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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cx (诸葛子龙),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神洲狂澜》第十二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Apr 17 11:29:42 2004), 站内信件

第十二章 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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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小节
铁门吱吱地打开,吊桥也缓缓放下,败兵们一拥而入,混乱中站在城门的几个士兵都被挤
倒在地上,其余士兵正要喝斥,变故突然发生了。 

“杀!”这群自己人忽然拔刃相向,猝不及防的守军身上绽开一朵朵血花,呆在城上的庞
武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但已经晚了。 

他大吼道:“收起吊桥,关门放箭!”但混乱中已经无人听他的命令了,彭远程的部下为
了自保纷纷拔刀反抗,而开始接受命令的余阳军则忙于与他们搏斗,一时间,城上城下都
战成一团,敌友难分。一个手执大斧的战士踏上吊桥后用力一斩,在火星四射中将拉着吊
桥的铁链斩断,紧接着另一边的铁链也被斩开,城下的守军试图将城门关上,将拥进来的
战士赶出去,但在一开始的突袭中,他们已经死伤近半,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阻挡与反击
了。庞武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已经陷入难以挽回的局面之中,便闷不作声要逃走,正这
时,从城下射出一枝箭,正中他后心,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哼上一声,便仆倒气绝。 

“来了!来了!”流浪儿们看到这血腥的杀戮,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那儿大笑着。
厮杀与白刃,惨号与鲜血,在他们眼中似乎成了典礼上的烟火与鞭炮,他们甚至拾起石块
与其他能扔出去的东西,也来袭击起节节后退的守军。 

本来守军人数不少,在北门附近足足布有近千人,但异变徒生,他们在这一刻想到的只是
逃命而已。一小队扮作败军的和平军在将城门附近的控制权交给自己的战友后,开始沿着
石阶向城上攻过去,失去统帅同时起了内哄的守军无法拦住和平军的攻势,片刻间,和平
军便攻上了城楼。 

紧随着这队和平军冲上城楼是一队旗手,他们上了城后便将朱家与彭远程的旗帜全部扯下
,换上了藏在身上的和平军的旗帜,一时间,整个北门城楼上,全都是紫色的龙旗。恰恰
这个时侯,一阵风起,紫色的龙旗在风中狂舞招展,象连片的紫云。 

其他各门的援军此时才匆匆赶到,从人数上说,他们还是要超过攻入城中的和平军,但远
远看到大片的紫色和平军战旗,他们便军心大乱,此时又没有一个够份量的领导者出来收
拾残局,几乎没有人还愿意冲入这个生死难卜的战场。 

正迟疑间,城外马蹄声滚滚而来,一队骑兵踏着被血染红的道路进了城,为首者头戴紫色
龙首头盔,身将暗红色的铠甲,大红色的披风在烈日狂风中象是一团熊熊的火。不用他报
名,只要看到他这凝聚如山的气势,看到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众人就明白,是李均到了
。 

“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骑兵们的高呼彻底催垮了守军残存的斗志。大多数人丢下
武器投降,其余的也默默退却,承认余阳已经失守这个事实。 

         ※       ※       ※

攻克余阳的战役就这样结束了,李均这一役中与彭远程斗心机占了上风。他先以各种各样
的假动作让彭远程起了疑心,彭远程其实猜得一点也没错,李均确实在余阳城外,而且兵
力也不是很多,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彭远程虽然料到了李均,却没有料到自
己,没有料到庞武对他的疑心使得余阳城失守,从这方面来说,李均并没有在正面战胜彭
远程,如果彭远程是真正的余阳之主,如果余阳军民与彭远程的关系就象和平军与李均的
关系一般,那么战争的结果,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李均仅有八千军马、还留下三千人
屯在河边虚张声势,如果彭远程不是一个足智多谋,而只是个好勇斗狠的鲁莽之夫的话,
李均也是必败无疑了。 “智者多疑,便可用疑兵之计。”李均笑吟吟的对孟远道。此时二
人站在城头上,正等待彭远程的到来。 

孟远完全没有他那么轻松,他皱眉道:“我有点担心留在那的苏晌,如果彭远程不顾一切
向他们进攻,那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这你尽管放心。”李均眼中闪出狡猾的光,这种光芒看到纪苏眼中觉得分外可
恶。个狡猾的男子,他的心真的难以推测,他这个人,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而丝毫没有
想到别人的存在?这些日子来,自己按陈影所说的去做了,虽然与他的争吵少了许多,但
为何他就从来没有温柔地待过自己? 

“彭远程见苏晌他们毫不戒备,担心其中有诈,便不会冒然进攻,而会缓缓前进。”李均
终于没有继续隐瞒下去,将自己的分析讲了出来,“只要接近了,我军再向他一招呼,彭
远程必然会亲自上前问话,当得知我不在营中时,他的全部心思全在了我身上,哪还会再
去想营中毫无威胁的和平军?此时苏晌再告知他我已经得余阳人之助夺取余阳,你猜他会
怎么样?” 

