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tas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tormlier (暴风中的潜伏者),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倾城战记 第十三十四集 作者:桃次郎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6 20:47:47 2004)
第十三集 孽海残阳
第一章 谈判
孔雀历一二三年秋天的一个黎明,大神庙敲响了丧钟,秋风带走了枯黄的落叶,街上
干净得叫人心凉,死神的马车带走了摄政陛下,帝都的早晨残霞如血,恍若黄昏。
名为国葬,出殡仪式却因内忧外患的侵扰草草完事,少了郑重,多了仓皇,甚至闹出
乱子来。
按照规矩,摄政陛下在大神庙火化后,应该由太子和公主分别手捧骨灰坛和灵牌,送
上命运塔历代先皇的祠堂中。
然而不知怎的,公主春江无心一到命运塔就犯了病,直勾勾的望着高塔,脸色惨白如
纸,即便是不了解内情的倾城,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心中的恐惧与憎恨。
无心手捧灵牌僵立良久,当司仪催促她快上塔时,竟失手打翻了灵牌。她慌忙去拣,
连拣三次也没有拣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倾城见事不妙,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陛下归天,乃是命中注定
的事,公主殿下请节哀顺变。”说罢替她捡起灵牌,对司仪说:“我是陛下的养子,可以
代替公主上塔。”
内大臣贝隆越众而出,正色的说:“君上不是先帝亲骨肉,进不得先皇祠。”
治丧大事不同儿戏,倾城只好把灵牌交给了无错,让他一个人抱着沉重的骨灰坛和灵
牌,一步一叩首的上了塔。
等到完成仪式,膝盖已经磨得血肉模糊,只好抱着栏杆慢慢爬下来,倾城心疼难当,
想去扶他,却被贝隆拦住,“仪式尚未结束,君上不可僭越!”
“僭越?”倾城压不住心头怒火,猛地推开贝隆,冷笑道,“贝隆大人,请问僭越与
叛国相比,孰轻孰重!”
他的话像一支利箭戳进贝隆心窝里,这肥胖的老人面无血色,捂着心口踉跄后退。倾
城直直朝贝隆走去,贝隆后退,他步步进逼,贝隆背心撞在香案上,香炉倒了,油汗津津
的胖脸沾满了香灰。
“罪过啊!”贝隆哭丧着脸跪在灵案前,手忙脚乱的摆正香炉。
在他背后,倾城冷冷的道:“我听说你儿子想把帝都变成坟墓,难道他想让你这个当
爹的也陪葬?”
贝隆抱着香炉僵在那里,脸颊剧烈抽动起来,“那就让我这老不死的替他偿命吧!”
贝隆高高举起铜香炉,突然放手,香炉砸在额头上,贝隆歪着身子倒在地上。
血冲开灰泥,小蛇似的蜿蜒流下,他发现自己还没死,挣扎着爬起来第二次举起香炉
。
“住手!”倾城一把抢过香炉,他想说点什么,可一看到贝隆浮肿的眼睑下滚出大滴
混浊的泪珠,他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艾尔和明典半扶半劝的带走了号啕大哭的贝隆。倾城回想当年贝隆对自己的关心照顾
,对刚才的冲动举止感到十分后悔。
他心神不定的站在那里,莫名其妙的羞恼起来,尽管群臣都在数说贝隆的失态,可他
却怀疑这些人心里其实都在笑话他。
他得消除自己孤立的境遇,于是拉着无心说:“没有比看到胖子痛哭更揪心的事儿了
,他平时总是笑,谁想到他也会哭,你说是不是?”
无心低着头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你们真可怕。”
国丧结束后,摆在倾城面前的是一道又一道难题。
内忧外患交迫,能否力挽狂澜,倾城心里没底,他需要支持者和幕僚团,可他的降魔
军已经烟消云散,他的好兄弟好姐妹已经反目成仇、天各一方。
萧红泪与艾尔.波科拉的失败让他心寒,倾城遍数满朝文武,最后选中了雷因。
“当务之急,是把所有权力集中在你一人手中。”这是雷因的建议。
说这话的时候,倾城和雷因正在黄昏下的街头散步。
杜鹃夫人三十岁生日就快到了,雷因特意去紫气东来斋,买了一副玉镯送给她。
倾城触景生情,想到抛下深谷的“千里因缘镯”、舍命封印“世界末日炮”的破戒那
伽,心中一痛,叹道:“很美的镯子,雷兄真是有心人。”
雷因饱含深意的笑道:“这是我们第二次来了,君上可还记得,那年我们就是在这里
定下交情的。”
倾城苦笑道:“雷兄别刺激我了,当年设计挑拨你们夫妻反目成仇,是我毕生最大的
罪孽,活该现世报。帝国危在旦夕,满朝冠盖皆惶惶不可终日,只有雷兄闲适如常,在下
很是羡慕。”
微微一笑,雷因吟道:“战争是英雄豪杰的游戏,历史是才子佳人的传奇,与个人幸
福相比,国家兴亡不过是弹丸小事。君上是英雄豪杰,雷某是庸碌小人,如何可以相提并
论。”
“天命如此,身不由己,如何走出迷津,还请雷兄指点。”
“去找春江鹰扬谈谈吧。当务之急是把军政大权牢牢控制在手里,内患不除,何以安
外。”
九月的帝都城,菊花与人一样多,特别是薄暮下的朱雀大街,走在街上,就是走在花
香里。菊花是隐士之花,菊香也是随遇而安的,倾城嫌它淡,雷因却说好。
翌日,倾城去找临时政府的负责人春江鹰扬,开门见山的说:“我需要你的位置,请
让给我。”
翌日元老会开院,春江鹰扬即席演说,宣布战事临时政府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于即
日起,宣告解散。临时政府的成员全部递上辞呈,摄政公春江鹰扬也结束了自己短暂且算
不得辉煌的政治生命。
其后上院通过决议,选出倾城担任摄政大臣,总理战时一切国务,并设立了相当于临
时内阁的摄政委员会,选举了八名德高望重的军政大臣担任委员,实际处理倾城做出的各
种决策。
倾城上任后,第一道命令就是:“无限期废止上院元老参政权,直到战争结束”,在
最短的时间里建立了实际上的独裁统治。
环绕着这一政治变动,稷下极力宣传,机关报《真理》及其面向大众的副刊《新闻》
,连篇累牍的发表倾城的演说,以及相关人士的评论,把他装扮成一位能够力挽狂澜的人
物,在帝国军民中重新建立起政府的威信。
一时间,举城上下全把倾城视为击退水月军的中流砥柱,对帝国的未来,也首次恢复
了希望。
第二道命令是宣布逮捕卧虎将军武思勉,倾城宣布,武思勉就是一直以来肆虐帝都的
“妖剑客”。逮捕令下达之后,武思勉畏罪潜逃,在他家中搜查出的证据,足以证明间谍
身分。
当初被刺之时,倾城就曾怀疑过他,后来因为他并没有负伤,才打消了怀疑。直到前
次天狗事件中,再次与他对垒,发现了“妖剑”拥有迅速疗伤的功能,才再次对他起疑。
消除了最后一处隐患,倾城把原本由武思勉统领的近卫营,交给稽查营长官格兰特长
官,负责缉拿奸细,一旦发现,当场格杀。
自从担任倾城的副手以来,这位背负着心灵十字架的青年军官,业已飞速成熟起来,
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实在是倾城必不可少的助力。
出于雷烽和柯蓝的提醒,倾城也没有忘记深入调查格兰特的背景,答案很让他满意,
就此,倾城认为,帝都城已经把他完全控制了。
最重要的是整顿军队。
在玄武时,倾城曾写信建议当政者练军备战,可他们似乎根本没有认真执行,军队涣
散,粮饷短缺,装备破旧,根本不堪一击。当他对此提出质问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压根没
收到过那封信。
帝都戍卫官的工作仍由艾尔将军掌握,对于这位亦师亦友的名将,倾城是可以完全信
赖的,当他询问艾尔,除了他之外,现在还有谁是独当一面的帅才时,艾尔将军毫不避讳
的,推荐了目前正投闲置散的前兵部卿古.撒罗。
兰翎草原一战,这位名列少壮派四名将之首的蟠龙将军,被春江水月打得一败涂地,
但败给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第二军,对手又是五虎将中最为冷酷狠毒的春江水月,虽不敢
说虽败犹荣,却也的确是非战之罪。更重要的是,他是目前帝国军中,唯一没有被第二军
打掉锐气的将领。
倾城当即去找古.撒罗,开诚布公,捐弃前嫌,诚恳的请他协助艾尔,负责帝都防务
。古.撒罗一口答应下来,在非常时刻,真正显示了军人本色。
内忧外患都已安抚妥当,倾城又找来当初在枢密院工作时的老搭档雷因,商议关系到
帝国正统的大事。
两人不谋而合,都认为在这帝国存亡的时刻,务必要“师出有名”,恢复百姓的信念
,强化摄政集团的凝聚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最有效的方法,无疑是“新皇”
的登基。
春江金鹏在摄政这些人,已经被帝国公民默认为正统,他的子女,无疑是最理想的继
位者。依照倾城的看法,无心年岁较长,且秀外慧中,颇识大体,比起年方十五的无错,
更加适合继承大统。而且恢复女帝制度,对收买民心也会有不错的效果。
然而倾城却不知道自己离开帝都之后,无心也发生了很多事。命运塔顶那场噩梦,给
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整日躲在漆黑的房间里不肯见人,如何能继承帝位。
倾城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刚刚成年的春江无错推上了皇位,史称“少帝”。
当被群臣簇拥着登上皇座时,无错对倾城吐露了心底话,“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
被你们推来推去,与其坐上这把龙椅,我倒更希望把它让给愿意坐的人,免得大家争来争
去。”
这是他第一次对倾城表示不满,可倾城却没当回事,义正词严的说:“国难当头,个
人的心情算得了什么,你现在是皇帝,不许再任性!”
“那么干脆你自己当皇帝不是更好?”
“你说什么!”倾城不敢置信的望着无错。
无错侧过脸去,不敢看他愤怒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倾城声色俱厉,他是真的恨铁不成钢。
无错嗫嚅的道:“我就是这么想的,难道要我骗你吗?谁都知道你比我更有才能,那
就干脆你来当皇帝不是更好?反正我不过是个傀儡,就算当了皇帝,你让我背着灵牌骨灰
爬命运塔,我再怎么不高兴,还不是要乖乖的爬!”
倾城倒吸了口凉气,心想,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他已经习惯无错的言听计从,可是现在他却开始反抗,这让一向以家长自居的他无所
适从了。
“别想这么多了,等你当了皇帝,我就是你的臣子,怎么还能干涉你呢,傻孩子。”
倾城强颜笑道。
“那么,我当暴君你也不干涉吗?”
倾城笑道:“你是个胆小鬼,当不了暴君的。”他把无错的问题当成了玩笑话,却没
发现,那双纯真的眼睛背后隐藏着一颗叛逆的心。
结束了登基大典,倾城又召开下院大会,征求公民代表关于如何抵抗第二军的意见。
选票征收上来,同意议和的代表占了绝大多数,这或许正代表着百姓的愿望吧。
倾城知道,这回,他必须去见水月了。
水月同意了和谈的请求,约倾城翌日正午在军营前会面。
想到即将与水月重逢,倾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这天晚上,他失眠了。
漫漫长夜里,他一次又一次在想象中模拟重逢时的场面--水月会问他哪些问题,他
该怎样回答。
他一次又一次激动的跳下床来,走到门外寻找月光,他想从月光里寻找灵感,门外黑
夜沉沉,乌云挡住了月亮,他只好面对没有月亮的夜空祈祷,让这个过于漫长的夜晚早早
结束。
可是一转眼,他又害怕天亮了。
后半夜在焦躁不安与冥思苦想中度过,当天边泛起鱼肚白色,倾城绝望了,他满心里
塞满了春江水月这个名字,可连她的样子都想不出来了。
天亮后,倾城准时出现在城门前,送行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了。艾尔将军和萧红泪都来
了,雷因、贝隆、明典也都来了。
除了军人和官吏,更多的是平民。下院的公民代表们自发给他送行,人群从城门前一
直排到朱雀大街。
他们中间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抱着孩子的少妇,他们用复杂和天真的眼神,眺望
着晨曦尽处的马道,等待着他们的和平使者。
倾城出现的时候,人群骚动起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男人女人们,突然长高了一截
,孩子们哭着喊着要看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他们如愿以偿的骑在了父亲的脖子上,直勾勾
的望着倾城走近,不知是谁发出了天真而失望的叹息,“原来是个女的!”
倾城骑在汗血宝马上,格兰特给他牵着缰绳。
年轻的武士看起来比倾城本人更紧张,他用铁胳膊推开试图接近倾城的平民,用稽查
营长官的声音说:“闪开!都闪开!”马上又用助理护民官的声音安慰道:“大家放心吧
,摄政阁下绝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出城之前,他们给倾城安排了五分钟时间演讲。
倾城在众人的期待中沉默了四分五十秒,最后说了一句话。
“我会带着和平回家。”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倾城听不清官吏们的祝福了。
格兰特说:“别吵!不准吵闹!”
突然,他愣住了。他发现人们没有争吵。他们是在哭啊……
官吏的祝福之后,是公民代表的祝福,再往后是平民的祝福。
倾城说:“你们有问题就问吧,我知道你们肯定有很多疑问。”
他们好像又没有问题了。
一个小女孩举起了手。倾城冲她点头一笑。
那孩子说:“大姐姐,妳的衣服真好看。”她太紧张,忘了大人教给她应该叫“阁下
”。
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倾城特意穿了一身具有朱雀民间特色的衣服,宽大的袖子上缝
了别致飘带,左边飘带上写着“水月门徒”,右边的是“帝都草民”。
这八个字正是他所代表的立场。
那孩子又问他:“水月是什么?”
倾城没听见她的话,她的声音被大人们的高声欢呼抹掉了。
在热血奔腾的欢叫声中,城门轰然打开,吊桥重重落下来。
倾城默然上马,龙侍仰天嘶鸣,风驰电掣般奔向城外。身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倾
城对自己说:“我要为他们而战,哪怕对手是春江水月!”
这么一想,他的血仿佛也沸腾了起来,心却愈发痛了。
龙侍知道去见旧日主人,格外卖力,一瞬间倾城就来到了水月军营前。一只乌鸦从头
上掠过,标枪般落在染血的战车上。
水月接待倾城的方式很特别。
她撤了守军,脱下戎装,换上一袭洁白的宫裳套裙,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打散了发
髻,任由长发披在肩上,只用一支古雅的金钏子束着。
这一身的装扮,正是当初百灵海滩,倾城与她初次邂逅时的模样。唯一改变的是,她
的秀发已经永远化为银白的冰霜了。
水月伫立在营门前,远远望着倾城飞马而来,血色的龙侍与那白衣胜雪的美少年,都
如梦一般的浪漫。那温柔的眼神,却仍与当年海滩上那个流浪少年一模一样。
倾城没有下马,在她面前勒住缰绳,强忍着激动,默默凝视着她。
时光仿佛跳跃的精灵,把一千个日子之前的景象,搬运到此时此地,物是人非地彼此
之间,活生生的叫人心痛。
这是倾城平生第一次俯视水月,水月扶着龙侍的颈子,仰面看着他。
阳光下,她微微眯着眼睛,温柔地惊心动魄。
这也是她平生第一次仰视他,却没有丝毫地不自然,甚至先他一步,从从容容地开口
道:“你还好吗?”
“自从与你分手,我就一直没好过。”
水月微微一笑,心想,明知道他说谎,为什么我还是很开心?
倾城弯下腰,抱着她坐在自己身前。
她真轻,他想。我曾抱过她吗?有,在新.雅兰斯海滩,那个蓝天白云下的仙境。
倾城掉转马头,飞驰而去,帝国军和水月军,百万将士,亲眼目睹了两军主帅在战场
上的这一幕,却没有一人觉得惊讶。
魔王与神王的相遇,竟让置身局外的普通人也觉得理所当然。这是一种反璞归真的交
锋,凛冽的杀气成了十里春风。
倾城和水月共乘一骑,漫步在艳阳天下的鹰扬河畔。
倾城悠悠讲述了自企鹅城分手以来的种种遭遇,水月依偎在他怀里,静静的听,时而
惊讶的低呼一声,像个邻家小姑娘。
倾城他发现水月的修为又精进了一层,原本外在的霸气,现在已经全部内敛,她完成
了从出世到入世再返回出世的第一层修行,从新入世为人,见了山是山、水是水,也见了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现在她又重新融入俗世山水之间,她已由魔入圣、由无情臻有情,
成就它化自在天。
倾城知道,自己虽然一直在进步,可与水月的距离,又拉大了遥不可及的一步。
他想明白了的时候,故事也讲完了。
水月说:“你的故事很精采,可我却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是在他怀中呢喃,淡淡的
发香仿佛一把巨大的扳手,将世界微微扭动了一下。
这若有若无的扭曲,给倾城带来的,却是难以言喻的震撼,世界就此改变,不知是否
心理作用,目力所及的景物,全都沾染上了瑰奇荒诞的魔幻感。
马蹄踏过地面,大地于是震动,于是呜咽;河水失去了连续感,“哗哗哗哗”的水声
是持续的,水面却仿佛分了层,分了块,伸手一掬,仿佛可以抽出标注着“孔雀历某年某
月某时某分某秒”的那一片,它是不存在的,同时又是永恒的。
然后是风。
水月馨香的长发,成了她半透明的面纱,或者,称为外在的刘海更恰当。
隔着这黑色的纱,倾城看到,风卷上天去,仿佛一群无色透明的白鸟,扯了一块大大
的名为风的绸子飞上天去,于是那刺眼的蓝天,就一点一点的黯了。
还有阳光,倾城回头四顾,热情的阳光仅仅照射在他和水月身上,除此之外,世界尽
是黑暗,如陷深渊之中,一个火与冰的空间。
倾城知道,水月想把他留在这个空间里,这是她能够绝对统治的空间,过去,只有身
为创世神的她,一身绝对而孤独的存在着,现在,她想来超度他了。
这是一种暗示,恍若催眠,以心为天,情为地,彼此为人的三才合一,她想把他拉回
曾经只有两人存在的天地。
这是一种诱惑,水月用魔王的伟力询问拥抱着自己的他,是否愿意回到新.雅兰斯海
滩那个纯情浪漫的年代。
倾城喟然叹息。为何世事总是不从人愿,假如在一年前,水月能够这样对他敞开心扉
,天上地下,又有什么不能舍弃?
可现在,倾城放不下帝都城门前那送行的人群,他们的期待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容
不下半点儿女私情。
他再次掉转马头,风一样逃出了她的“世界”。他要避开阳光,走出黑暗,而这,绝
非人类所能做到了。
倾城猛地一勒马缰,龙侍厉声长嘶,腾空而起,就在落入茫茫黑暗的剎那,桥,出现
了。红,白,蓝,三色彩桥架在光与暗之间,龙侍轻快的踏着碎步,沿着神桥,离开了魔
的世界。
一眨眼,世界再次改变,他们回到了军营前,仿佛从大地里长出来,凭空的出现了。
倾城剧烈的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衣衫,他不知道这次能够逃回来,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抑或是水月的不忍。
就在离开的剎那,他看到了军营、城市还有密密麻麻素不相识的人,一想到自己就是
为了这些而跟恋人反目,说不出的伤心。
倾城把水月抱下马,她看起来很累,而且有点伤心。
“我回去了?”他试探的问。
“自寻死路,何苦来由!”水月又恢复了帝王的冷静。
“帝国尚有一战之力,你未必能胜。”
春江水月诧异的看着他,仿佛发现了很可笑的事情。
“你可知道,我苦心经营凤凰城十三年,到底在做些什么?你可知道,为什么女帝驾
崩之后,我没有立刻起兵反攻帝国,那三年卧薪尝胆,我又在做什么?”
“当初三方联军,本有机会颠覆帝国,我为什么因为你一句话而放弃,前次北伐乌鸦
领,为什么我军无条件支持帝国?”
倾城看着她,神情说不出的忧伤,“以前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却明白,你先前
不与帝国冲突,并非害怕帝国的强大,而是在等帝国对你放心;你在凤凰城这些年,并非
安于半壁江山,而是在等候时机。”
“十三年前,你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你知道前代女帝很可能不愿意把帝位传给满手
血腥的你,于是你只好自己去攫取。所以你十三年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布局,就
开始培养亲信,训练间谍,开始控制清华门,开始秘密征服白虎。”
“直到三年前,一一九年那个夏天,你知道机会来了。你开始一点一点的实现计画,
而我,正是这计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过去我以为你做这些,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我,现
在才明白你完全是为了你自己。”
水月笑笑,柔声道:“你说这些话,我不否认有一部分是事实,可是你不应该把我想
象得那样坏。凭良心说,难道我对你不够好?”
倾城苦笑道:“你对我比对你自己更好。”
水月又问:“全天下,除你之外,我可曾关心过第二个人?”
倾城摇头。
水月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发牢骚,怎么,你不喜欢做我春江水月门下弟子,
打算自立门户啦?”
她稚气的神气有别样的妩媚,倾城看在眼中,却难过得想哭。他一百万个不愿意去再
伤水月的心,可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一次来见水月,是为了谈判而非谈情,肩上担着帝国军民的希望,容不得他放纵感
情。
“水月,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两个问题,必须跟你核实。假如两个答案
都是否定,我可以跟你回去,否则,水月门徒与帝都草民这双重身分,我只能够选择后者
。”
水月沉吟不语,她仿佛在问自己:“两个问题……会是什么呢?”
倾城忍不住接道:“一个与你有关,一个跟我有关。”
水月叹了口气,答道:“你想问的,其实不只这两个吧?只不过,只要这两个问题有
了答案,其他的也就不必问了对不对?比如你刚入帝都参加皇家祭典,曾经遭遇刺客,那
些人是否我派去的呢?你只要知道了那两个问题的答案,像这样的疑问就都可以解决了,
是不是?”
倾城点了下头。
假如水月说不愿回答该多好,他就不用为真相的残酷而痛苦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水月自信的说,“第一个问题,你大概想问,柯宇明是否是
我派人杀害。这就是与你有关的问题。”
倾城惊愕的点了头。
水月微微一笑,“大瘟皇师徒只是替罪羊,柯宇明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的致命伤来
自化装成小卒子的妖剑客和鬼剑客。”
喉咙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倾城深深吐了口气。
水月又道:“第二个问题,女帝春江十一世的死,刚巧发生在我离开帝国之后,这件
事是帝国变动的开端,可发生得却异常离奇,你想必要问,这是否也与我有关。”
倾城禁不住惊叫道:“这你也猜得到?”
水月冷笑道:“我娘是好人,可她错在不该嫁给神.圣.平,更不该听了他的话,把
亲生女儿当魔鬼看待。既然她不肯传位于我,我当然只好请她老人家休息。”
神.圣.平就是倾城的义父,当初来朱雀找春江水月,就是奉了他的遗命。
现在尽管水月亲口承认,倾城还是没法相信,那个浑身是病的色鬼书生,是创造四神
世界的大贤者。既然知道女儿是恶魔,为什么还要让她出生?
倾城不明白,可是神.圣.平已经不能告诉他答案了。
水月弒母,虽然让人难以置信,可倾城深深了解她的本性,对此也不很意外。
事到如今,谈判已经没有可能。
谈判的基础在于调和利益,可再怎么让步,水月也不可能退军了--你怎么能让一个
蓄谋已久的野心家,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
“为什么你偏偏选中我了呢?”倾城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一切的行动,都要等我
出现之后才能发动,可是,你怎么可能在十几年前就知道我的存在呢?难道你早已把未来
的一切都预见到了?”
水月幽幽一叹,姗姗走到马前,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倾城怀中,像个孱弱的婴儿。
她喃喃的说:“傻小子,女娲和阴阳明镜那样的蠢女人,还有巴哈姆特、神.圣.平
那种过了气儿的老不死,都能知道你的存在和价值,我身为阿修罗道的帝王,怎可能对此
一无所知?”
“请别再把我当成你所熟悉的那个人类女子,小叶子,那样的话,我会因为欺负了过
于弱小的对手而倍加内疚呢。”
倾城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推开她,纵马回城,再也没回头。
第二章 新娘
战争年代里同样有浪漫的行迹,就在谈判破裂的第二天,城外发生了一件稀奇事。
水月军营内锣鼓喧天、爆竹齐鸣,一支迎亲打扮的队伍,吹着唢吶、抬着花轿出了军
营,径自来到帝都城下,在护城河前停下脚步。
倾城听到消息,出城来看。
他看到轿子放下,一个身穿大红色对襟褂袄,下着淡湖色碎花洋绉裙,小脚踩着一双
绣花布鞋的姑娘,头上蒙着喜气洋洋的红盖头,姗姗来到帝都城正前方。
姑娘一身新媳妇的打扮,前方是沉静的河水、坚实的城堡、百年的古都,身后,是剑
拔弩张的百万大军。
她立在天地之间,仿佛一朵盛开的乱世红莲,凄美艳丽催人落泪。
风来了,拂起她的长发,红盖头翩然起舞。她按着头发和纱巾,仰起脸,满怀期待的
喊道:“小叶子,我按照你家乡的风俗打扮成新娘,你喜欢吗?”
果然是水月!
倾城惊讶的难以自制,呆呆张着嘴巴,喉咙里沙拉沙拉响,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
符。他按住城墙,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喂,你喜欢吗?”水月又再问,这回话音里多了几分幽怨。
“喜欢……当然很喜欢。”倾城干巴巴的回答道。
水月似乎在微笑,风撩起纱巾,可以看到她唇角抿成娇美的弧线。
“娶我进城可好?”她的嗓音深情而炽热,“倾城啊,你如果还喜欢春江水月,现在
就娶她进城吧。”
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战鼓熄了,战火灭了。
风和日丽的青空下,两军士卒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共同的心跳组成了大地的惊呼,
天空吹来了狂乱的风,仿佛万千神魔齐声叹息。
“放箭!”
这就是他的答案。
倾城走下城楼,心碎?
不,他已经感觉不到心的存在了,留在世间的只有躯壳而已。
乱箭如雨,遮住了她的呼喊与视线,夕阳落在她身上,仿佛冰上燃起了火,想当年人
隔千里共相思,如今咫尺天涯如陌路,恩怨情仇都成了一襟晚照。
倾城回头一瞥,看见水月摘下红盖头,一路蹒跚走回军营,一面走着,双手捂着脸,
看到这一幕时,他已泪流满面。
厄运笼罩了帝都城,坏消息接二连三。
驻守帝都的部队,只有艾尔将军的飞天眼镜蛇军团算是正规军,近卫、稽查两营原本
属于警察机构,现在也投入到保卫战中,余下的就是被征用的百姓了。
单靠这些拼凑起来的队伍,抵挡城外的第二军,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尽管到目前为止
,水月的部队没有发动大规模攻击,倾城却很清楚,她是在等待时机。
首先是等候海宁和易水寒的部队合围,第二,是等候城内的帝国军粮草用尽。
正是十月金秋丰收时节,城外的第二军征用粮草极为方便,帝都城内却没有来得及储
备下足够的粮食。
一切来得太快,太混乱,太让人不敢相信,以至于尚未做好充分的战备,敌人已经站
在了面前。
倾城知道不能再等,城内反战的呼声越发高涨,对少帝政府表示不满的呼声,也愈演
愈烈。部分公民代表在下院门前自发集会,打出的标语赫然是:“公民有权反对内战”。
倾城这才赫然醒悟到,他继承了柯宇明的遗志,一手创建起来的民主政治,现在,这
把民主自由的双刃剑,也已经刺向了他本人。这对身居上位者而言,无疑是个叫人啼笑皆
非的悲剧。
在相当一部分市民眼中,春江水月的部队算不上侵略军,更算不上异族,正如一位平
民政治家的质疑:统治家族内讧,何必拉百姓陪葬?
倾城只好向公民们解释:“倘若春江水月进了帝都城,她所带来的,就不仅仅是一个
新的皇帝。”
“暴力”与“独裁”是水月笃信的座右铭,等她掌握了帝国权柄,民众将会发现自己
头上多了一条冷酷的皮鞭。
为了杜绝民心浮动,倾城下令禁止公开集会和任何政治性的游行,并无条件宣布下院
无限期休会,直到战争结束。他不得不亲手封杀百姓的声音,现实就是如此,战争年代里
民意比间谍更危险。
倾城不得不承认,他甘愿舍弃爱情来保护的东西,已经开始对他不满了,他到底要付
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换来乱世的太平?
倾城去了真理塔,想象过去那样,从明镜那里获取勇气和新的精神支柱,可这一回,
神之导师也没能够帮助他。
听了倾城的烦恼,明镜只是苦笑着告诉他,“在旧世界,有这样一种古老的东方哲学
。把一个人的成长,叫做『修身』;一家子的发展,叫做『齐家』;一个国家的管理,叫
做『治国』;对世间百姓的统治,叫做『平天下』。”
“这四个古老的命题,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终极的答案。假如你一定要我告诉你最完善
的社会型态,我只能遗憾的说,是毁灭。你说你的付出没有得到承认,所以你觉得很委屈
。我问你,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天下太平,人人平等!”倾城不假思索的说。
“春江水月反对天下太平,你去杀掉她吧。”
“我做不到。”
“你凭什么要求人人平等?你问过他们吗?你不征求每个人的意见,就把平等的大帽
子扣在他们头上,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平等。”
“你分明是诡辩嘛!”
“别傻了,我的小情郎。”明镜拢起她额前的发丝,深情的望着他忧伤的眼睛。“民
众一旦丧失了自由,就不会感到自由可贵;假如他们未曾失去过自由,同样不会感到自由
可贵。”
“所以说啊,对人类全体来说,自由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啊。人类有很多
种生存方法,只有傻瓜才去思考别人应该怎样生存,他们是哲学家。”
“还有一种傻瓜,他们认为自己发现了最好的生存秩序,于是就想让所有人都按照他
的秩序生活,他们就是政治家。你到底算哪一种呢?”
“我什么也不是,我是另外一种傻瓜。我为什么这么傻呢,花了大力气去追求根本不
存在的东西。”
“这就对了,”明镜笑道,“我的看法是,与其追求平等的社会秩序,不如追求自由
的精神生活。”
“可那是假的啊!”
“你凭什么断定假的比真的更有价值?吃饭和睡觉是幸福,难道思考和幻想不是幸福
?你没法给予世人理想国,但是你可以让他们在精神中得到!”
明镜的智慧启迪了倾城,他脱口而出,“那就是神国啊!”
明镜欣慰的笑了。她说:“所有真理其实都在证明了同一件事:假比真更真。”
走下真理塔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倾城看着夕阳西下,三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思
乡之痛。
昆仑山的雪,是否依旧那般玉洁冰清?
圣母之水峰上的生命女神啊,您的孩子想家了……
格兰特告诉倾城,城里已经出现了饿死的流民。
多则一个月,少则两三周,一半的百姓都将陷入饥饿境地,最多到年底,战士的补给
也会宣布告罄。
倾城对他的乐观深表怀疑。
“恐怕守不到年底吧?”当然,这种泄气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让格兰特组织督粮队,趁第二军尚未完成合围,抓紧时间收缴粮食,做好越冬准备。
自从和谈破裂之后,迁都的呼声越来越高,就连摄政委员会的八位大臣里,也有五位
倾向于在敌军完成合围之前放弃帝都,只有萧红泪、艾尔将军和雷因仍然坚持守城。
倾城再次力排众议,拒绝了这看似诱人的提议。
他还有最后的希望--春江冷和纳兰婉容。
驻守乌鸦领的纳兰婉容,拥有帝国历史上最强大的重骑兵军团,倘若纳兰能够击退易
水寒,对于春江水月的合围战术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而春江冷的部队,也是目前帝国最精锐、最完整的独立军团之一,战斗力并不亚于“
飞天眼镜蛇”。
虽然在与海宁侯爵一战中吃了败仗,但倾城已经了解到,春江冷的嫡系部队“流云军
团”,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失,目前迂回到飞雁关和龙雕领一带,与纳兰的部队呈犄角
之势,两人通力合作,已经遏制住了易水寒部队的挺进。
当初北伐乌鸦领之时,倾城与春江冷曾略有交往,对这位将门虎子印象非常好,他的
存在对改变帝国目前的劣势,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假如春江冷能够击破易水寒的部队,凤翔、流云两大兵团合流,加上乌鸦领、飞雁关
原本驻守的部队,就有近十五万的兵力,可以顺势而下,自侧翼袭击水月军团,与帝都城
内的戍卫部队里应外合,未必不能一战,更何况,背后还有春江飞鸿在栖霞领坐镇,可以
倚为靠山。
从战争开始以来,这位名列帝国五虎将的老王爷,战绩无疑是最令人激赏的,尽管他
在正面战场被海宁压住,但却没有丢失一寸领土,至今仍牢牢扼守栖霞领,给位于前沿的
帝都当局吃了粒定心丸。
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春江飞鸿也主动捐弃前嫌,承认了倾城的内阁和少帝的正统地位
。在给倾城的手书中,他所提出的作战计画,恰恰与倾城不谋而合。
直到这时,倾城才开始理解到,人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永远的敌人,一切关系都是
因势利导、因时而变。
就像春江飞鸿,北伐之前,倾城还念念不忘置他于死地,可现在,龙之介、雷烽、柯
蓝、无痕月都走了,甚至连小迦也离他而去,只有这个仇人还在跟他并肩作战。
世事无常,尽在于此。
世上最悲痛的事莫过于抱着希望走到尽头,到头来却发现它变成了失望。
倾城现在就真切体会到了这种痛苦。
当萧红泪刚一告诉他“春江冷已经返回帝都”时,倾城仿佛久旱逢甘霖,高兴的手舞
足蹈,可再看萧红泪的脸色,他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春江冷是独自一人逃回帝都城请罪的。乌鸦领一战,他的部队全军覆没了。”
见了倾城,他只含着泪说了一句话:“纳兰婉容叛变了。”
右路的易水寒部队并没有像倾城预料中那样,受到驻守乌鸦领的纳兰婉容部队的打击
,惊人的意外却是,纳兰婉容率领全军开城投降,五万凤翔骑士团,并入了易水寒的东征
部队。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春江冷部队,却被易水寒与纳兰部队前后夹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结果全军覆没,仅仅带着一小队死士逃出重围。
至此,帝都的人们才意识到,被称为“春江水月第二”的纳兰婉容,根本就是春江水
月布下的一根钉子,她的叛变,直接导致了帝国防卫策略的全面崩溃。
倾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在玄武夫瑞皇宫,乔装成狼仙姑的纳兰婉容,为何可以
拿出春江水月的手书劝退绯云,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得自水月的授意。
倾城甚至怀疑,自己的玄武之行也完全在水月控制之下。
春江无瑕不是奉了水月的命令来和谈的吗?若不是无瑕劝他去玄武避难,他又怎会动
了去远行的念头呢。
他帮助阿楠统一了玄武,而水月则想通过他控制阿楠,进而控制玄武,如意算盘打得
太精了!
倾城沮丧得一塌糊涂,春江冷又何尝不是。
在拼死逃出战场后,他仍未逃出易水寒的掌心,这位被他当成毕生劲敌、竞争对手的
男子,不但击溃了他的部队,更彻底打垮了他的自信。
春江冷没法忘记那个凄冷的雨夜,在历经半个多月的逃亡后,他终于落进了易水寒的
罗网。
那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所有部下,连战马也离他而去,只剩下一身的伤痕。
当他被押到易水寒面前时,“闪电战的魔术师”像老朋友似的对他笑道:“现在你服
气了吧?”
春江冷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易水寒费尽周折追杀自己,就是为了问他这句话,从他的
眼中,春江冷惊讶的发现了从未曾发现的秘密。
烈焰般的好胜心,正在易水寒眼中熊熊燃烧!
这个用面具遮掩了伤疤与情绪的夜叉王,根本不是世人眼中那个淡泊若水的男子,他
比任何人都更好胜,在漆黑的铠甲与面具下,隐藏着一颗炽热的灵魂。
直到这时,春江冷才真正认识到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敌人
,而易水寒,早已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哀莫大于心死,春江冷请求易水寒杀了他。可第二军的少帅并没有如他所愿,不但没
有杀他,反而当即放了他,派人护送他回帝都城。
“请转告无心公主,既然她不肯嫁到凤凰城,我就去帝都娶她!”这才是易水寒追捕
春江冷的真正原因。
春江冷的失败,使倾城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只好在迁都的决议上签了字。
仿佛有意跟帝都的决策赛跑,在倾城下达迁都令的同时,也收到了斥候急报:易水寒
、纳兰婉容部队正星夜行军,直奔帝都而来,似乎想在迁都准备完成之前,切断通往栖霞
领的后路。
现在,通往栖霞领的主要官道都已被易水寒部队控制,想要举城迁徙,实在要冒很大
的风险。
届时两军狭路相逢,一旦交锋,举家迁徙的平民百姓必定会被殃及池鱼。
倾城立刻下令封锁与城外的一切通信,以免动摇军心、蛊惑百姓。
参政大臣们都认为,当务之急是保证迁都通道的畅通无阻,可是帝都城的守军自顾尚
且不暇,哪还有余力给迁都行动护航?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向栖霞领的春江飞鸿求助,请他
派兵接应。
目前通往栖霞领的官道已经被敌军封锁,前往栖霞领送信的使者,无疑需要担当极大
的风险。
不但要有丰富的战场经验,能够随机应变,还必须在军部拥有一定的权威,与春江飞
鸿私交良好,只有这些条件都具备,才有可能成功借到护航军队。
在这种举国变乱的情况下,倾城固然不能轻信任何人,够资格担当信使的人,也不愿
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谁也没想到,主动站出来担当这个危险任务的人,会是蟠
龙将军古.撒罗。
送他上路之时,倾城愧疚的表达了歉意,“古.撒罗将军,叶某人对不起你。”
古.撒罗笑道:“君上何出此言!帝国少了我古.撒罗无关痛痒,若是少了君上,万
里江山却要尽失颜色了!倘若在下能活着回来,再跟君上把酒言欢吧!”说罢打马扬鞭,
飞驰而去。
望着古.撒罗的背影,倾城心中涌出一种不祥的悸动,他以神的名义祝福古.撒罗马
到成功,可是神的感知力却告诉他,“古.撒罗回不来了。”
第三章 背叛
就在古.撒罗到达栖霞领的同一天,逃出帝都城的武思勉,先行一步进了栖霞领首府
孤鹜城。
千山万水割断了帝都与孤鹜城的通信,此时此刻,春江飞鸿还不知道武思勉的真实身
分,还当他是帝国派来的求救使者,立刻召武思勉进了王府。
此时的春江飞鸿已经卧病在床,昔日那个盖世枭雄飞鸿郡王,已经被历史的巨轮碾成
尘嚣,出现在武思勉面前的,是一位暮气沉沉的病弱老人。
“飞虎这次来,可是为了迁都之事?”
“王爷真是料事如神。”
春江飞鸿叹道:“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步啊……当初我一再主张讨伐凤凰城,可他们
都不听,说我穷兵黩武,现在如何?养虎为患哪!”老人眼中掠过一丝落寞,那是英雄气
短的沧桑。
春江飞鸿又问:“听说纳兰婉容叛变了,真有这事?”
武思勉冷笑道:“王爷不知道吗?纳兰婉容本就是春江水月埋在帝国军中的钉子,帝
都的那班傻瓜还想靠她救命,真是痴心妄想!”
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春江飞鸿怒道:“女人误国啊!春江水月如此,纳兰婉容也是如
此!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叹了口气,春江飞鸿接着说道:“纳兰婉容变节,帝都再无保卫之价值,迁都势在必
行。那易水寒何等狡猾,定会先一步截断迁都路线,帝都无兵可用,此行凶多吉少啊。”
说罢又是一叹,拉着武思勉的手说:“你快去传我命令,点齐三万精兵,打通通往帝
都的官道,为帝都军民护航!”
武思勉道了一声:“遵命!”却不速去传令,满脸难色的说:“王爷,末将无凭无印
,何以取信军兵呢?”
“哈哈,飞虎说的是,都怪我老糊涂了。”春江飞鸿忙坐起身来,摸出钥匙打开床头
柜,取出了帅印交给武思勉,语重心长的说:“飞虎啊,别怪老夫啰嗦,此行事关帝国存
亡,你可万万不能大意啊。”
武思勉半天没有吭气,拉了把椅子,大模大样的坐下了。
“飞虎,你这是怎么了?还不下去传令!”
阴森森的一笑,武思勉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嘲讽道:“王爷真是越活越糊涂了。救援帝
都城?那岂非便宜了叶小子!等他到了孤鹜城,王爷又将如何自处?”
春江飞鸿大怒,拍着床骂道:“呸!这种话亏你也说得出口!国难当头,还计较什么
名利,赶快把少帝陛下接到孤鹜城才是正经!”
嘴角一撇,武思勉冷笑道:“与其迎少帝,不如迎女帝。”
春江飞鸿楞了半晌,仿佛突然不认识武思勉了似的,凶狠的盯着他,喃喃道:“原来
如此,原来如此……飞虎,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武思勉一怔,犹犹豫豫的走到床前。
春江飞鸿眼中精芒一闪,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他脸上。
“混帐!”春江飞鸿脸色铁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畜生,你……你把我春江飞鸿
当成什么人了?老夫岂是那种卖主求荣的小人!你……你给我滚!”说着又咳嗽起来。
武思勉擦去唇角血丝,胁肩谄背的干笑道:“王爷何必动怒,末将也是为了您好。”
“给我滚出去!”
“王爷息怒,”武思勉又故作神秘的道:“小将此次前来,除却迁都,还有一件更为
紧急的要事跟王爷商议。”
“快讲!”
武思勉看了看左右,探身到春江飞鸿耳侧,低声道:“王爷,此事关系甚大,法不传
六耳。”
春江飞鸿只好吩咐左右退下,不耐烦的问道:“还不快说!你……”他已看到武思勉
狞笑着拔出佩剑。
“王爷,这个秘密,你到黄泉就知道了!”
上前一步,武思勉正要动手,却见春江飞鸿冷笑道:“畜生,杀了我,你就能控制栖
霞领吗?别作梦了!老夫一死,你休想逃出王府半步!”
武思勉脸部肌肉剧烈抽搐,最后竟露出诡异的笑容。
收起佩剑,他阴森森的道:“多谢王爷提醒,小将差点忘了,王爷是千岁之身,怎么
可以对您老人家动刀剑呢。”
抬手一拳,重重击在他胸口。
春江飞鸿立刻抽搐起来,无力的瘫倒在床上,嘴角渗出暗紫色的血丝,愤懑的注视着
武思勉端来盛满清水的银盆,和一迭厚厚的宣纸。
“王爷千岁,您就安心的去吧。”
武思勉狞笑着,将一张又一张浸透清水的宣纸,蒙在春江飞鸿脸上,湿润的宣纸糊住
口鼻,春江飞鸿立时呼吸急促,胸口激烈的起伏着,等到一迭宣纸糊毕,一代枭雄早已窒
息身亡了。
帝国的夕阳下,一匹骏马朝着东方奔驰,马上的骑士已经五天五夜没有阖眼了。
夜幕降临之前,古.撒罗终于赶到了孤鹜城。可迎接他的,却是已经控制了栖霞领的
武思勉。
“蟠龙将军别来无恙,小弟有失远迎,尚请恕罪。”
惊讶的望着身穿统帅军装的武思勉,古.撒罗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来迟一步。
“是汉子就过来吧!”
“放箭!”这就是昔日同僚的答复。
古.撒罗夺路而逃,冲下山坡,追兵越来越远,一路上他换了五匹战马,现在第五匹
也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
马上的主人早已累得不知道累,饿得不知道饿,他的心里充满了愤怒与悲伤,他在山
坡前勒住缰绳,仰望苍天,一行南归的大雁静静远去了,栖霞领的落日美得催人泪下。
一个疑问却在心中回荡,越发清晰起来,“我回去干什么?我能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
去吗?”
古.撒罗忽然仰天长笑,掉转马头朝着追兵冲去。
那笑声一直传到武思勉耳朵里,仿佛钢针刺在心头。
武思勉惊呆了。
战马上的古.撒罗在夕阳光晕的环绕里,火一样朝着他飞来。
战马和他的主人倒在箭雨下,夕阳燃尽最后一抹火红,夜幕拥抱着悲伤的大地,无尽
的黑暗吞没了一切善与恶。
夜幕下的帝都城灯火通明,人们忙碌着收拾着财物,加入搬迁的队伍。
灯火引起了敌军的注意,哨兵传来了警讯,倾城走上城头时,月光下的第二军宛若一
条蟒蛇,沿着鹰扬河东岸蠕动。
各种攻城器械如古代巨人般耸立在行伍中,火光下的迦楼罗军旗随风翻腾,宛如一块
鲜红的血肉。
城头上满是被征用的士兵和被征用的劳工,他们跑来跑去,将一捆捆箭矢搬运上城头
,铁桶里煮着热腾腾的沸油,长柄勺和破坏云梯的铁钩放在一起,火药也全被集中起来,
分发给各个炮位的指挥官。
“真壮观啊!”艾尔将军走到他身旁,发出不合时宜的感叹。“三十万大军倾巢出动
,春江水月是想在今夜结束这场战争吧。”
“将军怕了?”
“傻瓜才不怕。想让这些老百姓逃出第二军势力之外,至少得守三天。就凭眼下这些
人,恐怕连三个时辰也办不到。更何况路上也不安全,古.撒罗不是还没有回来嘛,天知
道栖霞领怎么了?”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将军,丧气的话就别再说了。”拍了拍老将军
的肩膀,倾城安慰道,“就算到了最后,还有我陪着你呢。”
老将军也动了感情,摇头叹道:“君上,你不该待在这儿。殿后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了
,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脸去见柯宇明啊。”
“您不必见柯先生,”倾城自信的笑道,“您会活到一百岁,不、两百岁!”
艾尔摇头苦笑,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眼中有泪花闪动。
“去跟守城的军人们说几句话吧。”萧红泪走上城头,“听说您要留下来,他们都很
激动呢。”
倾城负手卓立,久久没有说话。
“君上……”
“告诉他们,神佑帝国!”
淡雅的体香渐渐远去,萧红泪走了。
倾城伸出左手,像个初次见到火焰的孩子,小心翼翼的触摸面前空无一物的黑暗。
青龙魔戒在暗夜里闪耀着神奇的光辉,沉重的魔压,连对魔法一窍不通的艾尔将军也
感觉到了,战士们停下手头的工作,惊诧的注视着倾城冉冉升起,金光环绕在他周围,仿
佛黑夜里的太阳。
就让我们一起来回忆世界创生的神话吧。
在古代的古代,那没有光的世界会是怎样一种风景?
倾城闭上眼睛,让眼前的黑暗回到远古时代。
在玄武,他曾经在相似的冥想中召唤了宇宙之火,现在,他要使用“统治之红”的另
一种力量。
在那一片混沌之中,黑夜里有双眼睛闪动,古老的巨神翻身醒来,发现世界竟是如此
无趣,大地与天空连在一起,成了一枚巨大的蛋。没有光的世界如此寒冷,巨神禁不住打
了个喷嚏,于是有了风和雨。
“还记得那头雷龙吗?”倾城对自己说,“我用它的血洗澡,于是宇宙之火就进入了
我的血管,我还吃了它的心,于是混沌之雷就开始在我心中发生影响了。”
那双眼睛对巨神说:“你为什么不把天地分开?只要有了光,世界就不会永远寒冷如
冬。”
巨神不知道光,也不知道冬,但祂知道冷是不好的东西,于是祂接受了眼睛的提议。
巨神踮起脚尖抚摸天顶,想用力把它推开来,可是只戳破了一些窟窿,从此天上出现了星
辰。
眼睛又说话了。它说:“开天辟地需要一把称手的武器,你身后不是就有吗?”
巨神回头一看,果然身后静静躺着一把斧头,当然,那时候祂并不知道斧头叫做斧头
,只觉得这东西很称手,用来开天辟地再合适不过了。
眼睛说:“开始干活吧!”
