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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三十四章 怒雷惊蛰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Sat May 15 19:57:59 2004)

第三十四章 怒雷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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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正交立春,天却仍然没一分春意。这一天是太子大婚,册封了一正妃、二侧妃,
正妃是红月公之女。这个婚姻不无以姻亲来拉拢红月公之意,苍月公的反叛对帝君的触动
定是很大。正妃虽是红月公的爱女,听说长得并不好看,矮矮胖胖的,玉树凌风的太子一
定不甚满意这桩亲事。而两个侧妃中一个是秦艳春,另一个竟然是她。 

我也是下将军,太子大婚时我也得去上朝贺喜。跪在一班文臣武将中,看着太子身着吉服
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我的心中仿佛要滴下血来,几乎不知是怎么回来的。 

薛文亦最终是绝望了,他也已经忘了秦艳春,可是我知道自己不会忘。即使她的面目在我
记忆中已渐渐模糊,但我不会忘,永远不会。 

太子大婚后,薛文亦也结婚了。他是工部员外郎,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贺喜的人
倒也不算太少。在喝他的喜酒时,我看着他笑逐颜开的样子,心中只是想着他是否还记得
秦艳春。 

此时北宁城的战争已平息下来,蛇人围而不攻,看样子真是要等开春后再大举进攻了。文
侯密令北宁守军逐步退兵,此时北宁城尚有守军五万,如果再消耗下去,蛇人虽然打不破
北宁城,但这五万守军迟早会在城中消耗完,那些撤回来的守军一回到帝都,个个如释重
负,纷纷赞美文侯能够当机立断。听着他们的谈论,我又有些茫然,那时我只想着军队守
在北宁城可以让沿途村落得到安全,但也没有想到那些士兵一样是人,一样也想得到安全
的。在北宁城坚守下去,也许尚有可为,但军心势必一天比一天低落。这方面看来,我想
得实在没有文侯远。 

文侯的新军仍在加紧训练,这支新军中有两万人已练完,由毕炜与邓沧澜分统,番号为水
军团和火军团。水军团自是水军,但这支新军与以往水军不同,平素驻在船上,但随时可
以上陆作战,可谓水陆皆备。而火军团十分隐密,旁人只知名称,毕炜这个人却也看不到
了。我却猜到了几分,这火军团定是一支以远程武器为主的部队,雷霆弩,加上神龙炮。
水军团已能让人大吃一惊,一旦将火军团拉出来,定能让人感到震惊。只是我觉得以水火
两军这等编制,却缺少一个专在陆上行动的军团,而这个军团该是最为重要的,不知文侯
怎么想,现在竟然毫无消息。 

此时唐开在我推荐下,进入军校当教官。教官虽然不是个大的官职,地位倒也不算太低,
唐开总算答应下来。虽然我是在帮唐开的忙,可是唐开答应时我倒松了口气,好象我有求
于他似的。我一直对萧心玉感到内疚,总觉得我如果能够看得远一些,萧心玉不一定会死
。 

二月中,我受命换防到雄关城新军驻地去参加训练。雄关城本身驻军一万,原先是帝都外
围驻军所在地,极盛时达十二万人马,此时大约只有四万人了,而这四万人也都是受训不
到半年的新兵。 

一到雄关城,便觉得这支新军与以往大不一样。虽然装备不及过去,但那些士兵一个个斗
志高昂,每天训练长达五个时辰,这等强度便是身经百战的前锋营也有点受不了,初到雄
关城时,我都累得几乎要倒下来。 

在雄关城我是隶属邓沧澜麾下。自从上次由文侯带着上殿受赏后,我一直没再看到过这个
年轻一代的名将。邓沧澜与毕炜大不一样,总是手不释卷,时常在看书。他对我一直爱理
不理的,不过也算客气,不过我和随他一同前来的李尧天却气味相投,大为相得。李尧天
因为平倭一战,名声大噪,文侯特意向句罗王要来辅佐邓沧澜,此人枪马娴熟,深通兵法
,确是个不世出的人才,时常谈论用兵之道,亦是深中肯綮,令我大为心折,有时我觉得
,他的才能似乎还在邓沧澜之上。和他谈谈,我也觉得大有进益。 

这一天已是三月下旬。我正和李尧天两人说些见过的奇闻异事,一边喝酒烤肉吃。句罗岛
有种吃法是别处所无,却是以石头放在火上烧红,再取出来,将肉片摊在上面烤熟后蘸调
料吃。李尧天自己与帝国人没什么两样,但在饮食上还是极嗜这些故乡风味。我和他说说
笑笑,正吃得开心,只觉手上油腻腻的,从怀里摸出汗巾来擦擦手。刚摸出汗巾,却带出
一块斑斑驳驳的布,李尧天眼睛很尖,笑道:“楚将军,你这是什么东西?” 

