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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nuel (小飞象★傲雪飞扬), 信区: Fantasy
标 题: 旅法师-(2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3月17日19:42:39 星期一), 站内信件
第二十二章
在回程的三天里,伤逝海上一点欢笑也没有。打从他们离开阿基夫海岸那时起,天
气就变幻无常,再也没好转过。从海平面堆起的积云,层层叠叠遮蔽了珊迦的视野
,她看不见日月星辰,无法辨认方位、调整航向。随着愈来愈疲累,她那与生俱来
的方向感渐渐失去了作用,她决定乘着一股明知不太稳定的风飞行。他们已经两天
没有看到陆地了,甚至连艘船也没见到。
珊迦多么希望此时能降落在哪艘小船上避避风雨,即使是登上陌生人的船,总比在
这上头等着完蛋好吧。眼看着乌云迅速地胀大,像一堵城墙般,夹带着一道道闪电
朝着东北方席卷前进,而脚下的浪又高又猛,浪花吞吐的泡沫布满了海面。珊迦知
道眼前的这个风暴他们惹不起,她拿它没有一点办法;更糟的是,假如有一阵--不
,应该说"等到"那一阵骤降的风势忽然来个"杀球",把浮球摔砸到海面上时,那他
们还能活吗?她真的不敢想象。
瑞特比把手臂环抱住她,以维持她的体温,也维持她站着不倒下;但这已经是他能
力的极限了。他望着风暴,除了告诉珊迦他会游泳之外,就再也没说什么了。珊迦
在游泳这一项上倒是比不过瑞特比。很久以前,教她航行的水手就说过:千万不能
跟海做朋友。假如--事实上是一定会--他们掉入海中的话,她打算张口呼出克撒那
件护甲,它虽然既不能挡雨、也不防水,但或许可以让她漂浮在水面上。
风暴汹涌地蔓延,比原来那堵云墙还要高大得多,也更加难以捉摸。它又繁殖了几
坨积雨云,其中一坨伸向北方,其余的都直直扑向他们的头顶。第一阵风来了,浮
球被它狠狠抛转,珊迦和瑞特比大声尖叫,失重地向下坠跌。当珊迦好不容易在落
海之前稳住浮球时,另一阵来意不善的风又从南边扫来,把他们推入了嘈杂又迷茫
的雨幕中。
雨幕掠过之后,刚才那些狂飘的旋风忽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珊迦的视线豁然开
朗,但她却宁愿那只是幻像--她看到暴风眼就在前方,更糟的是,海水在那里形成
一道正在向外翻卷的水柱,其中一端根着于海中,另一端耸入云霄。一阵强风压境
,那水柱忽然像巨蟒看见猎物般,扭摆着扑向他们。
"那是什么鬼东西?"瑞特比失神地问。
"海啸。"她说。她感觉到瑞特比的手指好像爪子一样,把她的手臂紧紧地扣住。
"它想吃了我们吗?"
水柱其实并不会思考,更不可能有胃口吃两个傻子。不过当它的蛮力把浮球压得平
贴在已经转得晕了的他们身上时,那问题也不重要了。浮球虽然被风吹扁,但即使
他们被扫进海浪里,它仍然没有损坏,还是保护着他们。有好一阵子珊迦猜想他们
身在水底,因为四周除了一片黑暗阒静外,什么都没有。但不久海洋又急速把他们
向外吐出,他们身不由己,一头撞回了风雨中。
风雨交迫,雷电交加。偏偏不管是克撒的护甲还是浮球,只要是胞囊做成的东西,
都特别容易招惹电极。霹雳声未曾停歇,浮球中的空气居然变得灼刺难当,他们的
头发和衣服都被扯离身体,变得支离破碎;每个碎片还兀自闪烁着青白色的电光。
珊迦已经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她庆幸地发现她还分辨得出上下。
狂风每怒吼一阵就会稍稍平息一会儿,仿佛是在养精蓄锐,为下一轮的猛烈攻击作
准备。在一次喘息的片刻里,瑞特比倾身贴近了她的耳朵,轻声说:"我爱你。"
她大吼着:"我们还没那么快死!"说着让浮球听凭一股向上的旋风摆布,它带着他
们驶入暴风雨的中心。
他们不断地升高,一直到雨水都结成冰,冻住了整个浮球后,他们才又向下坠落。
珊迦可以感觉到:浮球重击在浪头上,接着坠入海中、不住下沉,直到海底深处;
但是还没玩完呢:闪电烧融了冰,那些向上的旋风又一次把浮球抛入高空。珊迦用
力想停止这个永无止境的轮回,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们继续玩着自由落体的
游戏;上升、结冰、笔直地坠海。不是一次两次而已,他们一共"玩"了十次,终于
暴风雨抛下他们,继续往南方肆虐而去。
暴风雨带来的重创算是告一段落了,波涛汹涌的海浪对他们无情的羞辱却还没停止
。瑞特比环绕着珊迦的手松软了下来,而珊迦也晕得快呕吐了。
"我没力气把它举起来了,"她一次次地尝试,但是都宣告失败,"我现在只能让这
个浮球漂走了。"
"不行啊!"瑞特比本该大声叫出的这句话,出口时却变得软弱无力,像是一声拖着
长音的哀号。
"我还可以再做一个--"
"晕得不得了。我浮不住的。"
她试着唤起他的意志力:"这一点点晕眩打不倒你的!"