它的话落在巨神耳朵里,就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兴奋起来,祂挥舞着斧头狂欢起来,
一声声遥远的雷鸣回荡在混沌初开的世界中。
那雷鸣穿越了亿万年来到帝都城,人们抬头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现出了蜘蛛网似的
电光。
倾城给自己的心脏加了一把火,让它跳得更快,让血沸腾起来,闪电照亮了大地,有
一瞬间,他的影子投到了水月军中。
他们指着他的影子说:“看哪!天裂了个缝!”
巨神劈裂了混沌,浊气下沉,成了大地。清气上扬,成了天空。
天与地之间充满了光。
“这是什么?”巨神惊讶的举起斧头,祂说,“这东西好厉害啊。”
“那是混沌之斧,是神的雷霆。”眼睛告诉祂。
“那么你又是谁?”巨神问。
“我是神之王。”
眼睛消失了,左眼的位置出现了太阳,右眼的位置出现了月亮。
古代的眼睛闭上了,现在的倾城睁开了眼睛,青色巨龙在他手中盘旋,那是巨神手中
开天辟地的混沌之斧,是来自远古的雷霆。
“去吧--守护之红.神之雷!”
神之王的手笼罩了天空,青龙咆哮着扑向大地。
电光照亮帝都城,迦楼罗大旗倒下了。
被填平的护城河消失了,它所在的地方被神之雷劈成了深渊,第二军的哨兵朝着深渊
里丢下一块石头,想判断需要多少泥土才能把它填平。
天快亮的时候,水月不耐烦了,她亲自去问那哨兵到底有多深。
“殿下,我还没有听到回声……”
攻城者齐声叹息,“除非我们长了翅膀,否则就只有等敌人自行放下吊桥了。”
春江水月说:“这是个好主意。”
这时候的帝都城里,回荡着另一种声音。
“神佑帝国!”
“神佑帝国!”
……
当倾城降落在城头时,这声音就更加响亮了。
一群自称公民义勇军的人,要求倾城发给他们武器,自愿留下来保护帝都城。
说服狂热的家伙相信神之雷不能挽救帝都城,是非常困难的事,倾城只好同意了他们
请求。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给帝都城带来了黑色的幽默,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沉闷的牛皮鼓的
声音开始响了起来。
第二军有条不紊的开到城下,一直抵达了神之雷造成的深渊前。
倾城不相信他们能越过深渊,哪怕真长了翅膀,严阵以待的守城战士们还有足够的弓
箭。
身后传来了喧哗声,一个浑身浴血的军官冲上来,三两步扑到倾城脚下。
“君上……城门……”
倾城霍然回过头去,一声惊心动魄的轰鸣撕碎了他的心。
城门被打开了,吊桥接通了深渊对岸,给入侵者打开了康庄大道。
“混帐!快去守住城门!”
“君上稍安勿躁。”艾尔将军拦住了他。
“你--”
“城门是我下令打开的。”艾尔将军苦笑道。
倒吸了口凉气,倾城大喝道:“滚开!”一把推开他,朝着城门跑去。
一群士兵拦住了他。
他们身穿黑色铠甲,是飞天眼镜蛇军团的精锐。
“艾尔.波科拉是叛徒!”倾城大声宣布。
战士们耸肩苦笑,低声说:“君上,我们早就知道了。”
倾城惊呆了。他原以为开城门只是艾尔将军一时冲动,不料竟是蓄谋已久。
而当他看见守城的军兵们有条不紊的掉转弩弓和铁炮,对准帝都城街头时,终于明白
自己错得有多厉害了。
他是那么信任艾尔将军,把全部军队都交给了他,可他却用背叛报答了他的信任。
“不想死的滚开!”怒火在他胸中燃烧。
“杀光叛徒!”他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更多的战士围了上来,他们怯懦的望着倾城,脸上写满了羞愧与畏惧,就像一群不得
不挡住老虎去路的绵羊。
血光乍现,阿修罗出鞘。
最近的两个战士摇摇晃晃的倒下了,鲜血染红了台阶。
“谁敢拦我!”倾城疯了似的怒吼,“谁敢拦我!”
染血的魔剑在他手中颤抖。
人群中走来了春江水月。
沦陷的都市火光冲天,那是侵略者在狂欢。
隔着吹不散的浓烟向下眺望,倾城看到了扭曲的街道、在灰尘里乱成一堆的破屋、举
着火把与刀剑跳舞的敌人、被长矛刺穿的守城战士。
黑暗中的尖叫仿佛蠕动的水蛭,一只又一只爬在他心上,长出了成了毛茸茸的恨与痛
。
她的脸挡住了他的视线,春江水月巧笑倩兮,歪着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还是白衣胜雪,翩然若仙,还是那个一半是烈冰,一半是寒冰的白发红颜。
倾城呆呆望着水月,那熟悉的笑靥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他曾千百度幻想与她重逢,或者花前月下,或者海岸涛声……可从没想过会是战火中
的危城。
水月幽幽一叹,恍若一道清凉的小溪,流进他心里。
她说:“我们又见面了。回想起来,这些年我们很少见面,希望这回不会再匆匆分手
。”
倾城当然记得很清楚。
第一次在新.雅兰斯,他们是师徒。
水月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分手是什么时候,是为了什么?”
“当然记得,第一次是在一一九年八月二十五日,在鹰愁涧,我迷路了,你找不到我
,我也找不到你,我以为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哪知道老天捉弄,一别就是好多年。”
水月微微一笑,嘴角上挑的样子很是俏皮,那优美的弧线就像一弯新采的菱角。
“第二次呢?你肯定记不得了。”她装出自信的口气,眼里却满是期待。
倾城说:“第二次是在企鹅城,那天晚上,你骑着飞马落在我房间窗沿上,我还以为
你是神仙。”
倾城又说:“那时候你也穿着白色的裙子,像是一朵云飘到我面前。我们骑着飞马去
了一个很高的山峰,爬上月桂树看月亮。”
“我还记得我对你说:『我爱你,我们往后可以永远在一起。』可是第二天就在城外
分手了,我们跨不过那道悖伦的结界,甚至连牵一下手都没法做到。”
水月转过身躯,月光给她的脸颊镀上了一层凝固的银霜,她眼睛闪亮,不知是夜太黑
皮肤太白,她的五官轮廓出奇的清晰,倾城甚至可以数清弯弯上翘的睫毛。一滴水珠挂在
睫毛上,旋即落在脸颊上。
水月抹了下眼睛,酸楚的说:“下雨了。”
“第三次是在凤凰城,”她没有再问,倾城却像是进入了回忆的空间,自言自语的说
,“我以为你要结婚了,没想到上了个恶当。要不是宇明公发生意外,我那时候可真不想
再回帝都了。”
“最后一次是在帝都城头。”水月接过他的话说,“最后一次。”
倾城说:“你先让你的部下停止杀人吧。”
水月低头不语。
衣领空荡荡的环绕着纤细的颈子,月光照进去,雪白的背肌仿佛打开的扇面,同样洁
白的发丝垂在额前、耳后,随着夜风婆娑摇曳。
三年前,她也是这样坐在他身旁,这夜风可是从新.雅兰斯海滩吹来,这月光可是来
自梦中的月桂树梢头?
倾城心神激动,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当那瘦小柔软的身躯落在怀里,淡淡的冷香让他
心痛,前所未有的感触在心中升起,他要保护她,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温暖她的心。
拥抱一个女人的感觉,还需要比喻吗?
倾城想起了娲皇上师,他们在圣母之水峰顶拥抱,那感觉是母亲般的温暖。
幽暗的真理塔阁楼里,是他和阴阳明镜堕落的天堂,那种感觉,似乎更近于偷情的男
人拥抱别人的妻子。
在玄武大草原上,他也曾趴在楠.帝释天胸口兴起想哭的冲动,那是因为她姐姐般的
手臂,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可现在不一样。
拥抱水月的时候,倾城没有想到任何人,没有母亲,没有情人,没有姐姐,只有春江
水月。
可她却坚决的推开了他。
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没有半点柔情。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对我指手画脚!我春江水月想杀谁就杀谁,几个草民的性命算
得了什么!”
“可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你已经占领了帝都城,何必多造杀孽?”
水月嫣然一笑,轻飘飘的说:“我高兴。”
还能说什么呢?
倾城知道自己错了,水月还是那个水月,不能因为她偶尔展露柔情,就认为她改了杀
人如麻的本性。
“不杀人可以吗?算我求妳。”
“再说一遍。”
“求妳了。”
“啊!我现在心情好极了。”她仰着脸微笑道,“你再求求我,哄得我开心了,就告
诉你一个秘密,比如艾尔为什么叛变,比如武思勉为什么杀了春江飞鸿,比如小迦去了哪
里。”
“小迦在哪儿?”倾城忍不住问。
“我不认识什么小迦,只知道有个忠心于我的间谍○○三。”
“○○三……”倾城默念了几遍,恍然想到--这不就是小迦原来的名字!
当初门前雪说○○三是她的编号,还说是受了一位大人物的托付,把她带到帝都城,
而今想来,那位“大人物”自然就是春江水月了。
难怪水月对小迦那么好,原来那小姑娘根本就是她派到自己身边的间谍!连傻乎乎的
小迦都成了水月的间谍,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
压下心中悲痛,倾城苦笑着问道:“既然有○○三,想必也该有○○二、○○一了?
”
水月笑道:“若是没有,岂非让你太失望了?○○二、○○一,你们都出来吧!”
一位戎装老人走上城头,是艾尔将军。
倾城忽然笑了起来,连声说:“没想到、真没想到!”
艾尔叹道:“君上,休怪我骗你。三年前你刚来帝都时,我就说过,帝都城内支持水
月殿下的大臣,绝非贝隆一人,同样的话,这些年我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你还能让我怎么
说呢?”
倾城当然记得。
可他以为艾尔指的是,农务卿明典和工程卿鲁扬等帝国三元,哪里料到他说的是自己
。
难怪战争一开始,艾尔会表现得如此失常,竟会毫无招架之力的败给了敌将海宁,直
接导致帝国军全盘败北。
原来这是他们早已算计好了的阴谋,目的正是促使帝国政府调遣艾尔返回帝都,发动
今日的政变。
“○○一又是谁?是武思勉,抑或是春江鹰扬?”倾城看着艾尔,问的却是水月。
“你错了。”低柔而熟悉的嗓音传来,萧红泪姗姗走上城头,表情依旧那般恬静。“
君上,○○一就是我。”
萧红泪今天的打扮,与当初天狗事件中出现的神秘女子完全相同,只要再蒙上一方纱
巾,就是不折不扣的“鬼剑客”了。
倾城无话可说了,他希望自己是在作梦,可是残酷的现实却又不容他逃避。
他忍不住想笑,笑自己竟然瞎了眼,一直生活在敌人当中,非但没有丝毫自觉,反而
把他们都当成了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君上,红泪对不起您了。”萧红泪哽咽的说。
未婚夫之死都不曾使她流泪,倾城原以为她是铁石心肠,可是才短短几天,她就因为
他哭了两次。
水月怪有趣的看着她,忍不住问道:“红泪,这是你第一次哭,没错吧?”
萧红泪擦擦眼角,强颜一笑,“姐姐,你不会看到第二次了。”再次面向倾城,她淡
淡的说道:“有件事,我一直瞒着君上。我原本不姓萧,乃是过继给已故萧相爷之后才改
名萧红泪,原本我该叫春江红泪才对。”
“女帝十一世有三个兄弟,一个是前摄政王金鹏陛下,一个是鹰扬郡王,这两个你都
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十二年前图谋篡位被满门抄斩的青鸾郡王,他就是我的生父。
若非水月姐姐,十二年前红泪就已不在人世了。”
倾城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怔忡良久,突然叹道:“那么,我究竟该叫你春江红泪、萧
红泪还是白虎青华.夕阳红?”
萧红泪仍旧垂着头,可当倾城说出“夕阳红”三个字时,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她哭着
说:“君上,你为什么不早一点猜出来,若是早一点……红泪就不会对不起你了。”
从当前皇家祭祖刺客事件开始,倾城就怀疑清华门的势力已经延伸到帝都城,再到后
来门前雪携小迦来访,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
他曾经以为水月就是清华门的大门主,可是再联想到无痕月的突然变节、天狗事件中
鬼剑客突然出现,并使得妖剑客的第二代传人对她言听计从,从这一系列看似不相关的事
件中,倾城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清华门的高级干部就在帝都城内。
假如他再向前推一步,就不难揭开萧红泪的身分,可是那时候萧红泪正是他的左膀右
臂,与其说没想到,不如说潜意识里拒绝怀疑她吧。
现在他终于解开了这个萦绕在他心中长达三年的谜团,可是他宁可永远不知道。
水月一挥手,萧红泪与艾尔躬身退下,默默走到倾城身旁,水月平静的说:“萧红泪
的武功都是我教的,算起来她还是你的师姐呢。”
“当初在新.雅兰斯,我曾经告诉你,春江水月天下无敌,水月流是天下第一武学大
宗,现在你可相信了?”
倾城仰起头,任由疲惫的神情落在水月眼中,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隐藏心灰意冷了
。
“向我炫耀这些有何意思?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与其他无关。”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水月高傲的说,“我曾给过你机会,可你却放弃了!”
“你说的没错,水月殿下,可我要说,我现在还是喜欢你,比以前更喜欢你,我一辈
子都喜欢你……”倾城眼前恍惚浮现出了那个身穿嫁衣的水月,“可我绝不后悔!假如让
一切重来,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强忍着泪水,他走下城楼。
倾城走在帝都街头,一队队士兵开进城来,与他擦肩而过。
拖家带口的百姓仍固执的看守着满载家私的驴车马车,眼巴巴的看着佩戴迦楼罗纹章
的敌人从身边走过,军队也在看他们,倾城发现,侵入者与被侵入者的眼神里,都有一种
孩子般天真的羞涩。
一个公民代表跑过来问他:“还迁都吗?”
倾城说:“不迁了,都回家吧。”
这位头上裹着白毛巾的老人就扯开喉咙朝四下喊道:“乡亲们,好消息啊,不迁了。
咱们不迁了,都回家吧!”一面喊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开了。
清晨的帝都街头响起了一声声脆响,那是人们挥着鞭子赶着驴车马车回家了。
他们一行行从倾城身旁走过,孩子大多垂头丧气,满怀遗憾的憧憬着远方,男人女人
忧心忡忡,老人们边走边抹泪,他们喜极而泣,碰见谁都说同样的话,他们说不想搬家也
不管谁得了天下,他们只关心自己死在哪里。
“我死也要死在自家炕头上。”一个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婆对儿媳妇说。
儿媳妇说:“娘,当兵的占了你的屋当马厩啦!”
“水月殿下,您的部下侵占了民宅,很多百姓目前有家归不得。”当水月从城头上走
下来时,倾城如实反应了民意。
“他们会习惯的。天又不冷,露宿不是很好嘛。”水月头也不回的走了。
倾城气急了,追上去说:“你有三十万兵,帝都城却有一百万百姓,你想清楚到底谁
怕谁!”
水月驻足冷笑,“一百万百姓算个屁!他们要是顶用,我还进得了城?”
这话可把那一百万百姓激怒了,大街上人人都喊要造反。
几个喊得最响的被水月的部下拉出来杀掉后,百姓们忽然又觉得露宿也并非不可以忍
受了。
帝都城内的抵抗力量只剩下格兰特的部队,当水月部队占领全城后,他还在孤军奋战
守卫皇宫。
倾城得知他仍在死守,便要写信劝他投降。
水月见了,冷笑道:“你何必多此一举呢?兵临城下,哪还由得他不降。”
倾城答道:“别人或许会,格兰特绝不会降。”
果然,直到最后一刻,格兰特仍在守护着少帝的寝宫。
在他前方的白石台阶上,遍布着血水和尸首,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在这个沦陷
的城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抵抗。
当无错哭着劝他投降时,遍体鳞伤的格兰特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陛下,别再让我失望了!”楞楞出了会儿神,格兰特又说,“我现在所做的一切,
不只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无错想不通他为何这么说,可是在他眼里却看到了决死的信念。
无错拉着他的手说:“格兰特将军,我当了这些天皇帝,却从没有亲自下过一道的命
令。今天我这皇帝也当到头了,假如你还当我是陛下,就好好的活下去吧。”
话还没说完,格兰特便抱着少年皇帝哽咽道:“格兰特今日但求一死,以报君上知遇
之恩,陛下又何必令我左右为难?若是有缘,来世再向陛下尽忠吧。”
说罢就要横剑自刎,幸亏萧红泪带着倾城的书信赶到,及时阻止了他。
格兰特默默看完了信,丢下宝剑,背对众人泪流满面。
萧红泪见状,命人带着无错离开寝宫,自己则留下来劝慰格兰特。
“君上都投降了,你又何必死心眼呢?”
格兰特摇头道:“你不知道,我这次一心求死,不是为了陛下,更不是为了君上,错
过今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体面的去见二师兄了。”
他告诉萧红泪,“过去,我曾与两个兄长约定同生共死,约定保家卫国尽忠义,可我
并没有做到,为了私心杀害了二哥,背叛了大哥。”
“现在,我真的想为忠义死节,想以死来洗刷耻辱,可我还是没能做到……苍天啊,
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萧红泪看了他那悲怆欲绝的表情,禁不住背叛了刚刚立下的诺言,再次落下泪来。
被占领的帝都的人们照常过日子,一幕幕人间悲喜剧次第登场,有些倾城没看见,有
些倒是亲眼目睹了。
回家的时候有幸邂逅老友银河.朱里奥。
朱里奥衣锦还乡,在军队的簇拥下与倾城在街头擦肩而过,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点
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倾城留意了他的下巴,果然不见了那把大胡子。
经过内务大臣府邸的时候,再次遇到了朱里奥。
这回他跪在家门前痛哭流涕,不知因为什么,一个劲儿地磕头。
屋里传来怒骂声,仔细一听,却是他爹老贝隆。
傍晚时候去冷宫探望无心、无错姐弟,再次经过贝隆家门口,这回父子俩正抱做一团
痛哭失声。
贝隆翻来覆去的说:“儿啊,你瘦了,儿啊,你瘦了。”
朱里奥哭着解释道:“爹,我没瘦,我刮了胡子看着瘦,其实不瘦。”
被占领的帝都城里,除了惊惶与悲伤,还有另类的浪漫。
去冷宫的路上,倾城遇到了雷因、杜鹃夫妇。
男的潇洒,女的俏丽,他们俩手牵着手,走在劫后的朱雀大街上,说不出的亲昵。
在这乱世之中,仿佛只有他们才是幸福的夫妻。
雷因告诉倾城,今天是妻子三十岁生日,他们要去城里唯一一家“魔术画馆”拍照留
念。
闪光灯亮起来的时候,街上的倾城抬头仰望,被占领的城市上空云淡风轻,青山依旧
在,几度夕阳红。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我们到底还能掌握什么?
第四章 魔皇
孔雀历一二三年十一月十一日,掌握了孔雀权柄的大独裁者春江水月登基称帝。
春江水月拒绝了司礼大臣“继承先皇大统、继位为女帝十二世”的建议,改元“凤凰
”。
从这一天开始,旧有的孔雀历法全部作废,一二三年称为凤凰元年。
春江水月下令重制玉玺、国书、礼乐、法度,自号“女帝阿修罗一世”,史称“魔皇
”。
从这一天起,孔雀帝国走下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名为“凤凰王朝”的新帝国。
这种任性妄为的作法,在帝国元老中引起了非常不好的风评,然而水月仍旧固执己见
,当她下令处死背地里攻击她数典忘祖的司礼大臣之后,就没有人敢对改元一事说话了。
魔皇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件政令,就是宣布重整帝国政体,废除春江金鹏改制的左、右
二相并立制度,恢复为一相(枢机卿)制,废除摄政内阁,重新规画帝国枢密院,六部长
官也被重新任免。
新的任免名单一出来,立刻在帝国朝野引起轩然大波,八位重臣里居然有两位女性,
“红粉内阁”的称号,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为世人所知了。
自魔皇陛下而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枢机卿,由原帝国枢密右使萧红泪担任。
魔皇陛下原本希望在授职典礼上恢复萧红泪的贵族姓氏,然而不知道处于何种心理,
新任枢机卿大人婉拒圣眷,执意保持萧红泪这个名字,或许,是为了缅怀过去那些日子里
的某些不为人所知的人和事吧……
原本由贝隆兼任的内大臣一职,由于女帝登基之后,出入宫闱不甚方便,便改由原帝
国长公主春江无瑕担任。
这位野心与机心都不逊于魔皇陛下的女子,现在终于站在了她事业的最顶峰,然而她
的人生也即将走到了尽头。
绝症“脑风化”越来越严重,几乎毁掉了她的大脑神经,也许是为了强迫自己忘记等
死的痛苦,这个女人越发变本加厉的恶毒起来,贪得无厌的名利心也不再刻意隐藏,在人
生的最后关头,超负荷的放射着能量,至于这能量带来的是恶果还是善果,以“即便不能
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为人生准则的无瑕,是不会在乎的。
枢机卿之下,枢密左使由春江鹰扬担任,这个怀才不遇的贵族公子,终于得到他梦寐
以求的权力,这也正是当初与春江水月合作时候定下的条件。
枢密右使的人选出人意料的落在了雷因头上,能够在朝代更迭中屹立不倒,可见雷因
确有真才实学,是任何一朝政府都不能缺少的能吏。
军、吏、刑、财、工、农六部中,变动最大的是军部。
内战结束后,以春江飞鸿为首的旧有军队体制被破坏殆尽,第二军入主帝国后,水月
的嫡系将领也在军部中获得了高级职位。
军部首席长官由德高望重的海宁侯爵担任,按照帝国历年来不成文的规矩,军部长官
本身不能够直接担任军队统帅。魔皇陛下请海宁出任军部长官,也有让他老人家退休的意
思。
吏部长官艾尔.波科拉同样来自军部,是新帝国无可争议的开国元勋,尽管在时代更
迭的剎那,他演出了一场叛乱的丑剧,可这并没有削弱艾尔将军在帝国政府中不可动摇的
地位,毕竟成王败寇才是硬道理。
刑部长官落在了武思勉头上。
这位杀手出身的原帝国少壮名将,在被驱逐出帝都城后流窜到了栖霞领,凭着运气暗
杀了春江飞鸿,不费吹灰之力就帮助魔皇陛下得到了半壁江山,着实立下了汗马功劳,出
任这个职务,也在情理之中。
春江水月用武思勉司刑,也是出于“乱世用重典”的考虑。
武思勉天性凉薄、手段残忍,正是酷吏的最佳人选,他来担任刑部长官,真可如鱼得
水相得益彰,日后刑部大牢恐怕要人满为患,菜市口的刑场也该考虑扩建了。
财务大臣仍由贝隆担任,这没什么好说的。
作为三朝元老,贝隆大人的威信不言而喻,而且,他也是唯一一个从春江金鹏时代就
公开对春江水月表示好感的帝国旧臣,这种情况下拉他出来担任财务大臣,也有安抚旧臣
的意思。
原稷下自制会会长朱里奥与其父弹冠相庆,由于他一手设计的魔法武器,在内战中替
第二军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因功胜任工程卿。当初逃离帝都之时,他可万万没想到,会有
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同样握有魔法武器设计图的倾城,却只用这种新技术装备了降魔军,因为种种原因,
并没有在帝国正规军中普遍使用,这直接导致帝国军在内战中陷入不利境地。
而号称战无不胜的降魔军,也因为小迦的叛变全军失踪,究竟落在何处,倾城不知道
,水月似乎也不当回事儿。
农务卿仍由帝国元老明典担任,与贝隆一样,他的出仕也是众望所归,没什么好说的
。
自从水月亲政之后,作为替身的科隆体水月.C就被冷藏起来,无瑕失去了挟天子以
令诸侯的机会,也就不得不略微收敛一下气焰,不过她仍未死心,只要水月还需要替身,
她便还有狐假虎威的机会。
除了疾病,春江无瑕还有一件烦心事儿,那就是无心和无错。姐弟俩自从水月进京后
就躲到了冷宫,平日里闭门谢客,连易水寒都不肯见。
无瑕本以为姐弟情深,他们能够破例,哪知次次登门,都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羹,气
得她大骂无心、无错,说他们不知好歹,拿着亲姐姐当仇人。
这么一骂,倒把无心骂出来了。在门前跟她当面对质,从当初陷害易水寒到阴谋杀害
织女,一直数说到投毒陷害倾城。
听了她的话,无瑕又羞又气,一迭声的嚷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你姐姐,咱们是亲
骨肉,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你都不该对我如此绝情!”
无心冷冷的说:“我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你,可你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从今往后,你
别再来了,姐妹之情,从此一刀两断!”说罢关上了门。
无瑕楞了半晌,忽然想到还有无错,忙又拍门大喊:“无错,出来,姐姐来看你了。
”
“我--不--认--识--妳!”庭院里传来无错的声音。
无瑕气得顿足不已,心想,小孩子懂什么,肯定是无心教唆的!又想,无心总归是我
妹妹,千不好万不好也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可能对我如此绝情?
噢,是了、是了!一定是易水寒在后面指使!我弄死他妹妹,他就想抢走我妹妹--
还捎带一个小无错--算盘打得还真精啊。
越想越气,暗骂易水寒不是东西,从此怀恨在心。
不仅政体,新帝国的军制也被大幅度改造。
废除了从前的募兵制,改为义务兵役制,并且制定了一整套扩军计画,预计在四年内
,也就是到凤凰历三年为止,把帝国的军队总数扩大至现在的两倍。
这种疯狂扩军的计画,无疑是为日后的侵略战争打基础,魔皇陛下的视线并没有局限
在朱雀大陆,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作梦都想着统一全世界,用不了多久,她的魔爪就会伸
向其他三个大陆。
重新整合后的帝国军队,分为三个基本单位,三军统帅由魔皇陛下亲自担任。
原凤凰城第二军改组为新第一军,由少帅易水寒担任军团总长;纳兰婉容的凤翔骑士
团连同收编的流云军团、乌鸦领降军,改组为新第二军,由凤翔将军纳兰婉容担任总指挥
官。
原帝国第一正规军有四十个军团,内战之后只剩下了二十一个军团,且大多不完整,
以艾尔.波科拉独立军团为主体,吸纳、收编了原帝国第一军残余兵力,组成了新第三军
,由艾尔将军担任统帅,下属副将新进添加了不少学宫派的旧人。
除了以上三支陆军,魔皇陛下还降旨建立正规海军,交给海战经验丰富的格兰特训练
,其制霸海疆的野心昭然若揭。
帝都两支常驻部队仍是近卫营和稽查营,近卫营长官尘.小小是水月的旧臣,一直担
任特情工作,如今兼任近卫营长官后,一手建立起了完善的特工、谍报机构,把整个帝国
控制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下。
帝国任何一个角落的任何反叛行动或言论,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到陛下耳中,舆论控制
达到了空前酷烈的地步。
稽查营长官改由刑部卿武思勉兼任担任,这小子一手把持屠刀,一手掌握罗网,正可
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帝都朝野目为魔皇陛下的第一大鹰犬,死在他手里的无辜者不
知凡几,当初与他不合的大臣,全被诬陷了罪名全家抄斩,为了搜刮钱财,更有十倍以上
的人被随便栽了个罪名丢进刑部大牢。
至此,女帝阿修罗一世建立起了完备的独裁统治工具,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暴力建立
了至高无上的威信。
至于上、下两院和医、学二宫,则仍处于冷冻状态,前景不甚乐观。
魔皇政府还出现了一件稀奇事,那就是之前呼声最高的权臣天香君,意外的被拒绝于
新政府机构之外,对此,外人或许不理解,倾城本人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早就有不祥
的预感--水月不会轻松放过他,更大的灾难正在酝酿之中。
倾城所不能理解的只有一件事。自从帝都沦陷以后,身为春江水月第三号王牌间谍的
小迦,再也没有出现过。
难道水月已经杀了她?
倾城不敢问,倘若表示出对小迦的关心,恐怕反倒会提醒水月凶性大发,做出可怕的
事情来。
当帝国局势渐渐稳定下来,当一切重新走上正轨,当曾经在民众政治下沾沾自喜的帝
国臣民,重新接受了独裁统治,帝都人就都开始期待,魔皇陛下到底要怎样处置倾城了。
一个是帝国新主,一个是旧日权臣,两人的暧昧关系早已不是秘密,再经众口相传,
更加离谱得吓人。
有人说:“女帝陛下与天香君殿下本是夫妻,如今为了帝国皇位之争大动干戈,其实
就是家庭闹矛盾,你想,小夫妻闹矛盾还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我看陛下和君上早晚也得
言归于好,到时候我们孔雀帝国--不,凤凰帝国--就是一龙一凤共同执政了。”
又有人说:“那不可能。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想当初陛下穿着嫁衣求君上娶
她,一片痴情却换来了乱箭,如此奇耻大辱,怎能不怀恨在心?女人心眼最小,这个仇陛
下是非报不可了,约莫哪天陛下请君上进攻,说不定就要摔杯为号、刀斧手伺候。”
那一位又说:“什么刀斧手?少胡扯淡啦!依我看,帝国这些鸟人全是傻瓜,真正的
明白人除了君上和陛下,就属区区在下小人我了。所谓反目成仇不过是掩人耳目,嫁衣也
好乱箭也好都是掩人耳目,这天下明里是陛下的,暗里是君上的,你们被蒙在鼓里啦。”
“想当年,君上是何等荣耀?可是再大他也当不了皇帝啊。篡位徒然坏了名声,还不
一定成功,不如藉助陛下之手,夺了天下,反客为主,接管帝国权柄。君上虽然不能明里
做皇帝,可是陛下终归是个女人,将来生了儿子,你说不姓叶还能姓啥?这就叫袖里乾坤
,不知不觉的就让帝国江山改名换姓啦。”
后一种谣传因其比较有趣,所以广为流传,甚至有人提供了佐证,“如果不是这样,
为什么陛下一登基就急着改元换号?孔雀帝国变成了凤凰帝国,春江十二变成阿修罗第一
,如果不是为了给君上掌权铺路,陛下怎会干出这等数典忘祖的行径。”
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于是差不多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倾城重新出仕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话也传到了无瑕耳中。内大臣阁下顿时起了毒念,心想,
我害叶倾城不只一次了,那家伙肯定怀恨在心,不如趁这个机会摆他一道,弄不死他,也
叫他在帝国无处容身,那才称我心意呢。
于是无瑕兴高采烈的跑进皇宫,把谣言添油加醋的讲给了水月听,经过她的口,水月
就不仅仅是倾城夺权的先锋官那么简单,似乎、仿佛、好像……肚子里的小宝宝也快足月
了吧。至于私生子的问题,无瑕看水月脸色不对,就没有过多涉及。
当时在座的还有萧红泪,听了她的话气得柳眉倒竖,义愤填膺的说:“这等无耻流言
都是别有用心之徒的造谣,企图离间陛下与君上,陛下万万不可相信。”说着横了无瑕一
眼,仿佛认定她就是别有用心之徒。
无瑕大怒,心道:“好个贱人!不给你点颜色,你还当姑奶奶是吃素的呢。”于是眼
珠一转,又笑嘻嘻的说:“陛下、相爷,你们不知道哇,外头还有更难听的呢。”
水月皮笑肉不笑的瞄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都有什么难听的,说说看。”
无瑕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人家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萧红泪沉不住气了。虽然已经料想到无瑕会说出什么来,可她还是不
敢相信,那样骯脏的诽谤,她一个姑娘家能够说出口。
“他们都说陛下和相爷其实是一家人。”
萧红泪松了口气,脸上现出了笑容。
无瑕冲她恶毒的一笑,继续说道:“他们说陛下和相爷都是君上的女人,陛下是正室
,相爷是二房,陛下是原配夫人,相爷是打野食弄来的二手货,也叫野鸡情人,不管怎么
说吧,两女共事一夫,也算姐妹之谊,相爷,您说这不是往您脸上抹黑吗?”
“您怎么会是二手货呢?依我看,保不准是原装。不过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苍蝇它不
叮没缝的蛋,人家都那么说,小妹虽然不信,外人可都--”
“别说了!”萧红泪快气疯了。指着无瑕咬牙切齿,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已经不惮以
最坏的恶意揣度无瑕,不料她的恶毒竟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一时间气得头昏目眩,不
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瑕嘿嘿冷笑,很是出了口恶气。转念一想,对付萧红泪没意思,干掉叶倾城才是正
经,于是又在水月耳边说了不少挑拨离间的话。
水月躺在榻上,任她说得天花乱坠,不置一词。
萧红泪怕她上了无瑕的当,不免又替倾城申辩了几句,惹得水月不耐烦了,冷冷的说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萧红泪无可奈何,只得把满心委屈吞回肚子,幽幽的走了。无瑕少不了又挤眉弄眼幸
灾乐祸一番,气得她险些忍不住翻脸。
出了寝宫,萧红泪就一直守在门口,快天黑的时候,才看到无瑕得意洋洋的出来,心
知不妙,忙连夜去找倾城报信。
依萧红泪的意思,倾城最好暂时离开帝都,避避风头。
倾城本来就不愿意留在帝都徒惹心烦,可是又舍不得就这样离开水月,一直进退两难
,今天听萧红泪一劝,不由得动了归隐的念头,遂修书一封,表明不愿再出仕为官,从此
归隐山林,请帝都臣民莫要再生是非了。
信交给萧红泪,他当晚就搬出城外,在当初训练降魔军的大罗山庄暂居。
这封信,倾城本意是要萧红泪在朝议的时候当众交给水月,可是萧红泪却觉得这样一
来反倒叫人抓住话柄,仿佛她跟倾城有私情似的,不然怎么会让她转交信函呢?于是怀着
复杂的心情连夜进宫,把倾城的书信当面交给水月。
哪知水月看了这封信非但没有释疑,反而“嘿嘿”冷笑起来,眉宇间满是杀气。萧红
泪后悔不已,一出门就自打嘴巴,知道好心办了坏事。
果然,没过多久,帝都城内惊暴出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新闻,被神经处于高度紧张时
期的帝都市民,作为茶余饭后的谈天资料,广为传播。
“女帝陛下将于凤凰历元年十月十日举行婚礼,未婚夫为原帝国摄政大臣天香君叶倾
城。”
谣传从宫廷里流传出来,很快就得到了核实,不过,与传说有所不同的是│并非水月
要嫁给倾城,而是水月要娶倾城。
凤凰历十月三日,女帝下达诏书,选罪臣叶倾城入宫,诰封为正宫皇后。从天香君变
成天香皇后。
女人娶男人,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如果这是玩笑,未免开得过火了。
水月并没有开玩笑,她曾经给过倾城迎娶自己的机会,可他却选择了守护帝都。
内战结束后,她也曾考虑过与他恩断义绝,可多番天人交战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失败
。她一如既往的深爱着他,哪怕他曾深深的伤害了她。
就在她想重新启用倾城的时候,又陷入了谣言的包围,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用骯脏的言
语攻击自己,更不会相信无瑕的鬼话,可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心事被庸俗的市民洞悉,
不能容忍自己的感情秘密被满世界宣扬,仿佛她非要嫁给倾城不可似的!
“既然别人都这么说,我就偏偏不要这样做。”怀着赌气的心情,女帝陛下想出了这
么一出女娶男的把戏,一来是杜绝谣传,二来也是想给倾城一个教训。
帝都城外的那一幕是她毕生最大的羞辱,小心眼的水月要是不报复倾城一下,恐怕一
辈子都得耿耿于怀。
这天早晨,倾城像往常那样修剪庭院里的草坪。一辆马车冲进门来,紧接着十余条金
盔金甲的大汉鱼贯而入,手持金瓜锤,把他围在当中。倾城蹲在草坪上头也不抬,淡淡的
说:“打劫请进屋,想要什么就搬走。”
大汉们却不进屋,憋住了气齐声吼道:“圣旨到!”
倾城捂着耳朵站起来,茫然地看着无瑕走下马车,在他面前站定,展开一卷黄纸,一
本正经的念了一通。
“接旨!”大汉们又吼开了。
无瑕双手高捧着那黄绸卷子。倾城却不去接,探出剪刀,“咔嚓”一声剪成两段。
倾城不接旨,这下可急坏了萧红泪。
女相爷故技重施,连夜跑到大罗天来劝倾城忍气吞声,“管他娘的男娶女还是女娶男
,只要成了婚,不都是一回事吗?到时候再有造谣生事--如春江无瑕者,慢慢整治不迟
,何必非要跟陛下闹翻,不但苦了自己一生,也枉费了陛下一番苦心。”
她原想这番话讲得入情入理,倾城没理由不答应。
不料他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管她好说歹说,只有一句话,“没门!”
萧红泪拍着脑袋离开大罗天,怎么也想不通倾城是哪根筋不对,非要跟水月较劲。
她却不知,倾城拒绝扮演“天香皇后”,本是事出有因,并非一时意气之争。
从小,倾城就总被误认做女孩子,长大之后,也没能摆脱这种尴尬。
从最初的羞耻感,到后来的无所谓,再到主动利用容貌来施展计谋,甚至学了逆转阴
阳心法,把身体也改造成中性。
但在精神上,他却从没有真正女性化过,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也颇有自信。特别是在
玄武松林湖畔,与楠.帝释天做了一场心理矫正的性爱游戏以后,他基本上已经根除了女
性化的劣根性。
假如对方不是水月,准确的说,假如对方不是现在的凤凰女帝阿修罗一世,他将很高
兴陪她玩一场男女倒错的婚礼游戏,对于相爱的两人而言,这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别出心
裁的调情。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自从水月登基以来,倾城就发现一种庞大而森严可怕的体系,
已经在帝都│帝国│朱雀建立起来。
他所感觉到的,不是独裁、民主之类的统治体系,甚至可以说那种感受与社会变动完
全没有关系,那是一种基于本能的神秘感,假如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魔感”。
过去的帝都,可以说是“神”占据统治地位的时空容器,所有的规范、法则,全都是
在神性的涵盖之下,正义代表的是神一方的正义。
而这种规范力量的来源,一方面是历代相传的正统道德传承,而更重要的一方面,则
来自于帝都三塔与碧落黄泉之楼阁的增幅效果。作为这种精神统治的主导者,有着神王宿
命的他,始终占有着时空的主动性。
假如他这一次妥协了,神性可能就会完全被魔感破坏掉,宿命也将朝着另外一个不可
知的方向扭转,以致沦入魔道。
理智告诉他必须逃避危机,可另一种逻辑却深深锁住了他的心:难道我不是真心爱着
水月殿下的吗?如果我真爱她,即便背上“皇后”的名义,又有什么不可以?所谓男女之
情,难道非要在婚嫁的名目做争论?
这种想法的诱惑力非常可怕,倾城知道这是魔感使然,是精神崩溃的开始,可爱情诱
惑又是如此强大,怎可轻易解脱?
再次从深度的冥想中醒来,倾城终于明白,人类的纷争不过是世界表层的纷争,真能
内在的战争,永远是在神王与魔王之间进行,神性与魔感共同作用的世界,维持了善恶并
存,当魔感感染神性,世界进入混乱,若是神性感化魔感,神国便会成真。
全世界的未来由分别继承了神王、魔王血裔的他和春江水月决定,他们是命中注定的
情侣,也是宿命的死敌。
第五章 求婚
十月的朱雀万里无云秋高气爽,帝都的人们却过早的感受到了寒冬的酷烈,天上的气
候由神决定,人间的气候由皇帝决定,凤凰元年的秋天里魔皇陛下心情不好,于是腥风血
雨便笼罩了帝都城。
大罗天里的倾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外面的一切他不想关心,可水月的魔感却无时
无刻不在压迫着他,哪怕躲到天涯海角,她也会送来一道又一道的催命符。
魔感第一次入侵是在十月三日夜里。
半睡半醒的时候,倾城感到有双眼睛正冷冷的凝视着自己,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他的梦
,他在梦中的火场举目四顾,朝着带有回廊的宫殿走去,想在黑烟与烈焰中确定身在何处
,他努力睁大眼睛,却看到昏暗的斗室里一灯如豆。他汗涔涔地坐在床上,试着说服自己
,这只是个噩梦。
眼睛凝视着他。
被监视的感觉就像水蛭趴在赤裸的皮肤上,倾城下意识的朝墙上望去,看到了比噩梦
更诡异的东西。
阿修罗魔剑跳出了半截,在这个诡异的深夜里,那露在鞘外的血红剑身,让他联想到
了死人的肠子。他想把剑藏在看不见的地方,走进了,才发现那露出来的半截剑身上,竟
生出了一只眼睛。
美丽的眼睛,活灵活现。它无疑属于一位美丽的女性。
“水月殿下!”
眼睛眨了一下,像在说话。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倾城抚摸着那只血淋淋的眼睛,心中充满了掺杂着
恐惧的柔情。
眼睛不停的眨,软软的睫毛蹭着手心,一直痒到嗓子眼儿。
眼睛眨了两下,随后就闭上了。一泓秋波横在烛光里,光洁的剑脊没有半点瑕疵。眼
睛走了,仿佛从来也没存在过,唯一留给倾城的信息就是六次眨眼而已。
倾城想,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晨光熹微的时候再次被吵醒,萧红泪送来了喜帖,她说:“六天之后,就是你跟陛下
完婚的大喜日子。”
“去找你们的新郎吧,这件事与我无关。”
“新郎不是你,可新娘子是你啊。”萧红泪笑吟吟的把一张喜帖塞给他,说,“给自
己发喜帖的新娘子,你可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位了。”
“我不会去。”
“傻子!别惹陛下生气呀。”
“这跟你没关系。”
“呵呵,话可不能这么说,陛下一生气,可就了不得啦。”
倾城默不作声,心想,大不了杀了我。
士可杀不可辱,她还能怎样?
很快,他就知道水月的手段了。
得知倾城的态度后,水月并不感到意外,她笑吟吟的对萧红泪说:“反正还早,朕就
给他几天考虑,明天你再去问问他想通了没有。”这里说得好好的,翻脸就换了一副阴森
森的神情,抓起朱笔在奏折上龙飞凤舞一气。
“即日起废除上、下两院,上院代表削籍为民永不录用,下院代表即日收监,听候处
置……”读罢这道圣旨,萧红泪脸上失去了血色,水月恢复了倨傲恬淡的神气。
凤凰历元年十月四日,大风。
来自西北边关的黄沙卷进了帝都城,街头巷尾游弋着幽灵似的路人,经过火光冲天的
元老院时,人们纷纷拉下了纱巾和斗笠,露出一张张苍白的脸,瞥一眼,随即纷纷加快了
脚步,火场前只剩下一个佩剑少年孤独的身影,紫色的眸子里跃动着火光,透过热浪与黑
烟,他重新看到了昨夜梦中的情境。
凤凰历元年十月五日,小雨。
距离婚典还有五天,大罗天的主人再次拒绝了皇帝的求婚。
魔皇陛下下诏逮捕旧帝国主战派大臣三十四人,斩首示众。稽查营闯入飞鸿王府,满
门抄斩,仅有春江冷一人负伤逃出,现被通缉中。
通缉令签发的当晚,内大臣春江无瑕登门拜访了新近得势的春江鹰扬。
身为无瑕叔父的枢密左使大人,素知这位侄女一向六亲不认,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
忙设宴款待,夫人和女儿无忧也都出来相陪。倒是春江无瑕,言谈之间甚是亲热,让他有
些受宠若惊。
寒暄半晌,春江无瑕说:“离开帝都这么多年,叔叔家变化很大呀,侄女儿都认不出
来了。”又说:“陛下赐了我一间宅子,但是还没有开工建造,这内大臣的府邸应该是什
么规格,我是不知道的,若是造得太华丽,恐怕僭越,若是太寒碜,也不象话。内大臣跟
枢密左使都是同一品的文官,想来宅子也是同一格吧。”
春江鹰扬听她这么一说,忙请无瑕参观自家宅院。
无瑕跟在他身后穿堂过院,不住口的夸赞,一双眼睛也四下梭巡,春江鹰扬看在眼里
,心中不觉叫起苦来。
里里外外转了一遍,无瑕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悻悻的说:“府上就这些地方吗
?不对头吧。”
春江鹰扬一迭声的否认,连忙说:“都走遍了--厨房都去过了。”
无瑕冷“哼”了一声,沉下脸来,阴阳怪气的说:“听说冷哥哥也在大人府上,怎么
不请出来见一面呢。”
春江鹰扬面不改色心不跳,茫然的反问道:“侄女儿说的是哪位?”
“春江冷。”
“哈哈,侄女莫开玩笑!飞鸿王府的人跟老夫一向不来往的。”
“真是这样吗?未必见得吧。冷哥哥虽说是在逃的钦犯,可毕竟是春江家的人,叔父
大人总不会当真见死不救吧。”
“唉,侄女这是哪里话?若是见了春江冷,老夫大义灭亲尚且不及,怎敢徇私枉法。
”
“嘿嘿,叔父大人,我想您是误会侄女儿了。冷哥哥跟咱们血浓于水,如今犯了事,
应该想法保全才是,您怎么反而起了落井下石之心?这可不像个长辈应该说的话哦。”无
瑕嘴里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脸上却满是阴险的笑。
春江鹰扬迷惑的望着她,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觉得那双刀子一样的目光,
恶狠狠的戳在自己脸上,恨不能剜下一块肉来,不由得心惊胆寒,再也没法保持镇定了。
“冷哥哥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呵呵,都是他老子不好,跟他没关系。”无瑕推心置腹
的说,“陛下要杀他的头,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说什么也是表兄妹,当了皇帝也不能不认
祖宗不是?”
“若是冷哥哥能负荆请罪,亲自去见陛下一面,我在中间再求个情,估计也就没事了
。可是呢,就怕别人不这么看,非要小题大做,把人给窝藏起来,那不是明摆着跟陛下对
着干?”
“嘿嘿,这可是好心帮倒忙哪,叔父大人。我今天来呢,也没别的意思,一是给您请
安,二是看看房子,最后就是给您提个醒,可千万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这里话还没说完,春江鹰扬冷汗就下来了。结结巴巴的问:“春江冷……万一春江
冷他去了别家,你说该怎么办呢?”
“哈哈,那就不关咱们春江家的事,侄女儿哪还管得了那些?窝藏钦犯,哼哼,等着
满门抄斩吧!”说完春江无瑕饱含深意的瞟了他一眼,告辞了。
送走无瑕,春江鹰扬断线木偶般瘫倒在庭院里,心里好似生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蜘蛛,
抓肝挠肺六神无主。
苦熬多年,总算等到了时来运转的一天,本以为从此可以平步青云,哪知道又遇到这
等飞来横祸……
“爹爹,你病了?”女儿春江无忧关切的问。
“没事儿,爹只是有点累了。”看着美丽乖巧的女儿,春江鹰扬更是心乱如麻,若是
因为这件事栽了跟斗,自己固然老命难保,女儿也难免惹来杀身之祸啊。可怜她还不满十
五岁……这可如何是好!
“爹爹,我去给冷哥哥送饭啦?”
看着女儿纯真的笑脸,春江鹰扬重新鼓起了勇气,良知赶走了胆怯。无论如何,也不
能干下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更何况他是我亲侄子!我不能让无忧看不起她的爹!