我拿起那块脏布,一时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拿过来看了看,才记得原来是当初到蛇人
营中换二太子出来时木昆给我的。从蛇人营中回来后我便被二太子关了起来,后来换了衣
服,我都忘了还有这块布在。我笑了笑道:“这个说来话长了,慢慢跟你说吧。” 

他拿过来看了看,突然动容道:“这是伏羲氏祭天图啊!” 

我也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也知道伏羲这个名字?” 

他将那块布还给我道:“在句罗的金刚山麓,有座圣贤祠,那里有些石雕,也不知是什么
年代留下来的,刻的也是这伏羲氏祭天图,和这大同小异。” 

我道:“伏羲氏到底是什么?” 

李尧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都见过这图却不知道么?据老辈人传说,伏羲氏是上古
圣王,是天下人的始祖。”他又笑了笑,接道:“因为伏羲氏是人首蛇身的,现在也没人
说了。” 

我不由陷入了沉思。我一直以为蛇人说的什么“伏羲女娲大神”是它们捏造出来的,没想
到竟然那是真事。如果伏羲女娲早有传闻,是不是说明木昆那时说的一切都是真事?而他
们说的都是真话的话,那么我们反而成了夺走蛇人一切的不速之客了? 

李尧天见我在沉思着,他道:“怎么了?” 

我强笑了笑道:“没什么。我那时听一个蛇人说过,说这世界当初是伏羲女娲大神留给它
们两肢人的,后来我们这些四肢人抢了它们的土地。” 

李尧天撇了撇嘴道:“别听那些妖兽胡扯,其实这传说已经传下来很久了,那时还根本没
有蛇人的消息呢。何况我听老人说过,女娲抟土造人,造出来的可不是蛇人,就是我们这
种有手有脚的人。” 

李尧天说得轻描淡写,虽然他年纪比我大得有限,但是我对他几乎有种崇拜。如果李尧天
生在帝国的话,恐怕只有甄以宁才有可能与他比肩,我只怕根本没机会与他这么说说笑笑
地平起平坐了。我把那块布放回怀里,不再去多响,李尧天忽道:“对了,楚将军,昨天
我见你们前锋营在操练一个阵法,极其神妙,那是什么?” 

我道:“那是八阵图,是我从西府军得来的一个阵法,的确很了不起吧,呵呵。”昨天我
和李尧天的部队演习过一次,各统五百人对敌,结果李尧天被我打得落花流水。虽然我领
的是身经百战的前锋营,他带的却是五百新兵,原本就不会是我的对手,但输得如此干脆
利落,李尧天也一定没想到。想起他当时气恼的样子,我直到现在还很得意。 

他艳羡地道:“楚将军,你能传给我这阵法么?” 

我本想找个借口推脱掉,见他一脸希冀,却也不忍拒绝,想了想道:“好的,我把那阵图
给你,你抄个副本吧。”说出口,心中却也隐隐有些后悔。 

李尧天猛地站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他却一躬到地,向我道:“楚将军,多谢了。” 

他感动得似乎要流出泪来,我扶住他道:“李将军请起,一个阵图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长叹一声,道:“楚将军,你有所不知。尧天虽蒙文侯大人青眼,但是帝国军中总觉我
这么个化外之人居然能做到邓将军的副将,对我向来不服,昨天演习败在你手下后,更是
说我浪得虚名。楚将军能如此大度,尧天真个感激莫名,楚将军诚人杰也。” 

八阵图虽然也是西府军独得之秘,但也并不是秘密到要瞒人的,如果李尧天多看几次我们
演习,他多半能摸到当中门道。他这么称赞我,想到方才我还为答应他而后悔,脸上不禁
有些发烧。我扶起他道:“李将军,你这样就见外了。李将军用兵神妙无方,我向来佩服
得五体投地。何况如今份属同僚,共同对敌,这些小事,何劳挂齿。” 

