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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enmingxing (楚枫), 信区: Fantasy
标 题: 还是我来贴吧!<天庐>全集!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Wed Sep 29 16:28:00 2004)
~人物介绍~
艾 里:故事主角。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
本名艾德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
迹天下。但,目前常受贫穷与路癡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
像他就是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於封魔之战。生前是凯
曼王国魔法工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
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於
日正七年凯曼的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因为某种不明原因
听命於凯曼王。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单纯活泼,对魔法有
不可思议的天赋,常偷懒地运用魔法做家务,但往往事与愿违,越
做越忙。虽然看来平凡,却有着特殊的身世。目前跟随艾里逃难中。
埃 夏:艾里修炼中的弟子。平民出身的普通少年,善厨艺。目前
跟随艾里等人一起旅行。不过不大买师父的帐,时时对其冷嘲热
讽。
爱琳娜:凯曼帝都的旅店老闆,与萝纱感情深厚。外貌柔美,内在
精悍,擅长在不吃亏的前提下,从无数受她美色迷惑的男人中捞到
最多好处。
班内特︰前山贼老大。被艾里打败后便跟着他,下定决心不请到艾
里当他们的山贼老大便绝不回去。
基尔夫︰班内特的跟班。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
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现在跟随艾里旅行,以藉此
增加历练。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方式存在。目
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寄魂於妖精族圣女月炎身上
时可以发挥生前的魔法能力。
月 炎:妖精族圣女。爱恋弗里德瑞克,追寻他而来到黎卢。
安妮塔:深爱希尔迪亚的女子,在伦达芮尔为实现希尔迪亚的野心
而牺牲自己。
诤君.傑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凯曼贵族家族之长,继承明
仁王这一代的「诤君」名号。拜倒在爱琳娜的石榴裙下。
维洛雷姆:身份不明之流浪魔术师,魔法能力超过其二三流的魔术
水准甚多。偶然结识萝纱后便有意无意地跟随其后。
卡特尔:安帮的头领,为保护平民而介入王子们的争斗。
耐 特:在塔思克斯帝国权倾朝野的天行门之门主。因凯曼武道大
会之事曾与艾里并肩作战,并对他深为钦服。
纪贝姆:修雅出身的小镇上的智者。似与修雅有些渊源,见到萝纱
后便以算命师身份尾随其后。
阿 旺:萝纱拣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传
说中神兽」身份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其能力究竟能发挥到什
么程度,尚属未知。
兰妮娅:曾和艾里搭档「行骗」的少女,目前在安帮帮忙。
亚历威尔德王子: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一王子,精明沉稳,颇具王
者风范。若不是先王被刺时不及留下诏书,本是理当坐上王位的
人。
叶卡特留希王子: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二王子,性格如火般剽悍主
动,先王殁后与第一王子争夺王位。
弗里德瑞克王子: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三王子,自小便被放逐至国
外,在国内几乎没有势力可言。先王殁后不久,他回国表示要参与
王座之争时,成为当时最荒谬的笑话。
第一章 ~圣剑士~
「离开维耶拉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在弗里德瑞克王子来安帮通传消息的那晚,三王子离开前,月炎终
於找到机会和他单独说话。
「是想让我们的关系在那时结束吧?如果我被抛弃了,请当面告诉
我,好吗?」
她先前设想过许多次与弗雷泽见面时的质询,也觉得自己可以平静
地做个了断,但是话出口时,却发现根本无法维持想像中的平淡口
吻。或许投放在这个人身上的感情,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更多许多。
之前在伦达芮尔的那次短暂重逢,弗里德瑞克王子并没有认出台上
尖耳蓝发的妖精就是自己不久前的恋人。他面上的神情十分欢欣,
轻轻拥住了月炎,动作亲暱得一如过往。
「不,怎会呢?离开后我一直想着你啊……只是当时事情太突然,
我来不及找你。正想着差人去告诉你一声呢。」
说谎。
月炎心中轻叹。
如果自己不是亲眼见到他走前从容收拾得乾乾净净的房间,必定听
他这么说便会轻易相信他的话。而现在这些话听在耳中,心却是愈
发痛了。
静静看着弗雷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那么,现在我自己找
到了你,你希望我怎么办呢?」
他的眼里暗中估算的色彩一闪而逝,「你和艾里他们怎么会走到一
起的?」
呵,在看我有多少利用价值吧?如果把艾里说成是为保护自己而
来,他为了牵制他,定是要我留下来吧?