“……去吧,千万小心,别叫人看见。”
“我知道啦。”小姑娘跑开了,秋日的阳光下她就像一只美丽、快乐的蝴蝶,浑然不
知寒冬即将到来。
目光追随这女儿的身影远去,春江鹰扬的良知也不翼而飞了,他无声无息的苦笑着,
无奈的接受了无瑕的暗示。
日出日落,又是一天。
十月六日,晴。
距离婚礼还剩四天。
倾城再次拒绝了水月的求婚。
女皇下诏,关闭医、学二宫,稷下学子成年者充军,未成年者驱逐出境,永不录用,
医、学二宫乃藏污纳垢之地,当火焚净化淫邪之风,以警世人。
根据史书记载,凤凰历元年正午,稷下学宫和周围的附属建筑,都一起架火烧起来。
大火足足烧了两天两夜,黑烟仿佛一张幔子,随着大风,蜿蜿蜒蜒,笼罩了帝都城--“
当日天光掩没,好像一段长期的日蚀”。
十月七日,阴。
距离婚典只剩三天。
倾城仍在保持沉默。
当日黄昏,武思勉率一干全副武装的巡捕,突然闯进开屏园西宫(即冷宫),声称奉
谕搜捕“伪帝”春江金鹏家族后裔,被罢黜的“少帝”春江无错被捕,重病缠身的春江无
心也被强行从病床上拖下来,与弟弟一同被关进命运塔顶。
十月八日,雷雨。
距离婚典仅余两天。
前往大罗天山庄说媒的萧红泪再次无功而返。
陛下大怒,仗剑闯入寝宫,杀死宫女七人,意犹未尽,遂召侍卫进宫听命,杀之。如
是三次,剑毙一十二人。
后又降下谕旨,抽调“稽查营”与“近卫营”中精锐,改组为“护国别动队”,专门
负责帝都防务,监督朝臣、百姓,搜捕叛逆。
“别动队”由武思勉担任指挥使,四处派遣间谍、特务,秘密监视帝国旧臣,一时间
举国上下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言谈略有涉及社稷,立时祸从天降,不知从哪里冒出
来的“别动队”党徒,把铁锁链往那人脖子上一套││当场逮捕。
敢抵抗?格杀勿论!
闹得帝都城鸡犬不宁,人们睡觉都不敢说梦话。
就在这天傍晚,刚出炉的“护国别动队”夜袭枢密左使春江鹰扬府邸,声称有人告发
春江鹰扬私藏了通缉犯春江冷。
春江鹰扬当然矢口否认,可当武思勉亮出那封自己亲手写的告发春江冷的“悔过书”
时,差点昏过去。
他明明派亲信把这封信交给了春江无瑕,托她在陛下面前替自己斡旋,春江无瑕也答
应了他的请求,本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这信怎会落在了冷血无情的鹰犬大头目武思勉
手中?
春江鹰扬想不明白,他也顾不得想了,支支吾吾的说:“内大臣担保了,不会治我的
罪……”
“算了吧,老兄,若是不治你的罪,这信怎么会落在我手里?知道陛下看了你的信说
什么吗?”
“说……说什么?”
“哈哈,陛下说,左使大人你文章写得不错,就是脑子不太灵光,所以让我来查查,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若是真傻,陛下要你没用,白白浪费粮食,不如杀掉。
“若是假傻呢,陛下也说了,你就是在用缓兵之计帮我等擒拿春江冷,大大的功劳,
哈哈,写这封信是掩人耳目,免得人家说你六亲不认,这是大大的聪明,应该奖赏。可是
我现在真看不出来大人是真傻假傻,哎哟,这可怎么办呢?”
春江鹰扬立刻明白了,今天能否活命,全靠武思勉一句话。忙跪倒在他面前涕泪纵横
,求他放自己一马。
“哈哈,大人说的是哪里的话!这可是叛国的罪名,能是我武思勉说放就放的吗?哼
!你怕掉脑袋,我姓武的就不怕掉脑袋了?我看你是真傻!”
“求大人网开一面,兄弟倾家荡产也要报答您的大恩!”
“倾家荡产?嘿嘿……你把我姓武的当成什么人了?呸!我武思勉岂是那种贪赃枉法
的败类!大人,你太小看在下了。”武思勉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神情,吓得春江鹰扬脸发
青,慌忙唤来夫人、女儿一同跪下哭诉、哀求。
“我说左使大人,你这是成心难为兄弟啊。”
“武大人多担待、多担待啊!”
武思勉勉为其难的说:“看在嫂子、侄女儿的分上,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吧。这件事可
大可小,我也不能自己说了算,你看外面我还有那么多兄弟呢。我可以给大人您面子,人
家可不欠您的情啊。哈哈,是不是啊,兄弟们跟我出来做事都不容易,你总得表示一下吧
。”
“应该、应该,武大人您尽管开口,小弟无不从命。”
“怎么能我说呢?您的心意,您看着办吧。兄弟们还能嫌少怎么着。”
“这个……小弟愿奉上五千金,算是请兄弟们喝茶如何?武兄弟这边另有一万金孝敬
……”
“五千?哼,太多了吧,左使大人,兄弟若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可真要被你吓死了!
”
春江鹰扬呆呆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多亏夫人扯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知道武思
勉嫌少了,忙又改口,“一万如何?”
“哈哈!”
“两……三万!”
“嘿嘿!”
“五……五万?”
“哼哼!”
“武兄弟啊!”春江鹰扬跪在他脚下,急得泪如雨下,“再多……兄弟实在拿不出来
了啊!”
“得了吧,左使大人,您给谁哭穷呢?从女帝十一世到春江金鹏再到如今的陛下,您
老人家可是伺候了三位主子啦。”武思勉终于露出了凶残的真面目,蹲下身来轻蔑的拍拍
春江鹰扬的脸,狞笑道,“兄弟早就调查清楚了,哪位主子可都没亏待你啊,帝都城里就
数你是天字第一号富翁!你还哭穷?哈哈,兄弟我岂不是该去要饭了?”
春江鹰扬现在是欲哭无泪,本以为武思勉是例行勒索,不料竟是早有预谋的行动,一
张无形的罗网已经把他牢牢套住,任是三头六臂也挣脱不开了。
武思勉不耐烦了,开出价码,让他准备一百万消灾钱,如果明天早上他再来的时候发
现少了一个子儿,武思勉说:“嘿嘿,你就别怪在下秉公执法了。”
“秉公执法?我操你八代祖宗!”武思勉走后,春江鹰扬兀自骂不绝口。
一百万,不多不少一百万,这可是他的全部家当啊。
自己到底有多少家私,武思勉怎会如此清楚?
春江鹰扬也不是笨人,很快就联想到了昨夜无瑕的来访,立时恍然大悟,顿足捶胸,
大骂无瑕阴险。越想越气,有心不买武思勉、春江无瑕的帐,可这两位又都是陛下面前炙
手可热的红人,实在得罪不得。
一时夫人、女儿也都来劝他说,破财消灾必有后福。
春江鹰扬只好忍气吞声了,长叹道:“只要人还在,钱算什么?就当给贼偷去了!”
次日黎明武思勉果然又来了,这回他只带了两个人,都是生面孔。
高瘦、手长脚长的绰号叫“快刀”,是个倭人。
此人来头极大,本是十三年前清华门暗杀剑第一人,与武思勉同门学艺,后来叛出师
门,远游扶桑,拜在东海列岛“第一兵法世家”御剑明心流门下,弃剑改学武士刀,不但
学成了一身诡异辛辣的刀法,更将早年的剑技融入刀中,青出于蓝,自成一家。
紧跟着快刀进来的,是个面貌阴沉的白衣书生,手指修长苍白,眼神阴湿粘稠,仿佛
滑溜溜的爬行动物,被他看一眼就会不寒而栗。
白衣人绰号“亮剑”,来头比“快刀”更大,乃是昆仑“御剑飞天宗”传人,擅使七
尺软剑,据说飞剑可以在十里之外取人首级。别看他年轻,论起辈分,跟大瘟皇是师兄弟
。
快刀、亮剑,再加上另外两个叫魔掌、毒手的绝顶高手,并称为当世“四大凶徒”,
因为一直担任春江水月的私人侍卫,所以没有机会抛头露面,近些年来不为世人所知,其
实本领不在武思勉之下。
这一会武思勉也是有意巴结,才带他们来分一杯羹。
“大人真爽快!看来一百万金币对你不过是九牛一毛啊。”打量着满屋子的钱箱,武
思勉满意的笑了。
春江鹰扬“哼”了一声,闷声闷气的说:“钱凑齐了,武大人请自便。”
武思勉笑道:“抓钦犯才是正经,大人快带路吧。”
春江鹰扬脸一红,哀求道:“武大人,钦犯就在后院地窖,可否别让老夫丢这个人?
”
“你现在知道丢人了?当初写信出卖亲侄子的时候,怎么不嫌丢人?”武思勉冷酷的
嘲讽道,“好个有贼心没贼胆、敢作不敢当的左使大人!”
春江鹰扬羞窘得无地自容,只得敷衍的讪笑了几声。
这时快刀、亮剑已经从后院回来了,一个阴沉着脸,另一位“嘿嘿”冷笑,不怀好意
的瞄着他。
快刀在武思勉耳畔低语了几句,武思勉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春江鹰扬心知不妙,忽
见女儿跑来,兴冲冲的对他说:“没事了、没事了!爹爹,我们家里没有钦犯嘛。”
春江鹰扬脸色立时成了白纸,直楞楞的望着女儿天真的笑脸,欲哭无泪。他怎么就没
想到小姑娘会跑去通知春江冷呢?现在钦犯跑了,他悔过书也写了,钱也花了,白白落了
个两面不是人!
春江鹰扬可怜巴巴的望着武思勉。事到如今,他还指望武思勉这头冷血禽兽手下留情
,岂不是太可笑了?
恶狠狠的抹了下鼻子,武思勉凶狠的吐出两个字,“抄家!”
春江鹰扬一家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跪下求饶,快刀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回头
吹了声口哨。
一群巡捕破门而入,上前把春江鹰扬一家人捆了起来。
春江鹰扬夫妇心如死灰,已经断了生念,只有小姐春江无忧仍在据理力争,含泪嚷道
:“我们家没有钦犯,你们都没证据,凭什么抓人?”她还不知道父亲写了自寻死路的悔
过书呢。
亮剑一直色迷迷的盯着她,这时凑在武思勉耳畔淫笑道:“老大,那娘们不错。”
武思勉“哼”了一声,仰起下巴,冲春江鹰扬道:“你闺女?”
春江鹰扬只好叫无忧过来见他。
武思勉阴森森的扫了她几眼,春江无忧噤若寒蝉,只觉得他的眼神仿佛两条毒蛇一般
,在身上爬来爬去。
武思勉突然挤出一丝笑容,阴阴地道:“大小姐,春江冷是你表哥对吧?依照帝国律
法,跑了表哥,你这当表妹的可要顶罪啊。”
春江无忧天真的问:“你是说只要我代替冷哥哥认罪,就不再抓我爹娘了?”
春江鹰扬哪还听不出他动得是什么心思,身子一阵哆嗦,厉声吼道:“无忧!别信他
--”
一语未了,亮剑上前一脚,踢得他口喷鲜血,说不出话来。
夫人惊呼一声,昏死过去。
春江无忧泪流满面,悲切的嚷道:“不准打我爹!我愿意定罪!快放了我爹娘吧。”
武思勉义正词严的说:“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没有你爹亲口许诺,我敢乱来吗?
”
春江无忧便去求父亲,“爹啊,你就答应他吧,求求您了,就答应他吧。”
春江鹰扬明知道武思勉扯谎,心口痛得厉害,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爹答应了!你看,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左使大人啊,兄弟收了你的钱,难道还真会下毒手不成?”武思勉蹲在春江鹰扬身
旁语重心长的说,“要怪只能怪令嫒太迷人,嘿嘿,男人嘛,就是受不了这个。”
“只要你答应令嫒陪陪兄弟,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钱我也不要了,往后你就是我岳丈
,我就是你女婿,陛下那里也全都交给我应付,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春江鹰扬听了,恍若久旱逢甘霖,禁不住心动了。虽说女儿
还不到嫁人的时候,武思勉也不是他理想的女婿,可现在哪还顾得了?活命要紧啊。
再者说,还有那失而复返的百万金币--那可是他半辈子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攒起来
的全部家当啊!
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武思勉恶狠狠的说:“你可别不知道好歹!就算你不答应,老子
要上你闺女你拦得住吗?”说罢转身要走。
“且慢!”春江鹰扬抱住武思勉的脚,缓缓昂起了因极度羞辱而变的通红、骯脏的面
孔,呻吟道,“小女……就……全托付给武大人了……”还没说完,他就掩面痛哭起来。
妻子的哭嚎、武思勉的狂笑声,与女儿徒劳的挣扎声,回荡在耳畔,仿佛千万枚钢针
刺穿了鼓膜、刺穿了脑袋。
半个时辰后,武思勉心满意足地从房里走出来,冲目光呆滞的春江鹰扬不怀好意的笑
道:“你闺女不错啊。”
“武大人……”春江鹰扬还冀望他遵守诺言,哪知武思勉理也不理,冲快刀、亮剑一
挥手,“你们不是喜欢一起上吗?都进去吧。”
春江鹰扬顿时傻了,仿佛心头被戳了一刀。他破口大骂,“武思勉你这个狗操的王八
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武思勉“嘿嘿”一笑,“兄弟玩你闺女就是给足你面子了!我是不是狗操的不要紧,
你闺女反正是叫老子操过啦!”回头对快刀、亮剑道:“我给那小娘们喂了药,她现在骚
得紧,你们进去快活吧。”
“武思勉!我跟你拼了!”春江鹰扬吐血悲鸣,挣扎着扑向武思勉。
“咔嚓!”
银光乍现,春江鹰扬的头颅飞出门外,无头尸体紧贴着武思勉的腿,软软的滑倒了。
快刀面无表情,仿佛从未出刀。
当晚,武思勉一行离开时,春江冷没有抓到,春江鹰扬一家人却全变成了尸体,仅仅
当了七天枢密使的春江鹰扬没有来得及展示政绩,后人无从知晓他被杀之谜,只好以“最
短命的枢密使”的条目记录在辞书上。
事后抄家所得财物,武思勉交公了三成,自己留下七成。
第二天无瑕派人上门来讨,硬是又分去了四成多,最后落在他手中的不到三成。
没过两天,春江鹰扬家的宅子就被重新拾掇干净,成了无瑕的别墅。
武思勉知道后恨得咬牙切齿,暗忖:有朝一日,定要把这毒妇除掉!我若不杀她,她
必先害我!
第六章 梳妆
凤凰元年十月九日,铅色的天幕上,有一行黑色的斑点朝着南方徐徐飞翔。街头没有
一丝风,安静得像坟墓,皇帝的马车沿着与大雁相反的轨迹平稳驶来,像是飘在河面上。
春江水月掀开天鹅绒窗帘向外望去,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满载布匹的货车、堆满奇异水果的小摊、各式各样的店铺、大大小小的牲口……百无
聊赖的待在自己应在的地方,只是缺了人。
缺少了人的朱雀大街就像解下面板的钟表,露出了复杂、机械的内部构造,熟悉的一
面被剥落,沉默的大街陌生而恐怖,皇帝不喜欢这种气氛,在这种气氛里,她会忍不住怀
疑每个人都在背地里搞阴谋诡计,于是她不高兴了。
嘴角微微上翘,这是皇帝发怒之前的习惯动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声恰到好处的响起,黑鸦鸦的脑袋在车舷上下浮动,皇帝释然的笑了。原来街上
并非没有人,只是他们都跪在地上不出声,难怪她看不到。
皇帝打了个手势,熟悉她心意的内大臣忙把车窗打开,这样街上的人就可以看到皇帝
满意的微笑了。
美丽端庄的皇帝傲慢的冲她的子民挥挥手,人们立刻停止了欢呼,静静等待马车通过
,这才卖布的卖布,赶车的赶车,回到自己的角色里去了。
只有皇帝仍然陶醉在方才的乐趣里,微笑着对内大臣说:“朕决定了。”
“陛下不去处决阴阳明镜了?”
“去还是要去的,不过处决太没意思了,朕有个更好的主意。”
“陛下的主意定是精采得很,婢子准是猜不到的,不过,若是不杀阴阳明镜,君上他
还会主动来见陛下吗?”
皇帝没有回答,她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来。
倾城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纤弱的大男孩儿,她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假如今天还
不能使他屈服,她就只好杀了他。
“我下得了手吗?”皇帝问自己。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内大臣春江无瑕在等候她的答案,那张聪明的脸蛋上透着一股子罕见的傻气。
魔皇春江水月厌恶的闭上眼睛。
她知道自己是皇帝,所以她高兴了就跟她说话,不高兴就当她不存在。可惜她不能这
样对待倾城,全天下只有他不肯听她的话,可她偏偏只在乎他,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
想发疯。
连续七天来水月一直在发疯,她理直气壮的杀掉了很多根本没得罪她的人,有人说她
残暴、说她滥杀无辜,水月却觉得自己杀人的理由很充分:倾城惹她生气了,她不能杀倾
城,只有杀别人。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三天前她下令火烧学宫,现在她亲临火场遗迹,很高兴的发现在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里,真理塔完好无损的挺立着。
“埋掉它!”
这是皇帝的旨意。
侍卫们呆呆望着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埋掉真理塔?
塔怎么埋?
他们不敢提出这样的疑问,也不敢怀疑耳朵,与耳朵相比,脑袋可重要多了。
一万名劳工很快便被征调到真理塔前,依照皇帝的心意,开始了活埋真理塔的作业。
内大臣在开工之前问是否可以把塔推倒?这样一来劳工们就省事多了。
皇帝认为自己不需要让劳工省事,或者不如这样说,假如不能让劳工们多费些力气,
她当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呢?于是她明确的告诉内大臣,“竖着埋!”
应该承认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智慧是无穷的,尽管皇帝提了一个荒唐的要求,劳工
们还是完美的把它实现了。
蚯蚓爬上了窗台,真理塔一寸寸消失在黄土里,成了人造山丘的芯。快完工的时候下
起了小雨,野草迎着雨,萧萧秋雨里打伞的少年走近了。
雨不紧不慢的下着,倾城面无表情的望着被埋葬的真理塔。
原本宽敞的校园如今已经被黄土填平,堆成了一座硕大的圆锥形人造山。
位于山峰正中的真理塔被深深埋进土里,十层石塔只余不到一米的塔尖露在土表,有
如风中残烛,那个他曾经多次进出的天窗半掩在黄土中,黑洞洞的,像是无力呻吟的喉咙
。
原本该是穹顶的地方,一人负手卓立,身穿龙袍,银发披肩,姿容若仙。
春江水月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可当他把雨伞送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心跳却不争气的加
快了。
她冷漠的接过伞,没有看他一眼,他并没有期待她会给自己好脸色,径自开口说:“
我们该谈谈了。”
“你终于肯出来了,那老巫婆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的确很重要。”
水月冷笑不语,凤目杀气毕现。她的目光和神情非常古怪,甚至可以说是黯然神伤。
水月小心地、迟疑地、轻蔑地盯着倾城,那眼光不仅使他感到陌生,而且似乎含着敌
意的警惕。那是一种女人的眼神。
“在我心里,过去也罢,现在也罢,将来也罢,最重要的人始终是你。”
水月的心一下子缩紧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但是最重要并不等于唯一重要,这一点,希望你能够谅解。”
水月霍然转过头来,怒斥道:“你以为朕当真不能杀你?”
“如能换取陛下回心转意广布仁政,在下愿以死相酬。”
水月定定看着他,忽然冷笑道:“广布仁政?这是你的真心话抑或借口?朕废两院、
撤两宫,你不来;朕杀叛臣、诛伪君,你也不来;直到朕要杀阴阳明镜了,你才肯走出来
求情,你说,在你眼里,仁政重要,还是阴阳明镜重要!你说,你可愿意替她而死!”
倾城平静的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愿意。”
水月楞住了,他的从容镇定让她无所适从,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无聊的事,先前观赏
真理塔被一点点埋入土中时的快乐,不翼而飞,变成了无可救药的自我厌弃。
她知道自己已经把倾城逼上了绝境,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她忽然仰天长笑,表情却说不出的悲怆,“你想死,朕便从了你的心愿!来人哪--
”
一干侍卫忙丢下铁铲跑上前来,战战兢兢的仰视着狂怒的皇帝,脸上露出了受虐待的
小动物般可怜巴巴的表情。
水月紧咬牙关,凶狠的目光威逼着倾城,哪怕他是一座山,也要在这目光下崩溃了。
倾城觉得自己没必要像只斗鸡似的跟她较劲儿,于是就走开了。
他居然敢不把她当回事儿,她快气哭了。
水月带着哭腔吼道:“朕要最好的刽子手!快去找来!”
侍卫长尘.小小上前奏道:“启禀陛下,天香君乃皇族贵胄,按律不可见血。”
虽然知道这是在委劝自己收回成命,水月却已经骑虎难下,强忍着满腹心酸,故作镇
定的说:“不见血光,便换绞刑!”绞刑二字出口,眼泪险些落下来。
被处死的是倾城,可她却觉得自己正在受人世间最残酷的折磨,她一千次一万次在心
里乞求倾城,“你为什么就不能屈服一次?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可她什么也不
能说出口。
秋风卷来了黄叶,片片飘零,彻骨的寒意侵袭了水月的心,仿佛置身于绝岭雪峰,纵
使放声哭喊,那哭喊也会和着泪水结成寂寞的冰。
绞刑架很快就竖起来了。人们停止了工作,丢下镐头、铁锹,叉着手围在绞架前,像
是围观奇珍异兽似的,时而看看倾城,时而看看水月,暗地里打赌皇帝会否当真杀死她的
未婚夫。
就要被送上绞架的倾城,这会儿在想什么呢?水月忍不住猜想。
他仰望真理塔的表情是如此悲伤,难道他死到临头了还在想着阴阳明镜?水月禁不住
羡慕起被活埋在塔中的明镜了。
“宁可把她换作我……”她伤透心了。
“住手--”
萧红泪飞马赶到了。
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水月却平静下来。
她的两个女宠臣仿佛水与火,春江无瑕是凡事都要火上浇,萧红泪则坚定不移的扮演
着消防队员,每每在关键时刻跑来救火。
这一回来救火的不只是萧红泪,艾尔.波科拉、雷因、贝隆、明典……帝国朝廷的官
员全都跪在绞刑架前替倾城求情了,当事人本身却一脸淡漠的站在那里,好像眼前发生的
一切跟自己毫不相干。
水月被激怒了,柳眉一扬,不耐烦的说:“谁敢絮聒就杀掉!”艾尔等人面面相觑,
最后目光全落在了萧红泪脸上。
萧红泪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说:“启禀陛下,不知谁人放出谣言,说是陛下要杀天香君
。帝都百姓听了谣传,竟群起哗变,似有暴动之虞。”
水月神情古怪的看着她,问道:“你想怎样?”
萧红泪道:“此事其实再简单不过,只要陛下肯与君上携手出游,百姓见君上健在,
谣言不攻自破。”
听了她的话,水月脸上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萧红泪,你很好,你是大大的忠臣
,朕不会亏待你。”
萧红泪低眉顺眼退到一旁,淡淡的说:“臣一向忠心,替陛下分忧解难是臣的本分,
不敢别有所求。”
水月心照不宣的笑道:“分忧解难,说得好。下去吧。下面跪着的也都起来吧。”
萧红泪冲倾城使了个眼色,垂首退下。
水月负手遥望斜阳,似是若有所思,又像在等待着什么。
倾城走到她身旁,主动拉住她的手。
水月故意不理他,但也不挣扎,雪颊飞红,楚楚动人。
倾城用力握了一下那小小的手掌,她才转过身来恨恨的瞪着他,嗔道:“不装死啦?
你这家伙,真比死牛皮还硬!”说着,竟禁不住“嗤嗤”的笑了起来。
主动挽住倾城的手臂,水月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稷下废墟。
弃车步行,顷刻间来到帝都街头。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各行其是,哪里有什么暴动?当
然,这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携手爬上城头,看着脚下的城市,水月感慨的说:“你看这帝都城,难道不是安
居乐业万户升平,至多只需十年,我们就可以让全天下都变成太平世界。”
倾城忍不住追问道:“十年之后呢?”
水月微微一笑,倨傲的说:“一朝掌握天下,何必身后千秋!”
“掌握天下又能如何?”
水月笑道:“随心所欲,岂不快哉?”
“就是为了个『快哉』?你就为了区区『快哉』大动干戈?”
水月仿佛很天真的反问:“快乐不好吗?难道我要弄得自己不快活才好?”
倾城呆呆出神,忽然握紧了水月的小手。
“任性的傻姑娘啊……”短短一句话,却包含了无限的怜爱。
水月怦然心动,停下脚步,低声斥责道:“不准小看人!朕的心情,岂是你这傻子能
够明白的!”
倾城苦笑不语,心里想道:“你毕生所追求的不过就是『随心所欲』四个字,我很早
就知道了。”他知道水月爱面子,不喜欢被人看穿心意,改口说:“我们之间,难道还有
什么不能说的?”
水月“噗哧”一笑,俏皮的问:“你跟我又是什么关系?你又不肯嫁给我,我们没关
系!对了、对了,你还是朕的徒弟呢。可是你又不听话……我现在不要你了,把你逐出门
墙可好?”
“婚典那天,陛下可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才好,别被我比下去。”
水月怔怔的看着他,眼中闪着梦幻的光彩,良久才道:“好呀……那,你今晚就帮我
梳妆打扮可好?我要是跟你一样漂亮就好了。其实,我跟你说,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告诉你
了。”
水月蝴蝶穿花般飞到他面前,挽住他的手臂,眼神像小孩子那样坦诚,“我们之间发
生了那么多不愉快,都怪老天瞎了眼,假如造物主把我做得比你更美……一切误会都不会
发生,我们甚至会比现在更幸福。”
倾城点点头,指着脚下的朱雀大街说:“从这里看下去,每个人都像蚂蚁那么小,若
是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恐怕想不通这些小蚂蚁成天到晚忙忙碌碌,到底是为了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水月凝眸良久,忽然抓紧他的手臂,低声说:“我很害怕。”
倾城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揽到怀中,这一刻他忽然希望自己更加强壮,希望自己的胸
膛能多带给她一点安全感。
水月靠在他胸口,闭着眼睛,仿佛不再是叱咤风云的皇帝,而是一只小小的、毛茸茸
的雏鸟。
她小声细气告诉他,“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木偶,全堆在寝宫里--都是我亲手雕刻的
哦。”
“完成了,可却不知道该许个什么样的愿望才好。”
她把双手伸进夕阳里,痴痴的望着被染红的手掌说,“我用自己的双手,什么都可以
得到,哪里还用得着许愿啊……”
倾城没说话,只是抓住了那双小小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他害怕它们变成蝴蝶飞走
。
他们就这样默默依偎了很久,倾城说:“我们回去吧。”
走下城楼的时候,水月问倾城:“你还记得上次在企鹅城,我带你爬上高山看月亮?
我总是喜欢把自己丢弃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一不小心,就忘记回来了。所以有你陪伴着,
我就什么都不用记挂,快活得忘乎所以。”
倾城笑道:“你要是不想走,我们再待一会儿也没关系。”
水月摇头叹道:“当然没关系。这是我的国家,我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
可是,最终还是要离开,不是吗?”
“就算我能在这里盖一座城堡,住下来,夕阳也不能只为我的欣赏而永远挂在天尽头
,你想,我们活在世上,想随心所欲该有多难?”
“我刚才还觉得好开心,可现在一想到要离开,就难过得不得了,原来世上还是有我
双手掌握不了的东西啊……我觉得,自己像个在沙滩堆砌王国的小孩子,当我宣布占领一
个沙堡的时候,海浪打过来,一切都没了……”
“别怕,亲爱的,至少还有我。”残阳的余晖里,他在她唇上留下了深情的吻。
水月不知道,倾城这句话,就意味着诀别在即了。
倾城答应水月,今夜留在皇宫。
晚饭后,倾城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写给温妮莎和青雀。
倾城在信中说,帝国发生了一些变故,情况非常糟糕,一场波及全四神的战争即将爆
发,特别叮嘱她们母女明哲保身,万万不可离开黑森林,假如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去
玄武找楠.帝释天求助,只要说出他的名字,一定有求必应。
因为一些无法说明的状况,他暂时不能够去见她们,请母女俩不必挂念,很快就会重
逢。
第二封写给楠.帝释天和李璧华。
叮嘱她们密切注意新帝国形势,假如春江水月他日北伐玄武,凤凰帝国正值全盛时期
,绝非苍天所能匹敌,万万不可与之硬拼,不妨假意归顺,尽量保存实力,以图将来。
写完了信,倾城却又发起愁来:如今到哪里找可靠的信使呢?
正冥思苦想,忽然听见窗外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分明是软底快靴的声音。
宫里女子都穿木屐,怎会有这种声音?水月绝不会在窗外鬼鬼祟祟的走动。
“萧姐姐?”倾城试探的问。
那人没吭声,转身便走。
倾城忙又喊道:“纳兰?”
那女人迟疑了一下,站定,缓缓转过身来。果然是纳兰婉容。
“君上,我……”一语未了,已是泣不成声了。
“进来吧。”
短短数月不见,纳兰婉容就像换个人似的,瘦了一圈不说,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
憔悴得叫人心痛。
没见面的时候,心中着实恨她出卖自己,可如今见了面,满腔怨恨又都不翼而飞了。
纳兰婉容告诉倾城,这些天来她左思右想寝食难安,始终觉得应该来见他一面。因为
她背叛了他,希望倾城能够惩罚自己。
倾城叹道:“我不怪你,各为其主,怎么谈得上背叛?就算背叛,你背叛的也是帝国
,不是我个人。”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我也曾试着说服自己相信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罪的。可是,我还
是没法做到,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倾城劝道:“不管怎样,我都原谅你了。所以,你千万不可以胡思乱想。”
纳兰凄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君上是好人,一定不忍伤害纳兰,纳兰是军人,身体
性命受之父母报效国家,理应战死疆场,决计不敢蠢到自戕的地步,我所能够奉献给君上
的,只有清白的女儿之身,希望君上能够可怜纳兰一片诚心……”一语未完,她已羞窘得
说不出话来。
倾城转过身去,叹道:“别傻了,好纳兰,快回去吧。”
纳兰垂下头,低声申辩道:“可是,我不是想讨好你,我是……是心甘情愿的啊。”
倾城摇摇头,让她别再说了。
“妳的心情我已明白。曙光的女儿啊,请别再囿于内心的阴影,你的价值不在于用宝
贵的身体来讨好男人。”
不愿意倾城知道他已深深伤了自己的心,纳兰哭着说:“我.我杀了人……刚才进来的
时候……我没办法……被侍卫看见……”说着无力的倒在他怀中抽噎起来。
等纳兰婉容雏鸟般瑟瑟颤栗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他不动声色的挣脱她的怀抱,沉着
的说:“现在出宫太危险,我送你。假如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帮我送信吧。”
纳兰婉容从倾城手中接过那两封信,护身符似的贴身放好,脸上恢复了血色,眼睛里
也闪动着幸福的光。
分手的时候,她鼓足勇气告诉倾城,“君上,就算被你当成下贱女人我也要告诉你,
纳兰永远都是属于你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
送了纳兰婉容出宫,倾城又把那侍卫的尸体用魔法烧成灰烬,不见一丝痕迹,才心事
重重的回了寝宫。
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屋子里就大变模样,一群宫女忙忙碌碌,把林林总总的描金衣
箱镂花妆箧搬进屋里,居中指挥的宫装女子竟是萧红泪。
见倾城走来,萧红泪喜气洋洋的迎上来说:“嫁妆我可全给你送来啦,怎么样,还缺
什么,我这个大媒人帮你找去。”
倾城苦笑道:“萧姐姐,你又胡闹。”
“什么叫胡闹?”萧红泪白了她一眼,正色的说,“你可不能坏了咱们稷下美形道场
的名衔,务必要把陛下打扮成天下最美的新娘子!”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笑道,“陛下
快回来了。要打起精神来呀!”
“哇塞,好漂亮哦!高兴死了!”萧红泪前脚刚走,水月就回来了。
看着满屋子的衣料首饰,水月眼睛放光,倾城从没见她这样高兴过。
水月兴冲冲的打开一口又一口衣箱,不管逮住什么衣服都要往身上套,对着穿衣镜飞
来舞去,笑个不停。每换一件,都要问倾城好看不好看。
倾城见她如此兴奋,知道任她闹下去怕是到了天亮也没完,就说:“我来替你梳妆吧
,不然明天就没时间了。”
说着打开一口梳妆匣,取出一把象牙梳,一面沉甸甸的铜镜。
水月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娇憨的嚷:“梳头我会!自己弄就行了。”
抢过象牙梳,挽着秀发对镜梳理,侧脸看到倾城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脸
颊不由得绯红了。
倾城忽然说:“水月,头发剪了可以吗?”
她停止了动作,惊愕的望着他。
“新娘子要戴凤冠穿霞帔,长头发不体面。”
“那也不能剪,留了好些年,人家舍不得嘛。”水月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滚来滚去。
“不剪嘛、不剪嘛--不剪行不行?”
她的神情像是乞求大人准许饲养宠物的小女孩,倾城纳闷的想,这倒有些像小迦了。
于是便不剪。编成很多细细的小辫子,在头上聚拢盘了一个盘螺髻,戴齐了珠宝首饰
,秀美中更增了几分雍容华贵。
倾城把镜子递给她。“妳看--多气派,这才像个女皇的样子呢。”
水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认不出来了。
“是我?我有那么漂亮吗?”她抿嘴羞笑道,“气派是气派,就是太麻烦了。”
倾城半晌不说话,方一抬头,便看到了水月一脸的期待,只好说了违心话,“往后我
天天帮你梳妆。”
“一辈子?”
“一辈子。”
“不嫌麻烦?”
“不嫌麻烦。”
“天哪,你真好!你又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唉,我们该怎么做?”
倾城吻了她的脸,笑道:“每天亲一下。”
水月的肌肤极为细嫩,轻轻揌一下就会出现一小块红斑块,好久才恢复了珍珠般的色
泽。
倾城觉得用多脂粉反而不美,结婚不比寻常,一点不用也是不行的,便施了薄薄的一
层最细腻滋润的粉霜,淡淡两抹胭脂,恰到好处,古人所说的吹弹可破,就是这样子吧。
画眉,修眉,银剪刀。
青色的黛笔,细细描画,淡淡远山浮在眉宇间,倾城想,那山里可有神仙?
睫毛也用一把专用的夹子矫正,弯弯上翘。
倾城让水月闭上眼睛,冰凉的睫毛夹触到眼睑的时候,水月“呀”了一声,拉着他的
袖管撒起娇来,“凉凉的,好吓人呢。快拿走、快拿走,我不要夹了。”
“很快就好。保证不疼。”
“不要、不要、不要嘛。”
“会很漂亮。”
“嘻嘻,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再来夹。”她鼓着腮扬起头,眉头微蹙,做出个痛不欲生
的表情。
左边,然后是右边。
“好了。”倾城把镜子递给她。
水月照镜子。先闭上左眼,看右侧的睫毛,睁开,反过来再看一次。扮个鬼脸,露出
满意的笑容。
“干得漂亮!呣,亲一下奖励啦!”她闭上眼睛,嘟着玫瑰花苞般鲜嫩的小嘴。
“尝尝这个。”
倾城递给她一张鲜红的纸片,闪着亮光。
“啥东西呀?”水月好奇的闻了闻,红纸散发着芬馥的兰花香。
“咬红。”
水月像吃糕饼那样娇憨的咬了一下,纸上留下一个小月牙,嘴唇越发红艳,仿佛涂了
一层油,晶莹诱人。
她害羞的说:“像不像刚吃了人?”
倾城笑道:“像刚被我吃过。”
水月白了他一眼,傻傻的说:“晚上睡觉怎么办,我都不敢闭嘴啦。”
“吃掉也没关系。”
水月果然去舔唇红,一本正经地咂咂嘴,忽然笑了起来。
“甜的呀。”
“我尝尝。”
“嗯,不要嘛!大色狼,不准勾引我。”水月甜丝丝的说,“我的初吻要等明天才给
你。”
“可是你已经没有初吻了啊?在新.雅兰斯就被我偷走了。”
“去你的!那个不算--我睡着了嘛。啊,对了,跟我来--”提及新.雅兰斯,水
月忽然想到了当初送给倾城的木偶,便拉着他的手兴冲冲的跑到书架前,随便拉开一个抽
屉,里面满满的堆着人偶。
倾城爱抚着那些扮鬼脸的人偶,好奇的问:“这些小东西怎么都长了一张欠揍的脸?
”
“是很欠揍!一起殴打他们可好?”
倾城仔细看了一会,讪笑道:“原来都是照着我的样子雕的啊。”
“我以前送给你的那两个木娃娃,你还留着吗?”
倾城笑道:“丢掉了。”打开荷包,取出人偶水月和人偶倾城给她看。
“你喜欢哪一个娃娃?”
倾城笑道:“男的女的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
水月脸皮羞红,嗔道:“你是皇后,你来生!”
“好啊,我们现在就生娃娃吧。”
“不行……”水月把脸藏在他怀里,断断续续的说,“明天、等明天……”倾城摸摸
她的脸蛋,火烫。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倾城说:“天晚了,我要回去了。”他很害怕水月听出他话音走
形,好在她并没有在意,她已经被快乐重重包围,看不出别人的悲伤。
倾城飞奔着离开皇宫。他终于逃出了“魔感”的控制,可他却因这解脱而悲痛欲绝。
一面飞跑着,倾城想起小时候,他第一次发现了影子的存在,也是这样飞快的奔跑,
希望能够把那个黑乎乎的家伙从身后甩开,可是等到夜幕降临,影子湮没在黑暗中时,他
却因看不到影子而流泪。
那情景和现在何其相似,为什么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贵?既然有缘无分,当初何必相
识。
第七章 孽海
水月在幸福的幻想里甜甜入睡的时候,月亮和星星指引着倾城走进了命运塔,寻找无
心、无错姐弟。
蓝色是水的象征,也是命运的象征,水无常态,命运亦然。命运塔是无心和无错姐弟
命运的象征。
被囚禁在命运塔里的姐弟俩,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受命运的折磨,当倾城见到相拥蜷缩
在透风的塔楼里取暖的无心、无错,不由想起当年帝都兵变时,他冲进塔来救他们的时候
,姐弟俩也是这样拥抱在一起。
那时候他们为死里逃生而流下眼泪,可现在,再次陷入厄运魔爪的少女与少年,已经
没有眼泪可流了。
姐姐拖着病弱的身体,把所剩无几的热量用来温暖弟弟,感染伤寒的弟弟在睡梦里喃
喃自语:“好热啊,大火,好大的火……烧吧,把这塔烧了吧……把我烧了吧……”
“倾城哥哥……”
无心挣扎着想站起来。
倾城制止了她,脱下大氅给她盖上。
无错醒了,小动物似的眯着眼睛东张西望,看到倾城,惊喜的叫了起来。
倾城摸摸无心的头,火烫,再摸摸无错,冰凉。姐姐和弟弟都病得不轻。
“跟我一起走吧,再待在这儿你们会被折磨死。”
“你要离开帝都吗?”无心迷茫的问。
“是的,本来是想跟你们道别来着。”倾城说,“你们可愿意跟我走?”
无错惊讶的问:“倾城哥哥,你要离开帝都?你要去哪里?”
倾城用力抱了一下少年的肩膀,笑容里有着无尽的乡愁,他说:“我要回家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啊!”无错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倾城所指的故乡究竟在哪里,无心却
已明白倾城的心意。
无心凄苦的一叹,幽幽地说:“倾城哥哥,一路保重吧。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要在这
里守护爹的骨灰。”
倾城知道她不愿意拖累自己,本想再劝,可一看她恬淡如水的眼神,什么也说不出来
了。
“无错,你跟倾城哥哥走吧。”
“我不走!”无错坚定的说,“我要留下来照顾姐姐!”
“别任性了!一旦我离开帝都,水月就会对你们下毒手!”
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自窗外传来,“君上不必担心,两位殿下就交给在下照顾吧。
”易水寒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外,静静凝望着无心,冷峻的脸上现出了罕见的柔情。
无心偏过头去,凄然落泪。
月色笼罩下的命运塔投下漆黑的阴影,阴影笼罩着含泪话别的男女。
倾城拥抱了易水寒和无心,含泪笑道:“水寒,无心,祝你们幸福。”又拍拍无错的
肩膀,哽咽地说:“无错,从今以后,你不但要照顾自己,更要保护姐姐。”
说着,把楠.帝释天送给他的光刀.追忆珍而重之的放在无错手中,叮咛道:“这把
刀是我最重要的人送给我,现在,我把它借给你,这把刀会带着我的祝福,帮你成为真正
的男子汉。”
无错用力点头,泪水却禁不住夺眶而出,“我发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会代替你守
卫帝国的正义,我要用这把刀保护一切我所敬爱的人!”
别过易水寒与无心姐弟后,倾城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去。
月光下的真理塔被混浊的黄土包围着,只露出了一角惨白的塔顶,恍若古代巨象的遗
骸。
倾城挖开泥土,从天窗爬了进去。
阁楼里满是尘埃,明镜坐在尘埃堆里,像个被主人丢弃多年的玩具娃娃。
一泓月光落在她脸上,修长的睫毛在眼帘下织出了淡淡的阴影,倾城在她面前跪下,
轻轻吹去她脸上的灰尘,细瓷般白晰的肌肤在月光里泛起迷离的光晕。明镜恍若大梦初醒
,缓缓睁开眼,表情恍惚不定。
“我是来道别的。”倾城面对着她坐下,细细端详着阔别一年的情人。
“到时候了……”明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一种既依恋又绝望的情绪弥漫在塔中。
“当真舍得?”
明镜直勾勾的看着倾城,两串亮晶晶的泪珠滚落下来,塔内顿时一亮,那光恍若高僧
的舍利子,照亮了倾城的灵魂,在与这走过漫漫岁月的女先知诀别的剎那,他真正理解了
明镜的大智慧。
“无可舍,亦无不可舍,一念之间,咫尺天涯。”
明镜摇头叹息,“爱了、恨了,总不如断了、忘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颔首一笑,明镜幽幽的说:“那么,一路保重吧。”
说罢又闭上眼睛。
倾城却不走,跪坐在她面前的蒲团上,毕恭毕敬的道:“请镜师传灯。”
明镜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问:“还不死心?”
倾城答道:“不死心,亦不甘心。”
略略点了下头,明镜取出一把小小的银匕首,伸手在倾城头上拍了三下,刀光一闪,
三千烦恼丝一一斩落。
一面帮他剃度,明镜口诵“不思议品”真言。
“夫求法者,不贪躯命,夫求法者,非有色受想行识之求,非有界入之求,非有欲色
无色之求……”
“……譬如有人,于盲者前现众色相,非彼所见,一切声闻,闻是不可思议解脱法门
,其谁不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我等何为永绝其根,于此大乘,已如败种,一切声闻
,闻是不可思议解脱法门,皆应号泣,声震三千大千世界,一切菩萨应大欣庆,顶受此法
,若有菩萨信解不可思议解脱法门者,一切魔众无如之何。”
“大迦叶说此语时,三万二千天子皆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而时,维摩诘语大迦
叶,仁者,十方无量阿僧祗世界中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以方便力教化众
生,现作魔王……”
听到“魔王”一句,倾城不禁心中巨震,失声惊呼。
明镜忽然掷下匕首,冷不防地解开了衣领口。从腰带里拉出绢带的摩擦声,仿佛砂纸
打磨着倾城的头骨,他凝视着明镜把洁白而丰满的乳房从衣襟里拖出来,不由自主的屏住
了呼吸。
就在目眩神迷的乳房闯进视野之后,明镜解开了腰带,裙子柔顺的滑落下来,女人柔
软饱满的小腹暴露在空气中,维系胎儿与母亲的脐带,像一根柔软坚韧的红色胶皮管,钻
出肚脐,末端深深埋进地板里,像菌类植物那样繁衍出放射形的根部。
倾城惊讶的发现,那庞大的根部已经包围了整个真理塔,仿佛一个巨大的蚕茧,把这
座白色的建筑裹在怀里,那更朝着深处钻探,进入深沉的大地,接通忧郁的地下河,亲吻
炽热的地脉与火山……
神的眼睛让倾城看到了世界的“里面”,他看见源自明镜脐带的神经纤维构成了伟大
的“神之树”,用亿万条柔韧的枝条牢牢捆绑着真理塔、命运塔、希望塔还有碧落黄泉之
楼阁……
天国曼陀罗成了沉睡在母体之外的胎儿,明镜用自己的生命哺育着他,默默等候着分
娩的那一天。
“跟我们的孩子说再见吧。”明镜脸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那是比神更神圣的微笑啊
……
为什么明镜宁可放过谬斯,宁可与春江水月反目成仇也要随倾城来到帝都?
为什么明镜会在倾城进入学宫的第一天就宣布隐居,从此躲进真理塔内不见世人?
为什么明镜置天下百姓安危于不顾,一意唆使春江金鹏修建天国曼陀罗?
为什么明镜宁可坐视史克尔兵变,宁可坐视春江水月夺取帝都,也坚决不肯离开真理
塔?
为什么明镜会不顾廉耻,诱惑倾城与自己发生不伦关系,难道亿万年的修行还不足以
断绝情欲?
倾城终于明白了。
一切都是为了这“孩子”。
明白了一切的倾城泪流满面,跪倒在明镜面前,深情的亲吻着他的孩子,当父亲的嘴
唇与母亲的肚子接触时,“孩子”在子宫中张开了眼睛,它的灵魂仍在母亲腹中发育,它
以天国曼陀罗形式存在的身体,却承载着即将诀别的父母。
它感受到了神之王的召唤,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朝着年轻的父亲微笑了。
血缘的亲情接通了父子的神性,倾城的目光穿透了肉体,在迷宫般的子宫里看到了浮
在羊水中的方舟……
“世界末日的最后救赎啊,那就是我们的未来……”
神王激动的叹息成了新世界的曙光,“孩子”闭上眼睛,把关于理想、毁灭、救赎与
未来的一切智慧送给了父亲。
明镜肚子里升起来太阳,千万道灿烂的光芒贯穿倾城全身,净化他,治疗他,加持他
,灌顶他,在他身上播下觉悟的种子。
神之导师温柔的撩起神之王额前的发丝。
一束闪耀的水晶白色光从她额头射出,进入了倾城额头的气轮,注满全身。
这道白光代表一切诸佛的身加持,帮他净化了体内的“魔感”,当倾城抬起头来,瞳
仁已经变成了玫瑰色,继“守护之红”后,“毁灭之银”也被吸收了。
“走吧……天就快亮了。”
伤感与凄迷妆点了明镜的微笑,在倾城眼中,那笑成了慢慢沉进湖底的花瓣,无可挽
回的远去了。
大地裂开缝隙,把残留在地表的那截塔尖也吞了下去,当倾城最后一次回望时,平坦
的大地上,不再有真理塔曾经巍峨矗立的痕迹。
最后一次回望后,新的一天悄然降临。
黎明的街道上处处洋溢着喜气,红色成了城市的主题,欢笑成了共同的声音,瑟瑟秋
风里,每一棵树上都挂着火红的灯笼,扎着缤纷的彩带,每一栋建筑都被粉刷一新。
不管是乞丐还是王侯,每个人都被卷进了这场世界上最华丽的婚礼之中,热切的谈论
皇帝和她的情人。
只有在这个特别的狂欢节里,他们可以畅所欲言,可以免费大吃宫廷筵席,可以尽情
畅饮从全世界搜罗来的一千种名酒,因为皇帝已经降下了圣旨,她不愿意独享今天的幸福
,她要让帝国里的每个人今天都幸福。
她说:“在我的国家里,今天谁都可以当皇帝,我要让筵席和舞台铺满首都每一寸地
面,你们尽管吃、尽管喝、尽管笑、尽管唱、尽管骂我,我也不生气,因为今天我要结婚
了。一个女人一生只有一次真正的婚礼,春江水月要让百姓和历史记住这一天。”
少年走在街上,关于婚礼的种种轶闻流进耳中。
人们说:“你看那巍峨的圆顶皇宫,皇帝就在那里等候她的新郎。当庆典的钟声敲响
,她就会在鼓乐声中,莅临铺满黄金与白银的礼堂。”
“在阳光之下,葳蕤的木兰环绕着庭院,白色的孔雀翩然起舞,十二眼喷泉闪烁着星
星的光辉,美丽的少女手捧花篮环侍左右,她们的眸子宛若湛蓝的湖水,那是青春之美的
自然流露,她们簇拥着皇帝,就像百鸟簇拥着凤凰,就像星辰簇拥着明月。”
这样说着的时候,人们涌到了礼堂外,把脸贴在水晶玻璃窗外,窥视正在进行中的婚
礼。
人们看见陛下的衣裙是凤凰与孔雀的翎毛织就,哪怕是每一颗最小的宝石,也都来自
天外的星球,当它们一起在阳光下闪耀,你会怀疑,全世界的风与光都在陛下的裙裾下游
走。
人们看见陛下的裙裾是由富丽堂皇的纯净白狐皮缝制,黑色斑纹镶边儿,仿佛飞舞在
雪地上的黑宝石,四周镶嵌了无数同样大小的珍珠。
人们看见陛下的裙裾上有八个手环,左右各四个,八个牵裙裾的女童,都是在贵族中
精挑细选出来的小美人儿,经过专门的训练,持着手环随着规定的节奏行走,整齐划一。
她们一律是天鹅绒蓝上衣,长裙及地,腰缠彩带,胸前簪着海棠花,左右袖口镶嵌着
毛茸茸的彩球,腰间佩剑,脚下白色丝袜,檀香木屐,头戴花冠,她们如此纯洁美丽,像
一群随时都会展开翅膀飞回天堂的仙女。
人们看见陛下长发盘结成了典雅庄重的螺髻,洁净白亮的额头被仔细绞过,像美玉一
样闪耀着润泽的光彩,但是还特意留有几缕青丝垂下来,增添了几分朦胧美,身为皇帝,
是不能够让臣民把自己看透的,也许这正是使用刘海的目的所在吧。
人们说陛下的头发过早变白,这跟婚礼的气氛是不合拍的,并且,白色的头发和白色
的婚纱会彼此冲淡,产生一种很不好的模糊效果。
于是她就同意未婚夫帮她染成黑色,使用的是非常昂贵的“墨玉香胶”,不但使秀发
恢复了乌黑的色泽,并且显得格外柔美光亮。这样,一向威严、冷傲的陛下显得格外娇媚
了。
人们看见束发的飘带,从秀挺白晰的颈子,一直落到因为身穿袒背婚纱而裸露的细嫩
肩膀上。
陛下姿容端庄,步履稳健,仿佛一朵秀媚的白云,在积雪的山峰间时隐时现,在盛大
的婚典中,这是陛下第一次毫无保留的释放出女性之美,和令人目眩神迷的优雅本质。
人们说婚礼使用了十四种香料,从来自昆仑的玉石香到白虎进贡的龙涎香,应有尽有
,檀香、旃檀香就更不消提了。
窗外的人们努力吸气,似乎也能透过玻璃窗嗅到名贵的香气,于是脸上现出了安慰的
笑容。
人们说,陛下本人使用的一定是古典韵味的麝香,因为在这叫人遐思万千的香气里,
陛下看起来居然也有一点温柔可亲了。
人们看见走进大神庙的剎那,陛下略略驻足,因为这是实现设计好的仪式,牵裙裾的
女童和佩剑近卫团也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她侧过脸来,面对恭候已久的臣民露出些许微笑,那秀美白晰的脸颊上轻拂了几丝鬓
发,细长的凤目闪烁着一点黑曜石样的眸光,因为丰润的红唇向一角翘起,挺俏的鼻梁就
显得个性十足。
人们看见陛下回眸微笑。
那一瞬间的惊艳给所有人留下了毁灭性的印象,他们忘记了规矩,情不自禁的叹息,
注视着那冰晶玉洁的侧身像缓缓逝去,恍若天上摇过一道彩虹。
人们怅惘的想,这天下无双的女子,今夜就要嫁人了。
有人问:“新郎怎么还不来?”
