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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nuel (小飞象★傲雪飞扬),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兄弟之战(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3月17日19:16:07 星期一), 站内信件
第五章 分裂
就在从喀洛斯归来之后的几个月内,世界变得更黑暗了。
三人一回到营区,克撒马上钻进和弟弟共用的营房,甚至只在吃饭的时候才出来。
没多久,米斯拉更搬出那间营房,改在挖掘工人的休息区旁搭起营帐。他立一实也
可以在学生宿舍里找间屋子住,可是托卡西雅觉得,这个年轻人在对他哥哥和自己
这位老师抗议。
这对兄弟到现在还在闹别扭。克撒公开的批评米斯拉,说他让学生们太投入在挖掘
工作里了;米斯拉则反击,说克撒心里其实希望能有更多人去替他清理古物。
现在吃饭时间也变得很紧张。以往用餐前后的争辩只不过是交换理念,顶多斗斗嘴
,现在却锋锐得多。在二兄弟的谈话之间,往往夹杂着伤害性的字眼;提出问题的
一方好像存心丑化另一方,相对的答案却总隐藏着威胁和挑衅。米斯拉好几次在餐
桌上大骂克撒,一个月之后,克撒就再也没在同一张餐桌上露面了。克撒把米斯拉
的那一半空房间用来扩充自己的工作领域,所以他也把食物带回营房去吃;这一点
更激怒了他弟弟。而独自出来吃饭的米斯拉也变得沉默,不再席间发言,然后他也
不出席了,改跟挖掘工人一道吃饭去
这二兄弟都不对别人提起自己的私事,对托卡西雅也一样。跟这位老学者说话的时
候,二人都很有礼貌,而且尽量把话题焦点放在遗迹的本质上(这是米斯拉),要不
就是谈最新发现的线索(克撒)。但是只要一扯到石窟,二人却马上变得沉默又粗鲁
。
另一方面,托卡西雅又私心认为,是那二块石头让他们感情破裂的。克撒把他自己
那块镶在金钩子里扣成坠子,每天戴在脖子上。米斯拉也一样,不过他学法拉吉人
用皮囊将它套起来。托卡西雅不知道,是动力石的力量把莫须有的愤怒带进她二个
最好的学生之间,还是这种石头只是刚好把二人长年以来的不和表面化了。从喀洛
斯回来没多久,她就去找二兄弟,看看他们各自拥有的动力石,想要解开动力石的
谜。
克撒不肯交出他的石头,但是他说他想自己去检验看看。当然托卡西雅会信任他做
检验的能力?但是她有一种感觉,克撒有话没说出来;他怕老师会把石头交给他弟
弟。米斯拉比较善体人意,而且他又是弟弟,所以托卡西雅会疼他。
米斯拉也一样不给。他的态度很傲慢,说哥哥不拿出来,他也要留着。托卡西雅也
有同样的感觉,米斯拉怕老师把石头交给哥哥;克撒分析事情比较合乎托卡西雅的
理性,而且又是哥哥,所以托卡西雅会喜欢他。
这位名满阿基夫的考古学家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挫折。这二兄弟非但不肯退让半步,
甚至也不再信任她。她只好去找其它的动力石,但是检验的结果却一无所获;再没
有别的水晶像二兄弟手上的一样,拥有这么明显的能力。托卡西雅知道,米斯拉的
那一半可能有削弱力量的效果,对生物或机械都通用;克撒的那一半则能增强力量
,甚至可以把动物的星火能源转移成机械的动力。
