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tas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xdanny (欣欣),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番 外 篇 破浪(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Apr 23 16:36:04 2004), 站内信件
------------------------------------------------------------------------------
--
又不知过了多久,从舱中又出来两个人,说是唐开命他们来替换的。柳风舞交待清楚后,
便将了望台上的那个士兵也叫下来,一起下了座舱。那士兵绑在桅杆上,虽然有惊无险,
却吓得死去活来,下到甲板连站都站不住了,而那个舵手的两只手因为拼命扳着舵杆,两
手也合在胸前动弹不得,只怕得一两天才能好。
一到座舱里,他也没脱湿淋淋的衣服,一头便栽倒在床上,倒头便睡。在舱中,外面的狂
风暴雨声一下小了许多,几乎听不到,床也在摇晃不休,明明知道前途无从预料,他却仍
是梦到了帝都,梦到了父母和她。
等柳风舞醒过来时,只觉嗓子有点发干,头也昏沉沉的,他自知有些受凉,从舱中药箱里
取了两颗驱风丹吞了下去。这驱风丹是叶台制成的成药,对治疗伤风极有效,也不知是药
效还是心中所想,吞下去后便觉得人好受一些。他摸摸身上的衣服,本来湿淋淋的衣服有
些潮,他从衣箱里取出一套衣服穿好,走出了座舱。
一出座舱,只觉眼前一亮,不由得神清气爽。外面的天已亮了,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也
似伸手可及。
风暴终于过去了。他一阵欣喜,舒展了一下四肢,活动活动筋骨。这时,听得身后有个士
兵道:“柳统制,你醒了。”
那士兵正在船头用海水擦洗甲板,那些打湿的帆布也张开来放在太阳下晾晒。柳风舞道:
“大家都没事吧?唐将军呢?”
“唐将军受了些小伤,医官给他敷好药后,还在睡。柳将军,这场风暴可好生厉害,我们
现在在哪儿了?”
在哪儿了?柳风舞突然间才想起这个问题。他还记得那舵手说过罗盘坏了,只怕现在也没
人知道在哪儿。他看看四周,大海茫茫,细浪起伏,平静得象一张大大的桌布,破军号宛
如这桌布当中的一颗豆子。他道:“玉清真人肯定知道的。”
这时,一个小法师走过来道:“船上收拾好了没有?”
那士兵道:“马上便好,请真人稍候。”他又埋下头去擦洗甲板,似是要将甲板擦到一尘
不染。柳风舞道:“玉清真人也要上甲板来?”
“真人说要再做一次龙神祭,以谢天地。统制,这等风暴可把我们吓惨了,大江中哪里这
般厉害的风暴。”
那士兵很是健谈,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柳风舞却在想着他刚才所说的龙神祭上去了。龙
神祭是要以人为祭品的,玉清子这回要把谁当祭品么?难道,会是她?
柳风舞心头一紧。上一回龙神祭,那个叫朱洗红的少女掉进海里,被自己从海鲛口中救出
,玉清子便觉得是她坏了龙神祭,这回难道要把她当祭品么?
柳风舞越想越觉得有理,心头大为着急。玉清子是受帝君之命出海的,自己不过是统领船
上一半水兵,除非想要作反,不然又有什么办法可想?那个朱洗红长得有五六分象郡主,
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她被斩成一块块去喂海鲛,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
这时那个小法师过来向他行了一礼道:“柳统制,这三天辛苦你了。”
三天?柳风舞吓了一跳,道:“有三天了?”
“是啊,从遇到蛟云到现在,已有三天四夜了。柳将军英武绝伦,全船得以安然无事,邓
都督将此事委派将军,真是识人。”
三天四夜。柳风舞不禁有些骇然。他睡了也最多不过一天一夜吧,那这场风暴已经持续了
两天三夜了。能在这等风暴中脱身,实在是天幸,他想起在风暴中那般情景,实是比陷入
敌军重围还要凶险,不禁有些后怕。
那小法师转身要走,柳风舞道:“对了小法师……”
那小法师闻言回过头,淡淡一笑道:“我叫宇安子,柳统制叫我宇安子便可。”
“宇安真人,这儿是什么地方?”
宇安子看看四周,沉吟一下道:“我们现在在向东走,实在也不知这儿是什么地方。家师
说,从倭岛向东,便是苍溟,及是天下最大的海洋,这儿大概便是苍溟,到底是哪儿,只
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连玉清子也不知道这儿是哪里啊,那这张海图也无从绘起。柳风舞一阵茫然,道:“好吧
。”
等回程时,再细细会也不迟吧,现在四周茫茫一片,也实在绘不出什么。
这时,那些童男童女已经从舱中出来了。他们在舱中关了这几日,一个个面目苍白呆滞,
一出舱却又活跃起来。柳风舞闪在一边,让他们走过去。这些少年男女都穿着满纱长衣,
虽然有些皱了,被风一吹却又飘飘欲仙。
走过几队,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伍秋晶。她也见柳风舞在打量着她,抿嘴一笑,用下巴指了
指身边。柳风舞一见她边上那女子,不由得浑身一震。
那个女子象是大病初愈,神情还有几分委顿,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入鬓的长眉下,一对
眼睛却流转如水晶,仍是很有神采。她一见柳风舞,不为人察觉地行了一礼,又正色在人
群中走去。
她就是朱洗红?柳风舞那天救了她时,也不曾着意看过,现在看看,这女子果然有五六分
象是郡主,只是较郡主多了几分清秀,少了几分艳丽。柳风舞把手举到头边,正想行礼,
忽然醒悟过来,手趁势在脑后抓了抓。想必他这动作有些可笑,几个女子“扑嗤”一声笑
出声来,宇安子在一边听得了,低声喝道:“闭嘴!不许出声!”
他们站好后,那队杂役又开始吹吹打打,奏起乐来。柳风舞靠在船舷边,忽然想起那一天
的龙神祭,他站的也是这个位置,而那个朱洗红正站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看她的背影
,便有七八分象是郡主了。他不由得又摸了摸胸口那块玉佩,有此出神。
这时,唐开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柳将军,你起来了啊。”他转过头,只见唐开头
上缠着一圈白布,手扶栏杆,站在身后。他道:“唐将军,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当初我受过的伤不知比这重多少。”唐开看着那些女子,忽然很小声地道:“唉
,幸好这班小祖宗没出事,不然我和你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些士兵在玉清子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吧?柳风骨想起了那五个死在风暴中的士兵,颓然
道:“只求以后别碰到这种事了。”
唐开打了个哈哈道:“柳将军别被吓破了胆,这等事原不是轻易碰得上的,我们也算运气
不好。”
这时,乐声又响了起来,那些童男童女从中分开一条道。
那是玉清子出来了吧。柳风舞看着舱口,却见玉清子不紧不慢地踏着禹步术出来,他虽然
在舱中关了这几日,一张脸仍是白如美玉,清雅秀逸,丝毫没有倦色。在他身后,宇安子
和别一个小法师挟着的,赫然便是虚行子。
一见虚行子,柳风舞心头才放下心来。虚行子到底是什么目的,他也不想多管了。
虚行子鼻子以下被蒙着布,似乎连一步都走不了,是被两个小法师挟着离地而行的。他们
一行三人走过人群时,那些童男童女又合拢来,将他们掩入人群中。
这时,乐声又响了起来,那些童男童女也开始吟唱。他们唱的也不知是什么歌,不过那些
少年人的嗓音唱来,幽幽渺渺地,很是好听。
柳风舞正听得入神,忽然在一片歌声中,发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都上当了!”紧接
着便是一声惨叫。这声音太过突兀,柳风舞和唐开同时将手伸向腰刀,但马上省得那是虚
行子在叫。
虚行子被杀前,定是被捂住了嘴,这时不知怎的能开口了,便叫了那么一声。那些童男童
女的吟唱之声刚一乱,又回复平静,却听得玉清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龙跃沧海,有神来
飨!”他的声音清越高亢,很是好听,夹在那些童男童女的吟唱声中,有如鹤唳。
虚行子喊的“你们都上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柳风舞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看看唐开,唐
开倒没什么异样,只是颇有兴味地看着被抛入海中的那一块块肉。
也许,那是上清丹鼎派和清虚吐纳派之间的争斗吧。连法统这等出家人之间的争斗也是这
般血淋淋的,不用说朝中王公大臣之间的争斗了。柳风舞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依然飘浮
着朵朵白云,风暴过后,更如一块蓝色的薄冰一样晶莹剔透,一尘不染。他放平视线,又
看了看朱洗红,这回她倒是稳稳地站着。
唐开突然道:“柳将军,你看水里。”
柳风舞看着船头的海面,那里正有两条海鲛在争食,他道:“怎么了?”
“海鲛最能嗅到血腥味,这回怎么只有两条?”
柳风舞不禁也有些诧异。海里海鲛最多,平常船上扔掉些垃圾都会有海鲛跟上来,那回在
内海祭龙神,也有十几条海鲛,怎么到了海中心,海鲛反而少了?他道:“大概还没过来
吧。”
他话音刚落,船头处的海水忽然翻了个花,那一片水面象是煮沸了一样起伏不定。唐开道
:“你说的正是,呵呵,海鲛鼻子倒灵,这回一块儿赶过来了。”
玉清子还在高声念诵着,把一块块肉扔进水里。一想着这些肉刚才还是一个活人身上,柳
风舞就只觉得一阵恶心。他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他杀人都是战阵上你死我活时才杀,哪
里象玉清子这样用人肉来祭神。他刚想转过头去,再不看这等血腥的场面,哪知头刚扭过
去,细乐和童男童女的吟唱声嘎然而止,代之以一片惊恐之极的尖叫。
又出什么事了?他转过头来一看,那副情景刚跳入眼帘,他只觉浑身的血液也象一下结成
了寒冰,人也几乎坐倒在地。
船头的海面上,正颤颤地伸出一根长长的肉条。这肉条足有人的手臂粗细,上尖下细,一
边是褐色的,上面夹着一个个金圈,另一边却是雪白色,长着一个个圆圆的肉环,每个肉
环里又长出一根血红色鸟嘴一般的骨刺。
是海蛇么?柳风舞也从来没见过这等东西。象样子也象条蛇,可又没有蛇头,蛇身上长的
这等怪东西也实在太过奇怪。
这时,那根肉条忽然长鞭一般抽打在船头,“啪”一声,船栏杆被打得粉碎,那些杂役和
童男童女大叫着四散奔逃。破军号虽大,这一千人都挤在甲板上,又有什么地方可逃了?
混乱之中,有不少人被挤得摔倒在地,别人的脚没头没脑地踩过去,一时间耳中只听得男
男女女的惨叫声。
柳风舞叫道:“唐将军,快叫弟兄们维持秩序!”他说完,一把抽出腰刀,大声喝道:“
不许乱跑,一个个走!”