门外传来了马蹄声,“咴咴”的嘶鸣恍若悲怆的箫声。
皇帝惊喜的回望,甬道尽头跑来了龙侍,琉璃色的眸子里仿佛蓄满了清冽的泪。马背
上空空荡荡,阿修罗魔剑悬挂在马鞍上,随风摇曳。
钟声不合时宜的敲响,礼堂内哗声四起,人们挤到窗口眺望,只见一个白衣人卓立在
大神庙钟楼顶上,远远望去,仿佛一根洁白的翎羽。
水月脸色大变,顾不得婚典在即,就那样拖着婚纱飞身跃上钟楼。巨钟仍震耳欲聋的
颤动着,倾城却已不翼而飞,只见那重达万斤的铁钟上赫然刻着一首短歌。
“天月,海月,寂寞怎比水月?”
“倾城,倾国,孽海难补情天。”
手指抚摸着那斑驳的字迹,透过黑沉沉的铁钟,水月仿佛回到那艘海中孤舟上,看到
了翩翩起舞的自己和击掌和歌的倾城。
“天月,海月,寂寞怎比水月?倾城,倾国,孽海难补情天……”她痴痴的想着,忽
觉得胸口一痛,炽热的液体涌出唇角,溅上铁钟,模糊了那行诗句。
那猩红的颜色是如此耀眼夺目,仿佛熊熊燃烧的燎原野火。
灯塔下的百灵港响起了晚航的汽笛声,这声音从远古来到如今,一如既往的苍劲深沉
。
夕阳西下的时候,最后一班开往昆仑的客轮离开了码头,一行海鸥飞离了甲板,围绕
着桅杆徐徐徘徊,垫板微微摇晃,那是最后一位远行的客人上了船。
白衣少年极目远望,海天苍茫,夕阳染红了他的瞳色。身后水声轰鸣,千百只海鸥从
头上飞过,用肚皮把天空染成了灰白色。
这不祥的预兆在少年心中激起了涟漪,他蓦然回首,目光尽处来了一匹火红的骏马。
马上的水月依然穿着美丽的婚纱,夕阳下的海滩上,摇曳着心碎的新娘蹒跚的倩影。
她走近了,一往情深的望着他,哭红的眸子里忍着泪,她一路哭着追来、哭干了泪,
就是不想到了他面前再流泪。
她从帝都一直追到这里,她知道倾城在天上飞,尽管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她的心里还
是充满了绝望,她只能尽力而为。
她诅咒老天,诅咒天会黑,黑天蒙住她的眼;她忽然又讨好老天,乞求老天吹大风下
大雨,这样他就没法飞得那样快。
现在她总算追上他了,她冷静的告诉他,“跟我回去。”
倾城摇摇头,他说:“我要回家了。”
他的眼神像迷离的海风,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帝国就是你的家!”
“假如大地上还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那一定是昆仑。”
“你必须跟我回去!”
“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我不准!”
“你没法阻止落叶归根。”
“假如叶子非要落下不可,我就砍断树!”
“你能砍断秋天吗?”
她说不出话来了。
他叹了口气,悠悠的说:“别傻了,水月,就让我们在秋风里说再见吧。”
水月哭了。世界上最坚强的女人哭着说:“小叶子,你伤透了我的心,我很难过。”
倾城低头不语,内心却如千百把刀在绞,他茫然的问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到底
为了什么?
海鸥回到桅杆上,云翳遮住了地平线,甲板再次颤动了,那是心软的少年下了船。
娇小的身躯偎在怀中,就像蝴蝶那样轻盈,他心疼的说:“水月水月,你怎么这样轻
。”
婚纱下的女皇幸福的笑了,她说:“我想你想得吃不好睡不着,你还忍心问?”
倾城紧紧拥抱着她,用小乞丐那样的眼神对她说:“我可以吻你吗?”
海滩上悠悠一吻如此销魂,水月看到了蓝天白云下的新.雅兰斯金沙滩,看到了企鹅
城温馨月光下的月桂枝,看到了凤凰城礼堂帷幕后的玫瑰花,三年来他们只见过三次面,
那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她在一吻中拥抱了前半生的所有幸福,她确信自己此刻拥有了
半个世界。
她红着脸问倾城:“你看到了什么,我相信我可以带给你另外半个世界的幸福。”
倾城却指着海平面,对她说:“妳看。你看那海平面,古时候,它的名字叫天涯。”
少年走进大海,寻找远去的客船。
春江水月眼中的背影蒙上了水光,她突然想到,当年他从海里来,就是这副神态这身
装扮,当年他笑着走来,现在他不顾而去,他已非当年十八岁。
夕阳浮在云海间,影子躺在水面上,魔剑阿修罗跳出鞘,血红的光芒恍若情人的血。
我是不是疯了,难道我要杀了他?
海鸥尖叫着飞上天空,仿佛一群黑色的幽灵,倾城感到背心刺痛,风平浪静的海面上
突然跃起了骇浪,大地摇晃,碧落黄泉里传来神魔的哀鸣,倾城在惊涛中转过身,血色剑
光映出了春江水月白发红颜绝望的泪眼。
“无可奈何剑.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魔剑.阿修罗的意志,她说,得不到的就要毁掉。
天涯很远,也很近,倾城微笑着拥抱死亡,闭上眼睛,天涯就在面前了,闭上眼睛,
你就拥有了全世界。
“相思断肠剑.千堆火焰在心中!”
这是木剑.阿修罗的声音,她说,曾经爱过就是永远。
千堆火焰迎上了一江春水,火熄了,水干了,曾经幸福的痛苦的一切都结束了。
木剑断了,魔剑染了猩红的血。
风吹过,倾城背后落下了洒洒声,那是背囊里的木偶洒在海滩上,小小的人偶倾城和
小小的人偶水月,肩并肩躺在金色的沙坑里,潮水把它们带走了。
倾城踏波而去,流血的肩膀像是抹了一笔夕阳,大乘佛光化作朵朵白莲,在他足下盛
开,送他渡过无尽苦海。
夕阳照在魔剑上,染红了茫茫孽海,冷风穿透了心。
水月在风波里寻找着倾城,待要凝眸细看时,却被浪花迷蒙了双眼。
第八章 残阳
时光在战火里流淌,吟唱着传奇的诗句,凤凰战旗有如燎原烈火,席卷了四神每一寸
土地。
凤凰二年(旧历一二五年),“魔皇”阿修罗一世统一白虎大陆。
同年五月,出兵飞雁关,入侵玄武,战争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以迦林江为界,凤
凰、苍天隔江对垒。
历史的一页写满了血与火的记忆,当时光的风将它翻到另一页,两位女皇的战争终于
到了尽头。
某个无星之夜,玄武的皇帝离开了军事会议桌子,回到行宫。
楠辞退了臣仆,独自静坐在书桌旁,一行一行的读着那封已经磨烂边角的信。
战争期间这封信一直贴身携带,楠可以离开武器,却没法离开它,每隔几天,她都要
这样独自一人重读一遍。
信的内容,她是早已经刻在心里了,对她而言,这几页信纸所提供的不仅是文字,更
重要的是她可以从中感受到倾城的存在。
楠想象不出昆仑的雪山有多么高,多么冷,她的情人远在万里之外,这信给了她弥足
珍贵的慰藉。
倾城在信里叮嘱她不要跟春江水月硬碰硬,还说让她投降,这些楠都记在心里了,但
是她并没有遵循。这些年来,她全力以赴抵御帝国的入侵,亲自率军与水月交战。
她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听从他的安排,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凭什么认为凤凰
帝国比苍天帝国强大,凭什么断定楠.帝释天就一定不是春江水月的对手?
楠每次看信都觉得好委屈。
她其实早就知道,倾城从来都把她放在第二位,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没有一秒钟曾
经超越春江水月,可她不服气,她要证明他错了。
“两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发动了两个帝国的战争。”
已经有吟游诗人用调侃的口吻,讲述战争的肇因了。
楠当然不喜欢这种说法,可是内心里却又从中得到了一丝微妙的满足,至少人们把她
跟水月相提并论了。
不是吗?“两个争风吃醋的女人”,瞧,他们说水月也在吃醋呢。
一直以来,楠都在为这隐秘的发现沾沾自喜,她忽然觉得自己至少跟水月一样重要了
,假如不能在倾城内心的天平上占据同样的砝码,至少在百姓的眼中如此。
可是现在,这个无星的夜晚,楠突然失去了惯有的自信,她甚至开始怀疑春江水月是
否知道自己的存在。
那个女人当真会吃她的醋吗?
从战争开始到现在,她从没有在战场上露面,假如她真的嫉恨一个女人,就该像楠那
样,次次冲锋在前,以寻找情敌为目的呀?可她没有。
春江水月不喜欢亲自出战。
她听取将军们的意见,通常会接受他们商定好的作战方案,偶尔也会蛮横的废除,推
出自己的想法并强迫执行。
经她改动的战术有的取胜了,也有的失败了,可无一例外充满了想象力和冒险精神。
春江水月不在乎牺牲,她把战争当成了游戏,追求趣味和完美。
将士们上战场之前,春江水月会例行的检阅军队,鼓舞士气,战役开始时,将士走上
战场,她留在营地洗澡。
凤凰帝国的将士们凯旋归来,往往会看到一个身披白纱浴袍的长发美人儿,倚在营门
旁吃蜜渍话梅,那就是他们的皇帝。
“陛下万岁!”得胜归来的战士会这样兴冲冲的说。
“小家伙,干得不错!”她点点头,心情好的时候还会露出迷人的微笑。
万一战局不利,皇帝就会蹙起秀眉说:“没精打采成何体统!抬起头来--”
“遵命,陛下!”吓破胆的战士立刻站得笔直。
接下来,皇帝就会用半讽刺半威严的口吻说:“小家伙,吃颗话梅壮壮胆吧。”
凤凰帝国的皇帝从不上战场,她总是叫她的战士“小家伙”,哪怕对方其实是老头子
。
苍天帝国的皇帝亲自上前线,她喜欢冲在最前面,她寻找敌军的帅旗,催马冲上,挥
刀斩首。她每次都想找到春江水月,可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凤凰帝国的皇帝听说楠.帝释天喜欢追杀主帅,就对她的将军们说:“往后你们都别
站在帅旗下面,免得叫疯狗咬了。”
苍天帝国的皇帝听说了,反而暗自窃喜,她有理由认为,春江水月这样说是胆怯的表
现,否则她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出阵迎战呢?
于是在三天前的一次会战中,楠再一次冲到了凤凰军的帅旗下,她远远看见一位骑着
红马的白衣女子,她的心脏猛地收缩起来,血气上涌染红了脸颊,她厉声怒喝,挥刀斩下
她的头。
白衣女子软绵绵的倒下马来。
是稻草人。
楠望着无头的稻草人,虚脱了似的呆立在战场上,喊杀声远去了,她的心为这莫大的
羞辱流血了。从那以后,楠就再也不去寻找帅旗了。
“说什么也要跟她一对一的决斗……”楠期待第二次与春江水月一对一的决斗,第一
次她败了,肉体与心灵的疤痕使她牢牢记住了耻辱,这一回,她要在春江水月身上讨还双
倍的代价。
无星的夜晚也没有月光,乌云遮掩了战场,河岸的对面,另一位女皇也沉在了对同一
个人的思念里。
“嘘--陛下睡了。”内大臣对门外打了个手势。
久候魔皇陛下主持渡河作战会议的将军们悄然退下,离开帅帐很远了,才敢稍微活动
酸痛的关节。
他们来到门外等候时,水月正在午睡,他们以为皇帝会像往常那样很快醒来,可是她
没有。
水月早就醒了,可她不愿意起床。她并非有意让将军们空等一场,突如其来的疲惫把
她困住了。
入夜以后,皇帝命令侍女把朝河的窗子打开,潮湿的空气里有大象的气味,炉子里檀
香灰烬渐冷,草原上吹来新鲜的风。
“陛下,该用晚膳了。”内大臣春江无瑕殷勤的说。
“不。”
“下盘棋可好?”
“除非你让朕赢。”
无瑕棋下得好极了,谁也赢不了她,皇帝也不能。
“陛下啊,奴才替你办事,任你打骂,难道连下棋也要故意输给你不成?”她的笑容
里同时出现了委屈和谄媚,这笑容是那样的美,那样的纯,简直看不出做作来了。
“呵呵,下贱的女人啊,我可真要狠狠抽你一顿鞭子了。”水月呻吟着,叹息着。赤
裸的手臂从棉被里伸出来,徐徐的伸向空中,宛若仙鹤的颈子,浑圆、晶莹,美妙极了。
无瑕被皇帝娇慵的姿容震住了,她痴痴的望着皇帝,一股奇妙的暖流从脚底升上来,
一直流到了心里。她鬼使神差的走上前来,双手毕恭毕敬的捧着皇帝的手腕,在手背印下
虔诚的吻。
皇帝“嗤嗤”的笑了。“你这不要脸的婊子,你把我的手弄脏了。”
口红残留在皇帝的手背上,恍若古代皇陵里的殉葬血玉。
“婢子这就给陛下舔干净。”无瑕柔声细气的说。果然伸出舌尖,把那口红残痕一点
点的舔干净了。
皇帝叹了口气,微微皱起眉头。
被这女人吮吸手掌的感觉很不好,她想到了水蛭,不禁厌烦起来。
无瑕误解了皇帝的心意,她还以为皇帝很陶醉呢,于是她也有些自我陶醉了。这使她
认为自己在皇帝心中应该占有更重要的地位,拥有更多的权力,于是开口道:“陛下,婢
子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
“陛下可有想过,他日平定了苍天,该派哪位大人来提督玄武洲?”
春江水月惊讶的瞟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臣以为,萧大人雄才大略,经营玄武洲最合适不过了。”
水月笑道:“朕还以为你会自荐呢。”
无瑕忙道:“那可不敢当,婢子只愿永远陪着陛下,分担陛下的烦恼,就心满意足了
。”
水月叹道:“分担朕的烦恼?混帐话!你可知道朕为何烦恼?”
无瑕微微一笑,悠悠的说:“良人远去,昆仑雪深。”
水月脸色一变,猛然坐了起来,锦绣罗衾推在胸口,露出一大片光洁如雪的肌肤。
她直勾勾的望着无瑕,脸色瞬息万变。
忽听帐外有人低声道:“陛下,红泪回来了。”
水月脸色暖和了少许,重又躺下,对无瑕说:“妳可以下去了。”
“是。”无瑕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皇帝眼中迷惘疲惫的神色告诉她,这步险棋算是走
对了。
“若是萧红泪留在玄武,等到皇帝耐不住相思远征昆仑那一天,这偌大的帝国,可就
是我的天下了……”无瑕踌躇满志的离开了行宫,对未来充满了自信。
她的时间不多了。
“脑坏死”一天天的恶化,全赖昂贵的秘药勉强把寿命延续到了现在,每天晚上阖上
眼,她就开始怀疑自己明天是否能够活着醒来。
在这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她唯一的追求就是恢复家族的荣耀,重新掌握帝国权柄,哪
怕只是一天也好。
满腹心事的春江无瑕嗅到了血腥气,看到萧红泪走来,便垂着头立在屏风旁,给她让
路。
与萧红泪擦肩而过的剎那,这气味愈发浓重了。
“见过萧大人,萧大人万安。”无瑕谦卑的笑容里冒出了毒药。
“内大臣阁下也万安。”
没有理会她的幸灾乐祸,脸色惨白、步履蹒跚的萧红泪走进了皇帝的卧室。
“受伤了?”
“嗯。”
春江水月闻声坐直身子,目光炯炯,“伤在何处,让我看看。”
萧红泪温顺的点点头,开始脱衣服。外套,裙子……
一件件的落在地毯上。
脱到中衣的时候,皇帝猛地坐了起来,鼓着眼睛叫道:“啊!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连里面也伤了?傻妹子,妳……该不会是被……”水月眼睛鼓鼓的,嘴巴张成了夸大的“
O”形,像个布娃娃。
“陛下!瞧妳--想哪儿去了!”萧红泪羞赧的捂着胸口,一丝不挂的胴体泛着青白
的柔光,微微颤栗。
“被她刺伤了指甲而已,开始以为不要紧,可是……”萧红泪掀起了胸衣,胭脂色的
斑痕顺着左手中指尖向上,一直延伸到肩膀,又到了心口、乳沟,远望有如一瓣瓣的桃花
。
“好厉害的胭脂剑!想不到啊,想不到……那毒观音李璧华竟如此厉害。”
“都怪臣不小心。不过,李璧华中了臣的『碎心剑魂』,怎么也活不过今晚,臣也不
吃亏呀。”
虽然这么说,回忆起不久前的那场恶战,萧红泪仍心悸不已。
斥候送来红巾马贼的行踪后,萧红泪立刻断定,假如让这支臭名远播的佣兵团,成为
玄武人的生力军,帝国必将在这场势均力敌的战争里陷入颓势。
她曾经勒令纳兰婉容部队狙击红巾马贼,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纳兰婉容并没有
执行命令。
惊怒之下,萧红泪只有干起了老本行,乔装成“鬼剑客”连夜渡河,潜入红巾马贼营
地。
“毒观音”李璧华的名声她是知道的,一向没放在眼里,本以为可以轻松刺杀,没想
到在突然袭击将其重伤之后,仍然遭到了可怕的抵抗,以至于萧红泪不得不破了戒,没有
亲眼看到猎物毙命就逃出了军营。
尽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红巾马贼团毕竟无法及时开赴战场了。
“傻妹妹,就算拿一百个毒观音的命来换你的一根头发,朕也舍不得呢。快穿上衣服
,别着凉了。”说着话,水月也穿衣下床了。
“来个饯行的拥抱吧,红泪。你杀了李璧华,楠.帝释天就由朕来亲手处决吧!”
“难道您--”萧红泪机械的拥抱着水月,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朕今晚就去杀掉楠.帝释天。”
“我跟您一起去!”
“不准!朕喜欢独自享受战斗的快乐,楠.帝释天那样的敌人,可是千载难逢呢。”
水月回忆着数年前的那次交手,不由得兴奋起来,脸颊泛起了红晕。
萧红泪叹了口气,再次拥抱了情同姐妹的皇帝,“陛下,祝您好运。”
当初决定远征玄武的时候,有谁会想到胜利如此艰难?
别看水月总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萧红泪清楚,她比谁都更操心。
连年的征战已经耗尽了帝国的底子,这场战争她已是输不起,怎么能要求一个刚刚建
立的帝国承受战败的打击?
只要春江水月和她的军队失去了无敌的神话,百姓就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敬畏她了。
干脆直截了当的杀掉楠.帝释天。
这就是春江水月的计画,她酝酿了很久,可直到今天晚上才下定决心。
“说再见之前,朕来给你赶走胭脂剑精。”魔剑出鞘,悬在萧红泪头上。
寒光一闪,阿修罗劈面斩下。
萧红泪闭上眼睛,冷森森的剑气破体而入,不由得颤抖起来。
“锵!”
水月收剑,冷笑着退开半步,地上残留了一滩粉红色的血渍,散发着胭脂般的香气。
萧红泪缓缓睁眼,发现身上的桃花斑纹已经消失了。
楠把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在桌面上,她要给春江水月写一封决斗书。
让战争见鬼去吧!她真正渴望战胜的是,作为武士而非皇帝的春江水月!
楠就是要写这样一封生死决斗书,她沉思良久,可认识的字着实有限,不知该如何下
笔。
若是倾城还在身边,这等舞文弄墨的事儿,又怎能落在自己身上?楠望着烛光,痴痴
的笑了。
灯影忽然拉长了,一阵阴风吹进了营帐。
袅娜的青烟恍若美丽的幽灵,楠出神的时候,一声短促的惨叫,惊碎了午夜的沉静。
身段婀娜的白衣女子轻轻撩开了纱帐,偏着头,凝望楠.帝释天。
被华丽的黄金铠甲武装起来的苍天皇帝,支颐凝思,却不知白衣如雪的朱雀皇帝,已
经提着血淋淋的长刀走进她的军营了。
凤凰历某年某月某日子时,素裙纨衣的魔皇春江水月在离开了帝国军帅帐,在夜幕的
掩护下只身渡江,直闯苍天军营。
她从营门口光明正大的走进来,依次遇见了哨兵、巡逻队和侍卫团,这些人试图阻拦
她抵达目的地,于是她杀掉了他们,这场沉默的屠杀里,唯一的惨叫是她发给楠.帝释天
的通牒,然而她很快就发现根本无此必要。
“你来得正好。”楠.帝释天回头冲她一笑,“不共戴天的『戴』怎么写?”
春江水月用染血的魔剑在墙上写了个“戴”字。
“……不共戴天,决一死战。”楠.帝释天自言自语的写完了决斗书。回过身来,她
对水月说:“你过来。”
春江水月面无表情的走到她跟前。
两个女人静静对视,岁月随着她们的眸子流转,时而退到过去,时而回到现在。
她们不约而同的,回忆起了六年前一个秋天的黄昏,邂逅在朱雀山间的她们,也是这
样充满杀机,彼此凝视。
水月眼中的楠.帝释天,曾经是端坐在骏马上的黑衣骑士,俊朗健美,有如青铜雕塑
。
六年后的今天,朴素的黑衣换成了华丽的铠甲,流浪骑士成了称霸一方的帝王,尽管
如此,春江水月对她的感觉并没有太大改变。假如说六年前的她是一尊青铜雕像,现在的
她不过是镀了层光鲜的黄金,内里还是那个流着好斗之血的女武士。
楠.帝释天也对初次邂逅春江水月时的那一幕,记忆犹新。
黄昏的雾霭里出现了娉婷走来的白衣女子,她走得并不快,可是一转眼就到了跟前,
就像一朵轻巧的云,不是走路,而是被风送到了这里来。
今天的春江水月同样没让她失望,正想跟她决斗的时候,她就送上门来了,这心有灵
犀的奇遇,注定了两个人今夜将第二次决斗。
春江水月接过楠.帝释天递来的战书后,冲她微微一笑,楠.帝释天认为那是一个嘲
讽,于是还以颜色,“你比过去老多了。”楠.帝释天怜悯的望着春江水月的脸说,“你
笑的时候眼角都有皱纹了。”
她凝视着水月的眼角,用全部的恶毒说:“六年前你是个美人儿,可现在……春江水
月,你快变成老太婆了。”
说完这句话,楠就朝门外走去,她与她擦肩而过,听到了彼此的心跳。
楠.帝释天与春江水月来到河畔,她们将在这里决斗。
不知何时,月亮钻出了云层,月光下的迦林江宛若一条银色的缎带,万籁俱寂的夜色
里,只有河水屏息凝望着两位女帝。
春江水月将魔剑平举在胸前,拔剑的动作如此优雅,尖端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仿佛
打开了一面遮羞的折扇。
剑刃宛若一道红色的溪流,徐徐的从鞘中流出来,晶莹的血光随之涌出,铺天盖地的
卷向楠.帝释天。
楠.帝释天平静的凝视着敌人的眼睛,对席卷而来的剑气视若无睹。
血光淹没了她。身后的树林里响起了“沙沙”的声响,大大小小的树木被血光吞噬,
变成了腐朽的泥。
楠.帝释天再次出现在月光下时,手中多了一柄长刀。
她笔直的站在平原上,身躯有如白杨树般挺拔,战斗的激情使她燃烧起来,阿修罗剑
气的洗礼,使她更加神采飞扬了,眼睛闪亮有如北极星。
闪电劈开了血光,雷刀直指春江水月。
灼热的刀罡反攻过来,春江水月周身的真气“嘶嘶”
作响,仿佛冰块投入火炉,被转瞬蒸发,直到水月把阿修罗魔功提升到了“紫霞”境
界,才制止了刀罡的进逼。
异样的气流在两个女人间回旋,春江水月忽然双手握刀,劈空斩下。
一道半月形的剑气脱离了“嗡嗡”作响的魔剑,呼啸着劈向楠.帝释天的面门。
楠.帝释天眉毛一挑,冷笑道:“雕虫小技!”金刚大雷神功注入到话语中,四个字
成了四记闷雷,震散了剑气。
比脱口而出的雷霆更加敏捷的是她的动作,剑气与言灵碰撞的时候,楠.帝释天也出
现在了春江水月面前,挥刀斩下!
春江水月挥剑上撩,刀剑相交的剎那火星迸射,楠.帝释天在她坚忍的眼神里,发现
了不堪承受的痛苦。
凝聚了十二重金刚大雷神功的一击,足以把钢铁粉碎成尘埃,魔剑像惊弓之鸟似的反
弹回来,重重撞在主人的胸口上。
春江水月无声无息的跪倒在草地上,刺眼的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来,像是热腾腾的开水
顺畅的流出了光滑的瓶口。
丈二大雷神击中了地面,于是大地裂开了深渊。
楠.帝释天遗憾的收刀仰望,目光追随着春江水月的身影,落在了树冠上。
春江水月悬在天地之间,悬在满月之中,月光把她变得不真实了。
在楠.帝释天眼中,她那双空洞洞的眼睛很遥远,融化在夜风里的白发,却又如此真
切。
她的发丝融化在风里,成了风的一部分。
楠.帝释天眼中的风变成了银白色,当冷冽的夜风拂面而过,她恍惚觉得,自己被春
江水月的白发缠住了脖子,勒住了喉咙,她喘不上气来了。
楠.帝释天深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她笑了。“一切都是幻觉。”她给自己鼓劲儿
,这没什么可怕,春江水月不是已经受伤了吗?我已经击败她了,现在,我要杀掉她!
如水月华映衬着春江水月惨白的脸,染血的嘴唇更显红润,她把血淋淋的魔剑高举到
头上,念念有词。
她像是打开一面折扇那样优雅的出刀,于是血光就在月光的推波助澜下,把天空和大
地染红了。
楠.帝释天不喜欢春江水月高高在上,于是她吹了声口哨。
口哨声宛若一只惊醒的云雀,倏地钻进云层。紧跟着,天雷落下来了。
闪电劈中春江水月,她栖身的树变成了焦炭,可她却依旧悬在天上。
现在,春江水月已经让魔剑吸取月亮、夜空还有大地的精华了,楠的天雷击中了她,
可她毫发无伤。
“讨厌的家伙,真是麻烦啊……”楠.帝释天自言自语。她的心缩成一团,冷汗把刀
和握刀的手变得湿淋淋。
她原以为春江水月站在树枝上,可没想到,她其实站在月亮上!
春江水月终于飞下来了,一瞬间,楠的时间和空间停滞了。
你闭上眼睛,想象复仇女神是如何把盛满灰白色梦魇的诅咒,撒向了人间?然后就会
明白,春江水月是怎样在魔感的环绕下,在这个满月之夜君临大地。
她高举魔剑,从天上来,是覆盖而非落向大地,楠.帝释天就这样被春江水月和她的
“魔感世界”压迫着、碾压着,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以为在这个诡异的晚上,她仍旧可以像往常那样,用刀开辟胜利的天空,可是她很
快就发现自己动不了。
不知何时,她的双脚已经被乳白色的光流包围--不只是脚下,目光所及之处,都遍
布着神秘的光流,它们不仅拴住了楠.帝释天的双腿,也缚住了她的身体。
月夜下的世界里充满了冷淡的光,这光绝非来自太阳,在黑夜里你怎能看见太阳?它
是被折射的阳光啊。
楠.帝释天终于明白,她已经被春江水月送到了月球上!
春江水月迫近了,她在她上空冷笑,她在她的视野里迅速放大,她光洁的额头,挡住
了死寂的环形山脉和月球峡谷。
在“阿修罗魔功.月华境界”里,她就是“世界”本身。
“大乘剑魂.一江春水向东流!”
魔剑把空间分成两半,千万年以后,登上月球的人类,将会发现一条贯串月球两极的
红色大峡谷,那就是阿修罗留下的剑痕!
“不想死……不想死……我可不想死啊--”生命的最后一刻,残留在意识中的只有
倾城的笑脸,这笑容曾经让她找回了生存的意义,如今,又给她带来了绝处逢生的信念。
楠.帝释天在死亡面前全力挣扎,在这气压与重力大幅削弱的卫星上,金刚大雷神功
突破了极限,进入了只有神可以触及的至高境界--海印因陀罗网。
真心之广大无涯及清净无染,所有在时间、空间中的无尽事物,都印现于汪洋大海般
的真心之中,是为“海印”。以此真心为本体,世间万事万物均可相合相入、圆融无碍,
是为“因陀罗网”。
春江水月控制了她作为人的身心,却控制不了她作为神的灵魂。
楠.帝释天的本识(第八识)在灵魂深处当头棒喝:妄境依妄心,妄心依本识,本识
依如来藏!
“荒凉的月空只是幻觉,双脚依然踏在大地上!没有禁锢、没有枷锁,一切都是妄念
、我要成为我自己!”
楠领悟“海印因陀罗网”境界的同时,她又回到了大地上,夜风穿林而过,牧马河水
淙淙流淌,此刻在她耳中,这些平凡的声音都成了美妙的天籁。
一剑落空,春江水月惊愕的望着她,贴在月球表面的她,看起来比嫦娥仙子更遥远。
“给我下来吧!”楠.帝释天遥空一招,天幕突然变亮了,当夜色重新笼罩大地时,
“海印因陀罗网”已经把春江水月捉回了人间。
楞楞的望着她,春江水月空洞的瞳孔里毫无生气。
像是为了确定什么,她一言不发,径自走到楠.帝释天面前,突然挥剑斩下。
曾经惊天动地的魔剑失去了不可一世的威风,这次攻击暴露了它全部的笨拙。
“还不死心吗?”楠.帝释天不屑的冷笑道。她甚至直接用手挡住了剑锋。
魔剑震碎了黄金铠,在楠金光闪闪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血印。
水月想抽刀,但是发现楠的身体产生了强大的电磁引力,吸住了她的刀,与此同时,
楠.帝释天裸露的肌肤突然变成了金红色,水月吃惊的望着她的脸--那诡异的纹身闪闪
发光,恍若鬼神附身!
楠的身体在闪光。可怕的电流沿着魔剑流到她身上,被电击的身体瞬时失去了知觉。
春江水月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轻飘飘的倒下了。
楠.帝释天挥刀劈下,她始终凝望着水月的眼睛,她看不出恐惧也看不出诡计,春江
水月死到临头了,可她空洞的眼睛里,却开始闪烁冰冷的煞气。
两道剑气挡住了刀罡,失去武器的水月用双手发动大乘剑气。
春江水月瘦小的身躯,被埋藏在了楠.帝释天矫健的身影下。
她微微喘息着,柔软的唇瓣被血染红了,她双臂交叉横在胸前,用血肉之躯挡住了长
刀。
丈二大雷神微微一顿,在月光下的迦林江畔。
这诗情画意的美景里,美丽的白衣女子宛若一朵落入尘埃的百合花,楚楚可怜的躺在
河畔的草地上,一道漆黑的阴影落在了她冷漠的脸上,仿佛冰雕的花瓣染上了一笔浓黑的
墨,那是丈二大雷神的投影。
丈二大雷神的主人背对着明月,她的脸藏在黑夜里,只有一对闪亮的眸子燃烧着疯狂
的烈焰。
她们僵持着,这是生死存亡的对抗。时光在这一瞬间静止,河水停止流动,月光凝固
了。
剑气终于被刀罡击溃,旷野里吹起了杀人的风,肆无忌惮的剑气席卷了河畔的草原与
森林。
楠.帝释天无声无息的笑了,春江水月在她脸上看到了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杀机。
“不要……”
春江水月空洞的眼睛里泛起了潋滟的水光。
这正是楠.帝释天想要的,她的自尊心在春江水月的哀求中得到了过分的满足,报仇
雪恨的快感,彻底取代了前次决斗失败的耻辱。
“我恨你,绝不饶恕!”
一道猩红的暗流,沿着丈二大雷神流进了春江水月体内。楠不想一下子杀掉春江水月
,临死之前,要让她饱尝心魔走火的痛苦。
春江水月像是一个被充气的人偶,眼睛一下子鼓起来了,她抱着头呻吟起来,傻傻的
张着嘴,血和口涎落在草地上,烧成了焦黑的灰烬。
楠.帝释天再次高高举起了丈二大雷神,闪电撕裂了苍穹,她在晴朗的夜空里招来了
雷霆。
“烧成灰烬吧!”
因陀罗大帝对她的敌人发出了致命一击。
“不要--逼我--发火!”
春江水月直到这时才说出了她想说的话,而楠.帝释天已经来不及为自己的误解后悔
了。
千万道霞光从春江水月体内迸发出来,恍若一轮旭日,夺走了星辰与满月的光彩。
军营里的人们从梦中惊醒,先是互相打听为什么天亮得这样早?
然而不约而同的发现,河畔的太阳竟然自西方升起,有人指着被剑气削平的帐篷说,
谁在上面开了个洞?
接下来霞光刺入了他们的眼睛,烧毁了视网膜,烤干了脑浆。
军营里再次恢复了平静,有幸目睹了“大乘剑神”对决的玄武战士们,再也不用回家
了,一无所知的他们用尸体见证了历史。
战争就在这个死亡之夜走到了尾声。
等到真正的黎明到来,横亘了千条尸体的军营里,走来了苍天汗国的将军们。
化微、跑得快、无聊、废话、神奇兄弟都来了,他们在河畔找到了临江卓立的女皇。
大乘剑神的对决引发了恐怖的天变,一夜之间江河改道,万里草原成了湖泊,迦林江
失去了入海口,从此玄武没有了第一长河。
玄武的皇帝伤痕累累,每一处伤口都足以杀死一头大象。
面对滔滔江水,楠.帝释天掩面流泪,她背对着走上前来的将军们,哽咽的说:“站
住!不准看我的眼睛!”
人们面面相觑,立在她背后发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他们已经成了亡国奴。
在河畔找到了破碎的皇冠,昨天晚上这顶华丽的皇冠还戴在楠.帝释天的头上,可现
在,它已经变成黄金与钻石的碎屑。
当黎明到来,苍天帝国的名字已从地图上抹去,玄武大陆变成了凤凰帝国.玄武洲,
楠.帝释天带着她的军队和百姓撤出了战场,迁往苦寒贫瘠的山区。
同年六月,“雷帝”依约退位,玄武全境纳入凤凰帝国版图,“魔皇”阿修罗一世君
临玄武。
新汗国傀儡政权于金帐汗城成立,八月,魔皇阿修罗一世登门拜访隐居玄武迦林江畔
的摩兰太子,和他的保护人西古尔德.绯云。
春江水月要求绯云履行当年昆仑论剑时的誓约,他曾发誓帮她完成三个心愿。
第一个用在当年合战乌鸦领时,春江水月出面阻止了绯云与易水寒的决斗。
第二个是苍天军攻陷金帐城时,她通过纳兰婉容令他不准为难倾城。
现在是最后一个誓愿,春江水月要求绯云替帝国守护玄武洲。
“我不替任何国家卖命,除非君主是摩兰殿下。”绯云不卑不亢的答道。
春江水月答应了他的要求。
就这样,摩兰再次回到了苍天皇宫,这一回,他是整个玄武大陆的统治者了。可是这
位统治者并不开心,他很清楚,自己只是春江水月用来安抚苍天民众的傀儡而已。
摩兰登基为苍天汗王的同一天,春江水月任命萧红泪为苍天监国,任命纳兰婉容为玄
武洲提督。两个女人一文一武,成了玄武大陆事实上的统治者。
纳兰婉容率领军队进驻金帐城的那一天,年老的史官认出了她,老人翻开笔记确认记
忆,在“牧马河战役”一章,找到了墨渍依稀的片断,“凯旋之夜,在野将领狼仙姑像个
女王。”
神魔倾城录第十四集 作者:桃次郎
倾城战记
作者:桃次郎
第十四集 跨海飞天
第一章 山河岁月
班师回朝的军队里多了一只飞艇。这架花费重金从魔域购得的飞行器,并没有用在战
场上,皇帝买了它来代替銮驾。
春江水月伤得很重,那看不见的伤口把她变得像婴儿那样孱弱。人们都说皇帝现在受
不了颠簸之苦。来的时候,她骑马、坐车、乘船,威风凛凛,回家的时候,她就只能躺在
飞艇里凝望着窗外孤寂的天空。
皇帝的飞艇就像是一只大鸟,投下黑森森的阴影,笼罩着行军中的战士们。他们心里
沉甸甸的,只要这只大鸟还在头上,他们就得再次走上战场。
这一次战争的凯旋,就是下一次战争的烽火,朱雀统一了,白虎平定了,现在玄武也
臣服了,皇帝有着怎样狂热的野心啊--她的心比天还大,人们都说,皇帝就要派他们去
远征昆仑了。
“听说陛下受伤很重。”
“是呀……要是再重点就好了--我敢说,从来没有比这位陛下更伟大的帝王!”
“作为征服者,她是的,可是当兵的也需要休息啊。”
“所以说嘛,要是伤得再重一点就好了……我可不想死在海外,爹娘还盼着我回家娶
媳妇呢……”
士兵们窃窃私语,讨论着皇帝的伤势。从知情人那里得到的证实,使他们感到绝望,
据说皇帝除了气色稍差,并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原来皇帝的伤在心里,她躺在床上,直直的望着窗外浮动的白云,头痛得想哭。
她尽量什么也不想,一想,头就痛得四分五裂。
她像木乃伊似的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任由狂乱的心绪恣意飞舞。
侍女一桶接一桶搬来混着冷水的冰块,她们用湿手巾裹住冰块给皇帝做冷敷。冰贴在
皇帝火烫的额头上,就像落入了熔炉,转眼间便蒸发成一团白色的蒸气。
侍女们小声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伤寒病,皇帝就快要变成火炭了。”
水月没功夫教训下人,只因伤她的是心魔。
楠·帝释天的“心魔走火大法”始终是她的噩梦,五年前那次决斗,她心魔走火险些
形神俱灭,现在她又一次被推到崩溃的边缘,水月对自己说:“是该好好的想想了。”
一群大雁贴着视窗掠过,飞艇浮在空中,像条孤独的鲸。
四神世界里独一无二的皇帝,已经对战争与征服失去兴趣,内心世界并没有随着帝国
领土的扩张而充实,恰恰相反,随着连年征战,反而越发感到心灵的枯竭;一种可怕的疲
惫感,已经成了她的附骨之蛆,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也没法驱除,精神状态也越发不稳
定,无可排遣的寂寞宛如病毒,正在侵蚀她的精神健康。
她很清楚,想要把自己从崩溃、腐烂的边缘拯救出来,只有去昆仑。
下决心这样做,却远比征服一个国家更难。原本她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可是现在,心
魔走火大法伤了她的灵魂,对她错置的心灵造成了以毒攻毒的效果。
四年前那个悲惨的结婚之日,她都已经追到了百灵海滩,却在最后关头输给了她的矜
持与傲慢,眼睁睁看着倾城踏波而去,现在,她已经是三个大陆的统治者了,难道反而要
离乡背井抛弃一切,去寻找一个已经不再爱她的男人?
一开始,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然而她毕竟已经当过皇帝、掌握过全天下的权力和财富,丢开已经到手的江山去找情
人,和为了情人放弃尚未到手的江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自尊心永远是自卑者的自尊
,抵达事业顶峰的魔皇春江水月,决心丢开已经到手的一切,开始新的人生冒险。
她伸出冰冷的手掌,招呼内大臣春江无瑕过来道:“你替朕拟道圣旨。”
“皇帝要发兵远征昆仑了。”内大臣对每个人都这样说。
假如有谁提出质疑,她就不屑地说:“你们懂什么?圣旨就是我替陛下起草的,陛下
的朱笔和玉玺也都在我这里,我既然可以替陛下起草远征的诏书,也可以替陛下起草下令
斩首的旨意!”
没人敢说话了,满朝文武大臣都在春江无瑕面前低下了头,他们小心翼翼的表现着恭
敬,像对待皇帝那样的对待内大臣。无瑕得意极了,她禁不住想,要是皇帝一辈子都躺在
寝宫里该多好?她太喜欢玉玺、朱笔和圣旨了。
“我太喜欢了,我就喜欢写诏书。我现在只能写诏书,别的事情我都不想干了。”无
瑕对她的崇拜者们说:“我只要一开始写诏书,头就一点也不痛了。”
诏书很快就被公布了。
凤凰三年八月,大将军易水寒被派往百灵海港集结、训练海军,准备渡海作战,远征
昆仑。而诏书公布后,帝国朝野为之震惊,旋即举国轰动……
每个人都在谈论“渡海东征”。人们都觉得这件事理所当然,可是又不可思议。
理所当然是因为他们的皇帝,是个有着无限野心的女人,她要征服全世界,而她已经
征服了全世界,除了昆仑。
于是现在轮到昆仑了。
而人们感到不可思议的,则是东征的时机。
刚刚从玄武撤军,战士已经疲惫不堪,黎民也不堪重负,战争吞噬了大量的财力物力
,也埋葬了数十万生灵,穷兵黩武的帝国需要休养生息了。
反对的声音最先来自明典、贝隆、艾尔·科波拉,三位元老;就在诏书颁布的第二天
,他们联名上书反对渡海东征,而反对东征的理由很充分。
朱雀人不擅长海战,历来帝国出兵,极少海上作战,在女帝春江十一世之前,甚至没
有建立过正规海军。此去昆仑海程万里,且烟波浩渺风云不测,稍有闪失便是全军覆没。
海上不比陆地,真要遇难,半点逃生希望也无。
再者,即便能够抵达昆仑,成功登陆青龙大陆,但人地生疏补给不足,就先失了地利
;战士水土不服,东方的气候又是四季分明,冷热极端,跟朱雀长年温润的气候大相径庭
,这又饱受天时之害,难保不受疫病煎熬;新斐真、海蓝、法兰、罗摩、华夏、示巴、扶
桑等昆仑诸邦,一向唇齿相依,遇到外敌入侵,必然戮力同心合作抗敌,彼等以逸待劳,
我军劳师远袭,强弱自不待言。
更重要的是,由于连年的扩军征战,帝国军事支出已经严重超出预算,不得不增加赋
税,又为了补充兵力,全国青壮年男子的征兵率已经超出了二分之一,直接破坏了农业生
产,百姓生活疾苦,怨声载道,绝对不能够再置若罔闻。
看了这个折子,水月脑中一片空白,浑身懒洋洋地提不起一点精神。
远征昆仑,拟定跨海作战的计画,统统都是借口,她真正需要的不是青龙大陆诸邦国
的降表,而是远方恋人的一个微笑。
水月又看了一遍那奏折,心情渐渐焦躁。这折子写得无可挑剔,可正因为言之有理,
她才越发烦闷。
倘若在她入侵玄武甚至白虎的时候,有这么一张折子,她很可能会采纳,但现在她要
去昆仑,下头的将领们竟然挑三拣四,臣民们竟敢诸多托辞,就连艾尔·科波拉、贝隆这
样的人也来拆台,怎不让她气恼?
而这些都不重要,更让她恼火的是--她很清楚百姓和将领都是正确的,错的是她自
己。
“可是,我不愿意认错啊。”水月照着镜子,对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说。“我不认错
,我就是正确的。”她恍惚的笑道:“应该认错的是反对我的人。”
皇帝召无瑕进来的时候,正用一把银质裁纸刀把奏折剪成窗花。
水月天生一双巧手,不但会击剑、会雕刻,裁纸也是无师自通,每一剪都充满了创意
与灵性;只见她拂去纸屑,打开奏折,两只鸟儿肩并肩的浮在掌心。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陛下,您真是心灵手巧。”春江无瑕特意加重
了“心灵”两个字的分量。
水月讽刺的一笑。她越来越讨厌这个狡猾的小女人了;每次看到她因为犯头痛而惨白
的脸色、病态红润的双颊,水月就觉得恶心,仿佛胃里长出了毛茸茸的东西。
为什么上窜下跳的总是她?水月遗憾的想,要是萧红泪在身边该多好。
无瑕很聪明,她能看穿任何人任何事,可是在皇帝面前她却变得格外愚蠢。
“陛下,大臣们都反对远征昆仑,此事恐怕行不通了。”无瑕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帝
的表情,但她看不出什么。“外面那些家伙什么也不懂,他们怎会知道陛下您的心意呢?
”说着,她自作聪明的笑了起来。
皇帝被她暧昧的笑声激怒了,她不喜欢被人看穿心意。而春江无瑕一而再再而三的揭
开她心底的伤疤,以为凭着自作多情的狎昵可以赢得皇帝的欢心。
“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大概以为只要支开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水月暗自冷笑
。无瑕背着她所作的一切,她早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一直没有发作,是因为无瑕的脑子对
她还是有利用价值的,特别是在征服天下的时候……
但现在,水月不再需要她了。
“把这折子还给贝隆他们。远征可以商量,昆仑一定要去,朕喜欢不同的声音,但是
谁也别想在背后搞鬼!”