李尧天眼里泪光闪烁,看着他的样子,我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心酸。他是个不世出的名将之
材,文侯虽然看得起他,邓沧澜对他也很推崇,然而那些帝国士兵却还是看不起他,仅仅
就因为他生在句罗岛。我抓着他的手臂,只觉他的身体也在颤动,心中一定极其激动。 


传他八阵图,于我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他如此感动实在让我觉得受之有愧。他站起身后
,又在身上摸来摸去,突然摸出个小小的圆球道:“楚将军,大恩不敢言谢,尧天也有点
小东西想请楚将军笑纳。” 

我只道是些什么珍宝之类,说实话,要能卖个好价钱,倒也不无小补。我接过来道:“多
谢李将军了。这是什么?” 

那东西足有小孩的拳头大,我本以为那是个金器之类,可一接到手中,却觉得大约只有两
斤左右。李尧天道:“楚将军,这是我家传的流星锤,是马上用的,你看。” 

他拿过来,手一扬,那小流星锤闪电一般飞出,向桌上一击。桌上原本有个空酒壶,流星
锤在酒壶上一磕,那酒壶登时直飞出去,在地上砸个粉碎,而流星锤直如活物,眨眼间又
回到了他手中。我又惊又喜,拿过来道:“是种暗器啊。” 

李尧天点点头道:“虽然也没甚大用,但练得好的话,五步之内,百发百中。” 

他跟我说着流星锤的用法。原来这流星锤也没有什么太奇怪的手法,全在发力之间的巧妙
,我试了两下,便觉得也已摸着门道了。这流星锤里面是灌了铅的,虽是熟铜打制,却比
同样大小的铜锤重得许多,五步之内砸人,确实难以抵挡。虽然花哨,真要用的话却不如
手弩好用,只是他送给我,我当然不能拒绝,谢过他后将流星锤收了起来。流星锤的挽手
是鹿筋制成,又细又坚韧,平时挂在腰上也没什么异样,要用时套在腕上,锤可以藏在掌
心,别人根本看不出来,抛出后鹿筋自动收回,很是灵巧。只是在阵上厮杀时,如果与敌
将相距只在五步之内,一定杀得全无闲暇了。 

重新坐下来,李尧天还在翻着我给他的八阵图谱,叹道:“故老相传,过去中原有许多阵
法,后来都不曾留下来,没想到天下之大,真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有人能编出这八
阵图来,这人实在太聪明了。” 

他自己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而他说的那个“太聪明”的人却是被陶守拙玩弄于股掌之上
的周诺,陶守拙却没能编排出八阵图来,看来聪明也未必就是一切。 

李尧天翻着八阵图,不时还赞叹着“匪夷所思”、“神奇莫测”之类,我想再问问他关于
那伏羲女娲之事,他心不在焉的,我说了两遍才抬起头道:“你说那圣贤祠啊……” 

他刚要说,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号角的长鸣。这是紧急召集令,吹这召集令,只怕已经出
了大事,我们都吃了一惊,同时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收拾,一下冲了出去。 

新军中大多军衔不高,名义上是太子和文侯主持,如今实际主持的是邓沧澜。我和李尧天
到了议事厅,大小将领大多已到齐了。邓沧澜在上首坐定,他脸上很是平静,身边有个风
尘朴朴的将领,大概刚赶到,脸上还带着很多灰土,却是一副惶急的样子。等我们都坐齐
了,邓沧澜道:“列位将军,这是文侯大人刚派出的急使钟尚将军,他带来了一条紧急军
情。” 

邓沧澜看了看我们,我们也都紧张地看着他。其实不用想都猜得到,定是战况不利的消息
。果然,邓沧澜道:“昨日蛇人攻破北宁城,已向帝都南门集结,文侯大人命我们紧急回
师增援。” 

他看了看那钟尚,钟尚大概也觉得该说两句,猛地站了起来,却又咳嗽了两声才道:“列
位将军,蛇人已攻破北宁城,太子殿下有诏,要各位将军立刻率队入援,不得有误。” 