“你不卖关子不行吗,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纪苏忍不住插嘴,虽然话语仍有些不善
,但语气却是尽可能的平和下来,甚至在她唇边还挤出一丝笑意。 

李均瞪了她一眼,本来是准备与她大吵一架的,近来两人吵得比较少了,李均反而觉得有
些不习惯。但看到她唇边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怔了下,便将到嘴的刺人话咽了下去。
 

不过,若是以为李均就此能说出几句温情的话来,那便大错特错了。虽然与纪苏的关系日
趋缓和,可李均仍无法象对待墨蓉或陈影那样对待她,从某种意义上说,纪苏在他心中仍
只不过是个人质,而非一个可靠的朋友或部下。虽然这个人质很漂亮且是个女子,但这正
是根结所在,李均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和身份如此复杂的女子之间的关系。 

“换了是我,我绝不会杀了苏晌他们,一则于事无补,二则自断后路,因此,我会假意要
降,同时请苏晌领着部下全力急行,赶回余阳来见我。对了,彭远程的家小如何了?”谈
到这里,李均忽然问了一句。 

“依统领吩咐,有两个百人队专门保护彭远程家人,不准任何人前往打挠。”一个军官应
道。 

“彭远程回来之后,他又会如何?”孟远紧接着问道,听李均的口气,彭远程的降伏极可
能是诈降,等到进了城之后,他的兵力仍占优势,如果突然发作,那和平军便会遭遇大败
。 

“他会见机行事,如果我没有准备,他便会诓我们开城放他进来,然后再突然起兵杀了我
们。”说到这,李均忍不住笑了一下,开始他们就是用这一计来攻破余阳的,如果又被彭
远程用同样的计策所骗,那就会贻笑大方了。“因此,他来之后,我们请他家人与他讲话
。走,我们去见他家人去。” 

众人来到了彭府,彭家人口并不众,除了一些仆人外,就是彭远程的夫人孙氏、小妾及两
个儿子。闻说身为征服者的李均前来求见,彭夫人虽然心中有些惴惴,但仍只是托仆人婉
言道:“家无成年男子,不好见外客,请李统领自便。” 

李均与孟远相视愕然,在和平军辖区内,男女之妨很多都被打破了,遇上彭夫人以这样的
理由婉拒,让他们颇觉有趣与无奈。 

“呵呵。”李均摇了摇头,再次让家人回禀道:“请告诉彭夫人,事关彭城主与彭城主家
人安危,也关系和平军与彭城主部下数万人的性命,她还是见见我们为好。” 

家人进去不久又匆匆出来,脸上显出为难与惧怕之色,显然彭夫人让他带来的话语并不怎
么好听,在李均盘问之下,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夫人……夫人说无非一死罢了,李……
李统领在战场上从他丈夫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也无法从她这里得到。” 

“什么!”一个和平军将领气得伸手纠住那家人,没料到在这种情况下这彭远城的妻子仍
如此口硬,如果和平军不是军纪森严,象她们这样败军的家属,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 

“住手,什么时侯和平军将领会吓唬起百姓了?”李均厉声喝止他的行为,又对孟远皱眉
道:“有妻如此,其夫英雄可想而知,我们还是离开吧。” 

“等一下。”纪苏忽然道,“让我来吧,我是女子,她总没有借口不见我。” 

孟远与李均都吃了一惊,虽然和平军中关于李均与这戎人公主的关系有种种传闻,但他们
再清楚不过,纪苏是为了复仇才呆在李均身边的,可是现在她却提出为李均解决一个难题
,这让他们比开始听了彭夫人的拒绝更为吃惊。 

“不放心我吗,我正是要向她说如何对付你!”纪苏看到李均眼中的错愕,心中一酸,自
己不惜如此助他,他却仍旧不懂自己的心意,甚至不肯相信自己,这个人的心肠,莫非是
铁石所铸的?可是为何偏偏是他,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为何偏偏是他,战胜了自己? 

“啊?不……不,谢谢。”李均忙不迭地道,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心中如何想的,他求
助一般望身孟远,孟远却走开了两步,同一个和平军将领闲聊起来,似乎要将这个难缠的
问题完全交给他自己解决。 

“一句话,要不要我去同彭夫人说?”纪苏逼视着李均,李均一直没有把她当自己人,因
此从来不曾交待给她什么任务,也没有吩咐她做什么,这几个月的形影不离,她已经有些
了解李均的性格了,只要他同意请自己帮这个忙,也就意味着他要将自己当自己人。 

李均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在戎人女子利箭一般的目光中,他看出了几许特别的意
思,但他又不明白那意思竟味着什么。“伤脑筋啊。”他心中想,颇为不甘地垂下自己目
光,嘴中道:“嗯,那就拜托你了。” 

纪苏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道:“我知道该怎么说的,你放心。” 

她随彭家家人进了后屋之后,孟远才笑嘻嘻又回到了李均身边。 

“如何,你是怎么样对她说的?”他一脸不怀好意的问道。 

“什么?什么和什么?”李均故作不知,希望能以此摆脱这个让他尴尬的问题,但显然孟
远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在军帐中他们虽然有着上下之分,但平时,李均与孟远,包括与姜
堂他们相处时,却没有丝毫上下级之间的界线,在某种意义上,李均更把他们当作自己共
同战斗的战友,自己冒险过程中同甘共苦的伙伴。 

“没有什么,我只是说拜托她了。”在孟远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目光之下,李均再次屈服,
不得不说了真话。孟远报以一声轻轻的唿哨,似乎觉得意犹未尽。 

时间缓缓过去,等待的感觉便如北方来的寒流,一阵阵袭来直至将最后一片忍耐的绿叶也
吹下。李均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部下却逐渐有些焦虑不安起来。 

终于,纪苏在一个年长的仆人陪同下走了出来,道:“彭夫人让这位老人家来听你的差遣
。” 

老仆人向李均弯腰施礼,李均慌忙伸手掺住,道:“该是我这后生晚辈给老人家行礼才是
,现在要多多有劳老人家,还请老人家见谅。” 

老仆满是皱纹的脸微绽开一丝笑容,开始的局促不安少了许多,道:“不敢,不敢,老奴
只不过替夫人传几句话,帮不上将军什么忙。” 

正这时,赵显匆匆来报:“彭远程兵临余阳城下!” 

