楠·帝释天对纳兰婉容的道谢不置一词,只是淡淡的一笑:“礼尚往来。”万壑松雪
蹄腾空,楠·帝释天朝着猛军逃走的方向追去。
楠没打算放过猛军,既然好运已经把夫瑞第一猛将的命运放在她手心,楠就不打算心
慈手软,因为下一次幸运之星就不定照耀谁了。
万壑松在风中飞驰,血与火的战场被甩在身后。
“阿楠。”身后飞来了倾城。
亲昵的抱住楠的颈子,发丝间散发出健康的气味。倾城心中一颤,在她脸颊上印下充
满爱意的吻。“我很想妳。”
“亲爱的,我也想你--都快想死啦!跟我来!”万壑松陡然加速。
两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敌军见了,还当楠有天神护驾,吓得望风而逃,就连火枪队
也跪倒在路边磕头求饶。
猛军的战马也是一匹神驹,苦追了半日竟然仍与万壑松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愤怒的万
壑松开始全力冲刺,那可怕的速度险些把楠掀飞出去,她紧紧攥住缰绳,却发现缰绳已经
发出劈哩啪啦的爆裂声,短短几秒钟,两根缰绳都断了。她只好抱住马脖子,诅咒该死的
猛军马失前蹄。仓促回头一望,倾城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了。
这场沿着牧马河的追逐战从凌晨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八百里追杀终于到了尽头,猛
军的战马冲进冰河,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了。紫色的血丝从它鼻孔中缓缓渗了出来,
旷世难遇的神驹就这样活活累死了。
北风呼啸,彤云密布,天上落下了鹅毛大雪,猛军自马背上爬下来,用濒死野兽的眼
神凝望着楠。
万壑松发出得意的嘶鸣,跳着华丽的舞步扑向猛军。
铁蹄踏碎冰河,冰冷的牧马河水喷溅在猛军脸上,立时结了一层冰壳。
光刀“追忆”在雪中滚动,碗口粗的光柱扫在了马腿上,楠领空跃起,听见万壑松身
上响起了骨折的声音。
踢雪乌骓跌倒在冰层上,血从身下蔓延开来,融化了坚冰,愤怒的万壑松咬住变成棍
形的光刀,当光刀变成狼牙棒的时候,它的口腔里喷出了血沫,可牙关却没有丝毫放松。
大风席卷雪片,宛如白色的狂澜,冰河倒映夕阳,恍若血色的汪洋。乌云在空中凝聚
,天穹中央投下了金色的光柱,落在丈二大雷神上,金盔金甲的楠骤然成了诸光之母,火
红的守护神在她剑上翩然起舞。
“大乘剑神·天人合一剑!”
冰河炸裂,金蛇乱舞,失去意识前的剎那,猛军把楠脸颊上闪着红光的因陀罗纹身印
在了灵魂深处。
倾城从天而降。
一堆冒着青烟的焦炭,这就是他对猛军尸体的印象。
当然,除了不愉快的尸体,还有……
“好老公,抱抱我嘛。”
“喂,别撒娇,没看见我在给万壑松接骨吗?!”
“嘁!小气鬼,亲一下总可以吧?你失踪之后,我可是食不知味、夜不成寐呢。”
没错,还有痴情的女帝陛下。
爱怜的吻了吻她的脸颊,倾城柔声道:“傻女人,妳瘦了。”
楠的眼睛亦湿湿的,似有波光闪动,温婉的一笑,把自猛军那里缴获来的光刀放在倾
城掌心。变化无穷的光刀失去了主人,自动缩成一团,变成了一支美丽的手镯。
“变成刀!”倾城心念一动,只见那战刀无色透明,仿佛一片薄冰,轻轻拂拭,便有
轻吟之声,略一挥动,波光粼粼,恍若经天长虹。
“好刀!”倾城赞叹不已。“名字更好!”
楠微微一怔,旋即抢过刀来,伸手一抹,把那“追忆”两次削平,黯然道:“『此情
可待』就够痛苦了,再成『追忆』,我可受不了。”
倾城大为感动,紧紧拥抱着楠,心中激荡不已。
“送给你,庆祝平安归来的礼物。”
“我有阿修罗就足够了。”
“不嘛!就要给你,阿修罗是那个女人的,我不高兴你带着那女人的东西。”
“可是……”
“假如你真的爱我,就别拒绝我的心意,就算我在你心中不及春江水月更重要,我也
希望不比她差,就像这光刀,与阿修罗同为天下八大神兵之一,你有什么理由厚此薄彼?
”
“阿楠,你的嘴可真厉害!”倾城笑着收下光刀。
“厉害也是跟你学的,我都被你给教坏啦。”楠心满意足的笑了,环抱着倾城的腰,
头枕在他肩上。柔柔的说:“老公,你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先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可
得用心教我这个笨学生哦。”
倾城神魂颠倒,吃吃笑道:“天哪!油嘴滑舌的看家本领也叫你给学到了!这还了得
、这还了得……”一走神,捏痛了万壑松的伤腿,气得马驹大发脾气,咬住他的耳朵不放
口。
牧马河战役苍天军大获全胜,约有六万三千个夫瑞战士长眠在冰河两岸,差不多同样
数量的战士做了苍天军的俘虏,苍天军仅仅付出了不足八千人的伤亡。
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与夜影天狼军的协助密不可分,凯旋仪式上论功行赏,雷
帝陛下拉着纳兰婉容的手,诚恳的说:“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只要你开口。”
上万双眼睛凝视着这位以神秘著称的佣兵女王,人们预先在想象中杜撰了千奇百怪的
要求,然而当她开口的时候,所有人仍异口同声的发出了惊叹。
纳兰婉容微笑着对楠·帝释天说:“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想借陛下的皇冠戴一晚。”
“凯旋之夜,在野将领狼仙姑像个女王。”
皇家书记官悄然记下这笔轶事。
苍天人的凯旋意味着夫瑞人的灭亡,忉利城庆典之夜,女帝陛下仔细阅读了克拉米什
大公起草的“讨伐夫瑞游牧联盟檄文”,用饱蘸朱墨的御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第四章 神通活佛
苍天历时轮第五十七匝火吉祥母兔年柳絮月(孔雀历一二三年四月),夫瑞人的首都
金帐城不见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
街上冷清得像坟地,偶有行人,无不心事重重满脸愁容,城门前挤满了逃难的人群,
外面的携囊负箧往城里挤,里面的携家带口往外冲,走遍大草原,战乱无处不在,哪里又
有避难的桃花源。
午时整关了城门,最后一波进城的流民是北地的富豪,尾随其后的是个白衣僧人。
这个喇嘛看起来还很年轻,面貌出奇的俊秀,一身白衣点尘不染,那串沉甸甸的念珠
也是上好的紫檀香磨制,离着老远就闻到扑鼻的香气,特别是那双捻着念珠的手,竟晶莹
剔透浑若水晶雕制,绝无半点血色,通过透明的肌肤可以清晰看到乳白色的手骨。
僧人引起了巡捕们的注意,拦住问道:“大和尚从哪里来?”
和尚合十念了句佛,答道:“天上来。”
“到哪里去?”
“天上去。”
“抓起来!”
巡捕们一拥而上,把那和尚绑了。
“天上来,当然是从苍天汗国来;天上去,当然是再回苍天汗国去。”巡捕振振有辞
的分析道。
忽见一匹黑骏马迎面跑过来,马上端坐着一位钢枪骑士,正是汗王的护驾近卫。
“前面的人听着!奉汗王之令,在此非常时期,所有街上行人,无论出身贵贱所操何
业,一律需在午时三刻前往广场聆听陛下演讲,如有违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白衣和尚忽然问道:“请教诸位,现如今在位的是哪位陛下?”
巡捕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原来抓了个傻和尚。
午时二刻多一点,巡捕押着和尚来到广场,路上行人也都一脸不情愿的朝着这方聚集
,原来当官的见观众少,怕汗王不高兴,派人强迫路人来听。
这位图特四世大汗唯一的爱好就是演讲,只要站在演讲台上,让他讲一整天也不累,
人越多他越兴奋,若是换成金殿朝议,他反而瞌睡连天,半刻钟也坐不住。因为这位陛下
喜欢别人听他说话而不是相反。
图特大汗演讲的服饰也很庄重,每次着装打扮都要花费与演讲差不多相等的时间,这
位留着两撇小黑胡须、身材矮胖的演讲家,从清晨起就由十二位宫廷理发师伺候更衣,直
到中午才把镂有家徽的假领子折成完美的直角。
完成这最后一道工序后,他在文武大臣和玄武流亡太子摩兰及其侍卫绯云的伴同下,
气宇轩昂的踏上了通往广场的红地毯。
喧哗声就在这时候闯进了图特四世的耳朵,侍卫官气喘吁吁的跑来告诉他,现场出了
点状况,演讲可能需要延迟。
“没什么可以阻挠汗王的决定。午时三刻之前解决掉它。我不能失信于民。”图特不
容置疑的说。
“可是……”
“退下!”
“是!”
侍卫官没有再来,午时三刻到了,图特大汗如期出现在广场,他眼角一扫就确定今天
的观众格外的多,并且格外兴奋,这令他非常开心,心想,既然演讲能够取得成功,战场
上又有什么理由失败呢?
他决定用这番话作为开场白:“假如一个国家拥有最强大的军队,那么它必定拥有最
热情的民众,因为军人源自人民,而人民的热情正是军人士气的源泉;假如一个国家拥有
最热情的民众,那么他们必定有着一位最雄辩的国王,因为只有雄辩的统治者才能够成功
调动国民的热情……”
这篇开幕词并没能如愿以偿的灌输到热情的民众耳中,图特大汗突然发现,属于他的
演讲台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和尚。
而民众之所以兴奋,也正是因为和尚的存在。
这个事实激怒了汗王,他呼唤卫兵,却没有人应答,暴怒的汗王陛下高举黄金手杖,
朝着和尚光秃秃的脑袋打下去。身披白银铠甲的大元帅海江突然走上前去,挡住了汗王的
手杖。
“陛下!这位可是毗卢寺的仁智圣宝神通活佛啊!”
海江激动的说。
“陛下!有神通活佛襄助,苍天人的末日就要到了!”
矮胖的汗王半张着嘴,露出一副很好笑的表情。
“陛下!您为什么还不向活佛乞求祝福,您应该替前线的战士们乞求祝福啊!”
“闭嘴!”图特大汗用力顿了一下拐杖。“海江,假如他是活佛的话,至少该懂得人
间的规矩,汗王的座位也是他可以坐的吗!”图特大汗转身向民众宣布:“记住!要永远
记住!汗王的演说比活佛的祝福更伟大!”
观众们热烈鼓掌,发出的不知道是喝采还是嘘声。
神通活佛在掌声与喧嚣中缓缓站起身来,清俊的面孔上现出古怪的笑容,他走到图特
四世面前,那双透明的手掌在胸前合十,“您说得对,陛下,我不会再给您祝福了。”
图特大汗被触怒了,他拦住活佛,气冲冲的说:“假如我需要,你就必须祝福。”
神通活佛念了句佛号,摇头说道:“别阻拦我的行程,陛下,这样对您不好。”
图特大汗哈哈大笑,他作了个夸张的手势,模仿着气宇轩昂的伟大皇帝的腔调,傲慢
的说:“假如我不是图特大汗,我倒希望自己是神通活佛。”
人群里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神通活佛再次古怪的笑了。他古井般冰冷深邃的眼睛里
现出一种恶作剧的神采,他对汗王说:“我听您的,陛下,我为您祝福。”
就这样,神通活佛被凯旋的汗王请进皇宫了。
当人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离开广场时,摩兰问绯云对神通活佛有何看法。
懒洋洋的一笑,绯云反问道:“哪里有什么活佛?我只看到了一头恶魔。”
夫瑞人的汗王,在他的皇宫里,问来自极北毗卢寺的活佛:“你都有什么学问?”
年轻的和尚埋下头去,慢慢的数着念珠,并不开口。
图特可汗哈哈大笑,指着他对将军和大臣们说:“瞧啊,他等着我求他呢。自以为有
学问的人总是喜欢这样,好像皇帝不开口乞求,他们的学问就不值钱了。”
神通念了声佛,正色的说:“陛下,我的学问不是用来卖弄的。想让我做什么您就开
口吧。”
图特可汗不屑的说:“我想让你做的你都能做到吗?假如你无所不能,自己不当汗王
?”
神通冷笑道:“这就是陛下的愿望吗?”
图特可汗被激怒了,他大声质问神通:“那么,现在我要求你杀掉苍天人的皇帝,你
也能做到?”
神通嘴角泌出了嘲讽的微笑:“您确定?陛下,您只有一次机会。”
图特可汗站起来,满不在乎的说:“这一次机会就赏给牲畜吧,你要是真有神通,就
让夫瑞战士的牲口变得像老虎一样勇猛--高贵的人不希罕从谎言里得到虚假的安慰。”
神通微微一笑,对陛下也失去了原本的恭敬。
“我从北方走到这里,经过了八十一个国家,那些国家的君主都不认为自己比佛祖更
了不起。”
图特可汗哈哈大笑,反问道:“你可曾去过苍天人的国家,你可曾见过苍天人的君主
,他们又向你提出了怎样的要求呢?”
神通摇头道:“苍天人有两个国王,我只能替流着贵族之血的王祝福。”他走到摩兰
面前说:“尊贵的太子,你想重新夺回本属于你的一切吗?”
摩兰心头一阵狂喜,不敢相信天大的幸运就这样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他警惕的打量着貌似年轻的活佛,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两百年前曾是大哲寺的
首席僧官,两百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衰老的痕迹,这足以证明他拥有着超越凡人想
象的法力。
图特可汗的冷笑惊醒了他的美梦。端坐在御座上的汗王告诉他的客人:“如果你认为
一个和尚的祝福比夫瑞人的支持更重要,就请离开皇宫。”
摩兰犹豫了。
是啊,为了神通活佛得罪图特可汗,是不是太傻了?
他向绯云投去求助的目光,得到的却是毫无意义的微笑。
“随便怎样都好。”绯云的笑容告诉他,“汗王或者活佛,得罪谁都无所谓。”
绯云超然度外的笑容里毫不遮掩的流露出强大的自信,摩兰被这自信激怒了,他毅然
决然的告诉活佛:“我要你杀死楠·帝释天!”话是对神通说的,眼睛却紧盯着绯云。“
前妻被杀也不在乎吗?”他暗地里将了绯云一军。
“您不能这样,太子殿下。”绯云果然不答应了,“暗杀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让你
的灵魂备受内疚的煎熬。”
“看这些苍天小丑哪!居然在我的宫殿里讲起灵魂来了!”汗王哈哈大笑。将军和大
臣们也捂着嘴偷笑。
摩兰的脸因羞辱涨的通红,他凶狠的警告绯云:“注意你的身分!”
“我完全是为了您,殿下,如果布伦修德公主还活着,一定也会这么做。”
“闭上你的嘴!”摩兰恼羞成怒。
汗王和他的臣子们哄堂大笑,连侏儒弄臣也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神通活佛怪有趣的打量着绯云,不怀好意的问道:“你什么事都插一脚,还要主子干
什么?”
汗王也揉着笑痛的肚皮问摩兰:“你们到底谁是主子,这就是你们苍天人的规矩?”
摩兰不说话,眼里藏着一团火。
绯云垂下头去,嘴角挂着无奈的苦笑。
神通问摩兰:“殿下,您确定要杀死楠·帝释天?”
摩兰沉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沮丧的说:“楠·帝释天并不可怕,真正该死的是朱
雀人叶倾城。”
自打开战以来,这个外乡人的名字已经成了大草原上的传奇,操纵魔力的美少年,算
无遗策的军师,苍天军人的精神偶像,经过无数次的想象与夸大后,这个名字已经成了压
在夫瑞君臣心口的一块巨石,更何况他背后还有整个孔雀帝国的支持。
绯云又忍不住插嘴了:“楠·帝释天也好,叶倾城也好,殿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击败他
们!”
摩兰尚未发作,图特可汗忽然冷笑道:“了不起的勇士西古尔德·绯云,假如你真心
替主子分忧解难,为什么不去杀掉篡位的女魔和惑国的妖人!”杀了叶倾城就等于向孔雀
帝国宣战,图特可汗很高兴有人背这个黑锅。
“假如非如此不可,殿下,就让我去吧。”
摩兰在他眼里看到了痛楚与忧伤,还有叫人心悸的坚定。
“活佛,拜托您了!”
“如您所愿。”一枚檀香念珠在神通掌心碎成了粉末,浓烈的香气里透着血腥味。
绯云摇头叹息。
图特可汗站起身来,沉着脸宣布:“现在你们不是我的客人了!”