他的喊声夹在那些惨叫中,哪里还有人听到?柳风舞又急又怒,心知照这船乱法,船只怕
会被那些惊恐万状的男女挤得倒翻不可,可现在一片混乱,哪里还弹压得下去?那些童男
童女一散开,倒看见玉清子和他的两个弟子还面不改色地站在当中,那张床上,一具不成
人形的尸首躺在上面,血已将一张床都浸透了,那肉须正颤颤地向尸首伸去。
玉清子忽然断喝道:“宇安子,速将众人带下舱去,宇希子,你跟我来。”
宇安子和宇希子答应一声,他们背上本都背着一把长剑,宇安子抽出长剑,只见剑光一闪
,一个跑过他身边的杂役忽然头直滚下来,从腔子里,一道鲜血直冲而上,宇安子扬声道
:“立刻停步,再有乱动者,立斩不赦!”
清虚吐纳派的出家人也会用兵法来约束弟子啊。柳风舞也不及多想,此时那些混乱不堪的
童男童女已停住了,一个个不住发抖,既想早点冲进舱中,却又不敢再动。此时唐开已带
着士兵过来,将那些男女一个个推进舱中,有他们来约束,反而一下快了许多。
柳风舞喝道:“让开!”便向人群中走去。才走了一步,眼角又瞟到了那朱洗红的面容。
此时那些童男童女一个个都想早点进舱,只有她还在转过头看着自己,柳风舞也没有转头
,人一跃而起,在面前一个童男肩上一点,人已跳了过去。
这时那根肉手已缠住了那半具尸首,正举起来要拖回去,玉清子喝道:“飞燕斩!”他与
宇希子两人同时跃起,两把剑交错而前,托住了那根肉手,两个人风车一般绕着那肉手一
转。
这时另一路剑法啊。柳风舞看得目驰神移。他也久闻法统剑丹双修,他们的剑术与军中的
双手剑大为不同,剑身很是细小,上阵没有太大用途,但防身时却极是有用。眼见玉清子
和宇希子师徒这一剑使得天衣无缝,他也大为惊叹。
这两剑象剪刀深深地割入了那肉手之中,但那肉手却极具韧性,两剑这等转过,只是将那
肉手割出一道深深的缺口,那肉手仍是不断,还是在收回去。这时玉清子和宇希子两人已
落到甲板上,本来宇希子在玉清子身后,但这一转后,成了宇希子在前。他脚尖刚落地,
人已轻飘飘地跃起,一剑疾出,又砍在刚才砍的缺口上,这一段肉手应剑而落,上面缠的
尸首也一下掉下,却正砸在宇希子头上。
船头的海中,忽然象开锅一样喷出了一道水柱,那些童男童女和杂役又是一阵尖叫。柳风
舞此时已冲到了船头,他猛地站住,只觉眼前一黑,象是有一片乌云飞过,他抬起头一望
,登时变色。
在船的另一边,这时又出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肉手,但比刚才这条还要粗长,直直地向船
头打开,看过去,正是那肉手白色的一面,那一个个肉环中的血红骨刺间,象是猛兽的尖
牙一般,这要抽在身上,只怕马上会被抽得深身是伤。
他本立足未定,一脚点地,人猛地向后跳去。这肉手带着海水的腥味,几乎是擦着柳风舞
的脸掠过,猛地抽在船头,“啪”一声,将那张木床打得粉碎,木屑横飞,一头正抽在宇
希子头顶,宇希子连声音也发不出一声,被抽得摔下海中,玉清子却已如大鸟一般飞起,
直向后跳,他本在船的最前方,这般一跳也是跳向海中了,但一到空中,玉清子忽然转了
半个圈,一手伸出,正抓住船头冲角上的旗杆,人也盘在旗杆上。看过去,他也已面无人
色。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柳风舞脸上已无血色,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出,几乎要挣破皮肤。
这根肉手一打在船头,忽然象是一根长绳一样猛地收紧,甲板本是用铁硬的铁木制成,也
被那些肉环中的骨刺划出了条条白迹。
这时唐开和几个士兵已冲了过来,一见这副情景,也都惊得不敢上前。唐开叫道:“真人
,这是什么东西?”
这肉手正在不断收紧,似乎连整个船头都要被勒断。玉清子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神仙一般的
仪态,气急败坏道:“这是八爪龙,快将它的触手砍断!”
一队士兵同时冲了上去,柳风舞冲在最前,手起刀落,猛地砍向那触手。但刀锋所至,却
只觉象是砍在极韧的藤条上,根本吃不住力,刀子反被弹了起来。
唐开叫道:“他娘的,快把攻城斧给我拿来,老子偏要砍断这鬼东西。”
他本是天水省的人,那一省民风剽悍,向有“天下未乱,天水先乱”之称,自到水军团后
,已学得文雅了许多,此时突然又现出在天水省西府军中那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本色来了。
还不等攻城斧拿来,这根触手忽然猛地抬了起来,猛地横扫而过,一个士兵避之不及,被
这触手碰到,触手马上将他卷了起来。那些肉环中的骨刺都象一把尖利之极的快刀,这士
兵又没穿甲胄,那些骨刺象刀一样一下便将他割得遍体鳞伤,他疼得大叫起来。柳风舞叫
道:“挺住!”双足一蹬,人已疾射而上,砍向那根触手。可是他力量虽大,速度虽快,
刀子在触手上一动,却只是一弹,根本伤不了它分毫,柳风舞自己反被弹了回来。那触手
卷着这士兵收了回去。这士兵手里还拿着刀,他拼命砍着面前的触手,可仍是牢而无功,
那触手不紧不慢地收回去,一船的人便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进水中。
柳风舞冲到船边,看见那士兵的头还露出在水面上,一见柳风舞,他叫道:“统制,救…
…”只说得这几个字,人已被拖入水中,再也不见了。他叫道:“这是什么怪物?到底是
什么?”
玉清子还抱着船头上的旗杆,这时才跳回到甲板上,道:“柳将军,这就是八爪龙,我在
旧书上见过这个,据说最大的能把船一下拖入水中。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啊。”
柳风舞扭过头,却见刚才被他砍落的那一段触须还在甲板上,上面还带着些血腥,居然还
在不停地扭动。他打了个寒噤,道:“快逃出这里。”
现在那八爪龙没有再出现,确是逃走的良机。唐开道:“好。”他叫过一个士兵来道:“
叫下面的弟兄加快划,添一半人去。”
那士兵答应一声,却见船头左侧海面上忽然有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喷到了六七丈的高处,
底舱处忽然传来一阵惨叫。柳风舞心知不妙,他本就在船边,低下头去一看,只见有五六
条触手攀在船边,象长蛇一般从破军号两边的桨孔里伸了进去,那些桨手想必正心惊胆战
地四散逃开。这时哪里还能划桨,就算能划,被这许多触手抓着,破军号也是动不得分毫
。唐开和柳风舞面面想觑,不知怎么办才好,柳风舞忽然道:“不管什么,用开水将它烫
熟,总不见得还能再兴妖作怪!”
唐开苦笑了一下。在船上虽然还可以生火,但这毕竟不是件易事,就算能烧,这点开水又
能对这八爪龙有什么威胁。他刚想说这行不通,却见船头左边的海水又开锅一样滚了起来
,两人紧盯着海面。
海水翻翻滚滚,船头边上丈许方圆的一块海水一下子变得深了,本来是蔚蓝色,现在却变
成了深褐,当中还夹杂着深一块浅一块,好象有一块花布平着在水中慢慢升起。
柳风舞正想象这八爪龙到底是什么样的,忽然只听得身后的士兵一阵惊呼,他们回头看时
,却见一条长长的触手又从船右侧伸过来,在空中挥舞着,横扫而过。他一弯腰,这触手
带着一股腥咸之气从他头顶掠过,正在庆幸没能伤了人,却听得宇安子惊叫道:“师傅!
”
玉清子本攀在船头最前面的旗杆上,现在船头平静了些,他正跨过栏杆走上甲板,这根触
须扫过去时,他哪里闪得掉?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长剑,剑光一闪,寒气四射,只是一眨眼
间,剑光过处,那根触须上的骨刺尽皆削平。但他在船头上,比旁人站得高出一截,这触
须他削不断,已是躲无可躲,他一咬牙,人拔地而地,才离地数尺,忽觉两腿一紧,低头
看时,那触手已象一根长绳一样死死缠住他的双脚。
刚才那士兵被拖入水中的惨象,他也亲眼所见,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平常时的仪表仪态早
忘个一干二净,大叫道:“救我!快救我!”也亏得他已将这触手上的骨刺尽都削去,不
然只消这一缠,他双腿便已废了。但饶是如此,玉清子仍觉两腿象是被铁链锁住,如非己
物。
他话音未落,柳风舞和唐开已并肩冲上,刚冲上一步,那触须带着玉清子升了起来,玉清
子手中长剑乱舞,一剑剑砍在那触手上,却毫无用处,而他已这般高法,柳风舞他们哪里
还够得着?
只见那触手将玉清子极快地举到船右侧,忽然又绕过船头,将他举到船左侧去了。柳风舞
本已追着冲到右侧,又跟着它转了个大圈,重转到了左侧去。
这触手,只是八爪龙的一只爪吧。他忽然想到了这个。看上去每一条触手都象是单独的,
可其实,只怕这八爪龙的身子便在船左侧。那触手已这般大法,八爪龙的身体岂不是要比
四十多丈长,二十丈宽的破军号还要大么?这个梦魇一般的长度使得柳风舞一阵心悸,两
手掌手也一下沁出了汗水。
玉清子还在空中大叫着,那触手本是将他举在空中,此时已将他拉向水面,也不甚快,但
这等看来更是毛骨悚然,玉清子此时也心知逃不脱了,剑已不知扔到了哪里,他两手拼命
抓着船边,破军号胸墙上,已长了许多蚬蛤藤壶之类,玉清子的手抓着每一个突起,但他
的力量和八爪龙比起来,自是微不足道,毫无用处,他的一只手被划得鲜血淋淋,却仍是
不顾一切地抓着能抓着的东西。
怎么办?柳风舞也只是一片茫然,这时身边有风倏然,只听得唐开破口骂道:“畜生,吃
老子一斧!”
他已冲出船边,向那根触手跳去。他就算能砍断触手,两人必定也要落入水中的。这时水
中有着八爪龙那等怪物,他们又怎能逃脱?只是唐开一股作气。这些根本想都不想。
他动作极快,后发先至,人已落到玉清子身边。他大吼一声,一斧劈风砍下。唐开力量本
就远超侪辈,这一斧又是拚尽了浑身力量,一斧过处,缠着玉清子的那根触手立被斩断,
两个人同时掉了下去。
一到水中,唐开才想到自己没想周全,他正自暗忖道:“这可糟了。”却只听“嗵”一声
,一根铁锚正落在他身边,只听柳风舞在船头上叫道:“唐将军,快抓住!”