“来得正好啊。”李均呵呵笑了起来,大步就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道:“赵显,你那
些放风筝小兄弟遇上了没有?” 

“找到了。”赵显面露笑意,这一战中,为了不让彭远程派出的细作发现,李均与和平军
主力暗暗埋伏在远处,彭远程的注意力被河边的和平军吸引住,虽然也曾派人四处搜索,
但没有搜索得那么远。李均也不敢派人来城附近打探,便提前让赵显找到城中的流浪儿,
要他们在彭远程走后便放起那个特大的红风筝,这样被和平军细作看到后再传报李均,从
而让李均准切地掌握住彭远程的动向,一举攻克余阳。 

“好好地招待他们,然后给他们安置一下,可能的话就送到雷鸣城去。”李均叮嘱完之后
便去了余阳城北门。 

         ※       ※       ※

“你果然没有骗我啊。”彭远程微笑着对苏晌道。 

“那是自然,李统领用兵向来神出鬼没,他说拿下余阳城,便一定是拿下了。”苏晌也笑
了,指着满城的紫色旗帜,道:“用不了多久,整个余州都将是这紫旗的天下!” 

彭远程注视他脸上自豪且兴奋的神色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李统领在城中有多少人马?
” 

苏晌张嘴欲言,但又停住,似笑非笑地道:“彭城主等会儿可以自己去问李统领,象彭城
主这样的人物成为战友,全和平军都举双手赞成呢。” 

彭远程深深一笑,道:“你现在还不信任我么,其实我已经知道,李统领兵力不会很多,
最多不过七千,加上你们也只不过万余人罢了。” 

“你如何知道?”苏晌惊诧地问。 

“原因很简单,如果李统领有重兵在此,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不可能让他做出乘我不在
偷袭余阳之事,而且,若是他兵力雄厚,你也用不着对我保密了。” 

苏晌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你果然可怕,难怪李统领总是赞你说是余州第一将领。”他
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已经承认彭远程猜得不假了。 

“那又如何,如今我还不是降了吗?”彭远程面无表情地谈起自己投降之事,似乎谈的并
不是自己。 

“说来也怪,不知你为何以一万五千之众,却要降给我?”苏晌忍不住道,他在李均军中
虽然不是最出色的武将,但论及战术布置也是有一套的,否则也不会被提拔为和平军独当
一面的大将,但对于李均与彭远程这类人,他仍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彭远程将深幽的目光投向余阳城头,道:“我如果下令攻击,可以轻易杀了你们,但这又
如何?余阳失守,大谷城与雷鸣城必然有重兵把守,我无路可走,非降不可。李统领定然
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才让你们大胆地不作戒备。看来自大谷城之战后,李统领对我研究得
很透啊。” 

苏晌一时无语,彭远程又道:“真正的智将,是不去打无谓的战争的。李统领深知这一点
,所以我只有降了,现在你可信我了吗?” 

苏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彭远程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他,道:“既然相信了我,就
请苏将军去叫守军开门吧,看来李统领不在城楼之上啊。” 



第02小节
苏晌驱马上前,来到城门之下,大声呼道:“开门,开门!” 

城上士兵认得他,但却没有开门,只是道:“李统领有令,如果苏将军与彭城主一起来此
,请稍等片刻他亲自来迎。” 

苏晌回头向彭远程一笑,彭远程也回了一个深深的微笑。他的心中却充满着激流,如果和
平军打开城门,他便准备毫不客气地冲进去夺回余阳城。虽然妻儿家人在和平军手中,但
对于他来说,妻儿算得了什么,有什么比自己的野心与大业更为重要的?只要将李均击杀
在余阳城中,和平军看似庞大的势力便立刻作鸟兽散,那么余州便是他彭远程的了。但看
来李均已经有所准备,并没有被胜利冲晕头脑啊。 

过了一会儿,城楼之上人影晃动,李均在孟远、纪苏的陪同下,出现在彭远程面前。 

“彭城主,自月前见了城主风姿,在下无时不想念城主啊。”李均在城头行了一个礼,微
笑着道。 

“小将也是无时不刻不想念统领。”彭远程脸上堆满了笑容,从马上跃了下来,行了个大
礼,道:“如今彭远程为败军之将,任由统领处置。”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道:“败的是所谓的监军庞武,是昏溃无能的朱家,我怎敢以败将视
彭城主?如果彭城主不嫌弃的话,就作我和平军之将,如何?” 

彭远城又行了个礼,道:“敢不从命?” 

李均微微眯起眼,又道:“对了,尊夫人有几句话托这位老人家带给你,老人家,请说吧
。” 

彭府的老家人向前走了几步,向下望去,彭远程不动声色地站在城门之下仰望,似乎无动
于衷。 

“老爷,夫人要我转禀老爷,彭府被数百和平军围住,和平军目前为止尚未动彭府一草一
木。”老仆言语中并没有把和平军当自己人,他缓缓道,“夫人说,老爷依自己性子去做
事,无需牵挂她和两位公子,无论老爷如何做,她绝不令老爷威名受辱。” 

没有想到彭夫人托老仆转达的竟是这几句话,这根本是在鼓励彭远程拒绝投降。孟远看了
纪苏一眼,但纪苏脸上也是惊讶,显然她也不知彭夫人对老仆交待了些什么。 

和平军将士都有些发怒了,老仆似乎自知转告了这样的话,必然会被杀死一般毫无惧色。
只有李均仍旧面露微笑,道:“不仅彭城主,彭城主麾下全军家属,和平军也不敢无礼。
彭城主,你看如何?” 

