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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cx (诸葛子龙),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神洲狂澜》第七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Apr 17 11:50:08 2004), 站内信件
第七章 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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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小节
柳光眯着眼,在马背上轻轻摇晃。不熟悉他的人,甚至会以为他在马背上睡着了。而熟悉
他者如柳家军的老部下,则明白他心中有什么计谋即将完成时,便会如此。
这两年为了牢牢把持住陈国朝政,他将大多数时间放在了临郢,坐轿子的机会远比骑马要
多,在达官贵人中周旋的时间也远多于同敌人正面相抗的时间。但是,每当他要作重大决
定之时,他便会命马夫牵出他的宝马黄云追月,在郊外狠狠跑上几圈,跑得两胁生风,周
身热气腾腾之时,他才会回城。
“老了,老了……”他忽然轻轻喟叹息一声,千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纵横世间没有对
手,尝够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却败在时间这无形之刃下。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
白头。
柳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盔。陈国临郢中有点力量的,要么投入了他的手下,要么便被杀
死或放逐,他如今可以放心的外出征讨了。如果再在那个纸醉金迷的都城中呆下去,自己
只怕连马都不会骑了。
“主公正值壮岁,为何言老?”韩冲微笑着道,随着柳光权势日重,他们对他的称呼也由
大帅变为了主公。
“自二十岁起兵至今,征战三十余年,白骨如山,鲜血成河,看惯了生死别离,如何能不
老?”柳光大笑着道,言词虽然苍凉,语气却仍豪迈。
“主公,你看那便是恶风岭了,当日李均便是在此,全歼莲法宗三万大军,这两边石壁之
上,至今尤为黑色,据说便是那日恶战之后的血迹。”谋士庞震用马鞭一指眼前的穷山恶
水。
“此地乡民传言,夜夜于此都有鬼哭之声,便是那战中阵亡者的冤魂。”另一个谋士刘铮
也道,他与庞震都为柳光这数年来收揽的客卿,也都想在柳光的大业之中立下传世之功。
“有此言吗?”柳光哈哈大笑,“那今年我军便在此宿上一夜,我倒要看看是否真的有鬼
!”
“此地为六反之地,不宜驻扎。”韩冲进言道:“况且如今天色尚早,将士精神体力都充
沛,还赶上一赶吧。”
柳光捋须颔首:“韩冲言之有理,既是如此,我便在这恶风岭登高一望,也算是凭吊李均
当日的壮举。”
众人下马簇拥着他自小道向山岭上攀行,攀到一半之时,只觉山岩如鬼怪般狰狞可怕,山
上北风劲吹,让人身上不由自主起了寒意。居高临下,向峡谷望去,则峡下人如蝼蚁,暗
黑色的岩石如巨怪般张嘴欲食人。又向上攀了一段,路已经在杂草灌木之中消失不见,只
看见风吹树动,几只不知是什么鸟儿发出惊悸的鸣叫。淡白的太阳照在这朝露未干的山岭
之上,隐隐升起森然的雾气。
柳光回头望去,山绵延相连,相失在天际。他长长吸了口气,只觉满胸豪情,宛若回到少
年之时。
“叮!”一声,他拔出佩剑,凝力刺入脚下岩石之中,那剑锐利坚韧,毫发无伤。
“壮岁登绝壁,举手探星辰。老松惊恶鬼,阴云乱天神。枯骨满沟壑,黑崖余血痕。至今
闻鬼泣,夜夜愁煞人。”
“好诗,慷慨悲壮,风骨嶙峋。”庞震击节赞叹,“主公文治武功,天下无双,便是陆翔
复生,也比不上主公这般全才。”
“信口胡诌,庞公谬赞,愧不敢当。”柳光眯起双眼,微微一笑。
“主公何不命石匠于此凿石立碑,也为后人留下凭吊追思之迹?”刘铮道。
“此事待我回军之际再来吧。”柳光转过脸向他新任命的怀恩城主王仁渊,“王大人,如
今怀恩便交给你了,数载以来这峡中枯骨尚无人收敛,请大人命人将之好好安葬。”
王仁渊躬身一礼:“大人仁德之心,泽及枯骨,下官怎敢不誓死效命?”
