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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cx (诸葛子龙),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神洲狂澜》第十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Apr 17 11:41:39 2004), 站内信件
第十章 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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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小节
“仙翁、仙翁”的琴声,如这满屋子的紫檀香味,飘渺空灵,让整间书房里如同梦境一般
,若隐若现。
柳光一面拨弄着琴弦,一面若有所思。陈国南路已经平地,陈国的天下他控制了四分之一
的地盘,在他的境内,没有什么值得他劳神的了,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在那怀恩城前和平
军与莲法宗的战局。
让他一直觉得不快的是,和平军并未象他想的那样,会轻军急速攻回余州,而莲法军也不
曾象他设想的那般,切断和平军归路后两路大举进攻,相反,双方在怀恩城下打起了对峙
战。这只证明一事,李均与程恬,都或多或少觉察到了他的布置吧。
想到这两个人,柳光心中不由得便有了些除之而后快的恨意。忽然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思
绪,他乱拨了一下琴弦,问道:“是谁在外头?”
公孙明用折扇轻轻撩起珠帘,现在天气远还未到需要用扇子的地步,但出于潇洒的考虑,
他仍手不离扇。进了屋子,他拱手为礼,道:“是属下。”
“哦,你来了,请坐。”虽然早从脚步声中便听出了是谁,但柳光仍作出刚刚知道的样子
,长眉微微一展,伸手示意公孙明坐下。公孙明道了声叨扰便坐在一侧。
“方才在外为大帅琴声所吸引,不自觉中险些忘了来意意。”公孙明道,“只不过大帅前
面奏得有飘然出世之意,而后面却音调大变隐隐有杀伐之音,不知是哪个无知小辈令大帅
发怒了?”
柳光微抬起眼睑,盯了公孙明片刻呵呵一笑:“公孙,你既然知道是无知小辈让我生了杀
意,为何还要再问?”
“禀过大帅,属下此次前来,正是有了那无知小辈的新消息。”公孙明不再绕圈子,缓缓
道,“那小辈杀了程恬帐下第一勇将郑定国。”
“哦?这郑定国一勇之夫,在与我战时,我故意避其锋锐养其骄气,没料到被李均捡了个
便宜。”柳光微微一笑,“斩杀了程恬爱将,程恬应当一怒攻城了吧?”
“恰恰相反,程恬已经与李均谈和,李均退出陈国,而程恬放他走人。”公孙明脸上的自
如之色虽然未变,但语气中也有些惊意,因此也就不再讲究措辞了。
“铮”一声响,听得这个消息,柳光禁不住将一根琴弦拨断了。盯着那断弦半晌,他缓缓
道:“如此决策,倒出乎我意料。那么斩杀郑定国,也就是为了迫程恬谈判,并打击程恬
帐下好战之人了。程恬放李均归去,不亚于放虎归山,迟早会是一个祸害。”
公孙明见柳光听了这消息竟然将琴弦都拨断了,心中也是大惊,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柳
光,听到李均安然回余州的消息,为何会如此担忧。
他那疑惑的眼神落在柳光身上,柳光微微一笑,道:“人最惧者,莫过于在自己了解之外
的东西了。我起先以为,李均或者受过陆翔一二指点,却远没有传说中那等厉害,但看他
在极度劣势之下,仍能以强势迫处于优势中的程恬谈判,几乎是兵不血刃便全身而退,心
知此后必然后患无穷,故此大惊。他的举措,全然在我意料之外,彭远程决非他的对手。
”
“如若大帅担心李均逃回余州,倒还有个挽回的余地。”公孙明眼光直闪,道:“李均为
等宝山与原定的部队同时开拔,故此并未立刻起兵回余州,而程恬为了示其诚意,已是先
将宁望城让了出来。李均等宝山与原定的部队需要三四日时间,自怀恩开拔到宁望,又需
三四日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有的是变数。”
柳光双眼一眯,森然如雪刃的光在他眯成一条缝的眼中闪了一闪,脸上浮出了悠然的笑意
:“我明白了,不过,若是我军亲自出战,只怕于大义有亏,能借他人之力还是借他人之
力为好。”
“成大事者岂能拘于小节?”完全了解柳光心意的公孙明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大帅何时
才能抛开这等小节?”
“哈哈,公孙,你言重了。”柳光脸上笑容未变,事实上公孙明的批评与其说是斥责,倒
不如是对他的赞耀。他慢条丝理地道:“李均自入陈国以来,颇孚人望。我军虽然已有自
己的地方,但百姓之心尚不归附,若是冒然以我军之名攻击李均,下自黎庶上至朝庭,定
然都会猜疑。李均不过是远虑,而这可是近忧啊。”
公孙明偷眼瞧着柳光,见他轻抚胡须,眼睛仍紧紧眯着,但旋即一展,道:“你且去将童
佩唤来。”
※ ※ ※
李均在等了四日之后,才与孟远、范勇会合,经过这连日与莲法宗的对峙,他那五万人马
,也损失了万余,算起来应说是伤筋动骨。但若是能将这三万多将士带回余州,平定彭远
程等的叛乱,在他看来仍非难事。更何况若是凤九天能想到借戎人之兵的话,平叛便更加
容易。
李均并非神人,此时自然不知彭远程欺李均不在余州而轻视不断示弱的凤九天,结果在狂
澜城下屡吃大亏。即便是得知此事,在大变之后的余州,也急需他回去安抚。
“宜速不宜迟,为保险起见,还是先进军宁望的好。”魏展如此提醒道,李均眉头皱了皱
,道:“我也知道此事,但若让我一无所获便退出陈国,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二人相视一笑,旁人或者看不出他们的想法,但他们二人却心知肚明。
陈国十三年四月十一日,经过整四个月的苦战,和平军终于开始踏上回军的路途。
自怀恩到临望有三日路程,这一路能过那地势凶险的恶风岭,便是被当地人称作“东野”
的平原,土地虽然肥沃,但因为去年的大旱与今年的战火,大多数都抛荒了。说起来如今
春日都基本上过去了,仍未下一场透雨,看来今年又是一个灾年,无奈的百姓只能眼睁睁
看着水田变成旱地,盘算着该如何度过这天灾人祸连绵不绝的岁月。
李均颇为唏嘘,特别是见到那百姓家的小孩儿光着身子跟在部队之后乞求吃的之时,他心
中便想起自己幼年从军之时有一顿没一顿的景象。虽然肖林等待他不薄,但在以力量论地
位的佣兵之中,他能活下来便已经是奇迹了。
魏展心中颇有些顾虑,按理说回军应是一件令全军高兴的事情,但他却乐不起来。并非是
为了即将去的那个陌生的地方,而是为了李均拖延了几日才起兵。如果他和李均的料想不
差,此去途中,可能还会有一个比他们以前遇到的敌人更为难缠的对手,而摆脱这个对手
甚至报复这个对手的希望,却寄托在莲法军是否依李均之令行事身上,对于此,魏展心中
是颇有几分忧虑的,谁知莲法军是否会设计将这两个对手都同时消灭呢?