彭远程明白李均此举是为了安自己之心,也是为了让自己部下心无斗志。他回顾四军,军
中果然传出窃窃私语声,看来投降之举,真的只有假戏真做了。 

“小将明白……”彭远程沉重地道,到目前为止,李均在这一战中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
似乎败局已定了,无论是斗智,还是攻心,他都输了。现在只有降伏一途,才能保存自己
。 

“全军退出十里安营扎寨!”在与李均目光相撞片刻之后,彭远程命令。城楼上的年轻统
帅,眼睛中闪着机智与坚毅的光芒,在他凝视之下,彭远程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与太阳对视
,让他不得不垂下眼。这个人身上的霸气,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那种在不断地斗智斗勇中
磨练出来的。 

“此人真有王者之气吗?”彭远程目送自己的部将退军扎营,心却挂在李均身上。从气质
上讲,李均的出身与经历,都决定了他并不具备天生高贵者那种睥睨一切的凌人气势与世
家望族培养出的雍容潇酒,他有的仅是身经百战者那种坚忍与一流高手的深沉,虽然年轻
让他还显得有些稚气,但在这稚气之内,彭远程却发现了掩饰得更深的东西。 

知道李均决不会给自己可乘之机,彭远程不得不令军队扎营于城外,自己孤身进了城中。
如今之计,他也只有按照李均的意思去做,才能继续等下去,一直等到那有利时机的来临
。 

他一回到家中,李均立刻令撤去包围他家的和平军,改由留在城中的彭远程自己部下守卫
。没多久彭远程便又来见李均,这次他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李统领土完整,末将前来
听令。” 

“快起,快起。”李均双手扶住他,两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的面对面在一起。又相互望了
会儿,彭远程忽然觉得李均神情中有异。 

“彭城主,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你。”李均的热情忽然完全不见了,他的神色甚至有些森然
。 

彭远程心中登地一下,不知李均是不是要就此翻脸。他虽然知道李均爱他才能,一心想收
他为己用,但却不知李均究竟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更无法预测李均在大局都定之后会如
何待他。 

“统领请吩咐,末将知无不言。” 

“孙愉与倭奴勾结,是不是彭城主你的主意?”李均的问话重千斤重锤锤在彭远城心中,
与毫无人性无恶不做的倭贼暗通款曲,这是神洲各族的大忌,这一条罪状公之于众,象彭
远程这样世家望族出身的人,立刻会身败名裂,而只有象孙愉这样无所顾忌的佣兵,才敢
于如此。 

“此话怎讲?”彭远程不得不为自己辩白,虽然孙愉去寻找倭贼,确实是彭远程暗中指使
的结果,但他自信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即使有证据,也非要为自己辩护不可。“孙愉虽然
曾在大谷城一度投靠末将,但因为大谷城收入有限,无法长久雇请他们,因此末将很早就
打发他走了。” 

李无紧紧盯着彭远程的脸,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彭远程几乎觉得他那明亮的目光
,完全看透了自己内心,他心一动,想要提聚灵力,但很快便感受到旁边的孟远与纪苏身
上凝聚的强大灵力,于是他咬牙将灵力散开,作出毫无戒备的样子。 

李均沉重如铅的脸上慢慢缓和下来,又微微一笑,道:“刚刚接到狂澜城急报,六千倭贼
乘船攻击狂澜城,我军有两千人阵亡,倭贼全军尽墨。领倭贼来的,就是孙愉。” 

“孙愉竟敢与倭贼勾结!”彭远程怒形于色,道:“如此奸贼,统领何不杀之?” 

李均的目光在他说出话时又闪了一下,然后道:“孙愉已经被和平军水师都督屠龙子云当
场格杀了。他能想到去勾结倭贼,证明他不是个笨人。” 

彭远程暗暗松口气,死无对证就好。正当他松口气时,李均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似笑非笑
的神情,彭远程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了,统领当鞭其尸枭其首,以为后人敢与倭贼勾
结者鉴!” 

“不必了。”李均微微叹息了声,沉默了会儿道:“摆布死人之事,留给那些食腐肉者,
我们和平军要对付的,只有活着的对手。” 

彭远程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虽然恨极孙愉,但李均仍然能在这种冲动的心态之下保有冷
静,不去做作贱尸体的无聊之举,证明此人气度心胸,果然是与众不同。他当然不知道,
这一点李均是学自陆翔的。若依着李均自幼成为佣兵的本性,才不会理会那么多。 

营帐之中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大家都不作声,以询问的目光望着李均。 

“彭城主加入我军,则余州定矣。”李均终于打破沉默,缓缓道,“剩余的朱家势力,不
过是苟延残喘,不会有多大变故了,但为了以最少损失来夺取最大胜利,彭远程。” 

“在。”彭远程听他口气,知道是要下达任务了,事实上连李均将要下达的任务他也知晓
。 

“你统领本部一万五千兵马,前去攻打余江城,如能劝降,那是最好不过了。孟远!”李
均给彭远程下了任务之后,便转向孟远。“你统领其余兵马,坐镇余阳城,为彭远程后盾
。” 