这股动力的本质一直在逃避托卡西雅。她已经知道这种力量的存在,也知道它能用
在驱动索蓝古物上,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能源、怎么形成、又是从哪里来的?是这种
矿石本身就具有的?还是索蓝人从别的地方灌入的?问题太多,连一个答案都没有
,寻求答案时的挫折感更让托卡西雅沮丧。
说真的,坏心情也不全是那二兄弟引起的--至少不是直接的原因。阿马荷之前担心
的问题发生了,而且更严重;在知道托卡西雅和二兄弟到索蓝的秘密之心去探察后
,法拉吉工人成群结队的离开考古营。事态演变至此,老阿马荷也觉得尴尬,因为
离开的人数比他预估的多太多了。其实发现喀洛斯的谣言一传开,沙漠部族的古物
交易风潮马上就完全枯竭了。
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沙漠强盗的猖獗。好几个以掠夺为生的部落,如苏瓦地人,在
沉寂了几十年之后又开始活跃起来。他们不只攻击商旅的篷车,甚至也杀害阿基夫
人。考古学校还没有被攻击过,因为学校里有不少法拉吉原住民,但是托卡西雅有
种感觉,那只是迟早而已。
阿马荷也同意。"法拉吉人里也分很多宗族、部落和党派。"发现喀洛斯之后的第十
个月,他在某天傍晚对托卡西雅这么说。这时全营区都已经熄灯,只有克撒的营房
里还有微光透出。二人坐在托卡西雅的营帐里,啜饮着拿比烈酒。
老工头扳着手指头数:"有钱的毛哈林、以前强过的杰斯托斯、还有我自己这一支
,就是泰拉丁;"他一面想,"其它像是托玛库,你们沿海人觉得它最像个城市,他
们也对外声明,说自己有法拉吉其它部族的统治权,其实哪有。这么多法拉吉部族
,全都只服从最强的领袖;以前大家都以杰斯托斯为头领,因为他们有个聪明的领
袖。后来又跟毛哈林,因为毛哈林人选了个了不起的战士做首领。"
"然后现在又跟随新的部落。"托卡西雅喝一小口拿比,苦苦的说。她跟沙漠人一样
喝热的,但是从不加肉桂。
"就是苏瓦地。"阿马荷点点头。"我年纪还小的时候,他们就从西南边搬过来,之
前都在沿海人的边界地,一个叫佑天的地方。他们有自己的族长,很有本事,争取
到不少盟国。那个族长也常说起法拉吉人当年风光的时候,常常鼓吹法拉吉人抵抗
沿海人入侵,特别是在领土的问题方面。"
"那你听这些苏瓦地人的吗?"托卡西雅问他。
阿马荷耸耸肩。"不像你们听国王啦、领主啦、贵族啦那一类的领袖,我们只是很
尊敬他们。法拉吉人也只是尊敬苏瓦地族的成就,所以会听听他们的意见。本来就
有不少法拉吉人担心沿海人越来越向内陆发展,侵占了法拉吉人原有的土地;大家
也担心我们的新发现。"
"我们又不是为了自私才去发现的。"托卡西雅平板的说。
"这一点我同意,我想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们看到自己拿去买卖的古物,
还有我们挖出来的东西,搬到东边会碰到阿基夫人、东南边碰到喀洛斯,往南边又
碰到佑天。他们怕以后会自己会损失更多更好的东西,也怕地盘越来越小。"
"苏瓦地人就趁机炒作这些问题,"托卡西雅做个结论。"他们靠着这种恐吓建立起
势力,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演变成那样。"
阿马荷点点头,但是语气显得无奈。"那一套你们更热哇。"