「艾里和我家有些渊源。我出来找你的这一段日子,都是他在保护
我……」
他果然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心疼模样。「这一路来,想必遇上了不少
风波,真是辛苦你了……能这么快就再见到你,我说不出有多高兴
呢!就这样留在我身边,不要走了,好吗?」
温柔的话语,此刻听在耳中却让她更觉心痛。她强笑着故作轻快地
问道:「可是,才多久没见,你怎么会变成了什么王子呢?」
「唉,我也不是有心要瞒你。我母亲是被父王亡国的公主。母亲在
世时,父王十分宠爱她,但他却始终觉得我是母亲故国的皇族血
脉,总有一日会反叛而对我存有忌心。我十二岁时母亲过世,他便
将我送到偏远小国游学。」
三王子自嘲地轻笑,「说是游学,放逐倒是更恰当些的说法。如果
不是这次父王被刺,我大概终生都再没有回到这个国家当王子的机
会,又何必在外头炫耀这个王子的虚名呢?」
「幸好,还真如父王所害怕的那样,有一些忠心我母亲故国的残党
留存下来。这些年效忠於我的他们,一直在为我培植势力,希望我
能登上圣爱希恩特的王座。那一日他们传来父王遇刺身亡的消息
后,我们便立刻动身赶回黎卢,参与王位之争。当时时间紧急,又
怕两位王兄在途中对我不利,所以走得匆忙,没法向你告别。你不
会怪我吧?」
一向对女人很有办法的弗里德瑞克,这时忽然觉得有些不确定。因
为,他发现月炎看着自己的眼光太过深邃,并不像她或是其他女人
以往听自己说话时的迷醉神色。
而随即,月炎靠在他胸膛上柔声道:「当然不会怪你。你也是无奈
啊……」
她的话扫清了他的疑虑,他放心地觉得刚才是自己多虑了。没什么
不对的,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柔顺。怀拥丽人,他的心思却已经转开,
开始思考今后的安排。
然而此时,靠在他胸口上的那张端丽容颜上并没有如他所想像的陶
醉之色,而是明悟之后的淡淡哀伤。因为她知道,在维耶拉时自己
喜欢上的,就是这么个心志高远的男子,他依旧是他,任何女人都
不能在他心中佔据一席之地。
罢了,罢了。原本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他,他要是为了儿女情长而犹
豫踌躇,反而不是自己所喜欢的那人了。既然如此,何必计较他有
没有骗过自己?
於是,就在刚才,她决定忘记过往种种,不再去想这份感情有没有
回报。他想得到圣爱希恩特,那自己便按他的希望留下来,尽己所
能地助他实现梦想。
纵然明知这份没有回报的付出会让自己的心不断流血,也不愿改变
想法。什么时候血流乾了,对他的感情耗光了,也就是自己离开的
时候了。
两人依偎於风中的身影看来亲密无间,但是两人心中所想,却全不
是表面上看来的柔情蜜意。
夜未深,晚风依旧含有白日的炎热,熨烫着它所经过的每一处,然
而风中的暖意却丝毫温暖不了两人间隐然的寒意。
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而今年的这个月,整个黎卢却笼罩
在一片阴抑沉冷的空气之下。
彷彿过去被隐没在暗处的争斗一下子都浮上了台面,本就算不上安
定的黎卢这一阵更是事件频频。上午刚发生某大臣被狙杀於闹市,
下午没准又有哪处高官的府邸遭人纵火,三天两头地发生恐怖事
件。
自上次在映月宫设计全歼亚历威尔德王子手下精锐武官,叶卡特留
希王子看准亚历威尔德王子身边可以应用的武者力量被大大削
弱,索性採取粗暴手段来充分利用这得来不易的优势。
亚历威尔德王子身边可以应用的武力虽然已经大不如叶卡特留希
王子了,但是黎卢中执掌王国重权的文官大臣,却多半是拥立第一
王子的。
连日来二王子便不断遣人制造暴力事件,针对的目标就是这些官
员,对那些不可能改变立场的官员加以剷除,用各种各样威胁那些
官员和其家人自身安全的手段逼他们考虑改变立场。
第一王子所剩下的那点战力,不要说保护他的人,就连报复反击的
能力都没有,只能集中保护自己以免被刺杀,因而二王子方可以放
手大干,短短十几天便闹得城中的人心不定,鸡犬不宁。
今日午间,城中一角又起了骚动。
街心一栋豪宅,乃是王国的税务大臣的府邸。往日不时传出悠扬丝
竹之声的宅院中,今天却响起了不一样的乐章。
几声轰然巨响过后,宅院内的屋舍坍塌了一角,冒起沖天的火头。
时值夏日,又是好几日不曾下雨,正是炎热乾燥的时候,火头迅速
蔓延开来。
税务大臣一家在仆从的保护下狼狈地逃了出来,大臣本能地计算着
每个舔舐自己产业的火头大概有多少含金量,心痛得哀嚎不已。
从他的哀嚎夹杂的零散咒骂声中,可以听出这一切的祸首乃是不久
前潜入他府邸的几个蒙面人。他们将护院打倒后往房子里投掷爆炸
物,还顺手纵了几把火的野蛮行径,令税务大臣这一向注意维持斯
文的文官也不顾斯文地诅咒连连。
而不久之后,顺着风势飘散的火团将毗邻豪宅的民居点燃起熊熊火
光,局面变得更加混乱了。
居民们从着火房屋中惊慌逃出,救火的人提着水桶在街上奔忙,好
事者们兴奋地挤向出事的地方想看个究竟,胆小者怕被波及受伤而
赶着离开,众多逆向而行的人们混杂在一起,原本还算宽敞的大街
也因此显得狭小混乱不堪。
「快看!里面还有人没出来!」
围观者中有个眼尖的突然大声惊呼,他手指向的被大火包围的一座
四层房屋顶层的阁楼上,果真有一个孩子的身影在窗口晃动。
看到这幕景象,一个才从那座房子中逃出不久的妇人整个人怔住
了,忽地放声哭号:「那是我的孩子啊!我还以为他跑出去玩了,
他什么时候跑到阁楼上去睡觉的?救命啊!这位大哥,救救我的孩
子吧?!求求你们……」
濒临疯狂的妇人胡乱地向身边每一个人求救,人们虽同情地看着这
妇人,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救她的孩子。因为火势实在太大了,火舌
虽然还没有舔到阁楼,但下方的房屋已经完全是一片火海,整座楼
随时都可能塌下来,更不要指望上楼的通路还能走了。
而比较有本领的税务大臣的护卫、保镖们,则忙着为自己的主人扑
灭火势,抢救财物,哪有空理会这边平民的死活?
