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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cx (诸葛子龙),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神洲狂澜》第九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Apr 17 12:03:33 2004), 站内信件

第九章 浊流 


  李均摆动了一下肩膀,长长吁了口气,道:“多谢雷兄了。”

  雷魂脸上密密麻麻渗出许多汗珠来,为给李均疗伤,他耗去不少灵力。他将手中的银
针放回小盒之中,慢慢道:“幽冥宗。”

  “雷兄确信是幽冥宗?”李均皱起了眉,幽冥宗为淮国国教,这已是举世皆知之事,
而淮国凌琦,分明与自己达成某种秘密同盟,难道凌琦不愿坐视自己壮大,要借自己大意
之机将自己先除去?

  雷魂道:“七情剑,伤你的那是幽冥宗秘制七情剑,可以将人的七情六欲转化为灵力
伤人。”

  “原来如此。”李均再次向雷魂道了谢,听说他遇刺的伤势后,雷魂以最快的速度从
狂澜城赶了过来,对于这个亦师亦友的三教之圣,李均颇为敬重。关于三教之圣与幽冥宗
绵延千载的恩怨,他略有耳闻,据说当年四海汗本接受了幽冥宗,所到之处损毁三教神主
,驱杀三教教众,三教便协力培养出一人,称之为三教之圣,让其随在四海汗身侧,逐渐
感化四海汗。四海汗果然悔悟,终于与幽冥宗决裂,但此刻幽冥宗势力已强,最终落得个
两败俱伤的结果。有鉴于此,三教之圣便一直传承下来,只要幽冥宗蠢蠢欲动,三教之圣
便得入世阻止。

  经过雷魂治疗,李均身体渐有起色,虽然尚不能在两军阵前争锋决斗,但指挥作战已
无大妨碍。和平军推进得极速,此刻已经抵达南安关。这南安关扼在南安河冲积出的平原
,四周是环状的连绵一起高岗,地势并不险要,但却是和平军向北进入柳河流域的必经之
地,苏国早在此屯积数万人马,以备和平军北侵。而一路抢掠过来的伍鹏领的十万岚国将
士,距南安关也不足十日路程。

  “南安虽然险隘,但城坚兵众,不可小视。”魏展轻轻摇了摇纸扇,双眉拧在一起:
“统领,我有一计,不知统领以为如何?”

  李均颔首道:“魏先生请讲。”

  “敌军虽然困守于南安,不敢出来与我军交战,但因为内有储备外有援军,死守之心
必坚。要破敌军,先破敌心,我军何不佯作急攻南安,另遣一军于半途截击岚国援军,岚
国援军失利,城中守敌便会破胆。”

  “我以为不可。”随军参谋石全却道,“我军兵少,宜聚不宜散。南安城中守敌只比
我军少万余人,而岚国部队两倍于我,分兵作战,只怕反而让敌军各个击破。”

  望着面前由沙土堆成的南安关附近地形图,李均脑中飞快思索,魏展所说分兵之策,
不失为一条好计,但石全所担忧的也有道理,若不能策划周密,则反会为敌所乘。

  “依你之计呢?”魏展睨了石全一眼,这人不过三十出头,却老成执重得象七十岁的
老头儿,平日里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以为不可”,虽然魏展深知这般老成执重者对于
李均的重要性,但或者是天性相斥,他对于石全颇有些不屑。

  “依我看来,慎之又慎,方为上策。”石全朴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于魏展露出
的不屑神色似乎没有反应。他停了停,慢吞吞地道:“不如暂且在此驻军,等董成与屠龙
子云的消息。”

  “坐等功成,岂是大丈夫所为?”魏展毫不客气地驳道,“一举攻下苏国,这般的伟
业功勋,我们就坐在这看董成与屠龙子云浴血奋战不成?”

  石全摇头道:“怎么说是坐等功成,我军在此引住敌军主力与岚国援军,董成与屠龙
子云两路必定空虚,他们进兵顺利,自然也有我们一份功劳。统领何人,岂要同部下争夺
功勋?”

  魏展没料到平时讷于言辞的石全,此刻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不由怔了怔,李均将这籍
籍无名者拔起置于行军参谋这样的高位,他本来颇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李均识人之明,
确实在自己之上。

  “二位不必争执了。”李均道:“我有一策,二位看看还须如何改进。”

  见二人注意力集中过来,李均又道:“如今坐守于此,则徒耗粮草士气,况且我不动
则敌不动,敌不动则无破绽可寻,战是必战。南安关地势不险,城池坚固,正面强攻,非
一日所能下,若是待敌军援军入城,则我军只得退军,若是我军正在攻城而敌援军忽至,
则我背腹受敌,只有大败一途。因此,只有集中力量先击破敌军援军才成。”

  “我以为不可。”石全插言道:“若是我军弃城不顾,寻敌援军作战,且不谈敌军援
军远多于我军,若是此刻南安关里守军出击,我军同样背腹受敌。”

  “关键便在此,要让城内的敌军无法出来。方才魏先生说以部分兵力佯攻,这一则分
了我军兵力,二则若是敌军识破此计当如何是好。因此,我想,你看这南安河。”

  魏展与石全顺着李均手指望去,沙土堆成的地图上,一条绿色丝带代表着南安河,自
南安关里许处流过。

  “以水灌城?”魏展眼前一亮,但旋即恢复镇静,道:“南安关处于高处,若是我军
以水灌城,只怕水未进城,先灌了我军营寨了。”

  “正是,此策更为冒险。”石全附合道。

  “若是我引水不灌城,而是围城呢?”李均手指在南安关四周指了指,“正因南安关
地势较高,其四周都较低,因此我将河水引来,便可以在南安关四周形成湖泊,南安关中
不备有此,必缺少舟船,如此我便只需少许兵力,困住南安守军。伍鹏领的岚国军马,早
已抵达张郡,他却逡巡不前,我估计他是想先让我军强攻南安,然后再猝然发作,自背后
来袭,但若是得知我以水灌城,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按兵不动,便是南安关失守也不肯
前进一步,另一则是以为我全力攻城,正是他背后突袭的良机,全军轻进,我以为以岚国
将士骄横,必不会作第一个选择。”

  “以水围城?”魏展与石全相对望了一眼,兵法中临水之城,可用水灌,这是常理,
而守城一方以水护城,更是任何将领都知道的事情,李均却用水围城,颇有别出心裁之妙
。但费尽心机掘开河道,却不是为了攻破城墙,这也太过离奇了。

  “怎么,二位以为不可么?”