春江无瑕用银盘托着剪成纸花的奏折,躬身退下。她走得很快,步履里有藏不住的得
意。
水月听着她的足音渐渐远去,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鬼迷心窍的春江无瑕并没留意皇帝话里的双关涵义。
她现在心情舒畅,感到自己就像一个成功的驯兽师,掌握了戏弄狮子的一切技巧。
世界上最凶猛的野兽是什么?不是狮子,不是恶龙,而是皇帝。“我是最伟大的驯兽
师!”春江无瑕想着,不禁有些飘飘然。她轻蔑的抄起奏折,撕成了碎片。
内大臣春江无瑕手托银盘走进仰止殿,看到被撕碎的奏折,贝隆、艾尔、明典脸色都
变了。
“远征没得商量,昆仑一定要去,陛下憎恨不同的声音,你们别想在陛下背后搞鬼!
”春江无瑕转述道。此时仰止殿内一片死寂,春江无瑕藏起了冷笑,悄然离去。
三元老面面相觑,最先怒形于色的是明典。
“皇帝太糊涂了!这样下去,帝国早晚毁在她手里!”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贝隆也摇头叹气。
两人大发牢骚的时候,佯装离去的春江无瑕已经悄悄走进了隔壁的偏殿。厚厚的墙壁
隔绝了声音,隔壁的讨论她听不见。
她伸出右手按在墙壁上,蓝色的光晕从她掌心扩散开来,成了诡异的波纹。
蓝色的光波覆盖了墙壁,仰止殿内的声音像是遇上了磁石似的,被吸附在墙壁上,每
个字就是一块投向湖面的石头,轻重大小不同,激起的涟漪也千姿百态。
无瑕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倾听隔壁的对话。
“想要陛下改变心意,只有一个办法。”这是艾尔·科波拉的声音。
“难道是兵谏?”这是明典的声音。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万一不成,就是灭门之灾啊!”贝隆吓了一跳,嗓音变形。
“兵谏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光是我们三个人成不了大事,必须再拉上一个人。”
无瑕暗想,这明典貌不惊人,胆子可不小。
接下来是艾尔·科波拉的笑声。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充满了自信:“老大人说的那个
人,可是易水寒?”
“正是易将军!”
“嘘--当心隔墙有耳,回去再谈。”
八月桂花开,仰止殿外花香袭人,三位老臣走进月光里,心里压着沉沉的乌云,当乌
云遮断月光,春江无瑕也志得意满的离开了。
云破月来花弄影,水月站在窗前遥望明月,婆娑的花影映在窗上,随着月光流转渐浓
渐淡,就像皇帝阴晴不定的脸。
春江无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反复推敲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之处。她如实地揭发了三元老的阴谋,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其词。可是这并不能让她安
心,她说惯了谎话,偶尔说一次真话反而觉得很心虚。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心想,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水月左右为难,心想:“三个人都是她最信任的老臣,不该这样对我,说是造反,也
许只是一时的气话。罢了,我就先关他们几天,也叫他们熄了居功要挟的念头。”于是就
叫无瑕知会武思勉:“逮捕三元老,押在刑部大牢候审。”
无瑕喜形于色,连忙躬身退下。她早就看贝隆等开国元老不顺眼,而那些老家伙对她
,也从没有好脸色,日后少不得跟她作对,如今正可趁机铲除。
当然,无瑕用不着亲自动手,她有个志同道合的伙伴,那就是武思勉。
“陛下说的是只抓贝隆三人,还是与兵变相关的人一概不放过?难道没有说如何处置
易水寒?”武思勉问道。
武思勉与易水寒同属军部,年纪又相近,无形中早有了竞争之心,但无论资历、口碑
还是战绩,易水寒都远胜过他,嫉妒之心由来已久,有机会整垮他,自然不肯放过。
春江无瑕看穿他的心意,别有用心的说:“既然贝隆三人口口声声要跟易水寒商量叛
乱事宜,想必也是乱党之一,宁可错杀千人,勿使一人脱落,武大人看着办就是。”
“内大臣阁下既然有言在先,嘿嘿,小将可就不客气了!”武思勉喜形于色。
春江无瑕斜眼看着他,不屑的冷笑道:“武大人尽管放手干吧!陛下派了这个差事给
武大人你,就是看中了你的手段呢。”
武思勉听了十分得意,摸着下巴嘿嘿狞笑起来。
“这等蠢材,只配杀猪!”无瑕不屑地想。
春江无瑕太小看武思勉了。屠夫也有屠夫的智慧,她前脚刚走,武思勉就去了画眉殿
。
“内大臣方才传了陛下圣谕,说是要抓贝隆、明典、艾尔·科波拉三卿。”
“既然知道,还不快去办事。”水月慵懒的躺在龙椅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武思勉迟疑的问:“据说此事涉及易帅,不知是真是假。”
水月沉吟不语,半晌后忽然睁开凤目,两道精芒冷冰冰的落在武思勉脸上,说道:“
不准吞吞吐吐!”
“属下已经查明,易水寒不但勾结贝隆等三人妄图造反,更犯下了私藏反贼的滔天大
罪!”
“此话怎讲?”
“陛下可还记得春江无心与春江无错这两个余孽?”
“春江无心、春江无错……当日天香君离京之时,不是带着他们一起走了吗?”
“陛下有所不知,据微臣调查,此二人尚在帝都--实不相瞒,包庇他们的正是易帅
!”
水月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武思勉一愣,忙道:“刚刚查证核实。”
“可还有别人知道?”
武思勉听出弦外之音,顿时吓得冷汗淋漓而下,跪倒在大殿上磕头如捣蒜:“陛下圣
明,饶了奴才吧!这件事天上地下只有陛下一人知道。”
水月奇道:“你这也算人话?除朕之外,不是还有你知道?”
武思勉忙道:“奴才已经忘记了!”
水月换了个坐姿,支颐笑道:“那么,难道私藏反贼的易水寒也不知道?”
武思勉立时一楞,连忙磕头谢罪:“奴才一时情急胡说八道,陛下息怒!”
水月俏脸一寒,冷笑道:“胡说八道?在朕面前,也容得你胡说八道?放肆!”
武思勉大惊,连声道:“臣有罪!臣该死!”抡起胳膊狠狠给了自己几记耳光,血丝
顺着嘴角流下来。
一直打到两颊红肿,水月才摆摆手,意兴阑珊地说:“下去吧。”
武思勉忙叩首谢恩,灰头土脸的溜走了;但刚走到殿门前,却又听水月说道:“易水
寒越来越不听话了,你就替朕给他点教训吧。”
武思勉欣喜若狂,忙又磕头谢恩,兴冲冲地去了。
“护国别动队”连夜出动,逮捕了贝隆、明典、艾尔·科波拉三人,紧接着,武思勉
又带人杀进元帅府,抓走了无心姐弟。
易水寒远在“百灵城”,武思勉有恃无恐,索性派人弄来一辆囚车,把无心姐弟关了
进去,大摇大摆的拉出去游街。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看到车里关着病弱的女子、含泪的少年,纷纷摇头叹息,大感愤慨
,他们不敢公开表示不满,尾随着囚车,看它是去刑部还是去刑场。当囚车拐上了朱雀大
街,人们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目送囚车朝着刑部大牢驶去。
囚车走到朱雀大街中段,围观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辆华丽的香车迎面冲了过来,
横在队伍前面。
武思勉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忽然发现那马夫的衣服上印有内务府的徽记,知道香车
主人必定是春江无瑕,只得强忍下怒气,下马来到车前,朝春江无瑕一拱手,皮笑肉不笑
的说:“内大臣气色不错啊。”
无瑕直直地望着武思勉,眸子里满是怨毒:“武将军,无瑕可有得罪你?”
武思勉失笑道:“大人何出此言?”
无瑕冷笑道:“无瑕自问跟将军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每有好处也从不忘记您武大人,
为何反而以怨报德呢?”
武思勉一脸茫然,反问道:“在下自问没有对不起大人之处啊?”
无瑕怒道:“够了!武思勉,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问你,囚车上是什么人?”
武思勉笑道:“囚车还能装什么人?当然是钦犯。”
“你去抓你的易水寒,我二妹三弟与你何仇?落井下石很快活是吧?武思勉,你太过
分了!”
武思勉收起笑容,阴森森的说:“落井下石的罪名武某人担当不起,你想喊冤就去找
陛下,休要妨碍武某执行公务!来人哪,把闲杂人等统统赶开!”
两个卫兵冲上来,粗暴的抓住无瑕的胳膊,推到路边去了。
无瑕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气得七窍生烟,空有满腹机谋,如今半点也派不上用场。
囚车经过的剎那,无瑕朝着蓬头垢面的无心、无错喊道:“二妹三弟莫怕,姐姐一定
会救你们出来。”
两人闻声扭过头来,姐弟三人的目光碰在一处,交织成了辛酸的泪光。无心含泪微笑
,无错挥着手叫姐姐,无瑕心中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无瑕并非不知道弟弟妹妹是她仕途上的障碍,但现在她不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内大臣
,追着囚车哭喊的春江无瑕,现在只是一个深爱着弟弟妹妹的弱女子。
权力、野心、欲望,她都不要,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代替亲情。
“无心、无错--我会救你们的,相信我!”眼睁睁看着囚车消失在街头,无瑕心痛
如绞。
十多年的亲情涌上心头,她在泪光里看到了开屏园、看到了鸳鸯湖,看到童年的秋千
在梦里摆荡,一梦多少年。而今大梦醒来,她得到了很多,失去的更多。
弟弟妹妹坐在囚车里,她却不能保护他们。这惨痛的现实,使无瑕发现了自己的渺小
与脆弱,她站在街上,站在寒冷的夜风里,她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本来她还有弟弟
和妹妹,这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珍宝,现在他们要离她而去了。
孤零零的站在街上,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吹痛了她的心,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击中了
她的灵魂,她头痛欲裂,恨不得就这样死去,现在她多么希望有个人可以依靠,多么希望
有个人可以扶她一把,在她耳际说句安慰话,她出卖了恋人、出卖了朋友,她以为她不需
要,现在她需要了,他们已经不在了。
她想找个人倾诉自己的苦楚,她沿着大街朝前走,跟着月亮走了一程,跟着云彩走了
一程,跟着灯火走了一程,来到皇宫前。
一无所有的春江无瑕找不到一个朋友,她跪在宫门前,拥抱着那只冰冷的石狮子。
天亮的时候,最先亮的是东方的云彩,它们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朝霞。
无瑕在宫门前盘桓了一夜,她在夜风里像只掉光了羽毛的鸟那样瑟瑟发抖,比寒冷、
比孤独更残忍的是头痛的折磨,曙光拯救了她,她忽然想到可以向皇帝求助。
亲人的遭遇使她丧失了理智,竟然不经人通报就闯进了寝宫。
皇帝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曙光落在她美玉般的脸庞上,浓得像血、像胭脂。
春江无瑕跪在皇帝脚下哭诉,说她的弟弟和妹妹被武思勉抓起来了,她乞求皇帝饶恕
他们,顺便杀掉武思勉。
皇帝冷笑道:“向来有功之臣才能替人求情,你认为自己有多大的功劳?”
无瑕壮着胆子说:“臣虽然寸功未立,但仍大胆求陛下开恩。”
皇帝问:“你这胆子又是谁给的?”
“是陛下。正因为陛下是明君、是贤王、是悲天悯人心怀天下的一代圣主,臣才敢求
陛下开恩,放过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说得好!说得好!”皇帝满意的笑了,她细细的眉毛像是两把开刃的宝刀,美丽的
凤眼里藏着杀机:“单凭一句吹捧,就能从朕手中拿走两条人命,岂非太容易了!你若当
真在乎弟妹,可敢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
春江无瑕缓缓抬起头来,坚定的说:“臣愿意!”
皇帝又一次狂笑起来,她望着无瑕,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燃起了狂暴的烈火。
“你过来。”皇帝说道。
无瑕的娇躯巨震,银牙咬破了樱唇。她匍匐着爬到龙床前,皇帝柔嫩光洁的小腿、秀
气的纤足在她视线里摇晃,像是催眠师的钟摆。她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皇帝
冷漠的脸。
当皇帝的手落在颈子上时,无瑕感到了一种冰冷的恐怖,她闭上眼睛,万念俱灰。
那只手并没扭断她的脖子,反而滑上她因极度恐惧而泛红、微烫的脸颊,温柔的爱抚
着。
“陛下……”无瑕张开湿润的眼睛,松了口气,媚笑道:“原来你是在吓唬我--”
话音未落,忽见皇帝脸色一冷,狞笑道:“吓唬你?瞎了妳的狗眼!”掌心一翻,只
听见沙的一声,血光迸散!无瑕仰面栽倒,惨叫不已,原来皇帝揭掉了她的脸皮。
原本美丽动人的俏脸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两颗眼珠挂在眼窝里,宛如鬼怪。无瑕
双手捂着脸,蜷缩在皇帝脚下,斑斑血迹染红了大理石地板。
“很痛苦吧?这是你应得的。”皇帝冷笑着睨视着脚下的可怜虫。
“应得的……应得的?”无瑕忽然仰起血淋淋的脸庞,悲愤的喊道:“为什么这么残
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亏你还有脸问!你陷害倾城,把他骗到玄武,几乎险遭不测。之后落
井下石,敲诈春江鹰扬,唆使武思勉将其一家杀害。春江无心、春江无错失踪以后,你买
了两个同龄少年男女,秘密杀害,毁掉面容冒名顶替,犯下欺君之罪!”
“你私自撕毁了朕的圣旨,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假传圣旨,杀害
政敌,谋取私利!最最不可饶恕的是屡次怂恿朕远征昆仑,想趁朕不在帝国,图谋不轨,
其心当诛!”水月怒不可遏,抓起一迭奏章摔在她脸上怒道:“朕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
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春江无瑕哑口无言,染血的面孔抽搐起来。她一下子扑倒在龙床前,抱着皇帝的腿哭
着哀求道:“陛下……奴婢知罪、知罪了……求陛下念在奴婢平日没有功劳尚有苦劳,饶
了奴婢的狗命吧。”
皇帝哈哈大笑:“春江无瑕--朕早就把你看穿了,你是条靠吸吮权势与虚荣才能存
活下去的毒蛇,你是世上最贪婪最阴险的女人,没了权势,没了美貌,即便朕开恩饶你不
死,你这丑八怪还有脸活下去吗?”
春江无瑕楞住道:“陛下……无瑕当真被你看穿了……可是……”她徐徐抬起头来,
浸血的眸子里藏着无尽的仇恨。“可是……你想得到这个吗?”
春江水月花容失色,霍然站了起来!她伸手取剑,指尖还没触到剑鞘,春江无瑕的手
蓦地变蓝了!
闪烁着妖艳之光的魔手死命勒住她,蓝色的光流从无瑕身上传至春江水月,春江水月
像是被电击中,浑身力气顿时被抽干了。
“陛下……妳--去--死--吧!”春江无瑕突然张开嘴,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
,疯了似的咬住春江水月的大腿,贪婪的吸起血来。
水月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外来者破坏,下半身已经不听使唤了,在濒死的绝境里她
奋力挣扎,双掌一推,“噗”的一声插入了春江无瑕的腹腔。
失去理智的春江无瑕狂叫一声,碎裂的肋骨之间喷出了和着血浆的内脏,她抓起肠子
缠住春江水月的手腕,再次扑上来,争分夺秒的吞噬着她的灵魂。
蓝色的魔光包围了拼死搏斗的女人们,春江水月脸上渐渐失去血色,软软向后栽倒,
一排排蓝色的数字从扩散的瞳孔中掠过,那是春江无瑕在侵吞她的灵魂。
天下无敌的魔皇春江水月万万没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敢对自己动手,等她后悔
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春江无瑕顺势压在她身上,心中充满了狂喜,她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制伏了至高无
上的皇帝,她得意忘形的说:“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春江水月……你不是天下无敌、无
所不能吗?你毁了我的脸,我就要了你的命!”
身体即将被春江无瑕占据,春江水月却无能为力,她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破体
而入。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痛了她的耳膜,睁眼一看,春江无瑕龙虾似的弓着身子
,头上燃起了蓝色的火焰,鼻、耳、眼、口喷出蓝、白两色的浓汁,分不清是血还是脑浆
,要命的魔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歇斯底里的撕扯着燃烧着魔火的发丝,春江无瑕把
自己的头发一把把扯下来,可这并不能减缓要命的头痛。
超负荷运作终于导致“脑系统”崩溃,野心达成的剎那,春江无瑕遭到了厄运的惩罚
。
春江水月倒吸了口冷气,才发现自己心跳如擂鼓。窗外太阳照样升起,恍若隔世。
一脚把春江无瑕踢下床,春江水月定了定神,扬声道:“来人啊。”
侍女一路小跑来到殿前,见了鲜血淋漓的情况,吓得失声惊叫。
水月在那侍女脸蛋儿上擦了手上血渍,指着气若游丝的无瑕,心有余悸的说:“把这
团垃圾丢进阴沟。”
刚刚清理了殿上血渍,海宁、朱里奥、雷因等一干大臣得知了贝隆三人被抓、元帅府
被抄的消息,赶来求情。
皇帝一声不吭,等到他们都说完了,才站起身来,走到跪拜在殿下的大臣面前,幽幽
的说:“你们都不准朕去昆仑,你们都不愿意朕欢喜,你们都是大大的忠臣。”言词之间
,说不尽的心灰意冷。
群臣大惊,连忙磕头请罪。
她又道:“天下人都不准朕东征,朕偏要东征!三军不欲随朕出征,朕一人一剑,胜
过雄师百万!”此时群臣都不敢出声,只怕激怒了皇帝。
“都下去吧。我不会杀贝隆他们,关他们坐几天牢,不过是略施薄惩,叫他们醒醒神
,知道还有我这个陛下,别再恣意放肆!”群臣齐声谢恩,水月在殿前踱了几圈,忽然叹
了口气,沮丧的说:“算了算了!朕不用你们去昆仑了。”
群臣大喜,高呼道:“陛下圣明!”
退朝后,皇帝单独留下了尘·小小。除了萧红泪,这个从第二军时代就一直负责情报
工作的特务头子,算是她最信任的人了。
“今天朕百无聊赖,拟渡海东游访友,你有何看法?”水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尘拿不准陛下是开玩笑还是当真,楞了半晌,答道:“臣愿随侍左右。”
水月摆了摆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尘心想,陛下一定是在思念天香君,只有思念君上的时候,她才会这样叹气……
“朕想散散心,不需你们啰嗦。我走后自有替身代理政务,只有两件事放心不下。”
“陛下到底为何事烦心?臣愿意替陛下分忧解难。”
“第一,朕走之后,帝国必定江河日下,天下恐生变乱。”
尘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说:“既是这样
,陛下就更加走不得了。”
水月笑道:“你哪里明白朕的心思!朕既然能一统天下建立帝国,更能一手颠覆帝国
江山,只不过,这一次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她目光一黯,喃喃的说:“我要
叫他知道,与万里江山相比,我更看重他一人。”
仿佛大梦初醒,水月继续说道:“第二,如今四方皆定,只有一个人,朕不放心。”
尘知道不该多嘴,但还是忍不住问:“陛下说的是?”
“魔女谬斯。”水月若有所思的说:“明天你就去魔域,说是奉了朕的谕旨,协助她
谋画大计,之后你就留在魔域,监视他们的一切作为,若有不测,你好自为之吧。”
尘呆立了半晌,忽然叹道:“名为逆天,实则寻情,陛下你颠覆天下如同儿戏,到头
来却仍跳不出一个情字。”
水月笑道:“这才是真正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管他逆天还是寻情,朕高兴就好,
不准你多嘴!”
尘苦笑道:“臣是太监,臣多嘴,臣有罪。”
两个月后尘顺利抵达魔域,在谬斯的引见下,与“净化实验室”负责人梵志会晤。
初次见面,尘便被梵志混杂着深沉、悲苦与疯狂的眼神震撼了,他预感到:“一个美
丽的新世界,将在他手中缔造出来。”
退朝后水月回到寝宫,更衣沐浴。
她站在水气弥漫的浴室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痴了。雾气凝成了冰冷的水珠,
附着在白晰的肌肤上,就像一串串细小的宝石。
春江水月在镜子里找回了青春,现在,她就要让自己的生命重新投入到爱情冒险之中
,去追求往昔之爱,去寻找失去的恋人。
“水月,休息吧……我现在是小迦,我要去找小叶子了……”嗓音渐变细柔,再抬头
时,她已经变成了小迦的模样。
变成小迦的水月去了密室,把处于休眠中的替身抱出培养槽,帮她换上龙袍,喃喃道
:“乖女儿,妈妈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乱来哦。”说罢启动了苏醒模式,在替身恢复生
命力之前,她已经把自己脑中的资料全部输进她的记忆,只是抹去了与倾城有关的部分。
即便是克隆体,她也不想再给自己增加一个情敌。
等到皇帝醒来时,小迦已经离开了寝宫。她环顾四周,感觉就像作了一场梦。为什么
会有这种古怪的感受,她并不明白,甩甩头发,便把杂乱的思绪抛出脑外了。
离开皇宫后,小迦回到了大罗天基地。
倾城离开后,这里就再也没人来过,黑洞洞的地下基地里充满了霉味。
小迦径自下到最底层,那里是基地储备粮食的仓库。
她推开大门,冷气扑面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巨大的仓库内如今排列着三千枚巨大的冰块,成了白色的陵墓,三千个冰棺里沉睡着
三千名孔雀降魔军,在小迦的祈祷声中,冰棺融化,战士苏醒。
冬眠醒来的降魔战士们跪在女主人面前,像四年前那样宣誓效忠。
“起来吧,勇士们。魔皇春江水月统治了帝国,百姓在暴政中挣扎,我要带你们去找
你们的王,他将带领我们推翻暴政、建立神国!”
第二章 跨海飞天
“女儿,睁开眼睛吧……”
她在女人的呼喊下醒来了。
“你是谁?你在跟我说话吗?”梦中醒来,皇帝就像一个孱弱的婴儿,极度渴望填补
自己记忆中空白的片段。
她知道自己名叫春江水月,知道自己是帝国的统治者,她似乎很正常,但又觉得自己
不是自己。她在梦中遇见了一个名叫谬斯的蒙面女人。谬斯周身弥漫着森林与海洋的气味
,她说她是魔域的主人。
皇帝不喜欢那女人,她在梦里对自己说:“我才不高兴认识她!”
于是她就醒了。皇帝以为醒来后就不会再看到她,的确,女人不在了,可是她的嗓音
仍在耳际回荡。
“女儿,快醒醒吧……”谬斯又在说话了。
“人都哪儿去了?”皇帝突然怒吼道。
宫女们涌进了寝宫,像一群受惊的小鸟。
“有个女人在说话,你们听见了吗?”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起头来。
“都出去吧。”皇帝的语调恢复了从容不迫,脸色却越发得难看了。
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谬斯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确信这一切都跟自己记忆里的那片空白有关,她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深爱着一个男人
,但一觉醒来,就再也想不起他是谁了,现在,那个自称是皇帝母亲的女人,在冥冥中对
此做出了另一种解释:“你把我给忘了,亲爱的女儿,你都不记得你的母亲了吗?”
“我不知道你是谁。”皇帝迷茫地说:“我脑子里是有片空白没错,可是,我不确定
那空白里原本放着的是你。”
女人笑了。她慈祥的说:“亲爱的女儿,你需要我来证明吗?可是,我不忍心让你痛
苦呀。”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发动了遥控命令,顿时满头白发里唯一的青丝,在谬斯控制下,
变成了刺进皇帝大脑的钢针。她跪倒在床上,捂着太阳穴痛苦的呻吟起来。
“现在,你可想明白了?”谬斯冷冷的问。
“陛下,易水寒已经应诏回京,可要立即逮捕?”
巧之又巧,垂手恭立在珠帘外的武思勉,也在同一时间请示着。
“明白,我明白了……”急于摆脱头痛的皇帝在谬斯的威逼下屈服了。
门外的武思勉理直气壮的把皇帝的回答,当成是逮捕易水寒的命令。
对付易水寒,武思勉可算是殚精竭虑,堪称护国别动队王牌的天、罗、地、网四支精
锐部队全部出动,随便一个小角色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
他算定易水寒将在八月二十五日中午抵达帝都城,一大早就亲自去元帅府坐镇。
负责布置元帅府的是“天”字队长,他本是帝国名噪一时的独脚大盗,曾经三次潜入
皇宫盗走无数国宝,十多年来,他一直是通缉榜上的状元,十万金币的奖赏,曾打动了无
数赏金猎人的心,可是这位恶名昭彰的大盗不但一直逍遥法外,如今还成了吃皇粮的特务
头子。
武思勉来到元帅府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天字队长已经布置妥当,他把一盏金杯捧到
武思勉跟前,得意的说:“大人请看,这就是您要的御用九龙杯。”
武思勉接过斟满美酒的九龙杯,冷笑着举起了妖剑·六圣兽。
“罗剎,变成毒龙!”
九首毒龙在晨曦里昂起了丑陋的头颅,在酒杯里吐出了粉红色的毒液。掺了毒的酒浆
闪烁着水晶般的色泽,深深吸了一口那浓郁的酒香,武思勉在微醺的幻觉中看到了易水寒
的尸体。
“武大人,他来了!”地字队长战战兢兢的说。
当他看到那个身穿黑铠甲的男子出现在门前时,盗墓贼出身的他失去了以往的镇静,
脸上露出了当年亲眼目睹死尸时都不曾有过的惊恐表情,这不是他的错,易水寒冷漠的目
光就像两把锋利的匕首,在他们脸上扫过,每个人都胆颤心惊,只有武思勉仍好整以暇的
端着那杯毒酒。
“易将军别来无恙。”武思勉笑嘻嘻的说。
易水寒冷冷的望着他,忽然问道:“这是我家还是你家?”
“当然是将军您的府邸,小弟这次来是……”
“你可以出去了。”
武思勉干笑了一声,讪讪的说:“小弟这次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陛下准你擅闯民宅?”
“咳咳,将军不想听小弟解释没关系,这杯酒可不能不喝。”
“没兴趣。”易水寒断然拒绝。
武思勉阴笑道:“陛下知道将军远道归来,特别赐了这杯酒接风洗尘,将军不喝这酒
,可就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易水寒接过酒杯,确认是御用之物,立即一饮而尽。
武思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没想到事情发展的如此顺利。
“后院的钦犯已经收在刑部大牢,将军若是想见他们,就去刑部走一趟吧。”
铁面具隐藏了易水寒的表情,也隐藏了他的心情。春江无心、春江无错的被捕,是否
在他心里激起了轩然大波?武思勉无从得知,他所看到的只是在一片静默里爆发的火山-
-易水寒的眼睛里有熔岩喷涌,嗓音却很平静。
“先去皇宫,再去刑部。”他就像跟老朋友话家常那样对武思勉说:“你回刑部等着
,天黑前我要带走他们。”
“哈哈,将军真会开玩笑,他们可是钦犯,怎能说放就放。”
易水寒打断他的话,淡淡的说:“陛下不放人,我放人。”
“这个……兄弟不好办啊,私下放走钦犯,我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武思勉搓着手
,讪笑道:“易将军,你这是为难兄弟啊。”
易水寒淡淡的说:“陛下能砍你的头,我也能;我不为难人,只杀人。”说完这句话
,易水寒丢下酒杯,扬长而去。
武思勉望着易水寒的背影,无声冷笑。
“将军,怎么不动手?”天、地队长齐声问道。
“一杯毒酒就想毁了易水寒?别作梦了!”
“现在怎么办?”
“回刑部,等易水寒自投罗网。”
武思勉离开元帅府的时候,易水寒正走在朱雀大街上。
头痛和晕眩带来了幻觉,皇宫就在大街尽头,此刻看来却远在天边。易水寒拖着身子
慢慢朝着皇宫走去,干枯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映在长街上,像个衰弱的幽灵。
他断定自己中了毒,但不愿意相信这是皇帝的旨意,他要去皇宫找春江水月对质,揭
发武思勉的罪行。
帝国的元帅穿着染血的铠甲,走在帝都最热闹的大街上,于是街道变得安安静静。
他们恐慌、敌视的眼神告诉了易水寒,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里,是个可
憎的陌生人。
在这种目光里行走的易水寒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开始想念起凤凰城,那里才是他的
家。此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从身边掠过的剎那,一封信留在他脚下。
一行行的字句映入脑海,变成了惊涛骇浪,读罢最后一行,信纸在正午的阳光里变成
了尘土。
太阳经过中天的时候,易水寒掉头朝朱雀大街另一端走去。
他不用去皇宫了。
阳光晒得他昏昏沉沉,毒酒带来了微醺的醉意,易水寒就在半昏迷中来到了刑部大牢
门前,看门人拒绝交出钥匙,于是他挥剑砍碎了牢门。
“漆黑守护神”在易水寒手中挥舞,劈开一扇又一扇牢门,囚徒大呼小叫着冲出监牢
,空荡荡的囚房像废弃的蜂巢,土牢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易水寒穿过土牢走向水牢,在漆黑腥臭的池塘里,囚犯蛆虫似地蠕动着,池塘上方悬
着一只巨大的木笼,憔悴的少女与少年手握着栅栏含泪遥望。
愤怒刺痛了易水寒的心,他大步朝着池塘走去,忽然脚下一软,池塘和木笼消失了,
举目所见一片漆黑,他像一颗石子似的落进陷阱,激起了灰蒙蒙的尘土。身体四肢好像都
不属于自己了,他挣扎着站起来,本能的仰望井口。
灰蒙蒙的粉尘自井口洒落,剧烈的刺痛夺走了他的视力,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来,沸
水似的滚烫,易水寒痛苦的捂着眼睛,手掌深深插入井壁,触到了冰冷的钢铁。
“唏嘛呢叭咪吽!”漆黑守护神刺破地面,激起了一串火花。
井底也是钢铁铸造,地遁咒文失效了。
“放刀闸!”井口的武思勉高声吼道!
重达千斤的刀闸坠下陷阱,尖刀刺破铠甲和肉体,发出了厚实的回音,武思勉心满意
足的笑了,拍着“网”字队长的肩膀说:“干得漂亮!”
机关的设计者谄媚的笑道:“全赖武大人栽培!易水寒已经伏诛,大人从此可以高枕
无忧了。”说罢下令起出刀闸。
武思勉也不阻拦,负手站在井边,望着刀闸徐徐升上来,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刀闸被拉出井口的剎那,水牢里响起了刀剑出鞘的声音。人们没有看到预料中藏在刀
闸下的易水寒,齐声叹了口气。
地字队长仔细的检查了刀闸,没有发现被破坏的痕迹,正中央一圈尖刀染有血迹,这
无疑证明,易水寒已经死在井底了。
尸体很快就被拖出了井口,人们看到鲜血淋漓的铠甲和失去生命的尸体,不由得松了
口气。
“且慢!”武思勉劈手夺下一支长枪,猛地刺进了尸体。
钢枪刺穿了易水寒小腹,尸体反射的蜷曲起来,当武思勉拔出枪尖的时候,肠子都快
流出来了。
现在,谁也不再怀疑易水寒的死,他们望着惨不忍睹的尸体,捂着嘴干呕起来。
武思勉恼怒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冷声道:“网字队的布置可以撤掉了。”
木笼缓缓的降了下来,无心、无错被带到了易水寒尸体跟前,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网
字队长,易水寒死得太早,这位神枪手和他的火铳队还没来得及出手。
无心、无错被带到了尸体面前,押着他们俩的士兵用力一推,姐弟俩扑倒在尸体跟前
,姐姐当场晕了过去,弟弟吓得说不出话来,哭得好似泪人一般。
武思勉厌烦的挥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就要拖走无心、无错,手还没碰到人,脑
袋突然不翼而飞,血光冲天而起,无头尸体摇摇晃晃的倒下了,易水寒左手抱着无心,右
手扶着无错的肩膀,缓缓站了起来。
易水寒冷冽的目光冻结了暗算者,他们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像一群失去生命的雕像
。他像野兽般耐心等候猎物送上门来,在敌人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开始了致命的反击。
黑色巨剑再次袭来,有如撒蹄狂奔的黑骏马,马蹄下的队员成了微不足道的稻草,被
剑锋劈翻的人血肉横飞,被剑脊撞到的人裂成了碎片,仿佛被炸药轰炸一般,这已经不是
一般武器所能拥有的破坏力。
漆黑守护神奏响了极乐往生的经文,易水寒抱着昏迷不醒的无心,单手挥剑,在人群
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无错紧跟在他身后,这惨无人道的杀戮把他吓坏了。他感到自己心里
有一把火在燃烧,那火告诉他,他也该像易水寒这样挥舞宝剑泯灭恩仇,只有杀戮才能使
他摆脱黑色的命运,走向辉煌之路。
黑色的剑锋在风中跳舞,尸体像收割的稻草那样一捆捆的倒在身后,无错气喘吁吁的
追随着易水寒,他羞愧的发现,自己全力奔跑的速度,居然赶不上易水寒杀人的速度。
勇猛的天字队长拦住了去路,这个泰坦巨人般高大魁梧的秃头壮汉,挥舞着大铁锤冲
上来,帝国军中只有他可以使用这重达四百斤的巨型兵器。
黑色巨剑迎上了小山似的铁锤,仿佛一道雷电劈中了土丘。
铁锤粉碎了,钢铁的碎片灼热而红炽,就像天字队长喷出的血。
黑色巨剑再次落下,天字队长庞大的身躯成了一滩烂泥。
“散开!散开!”武思勉气急败坏的吼叫着。
“别挤在一堆!易水寒的剑就是火炮!”这是地字队长的补充。
武思勉气得甩了他一耳光:“大敌当前,不准自乱军心!”
耳光可以让地字队长闭嘴,却无法抹煞事实,武思勉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易水寒就是
一架所向披靡的战车,风驰电掣般冲到了水牢门外。
走廊对面走来了一队巡逻的卫兵。
“站住!”卫兵队长挥舞着羊角灯笼喊道:“牢房重地,不准……”剑气吹灭了灯光
,幽暗的牢房里亮起了黑光。
卫兵队长在黑色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惨白扭曲的面孔,当黑光落下,他和他的小队全
被炸成了碎粉。
他们的牺牲仅仅拖延了易水寒一秒钟,这就使罗字队长和他的火铳队来得及追上易水
寒的背影。他们跟随轰隆隆的轰炸声进入了土牢,昏暗的牢房里耸立着一高一矮两条身影
。
“预备--射击!”火铳劈哩啪啦的开火了,黑影被枪林弹雨打碎了。
罗字队长大喜过望,冲上前去一看,被打成筛子的尸体分明穿着狱卒的衣服!
尸体突然飞开了,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从黑暗里伸出来,扭断了他的脖子。
罗字队长临死前的惨呼提醒了火铳队,他们朝那方向乱射一气。硝烟弥漫的牢房里鸦
雀无声,他们在黑暗里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心跳加速。
“啪!”的一声。牢房里突然亮了起来,仿佛千只灯笼同时点亮,火铳队受惊的聚集
成了一团。
“天魔降伏剑!”易水寒再次挥下漆黑守护神,黑盔黑甲的巨神挥舞着巨剑从天而降
,那是飞天夜叉王的分身幻象。
黑色巨神落在了人群之中,他的剑、他的盔甲、他的身躯,都蕴藏着大乘剑魂的能量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惊了门外的武思勉等人,地字队长一马当先,却被炸飞的门扇撞倒
在地,头破血流。
血肉和尸骨把偌大的牢房变成了绞肉工场,血污染红了天花板。
武思勉沉着脸走进牢房,在血泥肉酱中发现了一个粗糙的魔法阵,是施展短程传送术
留下的痕迹,他叫道:“易水寒已经逃出了牢房,他带着女人和孩子,逃不远!地字队留
下善后,其他人跟我追!”
武思勉刚带着人离开,牢房里的两堆尸骨里,分别钻出了抱着无心的易水寒,和捂着
鼻子干呕的无错。
无错被血腥与杀戮吓傻了,他扶着血迹斑斑的墙壁呕吐起来,吐出了胆怯与天真。
他掌心有千百颗太阳在闪烁,那是倾城借给他的光刀·追忆,这把刀一直被他藏在身
体里,身为剑之精灵王的他,让光刀变成自己肉体与灵魂的一部分,他曾经恪守姐姐和倾
城的叮嘱绝不出刀伤人,哪怕是被投进死牢的时候,他也没有违反这个诺言,但现在他的
想法改变了,他决定使用光刀,决定用暴力来反抗这个逼得他无路可活的世界。
易水寒从死尸上撕下布片,在无错的帮助下把无心缚在背上,提起巨剑大步走出牢房
。
目睹易水寒的地字队长眼睛瞬间鼓出来,好似出膛的枪弹,在死亡的威胁下,不得不
带他们去了地牢后门。
当武思勉发现上当追回来时,易水寒早已离开了牢房。
“武大人,现在怎么办?”网字队长忧心忡忡的问。
“一群没用的东西!武某早有安排,姓易的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大人的意思是?”
“哼!有快刀、亮剑兄弟坐镇,易水寒插翅难飞。”
这两个名字仿佛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武思勉一说出口,网字队长和他的同僚们,立
刻露出了活见鬼似的表情。快刀、亮剑、魔手、毒掌,被称为“凶徒”的四个人,可都是
比妖魔更恐怖的家伙啊……
从水牢后门出来,是一条寂静的河流,那是护城河的一部分,被引入牢房,成了水牢
的源头。地字队长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易水寒和无错紧跟其后,四条人影在黑暗的
甬道里鬼魅般的游动。
一条白色的影子从河面上飘来,仿佛来自地狱的幽魂前来接应他的伙伴。
“鬼……鬼啊……”
地字队长吓得掉头就跑,却被易水寒拦住,冷冷的说:“过去看看。”
地字队长战战兢兢的提着灯笼,迎着那黑影走去。无错瞪大了眼睛,汗涔涔的手掌紧
握着光刀,不停的打着哆嗦。他渴望从易水寒那里得到一些安全感,却发现锐不可当的夜
叉王,已经在毒药和创伤的折磨下站也站不稳了。
地字队长突然止住脚步,发疯似的朝着河面跑去,边跑边挥手叫救命。
易水寒忽然抓住无错的手,沉声道:“藏起来!”话音未落,已把他推到了身后。
地字队长的呼救声戛然而至,他渺小的声音像是一滴水似的被蒸发了。
无错看不见地字队长的遭遇,但是他可以感觉到易水寒忽然握紧了漆黑守护神,脚下
发出了岩石碎裂的声音。
地字队长无声无息的栽倒在河里,细碎的水声里传来一声销魂的叹息,那是白影收刀
的声音;他出刀无声无息,收刀恍若深闺怨妇的叹息,忧伤而美丽。
易水寒屏住呼吸,像遭遇了劲敌的猛兽般全神贯注,他老练的凝视着那踏上河岸的白
影,随着他步步逼近,瞳孔一点点的收缩起来,试图看穿对手的弱点,但他失败了。
那个男子踩着一种诡异的步伐走来,肩膀并不随着脚步起伏,仿佛是被风吹来而不是
用脚走来。他就像一个冰块,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扶桑明镜止水心法!”易水寒心里压上了一块石头。
白影飘到了易水寒面前,随之而来的是冷森森的杀气,随着他每逼近一步,这杀气就
酷烈了一层。
易水寒听见无错牙齿打颤的声音,这孩子被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冻僵了,湿漉漉的
墙壁开始结冰,而那来自东昆仑扶桑列岛的男子还没有出刀呢。
寒冷的杀气像泥土一样朝着易水寒身上堆积,连空气都快凝结了,身兼清华门玄冰真
气与扶桑明镜止水心法的刀客,世上只有一人!
快刀、亮剑、魔手、毒掌--是快刀!
断定对手的身分后,易水寒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无论如何,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绝
对无法与位列“四大凶徒”之首的“快刀”对抗……
思绪方动,忽然感到一股暖气迎面吹来。漆黑守护神挟着风雷之力迎了上去,武士刀
撞上了巨剑,立刻触电似的飞了回去,“快刀”陀螺似的旋转起来,被狂暴的罡风吹回了
河面上。
易水寒仰面栽倒。细长的刀口从头顶一直延伸到下颔,铁面具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几乎被切成两半。
黑影又飘来了,这一回他不会再攻击易水寒的脸,同样的失误不会出现两次,同样的
运气也不会出现两次,易水寒扶着剑站起来,感到暖洋洋的气流朝着脖子吹来。
漆黑守护神横空出击,力道与技巧在黑暗中交锋,昙花一现的火星照亮了两个男人的
脸,易水寒脖子上多了一道刀口,假如快刀上前补一刀,他就死定了,可是快刀没有,他
再次变成了一团旋风飞回河面,收刀的声音宛若悠长的呻吟。
机会就在现在!易水寒强忍着伤痛果断反击,漆黑守护神追上“快刀”。
剑脊撞飞了“旋风”,“快刀”潇洒的脚步成了醉汉般的蹒跚,他依旧飞速旋转,有
如旋风,可是风眼里喷出的不再是寒冷的杀气,而是猩红的血!
狙击者的身影消失在河水里,一缕血花浮出水面。易水寒扶着漆黑守护神,跪在河畔
剧烈的喘息着,受伤的气管像破旧风箱那样发出粗鲁的呼噜声。
濒死者的眼睛里,河水和甬道都在摇晃,易水寒真切的感到生命正一丝丝的从体内抽
走,就在这时,耳际传来了无心的哭声。
“易大哥,你……快走吧……都怪我害了你……”
“一起走!”易水寒喘息着站起来。
“不!别再管我了!”无心掩面啜泣道:“我已经不值得你这样了啊……”
易水寒凄然一笑,不容置疑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还要发生什么,我再也不
准你离开我了!谁敢阻挡我们,我就让他粉身碎骨!”易水寒越说越激动,猛地挥下巨剑
,劈碎了水闸大门!
白浊的浪花迎面涌来,水汽弥漫的甬道外是黄昏下的帝都城。
无心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凝望着易水寒杀气腾腾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姐姐、易大哥,别说了,快走吧!”无错焦急的说。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武思勉追上来了。
易水寒点了点头,重新把无心缚在背上,一手拄着巨剑,在无错的搀扶下走出了闸门
,出现在皇宫后街。
易水寒浑身血迹伤痕累累,无错、无心也是衣不遮体、蓬头垢面,三人出现在街上,
立时引起了路人的关注,还当他们是住在下水道里的乞丐,避之唯恐不及。易水寒身上负
伤多处,腹部和咽喉两处最为严重,挣扎着走了一程,实在支撑不住,身子一晃,昏倒在
街上。
无心急得泪流满面,一面呼喊他的名字,一面撕下裙裾给他包扎伤口。
无错心想这样下去迟早被武思勉追上,急中生智,跑到路旁车马店门口,扑通一声跪
倒在一群车老板脚下,泪流满面,不停的磕头。
几个好心的车老板忙扶他起来,问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别光哭,有话好说啊
。”
无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着说:“好心的大叔大爷,求你们救救我姐夫吧,他是好人
啊!”
车老板们又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无错也顾不得许多,便把来龙去脉简略讲述了一遍
,哭着哀求他们准备一辆马车,送易水寒、无心逃出帝都城。
众人一听,都傻了眼,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无错见情势不对,再次跪倒磕头哀求
,这一回那些车老板却都不再理会他了,有的装作没看见,有的干脆托辞离去,无错磕得
头破血流,也没人肯伸出援手。
一个壮汉赶着马车风一般的飞驰而来,行至车马店门前,汉子一勒缰绳,马车戛然而
止。“小孩闪开!”汉子风风火火的跳下车来,险些踩到无错。
无错顺着那双沾满泥垢的马靴往上看,不由得失声惊呼。
那汉子身高足有八尺,威武雄壮赛过庙里的金刚,脸上刀疤纵横,几乎看不出本来面
目了,倒是那双豪气四射的豹子眼,似乎有些熟悉。
“小孩!你跪在这干啥?”
无错见他的打扮像个马夫,也顾不得汉子相貌凶恶,又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那汉子听他一说,脸上肌肉立时抽搐起来,眼睛里也射出了两道冷电。
无错吓得不敢与他对视,抽噎着说:“大叔,求求你了,求你救救我姐姐、姐夫吧,
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报答大恩……”
“别说了!”汉子厉声暴喝,突然飞起一脚,将门前的马桩踢得粉碎。
无错怔忡的望着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汉子麻利的套上马车,一头冲进车马店。转瞬又飞奔出来,手中多了一根大铁棍!
“带我去见易水寒!”疤面大汉一手提着无错,肩扛大铁棍,大步的冲到车前。一面
飞奔一面吼道:“易水寒!你英雄一世,岂可死在无耻鹰犬之手,天理不容啊!”
无错听在耳中,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向胸臆,几欲落泪,大声问道:“我叫春江无错,
从前是太子,现在是逃犯,大哥可否赐告尊姓大名?”
那汉子听罢仰天狂笑,厉声道:“好个糊涂小子!老子是你大哥春江冷!”
无错大吃一惊,不由得“啊”了一声,再要细问,春江冷已经挥着马鞭往前赶去。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无心、易水寒处,哪知才这一会儿功夫,就有一群巡捕闻风赶
来,正要擒拿两人。
无错远远望见,急得落下泪来,不顾一切跳下马车,推开一群巡捕,挡在姐姐和昏迷
不醒的易水寒跟前,厉声道:“不准过来!谁过来我就要杀光你们!”
“妈的,小鬼闪开!”巡捕头子并没把这又脏又瘦的小孩放在眼里,飞起一脚,踢得
他倒飞出去。
“杀了你!”无错挣扎着扑过来,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
金光一闪,巡捕头子旋转着飞了出去,脑袋飞起半丈高。
无错呆呆的望着手中光刀,突然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惧感,使他浑
身的血都凝固了。
“希律律”一阵马嘶声惊醒了他。
春江冷单手驾车冲了上来:“无心、无错!快扶易将军上车!”
大铁棍呼啸而过,巡捕们鬼哭狼嚎的倒下了,马车绝尘而去。
“无心·你在哪儿……”易水寒从昏迷中醒来,低声呻吟道。
“易大哥,你总算醒了!我们可都担心死了。”无错笑嘻嘻的凑了上来说:“姐姐刚
才还说,你要是不醒,她就不想活了。”
无心恨恨的瞪了无错一眼,转身欲走,却被易水寒拉住,只得尴尬的垂下头去,装作
若无其事的样子,脸颊却红得好似擦了胭脂一般。
“哈哈,易水寒!还记得我吗?”
易水寒循声望去,在那张满是疤痕的面孔里找到了熟悉的影子。
“春江冷?你怎会在这里?”易水寒诧异的问。
“是啊!冷大哥?你怎么当了马夫?”无错也连声的追问道。
春江冷哈哈一笑,朗声道:“春江水月抄老子家,老子逃到鹰扬三叔家里避难,不料
引来了武思勉那魔头,害了三叔一家,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干脆毁容藏在车马店,一直想
找机会刺杀春江水月跟武思勉,苦于没有机会,不料今天碰到你这小子,哈哈,易水寒啊
易水寒!三年前,朱雀内战,你曾饶我一命,我春江冷平生不欠人情,今天总算恩怨两清
了!”
说着话,马车已经拐上了朱雀大街,城门就在眼前,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无心、无
错喜形于色,春江冷也抡起了鞭子,没命的催马飞奔。
灯火通明的门洞像一只热切的眼睛,在四人的眼睛里迅速放大,门外黑沉沉的夜幕与
旷野,就是他们渴望的自由世界!