就在那妇人的求救化成了绝望的哽咽,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惊异之
声,大家的视线集中到了天空的某个区域。在那被黄色烟云遮蔽的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并以极快速度向这里飞近。
「那是什么东西?」人群中有人发出不解的疑问声。半空中的黑影
形状古怪,是一个扁平的直角,既不可能有这种形状的风筝,也不
像是使用飞行魔法的人,那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等黑影很快飞近到可以看清楚的距离,答案揭晓了︱︱原来那黑影
是由两个人影组成的,一个人以水平的方向飞在上头,双手则拉着
另一个人的衣领,提着他一起飞行。
出奇的是,上头那人提着下头颇重的一个人,还能保持这样的高
速。更出奇的是,按常理,提着人的那一方应该是体型健壮的,不
过此时提着人的那一个虽看不清面目,仍可分辨出是个身材纤细的
女子,而下头像个麻布袋般被女子拎在手中的,倒是个身高体壮的
大男人。
而最最出奇的是,当这奇怪的二人组飞到失火的楼房上空时,那女
子竟然就这么一松手,真把那男人给当成了麻布袋一般扔了出去。
那男人直直坠向火海,眼看就要葬身火窟,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落
的惊呼。
然而,那男人却并没有像人们想像的惊慌失色,而是成竹在胸地摘
下腰间大剑,在身体就要落入阁楼前的火海时,他伸剑连鞘在下方
一块突出的木柱上一撑,身子借力向上轻飘飘飞起,如大鸟般轻捷
地穿入阁楼的窗口。
围观者这才明白这两人是来救人的。看那窗口不断冒出浓烟,房间
中的空气也定是被下头的火烘烤得滚烫,下头的不少人都忍不住屏
住了呼息,为困在里头的那小孩和那男人担心。
短短的片刻时间,在众人感觉上却似乎很漫长。当看到那男人再度
出现在窗口,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时,众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那男人似乎向下头众人笑了一下,不过显然他也不敢在那高热的地
方多停留,一个翻身跳了下来,将孩子交到他母亲手里。
小孩只是被烟熏得昏过去,倒是没受什么灼伤,咳了几声便醒了过
来。那妇人感激得便要下跪,却被男人轻轻闪过。
「磕头的话,倒不如用物质、金钱来表示谢意更实在。」以这男人
平日的性子,很可能会说出这种大损先前舍己救人行为格调的话
来。
不过这次他看人家家都烧了,可以想见「物质上的谢礼」是没指望
的,也就没说出口。在大家看来,倒是做好事不求人感激的高尚品
格了,感动之下,场上劈劈啪啪响起了掌声。
幸运的是,在他再做出什么破坏形象的言行之前,大家的注意力又
被新的变化吸引了去。
因为男人本身飞行技术太菜,若是靠他自己飞行,在他磨磨蹭蹭地
飞到阁楼上方前就会被火场上空的热气给烤熟,所以刚才便由那少
女带他飞过来的。
自把艾里扔下火窟后她就一直悬在火场前方上空没有下来,不过那
时众人的视线都集中於男人身上,没人留意她在干嘛。
而现在再看,悬在半空的她双臂张开上举,两臂上空位置不知何时
已现出一个巨大的水球,与下方的小小身影形成巨大反差,构成一
副怪异的画面。原来在男人去救人的片刻间,少女不断聚集水之魔
法精灵,从这一带空气中抽取出水份形成了这个大水球。
这些普通平民一生中何曾见过这样的魔法奇景,都睁大了眼呆呆看
着这一幕,片刻后才醒悟这水球可以灭火,大声欢呼起来。
在这片呼声中,纤细的手臂像是不能负荷水球的重量般颤抖了一
下,少女随即把水球砸向火场。
水球在空中迸裂为奔腾的波涛,厚厚的水波一下子将火头压了下
去。焦黑的火场上到处滋滋作响,冉冉升起的浓厚白烟让火场上空
变得朦胧不清,难以视物。
至此虽还有些零星火头未熄,火势已算是控制住了。女孩依法施为
数次,终於可以不必担心火势复燃。
这时,突然有人醒悟过来,指着男子喊道:「圣剑士!是圣剑士又
来救人了!」
「那她一定就是那位圣女了!」被那人点醒,立时又有人向着那半
空中的少女大叫。
「圣剑士!圣女!」
越来越多人大声呼喊着这两个名字,朝站在地上的男人围上去,拍
着他肩头七嘴八舌地向他表示敬意和感激之情,铺天盖地的讚叹声
几乎要把那男人给淹没。
这「圣剑士」似乎不大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露出困窘的笑容胡乱应
对大家的话。
「圣女」因为还浮在上空而免受身陷重围之苦,看这架势也聪明地