"打不倒我。"
"不浪费,不奢求。管他的,跟它拼了!不会游泳的是我呢!我还得靠你帮助我浮
着,一直到我做好另一个浮球为止。"
瑞特比渐渐地不支。他的脸色像死灰一般,上头满是冷汗。他唯有的一点点余力也
都已经在对抗胃肠的痉挛中消耗殆尽了。如果珊迦要把浮球放掉,即使是这点小小
的晕眩也会让他们俩丧命的。她能不能不要把它放走?也许有转机呢。
珊迦再次努力想升起浮球。在刚做好成形时,她不必费一点儿力,浮球自然就会飘
浮至半空;她从来没想过--也不需要想--如何让一个落地后的球再次升空。
"克撒,"瑞特比紧咬的齿缝中迸出这个名字,"他会来救我们吧。你的心--"
当她差一点儿把自己和非瑞克西亚的时空转送器一起毁灭掉时,克撒的确曾经及时
现身救过她。但是她现在所面临的,好像还算不上千钧一发、即刻致命的绝对危机
:天空是一片亮丽的碧蓝色,浮球也还能像块浮木一样在海上径自漂荡着。
"对不起,瑞特比,我想他如果会来救我们,在刚才那么危急的风暴中就该来了。
那时没出现,现在更不可能的。不到我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会有感觉的。"
"试一下。好歹是个办法吧。"
珊迦替瑞特比把垂在眼前的头发拨开,它们全被汗浸得湿透了。他说他爱她,虽然
是发生在那样全然只剩惊惧的时刻--不过,那也就表示他一定是真心的。她,这个
性别不明、父母不详的纽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可以如人类般的恋爱。可是现在
,她对身边这个悲惨的青年男子,真的产生了她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异样感觉;那感
觉是如此地珍贵,珊迦甚至觉得它比她所有的藏书和宝物加起来都还要贵重得多。
"撑着点,"她鼓励着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再来想想办法。"
左思右想,珊迦已经用尽一切她想得到的办法,浮球还是只在水上晃动。浪变小了
,她觉得这样漂着也还算挺舒服的,可是瑞特比的状况却还是和刚才一样的糟糕;
他还是不断的冒着冷汗,体内却又干涸灼热得像片沙漠。
"赶快天亮吧!我真怕来不及,"她说时天色才刚刚变暗,"也许克撒会来找我们的
,但还不是现在吧。"
"你能不能--能不能做点什么事吸引他的注意?"瑞特比问道。
他耗尽了体力才说完一整个句子,闭上了双眼喘息。珊迦告诉瑞特比:如果他肯坐
直起来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就像当初学习适应飞行一样,他会感觉好一点儿的。瑞
特比仍然坚持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试都不肯试。
"你--你需要--需要克撒的时候,都是怎么--让他知道的?"
"他不知道啊,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他的时候。"珊迦回答,"我和他只有在一
同躲避非瑞克西亚人那段时间里才常担心彼此,其他时候,我很少觉得需要他,当
然,他更是从来没需要过我。"
"从来没有?三千年来--你们都不曾--不曾需要对方吗?"