听到他言语中隐隐有投靠之意,柳光只是一笑置之。若是无能之辈,几千几万也可随意得
到,若是有才之人,便是他不愿投靠自己也会设法招徕。
“下山,进军!”柳光转眼向那东方望去,视线被群峰所阻,他拔出剑,当先走了下去。
“时间紧迫,昨夜里我与魏展先生商议了,必需即刻回军。”
李均环视众将,听了甘平带来的消息,和平军的主要将领谋士尽皆变色。在他们起兵之时
,莲法宗尚与柳光维持僵持之势,却不料仅仅一月,陈国便被柳光以罕气的霸气席卷,如
今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柳光统合陈国全国之力,甚至于身登大宝。
那么柳光下一个目标,定然是余州了。他选择这一时间作为发起攻势之时,也便是要避开
李均的干预,同时乘李均主力在苏国之际,杀李均一个措手不及。或者李均策动诸国联合
讨伐柳光之初,柳光便意识到李均之意不在陈国,而在苏吧。
李均昨夜接见甘平之时,虽然言行表现得似乎成竹在胸,但唯有他自己明白,柳光对于时
机的把握之佳,是远超过他想象的。他原因在余州留下的应对之策,能否真正抵挡住柳光
那锐如利剑的锋芒,他心中也没有把握。
沉默持续了足有一柱香时分,众人都明白柳光之可怕,也都知道一招不慎,唯此次苏国之
征劳师无功,而且便是生存下去都有危险。
李均略略有些失望,但旋即释然,便是他与魏展这两个精于谋划者,昨晚半宿无眠也没有
一个万全之策出来,何况其他文武。
他目光移开,发现端坐于他左手的黄选轻轻颤抖了一下嘴唇,便问道:“黄先生,陆帅在
时多次用先生之计,如今事危矣,先生有何教我?”
第02小节
“会昌城?”
柳光青衣小帽,骑在一头与他名将身份绝不相称的小驴上,他那脸上堆起的皱纹与鬓角露
出的点点白发,让他象个在乡居之中过着闲适生活的隐者,而非咤叱风云纵横天下的英雄
。唯有盯着会昌城时那眼中冒出的一缕精光,才让人察觉,他绝非普通之人。
远远望去,会昌城静静耸立于暮霭之中,宛若一只隐藏于草丛中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向经
过的猎物。城头炊烟袅袅,看起似乎安祥平和,但柳光分明自那城上,看到了森森杀气。
“并非毫无准备啊。”柳光微微一笑,看来对手欲将这会昌变为捕捉自己的野兽,那么,
究竟是自己这猎人高明,还是这野兽厉害,就得视双方斗智斗勇的结果而言了。
“细作说李均倚为智囊的凤九天与他那个戎人女人都来了此处,同行者尚有五万大军。”
身旁同样百姓装饰的谋士庞震道,“不过以五万对主公二十万之众,无亚于以卵击石。”
“庞君过于托大了,李均三五年间便崛起,绝非偶然。”柳光捋须道,“你看,我大军前
来此处,凤九天必然早已知晓,否则不会在这时突然领兵出现在会昌城。他先我一步到达
,便是在张网,想让我一世英名毁于这会昌城下。”
“小人不是托大,而是以为这普天之下,论及用兵之道无人是主公对手。”庞震呵呵笑了
。
“唔。”柳光轻轻应了声,对此似乎是默认,又看了半晌,他召呼道:“你看城门处,明
知我大军压境,却依旧行人往来,仅这镇静一点,凤九天也是名不虚传。”
“主公之意……”
“其中有诈。当初彭远程席卷余州,李均仅余银虎城与狂澜城两城,银虎城不是彭远程主
攻目标,而拥有十五万之众的彭远程,在仅仅数万人的狂澜城下大败,便是为凤九天拖延
之计所害。彭远程仍旧是目光浅了些,换了我,决不去攻坚城,狂澜城中数万人只需遣一
将牵制住他,自己再于半路劫击自陈国匆匆退回的李均,那如今余州便是彭远程的天下了
。”
庞震默默点头,知道柳光意犹未尽。
“李均经营余州数年,精锐之师便有十五万之众,再加凤九天行藏兵于民之策,余州百万
青壮百姓,十之八九可上阵战习于行武。可是凤九天只带来五万军马,你不以为这其中有
诈么?”