“先生不必担心了。”李均则镇定得多,眼前在战略上的不利局面,一定是那个名将所一
手制造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既是他给了自己一个难题,自己也因让他心痛一下才是,他
心中冷冷道:“若是你见好就收,那倒没有什么,若是你想得寸进尺赶尽杀绝,那么我用
任何对策,都是合理的了。”
眼见李均双眸中光芒如冷电一般,周身上下发出了隐隐的让人有如电击般的不舒服的感觉
,魏展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心中却由衷地升起一股敬意,这才是志在天下气吞山河者
,应有的气势,若只是个平平庸庸的无能之辈,那么还值得自己舍命追随吗?看起来这个
年轻的主君,是那种什么挫折都经得住,遇到什么打击都可能承受得起的人。
大军前进的速度,远远落后于他们的归心。不知为何,大伙想到余州,便有种要回家的感
觉,这三万多军士之中,真正出身余州的不过一半罢了。
在和平军离开怀恩半日之后,程恬与汤乾进了怀恩城,一一巡检城中的百姓物资,发现百
姓并没有因为这几次占领者的更叠而受到多少惊吓,而物资和平军也仅运走了他们所需要
的,绝大多数都完好无损地给他们留了下来。
“这李均,果然不是一般人物。”程恬望着处变不惊的怀恩城,一个统帅的管理能力如何
,由这城里百姓身上便可以看出来。
“若非是号人物,定国如何会死在他奸计之下,我们又为何不得不放他一条生路?”
汤乾每每想及此处,心中尤有些愤愤不平。
“他为何要我们在宁望城中堆满柴草?”甘平将心中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提了出来,
他在郑定国死后,便接管了他的部队,宁望城也是他让出来的,对于李均暗暗通知程恬做
的准备,他觉得难以理解。
程恬与汤乾相视一笑,道:“此事重大,现在还不能说,反正我们落得个顺水人情与李均
,无论成或不成,于我神宗并无干系。”
甘平年轻的脸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之后他也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确实是无论成与不成,都与我神宗毫无干系啊,不过,我还是希望成的好,也算李均替我
们出口恶气。”
程恬捻须微微颔首,颇为赞许地看着甘平,在自己帐下,他的武勇仅次于郑定国了,而论
及头脑,喜欢动脑的甘平要远胜于好逞勇斗狠的郑定国,假以时日,这个还只是祭酒的年
轻人,必将成为神宗大器。
※ ※ ※
夕阳虽然已经悄然退了下去,但西方天空依旧如火烧般红通通一片,宁望城的城墙,在这
红光烘托之下,倒也显得巍峨庄严。但这城中却空荡荡的,如死去一般沉寂,全然没有此
时应出现的熙熙攘攘的景象。
童佩绰枪在手,左手搭着眉上,仔细向宁望城望去,城池在夕阳下宛若潜伏在林中等待暗
夜来临的怪兽,童佩微微笑了一下,今晚,他便要将这城变成吞噬李均与和平军的怪兽。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激柳光。柳光知他深恨李均以卑劣手段夺取了银虎城,便
给他三万大军让他报仇,并且定计乘莲法宗让出宁望而李均尚未到达之际,抢先夺取城池
。如此李均既没有了怀恩,又无法得到宁望,进退无据之际便会全军崩溃。当同他说完这
布置之后,柳光还拍着他肩道:“童将军,我知你不杀李均不肯罢休,这三万兵便是你的
亲兵了,你只管打出你童家的旗号,杀了李均,你便可以这三万兵挟余勇再回余州去!”
他全然不知柳光不让他打出自己旗号的用意,若是打着柳光的旗号,那便是柳光勾结莲法
宗一同进攻李均,在陈国朝野必然会引起麻烦。相反,若是打着童佩的旗号,那只不过是
余州人的内讧,与柳光则全然没有关系了。拨给童佩的三万人马虽然是精兵,但却并非柳
光嫡系,而是收编的陈国官兵,因此即便有所损伤,柳光也不觉心痛。而在于李均,若是
杀败了这些陈国官兵,便会在陈国官兵之中造成仇恨。无论此战是胜是负,对于柳光来说
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回禀将军,城中一人都没有。”细作在城中探过之后,匆匆前来报道。
“莲法宗果然将百姓都挟迫走了,怕他们在此助李均一臂之力吗?”童佩颇觉奇怪,但如
此更好,没有百姓,自己进入城中便不虞走漏了风声。
“和平军距此还有半日路程!”另一个探马也飞速来报,柳光之意,便是利用莲法宗让出
宁望而和平军尚未进入宁望这一时间差,抢先一步夺了宁望城,断了李均归路。
“进城,除去登城侯敌者,全部进入民房之内,不得高声喧哗!”童佩道。
“将军为何不下令紧闭城门?”一部下问,童佩令四门大开而不严阵以待,让他觉得不解
。
童佩得意地道:“我这是与柳帅学来的计策,那日柳帅打莲法宗,便是进城之后大开城门
,将兵力埋伏在城内民房之中,莲法军不虞有诈,刚刚一半进城之时柳帅突令伏兵尽出,
同时城头的将士也现身关闭城门,令敌军内外断绝故而大胜,今回我也教李均吃吃柳帅的
计谋。”
那部将听得将信将疑,童佩说的倒是不错,但李均可非柳光所对付的莲法军,而童佩也不
是能随机应变的柳光,照搬柳光的计谋,若是出现意外,又当如何?