"都没有啊。"
瑞特比叹了口气,抱着膝盖,把身体紧紧蜷缩起来。他开始不停地颤抖,在夏季里
如此温暖的伤逝海上,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珊迦把所有的毯子都裹在瑞特比身上
;她自己则因为忙得一身汗而决定脱下身上的外袍。但是它纠缠住她的头发和一条
垂链,结果花了好大工夫才把它们分开。那条垂链珊迦戴了非常久了,她几乎想不
起来当初为什么戴上它了。
"喂,打我一下。"她说着,把手中的那条皮质的链圈扯破。
"什么?"
"我是说,你现在可以打我一下,确定不是在做梦--或者等它真的管用再说吧。"
"什么跟什么啊?"
"很久以前--是真的好久好久以前,克撒曾经做过一个神器给我,它能够召唤克撒
的注意力。这个办法我也只用过一次而已,那是在克撒进攻非瑞克西亚之前的事了
。太久了,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现在必须想个办法把它弄破才行。"
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一次,珊迦记得她是把那颗小水晶放在两块石头间用力压碎的;
这一次,她试着用牙齿咬咬看。结果水晶是碎了,可是她的牙齿也碎了一颗。不浪
费,不奢求。唉,好在她还算有远见,知道要用后面一点儿的牙齿咬;至少它们长
回去的速度比前排的牙齿快一些。
那一次,当水晶在石块间碎裂时,它曾迸出了一道小小的闪光,那是因为克撒密封
在水晶里的动力或魔法被释放出来了。可是这一次什么特殊现象都没有发生,而且
当她拿起碎片检查时,丝毫无法感应这些煤灰色的残余中会有什么奇迹降临。
"嗯,到底是多久以前?"瑞特比问。
"那是他和他的龙抵达非瑞克西亚前一天的事。"
瑞特比呻吟着,"也未免太久了吧。"
珊迦想着:如果克撒真的赶来救他们,那么在月亮升起之前,他们就能够离开这片
恼人的伤逝海、回到干爽的陆地上了。但愿这块水晶没有失去它的法力才好;但愿
克撒不但发现这个讯号、而且还记得它代表的意义才好。
珊迦把这些祈求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星星亮起来了。她开始担心了:担心克
撒不来,担心瑞特比会撑不下去。行囊里的食物和饮水其实还够他们再撑两三天,
她凭着纽特优秀的生存韧性,无论如何总是回得了陆地。她担心的是瑞特比。
就这样死掉的话实在是荒唐了点,但是大部分的死亡不都是挺荒唐的吗?
瑞特比睡着了。他的呼吸平稳多了,他的皮肤干了、身体也暖和了起来。也许等到
早上他就会没事了,何必陷入不成熟的绝望中呢?珊迦把自己靠在瑞特比身边。两
个人互相依偎着比起两个人各据一方真的舒服太多了。她闭上了眼睛。
珊迦醒过来时,肚子痛得不得了,胸口也在翻搅,耳旁还有克撒的大吼:
"你们搞什么东西,怎么会在大海里乱漂?"
克撒的动作轻巧得像母猫衔小猫一样,抓住了珊迦和瑞特比后颈,一只手一个地提
了起来。很显然地,浮球已经爆掉了。珊迦应该把克撒的护甲呼出来的,不过克撒
动作太快了。他们瞬间飞进了时空交界,一眨眼又到了另一个邻近的世界,那里似
乎吹着冰冷的寒风,再一眨眼他们已经穿越过时空交界回到了他们的小屋。珊迦不
住喘着气,克撒先把她放下,然后才注意到瑞特比整个人都发青了,虽然只旅行了
三步。因为他们刚才是向西移动,所以现在太阳还没落下欧蓝山脊。珊迦还可以清
楚看见瑞特比发青的脸色。
克撒让瑞特比啜了几口他摆在架子上绿瓶子里的液体。在克撒的治疗下,瑞特比渐
渐有了意识。
"把你的衣服换了,兄弟。"克撒命令着。这样的口气一定使得他和他的兄弟在襁褓
中就开始了战争。"把你自己洗一洗。找点东西吃。我和珊迦有事要谈一谈。"
不用说,米斯拉也有自己的立场:"你不能怪罪珊迦,还有,也别想再次忽略我。
是我坚持要去喀洛斯看看的。"
瑞特比用的是那个他说已经过时的发音。珊迦想:八成是弱能石在影响她的情人吧
。她壮起胆子瞄了一下克撒的眼睛。克撒眼帘中那两颗眼睛都变得全黑,而且闪着
迷离的光芒;从离开非瑞克西亚之后,她没看过它们像现在这样,于是她想到了基
克斯、索蓝、还有好多足以令她瞬间窒息的事。珊迦拼命向瑞特比使眼色,想警告
他小心点儿;她怕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
瑞特比那些话实在太直、太勇敢了点,不过的确壮大了他反击的声势。假使珊迦能
够在这当儿把这场争论控制住,她可以保证索蓝的命运就不会泄露出来了。但那仅
仅是个假设而已。她的警告并没有引起瑞特比的注意;连克撒这时也没兴致去理会
她。
"喀洛斯早灭亡了。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全都被我们结束了,兄弟,你跟我,还
有非瑞克西亚人。"克撒说着。珊迦不明白克撒在回到多明纳里亚之后,曾经再去
过那个洞穴吗?