  石全仔细看了看地图,道:“我以为还是有些不妥,伍鹏援军来了,我军又如何做战
?”

  李均哈哈笑道:“你且看,伍鹏援军自西北方的南安关赶来,他心中急切,必定走这
条路,这条路你注意没有,地势较之南安关四周更低,我军若是将中军囤于此处小山之上
,伍鹏势必以主力偷袭,直指我军中军。若是这时,我再引灌南安关之水冲之,则岚国大
军,尽成鱼鳖之食!”

  “啊?”石全俯下身去,再看那地图,李均引水围城,原本是为困住城内守军,这一
点便是被伍鹏识破,但他绝对料想不到这些围城之水,实际上是为了对付来援的岚国军队
。但此计尚有一个破绽,因此他道:“如何令伍鹏依统领之策行事?首先他得知道我军中
军在此,接着他还得在统领安排好的时间里赶到此处,若是两者缺一,统领妙计只怕作无
用功了吧。”

  魏展轻轻摇了摇纸扇,微微一笑道:“我有办法,若是我军被围困,会不会派人突围
求援呢?”

  李均与石全登时明白过来,魏展之意,是借求援者之口,达自己之意。

  “正是,不知石兄是否还有别议?”李均点头道。

  “此计大妙,我也挑不出什么破绽了。”石全微微一笑,脸上难得露出赞许的表情,
“惟一可虑的,便是南安河河浅水少,不足以灌城。”

  “这个无妨, 我问了附近乡民,东南风起,数日内必有暴雨。”李均笑道。

  计策已定,李均当下令石全负责掘开河堤,令唐鹏领三千人将水道输通开来,令甘平
率五千人为前锋,先逼至南安关下。

  南安关守将赵兴站在关城之上,极目向南望去,只见关河冷落,天地空朦,关城南方
约两三里处,在烟村雾柳之间,紫旗如云,士卒如蚁,人声马嘶有如鼎沸。他禁不住锁住
双眉,紫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来。

  苏国的命运便在此一战,他早已有此觉悟,只是不曾想到肩负着苏国国运的一战,竟
会是由自己指挥的。多年军旅生涯,他不曾立过什么大的功勋,也不曾犯过什么大的失误
,能自一小小的武举,到今日堂堂卫将军领南安都检点,也算是极为不易了。但如今却要
自己面对那个咄咄逼人的名将李均,实在有些勉强。

  身为武人,赵兴岂不希望能与强劲对手决一死战,但念及这一战背负的责任,他实在
是觉得手脚无力。身旁的武士脸色有些发青,显然是被关前和平军的声势吓着了,这种不
安气氛极易传染,看来自己得做些什么了。

  “今夜众将士可以放心安卧。”他宏声道,“除去斥侯探马与巡检之人,其余将士无
须上城守关。”

  “将军,敌军声势浩大,如此大意只怕会有闪失吧?”幕僚尽义务性地进言道。

  “无妨,敌军来的不过是虚兵,若是真有如此声势,他决不会远远停在两三里外,而
是直接攻到关城之下了。”赵兴振声道,“因此,我料敌军今日决不会攻城,明日便很难
说。传令下去,杀猪宰牛,今夜与众将士同乐!”

  此刻苏国的太阳落得还并不很早,酉时初分,外头仍算比较明亮。但在南安关城里,
灯火却早早地点了起来。诸军将士放开肚怀,将眼前的酒菜当作了明日的敌人,吃得个肚
儿溜圆。赵兴虽然作出毫不畏惧的样子,但在半夜之中,他却全身披挂踏上了关头,检查
各处岗哨都无懈怠者后,方才回营睡去。

  这一夜果然太平无事,次日早饭过后,士兵来报说敌将在关下挑战,赵兴淡淡一笑道
:“不理他,他若是叫骂,便骂回去。”

  甘平托着钢叉,在城下来回叫骂,但眼前的关城吊桥就是不放下,他骂过去,城上的
苏国将士以更大的嗓门骂回来。双方骂了一上午,只怕得口干舌燥,可守城的就是不出,
攻城的就是不进,僵持在阵前。

  “援军出发了没有?”

  在发觉和平军无意攻城之后,赵兴意识到和平军并不曾将南安关放在心中,其真正目
的只怕在为自己奥援的岚国大军之上,因此他问求援赶回的快使道。

  “不曾出发,岚国伍鹏元帅有令,要将军死守待他到来。”

  赵兴点点头,没有将心中的不满与羞愤表现在脸上。从快使的面色来看,他去求援之
时定然受了不少羞辱。“想等我与和平军两败俱伤后来捡软柿子捏么,我偏偏不出战,看
看谁耗得住吧。”赵兴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但愿伍鹏赶来救援,结果落入李均圈套之中受到
惨痛损失的念头。

  但此刻国运关天,便是再受屈辱,他也只得忍着,更何况那岚国人并不在眼前。他佯
作没有查觉,道:“你再辛苦一趟,即刻去见伍元帅,便说贼军有可能以他为目标,请他
多加小心,行军之际宜缓不宜急。”

  “岚国的蛮子根本不将我们死活放在心上,将军还一心念着他们?”身旁一副将忍不
住发话道,“他们与和平军狗贼拼个两败俱伤再好不过,将军何必管他们?”