“是!”彭远程与孟远相视一眼,以彭远程为将,领余阳兵与大谷兵攻打余江城,这样和
平军本部就无需牺牲,同时又可检测彭远程的忠诚与否。李均根本不担心彭远程又倒戈去
帮助朱文海,即使他自己不将家人放在心中,他部下将士家人却在余阳城里,而且余阳既
破,余江城便暴露在李均重戟之下,即便是彭远程加入朱家也于事无补了。更何况李均还
让孟远坐镇余阳,某种意义上行使监视彭远程的职能。 

“你自己呢?”纪苏颇为怀疑地道,军中只有她地位超然,敢于如此真接问李均,她心中
对李均的打算极为好奇,让别人为前锋,而自己躲在后方,这似乎不符合李均的性格。 


“我要回狂澜城。”李均背过身去,道:“狂澜城与倭贼之战中战死的将士,他们将迁入
城中墓园,我一定要赶回去参加这个仪式。” 

他嘴中如此说,其实心里还是有话没有说出的,那就是他在担心墨蓉,从狂澜城传来的消
息说,墨蓉虽然未曾参加保卫之战,但在筑城中过于耗费心血,已经病倒了。对于这个亦
姐亦友的洞越女子,李均有种难以言状的情愫,这半年来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不知为何
,离她离得久了,便会想念,而且这种想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为强烈。 

“我这是为什么?”李均心中想把这种思念只当作是对亲人,对情同姐弟的墨蓉的一种挂
记,但他却无法摆脱在这种自我安慰式的解释之外的恐惧。他明白常人与越人的差距,也
明白两者结合的困难甚至超过了他打破神洲男尊女卑传达统的困难。即使是向他这样的强
者,面对感情上的困惑,也不得不低下头来。他却没有感觉到,另一个异族女子,也正在
为他而困惑,这困惑,甚至比他与墨蓉间的情感要更为危险。对于豪爽的戎人来说,纪苏
的爱与恨,是同等强烈的。 

恋别人者,也为别人所恋。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有他们身处局中之人才能体会。
尽管在雷鸣城中的俞升对此忧心忡忡,尽管在狂澜城中的陈影出于李均与墨蓉差距太大而
考虑,暗暗在帮纪苏。但是,身处乱麻之中的三者本人,却缺乏那柄传说中可以斩断情丝
的慧剑。 

墨蓉生病,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此时。李均与雷魂两个影子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一会儿
是李均神彩飞扬的脸,一会儿是雷魂孤傲冷漠的脸,晕迷中,一会儿她喃喃叫着李均的名
字,一会儿又轻轻念着雷魂的名字。但无论是谁出现在她梦中,她看到在他的背后,总有
个巨大的阴影,这阴影要将她和他们,都吞噬下去。 

“劳累过度加上心火过大。”郎中将诊断的结果告诉了匆匆赶来的李均,“好在她体质强
,服下几剂药就会没事,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问题已经不大了。” 

“多谢先生了。”李均用上先生这个尊称,来表达心中对郎中的感激。墨蓉生病,他觉得
有如身受一般难过。他修为日深,加上龙之力转化的灵力,早就达到寒暑不侵百病难生的
地步了,因此病痛对于他来说是很遥远的往事,但墨蓉的病,却让他无法自制。 

“墨姐,你……”不顾嫌疑,他来到墨蓉病榻之前,望着墨蓉明显清瘦的脸,原本准备好
了的一肚子话,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没事……没事,你怎么跑回来了?”墨蓉斜靠着枕头,神情倒还是那么爽朗,“可别告
诉我是为了来看我的病啊,为这个把前线战事不管回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李均注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直到墨蓉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浮现出红晕,嗔道:“你怎么
这个样子看人家的?”李均才将贪婪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你没
事就好,早些养好病,筑城的事,你就别再操心了。” 

墨蓉莞尔一笑,狂澜城城墙已经接近竣工,为这个,她倒真不必要再操什么心了。“城筑
好了,我也该告辞了,离开越人岭挺久的,我还真有点想念家乡。” 

李均从她话语中听到了浓浓的倦意,似乎已经对在外界的生活厌倦一般,他没有想到,墨
蓉实际上是对于在李均与雷魂之间的挣扎厌倦了,想远远地躲开,即使不能躲开对这两个
常人的思念,也要躲开与他们的接触。她的心中有些黯然,这么久,雷魂再也没有去找过
她,恐怕已经将她给忘怀了吧。 

但她的话给李均却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他柔声道:“墨姐能不能暂且留在这,等我将余州
安定后再送你回去?” 

墨蓉心中一阵温暖,李均对她的挂怀,她可以深深地体会到,这让她心底觉得一软,但立
刻她又警醒自己,于是道:“到时再说吧,你也不要只顾来看我,回来还有其他事情对不
?” 