“李均出征苏国,带走了十万大军,境内只余五万人马,凤九天悉数带来,何诈之有?”
庞震颇为不解。
“为何不将百姓动员起来,此刻为生死存亡之时,凤九天不动员百姓岂非不智?”柳光似
乎是在自言自语。
“有人来了,大帅!”随侍的樵夫装扮的卫士低声警告道。
只见城中走出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当先两人一个全身在盔甲之中看不出模样,另一人则
是个穿着儒者服饰的人,年龄约有近五十,须发有些发盔,神态也极为平常。但庞震咦了
声,道:“这两人就是凤九天与纪苏。”
“哦?”柳光眼光昏花,似乎只是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乡下老汉,他笨拙地下了驴,让
到路的一旁。
庞震掏出个水壶,借饮水的姿势隐住自己脸上的紧张,那卫士警惕地向柳光靠来,但柳光
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他便将柴放在地上,坐在柴上歇息。外表看来这是一群准备进城
的乡民,见了军队出来为他们让开道路。
“凤先生为何要出来?”
柳光耳尖,听得那全身盔甲的人用怪异的声音道,他心中一动,这套盔甲原为战神破天侍
者的服饰,头盔之中有专门的变间装置,那么这人真是李均的戎族女人了。
“只是来看看地形,估计柳光会从哪儿进攻罢了。”那被称作凤九天之人神态安然,声音
清朗,与他的外表并不相称。
“在城头看看也是一样。”纪苏四处观望,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不禁问道。
“纪姑娘之言差矣,在城头我只能看到如何防守,只有在城下我才可以看出如何进攻。”
“可是我们只需防守便可,守上些时日,柳光老贼得知后方变故,定然会不战自溃。”
此刻他们已经是越走越近,声音便是庞震也听得一清二楚,柳光听得这戎人女子无礼地称
自己老贼,心中颇觉有趣,侧过头看了看她。那戎人女子似乎发觉了什么异样,也紧紧盯
着柳光。
“哦,一则来此便可以知道柳光可能会采取何种攻城之策,二则我也得为日后追击柳光作
些准备。”凤九天仔细察看周围地形,还不时回头看看会昌城。
“喂。”纪苏没有再问凤九天什么,只是驱马上前,笔直来到柳光面前,那遮住面容的狰
狞头盔之下,寒如冷电的眼眸盯着柳光的眼神,柳光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流动着的
武艺高绝的猛将的灵力。
“以董成为清桂留守,将清桂军务尽皆托付于他,似乎还是太冒险了些。”
前往狂澜城的大海船之上,魏展迎着海风,望着在船上空飞舞盘旋的海鸟,对李均道。“
那一夜我们不是商定让孟远将军为清桂留守吗?”
“以孟远兄为清桂留守,我军主力南下之时,若是多留兵马则恐不足以与柳光对抗,若少
留兵马则恐当地百姓不服生事。孟远兄再加上吕无病辅佐,攻取清桂有余,而欲守则易有
变故。非二人才智不及,是因为人各有所长。”李均微笑道,“董成不同,一则他长期为
郡守,处理政务有经验,二则他较得苏国百姓之心,比之孟远兄易为百姓接纳,三则他自
己提出,我也不好拒绝。”
“他终究是新近投诚,只怕……”
李均摆摆手,悠然道:“我知道他这般人物,他并非投诚于我,而是投诚于苏国百姓的百
年祸福。非以百姓之名,不足以动他之心,黄选先生当初在溪州便是如此说服他的。因此
,他绝不会一再倒戈,为天下所笑。况且,我将黄选先生留在他身边,时时劝导,足以稳
住他了。此乃临时变化,未同先生召呼,还请先生见谅。”
“统领既有把握,我便不多说了。”魏展想起自己也是一投入李均帐下便被重用,确知在
用人这一方面上,李均绝非常人所能及。
那一日在军事会议之上,李均作出了让部分和平军领导者担忧的决定,合清桂四郡为一州
,州名便称清桂,以董成为清桂留守领州牧事,黄选则为其主簿。更让和平军部分将领意
外的是,这项措施,李均甚至让黄选以董成名义写成奏折,派人送往苏都柳州。似乎辛辛
苦苦打下的清桂,又还给了苏国昏君一般。
“这只不过是暂且得到一个名份,以安清桂百姓之心,证明统领无意侵夺苏国之地。等到
清桂百姓尝到统领新政的好处,这个名份便可有可无了。”魏展如是解释,虽然如杨振飞