"我必须亲眼看到那一切,"瑞特比回答,这句话在此时此地听来似乎别有意义,"
是你叫我离开这里一会儿的,而我也照办了。"
"我可没叫你去喀洛斯。如果早知道你想去喀洛斯,我们可以一起去的。"
"那不是什么好点子,克撒。"瑞特比为这场争辩做了结论,走出门去做刚才克撒命
令他做的那些事。
"你不应该让他去那里的,"克撒在珊迦耳边说低声地说,这时只剩他们两人,"我
弟弟他--他现在很脆弱。回到喀洛斯有可能让他发狂的。"
"那里也不过就是另一个地方罢了,克撒,"珊迦回话,她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不
加上那句"而且瑞特比也只是另一个人"。两句话都不太对。在欧蓝山待了一年以后
,瑞特比也许不是米斯拉,但他也绝不只是以前那个倔强的奴隶而已。
"'也不过是另一个地方' ",克撒跟着她说,"对你而言,没错,我想也对。你会看
出什么?还不就是一个洞、一堆废墟罢了?我那兄弟又看出什么了?他也不完全算
是他自己。下一个一定会好一点、强一点,我一直盼望会有好几个米斯拉出现,然
后我再决定带哪一个回喀洛斯。"
"不会再有任何米斯拉了,克撒。"
克撒不理她,懒洋洋地把工作台上残留的碎片用手扫到一个筒子里去。当水晶敲击
着他的心时,他正在工作着。珊迦的愤怒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谢你把我们从海里救回来。"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过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原来那个声音是你。做那颗水晶给
你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依然认为自己能入侵并且摧毁非瑞克西亚的时候。
我的野心早已经变小了。自从经过时界点起,我所能做的就只剩那么多了--仅能保
护多明纳里亚人不被侵犯而已。我会再做一颗给你的。""那要做一块比较容易打破
的。这次害得我折损了一颗牙齿。对了,也要帮瑞特比也做一块喔。"
"瑞特比?"克撒抬起头来,仿佛有点困惑,然后才点点头。"等这件事完毕,等我
让所有的眠者都现出原形,让非瑞克西亚人晓得多明纳里亚人已经做好一切对抗他
们的准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好好谈谈未来了。你们不在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这栋小屋不够大,我已经在构思一个能保卫所有多明纳里亚人的永久的防御工事,
除了古老的泰瑞西亚,还涵盖其他每一个岛屿。我以前做的所有神器和这相比都只
能算是小巫见大巫。我必须实地建造起它们,每建好一座岗哨,就立刻再到下一个
地点去建另一座。当然,我会需要帮手的--"
"除了我和瑞--之外还需要其他的帮手吗?"珊迦的心悬在那里。
"我的计划需要动员一整个世代的人力,也许会历经十次世代交替那么长的时间才
能完成。我所挑选的助手将会成为我这些岗哨的护卫者,他们永远都会是社群中的
族长或耆老;你晓得那不可能包括你在内的。至于他,他是个凡人,和我们不同。
你和我都是非瑞克西亚人所造的,我无法改变这个既成的事实;同样地,我也无法
改变他是个凡人的事实。就算我有能力改变,我也不愿那么做。那样做就像是在一
件令人憎恶的事情上再加上另一件同样令人憎恶的事。瑞特比--我的弟弟--他会变
老,也终将死亡。在你们不在的这几天里,我仔细想过了,我希望你会选择和他一
起--"
"一起到某个别的地方去,是吗?"