托卡西雅笑了起来,大喝一口拿比。"这是阿基夫人基本的策略啦,阿基夫国王就
是靠这一套活下来的;挑拨离间嘛。他们在潘瑞冈搞一些事情,搞得你头昏脑胀。
哎,法拉吉人还老实点,不会对敌人耍花样。"
"所以我们还没有把基地和营区搬到喀洛斯啊;最好也不要搬。"阿马荷说。
"到峡谷的遗迹地只有走沙漠内陆--"托卡西雅开始切入正题。
"那里是苏瓦地和他们同盟的地盘啦。他们已经放话出来,只要不是法拉吉人进入
他们的地盘,他们就会找方法解决掉。"
托卡西雅低头看着手掌下那片木板;这张豪华的大古桌终究经不起沙漠的折磨,最
后一片珍珠嵌片早就剥落,陈旧的木质恐怕承受不了再多几年的剧烈温差,她大概
就要叫人把它劈了做柴火吧。托卡西雅不敢想自己会多想念这张桌子,这是沙漠中
唯一能让她想起繁华沿海与遥远的潘瑞冈的证物。
要是克撒没把地图作出来、没有计算到喀洛斯,考古营和沙漠部族之间的对立会这
么明显吗?或者要是米斯拉没那么接近这些部落和传说,他们会有需要去面对这些
问题吗?托卡西雅摇摇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历史不可能倒回,事实也不可能
改变,就像她和她的学生们挖过的地方,也不可能再恢复原状。
托卡西雅和阿马荷都沉默下来。阿马荷最后还是说了:"你担心的不是沙漠民族或
考古现场吧,"灯火发出嗤嗤声,"你在想的是你的二个年轻人。"
托卡西雅听了一会儿嗤嗤声,这才开口。"他们又闹翻了。"
"就从你们去秘密心回来之后,"阿马荷淡淡的说,托卡西雅立刻瞥了他一眼,但是
老工头只是举起手来。"没有,他们都没告诉我在那里出了什么事,也没人告诉老
爹我。可是我们大伙儿都心里明白,他们一定在那里吵到很严重,严重到二兄弟也
不愿意和好。上个礼拜他们二个几乎在工地打起来。"他回敬她一个眼色,"你知不
知道?"
托卡西雅点点头。"克撒觉得米斯拉挖得太深了,安瑙纳的零件不可能埋得那么深
;后来挖掘工人真的找到了零件,克撒又说是米斯拉故意放进去的。""那真的是米
斯拉找到的。他在那里挖到整个安瑙纳的肩部哦,"阿马荷作证说,"可是就为了跟
他哥哥作对,他让挖掘工人中午最热的时候也工作;平常那个时候,我们都会睡午
觉的。要是以前挖出像这样完整的安瑙纳,他会高兴半天,可是现在他只为了证明
他哥哥说的是错的。"
托卡西雅同意。"他们之间一天比一天糟糕,二个人也都不想跟别人提这些事情。
只要有他们二个同时在场,聊天马上就变成吵架,然后一起跟我争,想要向我证明
另外一个是错的。要是我想告诉他们不该吵下去,他们竟然都认为我在帮另外一个
。哎,我认识他们这么多年来,前几个月真是最难捱的日子。"阿马荷欺身向前。
"法拉吉人相信,人是用石头跟火、还有天空跟水做成的。最完美的人就能把这些
元素掌握得很平衡。那个弟弟--我头一天见到他就觉得,他身上的火比他想要的还
多,现在更多了。哥哥全像个石头,又冷又硬,不可能退让,要不是粉身碎骨,就
是被磨光。"
"我们阿基夫人也有类似的信仰耶,不过现在信的人越来越少了。"托卡西雅说,"
世界分成现实和梦幻二个部分,要是换成老教士来看,他们一定会说这二个年轻人
都装满了梦想,忘掉他们的现实了。"
阿马荷低低的嘟哝,"克撒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的梦?"
托卡西雅摇头。"克撒不再跟人说话了。不跟我也不跟他弟弟。"她看着老工头,"
米斯拉呢?"