者仍不明白,却也知在此事上不宜横生枝节。
接着李均综合众人建议,令孟远与吕无病领和平军一万骑兵连夜赶往枫林渡支援方凤仪,
留下一万和平军给董成作机动之用,其余尽数赶到溪州,搭乘早已等侯在那里的大海船回
到狂澜城。
“统领心中,究竟有几成把握对付柳光?”终于忍不住,魏展还是问了这个明知没有任何
答案的问题。
但李均却回答了:“老实说,一成把握都没有。”
看着李均说出这极无志气的话语,脸上却是甚为轻松的神情,魏展迷惑了。他虽然渐渐了
解李均,对于李均的一些心思颇能揣测得出,但李均此时却让他无法看透。
“哈哈哈哈……”两人都大笑了起来,笑得随在两人身边的卫士莫名其妙。过了会儿,李
均方才道:“先生为何而笑?”
“统领又是为何而笑?”
“看来先生终究是不肯让我,哈哈哈哈。”李均眺望远方,海天一线之间,一片茫茫,若
不是船队连绵而行,而只是一只船在海里漂泊,那样天海之间,便只有一个自己了。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厌倦,有一冲想将自封闭起来的冲动,抛开那战争,抛开那野心,
抛开那贼老天,泛舟于海上,既无平时的喧闹杂乱,又无战时的流血伤亡。
“统领,统领!”
魏展的呼唤将他从封闭中拉了回来,他自嘲的一笑,自己终究不能离开战场,因为自己是
十余万军人的统领,是数百万百姓的事实统治者。若是放在千年战争最激烈的年代里,自
己目前的力量已经可以算是强大的势力了。但到了这几百年,各国间兼并日重,小国所余
无几,而恒国、苏国与岚国这样的巨大国家,已经巍立百年了。
“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我方才究竟为何发笑。”李均略有疲意的道,但魏展询问的目
光并未收回,李均长长吸了口气,指着东方天际道:“有朝一日,我欲使这大海成为神洲
之内湖,先生以为如何?”
“统领虽然豪情万丈,但也请解决了柳光再言此事。”魏展没有因为李均的情绪低落而顺
着他的意思。在他看来,一个人烦躁不安的时侯,最能体现出这人的自制能力,而身为一
军统帅,自制能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我回舱去歇息会儿。”
李均脸色果然有些不愉,他转身回船舱,魏展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虽说每个人情绪都有高
潮低潮之分,但李均自他见面起,便如一个不知疲倦的铁人般,从来没有看到他情绪低落
之时,这一次不知为何却低落起来。而且,此时李均要去面对或许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对
手,情绪低落,对他而言是致命的错误。
“果然如此。”
吴恕在他那被书架子占去大半地方的书房之中,淡淡地道。
恭恭敬敬侯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紫色朝服的官员,以他的服饰而言,在朝中当数三品
大员,但在吴恕面前,他却如一个仆役般恭谨,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辛苦了,你可以下去。这事情我自然会转禀圣上,你的功劳我也会一并呈报给圣上的。
”吴恕端起茶,淡淡地道。
“多谢恩相,下官哪有什么功劳,全是仰仗恩相提携。”那朝官语气中透出一股打内心里
出来的喜色。
“唔。”吴恕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唔了声,那官员会议,躬身行礼道:“下官这便告辞了
,呃,此次来得匆忙,未能替恩相注意各地的奇物,只略备土特产,稍后下官便令人送来
。”
“你不留下来陪我吃顿晚饭么?”或许是提到礼物的关系,吴恕态度变得有些热情,但那
朝官深知进退,再次施礼道:“不必,不必,下官已经打扰了恩相许久,还是告退的好。
”
待那朝官走后,吴府的管家大声呦喝道:“沧海郡守代喜求见。”
吴恕轻轻一拧眉,闭起了眼,只从他鼻腔里发出轻轻的哼声,亲随明白他的意思,呼道:
“让他进来!”