这消息虽然我早有准备,但此时听到了,仍然觉得一阵晕眩。北宁城的失守,主要责任该
由文侯来负,如果不是他不断撤防,北宁城绝不会如此轻易就失守的。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难道靠雾云城背城一战么?将蛇人挡在北宁城外,至少还有缓冲的余地。如今蛇人已兵
临帝都城下,那就只能胜,不能败了,可是,以我们这支还不曾完全训练好的新军,能够
取胜么?文侯如今虽然对我青眼有加,但我也知道他仍然不会对我推心置腹。我看了看邓
沧澜,他仍是面不改色,从容镇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文侯一定已有万全之策吧,我心中也定了定。虽然对文侯我仍有几分戒备,但是他能如此
行险,一定也有破敌之计了。 

这时周围那些军官都在交头接耳地说着,邓沧澜站了起来道:“列位将军,此战已是决定
国祚存亡,大家都知道,邓某也不多说了。立刻回去准备。” 

他点了六个将级军官作为带队将军,我也在被点之列。此时雄关城共有四万人,邓沧澜作
为主将自率一万人,其余几人各率五千到一万。我因为原本就带了八百前锋营,来雄关城
后邓沧澜给我补到五千人,直到此时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下将军才算带足了兵,前锋营也终
于整装满员了,李尧天也是下将军,但他是邓沧澜的副手,倒没有直接带兵。 

散会后,我有意等了等李尧天。他走出议事厅时低着头,象在想着什么,我叫了他一声,
他才抬起头来和我招呼一声。等走出门,我正想再问问他伏羲女娲氏的事,他忽然问道:
“楚将军,文侯大人在朝中是否有掣肘之人?” 

他大概方才就在想这问题了。我吃了一惊,道:“何以见得?” 

“大人这等安排,定是要与蛇人在城外决战。此役胜则罢了,一旦败北,那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若非是想借蛇人兵势来压服朝中异端,这实在是个下策。” 

他对朝中的局势并不熟悉,邓沧澜只怕也不会跟他说二太子的事,不过他所说虽不中亦不
远矣,实在令我敬佩。我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我小声道:“李将军,正是如此。” 


他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大人既敢行险,自然早有安排,我是多虑了。” 

他笑了笑,又道:“楚将军,新军虽然还谈不上如何精锐无匹,但也已非同泛泛,那些妖
兽这回要有苦头吃了。” 

我笑道:“自然。李将军,望你马到成功,再建奇勋。” 

他拍拍我的肩头,淡淡道:“彼此彼此。”转身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却已大定。
李尧天深通兵法,既然他也如此乐观,看来此战文侯虽然行险,却并不妄为。 

这时曹闻道突然从一边过来道:“楚将军,邓将军命我军集合,大家都等着你呢。” 

我答应一声,突然想起还没有问李尧天关于伏羲女娲的事,可这时他已经走得远了,也没
机会再问。我跳上马,道:“好吧,我们快走。” 

我本想在路上抽空再问他,但没想到邓沧澜带的一万人居然和我们不是一路。还有几个带
队的将领都是下将军,我问了问他们,他们也不知道,只说依令而行,不得多问。 

雾云城离雄关城只有百余里,急行军的话,一天功夫就可到。而这支新军士气甚旺,我们
连夜行军,第二天天亮时便已抵雾云城北门。离城门还有两三里,前面探路的斥堠过来报
信说已与城中取得联系,文侯亲自前来迎接我们。等到了北门下,天还刚亮,远远的只见
城头旌旗招展,我们六个下将军抵达城下时,城门已然大开,有个发令兵大声道:“诸军
立刻入城,不得延误。” 

新军中有不少是从雾云城城民中应征入伍的。他们在雄关城已驻守了大半年,只怕当中从
来没有回来过,进城时鱼贯而入,走得很急,却一丝不乱。我们几个带队将领上楼去谒见
文侯,走上城时,只见文侯正站在城门正上方看着下面。我们到了他跟前,齐齐跪下道:
“大人,末将军归回缴令。” 

文侯本来有些胖,一个多月不见,此时已瘦了许多,脸上颧骨也高高耸起,眼中密布血丝
。我们跪下时,他还在看着正入城的新军,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听得我们的声音,他伸手
作势扶起我们道:“列位请起。” 

我们站起身来,已有中军官过来分派驻守任务。我听着那中军官报名,却一直没报到我,
被叫到的答应一声,跟着人走了。正觉得有些奇怪,文侯突然道:“楚休红,你随我来。
” 

我走到他跟前,正要跪下,文侯拦住我道:“楚将军,你觉得这新军如何?” 