但此行的主帅究竟是童佩,他眼见童佩脸上尽是兴奋神色,便将到嘴的话语咽了回去。这
部将原本是陈国官兵中的将领,深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为官之道,心中暗自提醒自己到
时注意便罢了。
大军开进了城中,在短暂的骚动之后,城里便又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和平军归心似箭,以极快速度奔向宁望,李均看来极为大意,以为这一路不会有任何危险
了,连探马都只是在城中略略察探了遍便回去报平安。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人喊马嘶声自西城隐隐传来。童佩只觉手心隐隐有汗水渗出,看来自
己等得有些紧张了,他深深呼吸了下,将手中将旗一挥。
城头上隐伏的士兵见了也都做好准备,只等李均前军进入城中便放下铁闸拉起吊桥。
和平军毫无异样地来到宁望城前,正当童佩屏息凝视之际,忽然金鼓通鸣,杀声震天,惊
得城内童佩军的战马,也禁不住长嘶起来,他的埋伏便被彻底暴露了。
童佩大惊之下,吼道:“闭城,备战!”城头的士兵不等他将旗挥舞,便已经开始闭城,
但就在这时,城外火弩破空之声络绎不绝密如骤雨,无数火弩如流星雨般落入城中,点燃
了早准备在那的柴草硫磺,偏生风也来凑热闹,旋即间便将火势吹得漫延开来,宁望城在
不到一顿饭时间内便成了一座火城。
童佩起先令士兵隐入民房之中,而民房多为木制合院,天又干久了,很快便也被火点燃,
隐身其中的将士反应快的已经逃出来,反应慢的便被大火活活烧死。火焰的毕毕剥剥声里
夹着将士的哭嚎,而城外那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又将这些惊惶失措的将士震得四散逃窜,童
佩苦心准备的防势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城中火势凶猛,烟熏火燎之下士兵都向城外溃逃,见西门全是和平军,他们便自其余三门
逃窜,童佩大声喝止不住,也只得随着他们逃走,只听得身后和平军大笑:“柳树当柴,
升火作饭!”方知李均早就料到柳光不会任他轻易回余州,因此才与莲法军共同设计要算
计柳光一道。只不过李均以为柳光会撕破脸皮亲自出马,所以不敢分兵围住城门再放火,
却不知柳光虽然欲除去李均,但若不能除去,只要给李均留下点麻烦他也心甘情愿。
待到童佩等收拾兵马清点人数之时,才知道被火烧得十停折了一停,被烧伤者更是不计其
数。那些陈国军官各个狼狈不堪,气得咬牙切齿,纷纷道:“这李均狗贼好生无礼,定然
要上奏朝庭责其罪状。”此时他们不过说说狠话罢了,谁都知道陈国朝庭拿余州是没有办
法的。但陈国军官多是同门故旧,与大将军卫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得罪了一个便是得
罪了全部,从此以后李均再要进入陈国,恐怕会寸步难行了。
第02小节
童佩的失利,固然使柳光颇为失望,但在他心中,童佩与李均原本便非一个级别的人物,
倒也不使他特别意外。这一战算是他与李均的第一次直接交手,他一直坚信,一个男人的
性格如何,只有与他正面交过手的人才能体会得到。如今,他自觉对李均,已经有了相当
的了解。
而这一战中,李均火烧宁望,击溃了童佩领着的陈国官兵,也为自己扫平了攻回余州的最
后障碍,此战过后,柳光知道李均已经看穿他的心思,便不会再轻易尝试侵袭了,他那“
柳树当柴,升火作饭”的口号,也挑明了他将与柳光决一雌雄的决心。
但如今对李均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先回到被叛乱的战火烧得千疮百孔的余州,因此,和平
军出人意料地没有在余烬未熄的宁望城停留,这座城池已经成了一座废城,日后再进入陈
国之时,这座城便不能阻碍和平军。
想到这儿,李均便颇觉好笑,魏展与程恬相互约定中,答应李均自己不再攻入莲法宗的领
地,但双方都明白,这一点是不可能会被遵守的。李均自己不攻,让战士来攻就是,战士
攻下了的,便是和平军领地而非莲法宗地盘了。
对于李均而言,目前最伤脑筋的便是如何打回余州。他此时不知江润群等已经被戎人切断
了归路,大军在银虎城下坐以待毙,还只道江润群尚在会昌城中。
“禀统领,细作进了会昌城,已经从城内传出了消息!”
李均微微一呆,虽然他领全军急速兼程赶来,目的便是在会昌城得到他回军的消息之前突
然兵临城下,但在他看来,会昌城的江润群应不会如此大意,让细作轻易混进去又传出消
息。
“讲。”
“江润群得知莲法宗夺了宁望,自以为高枕无忧,便出兵去围攻银虎城了,因此城防松泄
,并且,城中百姓痛恨他反叛作乱,大多都希望李统领能够回军攻下会昌。”
李均淡然一笑,人作孽不可活,江润群无才无德,自然会众叛亲离死路一条。但探马下面
的消息就让他心情沉重起来。
“当初尚怀义将军运粮,全军并非丧于郑定国之手,而是中了江润群的圈套,两千弟兄尽
数被江润群害死,唯有他一人孤身逃出。”
李均冷冷哼了声,尚怀义定是想去向自己示警,却不料半途中又被夺取了宁望的郑定国杀
死,郑定国已经被自己刺于马下,那么该轮到江润群了。
“还有一事,城中百姓传说,肖林统领……”那探马知道肖林与李均的关系,提到这个名
字时,不由偷眼望向李均。
李均心中“登”的一下,意识到不好,急切地问道:“肖林统领如何了?”