  “住嘴!”赵兴瞪了他一眼,“岚国友军万里来援,不就是为我大苏国么?”顿了顿
,他脸上又浮起笑容,对快使道:“记住,对岚国友军要客气,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
必放在心上,回来我重重赏你就是。”

  “若是小人受点委屈,再如何也要咽下去。”那快使向来得赵兴信任,对赵兴也是忠
心耿耿,听他这般说,不由发起劳骚来:“那岚国大帅伍鹏言语中虽然狂傲自大,但对大
王与将军倒还不敢十分无礼,可他帐下的将士,一个个飞扬跋扈,不将我苏国百姓吏民当
人看,更有甚者,还出言辱及大王及将军。小人若不是将令在身,倒真想与他们比划比划
,瞧瞧他们究竟有什么本领。”

  “你且记着,你只须将我口讯带给伍鹏元帅,便是立下大功,至于好勇斗狠争些闲气
,待将和平军狗贼赶走再来不迟。”赵兴微微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打败李均,而打败
李均又不能没有岚国相助,这一点诸位一定要牢牢记住。”

  等快使走后,那副将气愤未平,又说了句:“难道就这样放纵岚国蛮子不成?”

  赵兴身侧幕僚丁智脸上皮肉却抽动了一下,禁不住微微笑了出来。赵兴见了也不说破
,待众人走后,惟独留下了他,问道:“丁兄何故发笑?”

  “笑众人不知将军之意罢了。”丁智见没有别人在场,道:“以岚国将士骄纵成性,
将军劝其谨慎,只怕反而会令其更加狂傲,将军劝他缓行,他只怕要加紧狂奔。”

  赵兴紫铜色的脸本来显得忠厚稳重,听得丁智之语,却变得狡谲诡异起来,道:“还
是丁兄知我,那么丁兄以为我军当如何击破李均?”

  “以不变,应万变。”丁智脸上浮起一层红光,他道:“如今我大苏国形势艰难,李
均小贼的五万和平军与董成叛贼的五万清桂军两路挟击,其势在必得之心昭然若揭。但董
成虽是得了江安,但其下游湛阳外有天堑与横江铁锁,内有雄兵三万,再加上朝庭新近增
调各处乡兵集于湛阳下游的项口,正在加紧增援之中,董成插上双翅也难以逾越,因此不
必将之放在心上。但李均诡诈机巧非常人所及,他亲率这一路大军又尽是和平军精锐,而
我方原本派往前方的将士在中途遭遇战中失利溃散,如今只有不足五千人回到南安关中。
我大苏其余兵力多集于都城左近,陛下与相国要倚恃其守国都,必不会派来增援,惟一可
以指望的,便是岚国这十万大军了。”

  “李均多智,伍鹏多兵,两者相遇,李均便是获胜,也难以全歼伍鹏之部,其损失必
定惨重,而此时若是我军能有足够战力,不难一举大破李均,令其三五年内不敢再北顾。
李均这一路既退,董成必定无功而返,我大苏转危为安,若是乘胜攻入清桂夺回失地,乃
至饮马余州也极有可能。故此大苏国运全在这南安关,而南安关之运全在将军。将军青史
留名功震天下,指日可待了。”

  赵兴听得连连点头,丁智所说的同他心中所想的倒十分相合。但就在此时,忽然听得
南安关东南侧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二、

  “不得了啦,将军,贼军遣人去掘开南安河,河水就要漫过来了!”

  赵兴心脏几乎为之不跳,他原以为李均按兵不动目的是围城打援,但却不曾想李均竟
然会以水灌城。想想确实如此,对于防守一方的苏国而言,安南关是一座要塞,但对于一
意攻入柳州的李均而言,安南关则是可有可无的一座关城罢了,大水将之冲垮并不足惜。
只是李均向来标榜爱民,这以水灌城,百姓必将遭灭顶之灾,他尚未尝试正攻,为何就用
了这奇策?

  上得关城,放眼望去,滔滔洪水正飞快上涨,眼见着逼近城池。洪水以人力无可抗拒
之势,冲倒城外零散的村落,卷走合抱的大树。浑浊的浪花激荡着大地,将一块又一块的
低洼之处吞噬,很快的,水便涨至距城墙不足百尺之处了。

  “这……这该怎么办?”丁智瞪大了眼,面对这自然之力,任人的本领如何高强,也
只有望洋兴叹。赵兴瞪着双眸,紫铜色的脸庞上罩着一层黑雾,他大声令道:“命城中军
人百姓迅速转到高处……”

  这第一道命令刚下,他眼中一亮,又道:“不,令全城男丁,无论军民,自备锹铲锄
头,在内城外给我掘出一道环城长壕,要快,越快越好!”

  “只怕来不及了……”丁智绝望地道:“水已经到城墙下了。”

  “来得及!安南关地势较高,水虽然距城墙不远,但真要涨上来,没有个一天半日是
不可能的,而安南河如今并非雨季,这几日里所积的水有限,不可能将整座关城淹没。我
所虑者,乃是外城墙为水浸泡倒塌。”赵兴吼道,“快去!”

  沉闷的牛角声响了起来,城中的军民都知到了关键时刻,在赵兴派出的督促者督促下
,竟然神奇般地在内城与外城之间挖出一道环绕内城的深壕沟。而此刻水上涨的速度已经
慢了下来,若不出意外,这滔滔洪水将止于距城数尺之处。

  “天佑我大苏!”赵兴在外城城墙之上四处查看之后,长长舒了口气。三年前董成掘
开河道,至使苏国精锐尽成鱼鳖,而今日李均又掘开河道,却只能徒劳无功了。他指着城
外滔滔洪水,哈哈大笑道:“李均啊李均,你掘堤放水只想冲垮我安南关城,结果却为我
这安南关城增加了牢不可破的水之屏障。如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越过这一片汪洋!”