摩兰和绯云回了寓所。
摩兰灰心丧气,一心想离开金帐城,绯云却正色的说:“虽然汗王不再支持我们,可
毕竟对殿下有恩在先,战争结束之前,我不会离开金帐城。”
“留下给图特当保镖?”
“如果殿下允许。”
“如果我不答应呢?”
“殿下去哪里绯云便去哪里。”
“我要回……”摩兰把“苍天”二字强咽了回去,苦涩的幻想着当初如果没有离开忉
利城现在会怎样。“都怪你!我本该是宰相,可现在却成了阶下囚!”
“呵呵,殿下说什么呢,要是布伦修德公主看到,可是会很伤心的啊。”
“让布伦修德安静一会儿罢!”摩兰愤怒的摔上了门。
一同被赶出皇宫的还有神通活佛。
门外有跪倒了黑压压一片善男信女,拄着拐杖的老人匍匐在他脚下,愿意奉献出全部
家财,只求能够被允许亲吻活佛的脚;鹰族、牛族、象族和狮族的长老也来了,他们带来
了丰厚的礼物,请求神通活佛帮助他们度过刀兵劫难。
他说:“我已经答应了汗王,要让你们的牲口勇猛赛过豺狼,现在就把佛陀赐给你们
的守护神牵过来吧,我将履行我的诺言。”
矫健的鹰,忠诚的牛,强壮的象和勇猛的狮子,被带到神通活佛面前,经他透明的手
掌抚摸后,野兽与飞禽发出了威武的声音。
神通告诉众长老:“把你们的家神送上战场!从现在开始,它们将变得比小姑娘更听
话,比阿修罗更凶狠,当夫瑞的战士与家神发起猛攻,大草原上没人可以抵挡,这就是我
的祝福。”说完这些话,他就收下了堆满广场的财宝,分发给饥民。
离开金帐城前,他冲着皇宫的方向合十道:“陛下,我已经履行我的诺言。夫瑞皇室
三代礼佛的恩情,神通已经代表毗卢寺偿还给您了。”
当这些话传到图特可汗耳朵里的时候,倨傲的汗王后悔了,他自言自语的说:“说不
定他真是个活佛。”
大元帅海江被派去追赶活佛。他在城门前拦住神通,魁梧的身躯像树叶一样飘下马背
。
海江跪在神通脚下:“活佛啊,请看在我老师的分上原谅我的不敬吧!”
神通冰雕般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起来吧,迦林的门徒。我不会再回夫瑞人的
皇宫了。”
“那么您要往何处去呢?活佛啊,在草原上没有比金帐城更好的地方了。”
“我要穿过黑森林到朱雀人那里去,迦林的门徒,我预感到我唯一的弟子梅尔舒迪林
遭遇了不幸,我在虚空里跟他的灵魂对话,他向我哭诉,一个女人害死了他。虽然我现在
还不知道她是谁,可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查清楚。”
“活佛啊,我是多么舍不得您走,如果您真的要走,就带我一起去吧!”
“迦林的门徒,你不要再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了。你的师兄猛军死在敌人手中,难道你
就不想报仇吗?”
“可是,仁慈的活佛,毗卢寺的戒律禁止报仇啊。”
神通不屑的说:“法王厅的人老了。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一直在变化,有些戒律已经
过时了。”
海江不再说什么了,在毗卢寺里,神通是出了名的激进人物,两百年的修行并没磨光
他的火气。
“迦林的门徒,我在你脸上看到了不祥之兆。”
“我会战死吗?”海江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神通微微一笑,指尖在他印堂滑过,锋利的指甲割破了皮肤,一滴黑色的血渗出来。
“现在不会了。”
他告诫海江:“记住,我只能救你一次!”
海江恭恭敬敬的给神通磕了三个头。
神通走了,留下了一个祝福和一个诅咒。
得到神通加持的鹰、牛、狮、象将在战场让苍天人大吃一惊,交战以来,他们第一次
尝到了败北的苦口。
那场平原战役,成了“夫瑞”这个种姓最后的骄傲。
大战前夜,被诅咒的倾城作了个噩梦。
梦见自己登上了高高的山峰,在云端展翅飞翔,从一柱山峰飞到另一柱,在山颠石头
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忽然,他感到脚下震动,大地摇晃,有着五柱孤峰的大山猛然崩溃了
,他被埋在了黑暗的深渊里,石头逼上来,碾碎他的骨头,他看见乳白色的峰峦间吹着透
明的风,粉红的血肉埋葬在大地深处。
在昏暗的烛光里睁开眼睛,他看到熟悉的面孔悬在头上,走马灯似的旋转着,他生气
的说:“别转了,我头晕……”
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病了。
楠·帝释天和纳兰婉容坐在床的两侧,焦急的交谈着,倾城耳朵里嗡嗡的响,听不见
她们谈论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变得纸一样白,他想告诉她们他很渴,可是一
开口,嗓子就刀割似的痛。他推开被子,想让风吹吹燥热的身子,纳兰尖叫一声,流着泪
按住他的手。
楠把被子给他裹得紧紧的,又加盖了自己的虎皮大氅。
倾城懊恼的说:“你们想把我闷死啊!”
这回她俩听见了。
纳兰擦着眼泪对阿楠说:“妳瞧,他都病得不知道冷暖了……”
楠握着他的手,在他耳畔柔声低语,可是倾城听不见。他只知道自己热得要死,殊不
知在被阿楠紧紧攥着的那只手掌,比冰块还冷,他全身都冷的像冰,可他自己还以为热得
受不了呢!
军医来了,带着助手进了帐篷,把女人赶出门外。
楠在门前烦躁的走来走去。纳兰呆呆的站在墙角,弯刀拔出来又按下去,一下又一下
的撞击着刀鞘,发出心烦意乱的噪声。
军医终于出来了。
军医摇摇头,告诉女人们他没有办法。汤药灌下去多少,病人就原封不动的吐出来多
少,他也使用针灸,火热的银针一刺进他的皮肤就结了冰,稍稍用力就折断了。
军医走了。
两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含着泪。
出兵的时间到了,将士们都在等候,本来,倾城应该在出战前给将士们祝福的,可现
在,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女人们必须离开了,她们一想到要带着心事上战场,就一脸不想活了的表情。
倾城忽然坐起来,强忍着针刺般的头痛,笑嘻嘻的说:“我要起床啦,姑娘请回避。
”
“面向遥远的清宫,我们于此地聚集,匍匐在您脚下祈祷。无所不在的圣灵,请展开
圣洁的羽翼,将宁静赐予不幸者,安抚恐慌的心灵!”
倾城在高高的祭坛上,祷告着神圣的咒文,人们看到祝福像天鹅的羽毛,像枫树的落
叶,从他手中来。白色的幸运落在了战士们的盔甲上,还有红色的勇气,在刀尖上闪光;
另有信仰与忠诚,你看不见,却能用心感受到他的存在。
战士们仰望着台上的倾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例外的是楠·帝释天和纳兰婉容。
台上的神光渐趋黯淡,她们知道倾城在用生命祈祷,罹病的身躯承受不住魔力的压迫
,曾经金光闪耀的魔压,已经离他远去。
战士们看不见他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像往常那样狂热的举起了右手,欢呼声有如冲
破堤坝的潮水,他们都在呼喊万岁,他们以为他们的神会像从前那样飞到天上去,可受伤
的天使却飞不动了。
“带他离开这儿!”楠在纳兰肩上一拍,纵马冲到台前。战士们跪倒在女帝面前高呼
万岁,没注意到倾城已经昏倒在祭台上了。
纳兰婉容扶着倾城回了营,心如刀绞的楠却不得不留在前线鼓舞士气。等她再次回到
营帐时倾城还没有醒,雷帝陛下冷静自若的说:“纳兰妹子,我想单独跟他待一会儿。”
纳兰婉容默默的出去,关上了门。
楠一下子抱住倾城,无声无息的哭了。
冰冷的铠甲熨得他的脸很舒服,倾城悠悠醒来,若有若无的嗓音仿佛来自天上:“乖
老婆……别哭……我死不掉的……”
见他恢复了神智,楠欣喜不已,拉着他的手说:“只要你好好的,换了我的命来抵也
行啊。”
倾城苦笑道:“傻女人,没有你,我怎么活得好?放心啦,神仙和佛陀都是我亲戚,
阎王不敢勾我的魂儿。”
一说起勾魂儿,楠强颜笑道:“老公啊,我们草原上有个传说,说是阎摩王的夫人生
不出小孩子,每年中元节都要在人间选个聪明可爱的娃娃,抓回地域做太子,这就是被勾
了魂。孩子的父母就会请族里的神婆婆跳一段降神舞,请降魔大黑天下凡,赶走阎摩夫人
,保住小孩子的性命。”
倾城笑道:“营里可有神婆婆?让她来帮我跳舞驱邪罢。”
楠苦笑道:“我们只有烧火做饭婆婆,请神的却没有,虽然这么说,还是下令火速去
附近村寨寻找能请神的婆婆。”
说了一会闲话,倾城似乎精神了些。
前线士卒整装待发,夫瑞人排着整齐的阵势出现了。
楠帮倾城盖好被子,收拾满腹心事,依依不舍的走了。前脚刚走,倾城再也支撑不住
,一阵心绞痛袭来,痛的失去了知觉。一只手缓缓在他眼前晃动,随后又是一只,倾城在
半昏迷中好像听到了音乐,又有人在跟前翩翩起舞。
是请来驱邪的神婆婆吧……他自言自语。
又一只手落在额头上,有如一道清凉的泉水,注入了燥热难当的血管中,迷失在炎炎
沙漠中的灵魂如饮甘露,顺着那手的召唤,找到了海市蜃楼般美丽的绿洲,倾城缓缓睁开
眼睛,看到的不是神婆婆,而是白衣胜雪的美妇人,这一次,她没戴面纱。
“我认识你。”倾城说,“你那天晚上突然就走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呢。
”
她的手掌按在他额头上,凉沁芬芳。
“妳是不是雷仙子娥眉?我猜是的,虽然你不会承认。”
“我为什么不承认。”她终于开口了,嗓音还是那么动听,冰川也要为之融化。
“你不该骗阿楠,”倾城急切的说,“她一直以为你被雷龙害死了,每年秋天都会回
到雷泽,在那里伤心整整一个冬天。”
女人的眼睛里现出了温柔与伤感。“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不希望她总是个小孩
子。其实,我真的很嫉妒你,我当了阿楠十多年师父都没能把她教成熟,你一来,她就变
成大姑娘了。”
倾城哈哈大笑:“你自己也是个小孩子啊。”
雷仙子美丽的脸上露出了愠色,仿佛湖面上的一道波纹,瞬间的波动过后,又恢复了
平静。“你别对我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阿楠要是听见,会很伤心呢。”
倾城吐吐舌头笑道:“我叫你娥眉阿姨好吗?”
雷仙子也忍俊不禁,那笑容美得叫人心碎,仿佛镶嵌在冰块里的画像,不食人间烟火
,难怪高阳和迦林都为她痴迷。
倾城不由得想起了女娲娘娘,远在昆仑的她也拥有这样的笑容,现在的她,可还会凝
视着夕阳下的影子独自微笑、自言自语……
娥眉忽然走上前来,探手摸摸他额头,诧异的问:“你怎么连毗卢寺的人都敢惹?要
是我来迟半步,你就没命了。”
倾城左思右想,却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了毗卢寺。
这位于极北苦寒的佛门圣地,名列天下四大正宗之一,多年以来,人们只能从历史与
传说中寻觅它的踪迹。
玄武三仙威震天下的时代已经成了久远的往事,毗卢寺淡出了世人的记忆,倾城也仅
仅从青雀夫人那儿知道这个名字,若非娥眉说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遭了是毗卢寺高僧的
诅咒。
雷仙子娥眉在他的病床旁坐下,聚精会神的把了一回脉。
倾城笑道:“我觉得完全好了。”
娥眉皱皱眉头,说:“如今不妨事,往后却难保。毗卢寺的人从不欺负晚辈,下咒的
十有八九是神通和尚,只有他才那样没出息,我走之后,你只有自求多福了。”
“为什么要走?”倾城沮丧的说,“你就一点也不想阿楠吗?”
娥眉莞尔一笑:“我守着那丫头快二十年,操心还嫌少?现在有你这个神王护着她,
我有什么不放心?”
倾城苦笑道:“我是个脓包王,武功都被废了,自身难保。”
“这个尽管放心,我有个师兄,是使毒的祖宗,只要我开口相求,解散功之毒易如反
掌。”
倾城一呆,忙问道:“你说的可是高阳仙师?”
“既然你也知道他的名头,就该相信我的话。”
倾城摇头苦笑,把月前碧螺谷遭遇毒仙师的往事,简单的告诉了娥眉。
听他这么一说,娥眉也蹙起了秀眉,自言自语的说:“那『玉枝』乃是传说中的灵药
,据说只有蓬莱仙山才产,昆仑海烟波浩渺,哪里去找呢……”
见她发愁,倾城很过意不去,反过来劝娥眉别担心,孔雀帝都多有昆仑海客商旅来往
,他日回了帝国再慢慢找,总会有办法的。
这么一说,娥眉也很以为然,又说:“实在没法子,就带你回毗卢寺,我师尊龙象法
王肯定有办法。”
倾城自是感恩戴德,娥眉却说:“这也不全是为了你,反正我正打算回毗卢寺,顺带
帮你问问罢了。往后再也不会到这红尘浊世里来,就算挂念你们也帮不上忙了。”
倾城听她话里有话,便问:“前辈这次回去,可是动了出家的念头?”
娥眉粲然一笑,赞许的点点头。
想到这么美丽的女人竟要出家,倾城不免有些难过,又想到迦林仙人也有此打算,更
感失落。
娥眉看出他的心事,微微一笑,幽幽的说:“天下时运如此,我也只有独善其身。万
古终有穷尽之日,时辰一到,桑田尽化沧海。现在不出家,难道要等到那一天?”
倾城呆立良久,忽然说道:“你泄漏了天机,不怕遭天谴么?”
娥眉傲然笑道:“我孑然一身,与人素无恩怨,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有什么可怕?
”
“素无恩怨恐怕未必。”倾城正色的说,“你还不知道吧!今年中秋,高阳和迦林要
为了你在雷泽决斗,不死不休。这件事不了结,你能安心离开尘世吗?”
娥眉果然吃了一惊,脸色瞬间万变,好笑、感动、气愤,兼而有之。忽然一转身,化
作一道恍若蛟龙的电光,飞出窗外。
“八月中秋,雷泽再见!”