“肖林统领弃了余江与余平城,全军攻打余阳想夺取彭远程之城,但不幸在落月坡中伏牺
牲了……”
李均伸手抓住探马的前襟,双唇发颤,问道:“此话……此话当真?”
“城中百姓说肖林统领的首绩便彭远程传令各城以示其威,也曾被送到这会昌城,故此不
会错了。”那探马神色间也有些黯然,这个消息对于和平军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孟远在身后拉住了李均的手,李均觉指五指乏力,将那探马的衣襟松了开来。孟远向探马
使了个眼色,探马悄悄退了下去。
“兄弟,不要太难过了,死者死矣。”孟远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李均,当初陆翔死时,
自己同李均也曾伤心欲绝过,李均还以为自那之后便不会再将心中之事表露给别人看,但
肖林的死,却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放心,我没事……”李均脸色有些苍白,肖林为何要弃城而出,攻打余阳,他心中极为
明白,定然是为了牵制住彭远程,不让他迅速攻击雷鸣城与狂澜城,如此看来,肖林的死
,很大程度是为了自己的战略需要,他踏上那条攻打余阳的道路之时,便是知道自己走上
的是一条绝路吧。
“攻城,如果城中军士百姓敢于阻拦,就给我屠城!”心中的激怒,让李均咬牙切齿地下
达了这个命令,孟远呆了一下,见他此刻神情,便默默出了营寨,传令全军备战去了。
当和平军突然出现在会昌城下之时,城中立刻大乱,是战是降双方争执不下,代理城主是
江润群的妻弟,他命令坚守,但负责城防的将官却提出不同意见,城中兵力不足五千,如
何能防住数万和平军的冲击?
“你们受城主重恩,此时便是报达的时侯,如果守住城池,城主必有厚赏!”江润群的妻
弟大喊,如果会昌城失去,江润群也就意味着完蛋,那以他也就失去了狐假虎威的对象了
。
“若是守不住又当如何?”武官尖锐地问道。
“守不住便被屠城!”门外传来一声,一个三十余岁的将领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微笑
看着众人。
“方将军,你如可来了,你一定要保住这城啊!”江润群妻弟先是一愕,旋即如获至宝,
满脸堆起笑意,起身迎接这新来的将领。那武官见了他,也赶忙躬身施礼,但嘴巴上却不
再说什么,似乎对这方将军极为尊重。
这方将军凤眉紫髯,双目如电,他冲江润群妻弟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方凤仪是
这会昌人,如何能坐视会昌被人屠城?”
“怎么,李均说要屠这会昌城?”
“正是,我方才在城头看了一会,士兵送上这箭书。”方凤仪将手中一张布帛交给了那武
将,然后毫不客气来到这厅前上座,稳稳坐了下去。
“城中士卒百姓,若是有胆敢反抗,或是开门迎接过于迟缓者,屠尽全城……”那武官看
着看着,禁不住念出声来,面现惊容道:“李均其人,颇为爱民,如何会发此檄文?”
方凤仪伸手夺过江润群妻弟身前的茶杯,一口饮尽里面的茶水,哈哈笑道:“他是被气极
了,想必他已经得知肖林等人的死讯,也得知尚怀义那两千运粮军是被江润群烧杀的。”
听到他提及江润群名字,口气中丝毫没了敬意,江润群妻弟脸现惊容,道:“方……
方将军你是何意?”
“我是何意?”方凤仪双目一张,紫髯倒竖,道:“当初我便劝说江润群不要起兵谋叛,
江润群不听倒还罢了,还将我困在家中怕我报信。我多年来因为你这等小人当道,所以才
闭门称病不出,事关会昌安危才来谏上一句,却被你这等裙带小人所辱,你说我有何意?
”
江润群妻弟惊得一下子栽倒在座位之中,方凤仪不再理他,问那武官道:“张虎,你是随
我献城还是砍我首绩向江润群效忠?”
那武官张虎单膝跪下,喜道:“小将自然是追随方将军,谁人不知这会昌城能有今日,靠
的不是江润群这世袭的败家子弟,而是靠方将军这等英雄豪杰!”
“如此甚好,你令人将这个小人绑住,我已经派人去李均军前了,江润群宅院也为我令人
困住。”说到这里,方凤仪向兀自在发抖不止的江润群妻弟道:“江润群不得人心,我只
是一句话,全部将士便依言行事了,你就认命吧!”
武官张虎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原来方凤仪已经将城中控制住了才进来问自己是否愿降,
如果自己口中略有犹豫,只怕被取下首绩的便是自己。他踢了江润群妻弟一脚,道:“你
这个废物,快起来!”
得知会昌城不流血献城,孟远长长吁了口气,在李均传下那疯狂的屠杀命令之后,他与魏
展悄悄商量,将李均的命令稍作了修正,让城中有时间去权衡。饶是如此,他仍旧担心,
若是城中负隅顽抗,李均真的下令屠城的话,那么和平军的凶名便要传遍天下了。孟远虽
然在战场上对对手毫不容情,但让他驱兵去屠杀百姓,他便认为这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想
到在恶风岭一战中屠杀莲法军时那惨状,事情过了数月他都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李均骑在那匹夺来的啸月飞雪之上,终于进了会昌城,也终于回到了余州。
“城中降将求见统领。”卫士来到他身前低声道。
“不见,令他们都回到营中,喧哗者斩,随意走动者斩,图谋不诡者,斩尽全家!”