不敢轻易落地。只是她看那「圣剑士」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嘻嘻而
笑,换得男人一个白眼。「圣女」也不在乎地回他个鬼脸,因为知
道这位大叔顶多嘴上抱怨几句,是不可能把自己怎么样的。
这所谓的「圣剑士」和「圣女」,赫然就是正在帮忙安帮做事的艾
里和萝纱。
这些时日来,二王子组织的恐怖活动增多,波及的无辜伤者也不在
少数,需要安帮出动的场合自然大大增多,这些时日安帮的人都忙
得不可开交。
幸而二王子现在正抓紧时机,在第一王子从外地调来援兵前尽量削
弱第一王子政治上的力量,不像前一阵那样把矛头对着安帮,卡特
尔也可松口气,把心思专注到救人和阻止二王子的破坏活动上来。
而这段时日安帮的频繁活动,令它声名日盛。在王子们的武力前没
有力量保护自己的民众,当遇到危难时,便只能寄希望於安帮的救
助,而安帮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这一段密集行动下来,安帮在黎卢平民间的地位已是十分尊崇。相
较於原本应守护国家的两位王子,安帮对於民众来说才是他们真正
的守护神。
艾里等人这一段日子一直都在帮安帮救人。萝纱和艾里经常搭档行
动,两人引人注目的出众外貌和拥有的骇人技艺,很快便使他们在
平民中声名鹊起。
艾里的不凡武技和救人时表现的英勇无畏(其实常人眼中的危险,
以他的本领来看往往算不得什么),令他被平民们视为拥有圣洁心
灵的英雄,竟为他赢得了「圣剑士」这与他真实面目落差甚大的名
号。
而萝纱以稚龄外貌,却展现出强大得简直非人类能有的魔法能力,
她也因此被感激他们恩德的人们神化成了为救助乱世中受难的民
众而降世的圣洁神女来膜拜。
两人每出动一次,总令「圣剑士」和「圣女」的声名为更多人所知。
现在,「圣剑士」和「圣女」已经成为黎卢平民中最富神秘色彩的
英雄人物,有关他们的传闻在坊间市里到处流传着。
当艾里本人听说这传言后,差点笑断肠子,萝纱倒还好,她母亲本
来就是凯曼的「护国女神」,当女神之女已是驾轻就熟。
见到传闻中的英雄,大家对他们的态度立时变得又是尊敬又是亲
热,只是如此热情的表现反倒让艾里很不自在,想走,又被大家堵
得水泄不通。
萝纱本还想多看看他发窘的样子,但见另一边税务大臣的人也开始
留意这边的喧闹,她知道自己和艾里还是圣爱希恩特通缉榜上的人
物,不宜引起官面上的人的注意,再看看艾里的样子也挺可怜的,
终於大发慈悲地飞身下去拉了他一起快速逃离现场。
两人脱身后在城中随便绕了几圈,确保后头不会有人盯梢,便向安
帮大本营走回。走到那条巷子邻近的几条街,便不时有人向他们打
招呼。
「年轻人,今天也辛苦了?」麵包店的老闆向艾里乐呵呵道,顺手
扔来两大块麵包,「吃点大伯的麵包,做事有力气!」
艾里还没道完谢,路边卖水果的阿婆又塞了好几个大苹果在萝纱口
袋里:「多吃点水果,皮肤水灵!这么小年纪就在外头跑,得多照
顾自己啊!」
「姊姊加油哦!」萝纱才谢过阿婆,突然一个擦鞋的小弟也窜到她
跟前大声道。天真的眼中尽是崇拜的光芒,额角上都是汗滴,大概
是之前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亲口为心目中的偶像加
油。
被吓了一跳的萝纱有些心虚地向他点头微笑。艾里见了,在一旁笑
道:「你的魅力好像越来越大了嘛!连这样的小弟弟也迷上你了。」
「彼此彼此吧?」萝纱笑嘻嘻地回敬被一位卖花拉住送了朵鲜花的
艾里。
这一路上经过的许多卖菜摆摊的人都热络地跟他们打招呼,几乎让
他们应接不暇。走了两条街,艾里和萝纱的怀中已被硬塞来的肉菜
鸡蛋之类的东西塞得满满的了。
安帮的人虽是尽量不泄漏行踪,但对这些常年在这里讨生活的人来
说,仍可以从他们出入的异常猜到些端倪。只是大家都十分敬服安
帮的行事,知道它是城中真正为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出头的,如果出
卖他们,不仅是丢了良心,更是一辈子都不要想在家人邻里前抬头
做人了。
艾里等人这阵子因为出任务而频繁进出安帮据点,有人更亲眼在一
些出事现场看到他们救人,因而大家对他们做的事也是心中有数。
钦佩他们的本领和品德,大家都对他们十分友善。萝纱样貌稚气纯
美,更是人气直升,几乎成了这里的偶像人物了。每次两人出去转
一圈,总能带着许多吃的用的回来。
「真是让人感动啊!看到大家的这份心意,就觉得那么多次的辛苦
都有意义了,没白忙活!」艾里喜孜孜叹道。
萝纱转头看看抱着一大堆赠品的他,脸上的笑容可以用幸福来形容
了。尽管自己一向被人说长得幼齿,不过他此时的笑容却比自己还
要孩子气几分,她忍不住出言打趣:「不知道让你觉得辛苦变得有