阿马荷点点头。"他会说,不过不是跟我,而是跟哈札,我一个年轻的助手;哈札
跟他的年纪差不多,个性脾气也像。哈札以前也被火烫过,他又梦想当个伟大的战
士,我怕他马上就会想投靠苏瓦地那一边了。不过米斯拉跟哈札说过他的梦想,哈
札有跟我提过这回事。"
"是什么?"托卡西雅再倒一杯拿比问道。
"黑暗。"阿马荷伸出手指,感受灯光的温暖。"他说别的地方有黑暗,那种黑暗会
对他唱歌,想要把他拉过去,就像野兽猎捕到他,在拖着他的脚似的。他很怕。
"
"他真的那么说?"托卡西雅不敢相信。
阿马荷不置可否,"米斯拉告诉哈札,哈札又告诉我,我再来说给你听。每一次传
话总会多点东西、少点东西。也许你该自己去问问他。他或许不会跟哈札说,'哈
札,我好怕我做的梦',可是米斯拉睡在工人的营区,每个人都知道他有的时候会
在三更半夜里爬起来,对着没东西的地方大吼。"
托卡西雅静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他们二兄弟在离开喀洛斯的时候,各自拿了一样
东西吗?"
"动力宝石嘛,"阿马荷回答。"看起来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们挖出来的老祖宗机械
里装的东西。那二位先生都有一个,而且他们从不离身,随时随地带在身上。"
"会不会是因为那些石头?"托卡西雅臆测。"会不会是那里面的能源让他们二个变
成那样?"
阿马荷又耸耸肩,托卡西雅又加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他们手里的石头能做什么?
"
"米斯拉没跟我说过这档事,"阿马荷语调平平,"也许他跟哈札说过,不过……"
"克撒的宝石能让东西变强,所以他把它叫做强能石。米斯拉的好像有相反的效果
,克撒就把他的石头取名叫弱能石。"
阿马荷放声大笑。"他弟弟一定不会接受的;拿一颗弱的石头。"
"是不会呀,"托卡西雅说,"克撒也知道,所以他故意当着米斯拉的面说。"
"那米斯拉自己取什么名字呢?"
托卡西雅想了一下。"没听他提过石头的名字耶。就是'他的'--米斯拉的--石头嘛
。另一块就是'他的'克撒的石头。"
"那听起来还好点,"阿马荷想了想,"他哥哥总爱给东西取名字,把东西分门别类
。我猜他就是用这种方法,把东西变成自己的。"
托卡西雅叹了一口气。"他们二个跟了我们这么多年,"她说,"现在又因为二颗水
晶的能源,我们又不了解他们了。就像索蓝人一样。"
"索蓝人哪,老祖宗哪,你跟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阿马荷悠悠的说,"因为他们
已经死啦,死了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活着的才难搞清楚哪。会动的山难爬嘛。"
"又是法拉吉的老俗谚?"托卡西雅举杯敬他。
"是挖掘工人的老俗谚。"阿马荷也举杯,"来自老工头阿马荷。"
随后他们便改聊别的话题,不多时阿马荷便离开了。托卡西雅聊得很愉快,今晚她
大概会睡得比较好吧。
阿马荷慢慢的走下营区。现在已是深夜,就连全营区最晚睡的克撒,房里的小灯也
熄了。阿马荷站着仰望星空,月亮还没升起,满天的星星争辉。
一阵拖鞋在沙地上磨擦的声音,在他左方响起。没有月亮的夜晚很黑,不过这位老
法拉吉人的眼睛太锐利了,只凭星光就够他看清楚黑暗中的动静。
"谁在那里?"阿马荷唤道,直视夜色里的那个影子。"那个影子,出来,不然我就
把全营叫起来!"
先是一个瘦长的身影,阿马荷认出那是哈札。哈札满怀歉意的笑着,露出雪白的牙
齿。
"今晚夜色很漂亮嘛,我睡不着,本来想去散散步的。"这位年轻的助手说。
阿马荷笑了。"是啊,所以我也出来走走。干脆我们一起走回去吧。"他说完便转身
要走,但是哈札却不动。"你不走哇?"阿马荷问道,然后便露出会心一笑。"还是
你已经有伴了?"他边说边朝着哈札身后的影子说,"那位先生,你也可以出来了。
"
阿马荷本来以为走出来的会是个年轻小姐,托卡西雅的某个贵族学生,没想到却是
米斯拉。这下子他脸上的微笑只得收回去,变成惊讶与不解。"晚安,先生。你也
是来赏夜的吗?"