唐开又惊又喜,攻城斧也不要了,两手一把抓住铁锚,人翻出水来,已站在锚齿上,心中
暗道:“还是小柳想得周全,不然老子是白白送命。”他见玉清子此时已挣脱了那半截触
手,正向这里游来,大声叫道:“真人,快过来!”
玉清子闻声游得更急了,这玉清子剑术高强之极,水性却不见佳,在水中水花打得震天,
游得却不快。此时船边已站满了士兵,一个个手持兵刃,如临大敌。
就在这时,水中忽然又喷起一道水柱,这水柱太急了,玉清子首当其冲,象一粒小石子一
样被冲起了丈许高,竟一下比唐开还高出数尺了,唐开虽在一边,也被水柱冲得迷了眼睛
。他只眨得一眨,只见从海中升起了一个圆圆的肉块,肉块是灰白色,极是光滑,有丈许
方圆,就在他身边六尺开外。
这就是八爪龙么?唐开心头一阵寒意,不由得将抓着缆绳的手又紧了紧,差一点脱口而出
要他们拉自己上去。这时玉清子正落下来,他一咬牙,一脚在船边一蹬,一手向玉清子伸
去,叫道:“真人,快抓住我!”
玉清子被这水柱一冲,本已辨不清东南西北,听得唐开的叫声,他伸手一把抓住唐开的手
,往怀里一带。他在拳术上也大有造诣,唐开本就是立在锚上,被玉清子一带,两人都晃
动不休,唐开惊道:“当心!”
这时,那八爪龙终于升出了水面,便如一个额头特宽的光头一样,两只足有碗口大的眼睛
紧紧盯着唐开和玉清子,小股海水还在不停从八爪龙头顶流下。这八爪龙大得真如恶梦中
才能出现的怪物,一个头顶露在水面上便有一丈方圆,站上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唐开此
时已抓住了玉清子,正让他坐好,和这八爪龙的眼睛一对,吓得浑身一抖,出了一身冷汗
,抬头大叫道:“快拉我上去!”
柳风舞正待动手,忽然船上众人同时惊叫起来,从八爪龙的头边又伸出一条触手,这条触
手便伸向唐开和玉清子二人。玉清子已吓得说不出话,唐开的声音也已哑了,他叫道:“
他娘的,快拉……”
话音未落,玉清子忽然伸手扳住他的肩膀一拨,两人在铁锚上本就挤得立足不稳,唐开更
是毫无防备,被玉清子一带,整个身体都一下摔了出去。他还没意识到什么,只觉两腿一
阵撕裂一般的疼痛,眼前也不由一黑,便觉整个人都在空中定住了。
柳风舞看得唐开被那八爪龙抓住,惊得大叫一声,手也一下放开缆绳。他本在拉着那缆绳
,这般手一松,锚上的玉清子又掉了下去,吓得他又是一阵大叫。柳风舞也不管他,抄起
船头的另一个铁锚,叫道:“挺住!”他双手抱着铁锚,人猛地向唐开冲去。
抓着唐开的那条触手还带着许多骨刺,唐开一被缠住,两腿已不知被刺了多少伤口。疼痛
中,他见柳风舞向他疾冲而至,心头不由一宽,正待用力,却只觉两腿又是一疼,人差得
昏过去。
柳风舞人还在空中,大喝道:“怪物,受死吧!”他两手举起铁锚,猛地向那八爪龙头顶
砸去。他心知自己没有唐开的本事,没办法一斧子砍断触手,那只有搏一搏,若能将那八
爪龙的头打碎,那便能一了百了。
铁锚狠狠地砸在八爪龙头顶,柳风舞只觉着手处有一股大力反弹回来,震得他双手麻木,
八爪龙也发出了一阵大吼,抓着破军号的那几条触手极快地缩了回去,震得柳风舞耳中“
嗡嗡”作响,他身形不乱,腰一摆,人已轻轻巧巧地站在了八爪龙头顶。
铁锚上还拴着缆绳,柳风舞跳下来时已算计停当,此时船上的水兵已将玉清子拉上去,另
几个正要来拉柳风舞这根缆绳,柳风舞叫道:“唐将军!”他操起铁锚,又是狠狠砸在八
爪龙头顶,这一记没有刚才的力量大,但也使得脚下的八爪龙一震,那根抓着唐开的触手
也是一松,唐开直摔下来。
此时唐开本就在柳风舞头顶,柳风舞一把抱住他,叫道:“快拉!”
唐开的两条腿受伤极重,一个个伤口几乎象小孩的嘴唇一般,从中汩汩地冒出鲜血来,他
倒还是笑了笑,道:“柳将军,有劳了,你要是个美女有多好。”
柳风舞有点哭笑不得,唐开一向有点吊儿郎当,现在死到临头还是不改。他左手插到唐开
肋下,叫道:“有命了再想这个吧。”
唐开个子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柳风舞单臂拉着他很是吃力,一条手臂也几乎要被拉断。他
咬着牙,一脚踩在铁锚上。这头八爪龙连吃两下重击,正在乱动,柳风舞站都站不稳,他
刚站好,正好又和那八爪龙的眼睛打了个照面。现在他和那八爪龙的眼睛很近,这般看去
,遍体生寒。
铁锚一动,船上的水兵已开始拉了,忽然,周围的海面又是开锅一样翻动,在飞溅的水沫
中,一条触手疾挥而至。柳风舞本已带着唐开升起来,这条触手扫过,一下又卷住唐开的
双腿,唐开伤上加伤,疼得惨叫一声,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那根缆绳也被一下拉得笔直
。
柳风舞只觉头里又是“嗡”地一阵。此时他一手抱着唐开,一手拉着缆绳,再分不出第三
只手来了,只能拼命用力拉着唐开,可是那八爪龙一根触手缠住唐开,另一条触手如影随
形,又伸了过来卷住了他,这回卷得更高,已卷在唐开腰部。这两根触手之力加上,柳风
舞再抗不住,左臂骨节发出了一阵响,只怕连他的左臂也要马上被齐根扯断。
唐开脸上已全无血色,他睁开眼,忽然又笑了笑道:“柳将军,来世再见了。”
他两手还能动,伸手到肋下插进柳风舞的掌中向外一分,柳风舞的手被他一下推开,船上
的人本就在拼命拉着,柳风舞的人如同流星一般直冲而上,一眨眼间便升起了一丈高。他
叫道:“唐将军!”
唐开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对着那八爪龙喝道:“怪物,老子和你拼了!”
那八爪龙缠着他,正在往嘴边送去。八爪龙的嘴便长在两眼下面,也和鸟嘴一样,刚送到
嘴边,唐开忽然大吼一声,右手五指撮拢,猛向前刺去。他本是西府军都督周诺的高足,
斩铁拳虽然不能切金断玉,劲力到处也不啻利刃,和八爪龙又凑得如此近法,右手指尖已
刺破了那八爪龙两眼之间的皮肉,余力不竭,仍是向前。这已是他最后全部的力量了,右
手一旦刺入,整条右臂都捅了进去,直插到肘。
八爪龙的要害正是在两眼之间,这地方哪里受得如此重创?刚才柳风舞不知,只道头顶更
是要害,其实八爪龙是没有头的,眼睛上面实是它的身子,两眼之间便是它心脏所在,平
常八爪龙将此处护得最是周全,但它根本没料到这到嘴的食物竟然还有这等反击手段,被
唐开的斩铁拳破体而入,疼得长声嘶叫,翻起了滔天巨响,破军号也被震得左右摇晃,整
船都笼在八爪龙喷出的水汽之中,八爪龙带着唐开缓缓没入海水。
柳风舞人还在空中,全看到眼里。他看得目眦欲裂,一到船上,那些士兵突然放声痛哭起
来。
唐开其实也不算什么爱兵如子的将官,但此时人人都想起他的好处,一时悲从中来。柳风
舞手紧紧抓着船栏,只恨不得那八爪龙再次浮上水面,便要将它砍成千万段,但水面荡漾
不休,渐归平静,只有那些破军号上掉下去的碎木还浮在水面上。
这时,柳风舞只听宇安子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要做什么?”他转过头,却见甲板上唐开
那一队里有十几个士兵手持刀枪,正走向玉清子。宇安子手舞长剑护在师傅跟前,大声喝
斥,却没人理他。
柳风舞喝道:“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士兵哭道:“统制,是他把唐将军推下去的!”
玉清子已是面无人色,只在宇安子身后躲闪,看得他的样子,两个士兵猛地冲上前,手中
长枪向他刺去,宇安子手中长剑一闪,在一个士兵臂上刺了一剑,那士兵袖子也登时被血
染红了,却眉头也不皱一皱,两人两杆长枪一错,“啪”一声锁住了宇安子的长剑,只是
一扭,宇安子手中的剑登时折断,两杆长枪也象剪刀一样搁在他脖子上,只消再一用力,
便可将宇安子的颈骨也当场拗断。
如果论剑术,宇安子的本领不知比他们高多少,但这两个士兵身经百战,一旦拼命,便有
一股凛然之威,宇安子一身本领用都用不出来,只这么一招便被他们压得全无还手之力。
他骇得额上冷汗直冒,暗道:“水军团竟然厉害到这等程度?那可真是糟糕了。”
柳风舞猛地冲上前来,两手齐出,一把抓住他们的长枪,这两个士兵只觉长枪有如嵌入了
铁钳中,那个臂上受伤的士兵是个什长,他叫道:“柳将军,你要给他们出头么?”
这两人都是唐开的部下,帝国军自文侯改制以来,是以军衔指挥部众,下级必须听从上级
。船上还剩的这一百七八十个士兵中,以柳风舞军衔最高,但现在唐开的部下已火冒三丈
,对柳风舞出言也大为不逊。
先前冲向玉清子的十几个士兵中还是柳风舞的部下,见柳风舞阻止他们动手,这些人都站
住了,没再上前。柳风舞膝盖一抬,将那两枝长枪顶了起来,脱出宇安子的脖子,喝道:
“事已至此,我们应当同舟共济,不能再自相火拼了!”
那个什长怔了怔,放了长枪,猛地冲到船边,跪倒在甲板上,哭道:“唐统制,你英灵不
远,安息吧。”
玉清子脸青了又白,见已脱险,才长身站起来,此时又恢复了雍容大度气派,大声道:“
唐将军为救我,丧身于异兽,现在全船士兵当听柳统制号令,违令者斩!”