意义的,究竟是大家的尊敬感激,还是……为了他们送给咱们的东
西?」
「咳……这个……意识以物质为基础的,何必分那么清楚呢?」
话虽是这么说,艾里却真心觉得欢喜。他原本便喜欢和这些勤勤恳
恳讨生活的普通人相处远甚於和多数恃武而骄的轻浮武人打交
道。真正和他们相处过,才知道属於平凡人的平凡幸福虽然看来渺
小,他们每个人却都是很用心地在经营着。
自己做的事能帮他们中的一些人守住他们的幸福,这本身就已经令
他觉得很高兴了。而看到他们直率地表达对自己的感谢,总让他有
种自己的生命变得有意义了的充实感觉。当然,虚荣心上的小小满
足也确实令人心情愉悦就是了。
两人说笑中,很快回到了安帮的据点。这些日来,艾里他们多次出
动,安帮的人渐渐瞭解他们的能力,艾里在他们中的地位也日渐升
高。
一路上遇到的安帮帮众都亲切地和他们打招呼。走到日常议事的房
间,本在书桌边看报告的卡特尔一见他们,便丢下手边的工作走过
来道:「刚才已经听说了你们这趟的英勇表现了。我就知道这事派
你们俩,就比派三、四十人过去还顶用。果然厉害啊!哈哈哈
哈……」
「你这压搾免费劳力的狠毒傢伙!」艾里愤愤地嘟嚷。
他早就知道,太能干的话,多半就会招来一大堆难事往自己身上
压。卡特尔长得像熊,算计人给他做事时却像狐狸精般!
「这叫能者多劳嘛!」卡特尔笑得没有半点歉意。「前几日我和弗
里德瑞克王子见面时,跟他说起外头到处传的『圣剑士』和『圣女』
就是你们两个,他也很高兴,说能得到你们的帮助真是幸运得很,
还叫我向你们传达他的谢意呢!」
挠挠头,他好奇道:「不过,你们以前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我怎
么都想不明白……」
卡特尔话还没说完,艾里已是气得脸色铁青,先前的好心情破坏殆
尽,再也听不下去。
传达谢意?他知道那该死的三王子真正谢的是什么?那根本是对
自己的最大讽刺!
安帮抗暴救人的行动,实际上却是在被他利用来平衡他的两位王兄
的势力,以让他从中渔翁得利。而自己明明痛恨他入骨,但在帮助
安帮遏止二王子的破坏活动时,却是在间接地为他效力!而他甚至
不需花费一毫一釐的代价,只需继续在安帮众人面前装出那副忧国
忧民、道貌岸然的嘴脸,以提供他们情报的方法让他们按他所指的
方向去卖命就行了。向来弗里德瑞克王子他每次想到这一点,暗地
里都会把嘴巴给笑歪吧?!
「对不起……」
耳边响起低低的道歉声,他转头看见月炎不知什么时候也已来到旁
边。应是看见了自己刚才提到弗里德瑞克那傢伙时的愤怒,现在她
正歉然望着自己。
和她一起出任务回来的琉夜飘在她身旁,脸上的神色,摆明了就在
说「你要是敢让她难过,我就让你好看!」。
他叹口气,摆摆手道:「不关你事……」却也说不出比较有说服力
的话来开导她。事情会变成这般状况,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月炎。
当那日月炎向大家表明她非但不打算报复三王子,更坚持一定要留
下来帮助他时,所有人都吃惊得几乎把下巴掉在地上。
每个人都在纳闷,那个两面三刀,自私冷酷的傢伙除了一张脸蛋外
到底还有哪点好?值得月炎这样死心塌地对他?还是恋爱中的女
人真的没长眼睛、不带大脑,怎么也看不清真相?
艾里更曾在私下感叹,月炎曾因弗瑞泽的抛弃而陷入那么惨的境
地,也亲眼看过他是怎么对待另一个喜欢他的女子的,按理早该对
他死心。可他只在三言两语间,便让她忘掉了所有事情,重新投入
他的怀抱。自己要是有他一分的好口才,也不至於到今天还是孤家
寡人一个了吧……
大家怎么劝也劝不动月炎改变想法,如果放她一个人留在弗里德瑞
克身边,没准哪天也像安妮塔一样去当他的牺牲品,也只好留下来
陪着她一起干。
这样的状况,究竟得持续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上来,若不是安帮
的人所做的事,本身很合艾里胃口,黎卢百姓对他们的感激也带给
他不少慰藉,他恐怕早就要发狂了。
虽然见月炎因为自己的回应而露出更加不安的神色,他也想不出什
么好听些的说辞来安抚她,心中又是一阵烦躁。现在事情尚未牵连
进太多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已经这么让人心烦……他不由又想
念起遥远的索美维村。
外头的事情再烦杂恼人,总有这么个地方是乾净简单的。等到瞭解
了眼前这些事,便可以再回到那里,过上自己憧憬已久的舒心的退
休日子……别人说我窝囊也好,喜欢逃避也好,反正本人就是对整
天和人斗来斗去,或是顶着英雄的名号让追随自己的人为了虚幻的
功业去拚杀、丢掉性命的生活完全没有兴趣。再说,又不会有人给
自己管饭、发薪水,我干嘛得理会他们怎么看我?