米斯拉笑笑,但是阿马荷看得出来,他笑得极不自然。"我要到克撒的--我以前的
营房去拿点东西,所以找哈札来帮我。"
"我知道了,"阿马荷提起了警戒心,"而且你要拿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你非得现
在去拿不可;这么晚了,你哥哥也睡了,你还是得去拿?"
"对,"米斯拉说。这个年轻人一定在脑子里反复盘算过好几回了,最后他还是决定
去实行计划。他挺直了腰杆,又说了一次。"对,很重要。你不相信我吗?"
这时候,阿马荷跟这二个年轻人之间站得比较近了,也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酒气,
甚至强过自己身上的。
"怎么会呢,米斯拉先生。"阿马荷打回场,"我想那东西一定很重吧;或许你不只
要多二个帮手呢?"
"是啊,"米斯拉说,随即像是发现自己就要露出马脚似的,连忙修正,"不会,也
还好啦。哈札也只是陪我一道去而已。"
"哦,"阿马荷说得很故意,"嗯,我正好有事想请哈札帮忙。如果你不急,我想请
他跑个腿。"
米斯拉变脸了。阿马荷猜想,这下子他要不就一个人去,不然就只好作罢。很明显
的,这个做弟弟的恐怕是要去找哥哥吵架;喝过酒壮了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不知道,拖点时间或许会让他消消酒气。
米斯拉还是笑笑。"好哇,如果你有事要找哈札做,我一个人去也无所谓。"
"只是件小事情啦。"阿马荷说,"谢谢你。不过你哥哥房里的灯已经熄了哦,我想
他一定已经睡着了。"
米斯拉摇摇头。"他有的时候会躺在床上想事情到半夜。他要是真的会熟睡,我才
觉得奇怪咧。"
阿马荷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你说得对,你比较清楚。来吧,哈札,我有事
情要你做。"
哈札依言走向阿马荷,二人便转身往挖掘工人的营区走去。走了一会儿,老工头回
头看,只见米斯拉已经离开了,便拉住哈札。"好啦,说说你们是去干什么的?"
这个削瘦的年轻人在黑暗中板起脸,"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
"我们是法拉吉人,"经验老道的沙漠人语带威吓,"你妈的家族跟我妈的家族是同
宗,要是我真想追究,你恐怕要叫我大舅!说吧,你们二个浑身酒臭,三更半夜里
到底想干什么?"
阿马荷说完,等这个年轻工人恢复一点点清醒。"米斯拉先生很生气。"哈扎的情感
和理智好像分家了。
"气克撒?"
哈札的影子在夜色中点头。"他说克撒先生总是挑他的毛病,爱向他炫耀,一天到
晚想跟他骗石头。"
"然后他总算能借酒壮胆,去采取一点行动?"阿马荷马上就下结论。
年轻人的影子耸耸肩。是啦,准没错。阿马荷想着。三更半夜去叫醒你的哥哥,把
三天前的事情吵出个结果;脑子里的想法全都排排站,泡在酒精里,然后就点火。
要是他真的为了他哥哥还醒着才去找他,那也就罢了。阿马荷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
卑鄙的念头,却让他的心灵清明起来。也许他真的是去向哥哥讨回东西的。
念转至此,老工头的脊背竟然起一阵哆嗦。
"快点,"他对哈札说,"反正我是找你来跑腿的。你去托卡西雅的帐篷,她应该在
大椅子上睡觉。把她叫醒,然后把事情说给她听,叫她到那对兄弟……到克撒先生
的营房跟我碰头。"
哈札犹豫。"我觉得不--"
阿马荷用力的发出气音,他在夜里发吼就不得不如此。"你这颗酒脑袋还觉得个屁
!叫你去找托卡西雅你就给我去!不然下次就让你去挖学生茅坑!快去!"