李均以为她同意了,呵呵笑道:“是啊,还有些事要办,我先去了,事情办完再来看你,
这次在墨姐病好之前,我是再也不会离开了。” 

墨蓉脸上又觉发烧,她转眸看到纪苏脸色比她这病人还要苍白,默默站在那里,唯有女人
,才最了解女人,她们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将对方看透,都明白了对方想的是什么。 


“纪苏妹妹……你坐一会儿吧。”墨蓉忽然间觉得与纪苏之间的距离好远好远,只得勉强
招呼道。 

“不了……墨姐姐你好好养病……我也出去一会儿。”纪苏无法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感觉,
在泪水夺眶而出前一瞬间,大步离开了墨蓉的房间。 

房中只剩余李均与墨蓉两人,墨蓉因李均绯红的脸又开始变白了,她道:“兄弟,你也出
去吧,我倦了,想睡一会儿。” 

李均并不知道就在开始墨蓉与纪苏短暂的对视之间,两个女子都在心灵深处受了重重一击
。他依言离开了墨蓉住所,看到纪苏婀娜的背影对着他,似乎在看着天,又似乎在等着他
出来。 



第03小节
听到李均接近的脚步声,纪苏没有回头,低低地问道:“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这一段时间来,由于纪苏不再动不动就同李均动手,两人的关系已经缓和许多,李均也知
道她脾气虽然不太好,但也决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象这样低低的私语,在两人间还是很
少的。因此,他有些诧然。 

“没有说什么,墨姐觉得累了,我便出来,还有事要等着我去做。”他平淡地道,虽然无
心向纪苏解释什么,但不知为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纪苏的问题。 

“哦。”纪苏低应了声,两人缓步走在街头,树荫为两人遮住了太阳,将奇形怪状的影子
投在两人身上。纪苏心中也如这树影般起过无数个奇怪的念头,但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
。 

李均则不然,他的心中一半在墨蓉的病体之上,虽然并无大碍,但他心中仍然有些担心,
另一半则在前线的彭远程身上,这个人的投降是真是假,只需要看他攻打余江城的结果便
知道。虽然他只有一万五千军马,但李均相信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看到李均也一直无语,纪苏决心以言语试探一下,看看这个战神选定者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她道:“我也想家了,刚才听墨姐说起,我也想家里人了。” 

“哦。” 

“我们那草原上,天蓝如洗,草地上的牛羊象天空中飘浮的云彩一样多,草原上儿女心胸
象天空一样广。” 

“哦。” 

“我父汗就我一个女儿,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我,他一定很担心吧。” 

“哦,” 

无论她如何用言语来暗示,李均回答的,只是这一个“哦”字,纪苏忽然间觉得再也无法
忍受,她愤怒地瞪着李均,道:“你就知道哦,你就知道墨姐,你……你……你是个大坏
蛋!” 

她情急之中,如小儿女般用“大坏蛋”这个词来责骂李均。李均方才正在想彭远程会用何
种方法攻下余江城,原本没有注意到她说些什么,这时才惊觉,道:“啊?你骂我做什么
?” 

“你……”纪苏不由得气结,泪水又不争气地要夺眶而出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
样多的泪水。认识李均以来为他流的泪水,可能比她此前流过的所有泪水加起来还多吧。
 

“对不起。”看到她眼圈发红,李均手足无措,如果纪苏是愤然责骂或攻击他,他都有办
法应付,但对于女孩子的泪水,象他这样有“恐女症”者,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应付的。
“我……我有空陪你去穹庐草原就是。”慌忙中,他有些口不择言,作出了这个让他马上
就后悔的允诺。 

“真的?”纪苏马上就破啼为笑了,“你要立军令状,说话要算数。” 

看着她如花般的面庞,李均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反正我也要去见你的父汗,顺便送
你回去也好。” 

在抵抗倭贼侵袭时牺牲的将士已经火化了,他们的遗骸在李均回来的次日午时入葬狂澜城
中央的墓园。这一天天气阴冷,是入夏以来难得的雨天,绵绵的细雨让人几乎以为回到了
春天。但比细雨更为多的,是狂澜城中军民的泪水。 

李均拒绝了卫兵替他打伞,但当墨蓉撑着病体也出现在仪式现场时,他却严令卫兵不得让
墨蓉淋着雨。其他将领也如同他一般,冒雨站在露天的广场上,静静等侯着仪式的开始。
 

先是一阵凄凉的锁呐声传来,如泣如诉的旋律让所有的人心都沉重起来。李均微皱着眉,
向着正南方望去,乐队后面,八列和平军战士全部白衣白甲,整齐地走了过来。 

其后是一群捧着骨盔盒的士兵,也全部穿着丧服,肃穆地行了过来。生者虽然远远多于死
者,但看到这两千多名捧着战友骨灰的战士,李均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阵酸楚。 

“一将成名万骨枯。每当有人盛赞陆帅之时,他便会如此自讽,我以前总是不明白,如今
,算是明白了……”想起这两千多鲜活的生命,想起数目几倍于此的敌人全部被斩杀,李
均心中同时升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慨。部将的战死,让他觉得悲痛,但给予倭贼更为沉重
的打击,又让他兴奋。雨水浇打在他的头盔之上,发出叮叮呼呼如应和这哀乐的声音,然
后顺着盔沿向下流淌,流经李均的脸颊,一时间,李均自己也分不清,在脸上流淌着的是
泪水还是雨水。 

围观的人群之中,女子与儿童已经开始哀哀哭泣起来。开路的士兵向天空抛洒的冥币在空
中随风而舞,悠悠地飞落在地上。每行进一段路程,便响起一阵鞭炮声,提醒着人们注意
,这是整个狂澜城都悲痛的日子。 