时近黄昏,宽阔的街道上人迹寥寥,一团白影自前面迎了上来,时远时近,仿佛一团
苍白的鬼影。
春江冷抖起马鞭,打了个响亮的鞭哨。白衣人却仿佛没有听见,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
走来。
易水寒忽然抱住了无心,右手握紧了漆黑守护神,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白衣人。借
着街两旁人家的灯火,易水寒看到了他英俊的脸上凝结着阴森的笑容。
“借光--借光!”春江冷连声吆喝,白衣人却仍好整以暇的走来。
眼前蓦地一花,春江冷心头一凛,猛然勒住缰绳--这个下意识地举动救了他们的命
,一道目眩神迷的光华,就在此时自那白衣人掌心暴射而出,骏马嘶鸣,轰然倒下,马车
横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城墙上,成了一堆碎木片。
白衣人出手的剎那,易水寒抱着无心跳了出来,春江冷也拉着无错及时滚落马车,侥
幸躲过了灭顶之灾。
“轰!”城门关上了;城头上,武思勉居高临下,脸上露出了笑容。
执着火把的护国别动队走下城头,将四人团团围住,同在圈内的,还有那个一剑斩杀
奔马、劈碎马车的白衣人。
“奶奶的,跟他们拼了!”春江冷一横大铁棍,就要向前冲,却被易水寒拉住。
“冷兄只管保护好无心、无错姐弟,其余的就交给我吧。”
春江冷不敢置信的瞪着易水寒。他不相信这个只比死人多口气的男人还能作战,可当
他回忆起战场上的易水寒是何等坚忍不拔后,就不再有疑问了。
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掌,春江冷沉声道:“好兄弟!活下去!”
另一只手加入进来,无错哽咽道:“易大哥、冷大哥,我绝不会拖累你们的……”
“呸!说什么丧气话!”春江冷大力拍了下无错的肩膀,豪气干云的道:“来吧,帮
大哥把这群猪狗宰光!大家都会好好的活着离开帝都城!”说罢扛着大铁棍,朝那白衣人
走去。
这时,城头上的武思勉忽然高声道:“亮剑老弟,专心对付易水寒!逆贼春江冷自有
下人收拾。”
亮剑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朝城头打了个“随便”的手势,转身朝易水寒走去。
“站住!还我马来!”春江冷迎面一棍打去,白衣人视若无睹,也不见他如何躲闪,
只是在那柄古色古香的宝剑上一拍,一道银光迎上了大铁棍。
“锵!”大铁棍被拦腰切断。
“飞剑!”无错失声惊叫,他在大瘟皇处看到过类似的剑技。
易水寒面无表情的凝望着亮剑,长长吐了口气,浑身伤痛仿佛都随着这口气排出体外
,身躯标枪般笔直的挺立着,充满了弹性与爆发力。
漆黑守护神忽然弹了起来,落在主人肩上。
亮剑不由得一呆,剎那间,易水寒似乎高大了数倍。
就在他准备接招的时候,易水寒的目光却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他身后的马尸上。
健壮的骏马在亮剑一击之下,变成了嶙峋的骨架,周身皮毛血肉都奇迹般的被剔了个
干净,整齐的堆在骸骨旁边。这一整套屠杀、剔骨、分割的工作,即便是手艺精湛的屠夫
,也要整个时辰的功夫,而这白衣剑士却在一瞬间完成了。
易水寒的视线离开马尸落在亮剑的剑上。东方式的古剑、鲨鱼皮鞘缀以五色宝石,剑
一出鞘,光彩夺目令人不敢正视,定是传说中御剑通天宗十大名剑中的“析魂”
了。
亮剑微感得意,他从易水寒眼睛里看出了凝重之色,现在,那双凝重的眼睛落在了他
的手上,显然对手是个用剑的行家。
“想看穿我的剑路?下辈子吧!”亮剑出剑了。
修长苍白的手指在剑匣上上下抚动,时而动作轻柔优雅宛若抚摸情人的发丝,时而粗
野狂暴仿佛击擂战鼓,亮剑的手指在剑匣上弹出了古意盎然的琴音,那熟稔的技法,那激
动的表情,怎么看都是一个全身心投入演奏的琴师,而非杀人的剑客!
析魂宝剑在主人的演奏中苏醒,仿佛拥有了生命,它在琴音里舞动,就像一头苏醒的
飞龙,随着手指的敲击,一次次飞出剑匣,扑向易水寒。
黄昏的空气中弥漫着夜露的气息,易水寒感到一团光流朝着自己飞来,速度极快,已
经超出了人类体能的极限,破风的声音追不上剑速,被无数次的延迟迭加成了一曲宏大的
交响乐,听起来仿佛对手不是使用一把剑,而是在用一支集团军对他发起冲锋。
易水寒已经看不清敌人在哪里,只能依靠气流的变化和空气湿度的微妙差异,来判断
亮剑攻击的方位与角度。
他在十多年的战场生涯中锻炼出了昆虫般敏锐、野兽般坚忍的体质,他在飞剑出手与
刺穿他的心脏之间这零点几秒的空隙里,准确的捕捉到了空气中水气成分的变化--飞剑
摩擦空气产生热量,不可避免的蒸发了所过之处的夜露。
易水寒一次又一次的挥出了漆黑守护神,他就像一个百无一失的击球手,巨剑就是百
发百中的球棒。
析魂宝剑一次又一次的被漆黑守护神击回,每次两剑相撞,空中都会爆出盛大的焰火
,析魂宝剑逃之夭夭了,就像被后羿射下来的太阳--失去光彩夺目的外衣,成了丑陋的
乌鸦。
亮剑在易水寒身上找不出疲劳的影子,他气馁了,率先收回了析魂剑。
他揉着痉挛的手指,怨毒的道:“看你能撑到何时!”
漆黑守护神回到了主人肩上,易水寒冷冷的望着亮剑。他留给所有人最后的剪影就是
最初的印象,这就给他的敌人造成了一种可怕的观念:这个男人是不可战胜的。
武思勉讨厌这种局势,他站在高台上俯瞰整个战局,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
武思勉忽然举起了右手,狭长的影子落在了城下,仿佛城墙突然长出了角。
网字队长领会了主子的用意,没错,他动手的时候到了。
网字队长是海盗出身,二十五岁以后,他认为可以用渔网干出一番大事业,于是他去
了海上,在那里指点雇主追逐鱼群,后来自己成了老板,一次遭遇白虎海盗,这个强壮的
渔业主,用渔网勒死了七个杀人如麻的海盗,这次壮举使他赢得了心狠手辣的名声。
网字队长走向春江无心,他知道只要抓住了那个女人,易水寒就变成了没牙的老虎。
无心一直关注着易水寒,她的心里容不下别的东西,包括自己的安危。一面从天而降
的大网罩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挣扎,一把匕首便横在了脖子上。
“小贱人!大声叫吧!求救吧!”
网字队长朝着城头上望去,他的主子冲着他嘉许的点了点头。
无心紧咬嘴唇,苍白的脸上闪着圣洁的光辉,她知道他们想让易水寒分心,这龌龊的
手段简直让她感到恶心。
让我求饶?不会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无心坚决不开口。
网字队长气得狠狠掴了她一耳光。她倔强的昂着头,眼睛里只有蔑视。
易水寒扭过头去,在黑夜里寻找着他心中的光明,石灰和毒酒烧伤了他的眼睛,只能
模模糊糊的看到无心和一个男人的身影重迭在一起。
现在,就连城头上的武思勉也能看出易水寒的心乱了,他呼吸紊乱、步履沉重,他试
图走向无心,可是一迈步就险些栽了个筋斗。
亮剑原想趁机出剑,可是他忍住了。这个惯于小心谨慎的东方人,怀疑易水寒是装出
孱弱的样子诱他上当,毕竟易水寒不可战胜的印象已经先入为主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无心突然抱住了网字队长的手臂,主动朝着匕首撞去。
一团血花染红了夜幕,匕首刺进了无心的锁骨。
她知道这不足以致命,于是故技重施,用尽全身力气扭住网字队长的手腕,让匕首朝
着自己喉咙刺去。她又一次的成功了,美玉般洁白无瑕的颈子上,盛开了血的玫瑰。
这一回似乎还不足以致命,无心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再试一次,索性张开嘴,想让匕首
刺进喉咙,她心想哪怕我力气不够大,这次也足够了……
她连续三次自杀,冷静的选择并主动拥抱了死亡,她这么做的时候,甚至始终保持着
沈默,她不说话。
网字队长惊惶的丢下匕首,他被这凶悍的女人吓住了,仿佛被挟持的是自己而非无心
。
无心失去了自杀的工具,茫然失措的站在那里,两串泪珠滚落下来。
易水寒看到了她的眼泪,在这个充满血腥与阴谋的黑夜里,无心的眼泪就像夜明珠一
样光彩夺目。他猛地扬起头,仰望穹苍,愤怒的火焰在他心里熊熊燃烧。
易水寒忽然举起了漆黑守护神,剑气刺破了眼睑,鲜血泪水似的流了出来,润泽了被
毒药与石灰烤干的瞳仁,短促的阵痛过后,视力恢复了。
易水寒看到了亮剑正朝着自己走来,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脸上充满了杀气。
易水寒看到网字队长挟持着无心,这个丑陋的渔夫正试图强迫她开口求救。
他发现了易水寒的杀意,可是他不怕,有无心在,投鼠忌器的易水寒能把他怎么样?
易水寒无视亮剑的危险,毫不犹豫的朝无心与网字队长挥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剑。
不动明王剑!
比夜色更黑更浓的剑光划破穹苍,席卷无心,破体而入,随机击中了网字队长。网字
队长写满错愕的面孔裂成了两半,整齐的向两侧翻倒,首当其冲的无心却毫发无伤。
网字队长的死成全了亮剑。析魂剑有如一道瀑布横空斩来,在易水寒身上一卷,血光
暴现!右臂被齐腕斩断,漆黑守护神第一次离开了主人。
亮剑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放声大笑。他以为他终于战胜易水寒了,可是他错了。
漆黑守护神再次回到了主人的掌握!易水寒用腰杆压住剑身,弥补了左手力量的不足
,就势转身,漆黑守护神横扫亮剑。
狂暴的剑气吹灭了所有的灯,黑夜里比黑夜更黑的是漆黑守护神的剑锋!
易水寒的濒死反击中有着决绝的爆发力,这超越了亮剑的想象,他咬紧牙关再次出剑
,冀望逃脱夜叉王的追杀。
析魂、漆黑守护神一触即分,守护神回到了主人肩上,析魂化作一道金光飞离战场,
落在万家灯火阑珊处。
亮剑苍白的脸痉挛扭曲,半边身子血肉模糊,右手碎成了细粉。
一报还一报。易水寒冷冷的眼神对他如是说。
亮剑深深吐了口气,喃喃的说:“我输了……”他没了右手也没了剑,他心悦诚服的
认输了。
亮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夜幕,震惊的人们开始了喧哗与骚动。
武思勉的别动队员们挥舞着武器冲杀上来,他们以为打落水狗的好机会到了,春江冷
挡住了他们,他夺下一支长枪,在人群里纵横捭阖,有如虎入羊群。
无心好不容易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紧接着就哭着冲向易水寒,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易水寒苦涩的笑笑,想帮她拭去泪水,可是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要用左手握剑保护
女人和孩子,而他的右手已经不能再安慰恋人了。
无心抱着他光秃秃的右腕痛哭起来,她在哭声的间隙里断断续续的说:“是我害了你
,都是我的错……”说来也怪,她的眼泪落在断腕上,伤口竟然奇迹般的止血了。
无心发现后破涕为笑,急切的问易水寒:“你的右手呢?在哪里?我要帮你接上!”
她很快就发现了那只手的下落,不顾一切的冲进在刀光剑影中,将它抱在怀里,那一
瞬间她脸上露出了幸福、满足的笑容,宛若雨过天青冰消雪溶。
无心抱着断臂朝易水寒跑来,魔影从天而降,笼罩住她纤弱的身影。
“罗剎!变成魔蝎!”武思勉的狞笑声好似钢针刺痛了耳膜。
“住手!”易水寒热血上涌,往前冲了两步,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无错扑了上去,推开了无心叫道:“姐姐--”破风魔蝎针钻进了少年的背脊,他摇
摇晃晃的倒下了。
“臭小子!自讨苦吃!”武思勉踩着无错的背,冷酷的加大了力道。
半昏迷的无错无力的挣扎着,痛苦的呻吟声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勒住了无心的脖子,她
傻傻的冲过去,想把弟弟从魔鬼的脚下救出。武思勉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在脖子上猛击一
掌,无心立刻昏厥过去,倒在弟弟身旁,不省人事。
春江冷愤怒的冲上来,长枪直刺武思勉面门。
“罗剎,变成毒龙!”妖剑·六圣兽扭动身躯,九条蛇状的身躯,尾巴收拢于剑锷,
九颗生着独角的蛇头,吐着火红的蛇信扑向春江冷。
四条毒龙缠住了长枪,五条沿着枪杆游上去,咬住了春江冷的手指。
春江冷丢下长枪奋力挣扎,伴随着一串炒豆子似的脆响,右手五根手指已经被毒龙硬
生生咬断,吞了下去,白森森的指骨残缺不全,血肉模糊,骇人之极。
妖剑一抖,春江冷的身躯被抛飞出去生死不知,现在武思勉面前只剩下了易水寒。
武思勉不得不敬佩易水寒,一天一夜的追杀连他都吃不消了,这个饮了毒酒、落入陷
阱、身负上百处重创、失去右手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城门前寂静无声,最后一支火把也燃尽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声鸡鸣唤醒了城市
的梦,沉重的马蹄声从朱雀大街那端传来,早起的行人踏上了旅程。
易水寒就在这时候发动了攻击。在最后一口气断绝之前,他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他
奋斗了一天一夜无数次出生入死,他已经走到了现在,走到了城门前,他不能倒下,绝不
能!
易水寒在黎明的曙光里最后一次挥下巨剑,命运与历史同时向他鞠了一躬。
武思勉在这平凡无奇的劈斩前失去了方向感,他感觉易水寒距离自己还很遥远,无论
剑气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可能在如此距离下伤人,他也的确没有感觉到破坏力与压迫感,
他看着易水寒在百步外劈下一剑,就像在剧院里看台上的人演戏。
武思勉双手握剑横在胸前,听到脚下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像是轮子滚动的轰鸣。前
方的街道扑面而来,身后的城门也陡然接近、用厚重的阴影掩埋了他--他被“收缩”的
空间“挤”住了!
“大乘剑神·跨海飞天剑!”
巨剑落下的剎那,武思勉与易水寒之间的距离消失了。
不是幻觉,也不是瞬间移动。
原本存在于武思勉与易水寒之间的大地、天空与城市的一部分,消失在次元空间里,
跨海飞天剑缩短了“世界”的直径,当漆黑守护神再次落回易水寒肩上,世界又恢复了原
样,十分之一秒的空间收缩就像世界呼吸了一次,对局外人而言,不过是一瞬间的眩晕,
而对武思勉,这就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妖剑·六圣兽断了,武思勉被劈成对称的两片。
可是他还没有死,敞开的胸膛和腹腔里,内脏、筋肉一塌糊涂,但他还没有死。
位列四神世界八大神兵之一的妖剑·六圣兽,从断口处释放出了密密麻麻的“再生蚯
蚓”,这些粉红色的妖虫纠结在一起,努力把断裂的剑刃缝合起来,同样的,妖虫也在武
思勉被剖开的身躯之间忙碌工作,它们缝合伤口,化成血肉,奇迹般的修补着破碎的肉体
,武思勉甚至开始呻吟了,这个比恶魔更邪恶的男子痛苦的嚎叫着,裂成两半的脸上,呈
现出恐惧与痛苦两种截然不同的可怜相。
易水寒知道,只要拿走妖剑,武思勉就彻底完蛋!可是他做不到,他连恶心呕吐的力
气也没了。
春江冷挣扎着爬起来,接着是无心和无错,他们面带劫后重生的哀戚与兴奋,彼此搀
扶着朝易水寒走来。
他们以为灾难已经结束,那不疾不徐的马蹄声却在这时抹去了最后的希望。
最先回头的是无错,他在朦胧的晨雾里看到了红色骏马,紧接着,马的主人也出现在
众人面前。
汗血宝马上端坐着帝国的皇帝,她扫视众人,冷漠的目光落在易水寒脸上。
第三章 人生如戏
“易水寒,为什么要背叛朕!”皇帝的眼睛在晨曦与晨雾之间闪耀,就像充满怒气的
双子星。
“冒名顶替的家伙,没资格得到我的忠诚。”
“朕冒名顶替?真可笑!”皇帝与其说是生气,更多的倒是好奇。“你倒是说说朕哪
一处像假的?”
“我看不出你哪里像假的。”易水寒直接了当的答道:“可是既然你这么问,就一定
是假的--真正的皇帝从不问为什么。”
皇帝楞楞的望着他,目光闪烁不定。
“我是假的……我为什么是假的……谁是真的……真的在哪里?”皇帝的心乱了,记
忆中的空白仿佛变成了镜子,映出了另一个自己,她在镜子里审视着她,越发感到自己不
像自己了。
皇帝开始怀疑自己的身分了,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渴望了解一件事的真相,对易水
寒的杀意,也就随着这渴望的出现烟消云散了。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声音又出现了。
“我的女儿啊,你当然是春江水月,你当然是帝国的皇帝,除了你,哪里还有第二个
春江水月呢。”
“可是,易水寒说我是假的啊……”皇帝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似的,向那个自称是
自己母亲的魔女诉苦。
“别听他胡说!他是个骗子--你不就是为了杀他,才一大早的离开皇宫来到这里吗
?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想让他把谎言散布到全世界?”
“假如他说的是谎话,我为什么害怕别人知道呢?尽管让他去吧,母亲,我不想杀易
水寒了,他是帝国最出色的将军,我不能自毁江山啊--”皇帝苦苦哀求。
谬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凶狠起来:“蠢材!难道你要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男人背叛自己
的母亲?帝国有数不清的将军,易水寒算不了什么!”
“可是他说我是假皇帝,我想知道真相!”
“杀了他!他在说谎!”谬斯斩钉截铁的说。
皇帝不能接受这种蛮横的断言,她像一个孤儿渴望知道谁是自己亲生父母一样,渴望
易水寒说出所知道的一切,她焦躁的望着易水寒,渴望他说出另一种真相,而他却把这焦
躁的期待,误解成了杀人灭口的凶光。
在场的都是皇帝的走狗,没人会相信他的话,与揭发她的真面目相比,他更需要用肩
上的剑保护身边的朋友和爱人。
漆黑守护神第一次在主人手中颤抖起来,这横扫千军所向披靡的神兵,已经没办法再
保护孱弱的主人了。易水寒目光落在剑脊上,在凄楚的梵唱里,这个钢铁般的男子汉眼中
第一次流露出了绝望。
皇帝眼中隐藏着另一种绝望。藏在潜意识里的魔女谬斯拒绝跟她交流,直接了当的发
出了遥控命令。
强烈的电流沿着某根发丝刺中了皇帝的脑髓,她痛苦的快要疯掉了。
“杀掉那男人,你就不再痛苦了!”这是谬斯最后的命令。
皇帝拔出了她的剑。千万道血光喷射而出,朝阳也为之逊色了。
易水寒无言苦笑。击败武思勉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潜能,就这样维持站立的姿势,已
经让他不堪重负了。
皇帝步步逼近,阿修罗魔功催发的血雾也像一头庞大的野兽,朝着易水寒张开了血盆
大口,雾丝钻进了铠甲,触手般纠缠着他,心跳、呼吸、体力……一切数据都被瞬间传送
到了皇帝大脑中,而这一切资讯都在重复同样的事实:易水寒比死人更虚弱。
皇帝感到很惊讶,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一个早就该死亡的人站在自己面
前。
“真不想干这种无聊勾当啊……”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举起了魔剑,杀一个毫无抵抗能
力的对手,这对皇帝来说还是从没有过的经验。
狂风卷走了血雾,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横在她与易水寒之间。
“无错、无心,快带易将军离开!”
“冷大哥,多小心哪。”无心扶着易水寒关切的说。
“我帮你!”无错喊叫着冲上去,却被春江冷拦住。
“这是老子跟春江水月的私怨,谁也不准插手!”
“可是你伤得很重!”
“别小看你冷大哥,小子,咱们会一起活着离开帝都城!”
“说定了哦!一起活着离开,我等着你。”无错眼圈红了。
春江冷哈哈一笑,毫无畏惧的走向皇帝。“春江水月!老子今天来报仇了!”
春江水月?皇帝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骂声,只有这个名字在耳际回荡。是啊,这是我自
己的名字,我就是春江水月。
皇帝陶醉的微笑着,对春江冷充满了感激之情,自从苏醒以来,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口
中听见自己的名字,这无形中使她确信了自己的身分。
仿佛为了加深印象,她装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狡猾的反问:“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
直呼朕的名讳!”
春江冷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起来。
皇帝不怒反笑,一次又一次从他的辱骂声里捡出自己的名字,春江水月四个字,带给
了她无上的快乐。
“没错,我就是春江水月,别人叫我春江水月,我当然就是春江水月。”
她像个刚学会认识自己名字的婴儿,一次又一次的反复,从几个字眼里确定自我,直
到心满意足。
她不急着杀春江冷,这个粗野而丑陋的男人使她确立了自我,她甚至有点感激他了,
她当然会杀掉他,没有人可以辱骂皇帝后活着离开,等她确信自己再也不会对春江水月这
四个字感到陌生,自然会像拍死一只苍蝇那样,把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皇帝知道他们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一个只剩下半口气的男人,还要保护孩子和女人,
随便他们逃吧,城门外的魔手和毒掌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一声马嘶惊醒了皇帝的幻梦。
晨曦里飞出了红色的骏马,马背上的易水寒揽着无心,身后坐着无错。
是龙侍!
皇帝惊呆了,她不明白自己的爱驹竟容忍别人驱使,她吹起口哨命令龙侍回来,马儿
却不屑一顾的朝着春江冷那边跑去了。
“快上马!”龙侍擦身而过的剎那,易水寒想拉春江冷上马,却被他一把推开。
“不知轻重的蠢材,还不快走!”
话音未落,皇帝的宝剑再次出鞘,这一回她失去了猫捉老鼠的悠闲心态。
龙侍负担三个人的体重已经超出了极限,尽管心中万般不忍,易水寒还是克制了回去
救春江冷的冲动,催马扬鞭,忍泪离去。
龙侍飞身跃上吊桥,城门的阴影笼罩了无错,最后一次回头,他看到的是春江冷昂然
走进晨曦的背影。在他心中,那一瞬间就成了永恒。
龙侍在风中飞驰,无错一次又一次的回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易大哥,冷大哥会追上来吧?”
易水寒心里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紧咬唇角默不作声。
单调的马蹄声里,只有无心的啜泣陪伴着无错的自言自语。
苍白的路面上倒挂着树荫,一个相貌怪异的僧人迎面走来,他长手长脚,骨瘦如柴,
两颗蓝眼珠深陷在眼窝里,像是镶嵌在骷髅头上的两颗宝石。
恍惚间看见那僧人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鬼火似的闪烁着。一只枯干的拳头忽然在视线
中放大,“砰”的一声,重重的打在龙侍额头上。
龙侍仰天痛嘶,险些把背上的三人掀翻。
那僧人也倒飞了出去,两条宽大的袍袖,被龙侍的护身剑气割成了蝴蝶也似的碎片,
身形尚未稳住,龙侍已然凶性大发,掉转身来朝他冲了过来,血红的皮毛被狂风梳得笔直
,宛若一匹上好绸缎,每根鬃毛里都凝聚着破坏力惊人的剑气。
轰!
僧人被撞飞了,这一回,他黑瘦的胳膊上被剑气割出了无数道血口子,被马头撞个正
着的胸膛,也整个的凹陷进去,成了一个深坑。
龙侍发出了胜利的叫喊,得意的转身跑掉了。
“龙侍好厉害!”无错看得目瞪口呆,赞叹不已。
无心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问:“刚才那人是谁?”
“四大凶徒之魔手,早年修行天竺瑜珈功,后入玄武毗卢寺,据说是神通活佛大弟子
。”易水寒忧心忡忡的说:“魔手既然出现,毒掌也该来了。”
“龙侍撞飞了魔手,肯定也不怕毒掌……”
无错话音未落,忽见前面路上摇摇摆摆的走来一人,正是刚才被龙侍撞飞的玄武僧人
“魔手”。
易水寒猛地一抖缰绳,龙侍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倏地飞越了那“魔手”头顶。无错紧
紧抱着易水寒的腰,感觉像是腾云驾雾一般,也不知道龙侍跳了多高,脚下的路面突然退
到视线尽头,“魔手”烫满戒疤的秃头也越发渺小了。
不经意间一抬头,易水寒发现梧桐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衣灰裙的女人,尚未看清
面目,她突然亮出藏在袖中的手掌,漆黑如墨甚是狰狞,紧接着,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身为四大凶徒中唯一的女性,毒掌的“黑煞熔金掌”,却是四个人里唯一走阳刚路子
的绝技。
易水寒一手持缰,一手又要保护无心,无奈之下只好口诵“金刚身真言”,硬挨了一
掌。黑煞熔金掌结结实实的打在背上,只觉得天昏地暗,五脏六腑都离了位,一口血冲上
嗓子眼,硬是被他又咽了下去--倘若张口,内脏就会被口腔内外悬殊的气压差挤碎!
早已被抛在身后的魔手忽然伸出双手,干瘦的胳膊像是橡皮筋似的,伸长了十倍有余
,右拳重重打在龙侍肚子上,左手抓住了无错的背心。
“哎呀--”无错险些摔下马去,忙紧抱住易水寒的腰。龙侍撒蹄狂奔,官道两旁的
麦田树林被抛在身后,成了模糊的影子,那只手却仍然紧吸在无错背后,无论如何也甩不
脱。
回头一看,“魔手”的手臂被扯成了筷子那么细,三五丈长,橡皮筋儿似的连在主人
与自己后背之间,再看“魔手”本人--竟然悬在空中盘膝打坐,仿佛一支轻飘飘的风筝
,随着龙侍风驰电掣的奔跑在天上飞翔。
龙侍负担三个人已经超越了极限,再加上水蛭般连在无错身上的“魔手”,这头举世
无双的神驹终于撑不住,奔跑速度无可奈何的慢了下来。
太阳已经升到了天中央,马嘴边渗出了带血的白沫。
易水寒沈默不语,无错趴在他背上,清晰听见心跳越发剧烈,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马撑不住,人也到了极限。易水寒就像古代神话中失去了身体的骑士,只能靠着意志
与勇气支撑着沉重的铠甲,一旦倒下,灵魂就会烟消云散。
无心愁眉不展的望着路面,黄沙漫漫没有尽头,她的心也随之沉入了无底深渊。
灰衣灰裙的毒掌突然出现在前方路中央,这个不起眼的小妇人像是一朵灰色的蘑菇,
不声不响的从黄沙道上长了出来,冷笑睥睨着一骑三人。
龙侍咆哮着冲上去,一只蹄子就比毒掌的脑袋大!毒掌突然蹲下去,双手按在路面上
,害怕似的缩成一团。
龙侍凌空扑下,铁蹄宛若陨石!
“起!”毒掌一声暴喝,双手猛地插进地面,尘土飞扬,大地轰鸣,数丈长的路面竟
被她双手掀翻!
马上三人只看见官道突然站了起来,像个参天巨人!
泥土沙石劈头盖脸的砸下来,龙侍仰天悲鸣,屈膝跪下,陷进深坑,惊天动地的巨响
埋葬了三人一马。
疲惫的人和马在坑里挣扎,蹄声宛如暴雨降临,护国别动队追上来了。
无错抹去脸上的泥土,回头一望--那旗杆上高挑着一颗人头,正是他念念不忘的春
江冷!
“冷大哥……”张口的剎那,两行泪珠滚落下来。
“一起活着离开……”誓言犹在耳际回荡,约定却成幻梦,少年的天空顿时失去了颜
色。
春江无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擦干了模糊的泪眼,心却沉入了冰冷的黑暗。长久以来被
理智压制的“剑精”失去了控制,在理智崩溃前最后的清醒里,无错像交代后事似的说道
:“姐姐、易大哥,我有话说。”
“无错,你怎么了?”无心听出了古怪,关切的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姐姐、易大哥,你们走吧。”无错哽咽的说:“易大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姐姐!
我知道她喜欢你,可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我今天,就替姐姐向你求婚,你一定要答应!
”
易水寒和无心都窘得说不出话来,无错厉声道:“你们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不容
两人答话,他突然跳下马去,摔倒在泥坑里。
“无错!”无心失声惊叫,易水寒的脸色也变了。
无错挣扎着爬起来,含泪喊道:“马儿载不动三个人,你们快走吧!”毅然转身,朝
着来路飞奔而去。
无心放声大哭,连声呼唤无错,也要跳下马车,却被易水寒一把拉住,厉声道:“你
想糟蹋了他的苦心吗!”
无心呆住了,良久之后,才猛地扑到易水寒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易水寒奋力挥下巨剑,漆黑守护神劈开了深坑!
龙侍在这伤痛欲绝的哭声里焕发了神力,纵身一跃,腾空飞上了路面,无错最后一次
回头,欣慰的看着龙侍消失在古道尽处,漫漫黄沙抹去了离人泪,黄昏近了,西天的云霞
绯红明艳,恍若一腔少年鲜血。
无错背对夕阳走来了,周身闪耀着金色的光辉,光刀·追忆在他手中,恍若千百个太
阳同时照亮了大地。锋利如刀的气势压住了魔手和毒掌,他们不得不认真对付这个半大孩
子了。
最先动手的是“魔手”,他大步走来,每走一步,双腿便长高一尺,当他出现在无错
跟前时,已经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苦心修炼三十年的瑜珈功使他成了橡皮人,四肢可以随意收缩放大,巨大化的“魔手
”,在空中施展了毗卢寺的秘传绝技“湿婆神爪”,枯瘦如柴的手掌遮天蔽日。
“魔手”探手一捞,逮住了无错,现在他的小手指都比掌心的少年更高更大。
他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猛地握紧拳头,要把这个小人捏成肉酱。
仿佛被火烫了似的,“魔手”突然惊叫起来,痛不欲生的弹开了手掌。
一道金色的弧线切开了他的手腕,巨大的手掌连同无错一起落在地上,瞬间变成了石
头。
“魔手”痛得仰天咆哮,寸草不生的额头上突起了青筋,巨大化的身体使伤口也加倍
扩大,冷汗、污血成了瀑布。
无错双手握刀,切断了石化的中指和无名指,挣扎着爬出了掌心。
手掌瞬时变回了原样,抓起那两根被切断的手指,像是挨了一棒子的狗,发出呜呜的
哀鸣,蹦蹦跳跳的追着主人去了。
毒掌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无错身后,突然抓住了惊魂未定的少年。一手扯住他的头发,
另一只手果断的扭断了无错的脖子。
咯吱!无错的脑袋随之转了一百八十度,扭到背后的脸上,一双闪亮的眼睛愤怒的瞪
着她。
毒掌吓呆了。
无错怒吼着扑上来,把她撞翻在地。
毒掌又惊又怒,运足全身功力,连续三记“黑煞熔金掌”印在无错背上,可是他仿佛
毫无察觉一般,仍是奋不顾身的扭打。
毒掌惊讶的发现,这个根本不会武功的少年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甚至没有重量,他就
像一团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正惊惶失措的时候,无错忽然灵机一动,掀起了毒掌的裙子,向上一翻,裹住了她的
脸。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凶徒,可从来没遇见过这阵仗,本能的尖叫起来,两条丰润大腿
死命挣扎,内衣散开,露出了半截柔软的小腹。
无错咽了口唾沫,一手卡住“毒掌”的脖子,高举光刀,奋力刺下!
毒掌忽觉得小腹一凉,肚皮已被光刀刺了个窟窿,血如泉涌,叫了半声,两眼翻白昏
死过去。
无错见了血,眼睛都直了,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野兽,仿佛喝醉了酒,两眼发红,步
履蹒跚的迎向追兵。
鲜血的气息使他肉体里长出了光彩夺目的宝刀,剑的精神融化了灵魂。
无错冷静的承受着这一切,他即将独自面对全世界,他的肉体也许会害怕,剑的精神
却无所畏惧。
光刀在无错体外形成了一层闪亮的壳,散发着千万道金光,无错成了放射杀戮之光的
太阳,凡是被这阳光照耀的人,只感到万道寒芒迎头杀至,转瞬就成了尸体。
杀退了护国别动队,无错一声长啸,挥刀劈断旗杆,捧着春江冷的头颅,凄声道:“
冷大哥,无错回来了!”
追兵吓破了胆,掉头就跑。无错怀抱着春江冷的头颅一路追杀,居然又回到了帝都城
。
人们看到黄昏的街头奔跑着浑身浴血的少年,他手捧头颅,身罩金光,手持变化无穷
的光刀迎战千军万马,全然无畏。这悲壮景象叫人触目惊心,帝都的人们关门闭户,躲在
家中窃窃私语,“少帝”春江无错的威名就在人们的流言里,第一次拥有了意义。
对比悬殊的战斗延续了一天一夜,当人们试探着从门缝里朝外张望,惊讶的发现街上
充满了尸体与血迹。
战斗还在继续,春江无错困守在皇宫后街的一条小巷里,力敌千军,堆积如山的尸体
吓退了追兵。
这条位于皇宫后街的小巷,被称为“脂粉河”,每日里宫墙内倒出的散发着脂粉气的
污水,都要沿着沟渠穿越小巷,年深日久,巷子里就堆积了风吹不散、雨冲不走的脂粉香
气。
可是现在,脂粉气被血腥气取代了,高高的尸堆上坐着满脸血污的少年,他面无表情
,衣衫早已被血泡成了纯红色--这使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害怕血了。
他坐在高高的尸骨堆上,借着星光眺望宫墙内的园圃,那曾是他童年的乐土,如今却
隔着苍茫的夜色,成了如烟如梦的童话。
墙里歌舞升平,墙外刀光剑影,一道墙把人生拦腰斩断,无错渴望回到墙里去,可是
他已经长大了。
“童话永远属于童年,光明已舍我而去,就让天和世界一起黑下来吧。”他挥下光刀
,在不知道是谁的尸体上割下一块带血的生肉,塞进口中。
这些天他饿了就吃死人肉,渴了就喝下人血,斗志反而更加旺盛,精力也越发充沛。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根本不是人类……”
第三个黄昏到来时,他听见了与众不同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庄重而不失风度,华贵
中透着慵懒。
皇帝来了。
三天三夜,三军尽出,居然抓不到一个少年。
皇帝走下凤舆,好奇的打量着春江无错。
无错跳下尸骨堆,大步走到皇帝面前,毫无惧色的瞪着她。
一股锋利的杀气迎面吹来,皇帝的长发被气流吹动,向后飞扬起来,她惊讶的问:“
你的剑气里有妖气,你到底是人还是妖精?”
无错举起了光刀,抿紧唇角,一言不发。
“你不是朕的对手,何必自取灭亡!”皇帝第一次为杀人而犹豫了。
她不忍伤害这个冷冽的少年,她在他的眸子里看得到她最缺少的自信,一种近乎羡慕
的感情在她心中滋生了。
“告诉朕,你为什么不逃走?假如你愿意,这三天来随时都能离开帝都城,难道你有
苦衷?”
无错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她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吗?为什么会
突然变得如此和蔼亲切了呢?
无错在皇帝的眉宇间依稀看到了母亲和姐姐们的影子,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他终于开口了。
“冷哥哥许诺跟我们一起离开帝都城,天涯海角,永不分离,现在他虽然不在人世,
我也不能背叛誓言,要走一起走,即便要死,也要死在一起!忠义诚信,天不可欺!”
此言一出,小巷内外众人无不低头叹息,被他一腔忠义深深打动了。
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说:“想不到你竟如此英勇,朕不但不会杀你,还
要重重赏你--”
“呸!谁希罕你的赏赐!”
“呵呵,小子,话可不能这么说。难道你就甘心让你的冷大哥死无全尸?只要你答应
朕一个条件,朕不但厚葬春江冷,还要给春江飞鸿、春江金鹏、春江鹰扬一族平反,恢复
你帝国郡王的身分,此外,春江无心和易水寒,朕也可以念在你的分上不予追究。”
情感的残痕告诉皇帝,曾有一种美好的感情在她心底深埋,她说不出它的名字,但她
知道那是人世间最美妙的珍宝,她在无错身上发现了那珍宝的端倪,她渴望获得更多启示
,直到寻回真正的自我。
一席话说得无错又惊又疑,反问道:“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朕这样做,只要你答应一件事。”皇帝淡淡的说:“留在帝都,留在朕身边。”
无错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棒,呆住了。
“朕喜欢你。”
无错万万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情瞬息万变。忽然咬紧牙
关,眼中杀气毕露,待要举起光刀,却又无力的丢在脚下,长叹道:“我不能对不起倾城
哥哥。”
不知何时,新月攀上了柳梢头,凤舆启动,皇帝回宫,大队人马后跟着步履蹒跚的少
年,他痴痴望着月下的车影,心中五味杂陈。
翌日,皇帝遵守承诺厚葬了春江冷,撤回了追杀春江无心和易水寒的命令,给春江飞
鸿、春江金鹏、春江鹰扬等旧族平反,昨天还是钦犯的春江无错继承了家族的荣耀,被封
为孔雀郡王。
是年春江无错十八岁,命运把他推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第四章 昨夜星辰
凤凰历三年八月十五日,满月之夜,帝国夜空出现了千年罕见的奇观。
大彗星从西方来,火红的尾巴扫过帝国夜空,朝着月亮飞去,人们仰望穹苍,惊讶的
发现满天星辰似乎都追随它而去,淹没了中秋的满月。
彗星击中满月,周围的云层被染成绯红色,夜幕变成了血海,流星一颗接一颗爆发、
陨灭,星球在结束生命的剎那释放出了所有的光和热,毁灭之光仿佛一朵朵眩目的白花,
盛开在血色的帏幔前。
被彗星击中的满月顿时失去光辉,苍白黯淡,宛若一块圆形的石头,彗星离开了月球
,朝着东方飞去,火红的尾巴燃烧了地平线。懵懂的雄鸡们齐声啼鸣,庆祝不合时宜的黎
明,乌鸦张开眼睛,旋即又闭上,它们笃信那凄厉的红霞是回光返照的黄昏,而非提前到
来的明天。
银河·朱里奥也在这个夜晚目睹了天变。他在汪洋血海般的夜幕中嗅到了杀戮的气息
,他看到帝都上空三颗最亮的流星依次陨落了。
朱里奥从中预感到了不祥的意味,就在他还为之冥思苦想的时候,同样看到这不祥之
兆的皇帝已经得出了答案。
“陛下,流星陨落,这是不祥之兆啊。”宰相萧红泪忧虑的说。
“三颗流星,就意味着三个该死之人,大牢里可还有待斩的囚犯?拉出三个来杀掉冲
喜便是。”
“滥杀无辜有违天理,还望陛下三思。”
萧红泪刚从玄武回来,一时间还不能适应皇帝的新作风,她以为自己还像过去那样有
资格左右皇帝,然而皇帝却冷冰冰的答道:“朕就是天,朕觉得妥当就是天经地义。咦!
艾尔、明典、贝隆,他们三个犯了什么罪,怎会关在死牢里?”翻阅着死囚名册,皇帝诧
异的问。
“禀告陛下,三位大人有谋反之嫌,陛下定了他们死罪,所以关在大牢里。”
刑部长官武思勉在拘捕易水寒一役受了重伤,刑部事务便一直由格兰特代理。
他见陛下询问死囚,还以为要放三元老出狱,便试探着问:“三位大人在牢里吃足了
苦头,陛下是不是该放他们出来了……”
“放他们出来?笑话!”皇帝勃然色变,把那名册摔在龙案上厉声道:“三个大逆不
道的反贼,朕要杀他们的头!”
格兰特吓傻了,支支吾吾的说:“陛下不是说关他们几天略施薄惩,等气消了,就放
三位大人出来么?”
皇帝气势汹汹的道:“朕说过这话?你没记错?”
格兰特硬着头皮道:“臣不敢造谣,陛下的确说过。”
萧红泪也道:“陛下当日的确说过不会追究三元老的罪,满朝文武都有听见。”
皇帝冷冷一笑,质问萧红泪道:“朕说这话时你也听见了?”
萧红泪一楞,答道:“臣当时还在玄武,并没有亲耳听见,可是别人都这样说,臣也
就……”
“别人都那样说你就信了?朕明明没说过的话,没下过的旨,是不是只要你们都说有
了,就可以代替朕的金口玉言,就可以代替朕的旨意?”皇帝冷笑着站了起来,厉声道:
“今天朕就不信邪了!好啊,你们都说朕要赦免那三个老贼,朕就偏要杀他们的头!”
萧红泪、格兰特倒吸了口冷气,慌忙跪倒求她开恩。
皇帝固执的说:“放了倒容易,朕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诚心悔改?万一还想造反
,倒费朕的事。”皇帝虽然拥有关于三元老的完整记忆,可是在感情上,却并不觉得他们
与其他陌生的囚犯有何分别。
萧红泪、格兰特连声替他们担保,苦劝了半晌,皇帝总算回心转意:“既然是你们求
情,那就下不为例吧。叫他们去写悔过书,从刑部大牢门前一步一叩首到皇宫,在宫门前
诵读悔过书,若是朕觉得他们的确诚心悔过,就赦免他们。”
两人听了,相视苦笑,不约而同的叹起气来。
皇帝饶有兴致的望着他们,忽然笑道:“你们两个眉来眼去,是不是在调情?”
萧红泪又羞又窘,面色如土,慌忙磕头谢罪。
格兰特语无伦次的说:“陛下明鉴,是臣冒犯了萧大人,臣罪该万死,不干萧大人的
事!”
皇帝哈哈大笑,亲手扶他们起身,柔声道:“朕喜欢你们眉来眼去,你们是朕的左膀
右臂、是朕的金童玉女,你们都是朕的好孩子,你们应该结婚,生上一群小金童、小玉女
,世世代代做朕的奴才。”
萧红泪、格兰特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皇帝手搭在两人肩上,放声笑道:“朕喜欢你们,朕要你们永远效忠!”
萧红泪低声道:“臣也喜欢陛下,臣生生世世都是陛下的奴婢,绝无二心。”
皇帝满意的一笑,目光转向格兰特。
格兰特一咬牙,退后三步,跪在皇帝脚下,沉声道:“陛下君临帝都之日,臣就已经
发誓效忠无错殿下,自古一仆不侍二主,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并不生气,微笑道:“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朕不怪你。无错,出来跟你
的家臣说句话吧。”
话音方落,屏风背后闪出一个雍容俊逸的紫衫少年。
上前拉着他的手,情真意切的道:“格兰特大哥,你我都是陛下的臣仆,往后同心同
德效忠陛下才是,往事不要再提了。”
这些年格兰特被派去百灵操练海军,直到不久前帝国放弃了渡海作战的计画后,才回
京复职,自从帝都沦陷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与无错重逢,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见他点了头,无错欣然笑道:“陛下,格兰特将军有大才干,该委以重任才是。”
皇帝浅浅一笑道:“你先前哭着喊着要见他,现在见了,又哭着喊着给他求美差,朕
上了你的当,现在后悔啦,偏要让他赋闲。”
无错笑道:“陛下召将军回来,自然早有安排,都怪我多嘴,自讨没趣。”
皇帝白了他一眼,捧着轻罗小扇遮了玉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道:“朕不高兴动脑
筋,你就帮我写一道委任状,随便给他安排什么职务都好,想来你也不会亏待自家人。朕
累了,都下去吧。”
三人相视一笑,躬身退下。
临到殿门前,又听见皇帝说:“别忘了关照那三个老不死,朕要他们生,他们便生,
朕要他们死,任他功劳盖世也定斩不饶!”
当天晚上,格兰特把皇帝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三元老。
一听说要写悔过书,三个老人露出了不同的表情,贝隆愁眉苦脸,明典冷笑不语,艾
尔压根儿不理这档事,只顾拉着格兰特追问易水寒的处境,听说皇帝已经赦免了他,叹了
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陛下不杀易水寒,就是自掘坟墓了。”
三元老各怀心事,在狱卒的押送下回到牢房,当天晚上,明典就咬舌自尽了。
就在这天晚上,来探望父亲的朱里奥,在牢房外看到了明典家人来收拾尸首,一卷芦
席裹着年近古稀的老人,一家人含泪与他擦身而过。
动乱时代熬过来了,战乱年代闯过来了,如今到了太平盛世,老人却活不下去了。
朱里奥默默凝望着明典家人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黑色的苍凉。他尾随着明典的家人离
开大牢,看着他们远远离开了才敢哭出声来,后来,他又跟着他们去买了丧服,披麻带孝
的返回了大牢。
父子俩见面后抱头痛哭,贝隆泣声问道:“小畜生!你知道你爹活不成了,来送终吗
?”
朱里奥哭着说:“爹,孩儿披麻带孝,不仅为了您老人家,也是为自己预备后事。”
贝隆听了又惊又怒,大骂他不知好歹。
朱里奥含泪道:“当初孩儿因为编写星图、历法得罪了旧主,本想一死明志,可爹爹
却劝我不可轻生,孩儿听了您老人家的话,这才有今日,为何爹爹现在反而看不穿了呢?
”
贝隆久久无语,长叹一声,老泪纵横,终于写了悔过书。
明典自尽全节,艾尔·科波拉也拒写“悔过书”。
皇帝亲自探监,质问他为何不肯悔改,艾尔·科波拉神色自若,说道:“臣本无错,
如何悔改?犯了错不思悔改的是陛下您。”
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处死艾尔·科波拉。
艾尔·科波拉是三朝元老,历任将军、宰相、元帅,德高望重,知交遍天下,杀了他
就是自毁帝国半壁江山,若是让朝中大臣知晓,必又群起求情,皇帝不想听他们说教,要
连夜处死艾尔·科波拉,刑部诸吏都不敢当差,只有格兰特毛遂自荐,愿意担任监斩官。
“天亮前务必把首级送到皇宫。”皇帝警告他:“若是出了纰漏,朕不但要砍你的头
,也要砍萧红泪的头!”
这话彻底粉碎了格兰特的计画。每次他想成为英雄的时候,无情的命运总是把他变成
一个身不由己的小人,他本想舍生取义放走艾尔将军,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弄假成真。
格兰特只好去找无错求情,他知道皇帝一向对无错另眼看待。
“艾尔·科波拉死有余辜!”
这就是春江无错的回答。
少年得志的孔雀郡王、帝国元帅警告格兰特:“艾尔·科波拉先为陛下背叛了我父亲
,如今又背叛了陛下,不管他有多大的功劳,终归是个可耻的叛徒!”
这句话有如一瓢冷水当头淋下,浇灭了格兰特心中最后一线希望,望着这冷酷的少年
,他心中充满了苦涩的绝望。
“终归是个可耻的叛徒……我不也是个可耻的叛徒吗?”
在新·雅兰斯,他背叛了摄政王,成了春江水月和贝伽族的朋友;在肃清动乱的战争
里,他背叛了友谊,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结义兄弟;在帝都沦陷的那一天,他背叛了孔雀帝
国,成了新主子的奴才;如今,他又要背叛自己的正义感,亲手杀死一个无罪的人。
前往刑场的路上,格兰特发现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圆圈,他一次又一次的
跟宿命进行搏斗,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成为欲望与暴力的傀儡、帮凶,现在,他的人生又
一次轮回了,在这清冷的刑场上,他要杀死帝国最伟大的军人,成为人世间最可耻的刽子
手。
行刑前,格兰特问艾尔还有什么心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一定帮他完成。
艾尔笑道:“给我拿把椅子来吧。”
“椅子?”
“我戎马一生,没能够在战场上倒下,是最大的幸事,也是最大的不幸。人生百年难
免一死,我没死在战场上,现在也不愿意倒在刑场上。”
格兰特听了,怆然落泪,忙亲自给他搬来一把椅子。
艾尔安然入座,笑道:“动手吧。”
魁梧的刽子手走来了,他蒙着黑巾,赤膊上身,锋利的鬼头刀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刽子手提着刀走到艾尔·科波拉面前,举起刀,迟疑的退了一步,放下刀,端起那碗
本是给死囚准备的烈酒,一饮而尽。
刽子手摔了碗,掂了掂大刀,大喝一声,大步走上前来。
艾尔·科波拉为他煞有介事的表演感到好笑,饶有兴致的望着刽子手,安慰道:“别
紧张,年轻人,我只是个糟老头,死了也不会索你的命。”
刽子手懊恼的举起刀,又放下,含含糊糊的嘟囔着什么,赤裸的上身浮起了一层汗珠
。他说他害怕老将军的眼神,这个杀了二十年人、砍了不下上千颗脑袋的资深刽子手不敢
动手了。
艾尔失笑道:“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怕?我闭上眼睛就是。”
艾尔闭上眼睛,可是刽子手还是不敢动手,说只要一举刀,头上就冒冷汗,这是从来
没有的事情,想必是有神鬼在庇护将军英灵,不让他行刑。
格兰特又叫人去找其他刽子手,说只要行刑,就有重赏,可是其他刽子手也同样失去
了勇气。他们以杀人为职业,对神鬼之说笃信不疑,再重的赏也打动不了他们的心。
格兰特没办法,只好自己动手,跪在艾尔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道一声:“得罪!”