李均余怒未消,他心中甚为郁闷,巴不得大战一场以发泄一下,但会昌城却不流血献了城
,他心中对于这献城者反而没有什么好感。
“不妥,不妥,统领不愿见他们,就由我来代统领见他们吧。”魏展摇头道,李均的激愤
他也见在眼中,若是换了以往,他便直言相谏了,但自从在薛谦那儿直言相谏却几乎送了
性命之后,他便知道即便是主君如李均般有容人之量,在气头上也不愿意听一些逆耳之言
。
李均望了他一眼,脸上勉强浮出一丝笑意,道:“让魏先生辛苦了,我心中郁闷,确实不
宜见他们,否则一怒之下反而会坏事。还请先生多多替我留心,若有什么要事,再与我商
量也不迟。”
魏展与孟远心中一喜,李均终于镇静下来,这样他们便无需担心李均再会因冲动而做下不
利于大局之事。李均进了营寨之中,此时便有人来问,如何处理江润群家小之事。
“杀。”李均这个杀字脱口而出,但随即改了口,道:“江润群家小先留着,他的死党则
一个不要留,胆敢与他勾结背叛,便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不到一顿饭功夫,会昌城上便高高悬起了数十颗头颅,象来倚势欺人的江润群妻弟
自然也并列其中。百姓看了则是喜忧参半,喜的这多是此为非做歹之辈,忧的是李均大规
模报复,那城中百姓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况且有关李均不肯见献城的将官的消息,也风
一般传遍全城,第一步是这些江润群的死党,第二步会不会便轮到这些献城者?
李均默默坐在营帐之中,回忆着与肖林在一起时的往事。自己九岁时被家破人亡,跟着救
了自己的肖林这伙佣兵在神洲中南部几个国家流浪,肖林手把手地交自己如何在乱世之中
生存,肖林也责打过自己,但如今想起来,那些日子是如此难忘,自己还一直以为九到十
六岁之间那七年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但肖林的死,却让那些如烟如露的旧事一一涌上心
头。
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魏展来了,看来又有麻烦。李均眉头一皱,因为自
己身为这支队伍的主上,所以连一个人回忆一下过去,怀念一下逝者的时间都不能有么?
“统领。”那脚步声在帐外停了下来,魏展低声问道。
李均心中微一松,魏展的礼节让他想起平日里这人是非常恃才傲慢的,今日自己看来确实
是表现不太正常,连他都不敢大大咧咧往帐中闯了。
“统领?”魏展再次问道。
“魏先生,你进来吧。”
魏展掀起帐幕进了营中,道:“统领,献城的人中,有一人统领还是见见的好。”
“为何要见他?”李均奇道。
“此人我见他时,他不太作声,但其余献城者都唯他马首是瞻,我问他献城要的是什么封
赏,他却冷笑。”
“哦,他怎么说的?”李均给引起了好奇心,问道。
“他说他是为会昌百姓不受屠戮而献城,而非为了个人封赏才做此事,我们也太小看他了
。如果硬要给他们什么封赏,不如把这封赏给会昌的百姓。”
“这人倒挺有趣,他叫什么名字?”
“方凤仪。我还向城中人打听过,此人乃会昌城的名将,但受江润群嫉妒,除非危机关头
否则很少听从他的计策,从他谈吐来看,此人有将才,我恐统领一时激愤而失去一难得之
将,故此前来请统领见他。”
李均象身后的椅子一靠,双眸盯着帐幕片刻,终于站起身来,道:“有劳先生了,既然先
生说此人值得一见,那我便去见他吧。”
两人来到方凤仪所在的营帐之中,李均掀帘进去,只见一人手背在身后,背对着门口,听
得他的声音,方才转过身来。
“方将军?”李均一拱手,招呼道。
方凤仪行了个军礼,道:“末将方凤仪,终于得见统领尊颜了。”
李均脸上浮出苦笑,这个人虽然是武将,言语中却有着不亚于文人的犀利,虽然短短一句
话,却既有渴望见李均一面,又有隐隐责怪李均不肯见他的意思。
“乍闻噩耗,心中郁闷,因此失礼,还要请方将军多多原谅。”李均再次拱手,算是赔了
个礼,此时他心中,已经从肖林死的打击中慢慢回复过来,毕竟比之于陆翔的死,肖林阵
亡给他的冲击还不算太大。
“要见统领,是想问统领一事。”双方坐下之后,方凤仪面容一整,道:“李统领是欲攻
打另外的叛城,还是要最快的速度回到狂澜城?”
李均与魏展对望了一眼,这个军势部署作为军机而言,原本不能轻易说出的。但李均道:
“我要夺回大谷、余阳二城,以断叛军归路,据我所知,他们全在狂澜城与银虎城一线,
只需夺了这两城,他们便不战而溃了。”
方凤仪霍然站起,道:“兵贵神速,统领回余州的消息如今尚未传开,请统领给我一军,
我愿为统领夺下孙庆的平邑城,以打通通往大谷地的去路!”
李均道:“方将军以何办法可以打下平邑?”
“很简单,平邑地守将有认识方某者,知道我是江润群帐下之将,我只作接江润群密令领
军支援,他必然开城迎接,此时我再抢关夺城,虽不敢说兵不血刃,但以如今平邑的防力
,我以本部的五千人便足矣。”
李均听了大喜,道:“如此就有劳方将军了,事不宜迟,方将军以为何时可以动身?”
“现在便可以!”方凤仪目光炯炯,盯着李均脸上,那紫髯之侧却噙起了一丝笑意, “只
是,李统领是否信得过方某人呢?”