等倾城追到窗前,已经不见了踪影。
窗外旌旗林立,三月的天空蓝得刺眼,远方传来夫瑞人冲锋的吶喊,还有苍天军撤退
的号角……
倾城染病预示了战争的失利--一开始,楠·帝释天的心里就藏了这样的阴影。
然而,再坏的预感也不能作为怯阵的理由,她只有一如既往的踏上战场,祈祷佛陀保
佑苍天军像往常那样取得辉煌的胜利。
她希望凯旋归来后能看到恢复健康的倾城,可一进入战场就发现之前的预感并非空穴
来风。两军一接触,她就知道无情的胜利女神已经离开了她的肩膀,飞到夫瑞人头上去了
。
战场是一片广袤的草原,会战是所谓的仁义之战,图特可汗与他的将军们事先选定了
交战的时间和地点,附在战书里经由使者的手递到楠面前。
虽然觉得这种决战方式很可笑,既然对方已经提出,她就没有理由拒绝了。身为玄武
大草原未来的统治者,这点起码的风度应该有。
就连一向精打细算的纳兰婉容也认为此战必胜,与楠合作了短短三个月,就已扫荡了
半个玄武,唯一的对手猛军已经死在牧马河畔,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何况背后还有倾城的
支援,无论陷入怎样被动的境地,他无与伦比的魔力总会帮助苍天军化险为夷。
可是今天倾城病了,缺了他的战场就像缺了磁石的指南针。这不仅仅是实力的缺失,
同时也成为了不祥的征兆。
他的健康似乎已经成为苍天国运的风向标,假如女帝代表了人间的权力与高贵,这位
来自异邦的美少年,就代表了这个国家的精神。
这一点,普通战士只是朦朦胧胧的感觉到了,并没有明确的认识,当他们聚集在湛蓝
的因陀罗军旗下时,还是像往常那样士气冲天热血沸腾。
夫瑞人的方阵出现了,作为中军的暴雨骑士团突显在视野中,黄褐色的铠甲使他们看
起来就像一群铺天盖地的蝗虫。
楠凝视着敌军帅旗,那只在风中翻动的雄鹰,象征着夫瑞人对自由的追求。
最引人瞩目的是左右两翼,一心王和他的战象骑士团已经是老朋友了,人们对把庞然
大物驱赶到战场上的做法并不惊讶。
倒是狮子与野牛的联袂登场,叫苍天战士们大吃了一惊,他们议论纷纷,笑嘻嘻的对
彼此说,我们的敌人是马戏团。
鹰族人揭开了会战的序幕,他们扬起左臂,一只只训练有素的猎鹰就飞上了天空,人
们惊讶的发现,这些本用来对付狐狸、兔子的猛禽,竟然发出了龙一样的咆哮,它们抛弃
了千万年的飞行习性,像云雀那样笔直的钻入云层,黑漆漆的羽翼织成了乌云,苍天人翘
首观望这人间奇迹,千万条影子随着阳光的泯灭被拉长了。
另一种乌云来了,那是暴雨骑士团的箭矢。
这支夫瑞人最强的兵团里,每一个骑士都是神射手,伽林仙人苦心设计的单手弩解放
了他们的右手,一轮箭雨落下来,他们已经高举着马刀冲上来。
雷帝陛下的部队,并没有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下乱了阵脚。
训练有素的战士们齐刷刷的举起了盾牌,从天而降的箭雨敲打着牛皮盾牌,发出万马
奔腾的声音。
跑得快还以颜色,毫不逊色的箭雨这回落到了夫瑞人头上。他估算这一波压制足以把
跑得最快的那批冒失鬼放倒,利用敌军的混乱,前方步兵有足够的时间变换阵列,迎接骑
兵的冲击。
然而鹰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千万只黑鹰突然俯冲下来,追逐着仰射的箭矢,在抵达拋
物线最高点之前将其捕捉,鹰群掠过,空中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支箭,就像落进大海的雨
点,没能激起半点波澜。
狂风骑士团压上来了,第一回合过后,草原上留下的尸体几乎全是苍天人。僧兵团的
防线被击破,化为竭尽所能的指挥着溃退的部下,时而仰望天空,焦急的等待着倾城。
战场成了野兽的舞台,人成了渺小的配角。
夫瑞人的红毛莽牛喘着粗气走过来,角上绑着雪亮的尖刀,同样雪亮的还有牧牛人掌
中的长柄镰刀。一人一牛的搭档,成了战场上奇妙的景观,这叫人哭笑不得的牛族战法,
居然克制了苍天人引以为荣的骑兵团。
刚开始,骑士们并没把这些甩着尾巴哞哞叫的牲口放在眼里,信心十足的发动了冲锋
,他们幻想把牛群冲散,然后就可以任意追逐猎杀了。
但强壮的莽牛根本不怕咆哮的战马,它们瞪着桀骜的红眼睛等待骑士冲上,猛然一低
头,顶着尖刀的犄角直刺马腹,再一抬头,可怜的马儿就开膛破肚了。身披重铠的骑士像
铁块一样摔下来,牧牛者就在这时候走上前来挥舞镰刀。三月的春光里,草原上呈现了一
派秋收风情,收割的不是粮食而是人头。
为什么夫瑞人的牛比训练有素的战马更冷静?
无聊、废话怀疑自己到了非人的世界。难道六道错了位,成了畜牲一统天下的时代?
他们在混乱中左突右杀,绝望的发现身边已经没有战友。
莽牛围上来了,光滑的皮毛在腥风血雨里,闪着夺目的光彩,仿佛一匹匹血红的缎子
;牧牛人也围上来了,他们用听不懂的方言毫不留情的嘲笑着南、北天骑士团的首领,他
们擎起了镰刀,修长的红漆木柄像是冬眠醒来的蛇,镰刀头闪烁寒光。废话丢掉了马刀,
他就算把手臂加长一倍也没办法刺到敌人。
无聊准备了长矛,可是他的对手们发现这一点后,就不怀好意的笑了,那是狩猎者看
到落入陷阱的野兽努力挣扎时的笑容。
他们丢下镰刀,掏出了淬毒的回旋镖……
每头大象都是一部重型战车,锋利的象牙可以掀翻战车和鹿角,绑在鼻子上的大铁锤
把苍天战士连人带马砸成肉酱。
狮子是战场上的君主,他们把人当成树,就像在自己的丛林王国里一样横行霸道。一
头狮子可以让一百匹战马陷入混乱,在魔法师的课本里,丛林之王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相
当于六级恐惧术,要知道,至高无上的龙也不过是八级而已!
“陛下,怎么办?”纳兰婉容问楠·帝释天。
“撤军!”楠·面无表情。
可她看得出,这位坚毅、果敢胜过男子的皇帝,已经心力交瘁了。
就这样,倾城听到了苍天军撤退的消息。
他很清楚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的失败,将会导致苍天军统一计画的全盘受挫,播种的
季节就要来了,粮草供应已濒绝境,草原上没有城池可守,战败就只能退回老家,运气好
了或可卷土重来,更可能的是一蹶不振。
怀着亡羊补牢的心情,倾城披上朱雀之天翔飞往战场,病体初愈的没有力气发动大魔
法,而当他出现在战场上空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任何魔法也没法逆转战局了。
奇迹就在这时出现,头缠红巾的军团,翻过北边山丘,出现在草原上,像一把阴险的
匕首刺进夫瑞人背后!
首当其冲的是狮族人,随后,狡猾的红巾马贼,又把骚乱从狮群引到了牛族人那里。
神通活佛让四大部族的家神成为战场上的英雄,却忘记了让他们和平共处,狮子和牛
狭路相逢会发生什么?
无聊和废话趁着混乱脱离了险境。
空中的倾城无疑是这一变故的最早见证者。在分析红巾团化敌为友之谜以前,他凝聚
了羸弱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魔压,在溃退的苍天军与追杀者之间,布下了一道算不上壮
观的火墙。
半人高的火墙甚至挡不住步兵,然而既然神通活佛把四大部族的家神变成了狡猾的野
兽,就不能再苛求野兽改变畏惧火焰的天性了。
牛、象和狮子在火墙前止步,苍天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腹背受敌的现实并没让夫瑞人放弃翻本的野心。元帅海江留下鹰族人抵挡红巾团的骚
扰,下令余部继续追杀,他知道,错过今天,就再也没机会给猛军报仇了。既然神通活佛
已经解除了他的死兆,在这场战役里,他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然而苍天军毕竟已经站稳脚跟,横扫大草原的男子汉们掉过头来拼死迎击夫瑞人,这
场残酷的短兵相接从正午持续到黄昏,四万苍天男儿埋骨异乡,夫瑞人的伤亡更加惨重,
海江最终没能攻破对手的防线,当夕阳的最后一线余晖湮没在罗汉山的阴影里,金帐城头
响起了收兵的锣声。
“简直是场噩梦!”遍身浴血的楠·帝释天发出梦呓般的悲叹。
“陛下,我们该回去了。”纳兰婉容重新戴上了面纱,思绪也从横尸遍野的战场飞回
了倾城那里。
可是,心急如焚的女人们并没有在病床上找到倾城,一打听才知道,他已经去接洽红
巾团了。
一二三年三月十八日的黄昏里,飘荡着夜来香的芬芳和战死者的幽灵,战场奇迹的缔
造者--红巾马贼团,在夜幕覆盖草原前,造访了苍天军营。
倾城翘首以待,却没有在人群里找到独眼龙黑星的影子。惊喜随着熟悉的香气出现在
背后,那双掩住眼睛的手有如丝绸般光润:“猜猜我是谁?”销魂香的主人娇滴滴的问。
“华姐姐!”倾城旋风也似的转过身来,抱着她亲了又亲。
“傻小子……别这样……”李璧华臊红了脸,却又舍不得挣脱他的怀抱,含情脉脉的
望着他,眼里好像含着一泡水,浓得快要淌出来了。
“华姐姐,你怎么来了?”
“猜!”
“离家出走?”
“笨郎君,姐姐这回呢,可是光明正大的来投奔你哩。”
“独眼龙黑星呢?老毒虫高阳呢?他们准你胡来?”
“没良心的东西!姐姐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别问那么多啦,让我慢慢讲给你听。人家
辛辛苦苦跑来帮你,都没有一口水喝么?”
“姐姐就是想喝观音菩萨玉净瓶里的甘露,我也保准给你偷来,何况区区茶水?跟我
来。”倾城牵着李璧华的手,兴冲冲的朝着帅帐走来。
一路上李璧华就把碧螺谷一别后发生的种种讲给他听。
自从倾城离开碧螺谷后,高阳就把李璧华关进小黑屋让她好好反省。一关就是半个月
,因为挂念倾城,半个月来李璧华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屡次想逃走,无奈高阳布下了极厉
害的机关,几次无功而返。
好不容易盼到高阳回来,却不见倾城,以为被他杀了,哭得死去活来。直到高阳告诉
他倾城已经到了迦林那里,并没有死,才化忧为喜。
本来,李璧华得知倾城平安,就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存团聚的念头,哪知高阳这一
遭回来却转了性子,对她说:“你师兄伤得很重,我要带他回毗卢寺疗伤,往后红巾团就
交给你指挥了。”
李璧华大喜,抱着高阳撒娇不已,求他准自己去找倾城。
高阳无奈的道:“你也不小了,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别坏了五毒宗的名声。”
李璧华眉开眼笑:“师父啊,你真是个老糊涂!咱们五毒宗早就臭名卓著啦!哪还有
什么好名声?不过呢,只要徒儿我发奋图强,五毒宗扬眉吐气的日子就不远了。”
高阳恼怒的说:“你这个人又馋又懒,没什么脑子还很贪心,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盼
望你光大五毒宗,岂不是注定要失望--不准再往我身上抹鼻涕!”
就这样,李璧华带着红巾团,路上探听到倾城正在雷帝军中,就风尘仆仆的投奔来了
,意外的解了苍天军的危难。
“高阳仙师真是好人!”
“哟,现在又成高阳仙师啦?刚才是谁张口闭口老毒虫?你这家伙最没良心,天下男
人里头属我师父最好!”
“是啊是啊,高阳仙师是好人我是坏蛋还不成?等我老了也收一堆女徒弟,哼、哼,
那才叫威风哩。”
“你敢!”
李璧华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虽没用力,倾城的惨叫却很逼真,逗得她吃吃笑了起来,
一星半点的怒气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那春花怒放般的笑靥波动了倾城的心弦,神魂颠倒在她耳根印上一吻,臊得李璧华耳
朵都羞红了,娇艳欲滴。
苍天军帅帐内,纳兰婉容与楠·帝释天就这突如其来的红巾团,展开了讨论。
“这救兵来得蹊跷……”纳兰婉容若有所思的说。
“喔,毒观音李璧华嘛。红巾团的马贼二头领,武功很不错。”
“据说人品不太好……”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君上跟她的交情似乎很不错呢。”
楠苦涩的一笑,淡淡的说:“假如我能让春江水月消失,那也不在乎多杀一个李璧华
。倘若做不到,又何必斤斤计较呢?纳兰,别小心眼儿了,女人不是用来看守老公的狗,
真要那样,只有给活活累死、气死。想开点吧,倾城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纳兰幽幽的说:“我怎么看不开了,又不关我的事儿。”
楠伸手拢起她额前的发丝,怜爱的说:“好妹妹,当我什么也没说。”
纳兰脸一红,心事重重的说:“我不喜欢李璧华……我该怎么办呢……”
楠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门外走来了笑盈盈的李璧华。
“民女李璧华参见陛下!”
楠不动声色的说:“请坐吧,李小姐。这一回全赖你仗义出手,我要代表苍天军将士
感谢你。”
“都是托陛下的洪福,民女不敢居功,只求陛下收留红巾团为国出力。”
楠微微一笑,说道:“李小姐,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昨天的敌人今天却变成了朋
友,人生真是无常啊。”
“是啊,人生无常,人性更加无常。”纳兰婉容冷冰冰的接道。
“哈哈,这位姐姐是?”李璧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纳兰婉容,盘算着该把她当成潜伏
的敌人还是争取的对象。
“夜影天狼军的狼仙姑,李小姐该不陌生吧。”楠有意隐瞒了纳兰婉容帝国将军的身
分。
“哎呀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狼仙姑,小妹久仰了。”李璧华笑嘻嘻的讨近乎,纳兰
却不理睬她。
“好啦纳兰,别闹脾气了。”楠一手拉住纳兰,一手拉着李璧华,笑道:“李小姐深
明大义,当是苍天百姓的福气。从今往后,红巾团就是自家人,你们都是我的好姐妹,再
闹别扭,就是看不起我。”
纳兰无奈,只好冲李璧华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她与李璧华素无仇怨,之所以如此
,完全是因为倾城。
李璧华很精明,一眼看穿楠更好说话,卖力的套近乎,张口闭口妹妹长妹妹短,仿佛
真是一家人了。
“请教李小姐贵庚。”楠又好气又好笑。
“二十四!”
“哦?还这么年轻啊!”
“其实……差不多……二十五吧,嘿嘿,最多不超过二十六!”
“这么说来,朕还虚长李小姐一岁哩。”
“啊,陛下保养的真好,真不敢相信比我年长,往后我就叫你楠姐姐行吗?”
“当然好,我也想有个妹妹呢。”
“楠姐姐、楠姐姐!嘻嘻,真好!我终于有个姐姐啦。”李璧华眉飞色舞。
纳兰轻蔑的哼了一声,把弯刀拔出半截,又突然插回去--匡、匡!
李璧华一阵风似的飞到纳兰婉容面前,笑嘻嘻的说:“这位天仙般美丽的姐姐可是纳
兰将军?”
纳兰婉容冷冷的道:“不敢当。”
李璧华立刻改口道:“难怪君上总夸妹妹您精明强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姐
姐我虽说虚长两、三……四、五岁,跟妹妹您一比,可都是活到狗肚子里去啦!嘻嘻嘻嘻
。”
她这一“嘻嘻”,纳兰婉容也不好再板着脸了,讪讪的说:“他会夸我?你定是记错
了。”
李璧华不再解释,冲她挤挤眼睛,拉着纳兰的手悄声说:“君上夸您的话也不只这一
句,现在不方便,待会儿我去你房里,咱们慢慢聊。”
纳兰脸一红,对楠说:“李小姐一路辛苦,现在就开宴替众位红巾团的将士接风洗尘
如何?”
楠笑道:“这样很好,不过咱们姐妹就别跟爷们儿混在一块了,我们在场,他们也没
法尽兴,我帐里已经备好酒馔,到后面慢慢聊吧。纳兰,你也一起。”
纳兰婉容应了一声,跟着她们进了后帐。
席间李璧华又把此行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只是把投奔苍天军的原因,由寻找倾城改
成了对楠的仰慕。
她别的大本事没有,吹捧献媚却是第一流的水准,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处处迎合两
女心意,别说楠对她另眼看待,就连纳兰也改变了敌视的态度。与男人不同,女人更愿意
得到同性的崇拜,仿佛这就可以证明她们真的有才干。
楠也不例外,一时兴起,竟要封她做将军。
李璧华推辞道:“姐姐莫要吓唬人家了,将军我可当不得!此事休要再提,免得叫人
笑话。”
纳兰道:“你是红巾团的指挥官,若无军衔,名不正言不顺的,岂不是乱了套。”
楠也劝道:“若不如此,实在难以报答华妹妹的恩义。”
李璧华笑道:“楠姐姐如是真有此心,璧华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不如效仿古人
结义金兰,就像亲姐妹一样,还分什么彼此呢。”
楠笑道:“这个主意好!可是不该落下纳兰妹子,三姐妹岂不是更好?”
李璧华也连声赞同,拉着纳兰婉容的手笑道:“还不快叫二姐?”
纳兰羞笑道:“你们两个有福同享,为什么还要拉我下水?”
李璧华抢白道:“什么有福同享,你今天不说清楚,便只有做小妹的份儿!”