「喂,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卡特尔迷惑地眨眨眼。他们说的好像和三王子有关,而他也始终弄
不明白,为何每次见到甚至是说到弗里德瑞克王子,艾里他们的神
色语气就变得相当怪异。
「没什么。」艾里推说出完任务有些累,想回房休息,便转身走开。
把弗里德瑞克的真面目说给卡特尔听,他们也不可能会相信,只会
反过来破坏他们对自己的信任而已。
正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琉夜从后头追了上来,跑到他身侧。
「谢谢你为月炎做了这么多。月炎那丫头虽然嘴上没说过什么,但
我寄身在她身上时可以感觉到她的情绪。她心里一直为了拖累你们
而觉得很愧疚……」
「我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整理自己的想法,艾里接着叹道:「性格虽然一个坚强,
一个柔弱,不过在癡情这点上,月炎和死去的安妮塔两人很相像。
癡情本身并不是错。算来算去,唯一错的,应该是弗里德瑞克那小
子而已。」
琉夜释然笑道:「你能这么想太好了。艾里真是通情达理,很温柔
的一个人呢……」
艾里听她话声竟是少有的柔婉,心中一动。转头见她一双光采莹然
的美目深深望着自己,其中似乎蕴涵无数说不明的情意,身子更是
软软地偎了过来,鼻翼间顿时隐隐流动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女
体馨香,真正是温香软玉,活色生香,一时不由有些目眩神迷,任
她向自己靠了过来,只是脑中隐隐觉得有一件事很不对劲!……
等等!体香?!自己居然闻得到她身上的香味?虽然是很好闻没
错,不过……琉夜这女鬼哪里来的身体?!糟糕!!
慢半拍的脑子这才明白琉夜现在是寄魂到了月炎身上,而这意味
着……
可惜,这警讯发出得太晚了。一记响亮的巴掌粉碎了所有绯色迷
梦,回复原貌的月炎早把先前的歉疚抛到九霄云外,怒沖沖地丢下
一句:「不准靠近我!」便掉头离开。在她身后,刚从她身上分离
出来的琉夜回身冲艾里做了个鬼脸。
艾里这才明白这女鬼大概是因为刚才自己没有安慰月炎,让她难过
了,她便用这个方法来替月炎出气,让自己想报复都不知该向谁报
复。琉夜?她只是小小地展现了一下她的魅力。月炎?她更无辜。
不过是打了一个吃她豆腐的男人一巴掌而已……
但是,明明我也是无辜的啊——艾里内心的哀号,就只有他自己听
得见了。
听闻艾里回来而出来寻找他,打算尝试第一千二百四十一次说服的
班内特和基尔夫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们心目中的大哥此
时却是一副调戏未遂的登徒子模样,被月炎狠狠掌掴后当场石化
了。不过,这无损於他们继续拥戴艾里当山大王的热情,呼喊着向
他奔去。
不过艾里一发现他们,立时从刚才的石化状态回复过来,发足向来
路逃命般奔回,任他们在后头怎么呼喊追赶,竟是连头都不敢回一
下。
跑到先前议事的房间,卡特尔一见他眼前的状况,立时笑咪咪地迎
头塞给他一张报告。「这么快就休息好了?来得正好!又有新状况
了……」
若在平时,艾里必定抱怨些「刚出完一趟任务,总得让人休息一
下。」、「强迫劳工进行高强度连续劳动,是严重虐待劳工的罪恶
行径!」之类的话,而这次卡特尔还未说完,他便一把抢过那份报
告。
「我接了!这就去……」声音传来时,他人已经在十几丈之外了,
只留下笑得狐狸般狡猾的安帮之主和再度懊恼又没追上艾里的两
个山贼。
「这样欺负艾里,不太厚道哦!」在一旁整理文书的兰妮娅抬头托
托镜框,皱起了精緻的眉头。看得出来,卡特尔一开始留下那两个
人,就是打着这个如意算盘。
「能者多劳嘛!」卡特尔还是抬出了这个理由。
兰妮娅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艾里这么多年来为何甘愿隐姓埋
名,当个无名流浪剑士的理由了。不过立场使然,现在的她也确实
希望能多借助艾里他们的力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总之,不久之后将以「圣剑士」之名,在大陆上打响名号的艾里,
在最初得到这一名号的这段日子,过得实在不能算是很愉快。
第二章 ~他乡故旧~
国都黎卢之中是被王子们的争斗闹得地覆天翻,而黎卢之外,在圣
爱希恩特帝国的西部国境,也因为一直深入动部联盟的凯曼先锋部
队的入侵而烽烟四起。
此时凯曼军虽节节胜利,但战线也还未推进至此,离圣爱希恩特本
土还有一段距离。这支孤军深入的队伍,能在众敌包夹之中保持不
灭,甚至对圣爱希恩特造成一定威胁,乃是因为它实际可算是凯曼
军队中拥有最强战力和最大机动力的一支。
它的领导者,是曾率魔族大军蹂躏人界大地、令十年前人界损失惨
重的魔王罗炎,而它的全部成员,都是罗炎从魔界召唤来的具有中
等智能、生命力强韧、能轻易飞越高山大河的有翼魔人。
虽然不是足以对人界安危造成威胁的高等魔族,但在罗炎率领下,