拔剑便要行刑。抬眼看到艾尔将军从容镇定的面庞,不由得心虚气短,不寒而栗,直好绕
到他背后……
无力的丢下染血的宝剑,格兰特神情恍惚,步履蹒跚,剧烈的恶心感突如其来,他跪
倒在刑场上,吐得泪流满面。
他以为自己将要持续的吐下去,直到吐出血,吐出五脏六腑,把自我厌弃的骯脏内在
呕吐出来,涂抹在锈黄色的草地上,只余下一张皮囊,承载着灵魂,飘到不染尘垢的天空
。
艾尔被押上刑场的时候,年轻俊美的贵族少年也来到天牢。
“我要见一个叫大瘟皇的犯人。”
“殿下,这个犯人并不在刑部。”书记官翻开名册,指给他看:“三年前他就被送去
命运塔中。”
乌鸦领光复后,大瘟皇就被押解回京,关在大神庙命运塔中敲钟。之后不久便发生了
内战,一直也没人来理会他们,久而久之,就被遗忘在这处污秽、阴暗的角落中了。
两鬓斑白、步履蹒跚的大瘟皇走上钟楼,吃力的敲响了大铁钟。
像往常那样,他坐在冰冷的天台上,倾听宏亮的钟声袅袅飘向子夜星空下沉睡的都市
,只有在这钟声里,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生活的意义,当钟声渐渐远去,这个历经沉浮的老
人,知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随着钟声去了。
少年踏着钟声走上天台。
“你……你是?”
大瘟皇擦着昏花眼睛,怔忡的望着那个俊逸的年轻人,他在他身上找到了熟悉的影子
,可是那锋利如刀的气质却又显得如此陌生,在老人数百年的记忆里,除了那个一剑斩杀
天狗的春江水月,世上再也没人能够发出如此可怕的剑气。
而在无错眼中,大瘟皇也几乎成了陌生人。这位魔道巨擘已经不复当年的神采,蓬头
垢面,两眼呆滞无神,已经认不出他是谁了。
无错来到大瘟皇跟前,望着他的眼睛说:“老先生,您不记得我了?我是春江无错呀
。”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你是那个小太子?”
“是啊,当年在碧落黄泉之楼阁,您曾经救过我,我今天就是来报恩的。”说罢,无
错挥剑斩断了大瘟皇的脚镣,带他回了王府。叫人为他沐浴更衣,又取来美酒精馔,让他
享用。
大瘟皇一言不发,埋头猛吃。吃完之后,就坐在那里,呆呆看着无错。
无错笑道:“老先生,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要是想家了,我们就
去百灵,坐最大、最好的船,送您回昆仑。”
大瘟皇听了“昆仑”二字,嘴角突然抽动起来,眼中噙着混浊的泪花,摇头道:“没
脸回去了。”长年不说话,他的嗓音干涩沙哑。
无错欣然笑道:“不回去最好,就住在我家里吧。那年在碧落黄泉之楼阁,您说是昆
仑御剑通天门第三十三代传人,还说想收我为弟子。现在可还有这个念头?”
大瘟皇苦笑道:“老夫现在武功尽失,哪里还敢妄为人师?小王爷天资聪颖骨胳清奇
,只要有明师指点练剑,必能获得极大的成就。可惜我离开昆仑很久了,不然引荐你进我
师门,一定会学成一身天下无双的本领。”凄然一叹,英雄气短。
无错笑道:“先生太谦虚了。要是不嫌我笨,就干脆收我做弟子,往后也有个亲人服
侍、照料。至于先生的武功,我自有办法帮你恢复。”在大瘟皇肩上一拍,一道金光挟带
剑精力量注入大瘟皇体内,沿着周身经脉穿行了一遭,打通了当年被小迦切断的穴道。
大瘟皇略一行功,惊讶的发现,不但全身功力恢复,封闭的经脉也全被打通,功力更
上了一层楼,不由得感激涕零,当下跪拜谢恩。
无错忙上前扶住,笑道:“您是老师,该我行礼才是。”果真要给大瘟皇磕头。
大瘟皇赧然道:“老朽哪里敢当小王爷的老师?如蒙不弃,愿意终生为奴,服侍左右
。一点微末剑技,只要小王爷愿意垂询,老奴绝不敢藏私。”
无错劝他不过,只好点头应允,从此跟着大瘟皇修习昆仑仙剑之道。他本是剑精转世
,进步自然一日千里,没过多久,大瘟皇已经远不是他的对手了。
无错自己也觉得进步神速,从前有所感悟、但又说不清道理的心法,如今只要大瘟皇
略加解说,都可触一通百,特别是小时候倾城传授给他的武道法门,现在也都有了新的理
解,回头一看,才发现倾城确是无与伦比的天才,仰慕之余,也兴起了竞争之心。
这一日在花园练罢了剑,无错无意间领悟了一处武学玄机,兴奋之余,禁不住仰天长
啸,意气风发的想:“除了陛下,帝国恐怕没人能够与我一争长短了。”
想到皇帝,无错心中充满了柔情。
“当瓦尔基丽雅女神降落在高高的桅杆,海风为我热烈欢呼,迎接死亡之吻印上勇者
的唇,即便走进坟墓,也将永远拒绝亲人怜悯的声音,哭泣的眼泪使我的创口流血,祝福
的微笑则化做满怀玫瑰。”
十八岁的春江无错默颂这首歌谣,在他心中,皇帝与“女武神”形象重迭了。
多年以前那个傍晚,倾城第一次吟唱了这首壮美的诗歌,从此以后,战斗女神的形象
就成为他灵魂的拯救者,是他克服天生懦弱、获取勇气的泉源;而现在,当他发现偶像活
生生出现在面前时,除了崇拜,情愫也暗暗滋生。
可是他又很清楚,这种念头是非常骯脏、邪恶的,只是想一想就对不起倾城,但越是
这样想,就越是情不自禁……
“若是倾城还在,不晓得与我相比,孰强孰弱。”猛然觉悟到自己竟然隐隐有了跟倾
城竞争的想法,不由得心中一凛。
正魂不守舍的时候,忽听见楼上有人击掌叫好:“多日不见,殿下进步如斯神速,真
叫人刮目相看。”
无错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傲然卓立于殿角飞檐之上,竟是阔别多年的
北条龙之介。
分别多年,龙之介还是那样潇洒俊朗,对无错也是一样的亲切,反而是无错,有些莫
名的尴尬,龙之介一心叙旧,无错却只有几句干巴巴的客套话。彼此之间多了一层看不见
的隔膜,对话也就陷入了尴尬的沈默。
龙之介问起无瑕。
略一踌躇,无错道:“姐姐已经不在帝都了。”
龙之介奇道:“不在帝都,那又是去了哪里?”
无错眉头微蹙,只说:“不知道。”
龙之介看出他不愿意说实话,叹了口气,起身告辞,无错也不挽留,送他出了摘星阁
。临别时,龙之介想带无错离开帝都,去凤凰城跟易水寒、无心团圆,无错自然不肯,借
口推托说暂时不能离开帝都城,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龙之介看穿了他的心意,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万事小心,不要轻信小人,万万不可
一时冲动做出欠思量的事,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无错敷衍着答应了,心里却不当回事。暗自冷笑:“当我是小孩子么?这个也要你教
!”
见他不以为然,龙之介知道再多说也没用,叹了口气,飞身离开开屏园。
龙之介重返帝都,是为了寻找春江无瑕。
当初他带着魔族军队离开帝都城,曾引起了倾城等人无数猜疑,他们不知道他到底站
在哪一方,都以为战争最吃紧的关头,龙之介和他的魔族军队一定会出现在战场上,可是
他们失算了,直到最后,龙之介也没有回来。
魔女谬斯并不关心人类的战争,她交给龙之介的是另一种性质的任务--救人。几年
来,龙之介总是扮演学者守护神的角色。
帝国内战时期,他和他的军队奔走在朱雀洲每一个角落,在战火中救助学者、术士,
把他们送到魔域避难,后来帝国开始扩张,白虎洲、玄武洲依次卷入战火,龙之介也就随
之东奔西走,四处打探著名学者的下落,不管人家是否乐意,都半恳求半强迫的带回魔域
来工作。
龙之介并不清楚这工作的意义,他曾问谬斯,假如魔域需要学者,完全可以重金礼聘
,为什么要用这种乘人之危的方式?
谬斯告诉他,若非策画一场大战,那些死脑筋、硬骨头的学者绝不肯帮助她,对这些
真正有学问的人,威胁、利诱不如谎言有效。想让他们同意参加“净化Ⅳ”计画,除非让
他们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消灭暴君、伸张正义。
一听是为了净化,龙之介顿时反感起来,不愿意再助纣为虐,除非必要,都不会再回
魔域。
几年来四处游历,路见不平就行侠仗义,利用魔域的人力、财力,替百姓做了无数好
事,他是想替魔域和自己抵消一些罪孽,并不以侠义自矜,而在人们的传颂中,“风之子
”却成了万人敬仰的游侠。
历年来云游天下,龙之介也遇到了不少好女孩,对他芳心默许的大有人在,可惜落花
有意流水无情,他心中始终只有无瑕一人的倩影。
这一日到了鸵鸟城,故地重游,不免感慨良多,正闲逛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
身影,赶了几步,果然一个白衣少女走在前头,身材、举止,酷似春江无瑕,顿时心跳加
速。
见那少女走进了一家药店,忙追了进去,在她肩上一拍。那女子吃惊的回过头来,相
貌酷似无瑕,神态间却多了三分温柔,原来是春江无心。
“阿介!”无心惊讶得合不拢嘴。
“二公主,三年没见,你可憔悴多了。”龙之介笑着说。
无心叹了口气,垂下头去,低声道:“憔悴算得了什么,能活着再见到你,就是前世
修来的福气了。”在深秋的晚霞里,她的叹息里充满了沧桑,仿佛一片枯黄的树叶,落在
龙之介心间,激起了他的同情。
忙问她怎会流落到这里,易水寒是否也在鸵鸟城。易水寒与无心的遭遇,已经成了帝
国百姓口中的传奇,龙之介这次去凤凰城,原本想顺路拜访他们,没想到竟在这里邂逅了
。
正说着话,药店老板把帐单递了过来。
无心翻出了青布手帕,一枚一枚的数着钱,显然不够,就又摘下了一枚金耳坠。
龙之介抬眼一看,另一只耳坠也不在了,想必是已经典当了。不由得心中一痛,忙替
她付了钱,包好药材,笑道:“边走边谈吧。”
无心赧然一笑,说出一家客栈,又告诉他说易水寒跟她在一起,前几日病得不轻,现
在已经好多了。
龙之介听了,暗自摇头叹息,他知道那客栈是出了名的贫民窟,离这里至少有三个钟
头的路程,无心竟然走着来买药,可见是穷困到了极点。于是就在自己落脚的客栈又租了
两间上房,雇了一辆马车,跟无心一起去接易水寒。
路上无心告诉龙之介,那一日她跟易水寒逃离帝都,一路上多次遇险,多亏易水寒以
重伤之身竭力保护自己,总算有惊无险,战战兢兢的逃到青鸟城。
易水寒伤势发作,一连昏迷了三天三夜,多亏无心精心伺候,总算出现了转机,然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易水寒刚刚苏醒,客栈老板就来催帐,连日开销算下来,已经欠了不
少钱。
无心自小生长在皇宫里,从没受过饥寒之苦,出门在外才知道生活艰难,没有钱真是
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只好去街上寻了一家当铺,当了一根紫凤钗,勉强渡过了难关。
哪知前脚刚到客栈,当铺老板就引着巡捕追上门来,原来那根紫凤钗刻有皇家纹章,
被人一眼看穿了,拿住她盘查身分。
无心开始不肯说,后来巡捕头威胁道:“你这首饰分明是从皇宫里得来,要是不肯老
实交代,就定个盗窃国宝的罪名,不单杀头,还要剥光了衣服游街。”
无心一个弱女子,被人一吓就慌了神,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身分。
巡捕头本以为是抓了个女贼,不料竟是大名鼎鼎的逃犯,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下勒令
无心带路,亲自去抓易水寒。
那巡捕头知道易水寒厉害,不敢冒险,就对无心说:“只要你把易水寒骗出来,就是
带罪立功,不会再为难你。”
无心宁死不肯,那人就把她拽到客栈天井正中,绑在一棵老梧桐树上,高声喊道:“
易水寒,你再不出来,老子就杀了这娘们儿!”
连喊了三遍,不见有人答话,巡捕头高喊道:“先砍她一只胳膊!”
无心两眼一闭,牙关紧咬。忽听身后狂风大作,一团方圆丈许的金光当头罩了下来,
恍若一口金闪闪的大钟,把她围在当中。
那群巡捕不知死之将至,往无心身上一扑,顿时犹如飞蛾撞上了烛火、苍蝇碰上了电
网,瞬间灰飞烟灭。
巡捕头见状失声惊叫,抽刀当头劈下。刀光落在金光上,激起圈圈涟漪,无心只觉得
身子震颤,金光猛然收缩起来,薄薄的贴在她皮肤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箔。单刀顺势砍在
头上,只听“嗡”的一声,金光突然暴涨开来,顿时弹飞了单刀。
巡捕头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手腕被“护法金刚罩”
震得粉碎,成了软塌塌的橡皮条,忍痛四顾,只见天井内血肉横飞、尸横遍地,带来
的巡捕一个也不剩,全成了剑下鬼。
尸骸堆里卓立着黑衣男子,肩上横着漆黑的巨剑,面具下的眸子恍若冰冷的黑曜石,
杀气凛冽。
易水寒冷冷的问:“谁带你来这儿的?”
“是当铺老板!”
“叫他进来。”
“呃……是、是!”巡捕头连滚带爬的冲到门前,呼喊当铺老板的名字。
那老板还以为要给赏钱,喜滋滋的跑了进来,进门抬眼看见易水寒,尖叫一声,转身
就跑。
“找死!”巨剑雷霆也似的追了上来,将他劈成两半。
巡捕头心知自己也难活命,转身就跑。
易水寒挥剑横扫,巡捕头的两条腿被剑脊拍中,化作碎粉,顿时昏死过去。危机一解
,支撑易水寒战斗的那口气也消散了,身子一晃倒在无心怀里。
“易大哥,你醒醒啊!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你。”
无心抱着他掩面痛哭起来。
易水寒勉力睁开眼睛,凄然一笑,柔声道:“别哭了,好姑娘……只要我还活着,绝
不会再让你受人欺负。”
无心听了他的话,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了红晕,可是哭得却更厉害了,断断续续的说:
“要是……我已经被人欺负了……你又如何?”
易水寒目光一冷,厉声道:“我要他不得好死!”
无心摇头哭道:“就算他不得好死,我又能得到什么?明珠蒙垢已成事实,除了一死
了之,再也没办法寻回清白了。”
易水寒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一切,楞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明珠蒙垢怕什么?我可
以把她擦干净。”说着颤巍巍的抬起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无心呆呆望着他,眼神出奇的虔诚,忽然破涕为笑,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口中喃喃
道:“易大哥,谢谢你……易大哥,谢谢你……”翻来覆去,说个不停。
易水寒怕她伤了心智,忙拍打她脸颊,急声道:“无心,无心,快醒醒!”
无心抱着他的手,娇羞的道:“我没有发疯,只是太高兴了。”
易水寒奇道:“高兴为什么还哭?”
“我怕自己现在是作梦,一睁开眼,全都变成假的了。”
易水寒听了,更感心酸,抱着她柔声道:“就是作梦,我也会一直保护你。”
无心又哭了起来,摇头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易水寒摘下面具,对她说:“你不是要帮我治好这道伤疤么?”那冷酷的面庞因缺少
光照略显苍白,一道伤疤从眉心直到嘴角,蜈蚣般的扭曲着。
无心一楞,猛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誓言,颤巍巍的小手蒙在易水寒的脸上,默默
祈祷:“神啊,假如您仍未抛弃您的女儿,就听听我的心愿吧……”
一团柔和的白光从她手中扩散开来,吉祥天女神的慈悲力量终于完全觉醒,无心再次
睁开眼时,那道狰狞的伤疤已经消失了,易水寒刚毅英俊的面庞呈现在她面前,幸福迎面
而来,身心仿佛全被冲击成了碎片,只有灵魂仍浸泡在欢喜的海洋中羞涩的颤栗着……
易水寒又要戴面具,无心却抢了来,娇憨的说:“这是我的了!当初约好了的,治好
伤疤,面具就送给我。”
易水寒吻吻她的脸颊,笑道:“喜欢就送给你,不过,漂亮姑娘戴面具,岂非太吃亏
?”
无心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彩,柔声道:“才不吃亏,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离开客栈后,两人成了惊弓之鸟,一路马不停蹄的逃到鸵鸟城,找了家最偏僻的客栈
住下。
那客栈后院住人,前厅兼车马店,无心听车夫闲谈,才晓得无错已经成了孔雀郡王,
水月也已经下令不再追杀他们,虽然感到很惊讶,却也不再记挂无错,一颗心全放在了易
水寒身上。
自从那一日初试用吉祥天女神之力治愈了易水寒脸上的刀疤后,无心对自己特异的疗
伤能力有了新的认识,一心一意的替易水寒治伤,连帝都城血战时被亮剑斩断的手臂,也
完好无损的接上了。
自从那日在青鸟城勉强出手,易水寒旧伤复发,又加上劳累过度,浑身伤口一起迸发
,几乎是一路血淋淋的撑到了鸵鸟城,刚一躺下就吐了三大口淤血,紫黑色的血块里,竟
有一团团小蛇蠕动。
无心拿竹竿一拨,那些小蛇便游动起来,仔细一看,八、九个脑袋长在同一根脖子上
,共用同一个身体。
无心认出来是九头毒龙的幼虫,当年妖剑客武思勉伤了倾城的胳膊,也是在伤口里长
出了妖蛇,易水寒喝了混有蛇毒的酒,那虫卵就寄生在胃里,慢慢孵化,现在已经长出了
脑袋,很快就会咬破胃袋,吞噬内脏。到了那时,易水寒就是铁打的也保不住性命了。
事不宜迟,无心忙找来一盆清水,扶着易水寒坐起来,含泪道:“易大哥,待会儿觉
得恶心,就往这盆里吐,千万别忍着啊。”见他点了头,便径自割破手指,把血浆挤进了
清水中。
易水寒嗅到血腥味,先觉得恶心反胃,忽然又嗅到了一股说不出的甜香,刺得脑髓发
痒,顿时呕吐起来,大团大团的血块落进盆里,散开,游出密密麻麻的小蛇,贪婪的吞食
血水。
原来无心曾从倾城那里得知,九头毒龙最喜甜食,身边找不到蜜糖,只好用自己的血
代替。她本是吉祥天女转世,乃是天竺众神搅乳海时,从醍醐中诞生的女神,周身流淌的
血液都是醍醐的精华,比蜜糖更甜。
易水寒吐得昏天黑地,无心连换了三盆水,才算吐净了蛇卵。易水寒排净了毒虫,精
神大为好转,在无心的服侍下喝了碗热粥,昏昏睡去。
无心怕毒虫还有残余,就写了个排毒驱邪的方子,叫老板去抓药。可是老板却说附近
没有药店,只有进城。
无心没钱雇车,就把进城的路牢牢记在心里,用一方鸭蛋青的手帕包了头发,扮成仆
妇,步行进城买药,刚到药店就遇见了龙之介,他乡遇故知,自然喜出望外,连声追问龙
之介这些年的境遇。
龙之介笑道:“我的事先不忙说,等见了易将军再谈,叶子、老雷、小蓝他们还好吗
?自打三年前离开帝都,就再也没见他们了。”
无心便把帝都沦陷、雷烽柯蓝不告而别、倾城与水月决裂回了昆仑……等等往事叙述
了一遍,龙之介听了,不由得长吁短叹,感伤无限。
好好的兄弟姐妹如今天各一方,想要重新聚首,恐怕很难了。略一犹豫,又问无瑕是
否还在凤凰城。
无心摇头叹道:“姐姐早就回了帝都,你去凤凰城岂非缘木求鱼?待会儿见了易大哥
,你自去帝都便是,不用再陪我们。”
龙之介脸一红,尴尬的说:“不急、不急,我还不一定去帝都呢。”
无心笑道:“还是尽快去吧,早一日见到她,她就少做一日孽。”说着话,马车到了
客栈。
两人下车进屋,易水寒见了龙之介,又是一番惊喜。
自从凤凰城一别,短短四年,物是人非,恍若隔世,说起彼此境遇,都万分感慨。
这一叙旧,易水寒和无心才知道,龙之介当年是受了谬斯的指派,为平衡帝国两派力
量进入帝都,后来又为了特殊任务离开帝都,导致险些跟雷烽、柯蓝反目成仇。
这些年来,他四片大陆跑了一遍,凡是在天文、数术方面有成就的学者、法师,几乎
被他搜罗殆尽,全部送到魔域,由帝国方面派来的首席工程师银河·朱里奥和魔域方面的
总工程师梵志领导,展开一项耗资惊人的秘密研究。
他曾经看过一份机密图纸,魔女谬斯似乎想在魔域制造类似“天国曼陀罗”的建筑,
可是规模还要庞大得多。
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净化Ⅳ,进一步的资讯,谬斯始终不肯透露。
根据她一贯的手段推断,净化Ⅳ肯定是个空前绝后的大阴谋,也许全人类都会被卷入
这场灾难之中。
龙之介又问她无瑕、无错近况如何,无心一一转告,又说:“听人家讲,姐姐在帝都
闹得很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春江水月脑子里想的些什么,千方百计的愚弄无错,封他当了
什么孔雀郡王,真气死人了!”
易水寒一笑,说道:“现在皇宫里的女皇已经不是真正的春江水月了。”
无心大惊,忙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易水寒这才把当日在帝都街头,收到尘·小小密信,通知他水月已经离开帝都城的事
说了出来。
听他一说,龙之介也想起来,五年前春江水月曾经向魔域订购了一具替身,想必派上
了用场。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假如皇宫里的春江水月是假的,真的又到哪里去了呢?”无
心半信半疑的问。
“尘在信里只说她有要紧事办理,不得不离开帝国,去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
不知道……”
“我怀疑她去了昆仑。”龙之介若有所思的说。
“你是说她去找倾城了?”无心不敢置信。
“未必无此可能。”易水寒厉声道:“她一走了之倒是轻巧,留下个假皇帝害人匪浅
!居然如此绝情,连艾尔将军都忍心加害!既然她是假货,易某人就没必要再忠心于帝国
了!”
无心沉声道:“阿介,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龙之介一凛,忙点头称是。
分手之际,无瑕拜托龙之介把无错带回凤凰城,龙之介正要去找无瑕,于是分道扬镳
,取道东北,直奔帝都。
他心念无瑕,走得甚急,也用不着乘车骑马,专拣夜深人静时启程,御风飞行,不到
一天便到了帝都城,当晚就进开屏园来找无瑕姐弟。
不料青鸾轩内人去楼空,于是就去了摘星阁,果然找到无错,略一交谈,便发现他已
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纯朴的少年,深沉了许多,也骄狂了许多。龙之介看在眼里,却不好
多说,于是不欢而散。
龙之介四处寻找无瑕,可是找遍了皇宫大内,也不见伊人芳踪,正心烦意乱,忽然感
到东南一隅,传来淡淡熟悉的气机,待要端详,却又不见了。以为是幻觉,正想走开,却
又心悸难言,于是懵懵懂懂的朝着东南方去了。
过了一排排亭台楼阁,又穿越了御花园,来到一处荒凉的化纸厂。
帝国皇室有珍惜字纸的风俗,每每有用过的废纸,但凡写了字的,都不能够随便丢弃
、撕毁,必须放在一个专门的纸篓里,等到积攒的多了,就提到院门外放着,每天早上自
有收废纸的人来收去,放在专门的化纸炉里烧掉。
因为消耗纸张甚多,不知道从哪一代皇帝开始,就专门空出一处地方,作为焚烧废纸
的场地,其实并非只用来烧纸,其他垃圾也都集中在这里暂放,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处垃
圾场。里面挖有阴沟,垃圾多了,就推下阴沟,用水冲到城外。
龙之介循着气机来到阴沟前,低头一看,黑暗的沟渠里似乎有个东西在蠕动,开始以
为是大老鼠,丢了颗石子下去,那东西却不逃走,呜呜的哀鸣了一声,缓缓的爬到一边去
了,像是一种吃垃圾为生的土狗。
龙之介失望的抬起头来,心想,到底在哪里呢?正茫然不知所措,忽听见沟下传来哀
鸣,那怪物仰起脸来望着他,呆呆出神,一团模糊的面庞下端开了个不规则的口子,黑洞
洞的,时而伸出火红的舌尖,原来是那怪物的嘴巴。
龙之介厌恶的瞄了它一眼,心想,无瑕素来爱干净,绝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于是就
要走。刚一转身,那怪物又哀鸣起来,比之以往加倍的哀婉凄切,倒有几分像女人的哭泣
了。
龙之介苦笑着摇摇头,快步离去,走到化纸炉旁,心中一动,再次感受到了气机的召
唤,驻足回望,黑洞洞的夜空里挂着寥寥几颗星,东西南北,天各一方。
龙之介记得无瑕曾经说,人们眼下看到的星辰,都是千百万年前发射来的光芒,经历
了漫长的旅途,穿越无尽宇宙,落进人们眼中,眼下的璀璨,不过是明日黄花,也许在这
漫长的旅程中,那颗星已经陨灭多年了。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堂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龙之介记得,在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无瑕曾与他携手仰望天空,数星星数到流泪,
这首诗就是她念给他的,昨夜星辰依旧闪亮,昨夜的人却不再了,龙之介喟然长叹,在寥
落的星空里寄托相思之情。
就在决心离开这伤心之地的时候,阴沟里再次传来哀鸣,这一次竟如此凄厉哀绝,仿
佛就在耳际。
龙之介回头一看,那怪物居然爬出了阴沟,拖着骯脏的身躯蠕动到他脚下。只剩下短
短一截骨头的四肢上,爬满了水蛭和不知名的蛇虫,浑身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它抬起
脸来,洞穴似的眼窝里淌出了晶莹的液滴。
它在流泪……龙之介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为何那熟稔的气机会萦绕在一个
怪物周围,然而他的心弦却被它的眼泪打动了。
忍着恶臭,龙之介抱起那团烂肉似的怪物,飞离了化纸厂,在一个喷泉前停下脚步,
把它丢进水池,洗刷干净。怪物在水里艰难的挣扎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乖乖的别动,洗干净了就带你回家。”明知道它听不懂,龙之介还是像哄孩子似的
安慰它。不知怎的,面对这只恶心的怪物,他竟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柔情。
怪物低声叹息着,柔顺的趴在他臂弯里,任他清洗污垢,摘掉水蛭。
它在水中渐渐现出本来面目,看起来像个女人,但是浑身皮肤溃烂,满是蛆虫,脸比
小孩子的涂鸦还可怕,简直像尚未成型便从母亲肚子里强行取出的胎儿。
原来是个畸形胎……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龙之介想帮她解除痛苦,可是心中
却又一种古怪的念头阻止他下杀手,不管怎样,她毕竟是个人啊……
目光触及她蠕动的身躯,心脏就剧烈的抽搐、刺痛,一种类似悲伤的感情泛滥开来,
不禁潸然落泪。自己都觉得怪异,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一个怪物难过到如斯地步。有心离开
,却又不忍,于是强忍着厌恶,把那怪物拖出水池,脱下外衣裹了个密实,就这样抱着她
离开皇宫。
那怪物蜷缩在他怀里,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呜咽,龙之介以为她会说话,但最后却露出
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原来是个傻子。
龙之介带怪物回了魔域,想延续她的生命。
美杜莎见他带回来一个鬼怪样的东西,非常厌恶,就说:“除非神仙,谁也救不了她
。这种东西留着干什么,死了倒更快活。”
龙之介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神仙”他没法找到,“神器”却曾见过。于是怀着
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带着那怪物去了秘密资料室,找到了那个贴着封条的“神器”。
“怎么看都像一口大棺材嘛-”龙之介自言自语的拆开封条。“神器”外形正方,盒
盖正中央刻了一个威武的虎头花纹,用漆染成银白色,也不知是何意义。
掀开盒盖后,龙之介不由得吃了一惊,想不到“神器”简陋的外表下,竟有如此精密
的内脏--棺材里盛满了各式各样的仪表、插针、胶管,五颜六色的液体在管子、瓶子中
散发着流光异彩,一只巨大的头盔摆在正中央,顶端通过钢缆与神器基座相连,内里布满
了火柴似的圆头针束,无数根导线相互连接,像是神经丛构成的森林。
龙之介记得“神器”还有一份说明书,果然在箱盖夹层里找到,使用说明很详细,却
没有效果说明,天知道会造出什么东西!
好在还有一份操作笔记,里面详细记载了谬斯这些年使用“神器”的记录,龙之介翻
开一看--不但蛇魔人、蛛魔人、豹魔人等魔兽是由神器造出来的,就连刑天战士、十二
金钗也不例外,往前翻,在“改造--强化”一栏又找到了罗喉和美杜莎,还有一些他不
认识的名字。
而在第一页,龙之介惊讶的发现了另外一种笔迹,使用古代语言记载道:“一九XX
年X月X日,谬斯、美惠姐妹系列制造成功。”
这笔迹很熟悉,转念一想,似乎与从前翻阅过的秘密日记同出一辙,这么说来,笔迹
的主人就是阴阳明镜,而谬斯本人也正是通过神器,才由狐狸变成了魔女……
“叽叽-咕噜-”怪物抱着龙之介的脖子,呜咽起来,眼睛闪亮。
“别害怕,乖乖的在里面躺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龙之介把她放进神器,按照说明书接通开关,关上箱盖,默默祈祷。
低沉的机械运行声中,神器渐渐变亮,仿佛里面生起了火,龙之介不知道内部发生了
什么变化,只好提心吊胆的等待着,过了半个时辰,神器自动停止了运转,箱盖无声无息
打开,一只雪白纤手缓缓伸出来,手指修长秀气,皮肤光泽细腻,闪耀着神秘的光辉。
龙之介握住那手掌,冰冷的金属触感使他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用力一拉,一个美丽
的裸体少女应声坐起,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站起身来,迈出“神器”。
怪物已经变成了一个银光闪闪、半机械、半人类的少女,身材凹凸分明玲珑有致,若
非闪烁着冷冽的机械光泽,倒也颇为诱人。
面貌虽然是金属构成,却也姣好匀称,明眸顾盼,别有风韵。甚至连满头青丝(信号
线)也都焕然一新,乌黑闪亮,与银色的胴体构成鲜明对比。
在神器中获得新生的机械少女定定望着龙之介,忽然开口道:“主人,请赐予我姓名
。”嗓音也仿佛是少女娇脆与机械的冷硬混合而成,内中竟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熟稔。
定了定神,龙之介道:“不要叫我主人,救你的是古代文明留下的神器,从今以后,
你就叫文明好了。”
又说:“我也不晓得你到底是妖怪、是人类抑或某种魔导机械,不过,只要活下来,
不管是什么种族也好。既然你是神器所创造,说不定就是古代女神转世呢。”于是笑道:
“那么,你就叫雅典娜·文明!”
“了解,主人!”雅典娜·文明像古代人那样,单手按着心口,向龙之介鞠躬行礼,
然后发誓效忠。
“文明,我不是妳的主人,叫我阿介就行了。”
“了解,主人!”
“好吧,随你的便,总之,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无权命令你,你是自由的。”
“明白!雅典娜·文明是自由的,那么,主人,下一个命令是?”
“……好吧,随你怎么叫。先帮我泡杯茶来。”
“对不起,文明不会泡茶。”
“啊?这么简单都不会!那你会什么?”
“文明会洗衣、煮菜、打扫、唱歌跳舞、解数学题、写圣旨……”文明摆着手指数道
。
“嗯、嗯,我知道了,没有其他的?比如战斗技能?”
“文明不会战斗,文明想学战斗技能,主人教我好吗?”
“没问题,不过要先学会泡茶。”
“谢谢主人,主人真好!”
“咳咳,文明,你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虽说是机器人,被打坏了我可不会修啊。
”
“文明自己会修理,文明要保护主人!”说着,文明单足点地,飞快的旋转起来。
“啊,我知道你擅长芭蕾舞,可以停止了!”话音方落,文明果然停止旋转,出现在
龙之介面前的不再是机械美少女,而是一架人形的机械铠甲。这机甲外形酷似古代女神,
龙之介叫不上名字,只好傻傻的问:“文明,你变的这是什么?”
“战争女神雅典娜!主人你不知道么?”
“那个……我随便取的名字,雅典娜、维纳斯什么的,我可没见过啊。”
“嘻嘻,文明再变成维纳斯给你看!”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进来吧,主人,文明变成机甲保护你。”
“哼,坐在女人身体里,我才不要!”
“主人别孩子气了,进来试试看,很舒服呢。”
“还是变回来吧。穿上出门的衣服,我们一起去找无瑕公主。”
“了解!主人……您刚才说……无瑕公主?”
“对,春江无瑕,我的心上人。”龙之介心想,对机械人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了解。”变回人形的雅典娜·文明幽幽答道。
第五章 煌威潋滟
魔皇阿修罗一世建立凤凰帝国的那年,一个冬天的黄昏,朱雀外海响起了启航的汽笛
,隶属于新·雅兰斯自治区的货轮“泥鳅丸”离开了百灵港。
水手们享用了最后一顿有新鲜水果佐餐的晚饭,三三两两的来到甲板上,眺望落日下
的海景。
火红的夕阳浮在海面上,不知是谁的感叹:“真像就要下锅的荷包蛋。”
水手们哄笑起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尖叫就在这时冒了出来:“天哪,海上有个人!”
瞭望塔上有人喊道。
“他在哪儿?快把小艇放下去。阿三,去通知船长。”水手们以为他发现了遇难的旅
客。
“不是遇难者……是、是海怪啊!!”
“你瞎说什么?风平浪静的,哪有海怪。”
“你们看,就在那儿--瞧,他走过来了。”
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海面上走来了一个白衣人,远远的看不清男女,
看似不紧不慢,可是一转眼就追上了“泥鳅丸”,只见他白衣如雪,在绯红的落日下踏波
而来,恍若天仙下凡。
“嗨,你们好。”白衣人靠近船壳,笑嘻嘻的挥手打招呼。
水手们看着他走近,鸦雀无声,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了。
“咚、咚!”白衣人在敲船壳。“好结实的船哪,可以让我搭一程吗?”
“你、你是神仙还是海妖?”一个水手壮着胆子问。
“我不是神仙也不是海妖,我叫叶倾城,是从帝都来的旅客。”
“叶倾城?这名字好熟悉啊!”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水手们议论开了,可是丝毫没有让他上船的意思。
“当真不是海妖?”有人狐疑的问。
“当然不是。”倾城一脸委屈的说。
“那你为什么能在水上走?”
“哈哈,因为我踩着两条鱼呀!”
水手们凑过去,低头一看--果然,在倾城脚下,清澈的海水中浮动着两只黑脊大鱼
,摇着尾鳍轻快的游着。
可是……有这么乖的鱼吗?能够驱使大鱼当鞋子,这样的家伙比海妖更恐怖吧?
尽管怀着这样的疑问,水手们还是让他上船了,也许是他长得实在不像海妖吧……
“大黑、小黑,谢谢你们,再见啦。”爬上甲板的倾城回头冲那两条大鱼挥手。
“哗”一声,海面上盛开了两朵洁白的浪花。
仿佛是在向倾城道别,两条海豚跳了起来,乌黑的背脊、雪白的肚皮在夕阳下披上了
一件美丽的红纱。
然而水手们已经无暇关注他们了,所有的目光都被倾城吸引,人们半惊艳半惊疑的注
视着他,沉默持续了很久,而后齐声叫道:“原来是个小尼姑!”
听说救上来个尼姑,人们纷纷跑来围观,等到见了倾城,都赞不绝口的说,从来没见
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好一番解释后,人家才明白他是男的,于是就问:“小和尚,你这是去哪里啊?”
倾城苦笑道:“小和尚要去昆仑。”
正说着话,一个名叫大胡子的走过来,水手们立刻安静下来,吐着舌头跑去干活了。
有人告诉倾城,大胡子名叫奥森,是泥鳅丸的船长。
“您好,奥森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奥森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觉得不像危险分子,大方的说:“我们的船不到昆仑,你要
是不赶时间,可以坐到新·雅兰斯,在那儿可以换船去昆仑。”
倾城笑道:“这船是去新·雅兰斯?那可太好了,我一无所有,就是时间多得用不完
。”
奥森摸着大胡子笑道:“看你也不像付得起旅费的,船上不养闲人,你能干什么就多
帮点忙,晚上睡在锅炉房,那儿暖和,吃饭的时候到船长室来,海上不比在家,自己多小
心。”
双桅帆船顺着西风航行了十个白天、十个晚上,终于抵达新·雅兰斯。
每年的夏至和冬至、春分和秋分,昆仑和朱雀的商人就会聚集在这里交易,卸下丝绸
、瓷器、茶叶,扬帆远去的时候满载香料、美酒和金银饰品,天气好的时候,白虎的海盗
也会在附近流连,望眼欲穿的等待着各自的黑市代理商,购买火器。
几天的旅行中,倾城成了奥森船长的贵宾。
其实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因为没了头发,奥森一开始没能认出他来,直到倾
城坦白了身分,才想起这位卓尔不群的美少年,就是新·雅兰斯的发现者之一、领主胡克
夫妇的好朋友。
泥鳅丸拉响了入港的汽笛,倾城在笛声里迷失了方向,四年前初至新·雅兰斯的他,
一定想不到会有如今的繁华景象,贸易炼金术改变了昔日的不毛之地,横亘在船头的是欣
欣向荣的海上都市。
信鸽早已把倾城来访的消息带回了贝伽城堡,泥鳅丸刚靠岸,轰隆隆的马达声,便惊
散了绕着桅杆起舞的海鸥,巨大的铁甲飞龙在晨曦里闪着亮丽的光泽,徐徐降落在宽广的
甲板上。
全体海员排成方阵,笔直在站在甲板上,迎接领主夫妇的莅临。
舱门缓缓开启,走出了神采飞扬的胡克和他的爱妻--美丽端庄的星期五。
昔日的海盗王仍是那么粗犷热情,飞一般的走上前来,拥抱倾城:“好你个小叶子!
多少次请你来你不来,今天这是什么风把你这小子给吹来了。哈哈哈哈,你这家伙还记得
我这个老哥哥吧?”
“啊,胡克!你这家伙似乎越来越年轻了,真不像当了爸爸的人呢。”用力握着他的
手,倾城心情无比激动。
友情在两个男人之间传递,胡克嘿嘿的笑个不停,眼角却隐隐有些湿润了。
星期五笑着走来,用纯熟的朱雀官话排解了男人们的感伤:“叶兄弟,可还记得我这
个嫂子?自从你上次不辞而别,这些年来,我和你胡克大哥一直都挂念着你,这次回来,
就不要再走了吧。”
倾城笑着叫了声:“嫂子。”又说:“我也很想念大哥跟嫂夫人,若不是急着回家,
就算赶我走我也不肯走哩。”
胡克一听他要走,立时火冒三丈,抓着他的肩膀说:“回家?新·雅兰斯就是你的家
!再敢提这两个字,老子丢你下海喂鱼。”自从四年前右臂被春江水月砍断,星期五就用
贝伽族的科技,给他装了一只活动自如的合金义肢。
倾城被他老鹰抓小鸡似的揪住,哪里还敢辩解,只好可怜巴巴的望着星期五,盼望她
来解围。
星期五抿嘴一笑,非但不帮倾城说话,反而落井下石道:“叶兄弟,你胡克大哥人粗
理不粗,新·雅兰斯的确是你的家,胡克和我就是你的亲兄弟亲嫂子,哪怕你不喜欢这里
,难道兄嫂之情也不顾念?”
倾城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只得苦笑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满会说话,如今跟嫂子一比
,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是啊是啊,女人挖苦起人来简直惨无人道啊。”胡克不停点头,俨然感同身受。
星期五白了他一眼,拉着两人的手说:“海上风大,回去再谈。”
铁甲飞龙把三人送回了贝伽城堡,昔日深藏在丛林深谷中的钢铁都市,已经变成了新
·雅兰斯的行政机关,森林环绕的溪谷间街道井然,花园广场层层环抱,迎宾的仪仗队早
已恭候多时,鼓乐声中,两位衣着光鲜的司仪把一条崭新的红地毯往前一推,恰到好处的
伸展到倾城脚下。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一路吶喊着冲出来,清脆的童音给庄严的欢迎仪式添加了几许
温馨。
一双小儿女都是五岁,相貌神似,一般的娇憨可爱。
姐姐小名兵书,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娇花,扎了个冲天辫儿,绑着红头绳儿;弟弟叫
宝剑,胖乎乎的脸蛋就像年画上的送财童子,脑袋大得出奇,没事的时候就瞪着乌溜溜的
大眼睛,东张西望。
兵书比较文静,宝剑就很调皮,倾城若是摸了他的大脑袋,小男孩就非要讨回来才肯
罢休。
胡克夫妇事务繁忙,没有太多时间陪兵书、宝剑,倾城来了以后,就义不容辞的成了
小姐弟的教师兼保母。
闲来无事,倾城就教他们读书、写字,偶尔也传授一些武功。姐弟俩天资聪颖悟性奇
高,不论文武,都学得有模有样,跟倾城的感情也一日深似一日。
倾城几次想告辞,胡克夫妇留不住,就把姐弟俩推出来,一起牵着他衣角抹眼泪,心
一下子就被他们哭软了,只好继续住下。
转眼间冬去春来,帝国扩军的消息传到了新·雅兰斯,胡克夫妇预感到帝国即将爆发
战争,曾经潜伏在朱雀大陆上的战争危机,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四神大陆,新·雅兰斯是朱
雀外海最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同时也是朱雀、白虎、青龙三大洲最大的海上贸易转口与远
航中继站,战略意义非常重大,独立领不肯依附帝国,就只有时刻准备战争的到来。
到了这年夏天,帝国出兵白虎,早在正式动武之前,受帝国指使的清华门就已经开始
秘密活动,暗杀、贿赂、收买、离间,在这些看不见的敌人面前,统治白虎大陆数百年之
久的四大家族显得如此脆弱,帝国军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就把白虎大陆全境纳入了
版图。
被征服的白虎大陆更名“白虎洲”,成了帝国第一个海外行省,征服者、帝国第三军
统帅艾尔·科波拉,就地任命为白虎洲提督。
此后不久,帝国在百灵港建立了海军基地。
胡克的老主顾、帝国最大的海运商会送来了坏消息,据说皇帝陛下已经在她的地图上
圈定了新·雅兰斯,要将之变成第二个海外行省,作为远征昆仑的跳板。
胡克夫妇忧心忡忡。
倾城安慰他们:“远征昆仑的难度远大于并吞玄武,春江水月在占领所有的陆地之前
,不会打海上的主意。”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相安无事的状态最多维持两年。
呼吸惯了自由空气的人们,宁死也不愿向独裁者臣服,新·雅兰斯开始备战。胡克在
贝伽族和外来移民中挑选战士加以训练,期望他们能够在包围家园的战争中获得胜利。
尽管不愿意再跟帝国发生任何瓜葛,倾城还是主动去找胡克夫妇,希望能够提供一点
帮助。在他心中,帝国和新·雅兰斯同样占有第二故乡的地位,假如非要在两者之间做出
选择,倾城将毫不犹豫的站在弱者一方。
星期五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可是……
“现在正是飞龙繁殖的季节,叶兄弟跟我们一起搜集龙卵吧。”
“搜集龙卵?不是要建立海军自卫队,怎么又--”
“叶子,训练海军只是作作样子,让来往的商旅安心做生意罢了,当真指望他们抵抗
帝国入侵,就是自不量力了。”
难道龙卵可以使新·雅兰斯摆脱帝国的威胁?
倾城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一群天蓝色的飞龙排成整齐的队列,降落在贝伽城堡外。
比起西古尔德·绯云的坐龙“梦魇之黄昏”来,这些靠膜翼飞行的爬行动物要细小得
多,每头龙可供一到三人乘坐,背上装有稳固的驾驶舱,飞龙长长的嘴巴上套着口罩,龙
骑兵们操纵着手中的缰绳,像娴熟的马夫那样驱策着飞龙执行加速、减速、上升、下降等
飞行指令。
星期五告诉倾城,新·雅兰斯人最引以为荣的不是海上贸易,而是这支举世无双的空
军!
在胡克夫妇的邀请下,倾城也登上了飞龙。驾驶室里装备有大型火铳,和近身搏斗用
的骑士枪,更叫人惊叹的是飞龙本身。
它们看起来跟平常的飞龙很像,身上却装有厚厚的板甲,发出淡蓝色、近似金属的光
泽,头部和两翼布满了锐利的骨刺,就像一排排利剑。
一百年前,神龙巴哈姆特跟贝伽族订立了契约,赐予了他们旧世界的神秘科技,以及
大量文明遗产,其中就包括了铁甲飞龙。
如今,制造铁甲飞龙的技术已经失传,新·雅兰斯的魔导家们就用本岛特产的翼龙,
代替铁甲飞龙,采用生化技术使龙发生异变,体表长出了强度接近铁板的角质甲胄,进化
成了空战专用坐骑--新·雅兰斯战龙。
战龙和它们的主人,训练有素的龙骑士,组成了新·雅兰斯人对抗帝国的王牌--龙
军。
过去几十年,新·雅兰斯几乎没有扩大空军规模,只保留了三百单位战龙和相应的龙
骑士,一方面是长久的和平使他们失去了对战争的警惕,另一方面,要产出合格的战龙,
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在这其中,最困难的工作就要属搜集龙卵了。
星期五告诉倾城,产卵期间的母翼龙凶残多疑,任何胆敢进入它们势力范围内的生物
,都会遭受无情的攻击。
想要在这些凶狠的母亲眼皮底下盗窃小宝贝儿,要冒多么大的风险,可想而知。
星期五没有告诉倾城如何对付母翼龙,可见,她也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不管怎样,
这群窃盗者还是来到了母翼龙的产卵基地--一处陡峭的绝壁。
翼龙这种动物生性多疑,若非必要,绝不肯降落到地上来。
它们是天空的霸主,可是在地面上,特别是密林里,树枝会阻碍它们庞大的翅膀起飞
,短小的爪子也不足以抵抗地面上的王者,万一遇到老虎或者狼群就更加凶多吉少了。更
何况还有人,大地上最有智慧、最强有力的生物--人类--才是翼龙的天敌。
黄昏时分,探险小队出现在了龙崖前的山谷中。
周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山毛榉林,正适合陷阱,胡克带人安置网索的时候,星期五把
崖指给倾城看。
通过千里镜,倾城看到火红的夕阳下,一群蓝色的翼龙从西方飞来,钻进龙崖,消失
了。
调高放大倍数再看,原来看似平整的峭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穴,翼龙就栖身其中
,产卵繁殖。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又有大约半数的翼龙离开了洞穴,飞向海洋。
星期五告诉倾城:“这些离开的都是公龙,它们要在夜幕降临之前把新鲜的海鱼带回
洞穴,给产卵后的母龙吃。产卵期的母龙特别喜欢吃鱼,可是又不能自己去捕--只要闻
到鱼的气味,母龙就会忍不住产卵。唯恐龙卵落在海里,就只好辛苦公龙啦。”
胡克布置好了陷阱。三堆篝火成品字型,燃烧起来。
星期五解开背囊,掏出三个甜瓜大小的蛋来,告诉倾城,这就是翼龙的卵。
只见她把龙卵分别投入三堆篝火中,不一会儿,香喷喷的烤蛋味就冒了出来。这香气
引起了倾城的食欲,望着烤的焦黄的龙蛋,不由得咽起了口水。
风把浓郁的香气送到了龙崖,母龙们闻到,顿时被激怒了,龙崖上鼓噪起来,无数蓝
色的颈项探出洞来。
它们发现了篝火和入侵者,立刻冲动起来,忘了母亲的责任,一窝蜂的扑了过来。天
空被乳白色的肚皮和深蓝色的膜翼覆盖了,尖锐的咆哮声几乎震聋了倾城的耳朵。
母龙们扑了下来,企图扑灭篝火。
这莽撞的行为断送了它们的自由,树林间早已张开了带有锋利铁钩的罗网,母龙们就
像一群撞上蜘蛛网的蝴蝶,绝望的闪动膜翼,却无力逃脱罗网。
星期五一声令下,探险小队分头前进,把一种粘稠的液体泼在母龙们身上。这是一种
特制的胶水。在太阳把胶水烤干之前,母龙们只有乖乖的待在树林里。
另一支探险小队在胡克的带领下来到了龙崖下,用特制的爬山工具登上峭壁,把龙窟
洗劫一空。
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大海上空出现了暗色的云,公龙们回来了。
窃贼们顺着缆绳滑下来,人人满载而归,窃笑着跑回了树林。
星期五已经等得心焦,见大家平安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上千枚龙卵,足够了。
“收队!”胡克一挥手,探险队员们扛起背囊,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母龙怎么办?”倾城忧心忡忡的问:“野兽会欺负它们的。”
胡克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傻老弟,公龙会来保护它们的啦。”
倾城脸一红,搔搔头说:“那我就放心了。”
星期五白了胡克一眼,嗔道:“叶兄弟是多情善感的好心人,哪像你,没心没肺的!