楠也推波助澜,一同欺负纳兰。
纳兰毕竟在帝国生活多年,不像她俩那样豪爽,只得求饶道:“打死我也不说,反正
你们都比我年长,这个小妹做的也不算冤枉,两位姐姐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楠和李璧华心照不宣的笑了,纳兰看到她们诡秘的样子,羞窘的埋下头去。
当下焚香起誓,三女结义金兰,约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生共死永不背弃。忍痛刺
破手指,饮了血酒,三姐妹相视而笑,欢欣、怜爱溢于言表。
第五章 烈火焚城
雨季提前到来了,四月里的惊雷敲响了金帐城沦陷的丧钟。
彤云里酝酿着暴雨,围城达两个月之久的苍天军作好了发动总攻的准备。
上次会战以后,夫瑞人就放弃了城外的阵地,龟缩在城中拒不出战。为了把苍天军拖
垮,他们早就准备了充足的粮草,运来足够的石头、木材,把城墙修缮的无懈可击,苍天
军屡次攻城都无功而返,损失相当惨重。
更大的威胁来自粮食补给,假如不能在五月到来之前攻下金帐城,他们就只好饿着肚
子回家了。
为了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楠和纳兰婉容整天忙忙碌碌,开不完的军事会议,李璧华
不懂兵法,插不上嘴,十分无聊,就自己跑去找倾城玩。
卧房里他却又不在,于是嗅着香味一路找到厨房来了。
倾城的病早就好了,然而为了给雷仙子保守秘密,只好装作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卧床休
养,楠特别派了侍卫看护,不准他自由走动,闷了这些天,早就腻烦得很。
每天下午,楠都要来陪他说话解闷,然后又回隔壁帅帐办公,连续两个月,楠帐里的
灯火一直亮到黎明。劝她休息,总是说,再等一下,马上就好。可是过会儿再来看,却发
现她还在那里冥思苦想,很是心疼。便偷偷的溜到厨房,给她做一种滋养提神的药膳粥。
正忙着,李璧华找了来,一进门就嚷好香好香,问她是不是做给自己吃。
倾城说:“是啊,妳也很辛苦。”
李璧华高兴的手舞足蹈,抱着他腻了半晌,又帮他烧火煲粥。等到粥做好了,倾城盛
了一碗给她,又让她把剩下的给楠送去,李璧华酸酸的说:“喔,原来是送给她的,哼,
还骗人家……”越想越委屈,撅着嘴说:“为什么你自己不去送?”
“她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休息,我现在只希望她能尽快处理完那该死的工作,怎能再
去打扰。”
李璧华大为感动,讪讪的道:“喔,那我去就不打扰她啦?”
倾城笑笑,没有辩解。
李璧华沉吟良久,忽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你想替我向她卖好对不对?一定是这
样!”
倾城笑道:“我可什么也没说,随便你怎么想。”
李璧华白了他一眼,嗔道:“这些粥四个人分哪够?快去淘米,换大锅!”
“啊?”
“呆郎君啊,瞧你笨手笨脚的……闪一边儿去吧。往后厨房里的伙计都交给姐姐我,
让你们见识见识咱的手艺。”俐落的揭开锅盖,加水,淘米,右手飞快的提刀切菜,眼花
撩乱,好似耍杂技。
开始倾城还当她胡闹,直到粥煲好了,一尝,立刻心悦诚服。
“华姐姐,从前怎么不见你给我煮粥吃。”
“人家懒嘛!”
“那现在怎么……”
葱白水嫩的指头在他额角一戳,李璧华娇嗔道:“我这可都是为了楠姐姐和纳兰妹子
,你呀,不能白沾姐姐妹妹的光,等着刷碗吧!”
黄昏时候,苍天军营里的两大闲人李璧华和倾城出去散步,正下着小雨,迷迷蒙蒙,
恍若烟雾,一不小心就忘了在下雨,等到湿透了衣衫才微微感到些许寒意。
他们爬上小山丘,肩并肩坐在湿漉漉的石头上看雨,金帐城矗立在草原尽处,远远看
去,仿佛绿色的海洋里耸起了黑色的礁石。
李璧华指着一茎粉红色的草告诉倾城,这是雀芋,很毒的,鸟触即死,兽遇则僵,等
到雨停了,我就用雀芋的草熬成汁液,给箭淬毒。夫瑞人的鹰要倒楣了。说着话,她忽然
跳了起来,翻开脚下的一块石头,幼小的蝎子爬出来,背甲还是半透明的。
李璧华把蝎子提起来,撕下一条腿给倾城:“你尝尝,很补的。”
倾城不要,她就像吃螃蟹似的把那只蝎子全吃光了。
雨中的草原弥漫着令人心醉的灵气,倾城深深吸了口气,五脏六腑都叫雨雾浸透了,
料峭的春寒使他更真切的感受到自然与生命的和谐,极目所见的风景,也随着清新的空气
被身体吸纳了,一个奇妙的灵感击中了他。
就在这里,倾城告诉李璧华,这场雨要一直下三天,雨停之日,就是金帐城的末日了
。
现在,雨停了。
倾城对楠说:“妳可以攻城了。”
三双亮晶晶的眸子凝视着她。女人们知道他看到未来了,他总是在关键的时候看破天
机。
“把祭台垒高,当我站在上面的时候要跟金帐城一样高。”倾城说,“我将带来宇宙
尽头的火,夫瑞人的末日到了。”
高台很快就搭建好了,倾城飞到台上,居高临下注视着发起总攻的苍天军队。与城墙
一样高的壁垒与他并肩耸立,有如巍峨的巨人。
从这一天起,倾城就在祭台上静坐参禅,战士们从台下走过,总会虔诚的触摸他的影
子,他们虔诚的相信,这样做会给他们带来好运,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白天和黑夜
擦肩而过。
倾城在祭台上修行的日子里,苍天的军人们也为攻城,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
早在雨季开始之前,苍天军就为攻城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砍伐了大量的木材,冒雨
造起了一座宽三百五十尺,高八十尺的壁垒,差不多一直接到了金帐城南面的城墙。
敌人同样关注壁垒的建造,一开始,他们对此表现的漠不关心,甚至当壁垒已经接近
城墙的时候,他们仍然保持着沉默。直到倾城在祭台上的第三个晚上,连夜建造壁垒的战
士们高举火把,可是他们看不见空中那朵异样的乌云,乌云在空中浮动,云层里藏着星星
点点的火。
负责督造壁垒的跑得快正在巡逻,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冥冥中听见一个声音在耳畔回
荡:“鹰要来了,准备弓和箭。”
是倾城的声音,恍若神启的警告。
云层压低,人们听到翅膀击打空气的声音,金帐城头奏响了笛声,悠扬的旋律里藏着
凛冽的杀气。
数以万计的黑鹰从空中扑下来,恍若坍塌的星空。鹰爪下的火种构成了点点繁星,当
它们俯冲下来时,这些火种将会把壁垒烧成灰烬。
苍天军的神射手被集中起来,在跑得快的指挥下迎接纵火者的到来。
狡猾的鹰族人选择了黑夜发动袭击,夜幕成了鹰群最好的掩体,鹰群悬在空中,仿佛
一只巨大的水母浮在漆黑的海面上,跑得快甚至没法估计鹰群的高度。
第一轮响箭发射以后,鹰群惊惶起来,它们从鸣镝里听出了猎人的杀机,几乎一半猎
鹰飞往高空,拒绝执行纵火任务,余下的在笛声的催促下俯冲下来,投下满天火种,同样
密集的箭射向天空,神射手们不负众望,黑色的鹰群被箭雨冲散,露出了浅色的天幕,尽
管如此,还是有大量的火种落在壁垒上,仆兵们用砂土和水救火,似乎成了一种徒劳的挣
扎。
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会下雨。
一丝云影也没有的天空,却像漏了似的下起了倾盆大雨。
突如其来的暴雨如戛玉敲金般熄灭了火种,所有人都不再怀疑这场雨是特地为了救火
而来,以跑得快为首的苍天军人,朝着祭台的方向跪倒膜拜,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他们却
坚信这雨是倾城召唤来的。
夫瑞人更愿意相信这是场天灾,否则他们就会对守城失去最后一点信心。
与鹰族人联手出击的是暴雨骑士团,快近三更的时候,壁垒再次燃起了大火,原来是
夫瑞人已经挖了一条直通壁垒的地道。
同时,沿着城墙到处发出一片喊声,黄褐色的骑兵突然从壁垒两面的城门中突围出来
,另外一些人又在城墙上面距离很远的地方将火把、干柴掷到壁垒上来,并且把各式各样
树脂和能引火的东西倒下来。
守卫壁垒的军队陷入了混乱,他们不知道应该先救火还是与敌人正面交锋,幸亏化微
带着僧兵团及时赶到,扑灭了烈火。
蓝色的雷神骑士团出现在战场上,仿佛走下奥林匹斯山的众神,迎面截住了海江的逆
袭。
早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楠就收到了倾城的预言。那个来自虚空的声音告诉她敌人何
时会发动偷袭,如今让楠感到惊讶的是,倾城所说的话不但完全成了现实,就连时间也分
秒不差。
当海江发现对手早有准备的时候,退路已经被李璧华与纳兰婉容的军队截住。夜影天
狼军与红巾团,两支玄武大草原上最强的佣兵部队,第一次合作就显得无比默契。
他们像两把尖刀割裂了暴雨骑士团的阵形,陷入混乱的夫瑞人完全迷失在红与黑的漩
涡里。
楠仍像以往那样独断专行,丈二大雷神在夜幕里掀起了血色的波涛,凡是被她砍翻的
人畜,全都变成了破碎的焦块,有如被火炮击中般惨烈。
楠不需要近卫军,她一个人就是一整支军队,雷神骑士们也不敢保护楠,她就像一颗
战场上的炸弹,接近她的敌人固然会被炸的灰飞烟灭,友军也很难保证安全。
了解主人心意的万壑松始终在追逐海江,历次出生入死的血战已经把这匹神驹训练成
了战场上的独狼,用本能的天赋寻找猎物的踪迹,用最快的速度把楠送到海江面前。
一团黄金的火焰在夜幕下汹涌奔腾,这就是海江对天骑士的第一印象,现在,这团火
焰已经烧到自己跟前了,海江毅然提起了银色的骑士枪,这支铭刻着皇家纹章的武器,凝
聚了夫瑞人最后的希望。
金银撞击的剎那,海江看到了死在雷帝刀下的猛军,杀死猛军的丈二大雷神现在又指
向了他,天人合一的雷霆熔化了白银的铠甲。
战场上出现了惊人的一幕,有幸目睹的人将会永生难忘那刀枪对决的一瞬:银枪贯穿
了黄金铠,浴血的枪尖闪烁着妖艳的寒光;雷电融化了白银铠,海江像是一尊被推倒的银
像,直直的摔下马背。
楠有条不紊的摘下胸甲,浸血的纹身使她看起来像是一尊金属雕像,没有预料中喷血
的伤口,金刚大雷神功震断了枪镞,银枪造成的伤害仅仅是一道从小腹延伸到后背的浅淡
伤痕。
“我不会死……”轻飘飘的灵魂对着身体怒吼,却无法阻止意识的远去,在死亡线徘
徊的时候,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了海江的灵魂,等到地狱之门关闭,海江发现自己躺在尸
堆里,楠·帝释天已经不在了。
“记住,我只能救你一次!”神通活佛的警告仿佛仍在心中回荡,海江打了个冷颤,
挣扎着爬起来,走进夜色深处。
当壁垒上燃起的火被扑灭时,苍天军开始发动反攻,战士们登上壁垒,朝城墙内发射
火箭,夫瑞人不甘示弱,用火油和弩弓车回敬。战斗就这样持续下去,壁垒和城墙附近堆
满了尸体。
两座巨大的木塔在壁垒的掩护下推到城下,苍天战士们飞快的爬上去,一眨眼就出现
在城头上,可是一转眼,他们就被守城的军队湮没了。
夫瑞人知道这样下去是守不住的,于是城门再次打开,四大部族的军队涌进战场,希
望能够打开局面。忙于剿杀暴雨骑士团的苍天军陷入了被动,战局再次朝着夫瑞人那边偏
转。
黑漆漆的铁炮被推上了城头,壁垒上的苍天战士呆呆望着它们,直到炮口喷出火焰,
才知道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惊天动地的轰鸣震撼了战场,亲自督军守城的图特可汗,欣赏着壁垒和木塔在昆仑火
炮下坍塌,放声狂笑起来。狂夫的笑声激怒了祭台上的倾城,他决心给夫瑞人点颜色看看
。长久以来,他在静坐中体会了生命与宇宙的奥秘,现在,火炮的轰鸣帮他打开了汲取神
明之力的古井。
远方的城市敲响了神秘的钟,开始以为是金帐城的叹息,接着又从中发现了大哲寺的
梵唱,再后来,帝都街头的红男绿女、昆仑故乡的绵绵细雪也都在钟声里呈现了。
他的心随着钟声飘荡,再也分不清何处是造化,何处是本我,唯一清晰存在的只有生
命本身了。当精神超越了时空限定的肉体,当目光由外转内,他沿着内敛的灵魂之路中走
进了无限广袤的宇宙。
他仰望天空,想象着火焰的颜色,曾经沐浴龙血的身体,感受到“统治之红”的灼热
。
“我的目光当为彗星,我的心当为恒星,我的思想是遍布天空的星座,我的血管里流
动着银河系,我的呼吸是太阳风,神之王召唤宇宙尽头的火,令天空与大地在火焰中热情
拥抱。”他自言自语。
当他面对夜空思考时,太阳还远在南半球,可是天空却亮了,开始的时候,天幕里透
出淡淡的橘红色,就像隔着玻璃灯罩看火,朦胧而遥远,当火光点燃了大气层,盘旋在天
火与战火之间的鹰群拒绝了主人的召唤,排成整齐的队形降落在城头上。
黑鹰覆盖的城市本身也成了一只巨大的黑鹰,在恍若黎明的时间里,它也有了生命。
倾城站在祭台上,紧贴着“青龙魔戒”的手指灼痛难当,那是全宇宙之火的能量在这
个魔法增幅器的作用下,成倍的膨胀,它们在他手中沸腾,倾城指向城市:“去吧,统治
之红·神之炎!”
燃烧的天空里喷出火舌,吞没了金帐城,天和地都变成了赤红色,蘑菇状的云团笼罩
在金帐城上空,作为城市象征的黑鹰化成了风与影,白炽的光芒刺盲了人与牲畜的眼睛,
眩晕的人们已分不清身在何处了。
当天空重新吐出了大地,人们惊讶的发现,金帐城已经变了样。
“神之炎”怜悯的放过了生灵,夫瑞人的城墙却离奇的变成了焦黑色。一阵风吹来,
城墙坍塌了,变成了充分燃烧后残留的灰尘,草原成了黑色的海洋,风卷走了焦土,失去
城墙保护的金帐城,光秃秃的裸露在人们面前。
战场寂静如同坟场,几乎所有夫瑞人都放下了武器,神之炎不仅毁灭了他们的城市,
也彻底融化了他们的斗志。
鹰、狮、牛三大部族的首领跪倒在不存在的城门前迎接雷帝,他们哀伤的说:“英武
仁慈的陛下啊,请饶恕我们的愚蠢,当天火降临的时候,一个自称来自神之王的声音告知
我们,您才是草原上的真命天子。”
“都起来吧!”楠高声说:“朕赦免你们了!”
一心王同样听到了神启,可他不相信那个声音当真来自神明,他试图带领残余的部队
逃出金帐城,疯狂鞭打着巨象,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直到遇上了神奇兄弟。
“不想死就滚开!”一心王冲向他们,一种古怪的气劲牵引着巨象偏离了方向,短暂
的眩晕之后,一心王被高高抛起,巨象则一头撞进宫墙。
“好徒弟,干得不错!”倾城从天而降,笑嘻嘻的说,“怎么样?兰因絮果功够厉害
吧,还不快谢谢为师。”
东方天际突然传来激越的琴声,恍若铁马金戈,闻之凛然。
“师父!”神奇兄弟屈膝跪拜。
“哎,不是这么夸张吧……”倾城错愕的望着他们,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这才
明白神奇兄弟所说的师父另有其人。
笑声忽止,空中传来迦林柔和低沉的嗓音:“殿下,可还记得当初石塔之中的约定?
”
“可是迦林先生为何不现身呢?”倾城面向东方跪倒叩拜,毕恭毕敬的说,“先生吩
咐,在下时刻铭记在心。”
迦林笑道:“君上宅心仁厚,日后必有后福。多有打扰,老夫去也。”那话音果然渐
渐远去。
倾城忙上前一步,面向虚空道:“先生可还记得雷仙子,她老人家尚在人世。”
迦林仙人沉默良久,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忽又缓缓说道:“中秋,雷泽
再会。”说罢再也没有声息了。
神奇兄弟慌忙上前跪倒,面向东方遥遥叩拜,齐声喊:“弟子恭送师父。”原来当年
传授他们金刚功的老人正是迦林仙人。
城内的抵抗也微乎其微了,守卫皇宫的军队垂头丧气的放下武器,大臣与将军穿上便
装混进难民群。尽管如此,金帐城仍未算沦陷,这座空荡荡的皇宫里还有最后一个守卫者
--西古尔德·绯云。
最先攻进皇宫的是无聊和废话,他们带着人冲进图特可汗的寝宫,转眼间又垂头丧气
的退回来了,队伍里缺少了两位首领。绯云传话说,两个人质,换取图特可汗的长子和女
儿。
第二批对皇宫发起攻击的是僧兵和神射手,他们从两面夹击杀进寝宫,于是绯云又留
下了化微和跑得快,这一次他要求得到可汗的拐杖和玉玺。
第三波挑战绯云的是红巾团,李璧华把最厉害的迷香吹进寝宫,之后又派了毒蜂探路
,这些小小的昆虫带回了好消息,李璧华信心十足的走进皇宫,于是绯云又替图特可汗赢
得了最得宠的妃子。
当雷帝陛下驾临之时,苍天军的将领们几乎都成了绯云的人质,她不得不面对绯云的
要挟--事实上,除了亲自出马,她已经别无选择。
“陛下要是有个闪失,我们又拿什么来换您呢?”纳兰婉容拦住了她。
“除了我,还有谁能与绯云一战?”