阿马荷语气中的尖锐让哈札一下子清醒过来;或许是警觉到后果的严重性,哈札总
算开始小跑步,很快的向托卡西雅的营帐移动。
阿马荷摇摇头,也朝那对兄弟从小长大的地方走去。他们的营房是用木头做顶,一
扇坚固的门,还有腊纸糊的窗户,能挡住沙漠的风沙。阿马荷边走边想,这样的地
方一个人住起来顶舒服,二个男孩子住刚刚好,但是二个年轻人住起来就嫌挤了;
特别是二个怨恨对方的大男人。
屋里的灯光亮起,从纸窗里透了出来;尖锐的言词和争吵声也隐约可闻。阿马荷决
定只站在门外便罢,万一有东西从门里面飞出来,他再进去不迟;反正等一等托卡
西雅也好
米斯拉带着酒意和克撒高亢而清楚的声调越来越大,营区里其它的灯火也亮了起来
,特别是几个年长的学生营房。阿马荷觉得好笑,既然是来吵架的,早知道会有这
种结果,又何必选在晚上偷偷摸摸的来?克撒正在大吼,阿马荷只听得到"小偷!
"和"骗子!"这几句。
托卡西雅到了,哈札跟在她身边。一听见营房内战况激烈,他很快就转身消失在回
宿舍的路上了。这个年轻人生性好事,要他去广播二兄弟总算决一死战的新闻,半
秒都不会迟疑。
托卡西雅还有点迷糊,好像刚被人叫醒。她很快的拨拨头发,"你为什么还不阻止
他们哪?"她问阿马荷。
"我还没听到摔家具的声音啊,"稳重的老工头说,"况且我们也该再等一等。他们
二个闹别扭闹了好几个月,最好让他们发泄解决一下。亲兄弟明算帐嘛。"
现在房里传出一个玻璃杯摔碎的声音了。托卡西雅紧张的往房门走近一步,可是被
阿马荷阻止了。
"他们二个每次一吵,就有人去劝阻他们,不让他们吵完。"他说,"让他们吵出个
结果,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把事情搞清楚,否则永远没完没了。"
现在怒吼声越来越大了,简直就像是荒野中的狗在狂吠。然后又一阵重物落地声,
引得不少学生都聚集在房门口,其中也包含哈札大嘴巴去带来的工人。
接着又一道光芒从窗子里透出来。一开始是金黄色的灯光突然变亮,然后猛然成了
红色与绿色的光交杂。
阿马荷愣住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灯火。"是石头,"托卡西雅大叫提醒
他,"他们在用石头互相对付!"
"索蓝的石头?"阿马荷这才回过神来,托卡西雅却已经冲进了营房内。呆了一会儿
,阿马荷才跟着冲进去,一面挥手叫大家退后。
二兄弟对立站得远远的,手中都抓着自己的石头。克撒的发出红色闪光,米斯拉的
则散发出绿色的光芒。二道色光在房间中央冲突,紧紧的纠缠,就像二条手臂互不
相让,仿佛都想盖过对方。
米斯拉和克撒都挂了彩,二人都在流鼻血;石头的力量仿佛让他们很吃力,米斯拉
满头大汗,不停的喘气,而克撒则一脸痛苦。但是谁也不退让。整个房间变得光彩
夺目,而且很热--他们之间的空间回荡着一种声音,像是空气的摩擦声,越来越大
,也越来越亮。二人手里还是紧抓着石头不放。
托卡西雅举起手来,骂了几句阿马荷听不懂的话,但是二兄弟都不太注意到她;现
在他们只专心在这场兄弟之间的私人决斗上。托卡西雅又喊了一次,同时往前走进
那团光亮中,二只手都举了起来,仿佛像是去阻止二个正在打架而相持不下的人。
阿马荷也跟着大吼,跳向前想去阻止托卡西雅,但是却来不及了。年迈的老师挡住
了那条交缠的双臂,一边是杂绿的红宝石之光,另一边是杂红的翠玉之光。说时迟
那时快,二兄弟都抬头看着他们的老师,专注的神情一闪而逝,来自他们手里的光
芒也顿时向外四射……
然后整个房间都爆炸了。