代喜提着官服,战战兢兢跨入大门,还未来到吴恕近前,便扑通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恩
相大人饶命,恩相大人饶命!”
“我饶你命?可是李均不见得会饶我命。”吴恕慢吞吞地道,“你与李逆勾结,至使沧海
失守溪州沦陷,从而为逆贼打开了进入我大苏的门户。你蒙受国恩却贪赃枉法,你在溪州
三年不曾检过兵不曾缉过盗,如今我想倒是想饶你,可你要我以何理由饶你?”
“恩相……恩相……”代喜涕泪俱下,叩头流血:“恩相明察秋毫,实非门生与李逆勾通
,而是董成与李逆暗通款曲。如今董成就任李逆清桂留守便可证明门生确属无辜!”
代喜之所以在吴恕面前自称门生,是因为当年他考取仕途的主考官,便是吴恕。他当然不
会幻想这“门生”二字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转机,只不过如今能抓着一根稻草便是一根稻
草了。
“唔,你说得也有道理。”吴恕微微颔首,似乎听进了代喜之言。
但代喜深知吴恕其人,若是喜怒不动于颜色,那尚有生之希望,若是大发雷霆,那还有辩
解的余地,若是和颜悦色如现在,那便意味着有人死路一条。
“恩相,再过数月便是恩相大寿之时,门生自知此次死罪难免,到时不能为恩相祝寿,故
此提前准备好了礼物,门生此去与恩相人鬼殊途,再也无法于恩相面前听侯教诲……”说
着说着,念及自己可能遇到的悲惨下场,代喜禁不住嚎淘痛哭起来。
身后屏风里传来唯有吴恕能够理会的异动,对于自己那个贪婪的妻子,吴恕也有些厌烦,
但到底还是畏惧多了些。他略略挪动了身体,道:“念你尚有功于朝庭,我会奏明圣上,
让你将功折罪。至于能否留下你一条性命,还是要看你自己。”
当终于捡回一条性命的代喜在吴恕大门之外抹着冷汗之时,吴恕的妻子熊氏正在询问吴恕
:“那李均小儿竟然夺去了清桂,老爷当如何是好?”
“那小儿果然颇有眼光,知道清桂是立业之地。”吴恕眯着的眼在他妻子面前睁开,黄幽
幽的冷光,即便是熊氏也难以琢磨透彻他内心中想的是什么。
“余州、清桂,若是用能吏治之,都是富庶之地。”吴恕心中盘算,“如今朝中反对我者
大多为我除去,皇上左右无人可用,不倚仗于我便不足以行事。皇上皇上,你有意杀陆翔
,我却担上了这千古骂名,既是如此,我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
这些话,即便是对着妻子,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他能说的,只有他的布置:“如今柳光
大举攻伐李均小儿,清桂只余叛将董成,我正好乘机发兵,夺回清桂。”
“朝中诸将,谁人会是董成对手,况且将兵权托付于他,怎知不会成为第二个董成?”熊
氏的疑虑,不能不说是对吴恕的提醒。
“无妨,我心中早有一人,他军略便是不及董成,也不会相差太远,令他统十万禁军,再
自各地调集十万兵马,对付区区董成应是没有问题。”吴恕森然一笑,脸上的皱纹如老树
皮剥落般扭动,眼中那阴森森的光芒便是熊氏也胆寒:“至于成为第二个董成,那是不可
能的,我料李均恨他决不在恨我之下,谁有都可降李均,他是万万不敢降的。”
二日后,朝庭传出,以原无敌军中重将、手刃陆翔的功臣、骠骑将军王贵为兵马大元帅,
都督二十万大军南征。
第03小节
“怎么了?”
纪苏盯了柳光半日,仍旧一语末发,倒是凤九天有些不解,诧异地问道。
“这些人是奸细!”
纪苏一语惊人,便是深沉如柳光者,也不禁错愕。传闻里这戎人女子不过武艺高强,却没
有听说她智慧也如此,莫非她是一直深藏不入,是李均留在余州的杀着?