纳兰婉容淡然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陛下,个人的胜利拯救不了注定灭亡的国家,
绯云就交给我对付吧。”
说罢,不顾楠的反对,独自走进寝宫。
楠提心吊胆的注视着门口,时间仿佛失去了弹性,一秒钟成了一个世纪,当纳兰婉容
带着李璧华等人完好无损的走出来时,她才松了口气。
“绯云呢?”
“已经走了。”
“你是怎样办到的?”
“呵呵,等一下君上来了再说。”纳兰神秘的眨眨眼睛。
“你是怎样办到的?”寝宫前,倾城也发出了与楠相同的疑问。
“我给他看了一封信。”
“信?”
“自己看吧。”纳兰笑着递给他一张纸笺。
“当年水中月”--洁白的信纸上只有这五个字。
倾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春江水月的笔迹,可是为何绯云一看到这五个字就避之唯恐
不及?还有,为什么纳兰婉容会得到水月的手书,她们不该发生任何瓜葛才对啊?
对于倾城的这些疑问,纳兰一概不予答复,只是莫测高深的说:“等君上回到帝国就
明白了。”
第六章 雷泽之会
一二三年的春天必定成为后世史书划分章节的标志,当炎热的夏季到来,苍天汗国已
经把夫瑞人的领土全部纳入了版图。
鉴于来自多方面的考量,雷帝陛下没有对图特一族使用绞刑架。战败者被送到了牧马
河北岸,得到了一块肥沃的土地和带有森林的庄园,从这一天起,图特家族淡出了历史舞
台。
苍天汗国变成了苍天帝国,草原上的秩序一切照旧。
楠打算减免三年赋税。
倾城说:“你不能把百姓惯坏了,坏事要一次做完,好处却要一点一点的给。”
于是只减免了一年赋税,却收取了跟减免三年相等的赞颂。因陀罗大帝之名威震四方
,谁又能想到,短短半年之前,她还只是个四处流浪的佣兵呢?
新被征服的土地上游荡着反动的幽灵,女帝陛下决定在金帐城驻节,握有女帝授权书
的地方官被派往各地,边境和几处盗匪横行的地方也被加派了驻军,战乱渐止,余下的工
作主要是安抚民众和修缮城墙。
金帐城被破坏的如此彻底,倾城后悔当初发动“神之炎”时应该手下留情。
远方的王公们来到金帐城朝拜皇帝,带来最丰厚的礼物的同时也带来了叵测的心。
楠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些大人物满意,要知道,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她毕竟还是个
外乡人,得不到王公们的认可,就不能算货真价实的皇帝。
“我该怎么招待他们呢?举行盛大的宴会?”玄武的统治者偎依在情人怀中,像头驯
良的豹。
倾城摇头道:“热情款待会招来轻视,他们会以为你害怕他们了。”
“招待不周更闹笑话。”
“别让他们来这里朝拜,我们去巡视他们的领土。”
楠翻了个身,诧异的望着他:“你让我这个皇帝主动去拜访他们?”
倾城笑道:“不是拜访,是巡视,带上军队和土地丈量官,让皇帝的权威到达民间。
”
楠突然坐直身子,双手按着倾城的肩膀,瞪大眼睛说:“老公!万一我被他们抓住砍
了头,你舍得花钱请和尚做法事吗?”
“尽管放心,保证无惊无险。”
“为什么?”
“因为我会跟你一起去。”
楠眼睛一亮,甜甜的笑了。
这是一次空前盛大的出巡。
皇帝和她的军队拟定从金帐城出发,沿途巡游夫瑞境内十二处世袭领地,横渡迦林江
,返回忉利城,并在那里过冬,等到来年春天,再从忉利城出发,返回金帐城。
龙辇起驾的前一天举行了盛大的典礼,皇帝把满座宾客丢给倾城应酬,被李璧华拉去
说悄悄话。
李璧华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频频的向楠和纳兰婉容敬酒,话出奇的少。
楠见她有点神不守舍,好奇的问:“二妹平日总是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今天怎么成了
没口的葫芦?”
纳兰婉容望着她,笑盈盈的说:“我猜她有了。”
“噗!”楠一口酒呛在嗓子眼里,“你、你说二妹有了?”
纳兰婉容慢条斯理的答道:“有心事。”
楠又呛了口酒,忍着咳嗽呻吟道:“三妹·咳、咳,你真是一字千金。”
李璧华眼圈一红,拉着纳兰婉容的手凄楚的说:“月儿弯弯照九州,天下只有三妹最
知我的心。”
纳兰婉容挣脱她的手,警告道:“别惹我!小心受伤哦!”
“三妹·”李璧华橡皮糖似的粘了上来,挽着她的手说:“等你也成了君上的人,咱
们三姐妹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
“见你的鬼!”
“明日就要出宫巡视了,我们姐妹是一人陪君上一天,还是同床共枕,大被同眠呢…
…”
“天哪!恶心死了!”
纳兰婉容捂着耳朵要逃走,却被李璧华逮住,水蛭似的贴上去,柔声道:“怕什么,
君上不疼你,还有姐姐疼你呢!”说罢在她脸上暧昧的捏了一把,吃吃的笑道,“今晚来
我房里睡吧,姐姐手把手的教你寻欢作乐。”
纳兰婉容毛骨悚然,又羞又气,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床上,恨恨的说:“好啊,这是你
自讨苦吃了!”说着扭住李璧华的胳膊,手也伸到腋下,李璧华怕痒,尖叫大姐救命。
楠笑嘻嘻的走过来,却不拉架。“我最喜欢看美人儿打架了,你们脱光衣服打才有意
思呢。”
“真变态!”纳兰婉容脸都羞红了。
楠一只手就把她提起来了,笑着催李璧华起来报仇。
李璧华却无声无息的趴在床上,香肩微微颤抖,好一会儿,她们才发现她哭了。
“大姐、三妹,我要回家了。”
“怎么你也--”纳兰婉容欲言又止,默默的退到一边去了。
楠连忙追问原委,李璧华含泪说,“千里鱼”送来了高阳仙师的信,要她回碧螺谷接
受五毒宗衣钵。中秋将至,高阳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战胜迦林,所以这次召李璧华回碧螺谷
,也有嘱托后事的意思,不容她不回去。
楠听她这么一说,也十分的伤感,虽然相处时日不长,姐妹情谊却早已根深柢固,军
中、朝野都是男人的天下,她一个女人当政,总有些寂寞尴尬,李璧华聪明伶俐热心开朗
,战场上是忠心、得力的将领,平日更是情同手足的知己,如今这一走,自己又寂寞了几
分。
纳兰婉容平素就不喜欢多话,在这种离别的气氛下,简直沉默的近乎冷漠。弯刀在刀
鞘里机械的拔起、插落,发出干燥的铿锵,反射出了她隐藏在心底的伤感。
倒是李璧华,很快就又高兴起来了,抓起袖子胡乱抹了把泪眼,笑嘻嘻的说:“我原
想大哭一场,看到你们一个、两个木鸡似的傻样,就忍不住想笑啦。”说罢拉着楠和纳兰
婉容重新入席,反而劝起她们来了。“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们哭丧着脸干啥?大姐,我
敬妳一杯。”
楠一饮而尽,强颜笑道:“喝吧喝吧,把妳灌醉,明天就走不了啦。”
然而李璧华的酒量却不是她所能匹敌的,喝得越多越清醒,眼睛闪亮如晨星,楠心头
苦闷,酒量大打折扣,很快就把自己灌醉,在李璧华的床上睡了。
“三妹,我也敬你。”
纳兰婉容一饮而尽,越喝表情越复杂,仿佛满肚子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李璧华放下酒杯,手掌在膝盖上蹭了又蹭,终于难为情的说:“二姐,我可以坐在你
身边吗?你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坐的近点。隔着这张桌子,我们姐妹倒
好像隔了一重山似的。”
纳兰婉容脸一红,低声道:“二姐,妳多心了。”说罢主动坐到她身旁。
李璧华又斟了酒,含泪道:“我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往后大姐和君上就要
拜托你了,咱们姐妹三人结义,本意想你也明白,方才说的那些话,可不都是开玩笑,三
妹一定要把握机会,与其等君上开口表白,不如主动挑破这层窗户纸……”
“二姐……”纳兰婉容羞得快要哭出来了。
“好了啦,姐姐不说了。”李璧华爱怜的望着她,忽又粲然一笑,“我今晚就走,妳
送我出城可好?”
“不叫醒大姐?”
“让她睡吧,最好睡到我回来,给她个惊喜。”
“君上呢?就这么不辞而别,似乎不好。”
李璧华凄然一笑,柔声道:“傻姑娘,他也去送,我就舍不得走了。”
纳兰婉容送走了李璧华,回到夜影天狼军驻地,整装待发的部队在夜色中等候着出发
的命令。
金帐城战役之后,纳兰婉容就与驻扎在边境的帝国守军取得了联系,所有与帝国有关
的消息,全都在她手中加以过滤,传到倾城那里时,就都变成了国泰民安的假象。
灯火通明的营帐里,一只皮口袋摆在帅案上,里面盛满从尸体上割下的耳朵。
耳朵的主人们一个月前从帝国出发,千里迢迢来玄武寻找倾城,他们千辛万苦的来到
边境,与纳兰婉容取得了联系,他们以为找到了亲人,却无一例外的进了地狱,帝国的告
急信也一张又一张的在狼仙姑的烛台前燃成灰烬。
同样的事已经发生无数次,盛满耳朵的皮口袋,纳兰婉容也有点看厌了。
今天是预订秘密撤离玄武的日子,纳兰婉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尽管她已经竭尽全
力封锁消息,然而纸包不住火,帝国的灾难很快就会传到倾城和楠那里,在身分曝光之前
,她会先被内疚逼疯……
最后一批来自帝国的信函也化为了灰烬,纳兰婉容在摇曳的烛光里看到了倾城的影子
。
也许是受了李璧华的感染,纳兰婉容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仿佛今晚不能当面
向倾城辞别,她的心就会遗失在这大草原上了。
夜影天狼军夤夜离开金帐城的时候,纳兰婉容回到了皇宫,告诉倾城李璧华已经回了
碧螺谷,今晚夜色不错,希望倾城陪她出宫走走。
“要不要叫上阿楠?”倾城问。
“让她睡吧。”
现在他们站在金帐城的钟楼上,从这个城市的最高点眺望夜的海洋。
纳兰婉容呆呆望着连绵起伏的狼山,那里是她出生的故乡,等到目光飘望朱雀的方向
,倾城发现她哭了。
“抱抱我好吗?有件事要告诉你。”她低声请求。
少女柔软的身躯在怀中战栗,倾城的也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了。他以为纳兰婉容是因
为李璧华的突然离去而难过,哪知她却对他说:“君上,我也要走了。”
倾城惊讶极了。
“为什么突然要走?你想去哪里?”
纳兰婉容含泪道:“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君上,能原谅纳兰吗?她背叛了你
……”
倾城苦笑道:“这不公平。你突然跑来告诉我要走了,然后又要我原谅,可我什么也
不知道。”
纳兰婉容不作声,仍是痴痴的望着他,泪水无声无息的流着。
倾城叹了口气,用力拥抱了她一下,含笑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全都原谅,我的
好纳兰,帝国的将军、大草原上的女英雄,别再让我看见你伤心的眼神。”
纳兰婉容破涕为笑。
她走了。
倾城独自走下钟楼,在夜风里梳理纷乱的心事。
他也想家了。
时间在人间流逝,恍若风行水上,从不留下半点痕迹,春去夏来,龙辇遍历十二家王
公领,因陀罗大帝的名声传遍了大草原每一处角落,赢得了最广泛的爱戴。
楠的统治已经稳固,倾城没有理由继续留在玄武。帝国已经很久没有传来消息,纳兰
婉容也断了音信,倾城越来越放心不下,决定参加了雷泽之会后就返回帝国。
楠伤心之余,打起精神劝道:“老公,你的小情人们都不见了,不是还有乖老婆嘛,
难道你不喜欢我了?”
倾城心头一热,拉着她的手说:“我没有难过,只是在想,你当了皇帝,我们往后恐
怕没办法经常在一起了,等我回了朱雀,再想见你,就难上加难了。”
楠叹道:“你这么一说,我也后悔得很,早知道这么不自由,不如不当皇帝。”
倾城笑道:“赶快生个儿子吧,早早的传位给他,然后我就可以把皇太后拐跑了。”
话一出口,才想到楠没有了生育能力,后悔失言。
楠笑道:“不如这样,二妹、三妹替我生太子,我替她们渡蜜月去。”
太平岁月皇帝也清闲,楠第二天就派人在城外松林湖畔建造了一处行宫,把日常食物
交给了维灵、化微等忠诚能干的重臣,一心陪着倾城,在松林湖畔度过他离开玄武前最后
一段美好时光。
这天傍晚,倾城和楠划着独木船在湖里绕了一大圈,捕了很多异常美味的小银鱼,回
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星光倒映在水面上,仿佛触手可及。
就在水光与星光之间,他们看到了一团白蒙蒙的光影,似火非火,似烟非烟,静静伫
立在岸边。一直追到岸边,也没有看清究竟。
楠怀疑自己眼花,便问倾城有没有看到那个怪物,倾城点了下头,若有所思的说:“
看起来像个女人。”
“难道是鬼?”楠打了个冷颤。没有不怕鬼的女人,她也不例外。
倾城摇摇头,拾起一根草茎,指给楠看:“这上面有她残留的气味,是一种冷香,鬼
身上不会有如此清纯的香味,人的气味也不会这么冷。”
楠半信半疑的说:“这么说来,她不是鬼,也不是人,难道是妖精?”
说到这里,忽听见身后有人叹道:“姐姐,你已经认不得我了么?”嗓音清悦温柔,
说不出的好听,可楠听在耳中,却好比青空霹雳,霎时间惊呆了。
“兰……真的是你?”
清丽绝伦的白衣少女姗姗走出松林,深情的望着楠。
月光下,她的身影亦幻亦真,楠拥抱着起死回生的兰·观世音,禁不住喜极而泣,虽
然纳兰婉容曾经预告过兰的复生,可亲眼看到妹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还是有点难
以置信。十年生死两茫茫,姐妹重逢,自然有说不尽的话,流不尽的泪。
楠忽然想起倾城来,拉着兰走过来,笑嘻嘻的说:“老公,这是我最美丽最可爱最善
良的好妹妹兰·观世音!”又亲昵的挽着倾城的手,对兰说:“这就是我最聪明最体贴最
了不起的好老公叶倾城,你们都是我最亲爱的人,兰,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高兴得快发疯了
!”
兰掩口笑道:“你发疯也不是一天两天,难道我还不知道?”冲倾城微微一笑,天真
的问:“我该怎么称呼呢?姐夫还是小叔?”楠是她姐姐,罗喉却又是倾城结义大哥,这
笔帐还真不好算。
倾城笑道:“大嫂不必客气,叫我倾城好了。”
兰摇摇头,腼腆的笑道:“这样姐姐就吃亏了,我还是像别人那样叫你君上吧。”
倾城也不勉强,问道:“罗喉大哥没有来吗?”
楠也附和道:“是啊,罗喉去了哪里?听说那小子去了蓬莱,难道当真给他找到海外
仙山了?”
兰微笑道:“若是找不到,我这用琼花和玉枝重造的身体又是从哪儿来呢?此事说来
话长,容后再说,我们这次来,一是为了探亲,二是专程为了君上。”说罢从袖中取出一
枝晶莹翠绿、酷似小枝珊瑚的东西递给倾城,“这是玉枝,可解缠绵悱恻散。”
楠诧异的问:“你怎会知道他中了毒?”
兰笑道:“路上遇见雷仙子前辈,君上和你的事,都是她告诉我的。”
“雷仙子!妳、你说我师父?!”