  丁智也捻须大笑,似乎是为了附合这笑声,关城上战旗烈烈作响,风更急了。

  丁智笑着笑着,忽然用力嗅了嗅,变色道:“且慢,将军,这风向不对。”

  赵兴闻言看向战旗,只见战旗无一例外都飘向西北,他颜色也禁不住变了,此刻已值
初冬,应是西北风急,但现在刮的却是暖湿的东南风。民间俗语云:“东风起,雨落急”
,恐怕数日之内便会有大雨。

  “李均这狗贼好生奸诈,迟不掘,早不掘,便是乘着将有大雨之时来掘。”一个副将
破口大骂道,“幸好将军与参谋精通天文,否则岂不上他个老大的大当?”

  “兵法有言:”行兵者须通五事,道、天、地、将、法‘。这天就是指阴阳寒暑时制
,将军久经沙场,对此岂有不知之理?“丁智道,”将军,如今当如何是好?“

  赵兴心如蚁攒,丁智奉承之语他并没有真正当回事。丁智其人或许颇有眼光智计,但
关键时刻却倚仗不得,这个南安关城中,惟一可依靠的,还是自己。能识破李均计策是一
回事,但能破解李均计策又是一回事,若是不能想出方法来,自己还得坐视这城池成为汪
洋。

  他忧心忡忡避开众部下,换了便装缓缓来到内城之侧。军士与百姓们仍在挥汗如雨地
扩大壕沟,因为赵兴那紫铜色的脸与普通百姓几无差别,故此也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李均退了之后,这儿可以养鱼了。”一个小伙光着膀子,用力吐了口唾沫。这数年
来,赵兴待南安关军民相当宽厚,百姓也乐于效力,再加上大伙都明白水若是进了城,哪
个家都保全不住,因此百姓极少劳骚。

  “得,若是在此养上鱼,咱们出门还不都得乘船么?”另一个强壮男子放下锹,道:
“我看到时我们又得将水弄走。”

  “将水弄走还不容易?”先前那小伙哈哈一笑,“咱们把这内城外城间当作个大的水
坝,将水积住后再掘开外城来,水不就全流走了?”

  听得他这没头没脑的句子,旁边的人都怔了一怔,半晌也不知他这乱七八糟的话是何
种意思。倒是个老人慢慢抬起身子,啐了他一口道:“干活干活,莫要偷懒。象你那些个
鬼主意,总是损人不利己,别贼军不曾攻破城墙,倒被你这败家的小子给掘破了。”

  那小伙听了吐吐舌,此刻督促的工头走了过来,他便不再回话,老老实实挖了起来。
赵兴觉得心头一动,似乎想着了什么,正这时,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以
为如何?”

  赵兴吃了一惊,他这身打扮无人认出来,但这女子分明是在对自己说话!他回过头去
,只见一头戴着斗笠的民女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的身后。那斗笠上垂下的纱巾,将这女
子上半截脸遮住,只从下半截脸看来,应是个容貌娇好的女子。

  “你是何人?”赵兴沉声道。

  “将军莫管我是何人,我只想问,将军听了那位大哥的言语,是不是有所打算?”


  “有所打算?”赵兴给她这一说触动了心事,但即刻回过神来道:“你是何人,又为
何叫我将军?”

  “赵将军虽然褪下戎装,却瞒不过有心人。”那女子动听的声音,让人禁不住信任她
,“小女子身为我大苏国百姓,当此国难之际,虽不能上阵杀敌,却想提醒赵将军一声,
李……李均以水灌城,将军何不如那位大哥所言,将这内外城之间变成水泊,筑堤围住灌
入的水,等外界水退去之时,将军……”

  那女子声音越说越细,赵兴不由得向前行了两步,听着她轻声言语,只觉得一阵幽香
扑鼻而来。

  待那女子说完之后,赵兴如痴如醉,他一直想的是如何保住这城,却不曾想如何击败
李均,这女子的言语,倒为他指出一条完败李均的办法来!

  “这东南风带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因此南安河水涨得快退也退得快。安南城
地势高……李均呵李均,你若不死,便是老天无眼了!”心念一到此,他忽然又想起岚国
将士的飞扬跋扈,灵机一动:“我大可以一举两得,既击败和平军,又让岚国蛮子吃个大
苦头!”

  “将军也想到了?”那女子自他忽喜忽忧的面色中竟然揣摩出他心意,“若是能在击
退李均之时又令岚国人吃个大亏,岂不大快人心?小女子还有一个重要消息奉告,将军或
者可以借此来对付岚国人。”

  赵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心中暗暗在想,这女子此时此刻来献此妙计,她究竟是
何人,又有何种用意?但无论她是何人,有何种用意,她之计策,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

  “李均掘开了南安河,正水淹南安关城?”

  岚国大帅伍鹏对着这消息大发雷霆,那日他自赵派来的信使口中得知赵兴要他小心缓
行,他一怒之下便立即向南安城进发。他将部队分作三部,前军一万余人为精锐骑兵,他
亲自指挥,意欲凭借骑兵的机动力,在李均围城之时自其要害软肋处突袭。中军五万人紧
随其后,作为决战主力,两者间距离不超过三十里。后军四万人则护卫着粮草辎重前行,
若是战况紧急也可作为接应。但行军半途中,岚军下营休息之时,他却得到这个消息。


  “该死,这些苏国蠢材,怎么会给李均小贼这种可乘之机?”伍鹏怒气冲天,若是苏
国守军能在李均狂攻之下消耗掉李均一批力量,那么他的攻击难度便要减轻许多,但如今
看来,自己不加速前进,南安关城就要落入李均手中了。

  “大哥,先前的信使说李均主力在此。”他的弟弟伍鹰指着地图,“若是李均用水灌
城,此处地势较高,他必安营于此,我军可从西北方冲入其阵中!”

  “先是分兵围城,接着用水灌城,李均小儿也太小视我大岚勇士。”另一员将朱环道
,“元帅,请下令吧!”

  怒归怒,伍鹏能率十万之众千里来援,倒不完全是无能之辈。他又粗又黑的双眉一挑
,道:“李均追随陆翔那魔鬼日久,绝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他既知我援军在侧,必然会有
所安排。在未曾确认李均中军所在之处前,不可鲁莽行事。范博世,你是苏国联络使,你
即刻确定李均的中军大营在何处!”