第03小节
战局进展之速,远超过李均自己想象,在战火中疲惫了的余州百姓,对于挑起内乱的江润
群之流并无丝毫好感,因此闻说李均打了回来便纷纷献城投降,而方凤仪诳开了平邑城的
大门之后,李均便与在大谷城的戎人联系上,得到了彭远程已经兵败远遁的消息。
“令各处关隘道口严加盘查,休得让彭远程逃走了!”李均按捺住对彭远程的愤怒,下达
了这个命令。虽然说彭远程武艺高强,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只需发现他,他便无法逃走。
此时在银虎城下进退无据的四家城主已经寝食不安起来,他们虽然明白大势已去,不过畏
于李均处罚,无一人愿意降者。但总是囤在银虎城下,既无粮草又无兵源,军心思散,再
得知自己的城池已经易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部下却不愿与他们一起完蛋,串通
起来将这四个城主绑了送进银虎城,乞求司马辉在李均面前多多美言,以恕他们助叛之罪
。
李均终于在离开近五个月后,回到了雷鸣地。雷鸣城原本是余州最富庶的城池,但经过数
次战火之后,大多数人家已迁至狂澜城中,少部分留在此处者,又为彭远程强征从军,整
座城中十不余一。一些街巷已是杂草丛生狐兔往来,李均牵着马步行经过这街道,再看看
周围的荒凉颓败,心中也是一片怆然。
“我究竟给这余州百姓带了什么来?”他心中暗想,“我以和平为军号,本意是要为百姓
带来和平,但我到余州以来,为何战事不唯不少,反而更多?以往在陆帅帐下,除了那最
后一战,军中将领极少有阵亡的,我这短短数月间,重要将领便战殁了肖林、苏晌和尚怀
义,其余偏将副将也有二十余位,我给这些忠心耿耿的部将们带来了什么?”
仿佛也感觉到了他的黯然,进入雷鸣城的和平军都鸦鹊无声。李均领着全军来到苏晌战死
的街道之中,单膝跪了下来,将一标酒默默洒在这曾饱饮两千和平军战士及苏晌鲜血的土
地之上。
虽然是春日,但这数万和平军将士分明感到了冬日的余寒未退,不少战士兄弟或好友在这
里化为异乡枯骨,一念及此,他们便默默流下泪来,这一日,浸透了这块沾染着血迹的土
地的,除去奠祭逝者的美酒,尚有这群勇士的热泪。
“李均,肖统领的首绩……我将他收好了,等你来见最后一面。”纪苏闻说李均来到雷鸣
城,也早就在城里迎接,得知和平军的损失之后,她心情也颇为沉重,在她内心深处,早
已经将和平军看成了自己戎人兄弟一般无二的队伍。因此,在同李均说话时,她特别注意
了自己的语气。
苏晌战殁于乱军之中,他的遗体都早被彭远程处理掉,但那被传令示众的肖林首绩,却仍
摆放在雷鸣城总管府中的一个偏僻的屋子里。这颗首绩原本悬在城头,纪苏攻下雷鸣城后
便将之安顿在这里。李均感激地向纪苏一笑,若不是纪苏奇兵突进彭远程此时仍盘距在雷
鸣城中,而余州的战局也不会立即安定下来。
纪苏眼波微微流转,避开了李均感激的目光。“难道我是为了你的感激而如此的么?”她
暗自心想,将自己一条小小的辫梢在指间轻轻捏着,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李均在她领着之下,来到了肖林首绩前。经过药水泡制的肖林首绩,栩栩如生。李均伸手
欲去抚摸一下这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但手只是在肖林白发上轻轻一触便缩了回来。自己唯
一的长辈,终于也为了自己而战死了,自己曾想如果给肖林数万兵马,他会做出何等惊天
动地的事情,但现在自己却明白了,给肖林数万兵马,所能带来的不过是肖林为了自己而
去战死而已。如若肖林手中只有几百人的佣兵团,甚至只有千余人马,那他自知无法牵制
住彭远程,也就绝不会走上那条必死的落月坡之路了。
李均缓缓用指头将肖林的一缕白发剪了下来,用一条丝线绑了,然后藏入怀中。肖林脸上
的血迹早被药水洗尽了,圆睁双眼,牢牢地盯着李均。一瞬间纪苏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似
乎看到肖林嘴角边绽开了笑意。她正欲揉眼,李均却霍然转身,大步离开了此处。
“火化了吧,人原本是尘土中来,终将归于尘土中去。”李均淡淡地对一将如此道,那将
默默行了一礼,将盛着肖林首绩的锦盒捧走,李均在他身后跟了两步,终于停了下来。
纪苏却分明从李均的动作中看到了他心如刀绞,她悄悄来到李均身侧,有自己的手臂轻轻
触着李均的手臂,李均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仍旧是感激之色,而这感激之色,却
让纪苏眼神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这一日李均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次日他也仍是一语不发,孟远与魏展将军机问了几回,见
他没有什么反应,便默默退下去按自己的意思处理了这些问题。
第三日一早,李均便出现在校场之上,大声喝斥将士们训练,魏展看了心中一喜,知道李
均已经从打击中回复过来,而纪苏则仍如影子般跟在李均身旁,唯有她才知道,李均只不
过是在借训练来让自己忘却这一战中自己应负的责任。
“启禀统领,彭远程帐下的逃兵求见……”
哨兵带来的消息让李均怔了一下,然后道:“明白了,看来彭远程完了。让他们过来见我
。”
三四个彭远程帐下的军官瑟缩着行了过来,李均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用凌厉如刀
的目光瞪着他们。
他们一面对李均的目光,便觉无法抬起头来,膝盖也发软,不由自主便屈膝跪倒在地。李
均向来是讨厌人没有骨气的,这让他更加深了三分对这几人的厌恶。
“你们不跟在那叛贼彭远程身边,来见我有何事!”他毫不客气地喝斥道。
“彭远程忘恩负义,待小人等刻薄寡恩,因此小人才前来弃暗投明……”一个嘴巴比较灵
活的尽可能奴颜婢膝地道。
“原来如此,那么,彭远程人呢?”
“小的将他带来了。”那个军官将身上背着一个包裹打了开来,里面滚出了一颗血肉模糊
的人头来。李均定眼看去,果然是彭远程,须发皆张,神态间仍有着桀傲不驯的怒气,但
总也掩不住唇角的那丝苍凉。
虽然李均心中早有准备,但乍见彭远程的头颅,他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端视良久,确信
这头颅并无虚假之后,挥手招过卫士,道:“将彭远程的头拿出去示众!”