数千人缓缓行进出,当他们经过之后,李均与屠龙子云等随在其后迈向陵园。在当初墨蓉
准备为李均盖一座府邸之处,一个清幽素雅的陵园已经初具规模了。 

逝者逝矣,而生者却仍旧得面对命运的安排与生活的挑战。李均缓缓前行,此刻他努力让
自己心中不再被前方的战事,不再被对墨蓉的感情所纠缠,而是用在怀念战死的战士身上
。在如种肃穆与庄严之下,任何杂念都是对死者在天之灵的亵渎。即便是在和平军中地位
不同寻常的纪苏,双眸也微微红肿,目光也显得清婉柔和。这个时侯,对于死者的尊重,
胜过其他的一切。 

屠龙子云身上仍旧是那套旧得泛黄的盔甲,他身旁,那个以歌声激励和平军斗志的夷人少
女指尖轻轻提着裙角,低垂着臻首,缓缓而行。她清丽的脸上,秀眉微颦,目光中眼波流
转,无限哀婉与悲情流了出来。檀口紧闭,虽然偶尔会因为悲痛而轻颤,但却没有发出任
何声音。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在失见最后可以倚靠的亲人那一刻,便已经变得坚强起来
。 

李均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重新回到前方。这个女子屠龙子云介绍说叫吕恬,是
一个夷人孤女,保卫狂澜城之战中,正是她在最危急时出现振奋了和平军士气,让守军支
持到屠龙子云出现的,对于这样的一个孤女,也应该好好安排才是,她还太小了,才十三
、四岁吧。 

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其他事情,李均将思绪收了回来。 

典礼之终,李均再次对着狂澜城的军民致辞。但他只开了个头,便觉得无法继续下去了。
 

“狂澜城的居民们,和平军的将士们!今日,此时,此地……”他忽然转过身去,抹了一
把脸上的水--有人说是汗水有人说是雨水也有人说是泪水,然后再次面对众人。 

“我们的兄弟用他们的血肉,作为狂澜城的城防!”李均又道,“狂澜城必定因此战而荣
耀!”但一阵哽咽又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回过头,只是悲戚地望着
祭台之下的人群。 

于是,在风雨中,和平军的主帅站在祭台上沉默,而祭台下则是一片低低的抽泣声。 

年轻的战士仰面朝天,让雨水将泪水冲走,空气中的血腥味早就淡却,但他们心中的血却
在沸腾。 

百姓们也在抽泣,哀痛之余,他们或许还有些愧疚。在战事最紧之时,只有一个夷人少女
出现在和平军中,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忙于逃命,忙于收拾家中的细软。虽然他们可以
“我不是战士,打仗与我无关”为自己辩解,但他们内心深处,对于这些化成灰烬的勇士
,定然有着深深的歉意。 

李均明白有些话是无需他说的,他也觉得自己无法再说什么。于是,他向吕恬招手,将她
请上了祭台。 

“战事最为惨烈之时,这个少女,这个夷人少女,她与和平军将士们站在一起。她用她的
歌声,激励将士兵,如今,便让她再用她的歌声,为逝去的英灵做最后天送别!” 

李均的夸赞让吕恬白晰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她抬起头,看到祭台下成千上万双眼,又慌
忙地将眼睛垂下,全然没有那日面对凶残的倭贼高歌的镇定,也没有亲自射杀倭酋的勇敢
。她盈盈一福,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开始轻声唱了起来。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天地悠悠,我心何求?时日匆匆,此生何
休?”少女清亮而又哀伤的曲调在祭台中响起,她声音不大,但旋律却似乎在整个墓园盘
旋不止,即使无法听清她所唱词者,也能感觉到那音乐在自己心中缓缓流淌。 

仪式便在吕恬的歌声中结束了。众人散去之后,李均开始在想如何安置吕恬之时,屠龙子
云却召呼吕恬来到他身边。 

“李均。”他仍不习惯称李均为李统领,而是直呼其名,对此李均并不以为意,地位与身
份,在他眼中原本就是表面的虚浮的东西,唯有力量才是真实的,才是真正能改变这世界
的。 

“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情。”屠龙子云看到李均略带疑问的目光,便解释道:“这个吕恬小
妹妹,我希望和平军能收留她,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李均目光在屠龙子云身上转了一下,又转到羞涩地低着头的吕恬身上。如果不是吕恬实在
年纪较小,他定然会忍不住嘲笑屠龙子云一下,“你倒挺会怜香惜玉”这一句话在他喉音
转了几下便缩了回去。常人都是言辞锋利如刀的,即便是李均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摆脱想卖
弄自己嘴上功夫的欲望,他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在于他能控制住这种欲望罢了。 

“当然,这是应当的。”李均回复道,略一思忖,他微笑道:“正好,墨蓉姐姐需要有人
照顾,吕恬,以后你就跟在墨蓉姐姐身边吧,这样,全狂澜城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面色绯红的吕恬低低应了声“是”,目光却微抬,停在屠龙子云脸上。屠龙子云笑道:“
正是,我也是如此想的。吕恬小妹妹,我带你去蓉姐那儿吧。” 

正当狂澜城的葬仪在举行之时,彭远程统帅本部一万五千人进逼余江城下,而余阳失守彭
远程全军降伏的消息则早就由细作传回了显得阴森的余州都督府。 

“城中守军不过万人,如何抵挡彭远程的一万五千部队?” 