阿马荷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炸得飞了起来,远远的给抛到屋外。四面墙都给炸碎了,
厚重的木屋顶更在一片火花和热浪中,向围观的人群飞去。
阿马荷发现自己又在仰望星空了。他身边围了许多人,急切的神情出现在他眼前。
他慢慢的站起来,发觉左膝不听使唤了,不过他还是努力的爬起来。四周人声嘈杂
,伤者的哀嚎和赶来急救者的呼叫。刚开始阿马荷什么也听不到,他还以为自己被
炸聋了。不一会儿有人带了更多的火把过来,阿马荷也一拐一拐的走向营房,看看
里面的状况。
那已经不能算是营房了,除了一个角落还有样子,其它全被夷平。梁架还在冒烟,
装点着原来该是属于它的地方。有二个人影,跪在第三个人影的旁边。
阿马荷瘫软了一下,勉强的爬进去。托卡西雅的身体躺在克撒的膝盖上,就像个坏
掉的娃娃,颈子歪成了奇怪的角度。米斯拉捧着她的头,抬眼望着阿马荷,默默的
摇摇头。
克撒也抬起头来,但是他看也不看阿马荷,而是怒视自己的弟弟。像那样极度充满
恨意的瞪视,阿马荷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他也从没看过克撒哭,但是现在克撒的脸
颊上有二道滚滚热泪,仿佛眼中的恨意也灼伤了他的脸。因仇恨而更显清亮的泪水
从他下巴滑落,老工头只觉得那泪水里有难以言喻的愤怒。
米斯拉不由得跌了开去。他站起来,脚步疲软的退了二步,远远看着托卡西雅的尸
体。克撒动也不动,也不说话。然后米斯拉退了一步,又一步,猛一转身,拔腿奔
离这片残壁,跑进深沉夜色中。
他飞奔而去,没有人阻止他。
※ ※ ※ ※ ※
阿马荷把最后一块墓志石放好。学生们都轮流上前来哀悼,他们也愿意让这名老工
头替托卡西雅送最后一程。哈札则自告奋勇的做了一块墓碑,标定并装饰她永眠之
地。选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大伙儿还是将她安葬在她原来的营帐岩层下,那里是她
的基地。
克撒留在她身边待了一整天,看着老师的尸身装扮完成,颂经的人来了又走(有老
阿基夫咒文和法拉吉哀歌),然后看着最后一块石头放在她身上。米斯拉音讯全无
,大家都认定他是出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克撒满脸都是歉意和悔意,那一刻,阿马荷觉得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竟比托卡西雅还
衰老。他开口想说话,但是克撒举起手来摇了摇头,阿马荷心里知道,便默默转身
离开了。他撑着受了伤的左脚,一边柱着托卡西雅用过的老拐杖,一跛一跛的走下
石坡。这是托卡西雅死后的第一天下午。
到了第二天清晨,阿马荷回到原地去找克撒,只见克撒竟然动也没动,仿佛自己已
变成了石头,决定陪葬托卡西雅一生。
"克撒先生,我们得谈谈。"阿马荷轻声的说。
克撒点点头。"我知道。还有好多事情。学校还要办下去,挖掘工作要继续进行,
还有东西要出土。"他的语气呆板,简直像在交待遗言似的。
"有些事情要讨论一下,"阿马荷说,"其他的学生和工人都还好,受伤的虽然不算
少,不过还不严重。"
克撒点点头。阿马荷看着他,怀疑这个年轻人恐怕不曾想过营区里的其他人,甚至
包括他自己受的小伤;克撒的双臂和脖子上都是烫伤的疤痕,黑色的硬皮扭结在上
面。
阿马荷摇摇头,硬着心把话说完。"我觉得最好尽快把学生送回潘瑞冈去。"
克撒总算抬起头来看着阿马荷。他有点惊讶,刚才失去的神智现在好像回来了一点