我想了想道:“禀大人,新军虽然战法未纯熟,但士气极盛,军心大为可用。”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低头象是想了想,又道:“你的五千人以后跟着我吧。不过
,楚休红,你跟着我,可是要担当重任的。” 

我大声道:“楚休红身为军人,自当守土御国,死而后已。” 

他笑了笑道:“你果然又多读了些书了。” 

临出发时,文侯就要我再多读些书。在雄关城这一个多月里,每天除了整队操练,有空我
就打坐读书,因为心不旁骛,倒是能静下心来读书了,只是那个读心术仍然不得要领。 


这时诸军已全部入内,城丁正在关上城门,文侯听得城门发出的响动,看了看城外,满意
地道:“城外足印一丝不乱,三万人进城居然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百胜之师,已见雏形了
。” 

新军军纪已严到苛刻,邓沧澜性子随和,但治军却极为严格,而这批新军又都是新入伍的
,更服从命令。此时城外的人都已入内,方才驻扎之处的草被踩平了,看得出是一块块整
整齐齐的方阵。我也不由有些得意,虽然我练兵不久,但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兢兢业业,
不敢怠慢。加上我的前锋营有五分之一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从战斗力而言,四万新军,只
怕以前锋营为最。 

我不敢多说,文侯转身道:“楚休红,跟我走吧。” 

         ※       ※       ※ 

我跟在他身后,下了城头,文侯坐上了座车,我则跳上马跟在他后面。文侯是向南门走去
的,北门仍是一片平静,但一过皇城,便已经看得到街两边的城民脸上多了忧色。他们看
到文侯的队伍过来时,一个个交头接耳,大概猜测着我带着这支五千人的队伍是哪儿来的
。北宁城这个帝都最后一个屏障被攻破,在城民们看来,定是全权负责军事的文侯之责。
蛇人只怕马上就会杀到雾云城下,当初听着蛇人在大江以南势如破竹,对他们来说那终究
是个遥远的消息,但这一次,蛇人却马上就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看得到,甚至可能还摸得
到了。 

穿过闹市,文侯忽然撩开了车帘,道:“楚休红。” 

我加了一鞭,凑到窗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战争会持续很久啊,你有喜欢的人么?” 

我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话,怔了怔,道:“大人,国难未已,何以家为,楚休红尚不敢有
家室之想。” 

“你二十一……不,过年二十二了吧?也该成家了。在这个时侯,早日成婚,早日生子,
也是为国出力。” 

文侯说得似有无限感慨,我知道他定是又想到了甄以宁。甄以宁十九,过年也二十了。他
这话也不能说错,但我听着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我是人,不是种马,我生下的孩子,
究竟是该为国出力,还是这国家该哺育他成长?对于帝国的子民来说,该为帝国出力,但
共和国的子民呢?他们为共和国出力难道就不对? 

不,这些都不对。我不是为了这国家出力,而是为了这千千万万的人而保卫国土。如果国
家连我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我的话,那我何必要守卫这个国家? 

正想着,文侯又道:“等一下你跟我回府去,晚上有个宴会,两位殿下都会出席。” 

我道:“大人,末将是个粗人,只怕难登大雅之堂,这个么……”听得太子跟二太子都要
出席,我实在不想参加了。 

文侯道:“那是为你们各军洗尘,还要给你们介绍一下军中各位主将,不得有误。” 

我不敢再说,答应了一声。文侯也没再说话,带着我到了南门。南门是文侯亲自负责,由
于蛇人北上攻来,定是主攻南门,南门已驻满重兵。文侯带着我走了一圈,把我介绍给一
些守军将领。镇守南门的是北守城退回来的残军,以屠方为正,路恭行为副,共四万人。
在军列中,我看到了蒲安礼,他一身戎装,看样子是仅次于屠方和路恭行的第三号人物。
北宁城虽然失守,但这是听从文侯调遣所致,损失不大,不算他们的过错。 