那几员降将见了李均“笑纳”了他们的礼物,心中都是一松,如果李均大声斥责他们,那
他们恐怕会凶多吉少了。果然,李均神态平和地问道:“你们几位是在哪儿除去彭远程的
。”
那个伶牙俐齿的军官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对于他们一路屠杀掳掠之事只是轻描淡写地带
过,但对于如何逼迫彭远程自尽之事,他似乎颇为得意,详细地加以解说。李均一边听一
边点头,然后道:“你们除去了彭远程,也算立了大功,但你们一路随彭远程为非作歹,
这事情我也不能不追究,你们家小姓名一一告诉文书,先下去吧。”
“如何处置他们?”魏展看出了李均的心意,低声问道。
“杀了,他们追随彭远程为逆,又背叛彭远程,这等不忠不仁之辈,留着也是祸害,全部
坑杀,但念在他们送来了一个大礼,善待他们家小。”
对于李均这冷冰冰的坑杀二字,魏展又觉得有种麻嗖嗖的感觉自心底升起,他看了李均一
眼,应了声“是”。
彭远程的首绩被提到了余阳城下,此时大局已定,余阳的彭远程余部在郭云飞的带领下尚
在顽抗,而其余城都纷纷倒戈。在看到城下和平军带来的,确实是彭远程的首绩之后,郭
云飞大吼一声晕倒在地,士兵手忙脚乱将他救醒。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人脸上有半点轻松
表情。
“我身受彭帅重恩,临行托我以大事,故此我不可降。”郭云飞缓缓道,“诸位上有老下
有小,若是与我一起死在这城里,置家小于何处?因此,诸位还是降了吧。”
左右人等相互苦笑,他们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如今彭远程已死,他们便是覆巢危卵无路可
逃。除了降,确实是虽无他法。
“且慢,郭先生!”见郭云飞缓缓向城内走去,众人知他欲去自尽,一将心中不忍,道:
“彭城主虽死,彭夫人尚在,我们何不以夫人为主,将这城中大事托以她定夺?夫人虽然
足不出户,但颇有见识,闻说城主起兵之时,她曾再三苦谏,城主不纳忠言,故有此败。
”郭云飞心中一动,道:“你说的不错,我若死了,彭城主夫人与两子何人来照料?诸位
且在城头等着,我去听侯夫人吩咐,若是没有意外,我当劝夫人献城以换取平安。”
“不必了,夫人已经听说城主之事,夫人说她一介女流,因深闺弱质而不能在战场上为夫
报仇,因两子尚幼而不能随亡夫于地下,其余事情,她都已无心去问,一切任凭郭先生定
夺。”彭家的老仆恰好赶来,转达了彭夫人的话语。
接到最后一个叛城余阳也开城投降,彭远程的干将郭云飞与彭夫人都在余阳听侯处分之时
,李均陷入了深思之中。从他内心来说,恨不得将为彭远程叛逆出谋划策的史泽与郭云飞
二人都千刀万剐,如今史泽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而郭云飞则任凭宰割,正可让他解胸中之
恨。至于那个从来未见过面的彭夫人,自己对彭远程恨之入骨,理应在她身上进行报复。
但理智告诉李均,此刻若是报复,余州的仇恨种子便将顽强地埋下去,甚至迁延到下一代
。他长长叹了口气,身为一军主帅,考虑问题便不能单从个人好恶出发,有些事情,即便
个人是不喜欢,也不得不去做。
“魏先生,你去余阳传我之令。”必需有个足够分量的人去余阳收复人心才是,李均毫不
迟疑地选择了魏展,“以郭云飞代理余阳城主,一应官员人等,都暂且不动,过些时日按
其才能表现再定其位。”
“那么彭远程家小呢?”魏展没有放过这一点,问道。
“呵呵……”李均低低苦笑,道:“若是我说将彭远程妻子卖到妓院之中,你可相信?”
“若是如此,那魏展便请辞去了。”
李均有些疲倦地挥挥手,道:“我想也是如此,若是连彭远程的妻儿我尚且容不下,这天
下之大,我的仇人之多,如何还能立足?彭夫人遣回彭氏宗族,令族人好好等她。彭远程
的两个儿子……”
谈到彭远程的两个儿子,李均沉默了一会儿,斩草不除根,乃是妇人之仁,自己当初在大
屠杀中幸免,才会携着这满腔仇恨而长大,若是放过彭远程的两个儿子,日后谁知他们会
不会为父报仇?
“如果要报仇,就让他们来好了。”沉吟了会儿,李均忽然微微一笑,“若是他们能打败
我,那我就没有资格谈什么雄图霸业,若是他们找我报仇不成反被我杀,他们也没有什么
好报怨的了。”
魏展深深施了一礼,带着对李均未在孤儿寡母身上进行报复的敬意,赶赴余阳处理善后事
宜。他走的当晚,李均见到了凤九天自狂澜城派来的信使,信使除去带来了江润群等人的
头颅外,也带来了凤九天的一封密信。
对于江润群等人的头颅,李均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除了传首示威之外,这堆垃圾再也没
有任何用处。他当夜在烛下,连夜看凤九天的信件,那信中写道:
“九天上白:统领安好。半载以来,风云变幻物是人非。统领远征陈国于外,彭贼图逆余
州于内。数月之间,统领折肱股之将如肖林、苏晌、尚怀义等二十余员,损精兵锐卒五万
余人,流民数十万户,今虽余州稍安,然将老士疲,民心思乱,诚山雨欲来而风满高楼之
势也。”
“九天日夜夙思,深知此三者皆统领心中之痛,痛定思痛,若不能取前车之鉴,终难逃覆
辙之祸。故九天不昧得罪,上书言五事,望统领详察之。”
“第一事者,向者余州初平,统领置基业而不顾,劳师远征,九天等虽竭力劝谏,终不能
变统领心意。统领行事,虽能多听部属幕僚意见,然则与统领同者便喜,与统领异者则辩
,此非成大事之道也,愿统领于今以后,兼听并容,敢自责己过,如此有错则改,则我军
必不会再遇如此绝境。”
“第二事者,统领之志,岂在余州一地?在余州一地,以统领军略武功,不难平定昌盛,