  那联络使听得他们大骂苏国,正一脸不豫,又听伍鹏下命令的口气有若指挥奴仆,心
中更为不满。他答道:“下官一直随在贵军之中,并不了解此处军情,急切间如何能确切
李均所在之处?”

  “嗯,你们苏国自陆翔死后,便尽剩下你这般无能之辈了。”伍鹏扫了他一眼,他虽
然瞧不起范博世,却也知此话不能说出来,因此只是怒道:“你就不知想想办法么?”


  范博世正欲再答,一个小校奔了进来禀道:“元帅,南安关城中有急使到!”

  “来得正好。”伍鹏道,“让他滚进来。”

  使者混身湿透,一身寻常百姓打扮,见了伍鹏跪倒在地,道:“小人奉赵将军之命,
特来向元帅告急。小人来之时,大水已经围住南安关城,城中缺少舟楫,全军皆被困住。
李均已分兵围城,只等洪水入城冲垮城墙便发动攻击。”

  “这些我都知道了!”伍鹏闷声道:“赵兴不曾让你带来些有价值的消息么,比如李
均主力在何处?”

  “小人正要禀报将军。”来使叩首至地,“赵将军探知李均只领着一万步卒,屯聚于
距城五里之处的白兰岗,细作还探知李均此前遇的刺客乃幽冥宗遣来的,李均中了七情剑
罡,身负重伤。”

  “我道为何李均不曾身先士卒!”伍鹏听得精神一振,早在十余日之前,细作便探知
李均遇刺,只是李均遇刺是否受伤,伤势如何却一直不曾打探明白。只是以此后数次交锋
都是魏展等人代李均指挥可知,李均伤势颇重。但和平军士气不降,攻势不减,又似乎显
得李均之伤根本是个圈套。如今听得是幽冥宗遣来的刺客,他便相信了大半,以幽冥宗神
出鬼没之能,刺伤李均绝对可能。

  “且慢。”范博世道,他认得这个使者是赵兴部下一个校尉,因此道:“敖安,这等
重大的机密,为何偏偏在此刻被探听到,赵将军未说其中有诈么?”

  “赵将军只嘱咐小人将这最新的消息禀报给伍元帅,至于消息是真是假,我军又如何
行事,全凭伍元帅定夺。”

  伍鹏瞪了范博世一眼,道:“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我们也能探知李均遇刺之事,可见
这也算不得什么重大机密。好了,休得多言,误了我军机,我便以军法处置你了!”

  岚国大军次日一早便加速进发,他们得知李均受伤屯在白兰岗后,士气大振,只待活
捉李均便回国去享受他们这一路上所得财帛。此时正值连着两日的暴雨之后,道路泥泞难
行,为了赶时间,以免李均得讯移兵,岚国大军自驿道前行,当行至距白兰岗不足十五里
时,异动传了过来。

  先是南方南安关城方向传来隐隐的雷声,骑在马上的伍鹏凝眉望去,只见天高气爽,
经过一番冬雨冲洗后的天空明净无云,这雷声来得极为可疑。伍鹏只觉心中一阵麻意传来
,这大晴天里出现雷声,恐怕不是吉兆。紧接着,那雷声传来方向隐隐有烟气腾空,阵阵
冷风袭来,将岚国战旗卷得烈烈作响。

  “此刻怎地又刮起南风?”一个幕僚催马来到伍鹏身侧,道:“元帅,似乎有些不对
。”

  范世博张嘴欲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此刻此处,原本不是他能插上话的。伍鹰道:
“大哥,不如先停下布阵,待前行的斥侯探马回来再作道理?”

  “便依你之言。”伍鹏也知当情况不明时,宁愿谨慎些也不可大意。阵势刚布好,便
听得隐隐有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的声音传来。伍鹏又惊又疑,难道说情报有误,或者和平军
已经知晓自己的到来,其主力骑兵已经 被调来迎战自己不成?

  正迟疑间,一骑探马飞也似地奔了回来,远远地便大嚷道:“水,水来了,快向高处
闪!”

  不待伍鹏下令,只见那骑兵身后,滚滚洪水卷着一路冲来的树木泥石,如同天崩一般
扑了过来。伍鹏唉呀一声,拨马便逃。这万余骑兵也立刻乱了阵脚,纷纷逃窜起来。原本
布得整齐的阵势在一瞬间乱成一团,为了逃命,后面的人也不管前方有没有人挡路便冲上
去,结果是二人撞在一起,都从马上摔了下来。还不等他们爬起,成百只马蹄便已从他们
头顶踏了过去。每个人都惊惶失措地呐喊,每个人都六神无主地叫救命,每个人都已经忘
了自己是久经训练的勇士,每个人想的都是,如何能在这人群之中逃出去。

  越是慌乱,便越是挤在一块儿,而洪水的速度原本就快逾骏马,挤在一团的骑兵们只
能回头瞪着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看着洪水有如一只张牙舞抓的巨兽,将这万余人的队伍击
得粉碎。

  战马早被惊得不听主人的控制,它们的嘶声被洪水发出巨大的声响所吞没,连它们自
己也无法听见。它们弯下腿,伏下身体,本能地试图保护自己,但洪水的冲击力将它们数
百斤的身体当作一小截枯枝般戏弄,或被高高抛起,或被重重摔落,或不曾来得及嘶鸣便
消逝在水底,或挣扎着凫出水面却又被另一浪头吞没。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迎着洪水,几乎要承受万钧的压力,这绝非人力所能抵抗。一
个骑兵被浪头自马上打了下来,还来不及挣扎,便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被洪水冲飞起来,强
大的压力将他内脏震得破烂不堪,他吐出的鲜血根本无法将这水染红一丝,便连他人一起
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岚国幕僚倚仗身上不曾着甲,顺水漂流了会儿后挣扎着抱住一颗大树,但他刚将
头伸出水面,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被被水中卷来的一段木头击中,他手一松,失去了能
挽救他性命的倚靠,在混浊的浪中,他大口大口吞着夹着泥沙与脏物的污水,双手拼命拍
打着水,企图能找着什么救命之物,当一具失去了知觉随波飘流的身体给他抓住时,他牢
牢抱住,再也不肯放手,结果两人都沉入了水底,再也不曾浮起。