“当然是娥眉前辈,姐姐连自己师父都记不得了么?”
“我当然记得!”楠迷惑的说,“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兰眨着明媚的大眼睛,狐疑的说:“可是我亲眼看到她的呀,就在雷泽。我跟罗喉先
去那儿找你,不料扑了个空,幸好遇见雷仙子,才知道了你这些年的景况,后来听说你跟
君上在与夫瑞人作战,罗喉就去那边找你们,我回家给奶奶扫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
们。”
楠怔忡的说:“师父她老人家还在雷泽……不可能、不可能!这些年来难道她还活着
?”
倾城见瞒不了她了,便把两次巧遇雷仙子的经过告诉了楠。至此,楠才晓得娥眉设计
假死、摆脱迦林、高阳纠缠的来龙去脉,不由惊喜交加,不住口的念佛。
一夜之间,两个原以为去世多年的亲人起死还生,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她简直承受不
住了,欢喜到了极限,反而有点不安,心想,这么多喜事一起落在我身上,会不会遭报应
呢?转念又想,我现在已经到了幸福的顶点,往后还会有这样的快乐吗?恐怕不能够了。
患得患失,疑神疑鬼,一会儿高兴的手舞足蹈,一会儿又唉声叹气、泪眼婆娑。
兰柔声劝慰,姐妹俩低声细语,从没有过的亲密。
倾城也不去打扰她们,将那玉枝折成了两截,想到马上就可以恢复功力,心情不由有
些激动。
玉枝断口处溢出了色泽碧绿的玉髓,酒香宜人,吮一口,果然甘冽醇厚。倾城耐不住
酒香诱惑,不一会儿就把玉髓全吃光了。醉意上涌,他用手挡住眼睛,却看到了远方的风
景。他到处找楠和兰,她们就在他跟前,看上去却像天上的星座那样遥远。
一开始,他看不见,可却能听到。他躺在湖畔,半醉半醒的时候,感到一只温暖的手
掌紧贴着脸,脸颊把细腻的触感传给脑,形成了图像。
她是楠,忧心忡忡的样子看上去比平时温柔、漂亮。
他想这样告诉她,她听了一定很开心。可是,可是他醉得舌头不听使唤了。
“他好像病了。”楠忧心忡忡的问,“吃了玉枝都会变成这样吗?”
兰的手落在他额上,恍若玉石与冰雪雕成的手掌让他联想到了海水和冰山。他又开始
想念女娲了。娥眉也好,兰也好,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都像是娲皇上师的一个幻影,
那独自生活在世界之巅上的神之母,让他想得心疼了。
“瞧他,醉醺醺的好可笑,像只小狗。”楠低声笑道。
他循着笑声捉住她的手。
“他醉了。”兰低声说:“玉髓是神仙的酒,他一次喝得太多,可能要醉上几天呢。
”
天亮的很突然,倾城想睁大眼睛,却分不清明晃晃、高悬在头上的是太阳还是月亮,
他还醉着呢。这感觉就像当初被骗吃下“缠绵悱恻散”,意志浮在水面上,上头是理智的
天空,水下是混沌的深海。他半睡半醒,略作挣扎,比如说话、思考,就沉进海底了。不
冷也不热,脚下在动,像在爬山,是坐在车里吗?那阳光下蓝得发黑的大湖,不是龙潭吗
?
“今天是什么日子?”倾城大声问道,可这嗓音落在旁人耳中就成了梦呓。
“是中秋。”楠温柔的告诉他。
“中秋?难怪月色这样好……”想得太多,海水漫上来,意识沉没了。
倾城第二次醒来,是被一双小手锲而不舍摇醒的,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回荡:“郎君、
郎君,我来了!快醒醒哟!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可怜人家大老远的跑了来,又是爬山又是
过河,可都是为了你,快点跟我说句话嘛!就知道睡!大懒虫!醒醒哟,我的大老爷……
”
是李璧华,熟悉的体香告诉他。
倾城在半睡半醒中捉住了她的手,爱怜的按在唇上。
李璧华嗤嗤的笑了,低声道:“好家伙,总算醒了。”李璧华清减了少许,水淋淋的
明眸还是那样美丽中透着狡黠。
“华姐姐,你真是个调皮鬼。”
“嘻嘻,想调皮鬼吗?”
倾城眯着眼睛笑道:“妳猜?”
“嘁!偷学我的话,真坏!”李璧华吻了他一下,低声道:“师父找我了,马上就回
来。”说着蝴蝶似的飞走了。果然很快又回来,手里攥着一只小小的口袋,说:“这个是
醒神香,解酒的灵药,师父让我给你闻闻。”说着递到倾城鼻端,是一种薄荷似的清香。
倾城用力吸了几口,果然精神大振,起身问道:“两位仙师都来了么?”
李璧华笑道:“什么叫来了,根本就是一直没走。上次我接到师父他老人家的信,让
我回家,原以为是去碧螺谷,哪知是雷泽,师父已经决定就在这里养老,我当然就要留在
这里服侍他老人家。“师父说师兄他命中早夭,不能继承五毒门的衣钵,所以对我的期望
很大,要我把红巾团和五毒宗引到正路上去,不拘功名还是行侠,总要干点对人有益的事
业,可是我都对自己没信心呢。”说罢她叹了口气。
倾城心想,毒仙师这口气倒像是交代遗嘱,可怜他为情所困,耗尽毕生光阴也没有赢
得意中人的芳心,荒废了事业,想来自己也是很遗憾的,所以才会对李璧华十分期许。于
是感慨道:“高阳仙师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了。”
李璧华默默点头,眼里闪着泪花。忽然又破涕为笑道:“师父他其实很欣赏你,一开
始就把你当女婿看待,说你就是太花心,其他都合他的脾气。”
倾城讪笑道:“我觉得自己挺老实的,怎么会给他留下花心的印象呢?好罢,往后我
一定收心养性,见到老婆以外的女人就念阿弥陀佛。”
李璧华白了他一眼,半真半假的说:“见到纳兰妹子也念佛?你们还是没有成事啊,
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
提到纳兰,倾城的心情一下子郁闷起来,苦笑道:“就别瞎搀和了。你纳兰妹子也学
了你不辞而别,现在也没有音信,天知道她搞什么名堂?”
他素来讨厌别人在自己背后搞阴谋,可是对纳兰婉容,还有什么不能信任的呢?也许
是她太内向、太我行我素了,以致叫人觉得神秘兮兮,不可靠。
说着话,阿楠、兰·观世音姐妹从山上走来,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挽着兰的手,气宇
轩昂、神俊非常。
倾城一见大喜,跳下马车跑了过去,高声叫道:“罗喉大哥!”
罗喉含笑走来,温暖、有力的手掌紧握着倾城的肩膀,眼睛里流露出了罕有的激动。
自从企鹅城一别,短短三年,两个人都经历了很多事,生活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然而
倾城却没有在罗喉那里遇到隔膜,仿佛这个男人是一尊大理石雕塑,三年前他是沉默悲苦
的受难者,现在虽不再被命运折磨,坚韧沉默的性格一点也没变。
两人说了会话,楠牵着兰的手过来,问罗喉:“你都告诉他了?”
罗喉摇头道:“还没有,等这里的事结束了再说吧。”
倾城感觉到他们有事瞒着自己,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罗喉点了头,又说:“回去再说,不然就没心情了。”
倾城隐约有不祥的预感,正要追问,天边忽然响起了清越琴声。迦林仙人来了。
仿佛一朵白云从天而降,迦林仙人翩然落在湖畔。童子阿难抱着一张古琴站在他身后
,促狭的冲倾城扮了个鬼脸。
阿楠忙迎上去,恭顺的叫了声师伯。
迦林笑道:“小丫头脾气真是变了,小时候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叫我一声师伯的,还
记得么?”
阿楠羞笑道:“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师伯嘛。”忽然想到一件事,迫不及待
的问道:“师伯可知道,我师父她还活着呢!”
迦林大吃一惊,问道:“你见过她了?”
阿楠摇头道:“我也没有见到,但是倾城和兰都有见到她老人家。”
迦林正待追问,忽听见身后传来涛声,回头一看,只见龙潭中探出一只绿森森的大手
,铺天盖地的抓来。
童子阿难离湖畔最近,被那大手当头抓住,拎到空中,惊叫起来。
迦林脸色一沉,扬手一招,一股绝大的吸力摄住了阿难。然而那张古琴却落入了高阳
幻化的魔手之中,五道碧绿的剑光一绞,登时变成了碎片。
潭中响起来高阳的狂笑,仿佛沸水中的气泡,从潭底传来,越来越宏亮。狂笑声中,
那绿色的大手再次探出水面,掌心中卓立着白发黑衣的毒仙师高阳。
迦林勃然色变,厉声道:“高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阳冷笑道:“没什么意思,你找了这么多帮手来,难道就不许我先来个下马威么?
”
迦林摇头苦笑,叹道:“这些孩子都是来看热闹的,难道你还怕他们?今天我们还是
不要打了吧,师妹若是看到我们两把老骨头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岂不生气?”
高阳脸色大变,颤抖的问:“你说什么?!小师妹……她、她还活着?!”
迦林苦笑道:“想不到吧,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我也是今天刚知道,既是这样,我
们就没必要再拼命了。”
高阳目光闪烁,脸色瞬息万变,忽然笑道:“既是这样,那就更要分个你死我活了!
等我杀了你这老贼,再去找小师妹也不迟!”一挥手,五道碧绿的剑光星驰电掣的射过来
。
倾城知道碧血剑的厉害,不由替迦林捏了把冷汗。碧血剑所过之处,草木沙石都沾上
了无味无色的剧毒,迦林被五道剑光圈在一小方空间内,无论如何游走躲闪,也难逃杀身
之祸了。
果然没过多久,五道剑光在高阳的指挥下结成了一张无懈可击的网,迦林的身影被剑
网遮住,影影绰绰若有若无,仿佛淹没在了碧绿的海洋里。
高阳遥控一指,口中念念有词,那剑网立刻内向收缩起来。
网内的迦林再无可逃,忽然深吸了口气,像充了气的皮球似的忽然涨鼓,成了球形,
身体一与剑光接触立刻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炸,众人来不及掩耳,被震得神魂涣散。
回过神来再看,碧血剑网已经被神雷震散,迦林脱身而出。
高阳吃了个暗亏,又惊又气,厉声道:“想不到你已经修成了无影神雷,难怪如此嚣
张!”
无影神雷是雷法中最上乘的仙术,发出时无影无形,威力无穷,若是达到了最高境界
,就变成了无相神雷,连声音也会消失,据说是天神开天辟地的法宝,凡间从未得闻。
迦林仙人早年精于剑道,后潜心佛典,嫌刀剑杀气太重,弃而不用,改修雷法,数百
年苦修终于勘破雷法奥义,法力冠绝毗卢寺,对此高阳一向极为嫉妒,如今见他使出无影
神雷,反而激起了好胜心,默默念诵“化灵血咒”,嚼破舌尖,喷了一口血雾在碧血剑上
。
碧血剑染了血,变成了蟾蜍、青蛇、蜈蚣、蝎子、蜘蛛五种毒虫,这五只毒虫乃是高
阳苦心修炼的蛊精,如今变回了原形,威力陡然增加了十倍,在空中喷云吐雾,凝成了一
团五色彩云,五毒蛊精迎风渐长,毒烟、妖火笼罩了龙潭,连天上的满月也被染成了惨绿
色,天地间无处不是腥风血雨,仿佛陷入了阿鼻地狱。
迦林见事不妙,忙高声警告倾城等人快逃。
当是时,忽然一道狂风袭来,飞砂走石云破月来,三道神雷从天而落,天地为之震颤
,满天妖氛顿时消散了。
众目睽睽下,一人走上前来,冷笑道:“什么玄武二仙,原来是对草包!”腔调古怪
,嗓音却很悦耳。
倾城闻言大喜,破口叫道:“娥眉阿姨,你总算来啦!”
众人循声望去,哪里有什么雷仙子,插身在高阳、迦林之间的,竟是那个又老又丑的
哑婆婆。
“哑婆婆怎会突然开口说话?”楠诧异的问倾城。
“她就是雷仙子呀!”
楠将信将疑,高阳、迦林也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面前这粗陋的丑妇,就是他们终生
迷恋的小师妹。
哑婆婆不理他们,径自来到楠跟前,笑咪咪的道:“傻孩子,发什么呆?不认得师父
了?”说罢一抹脸,那张老丑的面孔应手而落,再抬头时,已然成了个明艳俏丽的少妇,
正是倾城两番邂逅的神秘妇人。
楠惊讶得合不拢嘴,好半晌才失声叫道:“师父,你骗得我好苦!”
雷仙子道:“你这样憨,师父略施小计就骗得你死心塌地相信,将来可如何得了?怕
连老公也守不住。”说着斜了倾城一眼,又道:“何况他又是个花心贼!”
楠羞窘的道:“师父,他不是那样的人……”
雷仙子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看他那眉眼,天生一副风流相。”
倾城摸着后脑勺讪笑,不敢出声。
雷仙子瞪了他一眼,爱怜的在楠耳畔说了几句话,看也不看迦林、高阳一眼,长叹一
声,朝着山下飞驰而去。
远远听见她仰天长啸,漫声道:“人间事了,红尘无恋,恩怨两清,不如归去。”
高阳大叫一声:“师妹等我!”大步追去。
迦林跺脚长叹,略一犹豫,终于也追下山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远方惟见群山漠漠,铅云密布,哪里还有三仙的踪影。
众人无奈,只好也下了山,路上倾城想起刚才罗喉说了半截的话,便问他到底出了什
么事。
罗喉反问道:“你还不知道吗?帝国和凤凰城开战了。”
第七章 朱雀内战
仲秋已过,朱雀大地上仍然流淌着牛奶般浓稠的暑气。
午睡醒来的春江水月头也不梳,趿拉着木屐走出帅帐。忙碌的军营因为她的出现多少
有些混乱。
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跪倒一群人高呼“元帅万安”,水月摇着织锦小团扇,笑咪咪
的说:“孩子们辛苦了,忙你们的去吧。”然后娉娉婷婷的逛到别处去了。最后来到了营
门附近的一处哨岗下。
春江水月爬上高高的竹楼,裹在月白睡袍里曼妙的身姿时隐时现,木屐松松垮垮的套
在秀美的纤足上,顺着竹梯踩出咯吱咯吱的小调。
享受着侍女献上的薄荷冰茶,水月很舒服的躺在加了三层软枕凉席的太师椅上,把团
扇丢给一旁伺候的春江无瑕,透过桌子的千里镜观望战场。
帝都城像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蜷缩在炎炎烈日下,被破坏的城墙用石头木材和染满血渍
的灰泥堵起来,有如流脓的疮。
第二军的号角和喊杀一次又一次的把这座城市淹没,战士们在阳光下飞跑到城下,在
两座壁垒的掩护下攀上云梯,远远望去像一群焦躁的蚂蚁。
城头上冒出一排没精打采的脑袋,然后露出了几口黑洞洞的铁桶,一瓢瓢沸油浇下来
,蚂蚁们手舞足蹈的摔进被填平的护城河,河面上漂浮着血污、垃圾和尸体,在阳光的烘
烤下迅速腐烂发酵,散发着可怕的臭气。
素有“魔鬼军团”恶名的第二军已经包围这座城市两个月了,城头上的守军日渐稀少
,当攻城的军队终于攀上城头时,水月打了个哈欠,小巧的红唇闪烁着娇艳的光泽,眼角
渗出慵懒泪花,仿佛特意装点了钻石屑。
“可以结束了。”
“若不是『世界末日炮』被封印,殿下早就坐在开屏园那棵老菩提树下乘凉了呢。”
春江无瑕笑着说。
怪有趣的乜了她一眼,水月说:“听说你爹昨天晚上死掉了。”
无瑕凄然一叹,深深埋下头去。
“往后不用伺候我了,专心给你爹守孝吧。”水月摆弄着千里镜,漫不经心的说。
无瑕顿时变了脸色,急切的说:“婢子愿意永远服侍殿下!”
“呵呵,果然一点也不伤心啊……”
忽然坐直了身子,春江水月紧握千里镜的手指失去了血色。
世界上最邪恶最恐怖的女魔王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叫,她手舞足蹈的跳起来,活像内
衣里钻进老鼠的小女孩。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无瑕花容失色。
“他回来了!”水月兴奋的说。
孔雀历一二三年九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帝国的云层里出现了红色的流星。无意中发现
“流星”的春江水月仿佛感染了来自外星的病毒,赤着脚爬上桌子嘻嘻哈哈的对着天空招
手。
楼下的哨兵发现异状及时报告了副元帅海宁和大将军易水寒,他们匆匆赶到竹楼,推
开目瞪口呆的侍女一看,水月正在桌子上拍着手唱歌跳舞,吓得两位身经百战的名将也加
入了泥菩萨的行列。
跳够了唱够了的春江水月,呼的一下从桌子上跳下来,目光落下呆若木鸡的将军、侍
女们,神情又恢复了冷若冰霜。
“看什么看?还不回去做事!”