我和蒲安礼都是下将军衔,但我只是前锋营统制,他却是屠方的副将,官职在我之上,见
蒲安礼时我行了半个礼,他也爱理不理的,连礼都不回。看来我和他的恩怨不但没有解开
,反倒越结越深了。路恭行倒是很热情,等文侯和屠方去商议,他带着我到各处走走。路
恭行如今已是不折不扣的名将了,城头布置得当,全无破绽。他向我介绍着各处的驻防力
量后,回到他的驻所,给我倒了杯茶道:“楚将军,上次我真个担心你,幸好吉人自有天
相,楚将军最后还是安然无恙。” 

他说得很诚恳,但我知道上一次在东平城时被他算计了,虽然我听他的安排,只怕也有惊
无险,但是一想起来就不免有些恼怒。只是我脸上也不露出来,只是微笑道:“多谢路将
军关心。” 

他突然笑了笑道:“楚将军,黄金纵然久埋泥土,终有一天要发光的,楚将军前途无量,
真令人艳羡。” 

我也笑了:“路将军,你真会取笑人。”虽然对路恭行有些不满,但他这人随和大度,说
话也让人如沐春风。 

路恭行道:“我比你可差远了,你都有可能袭武侯之爵的。” 

我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我自认一没有了不得的战功,二也没有
极硬的靠山,现在文侯虽然对我颇为看重,但文武二侯是平级的,文侯再有力量,也不可
能把我抬到与他平起平坐。路恭行诧道:“你还不知道?” 

“真不知道。路将军,你可别消遣我,我会吓呆的。” 

路恭行跟我说了说,原来是武侯战死后,他膝下只有一女,今年十七岁了,因为无人继位
,因此文侯提议要让武侯之女招赘一婿继位,他提出的人选中有一个就是我。 

听得这个消息,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不知身在何处。我能够升到下将军之衔,那已是破
格提拔了,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事,怪不得文侯让我晚上参加那个宴会。路恭行看
到我呆呆地站着,只怕觉得我是欢喜得傻了,拍拍我的肩头道:“楚将军,呵呵,若是我
们当初前锋营的二十个百夫长中能出个继任武侯之人,我想君侯也会高兴的,他当初就很
器重你。” 

我心头一阵苦涩。武侯是绝世名将,假如我真能继任为武侯的话,我难做到他的几分? 


回去时,我都晕乎乎的。武侯的女儿是什么样我也没见过,如果她真的招我为婿的话,我
岂不是与文侯大人并立了?从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一年多时间里一下跳到了武侯,那只怕
是亘古以来都少见的事吧。 

到了文侯府,一进门,文侯便命人给我洗沐。文侯府中也有不少家妓,只怕是招待太子用
的,我洗完了澡,在下身围了块毛巾刚走出内室,一个女子捧着一套新战袍笑嘻嘻地道:
“楚将军,请更衣。” 

我接过战袍,顺口道:“谢谢。” 

她淡淡笑着,站在一边看着我,似乎我说了句“谢谢”让她觉得好笑。我正光着个膀子,
见她仍没有出去的意思,有些尴尬地道:“小……姐,请出去一下好么?我要换衣服了。
” 

她抿嘴“嗤”地一笑,低声道:“楚将军,不用我给您更衣么?” 

我面红耳赤地道:“不用了,谢谢。” 

大概我夹七夹八地说得语无伦次,她又笑了笑,走出门去。到门口时,她又转过头道:“
楚将军,我叫轻红,有事你叫我啊。” 

等她走出去,我才松了口气。在高鹫城里,和苏纹月度过的最后一夜一直象我心头的一道
伤口,时不时让我感到疼痛,看到这个女子时,方才我又突然想起了那个让人心碎的夜晚
。 

穿好衣服,我推开门刚要出去,轻红正站在门口,见我出来,她有点怯生生地道:“楚将
军。” 

我转过头道:“还有什么事?” 