  岚国将士生于北方,多不习水性,因此即便不曾被这巨浪打昏冲死,他们浸泡在水中
的身躯也早已瘫软无力,再加上不少铁甲骑兵身着重甲,在被水冲出老远之后便无法浮起
来,象块被水卷起的石头一般,当水势稍缓之时,便活生生沉下去,闷死在水中。

  万余骑中,惟有百余骑人马抢着了高地,被洪水包围在几个高岗之上。这些将士张着
嘴,失魂落魄地望着滔滔洪水,方才还遮天蔽日的旌旗,如今早已不知被水冲向何方,方
才还在一起袍泽,如今却已经永难相见了。不知是谁开始,这些将士无力地伏在他们惊得
不断扑扇着耳朵长嘶的战马之上,哀哀痛哭起来。

  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水便渐渐消褪,只在低洼之处还有些水
。地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污泥,而污泥之下,尚可看到人马的体形,横七树八地躺在那儿
,再也站不起来。

  紧随着这万余骑兵之后的五万步兵主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得损失惨重,倒有
一半左右折损在浊流之中。更可怕的是,失去了主帅与大多数将领的岚国士兵,在这人生
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有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当押送着辎重的后军赶到之时,
能做的便是与他们一起溃散下去。

  白兰岗上,李均远远向北方望去,神思悠悠,经此一战,他不折一人却让岚国十万援
军失去了战斗力,下面便是这南安关城了。

  此时他尚不知,在南安关城中,有谁在等待着他。

  三、

  “甘平!”

  “在!”甘平望着李均,脸上露出按捺不住的激动之色,李均微微一笑,如果甘平能
更镇静一些,必定如方凤仪一般,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你领本部将士,追逐岚国溃军。记住不要逼得太急,只须让他们畏惧逃散即可。逼
得太急反倒会激起他们反噬,而让他们觉得有逃生之望,他们便会散去,在这人生地不熟
的异国他乡,这一溃散便再难收拾,如此你便立了大功了。”李均慢慢嘱咐道,“你切记
,千万莫贪战生事!”

  甘平脸上浮出笑来:“明白!”

  “魏先生,石兄,你们在此为后应,准备好犒劳之物。”李均又道,“其余众将,与
我去拿下南安关!”

  和平军将士得令之后,纷纷自原本屯营的高岗出发,踏过泥泞不堪甚至尚有积水的地
面,向着南安关城进发。曾在这里奔腾肆虐的洪水,给这片大地留下了让人触目惊心的伤
痕,到处是齐膝深的淤泥,到处是横七树八的枯枝断树,到处是被洪水摧毁了的断壁残垣
。在这样的地方行走,可以用举步惟艰来形容。李均早有预料,下令全军放弃重甲,只着
轻衣皮甲行进。虽然这使得将士们周身的防护有所降低,但在李均意料之中,经过这段时
间的浸泡,南安关城中苏国军队应是士气低落,能支持他们继续守城,惟有对岚国援军的
希望而已。因此,李均下令将擒获的藏身于高处的岚国士兵都押了过来,准备用他们来使
城中军民绝望。

  众军逐渐下得中间平地之上,李均眼见南安关城上旌旗垂伏,人影稀疏,料想城中将
士已经得知外头的巨变,已无心拒守。胜利在望之下,他禁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笑尚未收敛,忽地迎面南安关外墙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崩塌,万条水柱如飞
龙腾空般,自城墙崩塌溃裂之处喷涌出来。南安关城原本较周围地势都要高,大水自其上
冲下,有如高山上的瀑布披头而来,气势却又是那瀑布的成千上成倍。又如九天上的星河
被拢在关城之中,此刻破城而出,将积蓄的愤怒,尽情挥洒于正在逼近的和平军中!

  李均此时此刻的神情,与方才伍鹏中计时脸上的神情几乎无二,“报应”二字如鬼魅
般浮现在他脑中。和平军阵形也在一瞬间乱成一团,在呼啸奔腾而来的巨浪之中,和平军
根本顾不得什么军纪如铁军令如山,在一片哭嚎声中,无数将士挤在一起,生生被那洪流
击个正着。此时此刻,大伙几乎失去了神智,能做的便是相护搂抱在一起,以求得一丝心
理上的支持。而李均能做的,也便是催马向前挡在纪苏身前。

  洪水披头盖脑地冲了下来,将和平军冲得支离破碎。李均伤势尚未痊愈,被浪头迎面
一击,他只觉如万斤铁锤击中胸口,“喀喀”声中,他狂喷着鲜血,自宝马啸月飞霜之上
摔了下来。那马也受惊,在巨浪中徒劳地挣扎,被水冲出足有数十丈远,偏生李均右脚还
在那马蹬之中,也被连带着飞了出去。

  神思慌乱之中,李均胡乱挥着手,大戟早不知扔在何处。他只觉一只手在马被冲出的
一刹那揪住他的衣带,那只手的主人抓得如此之牢,便是这巨浪的冲击之力也不能让他松
开!两人被马与巨浪带着如腾云驾雾般飞起,李均此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只觉得右脚
似乎要从身上生生扯下去。幸好这第一波巨浪之后,他们顺着水被冲出,水势来得平处稍
稍放缓,李均听得一声熟悉的咤声,便觉右脚一松,终于离开了踏月飞霜。