"是的。那样就再好不过了,无论是对我,或是眼前我必须做的事来说。"
克撒并不是疯了才这么说,至少不像是以往他把自己锁在回忆里的那种疯法。和这
一个米斯拉面对面交锋,使得他解脱不少。他仿佛又变回了凯拉·宾·库格所认识
的那一个克撒了:自我中心、充满自信、自私、而且一厢情愿地相信。即使到了世
界未日,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对其他人而言也都必然是最好的。
珊迦已经太累了,以致于无力表达她的一肚子火气,"我会跟他谈一谈的。"她淡淡
地表示同意。也许她本来想告诉克撒她在喀洛斯见到的景象,不过现在她宁愿不说
算了。克撒对事实早就免疫了。"你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是不是又该躲
得远远的算了?"她问道。
"不,珊迦,你完全想错了!我也有任务要交给你做。"克撒指着墙边一叠堆得很高
的箱子,"我需要你把它们全部放在该放的地方。我会用时空旅行术送你去那些地
方的。你也晓得,在某方面来说,你打破了那块水晶,也算是功不可没,要不然我
早已经完全忘记这回事了;好了,现在就动身吧,我希望黎明之前就看到成果。你
想想看,真的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拖延了。你所要做的就是:尽快把一个地方的
份量种完,然后叫唤我,我会马上出现,把你带到下一个地点。"
"明天再说吧,"她说着,向着门外走去。珊迦算是得到她要的了。如果她有那种真
正的、与生俱来的想象力的话,她就会明白"她要的"和"她曾经梦想的"可能会有很
大的差别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个觉。"
在另一间房里,瑞特比已经等她很久了。"你跟克撒说了吗?"
珊迦摇摇头。她重重地跌坐在凳子上。她忽然看见她那个装着古文明之战的书籍的
箱子。如果是凯拉碰到这种状况,她会怎么做?!克撒根本不曾改变多少。而他的
朋友们永远学不会这一点。
"我觉得根本没办法告诉克撒任何事。他对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看法,他的未来也
不要别人参与,就像你说过的,不管我说什么都是白说而已。接下来我们将会一直
很忙,忙到朦胧之月一天天接近天顶的时候为止--至少我得要这样。克撒有一大堆
蜘蛛等我去种,还有很多关于我打破水晶的计划要想。看着吧,到了明天他一定又
会说,我们困在伤逝海上也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瑞特比站在珊迦背后,轻轻地按摩着她的颈子和肩膀。虽然说她已经活了三千年,
而这种享受不过是最近一年才开始的,但是她已经愈来愈依恋这种温暖的指头带来
的触感了。多年以后,她将会想念他的。
"我那时应该留着不走吗?"他问道,"如果当时我扛下那个责任就好了--或者让米
斯拉扛--克撒可能很快就会平静下来了呢。谁晓得?也许我的决定真的是错的。
"
"也不尽然。你的点子真的不错,而且你也处理得很好。"她抖开瑞特比停在她肩上
的手,站起身来看着他说:"克撒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他所见过的众多米斯拉中
,第一个将走回他的生命中的?"
"他没那么说过,不过,我的确知道有时我的表现使得他相当沮丧。有时他真的会
吓着我,因为当他决定不要我在旁边时,我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我已经慢慢学
会不理会自己的人生了。我已经忘记瑞特比了,我现在就是老鼠而已,只求苟且偷
安地度过一天又一天,而不再求别的了--除了你。"
珊迦细细研究着自己的手掌,却不去看瑞特比的脸。"也许你应该考虑重新掌握自
己的人生才对。"
"难道他已经决定要再找一个新的米斯拉了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帮他找一个替代我
的人选呢?"
"不,"她可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我的意思是:我是不会去帮他找另一个米斯拉
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而且如果欧蓝山来了另一个米斯拉,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
瑞特比吐了一口气,"难道是因为我们去了喀洛斯,所以现在他准备把我们两个都
送走?"