已经是人类普通军队难以阻挡的坚强战力了。
这支魔族部队在圣爱希恩特边境诸省中不断游击骚扰,对第一王子
和二王子的外省驻军力量都有所牵制。这两方军力相互间没有发生
大的冲突,除了忌惮这中立的三省驻军外,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在黎卢西面百里之外,有一块土地刚经历过人族与魔族部队的战火
的煎熬。被烈火烧焦的黑色大地上,躺着的多半是圣爱希恩特士兵
的屍体。
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魔族部队与圣爱希恩特第三军团的遭遇
战。虽然双方都不想打这场意外的战,两军一触即分,罗炎麾下的
强悍的魔族部队还是让第三军团在这里留下了上百士兵的生命。
战事过后,先前激烈的廝杀呼喊声早已消逝,战场上一片死寂。战
火产生的苍黄色浓烟佈满天空,穿透烟雾照射下来的阳光似乎也染
上了这种色彩,令阳光下的事物浮现出一层如死人肌肤般的不祥的
蜡黄色。
天幕下,红色的人血和未熄的火焰,让焦黑的大地看来彷彿在沉默
地淌着鲜血。
烟火熏炙着人肉,散发出引人作呕的焦臭味。乌鸦和秃鹫在天空中
盘旋,焦躁地等待着享用下方的美食。
而令它们不能立刻下来大快朵颐的,是下头众多佝偻着腰在地面上
蠢动的身影。他们是邻近村落的居民,每当一场战事过后,他们便
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到战场里翻找屍身,搜刮一切可用的东西的
人们。
这一带的村庄原本还算富足,但魔族来了固然要杀人抢东西,本国
的军队来了同样也要他们供奉食物用品,几经战火蹂躏后,一些家
境不好的人的生活已经艰难到令很重颜面的圣爱希恩特人做出劫
掠屍体的行为来。
「唔……在关系到自己生存的时候,人族可以抛弃掉平日挂在面上
的尊严,也顾不到什么『物伤其类』的悲哀,可以完全和上头那些
扁毛畜生一样,冷漠地从同类的屍体中寻找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东
西……呵呵,等级低一些魔族如果看到太多同类的屍体,倒是很容
易暴走,不顾后果地胡乱攻击敌人。他们倒是反该好好学学人家人
族的冷血哪……」
平日在旁人听来清澈而充满活力的嗓音,吐出带着淡淡嘲讽的话
语。此时听来,那种清澈竟更加让人觉得这声音缺乏人性气息。
灰暗陈旧的衣襟被风吹得鼓荡不已,非但无损於其主人姿容的端
秀,反而更增一股超脱俗流的气韵。维洛雷姆依旧是一身流浪艺人
打扮,静静立於战场之中看着这一切。
慑人的金银妖瞳,冷冷地映出黄、红、黑交织成的淒艳画面。血腥
恐怖的画面,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一齣不甚精彩,聊以打发时间的
戏而已。
而如果是不知道他这异色眼眸底细的人看到这幅画面——在瀰漫
着死亡气息的战场上,出现这么个有着传说中是恶魔标志的「金银
妖瞳」的诡异俊美男人……这样的情况下,很难不令他们以为是撞
上了从冥府之国度降临人世的妖魔。
因而,当翻找屍体的几个村民接近这里,猛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时,
都吓了一大跳。紧张地握住了身边任何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借助
喝声为自己壮胆:「你是什么人?!」
「等一下,别紧张!」那个「妖魔」立刻高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
威胁性,以和善的笑容化解村民的戒心。
「我是正巧经过这一带的流浪艺人。请问,这里附近有可以让我表
演,好混口饭吃的村庄吗?」
到哪里都还是有贫富差异的存在的。虽然一些村民穷到去搜屍,村
庄中依旧有些做小买卖的,也有些人有闲钱给流浪艺人的表演捧
场。
「最后献给大家看的,是小弟从天神那偷来的诸神的礼花。它带有
无数天神的祝福,能带给所有看到的人好运……」
装模做样的说出这番话的时间里,维洛雷姆已经聚敛起大量的魔法
精灵。把空空的手掌展示给观众看过后,握拳往天上一抛,其实却
是催动魔法精灵在上空显露他们的光芒,无数各色小光球在离人们
数十尺的空中闪烁着,碰撞间又闪耀出更多斑斓的色彩,煞是好
看。
虽然维洛雷姆无法做到魔王同时召唤六大系魔法精灵的程度,不过
就一个礼花的色彩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观众看得开心,纷纷向他抛掷钱币。人们猜测着他刚才的魔术究竟
是怎么搞的玄虚,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抛掷着挣得的钱币,维洛雷姆却并不见得如何欢喜,只是淡淡地看
着正四下散开的人群的反应。有的人一口咬定那是幻觉,有的人则