“你的头发……” 

她比划着头发,我洗过澡后头发也是胡乱挽了个发髻,大概很乱。我道:“算了,就这样
吧。” 

我正要走,轻红却拉住我的衣角道:“楚将军,您让我梳一下吧,不然大人会责罚我的。
” 

她说得楚楚可怜,我叹了口气道:“好吧,快一点啊。” 

因为常年戴着盔,头发也粗糙干硬。轻红拉着我坐到台前,解下桌上一块布,露出一面大
铜镜。这等坐在梳妆台前我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局促,她解开我的发髻给我梳理着。她
的手指纤细柔和,按摩着我的头皮时,说不出的舒服。她大概也做惯了,弄得很快,发髻
也梳理得一丝不乱,比我以前自己胡乱弄的要好看得多。等她弄好,我笑了笑道:“谢谢
你了。” 

她又抿嘴一笑道:“楚将军,您不要这么客气,我是个下人……” 

我不等她说完,大声道:“你不是下人!” 

她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激动。我站起身,看着她道:“你和我一样,都是一
样的人。不仅是你和我,还有所有人,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失态,抛下她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当初南征时听得共和军宣
称以人为尚,号称所有人生来平等,那时也知道这只是一句空话,但是心底却隐隐觉得并
非没有道理。 

如果那时武侯也这样想,那就不会定下食人之议了吧。我看着天空,已近黄昏,西边一片
血红。远远望去,郊天塔也如一柄短剑,带着刺骨的寒意。 

         ※       ※       ※ 

文侯这个宴会极会隆重,端茶送水的下人川流不息。太子和二太子都来了,二太子对这种
醉生梦死的场合看来不甚看得惯,不时皱着眉头,太子却是如鱼得水,不时和文侯府中的
家妓与召来的歌妓们打情骂俏,似乎两个月前的大婚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大概也已忘
了我是什么人,当文侯把我介绍给他时,他还寒喧了两句便又和一个歌妓讨论丝弦之道。
 

我侍立在文侯身边,也觉得芒刺在背,如坐针毡,文侯倒是和太子两人谈得火热,尽说些
吹拉弹唱醇酒女人的乐事,仿佛将即将来临的大战都扔在脑后了。如果有不知情的人看到
此时的文侯,定会觉得那是个佞臣,对此战也定会大失所望。我站在一边正觉得难受,忽
然有人叫道:“哇,楚将军!你也来了!” 

这是个孩子的声音,太子站起来道:“小弟,你怎么也来了?” 

那是小王子。他也穿着一身新衣,现在长了一岁,今年该十三了,个头又高了许多,几乎
已要与我等身相齐。他头上戴着个束发金冠,极是华丽,向太子行了个礼道:“大哥,我
姐姐非要我陪她们来。” 

太子笑道:“郡主也来了?”他的话里不知是什么味,大概觉得有女眷在这里不好放浪形
骸地玩乐。小王子道:“是啊。你看,她们来了。” 

周围的人突然都静了下来,从楼上走下来两个女子。这两个女子衣着一模一样,年纪也相
仿,生得都很美,不过一个看上去很柔弱,另一个眉宇间却带着英气,倒似一柄出鞘的快
刀。那两个女子到了太子跟前,敛衽一礼道:“殿下,微臣有礼。” 

太子微笑着道:“两位郡主,请随便吧。”这里虽是文侯的府第,他倒更象是个主人。我
也不敢多看,正垂下眼睑,却听得一个女子道:“这位想必是楚休红将军?” 

我站直了行了一礼道:“末将正是楚休红。”问话的是那个颇有英气的女子,她两眼明亮
之极,眉目间依稀有武侯的面貌在,想必正是武侯的遗孤。只是不知道小王子为什么称她
为“姐姐”,而且武侯有两个女儿的话,不知哪个的夫婿才能袭爵。 

文侯在一边道:“郡主,楚将军是帝国后起之秀,乃是栋梁之材,今年二十有二。” 

她淡淡一笑道:“我也听得楚将军的名声了。来,楚将军,我敬你一杯。” 

武侯平生好酒,好名马,好宝刀,他的女儿倒也有几分象他。边上有个女子端着一个托盘
过来,郡主拿起一杯道:“请。”我正要去拿酒杯,却见那托着托盘的女子向我淡淡一笑
。 

那是轻红。 

我眼前一花。轻红长得和苏纹月一点都不象,但笑起来却仍是有些象她。我的手一晃,酒
杯没能拿稳,一下倒了下来,轻红“哎呀”一声,手一带,托盘也一个失手落下地来,我
疾伸出手,一把抓住托盘,但那个做得很精致的瓷杯还是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我正觉悟可
惜,却听得郡主森然道:“甄叔叔,抱歉,搅了您的宴会。” 