她摇摇头。"也不是的,是因为我打破水晶的计划奏效了。现在克撒不再想过去的
事情了;而你和我,我们都只能参与他的过去。"
"那么,我想要回到伊芬宾卡去,我必须回去宾卡市。"瑞特比自言自语地大声说着
,"等到我们让所有的眠者现出原形之后,塔巴那会需要许多贤人来帮助他的--如
果塔巴那自己不是眠者的话。如果他真的是眠者,那我不知道谁会继承王位,不过
肯定会需要更多贤人的。你觉得呢?我们两个一起为伊芬宾卡效力好吗?你比你自
己认为的要聪明得多了,你想事情的方式常常还像你的外表那么年轻勇敢,而且你
又知道那么多连书上也没写的事。"
珊迦走到窗户边,"我算是半个古人,也成了过去的一部分。瑞特比,而且我真的
很累了。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累。"
"今天的确够你受的了;最坏的事情又总是找上你。"他又站在她身后,搓揉着她的
肩膀,并把她带到床沿。珊迦的疲惫不是睡眠或是瑞特比的激情所能治愈的,但是
此刻此刻,她也无暇再讨论这件事了。
才刚刚破晓,等不及的克撒已用时空旅行术将珊迦送到了墨文城。他把她和两盒改
良版的蜘蛛留在那里,还附上洋洋洒洒的详细说明,告诉她该把蜘蛛种在哪些地方
。克撒还留给珊迦一块看来很平常的水晶,他保证它不会弄碎珊迦的牙齿。四天过
后,珊迦在那里的任务完成了,可是她还是不愿冒险咬那块水晶,于是找了两块石
头压碎它。克撒立刻出现了,将她带到贝色瑞城继续工作。接着他们又走遍了高曼
尼南边及东边海岸线上的其他可能有眠者潜伏的城市。克撒说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所以不能让珊迦偷闲回欧蓝山的小屋去看看。在"朦胧之月刺破天顶"那一刻之前
,他们只剩十八天好准备了。
"那伊芬宾卡市该怎么办呢?"当克撒把她和一盒蜘蛛在另一个南岸城市旁的小山丘
上放下时,珊迦忍不住问道,"我们还有时间把这些新做好的蜘蛛放在那里吗?"
"你就只会想他!"克撒抱怨着,"你也别操心,我早就计划好了。今天入夜时,我
就会把你送到宾卡市去,你就到皇宫外头的广场去吧,除了那个地方,别的地方都
不安全。好,现在你要再弄清楚一次你的任务:那个盒子里的蜘蛛,全都是用在公
共场所的,像是广场、市集、神庙周边这些地方。你必须把它们放在绕一圈至少需
要二十步的地方。如果小于这个范围的话,蜘蛛们就会自动开始互相消灭。还有,
一定要确定:你已经确实地把它们放置在不惹人注目的地方,而且是一定不会被践
踏到的地方。你晓得的,那太重要了!它们一被践踏就糟了!它们可能会碎裂,更
糟的是,它们会提前引爆。"
关于音爆蜘蛛,他们已经研究得够多了。珊迦本来已经觉得很有把握了,直到她问
起:"好,绕一圈起码要二十步、不能引人注意、不能被人踩到,都知道了。那期
限是几天呢?"
"两天好了,如果你做得完的话。往西边走,还有一些我们漏掉的地方,而且如果
还有时间的话,我们不妨再去海那边的阿基维亚也放一些--"
"可是,克撒,我们从来都没有在那边发现非瑞克西亚人过呀!"
"如果有时间的话,去一去也无妨嘛。"
珊迦还来不及回话,克撒就施展时空旅行术,瞬间消失了。
※ ※ ※ ※ ※
七天后,在纳嘉堡的东城,珊迦正在那里努力地种着蜘蛛,可是随着仲夏节的即将
来临,狂欢的人潮不停地涌入,珊迦发现,她的工作的困难度愈来愈高了,她几乎
找不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来放这些蜘蛛。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高大的金发男
子从人群中走到她面前,对她说:"我想你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去吧!"
原来那个男人是克撒!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富商,身上穿了一套看起
来是丝质的气派衣服,就连摸起来也跟真丝做的没两样。
珊迦以为克撒要再过一天才会出现,不到那时她还不敢打破水晶。"到这里之后,
我几乎什么都没做,"她坦白地说,"到处都找不到够大的空间。那些人全都睡在街
上,真的好难,而且愈来愈难。我本来已经选好一个广场了,但是连那里也开始睡
满了人。"
"不要紧,"克撒安慰她,"没关系的,少放一只两只不会有多大影响的。再说,大
不了下个月、或者明年我们再来种就是了。"
这时的克撒温柔又宽容,看来他的心情相当不错。这使得珊迦突然怀疑是不是出了
什么事。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她着急地问,"是蜘蛛有问题吗?还是小屋出
了什么意外?"她迟疑半晌,还是不敢问:是不是瑞特比出事了?