  “相公!”纪苏面色苍白,在波涛之中将李均的身躯揽入怀中,方才若不是李均挡在
她身前,迎着浪头的便将是她了。而若不是她不顾一切揪住了李均,那李均也早已随波逐
流,不知落到何方。两人在这生死一线之刻,相互救了对方,两人心中至此才相信,对方
欢喜自己,并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

  “呵!”李均重重喘了声,禁不住又咳出血来。瞧着纪苏的脸,他勉强一笑:“无妨
,我们……我们死不了。”

  正说间,只觉两人的身体拼命向那水中沉下去,李均一惊,他猛然想起,纪苏水性不
佳,方才在惊涛骇浪中不知哪来的力量能护住他,而此刻水势稍缓,她却再也无法浮在水
面。

  “糟糕。”李均意识中浮出这二字,他的水性,在这般的大水中,又受了如此重伤,
自保尚成问题,遑论救下纪苏?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放开手让纪水被水冲走,但手松得
一半,猛然又伸了出去,牢牢将纪苏抱入怀里。

  纪苏却拼力想推开他,李均双眸一瞪,怒焰般的目光让纪苏心中一热,泪水便涌了出
来:“你要死在一块,那便死在一块,墨姐在,自然不会亏待了我们的孩儿……”二人紧
紧拥在一起,任那激流将二人冲得沉沉浮浮,到得后来,二人双唇相接,竟在这浊浪中热
吻起来。

  “怎么……怎么还不曾淹死?”

  好容易二人还过神来,只见四周不少和平军将士同他们一般自水中露出个头来,正怪
异地看着二人,二人羞窘之下,忽然发觉脚下踏的并非水,而是实地!

  “原来水不深!”李均这才恍然大悟,南安关城地势较高,李均掘开南安河,灌入城
中的水并不多,加上前几日东南风带来的大雨,也远比不上李均一河之水的声势。再加上
赵兴欲求完胜,将四面城墙都炸了开来,水同时向四面倾泄,结果反而倒致四面之中无一
面能将和平军彻底冲垮。若是他集中城中所蓄之水单冲李均这一路,那么这支和平军主力
只怕要象岚国骑兵主力一般所剩无几了,如今却只造成伤者过半,死者不足一成的结果。
也好在和平军都是轻甲,骑兵又被甘平带去追逐溃逃的岚国军队去了,否则损失会更为惨
重一些。

  在神智恢复的一瞬间,李均便将这一切想得明白。赵兴若能定下这将计就计之策,那
他便不应犯这等失误,让自己死里逃生,也即是说,赵兴身侧定有能人,是这能人向赵兴
献的策,而赵兴却不完全信得过他,故此不曾在如何放水上征询他的意见。

  “能让我如此狼狈者,定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收为我用。”李均心念电转,如今虽
然南安关外城已经为守城将士自己炸破,但有那献计者在,不知还会玩出何等花样,和平
军惊魂未定士气大沮之下也不宜强攻,自己必须重新用计方能既夺这城,又得那人!心意
一定,他面色忽然变得枯败不堪,一口鲜血再次自口中喷了出来,沾染在怀中纪苏肮脏不
堪的衣裳之上,他人也软绵绵地躺了下去,露出死者之色。

  “李均伤上加伤,是被抬回军中的,自外看来,似乎连动都动不得了。”

  细作给关城之中的赵兴带来这好消息,未曾一举冲毁和平军主力,而只是逼得和平军
暂且退却,这让他极为尴尬。他心知不是自己过于贪大,便不会出现如此失误,因此再三
向那献计的女子告罪。那女子只是幽幽叹口气道:“国运如此,怪将军不得。”

  若是那女子讥讽斥骂他,他还觉得好过些,但只是这淡淡一句,却让他觉得不知说些
什么好了。幸好这时细作带来李均伤上加伤的消息,也算稍安了他的心。他道:“李均狗
贼贱命,只怕这次他还是死不了,若是他退而复回,我们当如何是好?”

  那神秘女子沉吟了片刻,道:“李均此前是为幽冥宗刺客之首的土魔以七情剑重伤。
七情剑之威力,若是常人中了早经脉寸断内腑碎裂而死。李均曾吸食龙丹,灵力之强当世
罕有对手,再加上故陆帅传过他般若心法,所以才能支撑不倒。据我所知,能解七情剑伤
者,惟有传说中的三教之圣,如今幽冥宗已经出现,想必三教之圣也会出世。但急切间他
却哪儿寻着三教之圣来替他解这剑伤?此次攻城,他极有可能是强自支撑,若是如此,他
不死命也去了大半,极可能以后便是废人。”

  “若是废人,只怕他再也无法控制这和平军了。”丁智道,“只是让他死在旁人之手
,未免太便宜了他。”

  “若是成为废人,让他两位妻子伴他平平常常渡过这后半生,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女子叹了声,“但李均足智多谋,我也不敢说他如今是死是活。以我想来,和平军中若
是大张旗鼓,宣扬他伤势,那伤势多半是真,相反,若是神神秘秘遮遮掩掩,那他多半安
然无恙。”

  “姑娘之话倒奇了。”丁智又道,“兵者诡道,李均若是受了伤,定然不会大张旗鼓
宣扬,相反若是安然无恙,倒有可能会夸大其辞以诱我军上当。”

  “错了,若是一般将才,便会如此作想。”那女子却道,“李均深得先陆帅兵法之道
,虚虚实实之间变化莫测,他先前有些大意轻敌,才会中了这水攻之计,如今他必然将城
中官兵重作估计,再也不会露出破绽来。”

  “这女子对李均好生熟悉。”赵兴心中暗暗称奇,不但对李均能力如此清楚,对李均
性格与行事习惯也如此熟悉,这女子莫非曾是李均熟人?“那依姑娘之意是?”