他的声音很是响亮,说着向一边的宇安子做了个眼色,宇安子会意,从地上拣起半截断剑
,喝道:“大胆犯上,你受死吧!”他脚下一错,人已闪到那什长身后,一剑向他脖子劈
去。那什长的本领全在一杆长枪上,现在赤手空拳,臂上有伤,又跪在地上,哪里还有还
手之力?宇安子的剑眼看便要砍入他脖子,柳风舞手中的长枪已疾射而出,“当”一声,
宇安子断剑砍到了枪杆上。
柳风舞一枪挑上,宇安子本没料到柳风舞又会出手,半截断剑一下脱手飞出,落入海里。
他向后一跳,眼中惊疑不定,不知柳风舞打什么主意。
柳风舞道:“现在船上我为统制,水军团受帝君之命保护玉清真人,自不可对真人无礼,
但水军团不是法统,请真人也对我水军团有些礼数。”
他的话中也有些气恼,玉清子现在脸上不再泛青,倒是一阵恚怒的红色。他一甩袖子,道
:“柳统制,请你节制这批部下,唐将军之死,我也很为心痛,但事已过去,大家都不要
再提了。”
柳风舞收枪在手,行了一礼道:“真人放心,有柳某在此,真人只消一心为帝君求药便是
。”
玉清子看了看船头,现在那些童男童女大多已下去了,刚才一阵混乱,有几个已被人踩死
,和几个被八爪龙的触手抓死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处,一片狼籍,右边,宇希子的尸
首倒在船舷边,半边头也被打碎,死状极惨。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马上向东航行,
柳统制,这儿都交给你了。”
他稳稳地向舱中走去。刚才千钧一发,他也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现在却好象什么事也
没发生过一样。柳风舞仍是向他行着礼,目送他回舱,道:“王漩,让随军工正上来修理
船只破损之处,吴帆马上清点伤亡人数,再召集弟兄划桨,全速向东。”
海上现在已一片平静,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柳风舞看着水天一线的天际,心头又是一阵
疼痛。
船上,那些童男童女都是因混乱,被踩死了一男三女,而士兵自唐开以下,共死了六个,
加上被八爪龙触手抽死的宇希子,这一次共死了十一人,受伤的也有一些。简直象是被敌
军偷袭啊。当听到伤亡报告,柳风舞不禁揉了揉鬓边。
这大海之中,到底还有什么神秘莫测的东西?又藏了多少凶险?他站起身,看着那些正在
修理船头的士兵,暗暗的,有一阵莫名的慌乱。
玉清子自从此事以后,倒没再出现。虽然柳风舞明令不得对玉清子无礼,但他自知在众目
睽睽之下将唐开推给那八爪龙,已是犯了众怒,若当众出现,只怕会再引起骚动,有什么
事也只让宇安子传话。这倒给柳风舞省了不少事,以前大事总有唐开两人共同分担,现在
什么事都压在他肩头,他也实在不想再出什么难办的事。
破军号一路向东,又航行了一月有余。船上的粮食足够一年之用,平常也能钓些海鱼上来
补充,食水也有雨水补充,倒不必犯愁,只是这一月间居然没找到什么岛,偶尔发现一个
,也是些珊瑚构成的小岛,与其说那是岛,不如说只是个礁石,寸草不生,只长了些贝类
,这苍溟直如无穷无尽,放眼望去,不知哪里才是岸。
这一个月来玉清子很少出现,那批童男童女倒和士兵混熟了,一些少年向水军团的士兵学
点刀枪,平常钓鱼玩耍,对他们来说,在船上这一段日子,只消没有危险,实是很好玩的
事。
又过了一个月多,天也越发冷了。破军号出发,本是八月秋高之时,按理现在仍未到冬天
,但每天早上甲板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天气便如孟冬。水军团辎重带得足,衣物也有,因
为收藏得好,一路上一点也没损失。解开那些捆得严严实实的衣物包,柳风舞想起这还是
遇到风暴前唐开捆得,便不由得一阵怔忡。
在海上呆得久了,他睡梦中也多了惊涛骇浪,少了帝都的红花绿柳,连郡主的样子也记不
清了。有时看到朱洗红和伍秋晶在甲板上看海景,他才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梦见郡主了
,以前时不时要去按一下的胸前那块玉佩,现在也似乎忘掉了。
这一日已是出发后的第七十七天,正值月圆。柳风舞在甲板上检查完毕,一个人抱膝坐在
船尾的缆绳上,看着天空。几个在甲板上轮值的水兵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其中一
个低声哼唱着一首帝都流行的小调,大概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唱出来的音符都连不起来,
但还是让人有种突如其来的思乡之情。
“柳将军。”
一个女子轻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柳风舞吃了一惊,猛地站起来。
海风中,一个穿着白色长色的女子正站在他面前,衣服被风吹得飘起,似乎要凌风飞去,
银色的月光下,那张脸也好象是透明的。一瞬间,“郡主”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
马上意识到这是朱洗红。
“朱姑娘啊。”他有点讪讪地一笑,“不去歇息么?”
朱洗红道:“柳将军,我能在这儿坐坐么?”
柳风舞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水军团军令极严,那些士兵虽然也时常向那些女子说些打趣
的话,但柳风舞严令不得越轨,至今船上也没什么风月案子出来。难道朱洗红情窦初开,
竟是要移船就岸么?他让开了一点,道:“朱姑娘坐吧。”
朱洗红坐了下来,也抱着膝。她穿着白色长衣,在海上驶了这些日子,人也越发清减,好
象一阵风就能吹得走的。她看着月亮,低声道:“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看见别人有好东西
,便吵着要,我妈告诉我说,月亮里要什么有什么,每年都离我们近一些,等我大了便能
到月亮里,那时什么都有了。”
柳风舞笑了笑,也没说话。他小时家里也很穷,后来文侯向帝君上疏,要军校招收平民子
弟,自己才进了军校。到了军校时也不过十三岁,那时可没人说什么月亮里要什么有什么
的话,想要什么东西,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朱洗红道:“我爹以前是做木匠的,后来因为眼睛瞎了,什么也做不了,家里都养不活,
我妈就时常带些男人回家,他们晚上来,天一亮就走,留下点钱才好买米买菜。我爹眼睛
虽然瞎了,可我常常看到他一个人躲在一边没声地哭。”
柳风舞不禁有些动容。他家里虽然穷,但父亲教人识字,总还能养养家,从没想到有人生
活得这么苦法。他想安慰朱洗红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今年天寿节的时候,我爹忽然一个人出门,没再回家,虽然我妈和他也好久没说话了,
可我爹一不见,她还是急得不知怎么是好,叫我出门去找找。我在外面没找到我爹,却听
得法统在募集少年男女,说要出海求仙,去的人家里都能有一笔钱,我就想,要是我去的
话,那家里就可以过下去,妈也不用再找男人回家,爹也不会一个人哭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也低下头,话语有些哽咽,泪水慢慢地流下,在脚边积起了一小滩,
沿着甲板的缝流过去。他喃喃道:“放心吧,等我们安全回去,你就能看见你爹你妈了。
”
她抬起头,看着柳风舞,眼里泪光闪烁。柳风舞心一疼,还待再说两句,可怎么也说不出
来。她忽然道:“看到了,那天龙神祭上,我就看到我爹了。”
柳风舞只觉背上也是一阵寒意。刚出海时的那次龙神祭,那个当祭品的人来时是闭着眼的
,他原来还以为那是因为他害怕,原来他本来就是个瞎子啊。
朱洗红站起身,低声道:“柳将军,谢谢你救了我,可是,你知道么,那天我是不愿意再
活下去了。”
柳风舞也站起身,伸手想拍拍朱洗红的背,但手刚伸出,马上又缩了回来。他慢慢道:“
朱姑娘,想开点吧,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的事。”
朱洗红抹了一把泪水,忽然微笑着看着月亮,轻轻道:“柳将军,你说月亮什么时候会近
到我能走进去?”
柳风舞也看了看月亮,月亮又圆又亮,在海上看来也比在岸上看时大得多,可仍是遥不可
及的。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朱洗红轻轻道:“柳将军,谢谢你。”
她转身向舱中跑去,步履轻盈,象是脚不点地。看着她的背影,柳风舞心中又是一阵刀绞
似地疼痛。他抓着胸口的玉佩,转过头望着船后。
船后,仍是一片茫茫大海,无穷无尽。破军号正全速行进,在海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白痕,
隔得远了,便又仍是一片黑暗,不时有游鱼泼剌跳起,也不知是些什么怪鱼。
在海上又航行了十几天,天越发冷了,从嘴里呵出的都已是白汽。柳风舞每天命部下在甲
板上分批跑两圈,暖暖身子。原先船上带了许多绿豆,隔几天便发一次豆芽当菜,当向导
的船民说,若长久不吃蔬菜,人身上的血管都会破裂的。可现在绿豆也吃得差不多了,船
上已有三个平常不爱吃豆芽的士兵得了那种病死去。若再找不到岛屿补给,那船上粮食虽
然足够,蔬菜却绝对弄不到了。
这一天柳风舞正在船上用望远镜看着前方,现在的海图也没办法画,这两个多月,每天总
能行个两三百里,到现在只怕已东行一万多里了。这一万多里居然没找到一个小岛,实在
令人难以置信。
这望远镜中工部做出的最新的一种,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但已能望出数里外的地方了。他
看了一圈,忽然在东北角上看到一带白色,原先只道是片浮云,但隔得一阵再看一看,却
发现仍是那样子。
如果是云的话,肯定会有所变化的。柳风舞心中猛地一阵跳,望远镜也差点掉在地上。
据古书上说,这世界是一个圆球,如果向东一直走,最终便仍能回到原地。柳风舞也听说
过这等说法,可怎么也想不通这般一个圆球怎么能住人,而水又怎么会在圆球上不掉下去
。
也许,那是世界的尽头吧。他不时地望着那一边,仔细看着那一片白色的变化。
望远镜中,那片白色似乎在变大,但形状却仍是一样的。他正在看着,忽然了望台上的那
水兵大声叫道:“陆地!前面是陆地!”
这水兵的声音很响,甲板上的水兵一下都涌到了船头。在海上行进了这么多天,终于看到
了陆地,一个个都欣喜若狂。
那片白色越来越近,也渐渐看得清楚了,的确是陆地。
那就是仙岛么?
船在慢慢靠近,看得也越来越真切了,那块陆地很大,也不知是个大岛还是块大陆,上面
覆盖着白雪。按理,现在不过是十一月初,虽然立冬了,但不会如此冷法的。 现在不
用望远镜也能看清了,一个水兵过来道:“统制,向那里靠岸么?”