"没有,没有的事,我只是猜想你应该也想和他去参加庆典吧。我打算把你们俩送
到宾卡市去,你们今晚就住在那里吧。"
克撒伸臂揽着珊迦的肩,带她轻易地穿过拥挤的人群。他们遇上了三个粗暴的年轻
人拦路搭讪,他们看来都醉醺醺的,帐篷旁还有流得满地都是的红酒和麦酒。三人
中最清醒的那一个称赞着克撒的宽边皮靴是上好货色,而这时他的一个伙伴从身后
紧紧勒住了珊迦,另一个就趁乱出手偷克撒的装硬币的小钱包。珊迦狠狠地用靴子
的后跟跺在攻击她那人的脚背上,并用手肘向后猛力敲了那人胸口一记,这才摆脱
了那人的偷袭。
那人因为吃了苦头,明显地清醒多了,他立刻大喊:"帮帮忙啊,抓那个小偷!他
把我的钱包和我父亲的背袋都偷跑了!哪位来帮忙啊!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珊迦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当然也不会把手中那个满是蜘蛛的袋子交给他们。她有一
把锋利的格斗用小刀可以用来攻击敌人,但是他们都已经防着她了,而且处在这群
暴民中实在是太危险,即使有克撒的护甲掩护,她也不易自卫。如果现在她是孤身
一人,她一定会马上呼出浮球风风光光地遁逃。可是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但是偏偏
克撒现在也被另一群人重重包围了,于是珊迦先呼出了护甲保护住自己,只希望克
撒赶快带她离开这个广场就好,不必让太多的狂欢者受伤。
马上就有人来主持正义了,只是这正义却不是站在珊迦这一边:一个旁观者又从珊
迦背后扑了上来,还拿了一把刀子抵在她的喉咙上。当她又如法炮制,像对付上一
个攻击者一样又跺又拐时,那人只觉得出了点什么怪事,却来不及反应过来究竟怎
么了。但广场上围观的其他人都看呆了,他们这才意识到珊迦不是个普通人而已:
刀子明明划破了她的咽喉,她却一滴血也没流!大部分的人们都退后了,准备好防
御的架势,但是仍有一些迎上前来要向珊迦挑战。其中一名挑战者体态相当高大,
他穿着曳地的长袍,手中执着一柄镶有银边的黑檀木权杖,还在石板上重重击了一
下;很明显地,这也是一位魔法师。
"克撒!"珊迦大叫求救,她喊的那个名字足以令多明纳里亚每一寸土地上的人民都
清醒过来。接下来她说的那一句是哪一国话都不重要了:"我们快走吧!"
那个魔法师叫出了一个魔咒,那是一条猩红色的火舌,像毒蛇一样悠悠缠绕着。当
接触到珊迦的护甲时,它嘶嘶地发出了失败者的叹息声,并化成一阵难闻的烟。当
克撒结束那头的战斗,赶过来珊迦这边时,那位魔法师又叫出了另一个魔咒。
克撒抛下他精美的富商装束,露出威风凛凛的长袍,那使得他看来益发地高大而雄
伟。他并没有把权杖带在身边--那柄权杖用真材实料做成,假使他带在身边,是藏
也藏不住的--不过神器师克撒是不需要任何权杖的。法术会很自然地向他那边飘流
过去,连珊迦都感觉到强大的法术从受护甲保护的双脚底下流过。法术绰绰有余,
克撒把它们精准地分配为:给那三个这场麻烦的始作俑者一人一记不会致命的雷霆
、至于那位介入这场打斗却选错边站的魔法师,则吓吓他,送他一阵已用法术滤去
毒质的瘴气闻闻。
然后克撒用他的双手手掌包裹住了珊迦的小手,用时空旅行术带着她遁入了时空交
界。
"我敢说纳嘉堡的每一个人都忘不了今年的仲夏节了。"当双脚已踏上小屋外坚实的
地面时,珊迦犹自兴奋地说着。
克撒的脸色却有些凄苦,"这样一来,他们都记得我了。我担心会引起眠者或者其
他各方妖魔鬼怪的注意。如果明天夜里眠者他们提高警戒,那就前功尽弃了。我还
不想露面,我希望非瑞克西亚人认为是多明纳里亚人要展开反击了,而不是克撒要
回来与他们斗法了。"
"对不起--那时有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后来又有个魔法师要向我宣战,旁观的人