”
胡克也不在意,嘿嘿傻笑起来。
正在这时,空中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红云。
一声长啸声划破夜空,红云收敛,悬浮在树林上空,倾城循声望去,只见一头非龙非
鸟的巨兽悬在上空,外形是龙,却又生了个酷似凤凰的头颅,金黄色的冠子光彩夺目,那
赤红的云朵,竟是它的尾部。
“见鬼,是凤龙!”天不怕地不怕的胡克这回也变了脸色。
“凤龙,飞龙中的女王,翼龙和凤凰交媾生出来的怪胎!”倾城顿时想起了古书中的
记载。假如古书没有胡诌,凤龙不但拥有着恐怖的力量和高等智慧,还有着与生俱来的魔
力……
林中的母龙见到凤龙,齐声哀啼起来。
夜空中陡然升起了红色的星光,那是凤龙愤怒的眼神。
琉璃色的火焰自空中喷射下来,恍若倾盆暴雨。
凤龙喷出琉璃色的火焰,烧光了山毛榉林,而陷阱中的翼龙和同样身在林中的探险队
员们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仿佛一团火焰形状的海市蜃楼。
倾城试探着抚摸那火焰,没有烫手的感觉,挂在腕上的攀山索却化成了灰烬。
“这是琉璃净焰,只烧没有生命的东西!凤龙召唤来了西方极乐世界的慈悲之火!”
他高声宣布了自己的发现。
“怎么办?”
“先撤退,凤龙绝不会伤害贝伽族人的。”
“龙卵呢?四周都燃烧着琉璃净火,看这架式,不留下龙卵,凤龙是不会放我们走了
。”
“向总部求救。”胡克掏出了信号炮说道:“调铁甲飞龙来,凤龙再厉害,也扛不住
火炮!”
“不行!”星期五苦恼的说:“凤龙是巴哈姆特大人的嫡系子孙,绝不能伤害。”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半途而废?好不容易得到这些龙卵,要是这次空手回去,翼
龙们恐怕再也不会在新·雅兰斯产卵了。”胡克绝非危言耸听,翼龙最是记仇,有了这次
的教训,说不定全族迁离呢。
“让我试试看吧。”倾城笑着说:“既然是巴哈姆特大人的后代,凤龙应该认得这个
。”说着,亮出了青龙魔戒。
蕴藏着强大魔力的蓝宝石戒指散发出了神秘的气机,空中的凤龙垂下头来,黄玉色的
眸子里满是惊愕。
单凭戒指,凤龙恐怕不买帐,倾城就把戒指摘下来,放在手心里。吹了口气,抛向天
空。
凤龙惊疑的望着戒指,脖子上的毛都紧张得竖起来了。
“吭”的一声!蓝光一闪,戒指变成了一只肥嘟嘟傻乎乎的小龙,久违的小飞侠回来
了。
小飞侠似乎是凤龙的老相识,老实不客气的飞到它背上,叽哩咕噜的说了一番话,时
而摇摇尾巴,时而挥舞着胖嘟嘟的爪子,一副领导者的气派。
倾城不懂龙语,也不知道它们说些什么,只见凤龙毕恭毕敬的垂着头听小飞侠训话,
望向倾城的目光也由惊异变成了憧憬。
“咕噜哇啦!”
小飞侠结束了训话,在凤龙头上一拍,径自飞到倾城跟前,回头又冲着凤龙招了招手
,得意洋洋的坐在倾城肩上。
凤龙落在林间,腼腆的走到倾城跟前,昂起头,虔诚的望着他的眼睛。
倾城戳戳小飞侠的肚皮,低声问:“小飞,它想干嘛?”
“叽里咕噜-呜里哇啦……”小飞侠比划支吾了半天,倾城总算明白,凤龙在向他道
歉。
倾城摸摸它柔顺的羽毛,说道:“别介意,我的朋友,这只是个小小的误会而已。”
凤龙高兴的低鸣起来,仿佛清溪流泉,悦耳之极。忽然腾空而起,只见红云一闪,已
然升到了空中。又是一声长啸,引领着那群翼龙飞走了。
等到胡克夫妇过来时,小飞侠已经变回了戒指,凤龙虽已离去,琉璃净焰仍在熊熊燃
烧。这火来自西天极乐世界,无根无象无穷无尽,永生永世不会熄灭。一行人围着树林转
了一圈,也找不到出路。
琉璃净焰不伤身,衣服武器却保不住,更何况还有重要的龙卵,无论如何损失不得,
正愁眉不展的时候,西天又是一声长啸,琉璃净焰光华大盛,两头巨龙落在众人面前。
除了先前火红色羽毛的那头凤龙,又有一头通体金灿灿的,看神态似是凤龙的配偶,
竟有三个头颅,两颗金色,一颗银色,九条尾巴,身形也比凤龙大了三倍有余,通体修长
如巨蟒,全身鳞片犹如黄金打造,富丽堂皇,令人肃然起敬。
天……三头黄金龙!
是龙神啊!惊呼声此起彼落。
三头黄金龙倨傲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六道目光全集中在了倾城身上。
倾城上前一揖,肃然道:“在下叶倾城,参见八公德池龙神大人!”
“惭愧啊,陛下,我怎么敢受神王的大礼呢。我们夫妇已经等了陛下十个千年,请允
许我们追随陛下吧,这是巴哈姆特大人的心愿,也是龙族的荣幸。”
“这也将是我的荣幸,龙神大人,请告诉我您的名字,还有您夫人的。”
“叫我煌威吧,主人,我妻子的名字是潋滟,从今往后,我们都将是您的仆人。”
“那当然好,可是你们不能总是跟着我呀。”倾城搔搔头,苦恼的说:“你们这么大
,哪儿都放不下呀。”
“不必担心,主人,我们可以住在您的戒指里。”潋滟说。
倾城摘下戒指,半信半疑的说:“这东西是小飞变的,难道你们要住在小飞身体里?
”
煌威哈哈大笑,森林里回荡着他的笑声,犹如黄钟大吕的回音:“主人,难道你还不
明白吗?小飞侠正是我的一颗灵魂,而您的仆人我,就是它的本体。”
倾城觉得手指一热,魔戒忽然自动脱手,飞向煌威。
煌威张开那颗银色头颅的嘴巴,把戒指吞了下去,银色的头颅渐渐变回了金色。
“主人,五年前的你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我全部的力量,巴哈姆特大人只取走了我十
分之一的力量送给你,现在,你已经是煌威真正的主人了!”话音方落,煌威身上发射出
了千万道金色的光辉。
“等等煌威!巴哈姆特大人还有别的交代吗?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成为神王?”
“回昆仑吧!主人,去娲皇上师那里取回最后的神格……当您需要我的时候,就请呼
唤我的名字吧。”煌威的身形渐渐模糊了。
“之后呢?神国到底是怎么回事?”
煌威没有回答,射出最后一道眩目的光华,所有人都瞬间失明了,当倾城再次睁眼,
魔戒已经回到了自己手中,这一回,它却成了金色。
“尊贵的主人,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潋滟恭顺的说:“只要找到最后一件魔导器
,您就会知道一切了。”
红光一闪,潋滟消失了,魔戒上多了一块红宝石。
最后一件魔导器,是传说中的白虎圣铠吗?如此说来,将来还要去一趟白虎大陆呢。
地上留下四枚金色带红斑点的龙卵,星期五小心翼翼的收起来,鉴定一番后告诉倾城
:“是三头黄金龙和凤龙的卵,叶兄弟,这该怎么处理呢?”
胡克苦笑道:“供起来当传家宝好啦。”
倾城摇头笑道:“你们还没明白它们的心意吗?煌威和潋滟想让自己的后代成为战龙
,保卫新·雅兰斯啊!”
到了第二年春天,朱雀沿海的局势越发凶险,新雅兰斯不得不加快了“龙军”建设的
步伐。
胡克从本岛子弟里挑选出了素质最好的青年,进行龙骑兵训练,星期五则率领着贝伽
族的术士们把龙卵送进孵化房。
不经意间冬去春来,又是新一年了。此时“魔皇”阿修罗一世已经开始对沿海诸岛的
割据势力作战,时有战舰经过,百灵港海军操练的炮声也时时可闻。
岛上气氛也紧张起来,胡克夫妇选出岛民中的精壮男子,组成自卫队朝夕操练,又从
昆仑买进了大批火器,武装卫队。
倾城隐隐约约听到一些风声,说是帝国海军似乎想控制新·雅兰斯,作为日后渡海远
征昆仑的中继站,而且新·雅兰斯是四神航海业的龙头老大,对帝国而言,无疑是根眼中
钉。
胡克夫妇很理解倾城的心态,一切与帝国有关的事情,也不特意来找他商量,只希望
他能够忘记过去的伤痛。
这一天倾城带着兵书和宝剑,去练兵场看火枪队射击训练。两个小家伙跑跑颠颠,吱
吱喳喳,没一刻安静。
宝剑闹着要打枪,倾城被他磨得没办法,就拿来一枝小火铳,放了很少一点火药。
宝剑三岁就跟着胡克学射击,火铳玩得非常熟练,打了三枪,倒有两粒铅弹击中靶子
。
姐姐兵书初时还很怕,捂着耳朵不敢听枪声,见弟弟神气活现,有一点羡慕,就去拉
倾城的衣角。
倾城知道她的习惯,也不说话,笑着蹲下来,偏着头。
兵书踮起脚尖趴在他耳际细声细气的说:“我也想打火铳。”
倾城就去喊宝剑。宝剑正玩得兴起,听见倾城叫他把火铳让给姐姐,非常不高兴,但
是又不敢不听话,就恶作剧的在枪筒里加了足量火药。
兵书战战兢兢的开了一枪,不料爆炸声远比她意料中大得多,吓得丢下火铳哇哇大叫
,宝剑哈哈大笑,一个劲儿的羞她,说她是胆小鬼,气得兵书哭了起来。
倾城一会儿训斥宝剑,一会儿又要哄兵书,忙得不可开交,正这时,忽听见海上炮声
轰轰,比平日海军训练更要激烈几倍。不由得一楞,循声望去,只见海岸线处驶来十数艘
大船,旗舰上赫然举着帝国军旗。
兵书看见战船,惊得忘了哭,宝剑越发兴奋,吵着要看大船。
倾城一手抱起一个,飞一般的去找胡克,去贝伽城堡一问,才知道胡克夫妇已经去跟
帝国海军交涉了。
倾城无奈,只好在休息室中等候,兵书、宝剑玩累了,就在软椅中睡着了。
一直等到掌灯,胡克和星期五才满面忧色的回来,说是帝国海军部派来一个什么“东
海提督”来,要征用新·雅兰斯作为军事基地,要大家立刻搬迁。
胡克气乎乎的把一本大书递给倾城看,说:“瞧,这是他们带来的新版海疆图--居
然把新·雅兰斯画为凤凰帝国的海外行省了,真是欺人太甚!”
“难道真要搬走?”
星期五冷笑道:“这里是我们的家,凭什么要搬走?他们欺上门来,就休怪我们翻脸
。”
倾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怪尴尬的坐在那里不吭声。
星期五笑道:“开始闹得很僵,幸亏后来我抬出一个人来,那个带兵的才松了口,说
是看在提督的面子上,给我们三天时间准备。”
胡克接道:“叶子,你可知道帝国的东海提督是谁?说起来,还是老朋友呢。”
倾城笑道:“可是格兰特?”
胡克道:“就是他!那小子现在是帝国的海军总帅,嘿嘿,好威风!有件事情我一直
没机会跟你说--跟我来!”胡克兴冲冲的拉起倾城,来到贝伽城堡中枢控制室。
这是一处仿佛机械内脏般的金属房间,举目皆是各式各样的古怪机械。
胡克道:“叶子,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初到这里时,贝伽族老族长曾经说过,这城
堡内隐藏了一个极大的秘密,乃是古代文明的伟大遗产。”
“是啊,当初长老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我,怎么,你已经知道了?”
胡克笑道:“老族长去世的时候已经告诉我了,过来看。”
说着走到密室中央,在一台柜子般的机器上一按,立时呈现出一个闪闪发光的水晶萤
幕,有许许多多的彩色按钮排列在萤幕上。
胡克按了其中最大的红按钮,只听见一连串的警报音响起,脚下巨震,仿佛地震到来
一般,倾城正惊讶间,忽觉得身子一晃,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向窗外一看,不由得目瞪口
呆。
只见树木岛屿全都迅速矮了下去,仿佛突然地陷一般,好一会儿才恍然醒悟--不是
地陷,是城堡飞起来了!
原来整座贝伽城堡,不但是钢铁打造的都市,更是一艘巨大的飞行艇,只要按下开关
,就可以从平地飞起,倚靠古代人建造的“魔导能源炉”提供能量,像气艇一般在空中高
速飞行。
“『神龙号』--贝伽城堡的终极秘密。”胡克如是说。
三天后,新·雅兰斯宣布独立。
不想再跟帝国发生任何瓜葛的倾城悄然离去,返回阔别五年的故乡。
第六章 朝花夕拾
没有云的天空蓝得透明,从高处看下去,村庄被郁郁葱葱的槐树和柳树环抱着,像一
幅凝固的风景画。
煌威降落在山坡上,倾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路小跑着下了山坡,两侧梯田就像
山地的年轮,记录了世世代代的沧桑,离家五年的他终于回到了故乡。
站在村口,他心中同时充满了幸福和羞怯。一群小孩子推着铁圈笑闹着跑来,吸引了
他的目光。
“您打哪儿来啊?”一个俊俏的男孩问道。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落在他身上。
“从朱雀来。”
“朱雀?”那孩子惊讶的道:“是个很远的地方吧?我们家一个哥哥五年前也去了朱
雀,现在还没回来。”
他以为走路就是旅行的全部内容。
“大哥哥,你是来找人的吗?”他又问。自动改了称呼,是个早熟的小家伙。
倾城含泪笑道:“我不找人,这里就是我的家。”
男孩呆呆的望着他,忽然回头便跑,一面大叫:“爷爷、爷爷!倾城哥哥回来啦。”
小小的村落沸腾了,男男女女都围了上来,簇拥着倾城问长问短,有些他还认得,有
些却想不起来名字了。
村长李老太爷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赶来,见了倾城,老泪纵横的说:“回来就好,回来
就好,再不回来,就看不到我这把老骨头下地了。”一面迎着倾城回家,还叫儿子儿媳招
呼乡亲晚上来吃饭。
那少年拉着倾城的手寸步不离,问长问短。不等倾城问,他就自报家世:“倾城哥哥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李蓦然呀。”
倾城笑道:“怎么不记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我走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一转眼
就这么大了。怕有十来岁了吧?”说着,不禁有些凄然。
“没有,才九岁呢--我个儿高!”李蓦然笑嘻嘻的说:“我还记得,每次你跟平大
叔去玩,都给我带果子回来呢。”
倾城失笑道:“那是因为你赖皮,小小年纪就要去河边偷看女人洗澡!不想个法子骗
你听话,怎么得了。”
李蓦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倾城心中暗叹:“这小家伙一举一动都很像小时候的我。
”
李老太爷家的院子很宽敞。厢房面对着一块空地,近处是水井,稍远处有几株红杏与
杨柳。晚上吃了饭,村里人都来乘凉。
倾城是村里头第一个出远门见世面的,很自然的成了乡亲们眼中的非凡人物,拉着他
问长问短,外面的世界似乎就在这一问一答间变得不再遥远了。
倾城在老人的叹息和孩子的憧憬中追忆流浪的生涯,忽然发现自己对故乡一无所知。
他补救似的问人们这些年日子过得如何,一句客套话竟引来了无数的叹息。
李老太爷告诉倾城,如今村里不比往年,自从村北黑龙崖玉矿断绝,年轻人大多出去
讨生活了,村里只剩下些老人孩子,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村北的玉矿,向来是女娲村主要的收入来源,倾城当然知道,当年平先生曾探勘过矿
脉,说是足够挖一百年的,怎会突然断绝了?
李老太爷叹道:“矿是还有的,可恨叫猛兽霸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玉矿荒废,没有
办法可想。”
倾城越听越好奇,问道:“从前并没听说黑龙崖有猛兽,就算有猛兽,不拘狼虎,总
不是人的对手,村里那么多年轻力壮的汉子,还对付不了?”
有人接到:“小少爷你不知道,那怪兽可非比寻常!”
这事还得从前年春天说起。
“黑龙崖玉矿在一处天然洞穴里,归咱女娲村的公有,小少爷原是知道的。那一日,
我跟几个伴刚要收工,不知哪个短命的讲了个笑话,逗得大伙大笑起来,我赶紧阻拦,哪
还憋得住呢?这一笑不打紧,惹恼了山神爷爷,玉矿坍方,把我们几个倒楣鬼就给活埋了
。”
倾城好奇的追问:“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那人叹道:“小少爷,这件事别说你不明白,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那天晚上,真是
什么怪事都叫我给碰上了。刚才不是说被活埋了吗?我们一共十二个人,心想不能就这么
等死啊。没别的办法--挖吧!”
“幸亏工具还在,十二个人为了活命,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挖,也不知过了多久,大
家手都磨得起了水泡,屋漏偏逢连夜雨,火把也烧尽了。又摸黑干了半晌,我累得撑不住
了,一头倒下,睡了个不省人事。”
“不知睡了多久,听见有人惊叫,迷迷糊糊的爬起来,不知何时,洞里居然燃起了一
盏红烛。没睡的伴指着那烛光大呼小叫,活像一群疯子!我问他们叫唤什么,他们也不回
答,指着那蜡烛让我看,我心想,难道是找到出路了?走近一看,那蜡烛却又在石壁之内
,影影绰绰的,像是作梦。”
“借着烛光,我伸手一摸--老天!哪里是石壁,那白花花的一片,分明是上好的美
玉!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矿脉。可是,再好的矿对我们这些将死的人也没有
用了,当下我们只想知道那团红火究竟是什么。”
倾城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呢?”
那人两手一摊,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山神显灵指引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
顺着那红光所在的方向一路挖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就挖穿了洞壁,死里逃生。”
倾城笑道:“死里逃生又发现了矿脉,这原是好事,怎会引来怪兽呢?”
那人愁眉苦脸的说:“也怪我们多事,一回家就把这桩奇事告诉了村里人,不知道怎
么就传到了山外,引来一个自称天藏老祖的怪人找上门来,打听玉洞的事。”
“天藏老祖?”倾城听到这里,禁不住失声惊叫。
“小少爷认识那老头儿?我见他白胡子白眉毛,像个活神仙,以为是好人,就全说给
他听了。天藏老祖走后第二天,我们又去采矿,刚一进洞,就听见一声非狼非虎的吼叫,
吓得我头皮发麻,转眼间,先前进洞的伙伴全都跑出来了,一个个活像见了鬼。”
“我也跟着他们往外跑,直到出了洞才说里面有怪兽,可到底是啥怪兽却没看清楚。
先前进去十二个人,回来只剩下五双,那两个连骨头渣子都没见着!”
听他讲完,倾城陷入了沉思。
村里人不知道天藏老祖是何许人也,倾城对这个名字可不陌生--御剑通天宗的元老
、掌教道魔神君的师弟,这么一个跺跺脚昆仑山也要震几下的大人物,怎会平白无故找上
女娲村呢?
这件事实在蹊跷,倾城暗想,有必要去一趟黑龙崖玉窟见个分晓。
又想,村人世代供奉女娲娘娘,恭称为娲皇上师,每遇天灾人祸,只要在娲皇神庙里
燃香祷告,总会化险为夷。
既然玉窟里出了怪物,女娲娘娘总不该袖手旁观。于是问李老太爷:“这些年娲皇神
庙的香火可还兴旺,祭祀还按期举行吗?”
李老太爷叹道:“前年地震,山塌了半截,村里通往神庙的小路被一道鸿沟隔断,祭
祀已经没办法再举行了。”
倾城站起来道:“今晚我就去神庙祭拜,请娘娘降福消灾。”
乡亲们都来劝阻,说已经无路可走,晚上多野兽出没,上山太危险。
倾城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自信的笑道:“这些都难不倒我。”
刚出了村口,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蓦然追了来。
只见他肩上挂着一团绳索,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像只小羚羊似的飞跑过来,气喘吁
吁的说:“倾城哥哥,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一条去神庙的小路--从对面的山岭翻过去
,用绳子从峰顶垂下去就是神庙了。”又把那个小包递给倾城,说:“这是干粮,一来一
回至少得走两天,没东西吃怎么行。”
倾城摇头道谢,含笑道:“爬山太费时间,咱们直接飞吧。”说罢取出了朱雀之天翔
,让蓦然穿上。
蓦然依言挥动双臂,果然飞了起来。手臂微微一动,羽衣就像是两扇巨大的翅膀似的
托着他飞上高空。他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很快就掌握了飞行窍门,兴奋地喊道:“瞧啊,
我变成鸟啦!”
倾城童心大起,仰头道:“蓦然,咱们比赛!你在天上飞,我在地上跑,比谁先到神
庙。若是你赢了,这件衣服就送给你。”
蓦然一口答应,振翼朝山顶飞去。倾城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
蓦然飞了一程,回头再看,已经看不到倾城,断定他被远远甩到后面,不免得意起来
。转念又想,不如我加把力气,先飞到神庙,作个记号,再回去接倾城哥哥。
于是鼓足了劲儿飞,转眼到了山麓,逆风而上,白云擦身而过,满眼是郁郁葱葱的丛
林、直插云霄的山峰,破旧的娲皇神庙就坐落在半山腰。大殿里杂草丛生,娲皇的金身也
落满了灰尘。
蓦然走到香案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又在香炉里掏了一把香灰,揣在口袋里当
证物。再次振翼升空,朝来路飞去。
这一回他飞得很慢、很低,细心寻找倾城,却不见了他的踪影,直到那条隔断山道的
深沟前,才见倾城临渊伫立,仿佛若有所思。
“你在这儿啊!”蓦然在他身旁降落,惊讶的说:“你走得可真快,寻常人从山下到
这里,少说也要走大半天呢。”
倾城出乎意料的说:“你怎么才来,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蓦然吐吐舌头,笑道:“倾城哥哥莫生气,我这就背你飞过去。”
倾城摇头笑道:“我已经去过了。”
蓦然大吃一惊,楞了半晌,气呼呼地说:“怎么可能!我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你,分明
是耍赖嘛!”
倾城笑而不答,指着他的口袋说:“你口袋里的香灰是哪里来的?”
蓦然又是一楞,傻傻的问:“你怎知我口袋里装了香灰?”
倾城笑道:“这香就是我点的。我在神庙里等了你很久,一炷香都烧尽了,你还没有
来,我就先下山了。”
蓦然一想,的确有些蹊跷。娲皇神庙荒废多年,怎会有人去上香呢?再摸摸那香灰,
果然还带着余温,立时心服口服的认输了。心想,倾城哥哥一定是在外面学了陆地飞行的
仙法,要是能教我几招该多好……
正胡思乱想,忽听倾城沉声道:“蓦然,快飞到天上去!”
蓦然忙不迭的飞起来。只见倾城一招手,山谷中突兀的响起了一声闷雷,大地震动起
来,山石土木全在雷声里瑟瑟发抖,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倾城虚空一抓,像是握住了看不
见的物体,缓缓带进怀里。
伴随着这一动作,那道宽达数丈、深不见底的沟壑竟然徐徐合拢,六声闷雷响毕,已
经完全愈合了。
蓦然看得两眼发直。
倾城笑道:“几年前的山崩并不是天灾,而是有人用六丁开山的妖法制造的灾变,阻
断了通往娲皇神庙的道路,这样做有何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这样说,倾城仍把这件事跟玉洞之谜联系起来,一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
,再则六丁开山的法术恰好是御剑通天宗的拿手好戏,假如是天藏老祖所为,其用心就昭
然若揭了。
得知山路恢复畅通,村里人都很高兴,公议全村不论男女老幼,都要上山祭拜娲皇上
师,恢复断了多年的祭祀。
有人问起沟壑为何消失,倾城就说是娲皇上师法力所致,蓦然也守口如瓶,可是心里
却对这位本家哥哥的神通非常羡慕,苦求倾城传他本领。
倾城被他缠的没法子,只好答应。
蓦然大喜过望,连忙磕头叫师父。
倾城拉起他来,笑着说:“先陪我去玉窟走一趟,回来就教你武功。”
蓦然听说要去玉窟,非但不怕那传说中的怪兽,反而为新的冒险雀跃不已,自己准备
了一把匕首,还把父亲的猎刀偷来给倾城防身。
黑龙崖离女娲村很远,倾城召唤出了煌威和潋滟,让蓦然选一个乘坐。
蓦然两个都很喜欢,只是煌威有三个脑袋,看起来比较凶恶,相比之下凤龙潋滟就显
得美貌温驯,于是爬到潋滟背上,紧跟着乘坐煌威的倾城,飞往黑龙崖。
昆仑地貌别致,峰峦连绵起伏,山下春暖花开,山腰以上渐渐寒冷,到了峰顶就是琼
楼玉宇的冰雪世界。
转眼间到了黑龙崖,煌威却不降落,继续高飞。群山环抱之中,圣母之水峰参天而起
直插云霄。
倾城想到女娲就在峰顶,禁不住心旌动摇,长啸一声,催促煌威朝峰顶飞。
一接近雪山,立时有一圈银色的光晕荡漾开来,像一把巨大的保护伞,阻止他们靠近
,煌威尝试强行突破,几次都被反弹回来。
煌威勃然大怒,昂起左侧巨首,吐出熊熊烈焰,烈焰遇到光晕立刻熄灭了。煌威不服
气,右侧巨首又吐出了接近零度的冰息,这回光晕又把冰息烤干,变成了蒸汽,化作弥天
大雪纷纷的掉落下来。
煌威还不死心,正要发动杀手绝招,却被倾城在脑袋上拍了一掌,阻止道:“冒失鬼
,不许乱来!”
神山禁制的存在正说明女娲娘娘安然无恙,倾城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于是掉
头飞回黑龙崖,跟蓦然会合。
凌空眺望黑龙崖,只见狰狞陡峭的石壁中间夹着龙形的矿脉,黑漆漆的从山顶泻下来
,一派惨烈的兵家气象。
龙头处是玉窟的入口,此时天色已晚,玉窟附近却亮如白昼,一道血红的光华冲天而
起,笼罩了方圆十余亩的天空,红光所及,云开雾散,瑞气直达天庭,满天星斗环绕那光
柱旋转摇曳。
造化的奇景使倾城、蓦然流连不已,直到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咆哮惊醒,低头再看,只
见玉窟入口处白影子连闪,飞出了两个女子,手中擎着寒光闪闪的宝剑,一出来就左右分
开,严阵以待。紧跟着窜出一头狮首熊身、全身布满黑白斑纹的怪兽,跟那两个女子斗了
起来。
倾城认出那怪兽是古书中记载的“貘”,天生力大无穷皮坚如铁,本是洪荒时期的异
兽,世上极为罕见,村民所说的怪兽想必就是它了。
那对白衣女子却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虽然剑法精奇配合巧妙,毕竟力气远远不如貘兽
,一时之间还不至于落败,却也险象环生。
倾城在煌威头上拍了一掌,喝道:“下去。”
煌威长啸一声,收拢双翼,落在一处山冈上,红云一闪,潋滟也落了下来。蓦然跳下
龙背,急切的问:“要帮那两个姐姐吗?”
倾城点了下头,径自朝她们走去。
那对女子见他们走来,连忙高声示警。一分心,只听喀嚓、喀嚓一串脆响,两人掌中
长剑都只剩下了半截,被貘兽咬断吞了。
“糟了!”蓦然见貘兽扑向她们,失声惊叫起来。忽见人影一闪,倾城鬼魅似的出现
在两女中间,牵着她们的手飞出战圈外。
貘手一爪落空,认定倾城是死对头,怒吼一声猛扑上来。
两女又要上前迎战,却被倾城拉住,在她们耳际轻笑道:“两位仙子暂且旁观,这蠢
物交给在下处置吧。”说罢手提猎刀,潇洒的迎了上去。
两女齐声道:“有劳公子。”退到一旁观战,两双妙目一瞬不移的落在倾城身上。
貘兽速度如飞,倾城以静止动。
貘兽扑上来,他便信手一剑将它逼退,貘兽在外游走时,他便出剑虚点,让剑气凝在
半空,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密集的剑气阵,把貘兽围在其中。
等到貘兽追来,倾城身形一晃,施展神龙九天变身法,移形换影,跳出剑阵,回首唰
唰唰连补三剑,把那凝剑之阵封死。
貘兽扑空,转身又追,不料一头撞上预先布下的剑气上,剑气破体,立时皮开肉绽血
流如注。貘兽知道厉害,转身逃遁,想不到身后也布满了无形剑气,险些将它的脊椎劈断
。
貘兽四处碰壁又结结实实的吃了几剑,遍身血肉模糊,它还不死心,寻到一处曾经碰
壁的方向,以为陷阱已经发作就失去了效用,使出全身力气冲过去。
倾城看穿它的想法,伸手一指,剑阵突然收缩弥补了那处裂隙,貘兽撞上空前密集的
剑气壁,哀嚎一声反弹回去,又撞到了对面的剑气壁,如此反弹了多次,剑阵内血肉横飞
,貘兽的哀鸣渐渐微弱,两女看得花容失色,蓦然也背转身去不忍再看,倾城见状忙收了
剑阵,貘兽喷出一团血雨扑倒在雪地上,没了声息。
蓦然要上前查看,倾城怕他被凝剑误伤,连忙制止。
那对白衣女子也联袂走来,盈盈下拜,叩谢倾城援手之恩。
两女眉清目秀娇丽可人,相貌有七八分相似,并肩伫立仿佛一双雪地白莲,更为神奇
的是,上半身穿着打扮与寻常女孩并无不同,下半身却是一尾密鳞细腻的蛇身,裸在雪地
里,人立而起,甚是诡异。瓜子脸、长发披肩的自称云萝,圆脸短发的名叫凤箫,姓氏却
不肯说。
倾城心中一动,问道:“两位仙子可认得娲皇上师?”他见两女形貌酷似女娲,所以
有此一问。
凤箫娇憨的道:“当然认识,娲皇娘娘是我们摩诃迦罗族的--”
一语未了,云萝抢道:“公子冒险上山所为何事呢,可方便告诉我们?”
倾城见她言辞闪烁,知道她不愿意吐露身分,就谎称是来自朱雀的玉石商人,听说黑
龙崖出产好玉,特地来见识一番,山下的村人害怕怪兽不肯做向导,只好雇了个小孩带路
。
云萝又问:“公子可知道玉田在哪里?”
倾城笑道:“就是不知道才要找啊。”
凤箫忙道:“我知道!我带你们去好不好?”
倾城连忙道谢。
两女带着倾城来到一处石壁前,云萝道:“顺着那石壁攀上去,内中有个裂缝,走到
尽头就是玉田了。”
倾城本不是为采玉来的,既然号称玉石商人,总要做做样子,于是指着矿脉口若悬河
的说起来,仿佛很精通的样子,使得两女惊叹不已,却不知他是信口胡诌。
蓦然早就认定倾城无所不能无所不通,每当倾城指着一块矿石说好,他就兴冲冲的刨
下来揣在口袋里。云萝、凤箫则专门采集一种罕见的五色石,珍重的装进背囊里。
洞窟内光线昏暗,蓦然点燃了火把在前面带路,一时走到洞窟深处,蓦然忽然叫道:
“师父快看,有鬼哟!”
云萝吓得惊声尖叫,凤箫也躲在倾城背后大气也不敢出。听见两人窃笑,知道其中有
诈,怯生生的自倾城肩头望过去,只见洞穴尽头那面白玉壁上,隐隐透出橘红色的火光,
并不像鬼。这才松了口气,拉着云萝跟上去。
倾城伸手一摸那白玉壁,入手温热,与其他石壁的潮湿阴冷全然不同,知道是那光的
好处,正在思索如何把它取出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哗哗作响。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串锁链,材质非金非木,漆黑里透着金光,末端雕有一个“天”
字,不知有何用意。
这时蓦然已经动手开凿石壁。石壁十分坚硬,一镐头砍下去,火光四溅,只现出一个
白点。
石壁内的火光受了惊动,立时顺着矿脉游向远处,活像一条小鱼儿,渐行渐远,光线
随之黯淡,石壁也冷却下来,呵口气在石壁上,立刻结成了霜。
蓦然放下镐头对倾城说:“原来是冰!”
“是玄冰。”云萝说。
“玄冰是什么?”蓦然好奇的问。
云萝解释道:“暗处凝结的冰层见不到阳光,百年不融化就变成了黑色,叫做玄冰,
此后每一百年颜色就会变深一点,到了一万年,就会反璞归真重新变成白色,质地比金属
更坚硬。这一大块玄冰都是纯白色,定是万年玄冰了。小公子只要把那貘兽的牙齿取来,
用来挖掘玄冰就很容易了。”
四人远路返回找到貘尸,倾城用猎刀把那貘兽的牙齿一枚枚剥下来,蓦然取来净雪,
搓洗干净。云萝、凤箫也来帮忙,用绳索把那两尺多长的牙齿一枚枚穿好,结成两只绳圈
,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蓦然抢来挂在肩上。
云萝对倾城笑道:“这孩子真乖巧。”
蓦然红了脸,扭头躲在一旁。
凤箫替他打抱不平,笑着说:“云萝,论起年纪,你比人家还小呢!”
倾城听了心中一动,对她们的来历更加好奇。
貘兽的脚上套了个铁环,连着一截锁链,铁环上刻有一个“藏”字,与刚才洞内锁链
上那个“天”字合在一起,恰好是天藏老祖的标志,如今貘兽被倾城杀死,这梁子算是结
定了。
貘兽的尾巴也是一宝,倾城一刀剖开,滚出一颗鸽卵大、乳白色的珠子,散发着柔和
的光华,所照之处纤尘皆无。云萝、凤箫欣喜的捧着宝珠,珠光映着如花笑靥,更显得娇
美可爱。
倾城见她们爱不释手,就说:“这颗辟尘珠送给两位仙子罢,往后衣服脏了不用洗,
拿这宝珠一滚就干净了。”
凤箫拍手笑道:“太好了!我顶讨厌洗衣服啦。”
云萝白了她一眼,嗔道:“懒鬼,还不快谢谢公子。”
凤箫捧着辟尘珠,娇憨的笑道:“叶公子真是好人,往后我也用这珠子帮你洗衣服。
”
倾城一楞,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叶?”
凤箫笑道:“天底下除了叶公子,不会再有第二个男子这么会讨女孩欢心了。”
倾城自嘲的笑道:“真是这样吗?我在外面名声的确不大好,可也不至于传到老家来
。到底是我太出名,还是你们生了千里眼、顺风耳?”
云萝掩口笑道:“别听凤箫瞎说,你的事娘娘早就告诉我们了。”
倾城笑道:“那好了,既是娲皇娘娘造的谣,我受了冤枉,定要找她评理。你们两个
带我去找她可好?”
云萝、凤箫齐声道:“不好!”又笑做一团。
倾城拿她们没办法,只好暗下决心,等玉窟的事一解决,立刻上圣母之水峰找女娲娘
娘,到时就知道云萝、凤箫的来历了。
一行返回玉窟,取了貘齿在冰壁上一试,果然轻而易举的切下了一大块玄冰。四人一
起动手,很快就挖出了通道,那团红光也越来越明亮,躲在最后一块玄冰里,瑟瑟发抖,
像只害怕被伤害的小动物。
倾城怕它再逃走,就放下貘齿,用“大周天阴阳吸魂神咒”把它吸了出来,异物落在
掌心触手温热,原来是一块红色的玉佩。里面藏有像字非字,像画非画的图案,色泽最鲜
艳的地方像是写意的山峦,突然又断开,像是深谷,倾城揣摹不透其中奥妙,便随手收了
起来。
玄冰背后藏着丰富的五色石矿脉。这下云萝、凤箫可高兴了,欢呼着冲上去,貘齿落
处,五色石一块块的剥落下来,满满的塞了一背囊,别看她俩身材纤秀,力气可不小。
蓦然好奇的问:“你们采这么多五色石干什么用,又不值钱。”
凤箫随口说:“娘娘要预备好多五色石补天,这些都不够呢。”
蓦然诧异的问:“可是天并没有坏啊?”
云萝、凤箫相视苦笑,齐声哀叹道:“天知道!”
两人走远后,蓦然突然道:“师父,仙子姐姐长得很像你呢。”
倾城初时只是觉得她们像女娲娘娘,经蓦然提醒,云萝、凤箫果然跟自己也有几分相
似。
倾城迷惑之余,不由自主的把云萝、凤箫的来历,跟自己的身世之谜联想起来,越想
越不安心,恨不能一步就飞到圣母之水峰。
想了半晌,没有头绪,就又把那块血玉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也参不透其中的
奥妙。
蓦然提着满满两口袋玉石,吃力的搬到潋滟背上。
倾城看着好笑,问道:“你带这么多玉石回家,是要赚钱娶媳妇吗?”
蓦然红着脸摇头道:“我才不要娶媳妇呢!我要练功!师父不是说了,有了玉石才好
练功,人家都说神仙是吃黄金白玉过活的。”
倾城哑然失笑,转念一想,用玉石练功倒是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明镜阴阳仙功》里
记载了一种“冰玉神功”,就是用吸取玉石菁华来修行的绝妙法门。
修行“冰玉神功”的条件很苛刻,不但要有充足的玉石来锻造“玉魂”,还要千年玄
冰来凝炼“冰魄”,而且修行者务必是童子之身,现在玉石和玄冰都是现成的,至于蓦然
……
“小子,你还是童子身吗?”
“呃!多么可怕的问题--我拒绝回答。”
“我随便问问的,你别紧张。”
“真的是随便问问吗……为什么你的眼神那么邪恶?”
“很好,认为我眼神邪恶的家伙一定是童子鸡。”
“那个、那个……师父,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废话少说,去背一口袋玄冰来,回家就教你练功。”
“有没有搞错……你在虐待童工喔。”
虽然这么说,蓦然还是兴高采烈的跑进玉矿,背了一口袋玄冰回来。
倾城召唤出煌威和潋滟,两人飞回女娲村。
李老太爷一家人都在等倾城、蓦然回来吃饭,这么晚才回家,蓦然固然要被父母当作
调皮鬼,倾城也少不了挨训,李老太爷和蓦然父母,围绕着他年纪不小了但是还没有媳妇
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看他们义愤填膺的架式,似乎马上就要找一堆媒人来帮倾城
介绍对象。
倾城可被吓坏了,被迫答应明天就去见媒人,心里打定主意,尽快开溜。
蓦然把今天的冒险加油添醋的讲了一遍,开始,李家老少都是当笑话听,因为蓦然平
素就是喜欢异想天开编造故事的,后来拿出玉石,大家才相信。
玉矿重新开放,人们都很欢喜,能够给乡亲们办一件好事,倾城也很欣慰。
他回想自己五年来的历练,似乎少有这种幸福的感觉,过去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自
己,那成功再伟大也是孤单的,现在却不一样了,他在别人的快乐里得到了加倍的快乐,
这些平凡的村民教会了他体验平凡生活的幸福。
貘兽既已伏诛,天藏老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倾城叮嘱李老太爷:“假如有来路不明
的人到村里来打听貘兽和玉窟的事,就让他们去圣母之水峰找我。”
蓦然一听急了,跳起来嚷道:“我也要去圣母之水峰!”
倾城诧异的问:“你去干什么?”
“学功夫啊,你走了,谁来教我呢。”
倾城恍然大悟,拍着他的头说:“吃了饭来我房间,传你神功。”
到了晚上,蓦然果然来找倾城,一进门就兴冲冲的喊:“师父!我来了。”
只见倾城正在用貘齿雕凿玉石、玄冰,见蓦然来了,把他叫到跟前说,等他做好了玄
冰玉精,就可以传授他冰玉神功了。
蓦然好奇的问:“玄冰玉精是什么?”
倾城指着那堆玉石说:“玉精就是玉石的菁华,若是天然生成,一万年才凝结一滴,
是稀世的珍宝,有延年益寿、返老还童的妙用。”说着找出了一块青白色的玉石,指给蓦
然看。
那玉石中央带有水滴形的瑕疵,晃动的时候,可以听见细微的水声。倾城用貘齿把玉
石剖成两半,果然在那瑕疵里含着一滴乳白色的液体,香气扑鼻,恍若炼乳。
蓦然天真的问:“我把这滴玉精喝下去就能练成神功?”
倾城笑道:“喝是没有用的,必须用内力炼化才行,而且一滴是远远不够的。”
“那我们就多取一些玉精吧!”说着蓦然拿起貘齿,也去剖玉。可是白忙了半天,一
滴玉精也没找到。
倾城怪好笑的说:“要是玉精那么容易找,还算什么稀世珍宝。”
蓦然愁眉苦脸的问:“那怎么办呢?把黑龙崖的玉全采光,恐怕也不够呢。”
倾城摇头说:“不用那么麻烦。天然玉精太希罕,但可以用玉石精炼代替品。”说着
运起明镜阴阳仙功,左手掌心射出一道黑气,右手掌心射出一道白气,阴阳二气汇合一处
,流转变化,成了一个浑圆的太极球,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又生天地万物。
倾城就这样在掌心之间制造出了一个微型世界,这世界虽然只有一尺方圆,空间的缩
小在时间上得到相对的补充,也就是说,在这个小世界里,时间比正常世界的时间加快了
千百万倍。
依照倾城的吩咐,蓦然把玉石丢进他掌心的世界,一万年的时光转瞬即逝,短短几秒
钟后,玉石就全部变成了玉精。
然后取出玄冰,用貘齿雕成巴掌大的空心扁匣,把玉精盛进去,封口处用同样是玄冰
雕成的塞子封好,运功加热,缝隙就被融化的玄冰粘合了。等到撤去功力,就成了一个密
不可分的整体。玄冰的熔点比钢铁更高,所以不用担心玉精泄漏。
接着,倾城就传授给蓦然行气调息的法门。
蓦然依言行功,果然感受到了体内气机跃跃欲试,丹田内鼓声如雷,一睁眼,却又什
么也听不见了。再次入定,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不由得焦躁起来,就在这时,忽听倾城
喝道:“沉住气,不许胡思乱想!”
紧接着,一只手掌落在了额头上,仿佛磁石一般,吸引了散布在周身穴脉中的气机。
蓦然心领神会,忙按照倾城的教导行功运气,每当遇到障碍,倾城就输入一道内力,
推波助澜,助他突破难关。等到行功一周天后,打通了周身穴脉,才撤去功力,让蓦然自
行调息。
此后倾城就让他把玄冰玉精挂在脖子上,开始修炼冰玉神功。
每次行功,先注入一点内力,透过玄冰,把内力注进玉精,把玉精蒸发成气体状态的
“玉华”,合着内力,再吸纳回来,玉精性温,经过性寒的玄冰过滤,变得更加清明空灵
,导入丹田,就成为了精纯的内力。
蓦然本就天资非凡,在倾城的细心指点下,很快就领悟了冰玉神功的精义。
这门功夫本是仙家至宝,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速成,蓦然这一夜的修行,轻而易举地
越过了别人几十年苦修未必能达到的境界。
等到天色大亮,蓦然收功起身,两眼神光晶莹,仿佛脱胎换骨似的,小小年纪,就有
些仙风道骨的气质,功效之显著,连倾城也感到意外。
蓦然对自己的进境一无所知,仍是缠着倾城教他功夫。
倾城只好问他到底想学什么功夫。
蓦然眉飞色舞的说:“要学一掌劈断三块砖的那种!”
“你已经学会了。”倾城又好气又好笑,指着窗外的石狮子说:“不信去试试看。”
蓦然将信将疑的来到石狮子跟前,心想,单单打坐就能劈碎石头,鬼才相信哩!师父
准是气我贪得无厌,故意消遣我,让我打痛了手他才高兴。
当下自作聪明的摆开架式,看似运足了气,其实害怕震痛了手,只用了五成功力,一
掌打下去,岩石动也未动。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般下场,蓦然心里还是有点失望,嘴一撇,哭丧着脸说:“师父,
你又骗我。”
倾城微微一笑,拉了他的手走到石头旁边,叫他用手摸摸石头,蓦然满脸茫然,心想
,打都打不动,摸一下就碎了不成?不料轻轻一摸,石狮子的脑袋呼啦的一下碎了。
他还不信邪,再用手一推,石头崩了一大半,都变成碎石块,石块之间结了一层黑色
的冰霜,惊得蓦然目瞪口呆。
“冰玉神功功力越深,就越不着痕迹,打着东西,外表看来无损伤痕迹,其实内部结
构已经被完全破坏了。你耍滑头,只用了五成掌力,所以只有这样的效果,如果用了全力
,石狮子就--”
“变成粉末!”蓦然望着倾城的眼睛,抢着说。
倾城笑道:“对,但不完全是这样。冰玉神功兼有『玉魂』和『冰魄』两种内劲,如
果是十层的玉魂劲力,就会发生你说的那种情况,若是改用了冰魄劲力,石狮子表面不会
被破坏,内部却会被寒气侵蚀,变成坚冰,假如是打在活物身上,就会变成一具冰雕了。
”
“你现在两种劲力都有了基础,往后最重要的功课,就是尝试着把冰魄和玉魂融合起
来,那才是冰玉神功的最高境界呢!”
蓦然兴冲冲的问:“要是练成了最高境界,是不是就可以随便殴打师父您啦?”
“嘿嘿,休想!”顺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倾城笑骂道:“什么孩子!还没出师就想
叛师--品质恶劣!”
蓦然笑嘻嘻的说:“不如师父带我去圣母之水峰,弟子朝夕聆听教诲、勤勉学艺,说
不定可以青出于蓝。”
倾城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摇头道:“我是不可能带你上山的。”
蓦然顿时鼻子一酸,抽噎道:“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倾城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佯装发怒道:“神山险峻奇绝、终年积雪,你爬不到一半就
冻成冰块了。”
蓦然含泪道:“那我想念师父可该怎么办呢?”
倾城不忍再伤这孩子的心,就把潋滟留给蓦然,叮嘱他努力用功,一有空闲必定下山
来探望他。
--
o Battle , and Victory !!! You are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of the best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FROM: 218.9.188.130]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1,032.988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