柳风舞道:“好吧。看来岸上很冷,加点衣服,要能找到新鲜蔬菜,我们可以补充一些。
另外也可以补充些淡水。”
冰雪都是淡水,这水源倒不必去找了。只是那片陆地上覆盖着一片冰雪,只怕蔬菜也很难
找。
他正看着那一线海岸,忽听得宇安子在身后道:“柳统制,我师傅请你去一趟。”
自从唐开出事后,玉清子很少到甲板上来,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舱中,只在每五天的晚祷时
才上来一次,柳风舞也从来没去拜会他过。柳风舞转过身,道:“我就去。”
宇安子这些天也瘦削了很多,原先他走路走是四平八稳,严格按禹步术走,现在也没那么
做筋做骨了。
柳风舞跟着宇安子走去。宇安子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剑,他原先这把被唐开那个什长折断了
,现在只怕又换了一柄。柳风舞跟着他走到玉清子舱外,宇安子敲了敲门道:“师傅,柳
统制来了。”
玉清子在里面缓缓道:“请进。”宇安子推开门,道:“柳统制,请进。”
门一推开,里面又飘出一股檀香味,玉清子盘腿坐在一张木床上。这些天,他倒仍是神采
奕奕,仍是如神仙中人。柳风舞行了一礼后道:“玉清真人,有什么指教么?”
“听说,已经发现陆地了?”
“是。这块陆地上全是冰雪,我想上那儿找点补给。真人可要上岸看看?”
玉清子摇摇头道:“让宇安子和你们去吧。这儿是姑射洲,已是极北之地,草木甚少,补
给后就转而向南。”
柳风舞有些诧异,道:“真人,仙岛在南边么?”
玉清子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仙岛四季如春,奇花异果不断,也在苍溟上漂浮不定,但只
在这扶桑洲西边海上。我们从姑射洲南行,定能找得到的。柳统制,你尽忠职守,驭下谨
严,这一路行程,多亏你了。”
柳风舞又行了一礼道:“真人,末将不过是水军团中的一员,这一路多亏的是全队弟兄努
力。真人,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准备登岸看看。”
玉清子笑了笑,道:“姑射洲上有姑射仙人,冰清玉洁,吸风饮露,你们若有缘,说不定
能见到她的。”
走出座舱,刚关上门,柳风舞小声对跟着他出来的宇安子道:“宇安真人,令师好象对这
一带很熟啊。”
宇安子道:“法统自古相传有一部经书,里面便讲到苍溟极东,有一片大洲,名叫扶桑。
扶桑洲又分南扶桑和北扶桑,北扶桑的东北角便是这姑射洲,远古时曾有天桥与帝国大陆
相通,但这些都太渺茫了,向无对证。如今看来,经书所言,竟然都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
他说着这些话时,脸上已露出兴奋之色。柳风舞笑了笑道:“宇安真人,看来真找到这儿
了,那仙岛之说,看来也不假。”
柳风舞也只是顺嘴一说,宇安子脸上却是一沉,道:“柳统制,我们什么时候上岸?”
柳风舞看了看海面,道:“得找一块能靠岸的地方。”他见宇安子穿着很单薄的长衫,道
:“你倒不怕冷。”
宇安子一笑道:“我们清虚吐纳派不为外物所动,寒暑不侵,疾病……”说到这儿却停住
了。原先清虚吐纳派自称“寒暑不侵,疾病不能害”,寒暑不侵看来倒是真的,派中弟子
一个个也的确寿命甚长,但现在掌教玉馨子自己也应忧虑成疾,疾病不能害这话便说不响
了。
破军号现在距岸只有两里多了,望过去,却都是些峭壁,无法上岸。沿岸寻了一段,总算
找了个浪涛小一些的滩涂,但水不深,破军号到了六七百步外便无法前行。柳风舞命人放
下小船,叫了八个士兵与他同行,加自己和宇安子,一行十人分乘两船向岸边驶去。
滩涂上倒没有冰雪,但距岸百步便是雪白一片,冰雪覆盖,根本看不见东西。在岸边,躺
着些浑身光滑的异兽,见人来也不躲闪。这些异兽大小如羊,皮毛光滑,本躺在岸边晒着
太阳,在岸上行动迟缓。柳风舞他们打了一只,割开毛皮,只见里面厚厚的一层都是油脂
,肉质也很粗。他们拣好的割了一些,先搁在冰雪上,准备回去时带到船上去尝尝味道。
那些海兽性情很温顺,数量又多,一头便有百十来斤重,柳风舞他们打死一头后,另一些
也纷纷跳下水去,在水中却灵活异常,见柳风舞他们不再动手了,又在距他们较远的地方
登上岸来,惊恐未定地看着这些新来的奇异生物。
向岸上走了一程,到处都是冰雪,只有一些苔藓之类生在石壁上,没找到什么可食的蔬果
。便是这些苔藓也与帝国的大不相同,有些泛蓝。柳风舞带队走了一程,见也没能发现什
么,见天色也已晚了,便道:“看来也没什么了,我们先回去吧。”
这些士兵见这姑射洲荒凉寒冷如此,他们在船上时也听说过什么姑射洲有什么姑射仙人,
但一路看来,只有那些长得肥胖臃肿的海兽,哪里有什么仙人,一个个兴味索然,也想早
点回去。
走到上岸的地方,还距得数百步,一个士兵忽然“咦”了一声,道:“奇怪,那些肉呢?
”
他们打的那只海兽肉用毛皮包着,本就搁在冰雪上,很是显眼,但现在望过去却只是白茫
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柳风舞道:“你记得对不对?这地方人迹也没有,那肉又没长脚,
能到哪儿去。”
这士兵道:“我亲手放的,怎么会错?怪事,难道被什么野兽来拖走了?”
走进了一看,却见那儿果然有些梅花样的足迹,只怕真有什么野兽来过了。柳风舞查看了
一下,也不见那包肉,便道:“算了,我们再找一只吧。”
哪知再走回去,原先晒了一海滩的海兽现在居然一只也没有。柳风舞正在诧异,宇安子在
他身边小声道:“柳统制,这是怎么回事?”
柳风舞摇了摇头道:“真是怪事。到附近看看吧,注意别单独走散了。不管找不找得见,
马上回来。宇安真人,你和我在一块吧。”
那些士兵答应一声,四散开去。这海滩很大,又高高低低的尽是些盖满冰雪的土丘,实在
不好走。柳风舞走了几步,只觉身上犹可,两脚却已麻木了。他正想说回去,这时,耳边
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吼。
这吼声便是在身侧几步外发出的,柳风舞大吃一惊,一把拔出刀来,却听得宇安子尖叫道
:“柳统制,救我!救我!”
雪地中,突如其来地跳起了一头大熊。这熊足有一人多高,浑身毛皮都是雪白的,伏在雪
地中便如一个雪丘,根本看不出来,宇安子走站在那大熊面前,已惊得面无人色。
怪不得那些海兽会不见吧,只怕是因为这头熊来了。柳风舞喝道:“畜生!”双足一蹬,
人已高高跃起,一刀向那大熊砍去。那头熊正扑向宇安子,它在这地方向无天敌,从来都
是要吃谁便是谁,今番猎物竟然反抗,也是头一遭,见柳风舞跳起来时比他还高,这白熊
吼叫一声,探出爪子转而向柳风舞抓过来。
“嚓”一声,柳风舞刀锋闪过,这白熊的半个爪子被削掉了,但它也在柳风舞左肩头抓了
一把,柳风舞衣股虽厚,这一爪也将他肩头的衣腿尽数抓裂,爪子深入皮肉,柳风舞只觉
半边身子一麻,血直涌出来。他咬了咬牙,一脚飞踢,正中那白熊胸口,一个人借力跳开
。
这时宇安子已连滚带爬地逃了过来,那白熊断了一只爪子,还在人立着大吼,吼声震耳欲
聋,柳风舞道:“宇安真人,你快走!”
宇安子却一咬牙,手从背上拔出长剑来,叫道:“柳统制,你先走吧。”他刚才吓得魂不
附体,此时一定神,却也不再慌乱。
柳风舞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逞什么能,快走!”他踏上一步,天太冷,肩头的血只
这一刻便已结住了,但血也已染红了半边身子。
那头白熊又是大吼一声,猛冲过来,另一掌向柳风舞拍下。白熊个子本大,一掌也如一把
小扇子一样大,拍下来时带着风声,柳风舞紧盯着这熊掌,等它到了头顶不远处,人忽然
向右一闪,那熊掌一下拍在柳风舞边上,雪泥四溅,拍了个空。
白熊一掌拍空,又是一阵巨吼,人立起来,一只肥厚的肉掌又举了起来。此时这白熊胸口
全露在外面,柳风舞看准了这机会,人猛地冲上,刀借势向前刺出。刀尖一触这白熊皮肤
,只觉触手入坚韧异常,虽比不上那八爪龙的触手,但刀子只进了半寸便刺不进了。
柳风舞本已打算周详,这一刀出手,定能让白熊毙命,但没料到熊皮如此厚实,眼见这白
熊的掌又向自己抓来,这回与白熊靠得太近,便要退也退不开,心中暗叹道:“完了!”
正待闭目受死,忽觉后背的衣服一紧,人被一下拖了出去,那只熊掌几乎是擦着他的帽子
掠过。
这是宇安子出手救了他一命。柳风舞也没空说感激的话,人还没立稳,便叫道:“你攻它
左臂!”
宇安子叫道:“好!”他双足一蹬,人拔地而起,手中长剑如银河倒泻,正刺在白熊左肩
上。他的剑虽然较细,但也更利于刺击,这一剑直入白熊皮肉半尺有余,那是那白熊也受
不住,左右两掌分开,又是大吼一声,高在空中的宇安子拍去。
这时这白熊前胸大开,那把刀还刺在它胸口一颤一颤,柳风舞心知这机会瞬间即逝,人和
身扑上,抓住刀柄,猛力向前推去。这已用足了力量,加上他的体重,便是厚木也要刺透
了,何况是这白熊皮下的油脂?一刀直没到柄,两尺多长的腰刀尽数没在白熊体内,这白
熊又发出一声厉吼,却一动不动。
柳风舞刺出这一刀,两脚齐出,猛地蹬在白熊下腹,人一下向后飞去,刀也拔了出来。他
心知这一刀已刺破白熊心脏,但若不将刀拔出,只怕这白熊还能支持许久。
刀一离熊身,一股鲜血直喷而到,正喷了柳风舞满脸。火烫的熊血让他根本睁不开眼,他
大惊失色,双足齐动,人后退了几步,刀子仍在作势,忽觉宇安子托住了他的背道:“柳
统制,不必担心了。”他抹了把脸上的熊血,却见那白熊象是中了定身法一般,人立着一
动不动,两只熊掌还作势张开,顿了一会,才仰天倒下。
柳风舞只到此时还喘息未定,他只想再退两步,离这白熊越远越好,哪知脚下一动,只觉
两腿软得没一丝力气,人也坐倒在地,只是喘息个不住。
这时那些士兵已闻声赶了过来,眼见此景,一个个都吓了一大跳。柳风舞见他们向那白熊
走过,叫道:“当心点!”