“哈哈哈哈,纪苏姑娘何时变得如此多疑了,是不是太久没有见着统领了?”凤九天哈哈
大笑,一面开着纪苏的玩笑一面摇头,“这些人都是附近乡民,你看你将他们吓得那样子
,若是奸细,怎能如此神色大变?”
“他!”纪苏一指柳光,神态间杀意盎然,“看他骑驴的姿势,不象骑驴而象是骑马。你
们常人看不出来,我们生在马背上的戎人可是一眼就看出了!”
未等柳光辩解,纪苏又用手一指柳光之侍卫:“再看他,额角有道肤痕,你们男子不注意
,却逃不脱我们女子的眼睛,那肤痕戴头盔时间长了的痕迹,这二人都是军人,却装作百
姓打扮,不是奸细是谁?”
凤九天张开嘴呆了半晌,眼中也露出狐疑的神色,柳光脸上的惊慌之色却未改变,他慌忙
下了驴,拱手行礼道:“将军好眼光,小老儿曾当过三十年骑兵,如今老病在家,但这多
年的习惯却无法改变。那年轻人是小老儿侄子,这两年误投了莲法乱军,最近才回得家来
。”
他言语之中并无一字说自己并非奸细,但却将纪苏指证的理由推得一干二净,纪苏怔了怔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责问。
凤九天冷冷盯着柳光,似乎并未被他说动,柳光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神色恢复了镇
静。二人对视了足有一盏茶功夫,凤九天方移开了目光。
“老先生习于行伍,可有兴趣在我军中效力?”凤九天微笑着道,似乎已经没有了猜疑。
“小老儿不过一士卒,怎敢说习于行伍?”柳光再次拱手逊谢:“和平军兵多将广,我一
老卒,于和平军大业无甚补益,而且战乱久了,小老儿也厌倦了。”
“确实如此。”凤九天深深叹息道:“战乱久了,任何人都会厌倦,便是百战百胜的名将
,也终有厌倦的那一日。老先生以为,那不败名将柳光元帅,是否也有厌倦之日?”
“不败名将柳光元帅”八个字如惊雷般响起,柳光的部下神情都是大变,甚至开始向这边
聚拢过来。唯有柳光脸上浮出沉吟之色,半晌道:“每一个人都并非天生好杀者,每一个
人都有他不得不去做一件事的理由,每一个人夜深后都会有扪心自问之时。”
凤九天再次与柳光目光相对,柳光脸上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柳光是个老兵,小老儿也
是个老兵,小老儿不过是瞎猜罢了。”
“老先生所言极是。”凤九天慢慢道:“柳光元帅有柳光元帅不得不作战的理由,我们也
有我们不得不作战的理由。纪苏姑娘,我们是否该回城了?”
望着凤九天与纪苏一行又回到城中,柳光微微笑了笑。庞震凑上来道:“主公镇定自若,
非常人所能及,只是这亲身涉险之事,以后请不要再做了。”
庞震的谏言让柳光再次微笑起来,他将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轻轻道:“若非亲自来此
,又怎能见到凤九天与纪苏这两个妙人?耳闻不如目见,这两个人倒值得我亲自来此……
”
侧目见到庞震颇不以为然,柳光轻轻一摇手中的鞭子:“那纪苏能从我姿势中发现我习于
骑马,用从侍卫头上的痕迹推出是军人出身,决不只是一蛮女。凤九天能推测出我的身份
,以言语挑我之后又能隐而不发让我们离开,是个善于捉住时机之人。”
“什么!”原以为凤九天与纪苏是不能确定众人身份才放过众人,因此庞震听了柳光的话
倒吸了口冷气,他们方才距会昌城不足千尺,城内大军出来不过片刻功夫,若是凤九天一
声令下,他们只怕一个都逃不走。
“凤九天以为此时抓我并无把握,他身边不过百余人,却不知路人中有多少我们的人。而
那戎女纪苏不见得是我对手,若是一击不中,只怕他们这百余人反会为我掳获,因此他装
作未察出我身份而回。我料片刻之后他必有大军出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到一柱香功夫之后,数千和平军蜂拥而出,将道路两旁几乎踏遍,却只在地上见到“我
去也”三字。
“真不愧是柳光……”这是凤九天接到报告后不由自主发出的赞叹。
※ ※ ※
孟远抹去额间的汗水,有些出神的望向河对岸。
桂河在枫林渡尚不算宽阔,不过千丈罢了。但河水却极深,最深处足有十丈,便是羌人,
也需有五个那么高才能不被河水淹没。河中心处水流湍急,最长于游泳的夷人只怕也会被
水流在一瞬间冲下数十丈。除非凭借舟船之便,或是如飞鸟般有翅膀,柳光的部下绝难过
河。
初冬之晨,河水中冒出腾腾的雾气,让整个河面成为一片乳白。远眺对岸,茫茫然如仙境
一般安宁。
“柳光派来的是谁?”