逃下竹楼的人们心里揣着谜团,想不通春江水月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撒起了臆症。本以
为她恢复了正常,不料紧接着又下了一道荒唐命令。
“今日休战,撤军十里!”
朱雀内战中所向披靡的第二军要在即将攻下帝都城的关头撤军、休战,春江水月没有
解释这到底是为什么。贴身侍女春江无瑕透露了谜底。
她说:“因为他回来了。”
“他是谁?”将军们追问无瑕。
无瑕只好承认她也不知道。
当流星落在帝都城头,攻城一方并不知道他是谁。第二军的精锐突击团突然失去了对
手,他们发现守城的帝国军直勾勾的望着空中,这些遍体鳞伤、羸弱不堪的敌人仿佛突然
忘记了身在战场,一张张仰望天穹的脸上露出了惊喜。
火红的羽毛冉冉飘落,天使般的美少年在欢呼声中莅临大地。他置身两军之间,紫色
的眸子里藏着冰山和火海,左翼挡住了水月军,右翼庇护了帝国军。
他带来了天变,乌云随着他火红的羽翼一同笼罩了帝都城,积郁多日的天空落下了倾
盆大雨,距离天空更近的地方,雷听起来更响,第二军的勇士们惊恐发现雨中的少年周身
燃起了粉红色的火焰,同样粉红如带露花瓣的还有昙花一现的闪光,闪电和火焰中的帝都
城承受着暴雨的鞭挞,发出了愤怒的低吟。
他举起右手,张开的五指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神,一个小小的黑洞诞生在掌心中央,当
第二军收兵的号角刺破雨帘,那黑洞已经变成了笼罩城市的夜幕,当夜幕再次回到少年掌
心,短促的眩晕过后,第二军的战士们已经被转送到帝都城下。
“请转告水月殿下,无论如何,我要单独见她一面。”少年清越的嗓音穿过雷雨送到
他们耳中,仿佛就在身边。
呆呆的站在雨中,从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恶魔军精英们,脸上现出了噩梦方醒的惊
恐。
“君上回来了!”受尽屈辱的帝国战士跪倒在倾城跟前,激动的泪水落在雨中。
琉璃帐里红烛将尽,昏暗的烛光笼不住宽大的龙床,正如一身龙袍也遮不住春江金鹏
瘦骨嶙峋的身躯。
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他更显苍白瘦弱,哪怕永久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嘴角仍挂着迷离
的微笑,是醉了、睡了还是死了?床上的皇帝在死后也要保持艺术家本性,闭上眼睛成了
优雅的谜。
倾城握着他的手,疲惫的脸上泪痕未干。为了尽快赶回帝都,他昼夜飞行,三天三夜
没合眼,如今又在春江金鹏的灵柩前守了三天三夜,疲惫与悲痛使他失去了理智,时而自
言自语,时而潸然泪下。
他不敢相信眼见这个瘦弱、颓唐的小老头,就是三年前帝都街头邂逅时神采飞扬的摄
政陛下,他牵着他的手含泪呢喃。
“陛下……我是你女儿倾城公主……你要是还是我爹,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一
辈子只为了你把自己当成女孩子,你就不能、不能睁眼看看我?!”
心中的伤痛变成了岩浆,不顾一切的倾吐出来。
他对晏驾多日的皇帝的说:“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我?你拒绝看你的女儿?你要是不
想再看到他,为什么三年前在街上流浪的人群里单单选中了他!你画下了我的肖像,也把
我的心留在了你的国家……父亲大人啊!你要是还当我是你的女儿,你就睁开眼睛看看我
吧!”
尸体不会说话,哪怕他曾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少年紧握着他那双冰冷的手,泪流满面
。
无心、无错联袂走进来,在他身后两侧跪着,默默垂泪。弟弟用手指揩去泪水,故作
坚强的咬着嘴唇。
姐姐含泪扶着倾城的肩,柔声劝道:“别再折磨自己了。父皇死前一直念叨着你。他
说死前没看到你和大姐是他今生罪孽的报应,他说他死不瞑目。”
无错也来劝他了。“倾城姐姐,你不是劝我要坚强,我不想看你哭啊,谁哭都没关系
,可你不能哭啊……”
倾城诧异的看着无错,问:“你说什么?”
无错仰着头,激动的说:“你若是流泪,帝都的百姓就要流血了!”
“好孩子。”他抚摸着无错的头,感伤的说,“看哪,我才走了一年,你就像个大人
了。”
“姐姐,他们来了……”
“无心,往后别再叫我姐姐行吗,陛下已经不在了。”
“我听你的……倾城哥哥。”
“谢谢。艾尔将军回来了?”
“是萧姐姐。”
倾城离开寝宫,迈开跪得发麻的腿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晒得头昏,心里冷得发慌。
他走在路上,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一下子就离开了千百年,从坟茔里爬出来,回到这个城市探望他
的子孙。从路人敬畏的脸上他看得出来他们还记得自己,可是……他再也找不到身在家中
的感觉了。
回到帝都的消息已经传到城外,听说水月当天就宣布退军十里、停战十天。伫立城头
远眺敌军的倾城聆听着河岸旁的号角声,心里充满了凄凉。
时间过得很慢,短短一年,发生了许多难以置信的事,风姿依旧的萧红泪发出了这样
的感叹,也许将来的孩子们翻开历史课本“孔雀历一二三年”这一节时,也会感到应接不
暇吧。
孔雀历一二三年二月,凤凰城突然出兵南征,战争由是爆发,史称朱雀内战。
春江水月麾下三路大军势如破竹。对第二军的袭击,帝国军竟然没有丝毫防备,第二
军一路攻城拔寨打到帝国首都,连一次象样的抵抗都没遇到,倾城星夜赶回帝国时,水月
军已经兵临帝都城下了。
在乌鸦领一战中,凤凰城派出斥候,对帝国军的兵力部署和战斗力进行了极其详尽的
侦察,以至于战争一开始就能够避强就弱,打得帝国军连连败北。
水月这次出兵,共分三路大军:右路易水寒领军,走龙雕领,绕过飞雁关,切入乌鸦
领,再向帝都迂回;老将海宁领左路大军,沿落凤山脉急行军,直插鹰扬平原,从后方包
围帝都城;春江水月自领中军,出凤凰城,由白鹤城顺势而下,横跨兰翎草原,直趋帝都
。
第二军尽起精锐,成三面包抄之势,而这支部队,远比帝国预料之中更加强大,数量
上也出人意料的扩充了一倍有余,直到水月军打到鹰扬河畔,才晓得白虎四大邦国的骑士
团也加入了这场侵略战。
直到这时,帝国政府才惊讶的发现:原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孔雀帝国,其实漏洞百出
,仿佛一座被白蚁咬噬得千疮百孔得朱漆梁柱,表面光鲜,内里早已腐烂得不可救药。
第二军甫一开动,就有飞燕、白鹤、夜莺、百灵、鸵鸟、企鹅等六领五十四座城池开
城投降,帝国江山瞬间崩溃泰半。
其他各领地也不得安生,刺客、杀手仿佛雨后春笋般一群群冒了出来,重要官员遭到
刺杀的消息层出不穷,各大城市也都或明或暗的冒出一些,旨在颠覆政府的第二军特别纵
队,极尽颠覆、破坏、宣传之能事,闹得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帝国首都也同样危机四伏。
连日来清华门刺客活动猖獗,已经有不少主战派的官吏横遭杀害,更加可怕的是两个
神秘杀手“妖剑客”和“鬼剑客”,专门刺杀握有军政大权的重臣,短短半个月,已经有
四名军团长死在这两个神秘杀手剑下,可直到如今,也没人能够查出他们的真面目。所有
目击者,全部横尸现场。帝都人心惶惶,仿佛大难临头。
春江金鹏一直有重病在身,这一回更是火上浇油,就在倾城返回帝都城的前一天,终
于晏驾归西。
唯一的弟弟春江鹰扬趁机夺取了摄政大权,组织了临时政府,急召春江飞鸿回帝都解
围,途中竟遭水月军伏击,退回栖霞领龟缩于要塞,不敢出战。
朝政乱成一团乱麻,前线亦一败涂地。
常胜将军艾尔·科波拉竟首遭败绩,被比他资格更老的原帝国五虎将之一,海宁侯爵
打得连连溃败,临时政府阵前换将,派出蟠龙将军古·撒罗担任主帅,仍未能挽回颓势;
兰翎草原一战,春江水月再现,以十三年前决战雅兰斯王国骑士团时的风采,一举击溃古
·撒罗部队。
短短半年,春江水月的中路大军就已经逼至鹰扬河畔,与帝都城相距不足二十里,立
在第二军营门前,不需抬头,便可看到帝都三塔的尖顶。
临时政府陷于半瘫痪状态,迁都的呼声也越发高涨起来。
迁都派的大臣认为,只要到了栖霞领,有落凤山脉和鹰扬河这两道天然屏障保护,再
加上春江飞鸿第一军主力部队的戍卫,至少可以解了燃眉之急,维持半壁江山,之后再想
办法跟春江水月谈判。然而人人都清楚,一旦迁都,帝国就再也无力中兴了。
就在这风声鹤唳的紧张时刻,倾城一手创建的降魔军也发生了变故,对于困境中的帝
国而言,不啻火上浇油。
变乱首先由帝都三堂揭开序幕,倾城临去玄武之前,把三堂的一切事务全部交给无痕
月、红线儿夫妇打理,战争开始后,帝都乱成一团,其后春江金鹏晏驾,临时政府匆匆组
阁,战时军费紧张,三堂的资产便被临时政府视为一块肥肉,要求强行征用。
无痕月倒也老实,一口答应下来,谁料水月大军刚刚渡过鹰扬河,他们夫妇便席卷三
堂全部资产星夜逃出城去,投奔了春江水月。
给临时政府留下话来:三堂乃是天香君的资产,不敢妄自动用,然天香君与水月郡王
本是一家人,君上的资产,也就是水月郡王的资产,故而携款投奔,一则是无可奈何,二
则乃是忠于旧主,万望诸君勿以叛逆目之。再拜叩别。
到了这时,降魔军高层才获悉:无痕月本就是春江水月派进帝都的奸细,旨在控制帝
国经济命脉,显而易见,这家伙出色的完成了任务,甚至还替自己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好老
婆。
无痕月叛逃事件在朝廷、学宫以及降魔军内部,都引起了轩然大波,针对该次事件,
柯蓝召集魔武科文各部主要负责人,在大罗天基地秘密开会,商议对策。
不料这次集会,竟然成为了降魔军分裂的导火索,以萧红泪、雷烽、柯蓝、格兰特为
首的一大批帝都子弟,决意开除无痕月在“倾城集团”内的一切职务,并作为叛徒通缉,
雷烽甚至提议派人追杀,务必斩草除根。
一向低调的龙之介这次出人意料的唱起了对台戏,他认为降魔军保错了主子,当务之
急,是应该主动担当其水月军内线的工作,在帝都城内展开武装暴动,控制局势,开城纳
降,因为即便是倾城自己,也肯定会把水月的分量摆在帝国之上。
毕竟他们是曾经定下海枯石烂之盟的情侣,况且水月又是正宗的皇位继承人。如今她
回来夺取自己本应得到的东西,降魔军妄加阻拦,就是是非不分。
这席话惹火了柯蓝,身为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她甚至开始怀疑龙之介的居心。“你以
为春江水月会把帝国治理的更好?”柯蓝冷笑着质问。
“不能,春江水月甚至不可能允许上下两院的存在。她不是那种肯把权力分给公民的
人。”龙之介答道。
“那么,你以为,叶子若是在帝都,会同意你的看法?”
“不会,”龙之介仍是那么从容。“老大是做大事的人,肯定会把感情摆在第二位,
帝国现今的体系是他一手创建,平白叫别人给毁掉,那不啻于要他的命。哪怕是春江水月
也不行。”
“既然如此,你又放的什么狗屁?!”雷烽忍不住怒骂道:“难道你和小月一样,都
是春江水月派来的奸细?”
这话太伤人了。龙之介叹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奸细,不过派我来帝都的并非春
江水月,而是魔女谬斯。关于我来帝都的任务,我不能多说,总而言之,早在来这儿之前
,我就已经预计到了这场战争,我在这里,却并非为了参战,而是为了保卫。”
“保卫什么?”柯蓝诧异的问。
龙之介苦笑道:“这是个秘密。”
柯蓝、雷烽如坠云端,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人人都有秘密,人人都有阴谋,就
连一向憨厚的龙之介也不例外,这世界,难道发了疯?
龙之介又道:“我劝大家反出帝都,绝非因为自己的身分,有两点理由,足以证明我
的观点正确。首先,倘若叶子回来,发现已经无力回天,那么他与春江水月之间,就可以
避免正面交锋,对于他俩而言,这是维持感情的最后机会了,否则两虎相争,后果如何,
你们应该很清楚。“既然是好兄弟好姐妹,就该义字当先,尽力避免这场战争,难道你们
就忍心看着叶子痛苦一辈子?“此外,以帝国目前的势力而论,根本不可能是第二军的对
手,败亡只在顷刻之间,对于这点,各位想必都心知肚明。我们目前所能做的,仅仅是尽
量减少无辜的牺牲罢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开城投降是唯一的选择。”
“你凭什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雷烽诧异的看着他:“阿介,你也太低估降魔
军的力量了!”
“我绝没有夸大任何事实,事际的情况却是你们不肯面对现实。”说罢他转身,推门
,扬长而去。
就在他踏出希望塔的同时,大地绽裂,岩浆色的“地魔兽”涌现出来;天空彤云弥漫
,堕天使模样的“空魔兽”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豹魔人、蛇魔人、蜘蛛蜈蚣蝎子巨蚁,
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魔人魔物魔兽,仿佛受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纷纷自次元裂缝中
呈现出来,簇拥着龙之介离开学宫,加入城外水月军的阵营。
龙之介的确没说谎,单凭这支庞大的魔族部队,就足以把帝都城闹个天翻地覆了。当
年谬斯给了龙之介魔族军团指挥权,附加条件就是要他来帝都卧底,龙之介答应了。
“也许他也别无选择。”萧红泪说。
倾城回来时一切都已发生了,从萧红泪口中了解到的只有上面那么多。
“龙之介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帝都?”
萧红泪惭愧得摇了摇头。
“他来了,又走了。他手里有可怕的力量,可是他不用,他说他是间谍,可他什么也
没干。假如他投靠水月,帝都城早就不存在了。”
“他不是凤凰城的人,他受谬斯指使。”
“谬斯支持水月。”
“没这回事!”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说过了,魔界和凤凰城是两回事--你怎么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我想我有点糊涂了。龙之介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倾城若有
所思。
“我没有说谎。”萧红泪干巴巴的说,“你不该用这样可怕的眼神盯着我。”
倾城困惑的说:“我盯着你?我没有,我想知道龙之介在哪儿,我相信他不会干出这
种事就像我相信你不会背叛帝国。”
萧红泪捂着脸,双肩剧烈颤抖。倾城的安慰反而伤害了她。
“你别害怕,我们已经一年没见面了。瞧,我都把你吓坏了。”
倾城知道她是从来不哭的,他下意识的看看脚下,心想是不是地震了。
萧红泪这回真的哭了。
她哭着说:“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你问我一点别的吧,不论你问我什么,我都说实
话。”
倾城有点吃惊,更多的是生气。他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怎么了。区区小事就值得哭?别
人也就罢了,她怎么可以在国难当头的时刻因为小小口角流泪呢?!
“别让我看见你在哭,也别让你自己看见!”倾城正色的说:“要是连你也不争气,
帝都就真的完蛋了!”
“可是、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龙之介去了哪里啊……”萧红泪说,“你问我别
的吧,比如……你可以问问我,这城里还有谁是奸细。”她用手背半掩着脸颊,白晰的掌
心沾了泪水变得格外细腻,纤细的指尖儿闪着晶莹的光,萧红泪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里
有着绝望的媚惑。
她让他心动了。
“我不问。假如你知道,你早就对付他们了。”倾城笑着说,“快擦擦眼泪吧,萧姐
姐,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宰相啊。”
萧红泪仿佛吃了一惊,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君上,我累了。”
“我还有事问你。”
“艾尔将军比我知道的更多。”
“站住!萧姐姐,你生我的气了?”