那士兵道:“已经不动了。柳统制,是这东西吃了我们的肉啊。他娘的,什么仙子,我家
的母猪都比它好看。”
柳风舞把刀收回鞘中,却只觉一条左臂疼痛无力,宇安子惊叫道:“柳统制,你受伤很重
啊。”
柳风舞强颜道:“没事。”宇安子皱起了眉头,道:“你的血还没全止。”他伸出手指在
柳风舞肩下一点,柳风舞只觉左臂一麻,疼痛立减,道:“是你们法统的止血法吧?多谢
了。”
宇安子道:“柳统制,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只怕已被这白熊拍成了肉饼。”
柳风舞道:“还是快走吧。这鬼地方冰天雪地,准不是仙人爱住的。”
那几个士兵已围住了那白熊,正在刀枪并举,将那白熊剖开。一个士兵掏出一个黑乎乎的
东西道:“统制,你受了伤,快把这熊胆吞了。”
柳风舞有点哭笑不得,这熊胆足有人拳头一般大,他只怕连嘴里都塞不进。他接了过来道
:“这么大法,怎么吞?”
这士兵道:“我家以前是猎户,也猎过熊,这熊胆是大补。柳统制,您英勇无敌,服了这
熊胆,定能所向披靡,化险为夷。”
柳风舞接了过来看了看,这颗熊胆胀鼓鼓的,他也听说过这是一味极名贵的药材,帝君就
时常服用,他道:“这也是一味灵药,这么大的熊胆实在难得,还是回去献给帝君为是。
”
那士兵撇了撇嘴,似要说什么,柳风舞已将熊胆收好。众人将那白熊大卸八块,连个熊头
也带了回去。这头熊本有上千斤的份量,取下肉来,每个人还有五六十斤,只怕够全船上
下吃上一两天了。
回到船上,柳风舞让医官包扎了好后,那个猎户出身的什长不由分说,将那熊胆从柳风舞
衣袋里取出来削开了,让柳风舞服下,嘴里还咕哝道什么“帝君自有仙药,眼下是柳统制
要紧。”柳风舞也只得服了下去。
熊胆的味道并不好,他闭上眼吞了下去,又闭目养神,那什长见柳风舞有些倦意,也不说
话,把柳风舞舱中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走了出去。柳风舞听得他走到门口,忽然道:“两位
姑娘也来看看柳统制么?”
是朱洗红和伍秋晶么?他微微翕开眼,从眼缝里,见两个女子的身影在门口,听得伍秋晶
道:“柳将军没事吧?”
“他壮得跟野猪似的,砸都砸不扁,你们放心吧。他现在睡着了,你们要看他么?”
朱洗红有点迟疑地说:“不用了,希望他早点复原。”
门掩上了,再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柳风舞闭上眼,可是,眼前却总是闪动着郡主的身影—
—可那又更象朱洗红多一些。
怎么如此见异思迁!他有些恼怒,手伸到胸前,抓住那块玉佩。这玉佩冰凉,没一丝暖意
,现在是贴肉抓在手心里,象握着一块寒冰。他努力想回想郡主给他玉佩的那一天,可脑
子里钻来钻去的却总是朱洗红的面容,带着些泪水,肌肤有如透明。
破军号转而向南行进。这回已能看到岸边,船上人人都是心中大定。现在便是遇到风暴,
也只消靠岸下锚便是,较之在茫茫无边的海上,已是两个天地,船上人人都兴高采烈,玉
清子也时常上甲板来看看,原先唐开的那些部下也对玉清子多了几分礼数。
柳风舞的伤只是些皮肉之伤,加上这几日服用熊胆,好象更快,一路南行,又过了十来天
,其间也曾上岸,发现了一些椰果之属,天气虽然已是初冬,越往南却越暖和。这一天破
军号驶到一个沙滩边,眼见黄沙映日,碧水拍岸,奇花异草不断,真有几分玉清子所说的
仙境之意。
在这里度过一生,远离帝国的杀伐,那也不错吧。看着岸上的景致,柳风舞突然这样想着
。
这时,原先唐开手下的那个什长过来道:“柳统制,看天气,今天晚上大概会有风暴来临
,现在这地方极宜登岸,弟兄们让我来问问,是不是靠岸下锚,休整一天?”
柳风舞看看天边,远处也有些阴云翻卷,晚间只怕会有些小浪,风暴根本谈不上。他心知
定是这些水兵想上岸休息一天了,也不说破,点点头道:“好吧,我去请示一下玉清真人
。”
这什长撇撇嘴道:“你理他做甚,这一路上,都是弟兄们风头浪尖上过来的,他只躲在舱
里,统制你怎的还对他如此尊敬?”
柳风舞正色道:“我们都是军人。”
那什长只觉柳风舞脸色凛然,心中也不禁一惊,说不出话来。
柳风舞走到玉清子座舱前轻轻敲了敲门,过了半晌,宇安子才出来开门,见门外是柳风舞
,宇安子不知怎的脸一红,道:“柳统制,有事么?”
柳风舞道:“我有事向玉清真人禀报。他有空么?”
宇安子道:“请进吧。真人正要让我来请柳统制议事,你来了就正好。”
玉清子舱中仍是一股檀香味,不过柳风舞闻得到当中夹了些淡淡的琉磺气息。他知道上清
丹鼎派炼丹的两味主药是硫磺和水银,这清虚吐纳派只怕也很看重这两种药。
玉清子正端坐在床上,柳风舞行了一礼道:“真人,看天色,风暴将临,我们想将船只靠
岸,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玉清子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一听这话,和宇安子极快地看了看,道:“柳将军,我今
晚正想到岸上做一台大醮,拜祭一下海神。既然柳将军有此议,那就正好。”
玉清子也在海上呆得厌了吧?他有些想笑,脸上仍是正色道:“那真人可要水军团帮忙?
”
“我将带来的杂役带去,那便足够了,也不必麻烦列位将军。”
他是怕水军团的人对他仍有余忿吧。柳风舞道:“既然如此,我便安排人手靠岸,好了后
便恭请真人上岸。”
玉清子道:“柳统制,有件事请将军海涵,这台大醮不能为外人所观,请柳将军约束士卒
,不得上岸偷看。”
那是不让我们上岸啊。柳风舞有些恼怒,但脸上仍没有表情,道:“谨遵真人命。”
“什么?不让我们上岸?他娘的!”
那个什长一听得柳风舞传话,将手中的缆绳一扔,便大声叫了起来。柳风舞喝道:“闭嘴
!”那什长闻言才不说了,只是嘟囔道:“我们还得在海上颠簸一夜,真是他娘的。”
柳风舞喝斥了他一句,又温言道:“也不必多说了,反正那等大风大浪我们也经了过来,
明天无论如何,我也要让真人休整一天,上岸玩玩。”
那什长被柳风舞一言说破,一张被风吹日晒得黝黑的大脸也泛成了紫色,嘿嘿笑道:“这
地方简直跟帝君的花园差不多,弟兄们也实在想上岸看看,打几只野味。统制,这些天吃
些干粮,弟兄们真个腻得不行。刚才我们打上来一条大鱼,不叫我们干活正好,等一会在
甲板上烤鱼吃行么?”
柳风舞道:“好吧,不过要当心火烛,别大意了。”
这什长道:“是,我们是军人么,不会出事的。”他看着岸上,喃喃道:“这两条腿也真
的想上岸走走了。”一边说一边咂嘴,想必已在想着烧烤的美味。
破军号因为吃水太深,也非得停在离岸近一里的深水中。一下锚,将船上的小船都放下了
水。八百多人要下船,也不是很容易,那十余艘小船来来去去了七八趟,才算把那些童男
童女都送上了岸。朱洗红那一批是最后上岸的,送她时柳风舞有意不去看她,可在划船时
,却总是不由自主眼角去瞟一眼。她端坐在船上,脸上有了些难得的喜色,不时地看着柳
风舞。柳风舞一边划着船,却只觉胸口那块玉佩越来越冷。
朱洗红和一些女子上岸后,柳风舞便要回程了。那些男男女女一个个都垂着头诚惶诚恐地
走着,她在岸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柳风舞本就在看着她的背影,两人视线相接,柳风舞
只觉胸口象被铁锤重重地一击,眼里也突然涌出一些泪水。
她们一个个都走远了。玉清子的大醮是在那片高地上,那些杂役正在砍伐木材,倒象是要
搭房子的架式。这七十个杂役都是玉清子带来的,什么人都有,做得倒很麻利。朱洗红夹
在人群中慢慢走远,沙地上只留下一片足印,海浪打来,又将那些足迹一点点变得模糊。
这十余艘小船本来每船都是一个水军团的士兵当划手,现在全都驶回破军号了,一个士兵
见柳风舞还呆呆地在岸边看着那些女子出神,停下手中的桨,叫道:“柳统制!”
柳风舞被他一叫,才猛省过来,加紧划了两下。但他与那些士兵离得甚远,划得最快的已
经到船上,最慢的也已划了一半,他才出发,哪里还追得上。
两手扳着桨,柳风舞又回头看一眼。现在岸上也已模糊成一片,人影小小的,依稀便是破
军号出发时的样子。尽管知道明天便又可以看到她们,可柳风舞心中仍觉得与她已如隔世
。他加紧划着,可是眼里的泪水终于再忍不住,奔涌而出,流到腮边又被海风吹散了,星
星点点,随风飞扬。
这时船上的那些士兵正在烤着那条大鱼,这鱼足有一人多大,几百斤重,割成一块块在炭
火上烤得脂香四溢,竟不象是鱼了,倒似是牛羊肉。那些士兵往烤好的鱼上洒些盐末调料
,一个个吃得很是开心。他们还有一百八九十人,在甲板上坐得东一堆西一堆。那猎户出
身的什长给柳风舞放好几块上好的鱼肉,见划船送人的士兵大多已经回来,柳风舞却还只
划了一半,不禁笑骂道:“常见你铁板个脸,原来也是个多情种子。”边上一个士兵道:
“正是,统制寻常不苛言笑,原来也会为了看小姑娘误事。哈哈。”
这时一个士兵打着饱嗝过来道:“老田,你那儿还有好鱼肉吧,给我一块。”
那什长斥道:“这两块是给柳统制准备的,你去从鱼尾巴上割一块吧,我这儿不给的。”
那士兵道:“今天这盐不知怎的,味道有点怪,可不加盐又嫌没味,真是怪事,海鱼味道
居然也是淡的。”
他话音刚落,忽然舱中发出一声闷闷的喊声,那个士兵手里本在割着鱼肉,闻声不由一怔
。这声音,便如底舱里关了一头巨兽一般。
田什长猛地站了起来,喝道:“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象一个大铁球般滚过,突然破军号船身一侧,甲板上的士兵本在烧烤,一个个全无
防备,不少人被震得倒在地上,田什长也站立不住,身子一侧。他扶着边上一人,大声叫
道:“出什么事了?去底舱看看!”