他问方凤仪。他领着一万骑兵赶来支援,对于先经过苏国官兵冲击,紧接着又迎来柳光控
制的陈国官兵进攻的方凤仪而言,李均在这危机之时将倚为臂助的孟远派来支援,让他深
为感动。余州此时,也同样要用人得紧啊。
“细作来报,敌将是陈国前将军霍匡。”方凤仪道。谈到霍匡这个名字,他颇有些不解。
“方兄有此人的资料么?”孟远也同样觉得奇怪。柳光敢于将独当一面的重任交与这个霍
匡,那此人就不应是泛泛之辈。虽然他的官职“前将军”在武将中是比较高的了,可从来
就未曾听人说起过此人。
“据说此人本是一县令,不懂武学。”方凤仪皱着眉道,“以往也只不过在他那县里治治
匪,未曾指挥过大战。”
“甚至连马都不会骑。”旁边一将插言道,“他上阵打仗,从来都不骑马,是坐在一顶八
抬大轿之上。”
孟远看了那将一眼,见那将服饰是莲法军的样式,知道是随甘平来投的莲法宗将领。他们
在陈国与柳光大战败走,对于敌情自然要了解得多,因此孟远问道:“那此人指挥作战如
何?”
那名叫左思敬的莲法宗将领脸上露出颇为忌惮的神色,道:“这霍匡指挥作战,倒也没有
什么出奇之处,但每次只要他出现,我军便会败北。”
孟远怔了怔,颇觉得好笑地道:“也就是说此人运气特好啦?”
左思敬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在不足一月的激战之中,莲法宗程恬部下的众多文武将领一
一阵亡,他也是甘平自低级军官中提拔而起的年轻人,如若硬要他将对方用兵之道说出所
以然来,确实是难为他。
“唔。”孟远沉吟了一会,他自然不会真以为霍匡仅凭运气好便可以被柳光提拔出来,战
场之中,只凭运气是无法活得长久的。身为将才,他深知“善战者无赫赫之名”的道理,
这霍匡虽然既无名气又无特点,但更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将才。
“这几日霍匡并无异动,似乎是给桂河难住了。”方凤仪道。经过和平军与苏国官兵的大
战,桂河两岸能够用来渡河的大小船只尽数落入和平军之手,对岸的十万陈国大军想要渡
河,几乎是不可能。
“河对岸有多少我方的细作?”孟远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有十六人。”
“十六人……”孟远心中稍宽,如此应该不会漏了霍匡的行踪才是。那霍匡在河对岸静止
不动,究竟是何意?
“莫非霍匡本意便是将我们牵制在此处?”吕无病道。
“正是!”孟远猛然省悟,“霍匡本意只怕就是将我军牵制于此,以便柳光对余州的攻掠
。若是我军露出空隙,他也会毫不客气见机行事!”
“那我军便在此与之对峙不成?”左思敬很自然地用上了“我军”一词,自与方凤仪相识
之后,他便发现方凤仪原来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
“他不来攻,我便攻过去!”孟远吐出这几个字,用力一挥手道:“方兄,将船只准备好
,今夜我要渡河!”
“孟将军,这不太好吧?”方凤仪略有些迟疑,李均之令,是他们能守住枫林渡,让清桂
有个安全的后方便可,而出击之事,似乎不在李均授权范围之内。
孟远坚定地道:“无妨,我先过河为前锋,突入敌阵中后你为我后应,若是我战不利,你
便来救我,若是顺利攻破敌阵,你乘势掩杀!”