她的声音很阴森,我都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个年轻女子发出来的,不免有些惊愕。她说的这
话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曾反应过来,却听得轻红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人已倒了下
去,胸口插着一柄短刀。 

我大吃一惊,再顾不得旁人,一把揽住她的腰,道:“你……”正想骂一句,猛可地省得
我要是骂她,只怕文侯都不好办了,下面这句话硬生生便吞了回去,耳边却听得郡主淡淡
道:“无用下人,血都脏了地面。” 

文侯在一边突然拍手笑道:“郡主真是将门虎女,这一刀出手快极,甄叔叔都比不上你了
。哈哈,楚休红,你帮郡主将这尸身扔掉吧。” 

岂有此理!我只觉心头都有怒火在燃起。如果我手头有刀的话,只怕我当场便会一刀向郡
主颈上砍去,也不管是不是立过不杀女子的誓言,我倒要看看她的血能干净到哪里去。文
侯只怕也发现我在强压着怒火,拍拍我的背道:“楚休红,快去吧。”他的声音里也隐隐
的似有几分歉意。 

我抱着轻红的尸体走出门,她的血已将我胸口都染红了。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避之唯恐不
及,在他们看来,轻红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虫豸罢了,我也未必比她好得有限。 

走出门,两个下人过来了,道:“哎呀,轻红出什么事了?” 

我把轻红的尸身交给她们道:“她死了。” 

一个下人啧啧了两下嘴道:“唐小姐可真看不出她,手可真辣,唉,来了三次,倒杀了两
个大人的侍妾,大人都要心疼死了。” 

我伸手把轻红的眼合拢,自己眼里却落下泪来。我跟轻红说什么“人人平等”,这真是一
句不可笑的笑话了。我现在是下将军,可当初还不是一样被人算计,不论是武侯、文侯、
太子,还是陶守拙、周诺,在他们看来,除了他们自己,难道别人都是命如草芥,不值一
提么?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我抹去眼里的泪水,伸手到怀里摸着。我的薪资也不算太低,今天正好都带着,我全掏了
出来塞给那抬着轻红的下人道:“大哥,你们把她好生埋了吧,弄口棺木。” 

那人接过我塞在他手里的钱,有些莫名其妙地道:“大……大人,这可不能收……” 

我想说什么,却觉喉咙口一甜,话已说不出来,人一下向前倒去,仆倒在地,便再也不知
道了。 

等我醒过来时,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一时间我都不明所以,但马上才想起来,这定是文
侯府中。我支撑着起来,边上有个女子道:“楚将军,你醒了?” 

又来了。我只觉一阵颓唐。这副情景我已经见过几次了,第一次是苏纹月,第二次是秦心
玉,这回是第三次。难道这个女子也会象她们一样不得善终么? 

我挣扎着起来,道:“我躺倒几天了?” 

一个女子过来扶着我,听我这么说,愕然道:“还不到一个时辰啊。” 

我也是一怔,却听得耳边仍传来弦管歌吹之声,想必是文侯的宴会还没完。我苦笑了笑,
也说不出话,猛地听得文侯的声音响了起来:“楚将军,你没事吧?” 

他一身酒气地走了进来。我连忙跳下地,跪在地上道:“大人,末将无用。” 

文侯看了看我,叹道:“你是无用,不过也真象以宁,怪不得郡主也看不上你。” 

甄以宁象我么?我倒不觉得。我和他完全是两样的性格,不过甄以宁性情宽厚仁慈,这一
点也许与我有些仿佛。当初文侯是想让甄以宁去娶武侯郡主吧,不过以甄以宁这样的性格
,绝对难以容忍视人命如草芥的郡主的,而郡主也一定不会喜欢他。我跪下来行了个礼道
:“大人,末将无用,有辱厚爱了。” 

文侯摇了摇手道:“算了。”他走到窗前,一下推开窗,忽然道:“要下暴雨了。” 

仍然传来大厅里的丝竹弦歌之声,天色漆黑一片。这是长夜里最暗的一段时间了,从风中
传来的酒气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中人欲呕的怪物。隐隐的,从云后传来一阵
阵雷声,象一个巨人的脚步,正在渐渐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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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色的陷阱,恐怕是所有男人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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