一个从在舱口的士兵便要向底舱走去,哪知他刚走下一步,忽然只觉扑面一股灼热,好象
面前有一个太阳正迎面扑来,他张大嘴了,还不等叫出声来,一道火柱已将他周身吞没,
几乎是一眨眼间便将他烧成了焦炭。
柳风舞此时正在划着船,船头的浪忽然大了起来,他不知其然,带住船抬头望去。刚一入
眼,几乎吓得昏过去。
一个火球从破军号当中升起,象是从破军号正中突然间开了一朵奇大无比的鲜花,这呈球
状的烟幕中火舌四吐,还在不断增大,夹着隆隆的声息,使得海面也在不停地动荡。火舌
到处,甲板上的士兵、缆绳、桅杆,以至于铁锚也一扫而空。
破军号竟在从中断成了两半!这艘有着“帝国骄傲”之称的巨舰,居然在这眨眼间便从中
断裂。从断口处,着火的碎木还在四射,当中似乎还有浑身着火的士兵在挣扎,但火势实
在太大了,他们即使跳入海中,只怕也保不住性命。
柳风舞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划着。牙已咬破了嘴唇,但他恍若不知。破军号的残躯已在慢
慢没入水中,在周围激起一个个漩涡,浪头也更大,每划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柳风
舞双臂挥动,好象已堕入了恶梦之中。
原先送那些童男童女的小船还有两艘不曾靠上船身,出了这等事,那两艘船上的士兵也吓
得目瞪口呆。破军号上原先坐得靠边上的士兵逃过了火舌,一到水中便拼命攀着小船,那
两个士兵不知所措,一艘本来限坐十二人的小船现在居然挤了三十多人,那船摇摇晃晃,
似乎马上便要翻了,另一艘里也坐了近二十个,水中还有十来个人拼命挣扎,向小船游来
。但那漩涡却象有极大的吸力,离得远的还逃脱了,离得近的几个已被漩涡卷了进去,登
时没顶,再浮不起来。
柳风舞划到跟前,有一艘小船终于保持不住平衡,一下翻倒,船上的人全掉进了水里,又
是一阵厉叫。柳风舞划过去,叫道:“快过来!”
那些士兵拼命游着。但他们惊骇之下,本已精疲力尽,此时破军号已沉下一半,激起的漩
涡也更大,有几个本以为已经逃脱的士兵又被卷了进去,他们发出了惊恐成状的叫声,但
那漩涡却似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力,将他们吸了过去,那些人一旦没顶便没了声音,漩涡上
却还露出几只手,伸在水面上不停摇晃。
柳风舞的船也已被漩涡带着,他拼命向外划着,叫道:“快过来!快过来!”现在海面上
总还有二十多个,另一艘小船上已坐了二十多人,也在拼命地要划离这漩涡,海浪又大,
每划一尺都要付出比以前大几倍的力量,柳风舞拼命划着,只不让船被漩涡带进,却也不
划远。
有两个强壮的士兵已攀上了柳风舞的船,柳风舞叫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会爆炸的?是
你们烤肉出事的么?”
工部在他们临出发前,已经研制出一些威力极大的火雷,但这一趟出海却一个也没带,照
理怎么会爆炸?那两个士兵有一个是和柳风舞一起去送人,还没靠上船的,他也莫名其妙
,另一个士兵道:“柳统制,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那火是从底舱起的,不知为什么。”
如果是甲板上炸开,以破军号之固,也并无大碍,最多把栏杆炸掉一些。破军号这样快便
沉没,而且断成两截,那说明是底舱炸起的。破军号共有五层,最底层是些压舱石,以及
一些不常用的笨重物品,说会莫名其妙爆炸,那真是令人想不通了。
这时有近二十个士兵游到了柳风舞船边,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船上爬去,将这小船也弄得
东摇西晃。
如果再这样,那这小船也会倒的。柳风舞明知道是这样,但他仍不忍说这么说,只是道:
“一个个来,上来后帮一下忙,不要乱!”
爬上小船的士兵正不停地把还在水中的士兵拉上来,其中一个正将水中一个士兵拉起一半
,忽然嘴里“哇”地吐出一口血,这下水中那士兵反而将他也拉下水里。水里那人不知怎
么回事,又惊又怕,只见这刚才还在拉他的人已浮在海面上,胸口还在抽动,嘴里却不停
流出血来,吓得大叫。这时又一个浪头打来,将这两人同时打得没入水中,再没浮起。
这象有传染的一般,水中和船上的士兵有不少人都开始作呕,有一些已开始呕血。海中,
本还有五六个士兵,但这五六个士兵就没呕血的,也气力越来越弱,反而离柳风舞的小船
更远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风舞茫然不知所措,这时一个士兵叫道:“柳统制,漩涡过来了,
快划啊!”他还不曾呕血,手里也没桨,只用手在水里拼命划着。柳风舞猛然省得,抬起
头看去,却见破军号已只剩了最后一段露在水面,这顶上还有一个水兵站在那里,但现在
周围全是又急又深的漩涡,他一入水便会被吞没,正抓着桅杆不知怎么是好。漩涡也已更
急了,柳风舞这小船也被卷得不停晃动。
柳风舞猛地一扳手中的双桨,小船却象无力的老马,只移动了一小段。这时那士兵忽然将
边上一个呕血已呕昏了的士兵推下海中,“嗵”一声,这人本已昏过去,掉进海里也没吭
得一声,便被漩涡带走了。
这时,只听得那边小船上发出一阵惨叫,看过去,却见那船已被一个漩涡带住,船上二十
多个人手足并用,但那船却只是原地打转,向而被漩涡带得移向破军号的残骸。船上的士
兵明知必死,却仍没有一个敢跳下海中逃生。
柳风舞冲那士兵喝道:“不准再把弟兄扔掉!不然,我马上将你打进海里!”
那士兵本已在推另一个呕血的士兵,那人还不曾失去知觉,正在挣扎,听得柳风舞这般吼
,人抖了抖,道:“统制,这船太重了,你划不动。”
“若见死不救,我宁可死在海中!”柳风舞目眦欲裂,吼声也变得沙哑了。他吼着时,只
觉舌头又是甜又是咸,只怕是唇上的血还在流出来。他将一把桨扔给那人,道:“你划!
”
那士兵接过桨,和柳风舞一左一右拼命划着,船上能动的人也都在划,每个人都知道,现
在生与死已只有一线之隔,若是手上稍稍松劲,只怕便要万劫不复了。
这时破军号已只剩了一点还露在水面上,那士兵攀着桅杆,忽然放声唱道:“魂兮归来,
永守亲族!”他唱得不成曲调,声音也带了哭腔,直如鬼哭。
海面上翻起了一个浪,破军号忽然又上浮了浮,加速沉了下去,发出了“嗵”一声响,一
层巨浪涌了过来,将柳风舞的小船一推,柳风舞只觉手中一轻,小船擦过浪尖,终于脱出
了破军号带起的漩涡的范围。放眼放去,另一艘小船已不见踪影,破军号上最后的一个士
兵正坐在了望台上,还在断断续续地唱着。这儿本来是船上最高的地方,还在连这里也已
有一半沉入水中。终于,这桅杆象一只绝望的手一样,猛地没入水中,水面上,只剩了个
特大的漩涡,海风中,隐隐的还传来那士兵最后的歌声,隐隐约约,如带血痕。
小船一到岸边,却见那些童男童女都远远地看着这儿,站在岸边的,当先正是玉清子和宇
安子,一些杂役围在他身边。玉清子脸上带着些笑意,也不说话,柳风舞不等船停稳,便
跳下水去,拉着船拼命往岸上拖。但这一船二十多个士兵倒有十六七个已动弹不得,还有
五六个也神情委顿,有气无力地。柳风舞拖着小船,还不等拖上沙滩,便再也拖不动了,
手一松,人也倒在地上,一半身子没入海水。
天气温暖如春,但海水还是冰冷的。在水中,柳风舞只觉那块玉佩贴着胸口,寒意越来越
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待积蓄一点力量,但周身却好象散了架一样。
这时,他听得一阵水响,却见玉清子带着宇安子和几个杂役走了过来,玉清子脸上还带着
诡秘的笑意,道:“柳将军,你能逃脱性命,那也是天意,可喜可贺。”
柳风舞支撑着半抬起身子,盯着玉清子,眼里也似要冒出火来,道:“这是你搞的鬼?”
玉清子似是微微笑着,道:“柳将军,此事我早在去年便已计划好,毒火两药齐下,你这
样居然还能脱身,真的是有神灵护佑了。”
玉清子的脚踩在水里,一领长衫的下摆被海水浸湿,但一个人仍是风度闲雅,有如神仙中
人。柳风舞道:“是你在底舱里放的火药?”
玉清子笑道:“自然,否则哪有如此威势,一击便将破军号这等巨舰炸成两段。”
柳风舞看了看身后的士兵,道:“你如此丧尽天良,难道不怕你相信的神仙给你报应么?
”
玉清子的笑意忽然褪去了,喝道:“报应?什么是报应?我清虚吐纳派本不问世事,是什
么人要让我们进入朝中?一朝为大臣,一朝为死囚,这又是什么人做的?他得过报应么?
这帝国已是一个腐烂至骨的死人,终于灵丹仙药,也不能给它一口活气了,我若不走,真
归子会放过我么?便是我到了海上,他还派了那虚行子随时想来取我的性命!”
“那么,所谓出海求仙药,彻头彻尾都是个骗局了?”
玉清子又抬头大笑道:“这等话连我自己都不信,你难道倒信么?这一趟出海,你道我为
什么要带这许多工匠,还要带这许多要照顾的童男童女么?哈哈,今日是我清虚帝国的开
国之日,柳将军,你若识时务,我清虚帝国的镇国大将军之职,非你莫属。”
他看着水天相接处,脸上已是神彩奕奕,大声道:“这南北扶桑疆域万里,荒无人烟,在
这里繁衍生息,不消数百年,这里将是天底下最强的帝国!到时我的子孙后代将率百万雄
师,楼船巨舰,再跨海西征,统治这个世界!当年大帝率十二名将得国,号称‘太阳照到
的地方,都是帝国领土’,他可曾梦见这万里之外的南北扶桑?我的子孙所建的帝国,那
才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帝国!最伟大的帝国!”