萧红泪转身望着他,明亮湿润的眼睛仿佛雨过天青的晨星,她说:“我没有生气,只
是有点害怕。”
“怕?”
“怕你,也怕我自己。”萧红泪埋下头去,柔情脉脉的说,“我刚才好想痛哭一场,
都准备好扑到你怀里去了,可是你却说:『别让我看见你在哭,也别让你自己看见』,好
的,我不哭了。现在,我也不怕了……”
她走了。
明明知道逆境中的女人格外敏感,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说那些话呢?倾城摇头苦笑。这
眩晕的世界啊……萧红泪流泪的那一瞬,他又何尝不是意乱情迷呢。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就让这不可能的感情消失吧。
萧红泪离开了叶公馆,倾城还没有弄明白龙之介的秘密任务到底是什么。
他希望下一位客人能够告诉他。
侍卫进来说:“艾尔将军来了。”
“请他进来。”
倾城凝视着侍卫的背影,感到帝都城已经陌生了。
离开不到一年,到底改变的是什么?
城市还是那个城市,百姓还是那些百姓,变的是人--倾城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这次
回来没有见到雷烽和柯蓝?欧姆·培基、阿淳、那延罗?还有龙女破戒那伽又都到哪里去
了?还有小迦,最惹人疼爱的小迦。
艾尔将军到来时,倾城就是这样问他的。
两鬓白斑的艾尔将军古怪的笑笑,反问道:“红泪没有告诉你?”
“她让我问您。”
“折磨我这把老骨头哟。”
“将军,您现在还不能老,帝国的安危可还担在您的肩上呢。”
“呵呵,帝国的安危……你是决心跟春江水月拼到底?”
“这话可不像您说的。”
“呵呵,老了嘛。”
“给我讲讲战争的事儿吧,将军,讲完了,您就又变年轻了。”倾城认真的望着将军
的眼睛,他真想把自己并不富裕的勇气分给他一半,可是,年迈的将军啊,您的眼里为什
么藏着羞愧的阴翳。
“那就讲讲战争的事儿吧。”将军说,“这场战争把我变老了,这没什么,”老将军
说,“我老了,死了也没什么,可它不该吞下年轻人。”
倾城的心一下子缩紧了,他抓住艾尔将军的手,脸色一点一点的变白了。“别难过,
殿下,让我慢慢讲给你听吧,听完了我的话,你就应该知道战争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了。”
艾尔将军接着萧红泪的话头讲起,他说:“龙之介走后,城里情势每况愈下,围城战的第
二天,噩梦降临了。”艾尔将军问:“你可还记得朱里奥?”
“贝隆的儿子?”倾城当然记得那个研究星图的大胡子学者,当年的一切仿佛就在眼
前,破碎的天文望远镜里埋葬了他的青春。
“对,就是他。你不会相信,那个朱里奥可把我们害惨了。”
就在龙之介离开帝都的那天晚上,朱里奥带来了他的魔法军团,在城外落凤山上驻扎
。
朱里奥融合东方仙道文明与西方魔法学术,在落凤山之巅布下了传说中最强的魔法阵
--“黄道十二星图”,在星图中心,是一门号称“世界末日炮”的终极魔法兵器。
他这些年在凤凰城替春江水月工作,得到了无限的资金和人力支持,可以大展才华,
研究杀人技术,这门世界末日炮,就是他最得意的成果。
有了这门武器,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可以无限发射超越禁咒威力的魔法装置,帝都的安
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雷烽感到帝都城里魔压指数急速飙升,魔力源头正是落凤山的水月军魔法军团驻地,
怀疑朱里奥在搞阴谋,因此跟柯蓝、小迦商量后决定,带领降魔军连夜出城,用“暗黑之
心”隐身潜入山麓,进入了魔法军团的中枢“十二黄道星图”。
等候他们的是“老朋友”银河·朱里奥。
朱里奥变了,柯蓝简直认不出他了。那副记忆中的大胡子已经刮得只剩青森森的胡子
茬,诚恳木讷的稷下学者如今披上尊贵的黑袍,脸上也多了不可一世的傲狂神气。
他站在落凤峰顶倨傲的睥睨着闯入者,身旁是巨大狰狞的世界末日炮,看起来像扩大
千万倍的老式留声机。
他手执镶嵌五色宝石的魔杖,傲慢的警告旧日同窗:“趁我心情还不错,你们赶快离
开这里。”
“除非你放弃邪恶的念头,否则休怪我不讲同门情谊!”柯蓝气愤的说。
“邪恶?哈哈,真可笑,真理是超越善恶的存在,掌握了真理的我与你们这班受道德
约束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你疯了!朱里奥,难道你被恶魔附了身?难道你忍心看着帝都城的百万生灵无辜惨
死!”
朱里奥冷冷的说:“假如能够得到世界末日炮的破坏力数据,这些人死的不是很光荣
?与其碌碌无为的空活百年,还不如为科学研究奉献生命,这是多么了不起的牺牲啊!假
如世人都不甘心牺牲,文明怎会进步?哪怕是小白鼠,也比苟活在世上的俗人更伟大!”
“呸!狗吃了你的良心!”雷烽不屑的骂道。
朱里奥骄傲的拍着额头说:“我不需要良心,我有的是智慧。”
“你就甘愿拿你的智慧替第二军卖命?你这是助纣为虐!”
朱里奥举起魔杖指着夜幕下的帝都城,厉声反问:“假如帝国允许我追求真理,又怎
么会落到城毁人亡的下场!”璀璨的五色宝石在月光下流溢着扭曲的光彩,就像他扭曲的
脸。
“谁是谁非都没关系,”朱里奥恢复了冷静,淡淡的说,“我不关心政治,战争对我
来说,不过是个资源丰富的实验场。”
到底是谁给了他如此可怕的魔力?雷烽脑海中浮现出魔女谬斯的魅影。
世界末日炮周围凝聚着高浓度魔压,没人知道这件恐怖的兵器威力有多大。朱里奥声
称要用世界末日炮来清洗这座罪恶的城市,一切罪孽都将在末日炮火中得以净化。
降魔战士们被激怒了,正当他们举起魔法剑扣动扳机时,却发现什么也没发生。黄十
二道图吸走了剑中的魔力,世界末日炮因此加速了运转。
“你们糟蹋了好东西。”朱里奥说,“我给了你们魔法剑,是想水月殿下借你们的手
打击春江飞鸿,现在你们居然反过来对付我,你们这些愚人啊。难道我会害怕自己发明的
东西么!”
朱里奥举起魔杖,黑色宝石发光了。
“星空秘法·十倍重力!”黑宝石之光把降魔战士手中的武器加重了十倍,他们只好
放弃魔法剑。
“星空秘法·时间延迟!”魔杖射出一道饱含恶意的黄光,降魔军受了诅咒,行动变
得缓慢无力。
“星空秘法·时间加速!”
朱里奥变本加厉,使用白色的宝石祝福了自己的军队,使他们仿佛脚下踏着战车,速
度与敏捷度大幅上升。
不公平的战斗开始了。
降魔军以难以想象的勇气顽强抵抗,惨烈的战斗持续到黎明。朱里奥不耐烦了,他高
举魔杖,让可怕的红宝石发光了。
“星空秘法·重力取消!”降魔战士们像羽毛似的飞上天,一阵风把他们带走了。这
其中不包括雷烽和柯蓝,降魔军的精锐已经趁乱潜入星图中央,雷烽要在世界末日炮发射
前把它破坏掉。
当他们费尽万难来到双鱼宫前时,黑漆漆的炮口已经开始喷射火花。
他们用尽了一切办法破坏星图,可当朱里奥出现在面前时,一切努力都成了泡影。
朱里奥使用了蓝宝石魔法“时空壁垒”,把雷烽等人囚禁在蓝色的光壁中。
一个鲁莽的战士想冲破看起来不堪一击的障碍,他挥舞着大铁斧劈向蓝色光壁,于是
他和他的大铁斧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柯蓝不信邪,打算用红莲剑切开结界。
“别白费力气了,朱里奥使用的是次元结界,蓝壁对面是未知的失控。”雷烽说,“
想逃出次元结界,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用浓度更高的魔压制造一个漩涡,把次元壁扭曲
,能够产生这种效果的只有禁咒。”
可是,黄道星图已经吸走了雷烽大半魔力,他一个人无力摧毁次元壁。他对柯蓝说:
“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我怎么行!”
“时间不多了!”
“要怎么做?”
“像上次那样,用『让恶魔吹着笛子来』!“谁能肯定世间不是巨大的尸坑?谁能肯
定所谓荣誉、生活、种子不是恐怖和悲辛?夜之光垂顾的沉思者……谁能肯定你眼中充盈
的不是叹息和虚空……末日的启示中,无数黑蝙蝠自乌云中钻出……”
“米粒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朱里奥仰天狂笑,猛然举起魔杖,身形消失在时空
转移的光柱里。
世界末日炮发射了!
“不要啊……”柯蓝心急如焚,提前一拍通往了地狱的黑洞。这小小的误差导致禁咒
没能完美合璧,增幅的效果大大减弱。
喇叭口喷出白炽的火焰,钢蓝色的光束割破大气层喷薄而出,开始是聚成一束射出来
,被“禁咒·二重奏·恶魔吹着笛子来”挡住,像是撞在礁石上的海浪,碎成满天光雨,
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场天崩地裂的灾难。
当对峙持续了五秒钟时,他们的感觉就像过了五百年那样漫长,散射开来的破坏光线
把大地和山峦蹂躏得千疮百孔,柯蓝魔力较弱,不堪重负的身体支持不住,一股支流射在
脚下,山崩了,身前身后一片废墟。
雷烽用个人力量抵抗脉冲波,无力分心保护柯蓝,眼睁睁的看着她随着岩石泥土滚下
山谷,阿淳想拉住她,却被倒塌的山岩击中了后心,鲜血淋漓的滚下山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雷烽看到那延罗拉着破戒那伽的手朝他冲来,大声呼喊着他
的名字,他想赶走他们,可是一张口,腥甜的液体就像喷泉似的从喉咙里冒出来了。
破坏光束完全压在了雷烽一人身上,脚下浮土松动,他直直的倒下去,在被欧姆·培
基扶起来之后,仍在大口吐血。
“坚持住!”
“没用了……”
“混蛋!这样就轻易屈服了么?你算什么天才魔法师!”
“畜生……”一口血呛上来,雷烽不再说话。他惊讶极了。他不明白欧姆·培基怎么
做到的。
他们在交谈,雷烽是用语言,欧姆·培基却没有说话,他在用“心电感应术”与他沟
通,可是他并没有念诵咒文,这就不可能是“言交”,而且他还同时使用着结界魔法,他
在一心二用,这就不可能是“心交”……
“欧姆·培基……”雷烽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你在用『神交』啊!”
“神交?!我?真的……”欧姆·培基也意识到了。
与雷烽不同,欧姆·培基的魔法天才表现在“魔识”
上,他很早就领悟了“心交”,如今他又在死亡与责任面前激发出了最深层的潜力,
奇迹般的领悟了“神交”。
“假如我有你这样的『魔识』,一定可以消灭世界末日炮……”
雷烽遗憾的眼神促使欧姆·培基作出了一个悲壮的决定:“就算没有你那样强大的魔
力,我也可以拯救帝都!”
突然推开雷烽,欧姆·培基在被破坏光速高高抛起时,他在空中发动“牵引术”,这
微不足道的小伎俩在“神交”魔识的催化下,变成了可与“十二星图”匹敌的牵引力,而
幸运的恰恰是十二星图已被破坏,失去“地基”的破坏炮偏转了方向,光束追踪欧姆·培
基而去。
把自己作为诱饵的欧姆·培基无路可逃,他也不想逃,他面对世界末日炮放声长笑破
口大骂,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成为了不朽的尘埃。
光束呼啸而过,射进苍茫的虚空。
柯蓝悠悠醒来,眼前漆黑一团,地层正在下陷,天空越来越远。
“柯蓝小姐……”耳畔传来阿淳的声音。
柯蓝抓住他的手,六神无主的道:“我们该怎么办?”
“你瞧,头上有个裂缝,你可以爬上去。”阿淳建议道。
柯蓝试图跳上去,哪知刚一用力,小腿处立时刺痛难当,几乎跌倒。
“我的腿断了,跳不上去啊。”
阿淳沉默良久,忽然说:“踩着我的肩膀,快,再迟就陷进去了!”
裂缝快要合拢了,地层伸出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在阿淳的催促下,柯蓝忍痛爬到他肩
膀上,双手奋力一撑,脱离了险境。
“阿淳,你也快上来吧!”
“再见了,柯蓝小姐……”阿淳摇头苦笑,凄然道,“告诉我师父,阿淳不能再服侍
他了。”
柯蓝借着火光再往下看,发现阿淳的翅膀夹在岩石缝隙里,再也飞不动了,大地轰然
作响,裂缝塌陷,他永远留在地下了。
魔力的较量摧毁了山脊,破戒那伽在雨点般的乱石里失去了方向,一块巨石从天而降
,把她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闪开啊!”身后的那延罗冲了上来……
“快去--破坏世界末日炮!”
这是那延罗最后的遗言。
在他的尸体前,破戒那伽流泪发誓,不再让世界末日炮发射第二次。当她来到炮口前
时,需要面对的是朱里奥和他的魔法军团。
“只有妳?”朱里奥轻蔑的说,“你一个女人能干什么?快离开这儿吧!”
破戒那伽缓缓举起八宝刀,那延罗的遗言犹在耳畔回荡,她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快阻止她……”目睹八宝刀神力的朱里奥惊怒的举起魔杖。
来不及了。
八颗宝珠碎裂,破戒那伽化作一条白龙,扑向世界末日炮。
炫目的白光包围了世界末日炮,等到光华黯淡下来,世界末日炮仍好端端立在那里。
一条龙形花纹绕着炮筒绕了八匝,仿佛精心制作的浮雕。
抚摸着那凸起的龙纹,朱里奥心中五味杂陈。一匝龙纹就是一年,破戒那伽藉助八宝
刀的力量,豁出性命把世界末日炮封印了八年。
天下只能存在一架世界末日炮,正如天上只有一个黄道十二宫。
破戒那伽不仅拯救了百万帝都生灵,更把全世界从世界末日炮的威胁下抢救出了八年
。
死里逃生的雷烽、柯蓝回到帝都城,他们惊讶的发现,小迦并没有把降魔军带回来,
此役之后,她就连同军队一起神秘消失了。当天晚上,柯蓝与雷烽去了敌营,要求无痕月
夫妇出来说话。
春江水月认为这是他们结义兄妹之间的私事,默许了无痕月夫妇会见雷烽、柯蓝,他
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清楚,只知道此事一了,无痕月与红线儿不辞而别,从此
销声匿迹,雷烽和柯蓝也没有再回帝都城,至今下落不明。
艾尔将军最后交给倾城一封信,说是雷烽、柯蓝临行前托他转交的。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希望这封信能够告诉你更多。”
信里全是坏消息,倾城匆匆看了一遍,大抵跟从萧红泪、艾尔口中了解到的差不多。
在信末,雷烽暗示倾城:保卫帝国已经是不可能达成的工作,正因为不得不接受这个
现实,他和柯蓝才选择了退出。
他清楚倾城不会放弃与水月军的抗争,尽管他对前景不抱以任何希望,还是提醒倾城
:“帝都城里处处隐藏着敌人,不觉悟到这一点,你得到的只能是更大的挫折与伤痛,无
论今后你在哪里,别忘了还有我和小蓝,无痕月和红线儿也有难言之隐,他们不让我说,
将来有缘再见,他们会亲口告诉你。“我不知道阿介去了哪里,可我相信他的隐痛比我们
更深,请相信阿介,他绝不是卖友求荣的人,魔女谬斯控制得了他的人,控制不了他的心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兄弟姐妹会在四神大地某一个地方重逢,水火风云圣与魔,永世
不分离,假如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赌上性命来信仰,那一定是我们的友谊。”
默默看完了信,倾城心情出奇的平静,那是一种沙滩城堡在大潮面前土崩瓦解之后,
死一样的平静。
这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去了雷烽他们曾经浴血战斗的落凤山,黑夜中的群山仿佛沉默
的巨人,倾城站在群山之巅,耳畔呼啸而过的罡风仿佛寄托了亡者的祝福,阿淳,那延罗
,破戒那伽,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眼前闪过,依依不舍的遁进黑暗。
“请在神国等着我。”倾城摘下一直贴身佩戴的“千里因缘镯”,连同愤怒悲伤与祝
福一同投进深谷,几不可闻的回声里,藏着血债血还的誓言。
--
o Battle , and Victory !!! You are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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