“请以我为前锋!”吕无病从孟远脸上看出了不容更改之色,他只得婉转提议道:“将军
身负李统领厚望,全军上下皆唯将军马首是瞻,不可轻身涉险。”
听了他的话孟远哈哈笑了起来:“无病,你几时见过我躲在后方了?这次我要固执一回了
,你们且放宽心,我自然会谨慎从事!”
拗不过孟远,无病与方凤仪只得悬起颗心,为孟远的连夜突袭作准备了。
这一夜乌云蔽月,桂河之上夜风如刀。孟远令人以粼粉涂于船后,以为后面的船只指路,
五千精兵乘风破浪,悄无声息地接近对岸。
河岸边静静的没有人声,河水拍击河岸的响声遮住了船行之声,孟远凝神向岸上瞧去,只
觉树木在黑暗中如一群怪兽,森然欲舞, “且慢。”身旁战士意欲上岸之时,孟远伸手止
住了他们。他侧耳倾听,树林之后隐隐有军中更鼓之声,一切都极正常,看来那霍匡并未
察觉和平军的攻来。
“太安静了,太正常了。”孟远在心中默默想。他之所以要强渡夜袭,并非他贪功,而是
他深知若是自己能攻破霍匡,进入陈国,出现在柳光身后,对于正处在柳光无与伦比的压
力之下的余州,将有多大帮助。但若是在此败阵,不唯对李均毫无臂助,只怕还会连带将
这新夺来的苏国清桂丢去。若是如此,只怕自己便是自尽谢罪也于事无补。
“不可能,左思敬说这霍匡指挥作战虽然不是奇计叠出,却也能抓住时机,他如何会这般
大意?”
在心中自问了一句,孟远颇觉踌躇,若是就此回军,只怕要为无病及方凤仪等嘲笑,不战
自退也不利于军心士气,若是上岸,若是中了埋伏,这五千精兵只怕尽要化为灰烬。
“将军,何时上岸?”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战士跃跃欲试,副将见了他们在黑暗中仍闪亮的
眼睛,便催促地问道。
“且再等一等。”孟远用力握住大刀刀柄,冰冷的刀柄传来了夜的寒意,他深深呼吸了一
下,努力使自己从犹疑不安中镇静下来,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冷静地判断了。
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在深幽的夜色里更显响亮,便是哗哗的流水声也无法遮住。孟远忽然一
甩手,船行来虽然无声无息,人不能察觉得到,但岸上树林中的寒鸦归鸟,却应发觉和平
军的来袭,这些寒鸦归鸟悄然无声,便只证明一件事情。
“传令给后船,立即返回!”
他决然道。身旁副将诧异地望着他,而做出这个决定后的孟远却长长出了口气,似乎在心
中与一个强大的对手对决过。
命令借着粼光被传了回去,和平军的船只纷纷启锚回航,正这时,岸上传来惊雷般的战鼓
声!
“杀!”
一瞬间火把齐举,将整个河岸照成白昼,跳跃的火光下,是陈国官兵兵刃上的闪闪寒光。
孟远只不过倒吸了口冷气,火箭便如骤雨般扑天盖地而来。
“盾牌!”孟远大喝道,在一片杀声中,他的命令无法传到其他船上,但其余船上的和平
军都自然地树起了盾牌。人虽然并未给箭射中,船却难以躲闪,熏了油的火箭落入木船之
上,片刻间便在船头也燃起了烈焰。
“灭火!”除去用盾牌拨挡敌人火箭的将士,其余人大多都开始救火,正这时,岸上的陈
国官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霍将军!霍将军!”
孟远在船头举目望去,只见在火把之中,一顶八抬大轿如鹤立鸡群,轿四周没有帘幕,轿
中之人看不真切,但可以察觉他并没有着盔甲,而是一袭长衫。他应就是霍匡了。
那霍匡在轿中挥了挥手,陈军上下竟然一瞬间静了下来。
“敌将听了!”轿中传来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虽然清楚,但中气却并非很强。孟远心
中一动,知道这霍匡果真是文官出身,并不长于搏杀之道。
“你且向上游方向看看!”霍匡声音中略带自负之意。
孟远依言向河上游望去,不由勃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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