他说得声如雷轰,柳风舞却听得微微一笑,喃喃道:“疯子,真是疯子。”
他突然从水中飞身跃起,双足一踢,水花猛地溅向玉清子,玉清子左手一挡面前,却只觉
一股厉风扑面而来,水花也被割开,分向两边。他忽然间拔剑刺入那一片水花,只听刀剑
相击,一声铿然,海水被溅得四射,边上宇安子和几个杂役被水珠溅到,只觉脸上也是一
阵生疼。定睛一看,却见柳风舞已与玉清子战作一团。
法统都是剑丹双修,侧向于丹。玉清子所修是内丹,但剑术也极强,柳风舞的刀如有神助
,刀气密密如山,在玉清子身周不留半点空隙,但他的剑总象一个无形而有质的钢圈,挡
住了柳风舞的每一刀。边上众人只听得刀剑相击的声息一声接着一声,也没一刻停顿,两
人在浅滩相斗,先前边上众人还能隔得五六尺,几个杂役还想上前帮忙。那些杂役其实都
是玉清子清虚吐纳派中的弟子,多少也会些剑术,但他们只上得一步,却只觉一股大力涌
来,一个不知死活的硬要冲进,却只觉脖颈处一寒,便多了一条深深的伤口。他身首异处
时,也不知这是柳风舞趁势挥出的一刀还是被玉清子误伤。他一死,旁人更不敢上前,退
下时却唯恐后人,个个都怕这两个斗疯了的人会不会又突然冒出一刀一剑来伤人。
两个人象风车一样在浅滩里越转越快,所到之处,水花四射,边上人只看得到两个模糊的
人影,从那一片水花中才见两个人忽而靠近,忽而分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特大
水花飞溅,落下来象是一阵暴雨,洒近一丈方圆都是。
水花散去,却见柳风舞和玉清子正相向而立,柳风舞颊边多了条伤口,腰间也被割出一条
大口子,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仍是站得稳稳地,手中刀指向玉清子。玉清子那长衫已
被割得条条碎裂,象是身上披了一大堆布条,发髻也被砍开,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肩头
也中了一刀,虽没柳风舞那么重,但他向来风姿潇洒出尘,现在却一如鬼魅,旁人见了几
乎认不出那便是那个野云孤鹤一般的玉清子了。
玉清子手持长剑,人不住地喘息,道:“柳将军,你真不要命么?”
柳风舞咬着牙,道:“不错!我柳风舞舍得一己性命,灭了你这伟大的清虚帝国,岂不快
哉,哈哈。”他最后笑得两声,腰刀一指,人又冲了过来。这腰刀不长,但在他手中刀气
翻涌,五六尺外便似已为刀光笼罩。
玉清子剑术虽高,却极少与人动手,哪里见过柳风舞这等性命相搏,见柳风舞受了这般伤
仍是要冲上来,气势一软,他手中长剑本来针锋相对,不落下风,但气势一弱,柳风舞冲
过来时带起的水珠便无法激出,那些水花兜头盖脸尽扑在他脸上,他一惊之下,手中剑法
更乱,只觉柳风舞的刀直劈过来,慌得一侧脸,人猛地跪倒在水中,让过柳风舞的刀锋,
后脑寒气森森。他在水中一个翻滚,一头一身都是海水和沙土,探出头来叫道:“快来帮
忙!”
以玉清子的清虚副掌教之尊,竟然用这等丢脸之极的招式才能闪开,他那些弟子也大感不
屑,更兼刚才有个要帮忙,却死得连谁出的手都不知道,更不敢上前了。只是玉清子向来
恩威并重,他们也不敢不听,不由一个个都看向宇安子。
宇安子和宇希子是玉清子最接近的两个弟子,宇希子死在那八爪龙触手下,现在除了玉清
子,自是宇安子为尊。在玉清子计划中的清虚帝国中,宇安子是定好的国师,一人之下万
人之上的地位,而宇安子的剑术据说也不下于玉清子,若他去帮忙,柳风舞自不是对手。
他们看着宇安子,宇安子咬了咬牙,终于抽出长剑,一步步向战团走去。
此时柳风舞的刀大开大合,势如风雷,玉清子左支右绌,已是岌岌可危。他暗自骂道:“
真是太托大了,我怎的忘了他是水军团百夫长,却要在水里与他相斗。”玉清子空有一手
剑术,但从来没与人在这齐腰身的水中相斗中,海水的阻力和浮力都让他的剑术大打折扣
,只待逃向岸上,可柳风舞在水中却似如虎添翼,一把腰刀逼得他只有招架之功。
宇安子走到距他们五尺许的地方,忽然竖起长剑,道:“柳将军,宇安子曾受将军救命之
恩,无以为报,但师恩如父,今日要与柳将军刀兵相见,性命相搏,还望柳将军海涵。”
玉清子刚才见宇安子过来,也不动手,却在斯斯文文地说话,不由暗自骂道:“小畜生,
还不动手,要说什么?”待听到说什么“受将军救命之恩”,吓得几乎当场晕过去,心道
:“这小崽子是要反啮么?真是大逆不道。”等最后听得宇安子说要与柳风舞性命相搏,
才松了口气,心中忖道:“宇安子这人食古不化,日后多半也要做掉他再说,可惜了一个
传人了。”
他这般胡思乱想,分了分心,柳风舞的刀已舞了个花,劈头砍下。此时柳风舞腾空而起,
一刀自上而下,便如闪电下击,玉清子横剑一挡,“当”的一声,长剑被自中砍断。他吓
得屁滚尿流,只道无幸,一边忽然伸过一剑,剑尖一触柳风舞的刀,将柳风舞的刀引在一
边。
这正是宇安子。他将柳风舞的刀接过,两人翻翻滚滚,在齐腰深的水中斗了起来。他是个
生力军,柳风舞与玉清子斗了半日,刀气减弱,虽在水中占了个地利,却仍堪堪斗了个平
手。两人忽起忽落,水花四溅,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此时玉清子若上前帮忙,柳风舞气力将竭,肯定不会是他两人联手之敌,但玉清子在水中
已怕极了柳风舞,又盼着柳风舞能与宇安子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利,因此手提断
剑,只在一边窥视。
这时忽然柳风舞一声断喝,人从水中冲天而起,宇安子几乎同时也跃了起来,两人在空中
一错,海水也溅起丈许高,玉清子在一边被海水溅了满头满脸,溅到嘴里的几滴依稀有些
血腥味,他心中又惊又喜,心道:“是谁赢了?”
柳风舞与宇安子两人几乎同时落下,又是“哗”地一声,两人都已将劲力用到最高,将海
水也逼了开去,虽没有破军号沉没时那等势头,仍是有些骇人。玉清子被这一阵水流冲得
晃了晃,等海面平静了下来,只见柳风舞和宇安子两人几乎贴在一处,宇安子的剑穿透了
柳风舞左肩,而柳风舞的刀却从宇安子胸口刺入,透背而出。宇安子正背对着他,那刀尖
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宇安子到底仍不是他的对手!玉清子心下一沉,马上又升起喜色。现在柳风舞的刀没在宇
安子体内,而他肩头也受了这般重的伤,此时自己一剑出手,便可收得全功。一喜之下,
对柳风舞的惧意尽去,他双足一蹬,人已跳出水面,贴着水皮,人已闪到宇安子背后,一
剑从宇安子肩上刺向柳风舞的咽喉。现在自己有宇安子当肉盾,柳风舞有再大的本领,一
时也拔不出来反击了。
这时,只听得岸上一个女子哭叫道:“风舞!”也不知是什么人,玉清子暗道:“这女子
也不能留!”哪知他还没想完,突觉胸口一疼,柳风舞的刀已刺入了自己胸口。他惊诧之
下,还不明所以,便已毙命。他的剑虽已触到柳风舞咽喉,但他的剑本只有半截,若不用
力,哪里刺入进去?只是在柳风舞皮肤上留下个小小伤口而已。
柳风舞将手抽出宇安子胸口,刚才情急之下,他一掌从宇安子胸口探入,宇安子本已受伤
极重,此时更是雪上加霜。他满嘴是血,还不曾断气,只是低低道:“他……他是我师…
…”柳风舞将右手在海水里洗了洗,伸手到左肩,一把拗断了宇安子的剑,道:“宇安真
人,我也没告诉你,唐将军教过我他的斩铁拳。”
宇安子闭上眼,也不知想些什么,嘴角有些笑意。也许,对他来说,不杀柳风舞,无法面
对玉清子,杀了柳风舞又无法面对自己,这般死在柳风舞手里,他才是心安理得的吧。
柳风舞从玉清子胸口抽出刀来,在他尸身上擦了擦。玉清子此时仍是二目圆睁,大概还在
想着怎么会一下中刀的,也许也在想着他那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清虚帝国了。
柳风舞拖着两具尸体向岸边走去。他也已筋疲力尽,玉清子那些俗家弟子一拥齐上,自是
可以将他乱刃分尸,但这些人互相看了看,扔下手中的刀剑,争先恐后向柳风舞奔去,嘴
里叫道:“柳将军,柳大帝,小人叩头。”
柳风舞看着他们,把两具尸身扔在地上,道:“把我水军团的弟兄们带上岸来,给他们解
药,再把这两个好好葬了。从今天起,”他将刀在空中一劈,如同闪过一道闪电,“这里
没有帝国,现在有的,只是一个人人都平等的共和国!”
人人都平等的共和国?那些人也想不通柳风舞为什么不要做大帝,却要与他们平等,但现
在他们对柳风舞已视若天人,还是叩头道:“是啊是啊,柳将军说得是,我们是人人都平
等的共和国。”
柳风舞拉起了摔在岸上的朱洗红,微笑道:“现在,月亮已经近得我们能走进去了。”
朱洗红眼里已都是泪水,一把抱住柳风舞,也说不出话来。柳风舞将刀收回鞘里,一手摸
了摸朱洗红的头发,伸手到衣服里抓住了那块玉佩,用力一扯。
玉佩的系绳扯断了,大概连皮肤也有些勒破,颈后有点疼痛。他也不敢看这玉佩,须手一
扬,玉佩轻盈地飞出,飞了一程,又如一只中箭的小鸟一样直落入海中,连个泡沫也不见
了。
扔掉了玉佩,象终于扔掉了心头的什么东西,柳风舞长舒一口气,看着天边。水天相接处
,几只鸥鸟正在那里翻飞,水汽弥漫,极目忘去,大海苍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
我很爱看兄弟连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 [FROM: 210.46.78.77]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24.962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