若统领意在天下志取神洲,则需军政双略文武齐修,勤勉不辍,方可成大事。九天未尝闻
有凭英雄武略便可成大事者,四海汗勇武军略,天下无双,然其疏于政略,身死国亡,此
千载之鉴也。今统领取余州以来,军务无论大小,事必躬亲,政务无论缓急,推以他人。
闻战则喜,闻政则烦,如此岂能长久?自古而今,未闻穷兵默武而不失其国者,统领当以
古为戒,以慰天下百姓拭目以待之心。”
“第三事者,天下之大,广被四海,地穷八极。风土人情,皆有不同,山川地貌,各处有
异。今统领帐下文武,虽皆为一时之选,用之却显捉襟见肘。以之治余州尚显不足,遑论
天下?统领虽有募才敬智之言,却不招贤纳士之举,方今天下,群雄并起,旧日藩篱皆欲
倾倒,来日栋梁尚未崛起。不唯主君选贤用能,贤能之士亦择主挑君。统领于招纳人才之
上,若无言必行行必果之举,则才智贤者皆为他人所用,迁延时日,统领必将悔之晚矣。
”
“第四事者,统领治政,了无常规,赏罚徭税,皆由统领一言而定,此非长治久安之道也
。古人有云:国无常法则民难安,家无常规则人不定。当务之急,请统领下令制定律法,
以正视听,以绝奸邪。律法定则民知对错,秩序定则民知缓急。惩奸罚恶,赏忠扬善,皆
有法可依,升迁罢黜,皆有律可循。如此余州人心安定,百姓乐业,四方流民日夜兼程而
来投,境内士庶旦夕惕惕而劳作,不出三年,余州便可得大治。”
“第五事者,统领昔日曾为和平军定下远交近攻之策,统领言者或无心,俞升听者却有意
,每与九天论及此事,常击节赞叹统领方略高妙。既有方略,统领何不依而行之?九天以
为,争雄天下兼并四方之策,不唯沙场之上铁马兵戈,尚有外交之中唇枪舌剑。柳光以公
孙明之言语而挑动彭远程江润群等反,而统领以魏展之舌而全身退回余州,此皆外交之功
也。统领善于用兵,故此遇事不到危急,便不思用军略以外之策解之,此虽为统领之长,
亦为统领之短。愿统领自今而后,善用舌辩之士,以补军略之不足。”
“九天不才,为统领所重,愧无尺寸之功,唯此五策,请统领详察之。若统领以为其中有
一二或可施行者,亦九天之幸事也。臣凤九天伏案叩首。”
李均反复将这信把玩良久,虽然措辞极为客气,但凤九天信件之中指责他过失之意,还是
让他有咄咄逼人的感觉,他目光在凤九天最后落款上的“臣”字端详良久,忽然将这信远
远扔在地上,在营帐中来回踱了半日,又走过去小心翼翼将那信拾起,再细细看了一遍,
然后叹了一声,将信扔在了桌案之上。信中策略虽然都针对他的弊端,字字珠玉句句良言
,但他的心中,却仍难以按住那种被人揭开伤疤的痛楚。如果有外人在,他绝不会如此表
露出来,但如今帐中只不过区区数人,都是他的亲信,因此他少年人的脾气难免会展露出
来。二十刚出头的年轻男子,哪一个不火气旺盛?但一只纤纤素手却伸了过来,将那封他
扔在桌案之上的书信拿起来观看。李均一怔,纪苏此时应回营安歇了,自己方才看信看得
仔细,满脑子里都是凤九天信中的内容,为何没有注意到帐中多出了一人来?
“啊!”顺着那手看去,李均看到墨蓉那亦喜亦嗔的脸,冲着他微微一笑,眼波儿流转之
间,李均只觉得这帐中的火炬蜡烛,都失去了光彩。
两人缓缓伸出手,轻轻握在一起,营中卫士忍着笑知趣地溜了出去,出了帐幕之门时,他
们怔了一下,纪苏怅然若失地站在那儿,眼中也在闪闪发光,见了他们,用手指在朱唇之
边轻轻作了动作,示意他们噤声,然后缓缓离去。一时间,营帐内温暖如春,营帐外却觉
得有着丝丝的寒意。
“你怎么来了?”良久,李均终于低声问道,那“墨姐”二字,不知不觉中便被省略了。
“听到你有了麻烦,我如何能不来?”墨蓉唇边浮过一丝有些苦涩的笑意,即便是李均没
有任何事情,她便能永远不来了么?她将这个心思埋起来,然后道:“不过好象我来晚了
。”
“不晚,不晚。”李均只知忙不迭地回答,却不肯放开墨蓉的手。
“恭喜你啊,这个凤九天果然是个人物。”墨蓉抽回了自己的手,将那信交给了李均,半
转了下身子,动作仍旧是那么轻盈潇洒。李均胸中涌起将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揽入怀中的
想法,但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害怕起来,他的手仿佛被什么法术定住了,一丝一毫也不能动
弹。
“你好好看看这封信,然后想想该如何去做吧,我先去找纪苏妹妹聊聊。”墨蓉轻捷地迈
着脚步,来到营帐门口,然后回头冲着怅然若失的站在那儿的李均再次一笑,“方才她好
象就在外面啊。”
李均没有去思考墨蓉最后那一句中透出的深意,他只觉得遭受打击之后的挫折感,看了凤
九天的信后的羞愧感,都在墨蓉的笑容之后减轻了,他觉得自己又有了信心与生气。望着
墨蓉方才站着的地方,他呆呆出了会神,便展颜一笑,提笔在凤九天的信上改了一个字,
然后自语道:“除去这一个字,什么都可以。”
改了这个字之后,他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连着几日难以入眠的瞌睡,此时也来寻他了。
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将那信留在桌案之上,人回到了用一块布帘隔开的卧室内。
卫士进来吹熄了蜡烛灭了火炬,月光悄悄自营帐上开的一扇小窗中透了过来,照在那折起
一半的信上,那个“臣”字,被李均用墨涂改过了。
正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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