幕僚成员中的重要的一位,霍泽的竞争对手同时也是坚决反对与彭远程和作的庞武,已经
战死在余阳城头了。虽然正是因为他的愚笨与妄动,才使得余阳城陷落的,但比之于不流
一滴血便全军投降、甚至还领着部队来攻打余江城的彭远程来说,他可为忠臣的典范了。
 

因此,当朱文海以绝望的语言向幕僚们询问之时,幕僚们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你们因为我朱家而得享富贵,如今朱家面临生死存亡,为何你们不发一言?”属下的沉
默让朱文海更觉得恐惧与窒息,得知彭远程叛降,余阳城失守之后,他的头发便白了一半
,而当听说彭远程举一万五千余阳大谷之兵来攻后,他剩余一半头发也变得花白。不过三
十多岁的人,只因为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接任了余州都督之职,让他心力交瘁如斯。 

“属下斗胆!”一个幕僚站了出来,拱手道:“如今之际,要想守住余江城,必需完成三
件事。” 

朱文海眼中闪过一抹希望的光芒,但立刻黯了下去,这个幕僚是庞武一系的人,连庞武本
人因死在余阳,他一系的人又能如何? 

“说吧。”他有气无力地道。 

“第一,请斩霍泽以绝彭远程内援。都督正是受了霍泽这小人的蒙骗,才重要那忘恩负义
的彭远程,如今彭远程叛逆不道,举荐者霍泽其罪也当诛杀!” 

“住口!”霍泽怒不可遏,愤然而起,道:“因为庞武无能,致使余阳失陷,彭远程归路
被断,不得不降。而且彭远程用兵远在庞武之上,庞武却以监军之职力压彭远程,使其用
兵处处制肘,如今彭远程新近归附李均,其心尚不坚定,若斩杀庞武余党以治其罪,彭远
程必然会重新投入都督麾下!” 

“都闭嘴!”朱文海厉声喝道,这个时侯了,这两派人还相互攻讦,毫无同舟共济之意。
等两人都俯身跪倒之后,他对先前说话的幕僚道:“第二第三呢?” 

先前的幕僚心中一喜,道:“第二是都督立即遣使者往余平城,命令余平守军急速增援。
第三是都督大开府库,将库中余财全发放给将士,令其死战待援。如能做到此三点,彭远
程见我军无机可乘,而后方李均逼之又急,必然会令其倒戈相向。” 

朱文海将目光移向霍泽,霍泽道:“第二条也是万万不可,余平守军面对四家联军急攻之
中,自身尚且难保,即便弃守余平全军来援,也必定给追兵赶上溃败。而且待四家联军也
到余江城下,我军背腹受敌更加不可守卫。第三点尚不失为可用之计,请都督详查。” 


朱文海闭目长叹,将身躯深深埋入交椅之中。议事厅中陷入死一般的沉静。片刻之后,屋
外急急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静。 

“报--报都督!”来人的急切叫声惊醒了陷入胡思乱想中的朱文海,他道:“让他进来。
” 

一员武将奔了进来,扑通跪倒,声嘶力竭地道:“大事不好了,余平城失守,肖林统领四
家联军正向余江攻来!” 

对于朱家的文武官员来讲,这是最后一击,退路与援军都已经没有了,他们无路可走。朱
家在余州的基业,已经是大厦将倾,如果不想成为这百年家族的殉葬品,他们就必需另做
打算了。 

朱文海象事不关己般看着眼下这群幕僚,他们的脸色变化,他们的内心挣扎,朱文海觉得
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只怕已经把自己当作尸积余气的必死之人了吧。 

“你们还有何话说?”朱文海带着讽刺地问道。 

众人讷讷无言,即便是方才力请斩霍泽之首的幕僚也一声不吭起来。僵了良久,朱文海疲
倦地道:“都下去吧,仗打了太久,血流得太多,一切都该做个最后了断了。” 

幕僚们纷纷离开,出了都督府后便飞快赶回家中,命心腹送密信给在城下的彭远程,一时
之间,朱府幕僚的心腹在彭远程处又开了一个会,唯独霍泽没有派人。 

其他人离开后,他仍旧留了下来,劝道:“都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督不妨改
扮从小道赶往陈国,都督好歹是陈国命官,若得当今陈王的帮助领大军再次攻回,那时朱
家基业便可重生!” 

朱文海摆摆手,苦笑道:“陈国还会支持我们么?况且陈王内忧外患,自顾尚且无暇,北
方的洪国兵压国界,南方恒国虎视眈眈,国内据说又有暴民为乱……” 

“即便不能复兴基业,都督也可多携财宝,安安稳稳做个富足翁!”霍泽再次力劝朱文海
立刻离开。 

“不必了,朱家在余州的百年基业,毁于我手,我当以身殉之。霍泽,你也如同他们一样
,自寻生路去吧,不要为我而误了你的身家性命。” 

“都督!”霍泽老泪纵横,再次拜伏于地,道:“庞武尚能死节于余阳,霍泽难道会不如
他?如若都督定要如此,霍泽也愿以身相殉!” 

朱文海看在若大的议事厅中,就只有自己与霍泽两人,也不由得泪水淅淅,扶起霍泽道:
“你与庞武,都是忠心之士……” 

一个时辰之后,余江城头悬起了白旗,城门大开,守军麻木地看着彭远程领军进入城中,
而都督府,已经成为一片火海。烈火中似乎有霍泽苍老的声音在喊道:“彭远程,你也定
然会有这一日!” 

彭远程在火海前停下了马,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不定,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回首道:“
令信使急速赶往狂澜城,报知李统领,余州已定了!” 

这个消息,是在东方露出一线曙光之际,传入李均耳中的,李均微微一笑,披衣而起,大
步踏出营门,翘首东望,不觉中站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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