  “乘此时机,重修城池,将外城迅速筑好,以免退而复来。”那女子以决然的语气道
,“无论李均是生是死,关键在于将军要扼住和平军这一路主力北进之途。岚国人不足为
凭,能倚靠的,还是我大苏的将士与百姓。”

  “经过这教训,岚国人当知李均的厉害了。”赵兴冷冷哼了声,“我大苏花了那么多
钱财,大苏百姓受了那么多屈辱,请来的岚国人却不曾伤得和平军一兵一卒。”

  “还不是吴恕奸贼出的主意!吴恕奸贼,精于内斗疏于外事。”那女子毫不客气地道
,“这奸贼不死,我大苏永无宁日,李均也永有可乘之机。”

  听得她抨击权相,赵兴与丁智相互对望,都颇觉尴尬。丁智岔开话题,道:“我倒有
一策,姑娘看看是否可行。”

  那女子被面巾遮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顿了顿,显然是从某种较为激动的情绪中
平静下来。她道:“丁大人莫如此客气,小女子可不敢当。”

  “姑娘天赐神人,助我大苏,对姑娘尊敬些,便是对我大苏国运慎重些。”丁智奉承
了两句,道:“我军不去追击李均,却将这消息告诉岚国残兵,这群残兵败将此刻必急于
报仇血恨挽回面子,他们去追袭和平军,无论胜负,与我都有利而无害。”

  那女子嗯了声,不置可否,又过了片刻,她幽幽叹道:“此等事情,二位大人作主便
可。”

  接连几日,和平军中传出的李均伤势的消息都不容乐观。军医一个个被唤进营帐中,
又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出来,而随在李均身侧的夫人纪苏,除去第二日带着哭得通红的双眸
露了个面外,便再也不肯离开李均半步。军中人心皆惶惶不安,都知李均这次伤得不轻,
也知道这次北伐可能成为和平军征战史中少有的无功而返的战役了。

  第五日夜中,忽然李均营帐处传来纪苏的哭声,但片刻后便止住,军医被匆匆叫了去
,再也不曾出来。各营大将也纷纷进帐,出来后个个面沉如铁,勒令己部不得喧哗妄动。
但这等变故如何能瞒住细作,很快细作便将消息传到南安关城中,而当得知这消息的赵兴
与丁智去见那神秘女子时,那神秘女子居住却再无人影,只留下一纸素笺:“稳守城池,
切莫贪功。”

  “说了要你们盯紧她的!”赵兴喝斥被派来服侍那女子的丫环,丫环委屈地道:“我
们一步也不曾离开大门,眼也不曾合上一下,但明明不曾见那位小姐离开。”

  “这女子神出鬼没,原本就不是她们能盯住的。”丁智劝道:“如今李均重伤不治之
讯难辩是真是侯,我们还是让岚国人前去摸摸李均底细,将军以为如何?”

  “岚国蛮子收扰的残兵败将不足三万,还一个劲责骂我不曾告知他们李均会用水攻。
”赵兴哼了声,“他们被李均派出的骑兵追得无处躲藏,若不是李均被我们重伤,他们早
就没一个活着的了。你说的也好,让他们去,是死是活都对我们无害。”

  岚国如今统兵的是伍鹏之弟伍鹰,他收拢了溃兵躲进南安关城中,他心伤兄长淹死,
早恨不得将李均撕碎吞了,加上这几日情形逆转,他们吃了大败仗却未伤得和平军一兵一
卒,苏国人却大获全胜,早将他们冷嘲热讽得无地自容。如今听得这个消息,竟不等丁智
出言激将,便下令向和平军追袭。等来到和平军营帐中,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和平军竟
不知何时拔营走了。再看营中有不少纸钱灵幡,甚至有“和平军统领李公”的灵牌牌位被
胡乱塞在角落里,显然李均果真的已经死了。

  “该死,我们骑兵都不在,否则便可追上去了!”

  望着和平军大队人马经行留下的车迹足印,伍鹰恨恨道:“若不是这群苏国胆小鬼缩
在城中不敢出来,早将这伙狗贼全杀了!”

  “看起来狗贼有不少辎重,走了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若是去追,便是步兵也追得及
。”一将提醒道。

  “正是!”伍鹰心中一动,和平军携带的资财倒可以补他们被水冲走的掳掠所得。他
下令道:“追,明日一定要赶上狗贼!”

  他们追得也快,败得更快,次日晚间,便有操着异国口音的数千士兵溃进南安关城。
赵兴自他们口中得知李均果然身亡,临终前定下退追兵之策,由纪苏与魏展共主军务,伍
鹰正中其计,被射死在一棵大树之下。打发这此溃兵回到营寨中,赵兴哈哈大笑道:“李
均果然奸诈,但有岚国的莽夫为我们开路,如今无可畏惧了。”

  “将军想去追么?万一李均还有后计呢?”丁智却反对道,“那姑娘说了,只须坚守
此城,我军便大获全胜,何必非要多杀伤敌人?”

  “我只是说说罢了。”二人正谈话间,忽地听到外头乱起,紧接着士卒来报,说溃入
城中的岚国败兵因为无将领管束,纷纷在街头放火抢掠。赵兴与丁智听理神情大变,他们
已经意识到,这些岚国溃兵有问题。

  但为时已晚,原本南安城外城便已崩溃,这几日虽抢修起来,但南门与东门却落入岚
国溃军之手。他们将百姓驱赶出来,四处放火,使得苏国军队忙于救火,又为百姓所阻,
无法靠近两座城门。紧接着便听得城外鼓声震天,骑兵的铁蹄声有如欢快的春雷滚滚而来


  “坚守此城,坚守此城……”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传来,让赵兴与丁智失魂落魄,
他们在呼喊已无效之后,便夹在乱军之中向城外逃去。赵兴此刻身旁一个偏将卫士也没有
,自大胜到大败这极端的转折令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来取城北门之时,他才霍然惊觉
,思前想后了片刻,他一咬牙,拨转了马头。

  “李均狗贼,来吧!”他在一片嚎哭中大声呐喊。

  与此同时,距南安城约有百里之遥,李均躺在由将士抬着的软榻之上,冷冷下令道:
“差不多了,将擒获的岚人尽数坑杀,为此战中阵殁的将士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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