群又像是要吃了我--我那时脑子一片空白,真的完全没想到后果。"
"我也从没指望你会记得。"
瑞特比从工作室中走出来迎接珊迦。他们俩朝思暮想,整整有十七天没见面了。珊
迦极力克制自己想拥抱瑞特比的冲动,瑞特比也明白她的意思,不敢在克撒面前造
次,直到他俩回到珊迦的房间里。
"克撒有没有告诉你,我们要去伊芬宾卡,亲眼看着那些蜘蛛施展法力?"他举起珊
迦,抱着她兴奋地转个不停。
"他只跟我说要把我们俩留在那里。"
瑞特比把她放下。"我对他说:你答应过我,会让我回到以前的旧生活,我把它称
作:'发现米斯拉在体内觉醒之前的我的生活'。然后,就像你说的,他就开始讲起
制造大型神器岗哨的计划,他没说太多,也没有提到要再找一个新的米斯拉的事,
不过我很明白他的意思。"
"我一直在想着弱能石的事。"
瑞特比摇摇头。"如果克撒过去很在乎弱能石的话,他的头一定很痛,不过和我刚
来这里的时候相比,现在他比较少针对它了。他准备把过去都抛到九霄云外去。所
以我也决定让我自己好过一点儿。如果他打算把我留在宾卡市也没关系,再怎么样
我也不会过得比一年前糟吧!不但不会比较糟,我认为说不定还会好得多呢!这一
年来,我多少也学了点制作神器的技术。"瑞特比努力装出乐观的样子,可惜不太
成功。
珊迦打开她那口装满金银财宝的箱子。"未雨绸缪错不了的。"她递给瑞特比一条沉
重的金链子,它的身价足以让一个凡人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
"他一定会改变心意把你留在他身边的。他绝不会把你赶走的。"瑞特比用肯定的语
气说着,同时套上了那条金链子,还仔细地把它掩藏在领口底下。珊迦又翻出了一
袋钱币和一柄刀鞘中藏有暗格的短刀。
"我们是去参加水果狂欢节吧?"瑞特比抗议。他不愿意带武器去。
"到时候绝对是一片混乱,谁晓得我们会碰上什么麻烦?"她执起他的手,轻轻地把
那柄刀塞入他的掌心。
"那你为什么不带把剑去算了?"他不服气地嘀咕着,眼望着珊迦屋椽上挂满的那一
排兵器。
"上回我在梅德朗时,因为腰上佩着一口剑,差点就酿成了大乱子。伊芬宾卡没有
崇尚武术的传统;十年前开始,连你们的贵族阶级也不重视这一点了。我想到时候
我们还是装扮成平民老百姓好了。平民带把短刀还算正常,不会引人侧目的。"
"你是不是很紧张?"瑞特比难以置信地问她。
"我这叫做'谨慎'。你,还有克撒,你们两个表现得简直像是去参加必胜的庆典一
样。我们根本没有把握行动一定会成功,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那么,你是不想去了?"
"不是。我当然想亲眼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再说,克撒也不会改变决定了。只是,
如果你们都这么轻率,后果我真的不敢设想!"
"你是不是因为和我一起去才这么紧张?你担心我会出岔子,你害怕照顾不了我是
吗?"
珊迦拉起裤管,在小腿肚扣上了一只金环应急用。她没回答瑞特比的问题。
"我对宾卡市太熟悉了,"他急切地说着,"那里可是我的家乡呐,我闭着眼睛都能
走遍大街小巷!阿弗伊保佑,现在是水果狂欢节--可以连吃七天的莓果呢!到处都
是五彩缤纷、歌舞升平,家家户户扶老携幼--"
瑞特比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珊迦根本听不进去。她又塞了一把小一点的刀子在瑞
特比的靴子里,然后终于阖上了箱子。她心里想着,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着凯拉
的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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