。"我们要继续完成托卡西雅的工作啊,"克撒喃喃的说,"我们一定要做下去。"
阿马荷叹了一口气。"法拉吉人是跟人不跟事的。法拉吉人都尊敬托卡西雅,所以
愿意跟着她工作。他们也许会愿意跟着你弟弟,因为他都跟他们住在一块儿。可是
你,他们不熟,你很少花时间跟他们打交道。工人不会留下来的。"
"我们可以找别的工人,"克撒不甘,"而且还有学生可以用。"
"这里没有法拉吉人之后,沙漠强盗就会找上你们了。"阿马荷说,"现在有越来越
多的法拉吉人,不喜欢在他们认定是自己的土地上看到阿基夫人。你要从阿基夫带
更多的人来才行。要带士兵、挖掘工人。这里不能再待学生了。"
克撒的嘴紧闭成一条直线。"我知道了,"最后他说,"那你告诉我,我在这里还安
不安全?"
阿马荷看看那个坟,他之前虽然跟托卡西雅保证过,一切都会没事,可是现在却出
了意外。他不要再犯同样的错了。"我觉得可能不会了。学生们会没事,可是我的
人里面有人对你不满,他们把托卡西雅的死和米斯拉的失踪都怪到你头上。"
克撒抬起头来。"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他轻声的说,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好
希望他能回来。"
阿马荷也点点头。"我也是。"他轻轻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然后就走了。
托卡西雅的死讯传到潘瑞冈之后,跟着扑翼机回来的却是罗兰和李奇劳;后者的出
现着实令阿马荷大吃一惊。年轻的贵族小姐是来接管并纪录托卡西雅的工作的,年
纪较长的李奇劳则是来视察整个营区的状况。已经有一班篷车从潘瑞冈出发,载满
了焦急的父母亲们,打算到沙漠来把孩子接回去。
那班篷车一到,克撒就走了。之前他花了二天的时间,跟罗兰整理托卡西雅的笔记
,然后就乘着一辆小一点的篷车往南离开了。他告诉罗兰,自己并不想回潘瑞冈去
;对阿马荷,他则表明自己其实是不想留在这里,看着心爱的营地一蹶不振。
至于米斯拉,仍然音讯全无。尽管李奇劳下令所有的扑翼机都上天空去搜寻他的踪
影,但是仍然一无所获。就算他曾经回来过,也没人看到他,或说没人承认看到过
他。
阿马荷是最后一个目送克撒离开的人。其他的法拉吉人都不想接近克撒;况且现在
也没有什么工作可做了,于是他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营区。现在整个营地就像座鬼
城,它的灵魂已经随着托卡西雅而死。
阿马荷站在托卡西雅的墓旁,看着篷车离开营地。克撒最后是徒步走出去的,身上
只带了一根老师的拐杖,还有几颗死去、破掉的旧水晶,就这样离开了。就这点东
西,还有他的学识,老工头如此想着。
克撤回过头来,看着阿马荷站的地方,再看一眼托卡西雅长眠之地。在这么远的距
离下,阿马荷已经看不清这个年轻人的脸了,但是他看着克撒的肩膀,颓然的随着
他颠簸的步伐摇晃。
阿马荷觉得自己能体会克撒的心情。这个年轻人丧失了他的良师、他的家、还有他
弟弟,全因为那一夜鲁莽的行动。
但是阿马荷不知道他后来得花上好几年才知道--对这个年轻的学者来说,那三样东
西是他一生最惨重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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