认为观众中一定有替他放烟火的「托儿」,有的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乾脆相信了他「诸神礼花」的说辞,以为自己也受了神的祝福,丢
下了更多钱币后高高兴兴地回家。
当然,没人想到会有这样变态的魔法师,施用原本可以产生强大破
坏力的魔法,单取其声光效果来炮制出旁人眼中不入流的魔术,自
然也就不会有人猜到这个魔术的真正玄虚。
少数散发着微光的魔法精灵飘落魔术师身侧,似在好奇这个人为什
么大动干戈地把大家召唤来,却只要大家发点光做做样子。维洛雷
姆轻轻弹动手指,将它们弹走。
他不会无聊到对没有灵魂的魔法精灵解释,以真正的魔法能力来表
演不入流的魔术,甚至还马马虎虎地让表演失败,不过是因为他觉
得观察人们因此表现出来的千姿百态,倒比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热衷
的谋取权势名利来得更有意思许多。
因为只要他有意愿,凭他的力量要达成那些有形的目标,不过是如
运作机械般简单必然的过程,有何乐趣可言?反倒是人性千奇百
怪,藉表演的机会观察人们形形色色的反应,让他可以沉迷许久。
……只是自从不敢再跟踪萝纱、艾里他们之后,这一向带给他很多
乐趣的娱乐似乎也变得有些乏味了。
他把原因归结为那件事没个了结便中途放弃,心里大概有些放不开
吧……不过眼下可能令自己动了感情的萝纱,实比魔鬼还恐怖(他
倒不觉得魔鬼有多恐怖就是了)。再放不开,他也不想回去面对她。
收拾好摊子,观众也散尽了。他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多了
一个算命摊。一个披着灰白斗篷的男人耷拉着脑袋静静坐在「神算」
的幡旗之下。
眼熟。好眼熟的傢伙。
维洛雷姆皱了皱眉……虽然这人实在不起眼,但就是觉得好像在哪
里见过。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一身灰白,几乎没半点存在感的傢伙,不就
是那个在自己跟着萝纱他们时看到过好几次的另一个跟踪者?自
己不再跟着萝纱后,也就再没见过他,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出现在
自己面前,会有什么用意吗?
再度潜心感应老头的气息,仍旧是一如最普通的人类,他体内没有
什么力量,甚至连一个合格的占卜师应有的魔力都没有,看来是个
江湖骗子……应该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只是心里总觉得这老头不
会那么简单。
权当是无聊时的消遣,他走到算命摊前随意问道:「老兄也是刚来
的吗?现在生意不好做吧?」
「呵,是啊。」算命师如同被砂纸磨过的沙哑嗓音令维洛雷姆微微
皱眉。「老弟今天的收穫倒是不错。不如请我去酒馆里喝上一杯?」
维洛雷姆仔细盯着这算命师被前发遮去大半的脸孔看,却发现他的
皮肤上并没有多少皱纹,下撇的嘴角也没有衰老的人固有的纹路。
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实在不能算是一张老人的脸。他
给人的苍老感觉,与其说是来自他的相貌,毋宁说是从他整个人身
上散发出来的垂暮之气造成的。
有意思。
维洛雷姆必须承认自己已被他挑起了兴头。於是这往常必定认为是
老酒鬼藉机讨酒喝,一口加以拒绝的请求,破例得到了他的应许。
「好啊!难得碰上,咱们哥俩好好聊聊。」
乡下的酒馆自是简陋,掺过水的酒喝起来也淡而无味,倒是舞台上
不停扭动腰肢的年轻舞孃,虽然容貌带着些许土气,那股青春悍辣
的风味倒还颇有几分看头。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盯着舞孃的腰肢,维洛雷姆首先开
口试探。随即他便觉得自己的话挺好笑,先笑了出来:「嘿嘿,这
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搭讪女人的老套技俩?别介意啊。」
「我差不多是和你同一个时间开始跟在萝纱他们后头。追着同一个
目标,要想完全碰不到面也不容易呢。」
算命师的话肯定了维洛雷姆先前的怀疑。随即,他把事情反过来
想,便产生了新的怀疑。
既然现在自己没有再跟着萝纱一行,按理就没有再和他碰面的理
由。那么他这次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不是就可以推断,他根本
是有心地前来寻找自己?
而随后算命师对他后一句纯粹只是调侃的话的应答,对他来说太过
震撼,令他一时放下了这个疑问。
「呵呵,如果这真是你搭讪女人的方法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离开
魔界转眼已经十年了,可我还记得当年魔界中不知有多少女子巴望
着你对她们说这句话呢。能得到贵为魔界最具实力的德拉古达家的
家主,年纪轻轻就以横溢的才华享有盛名的维洛公爵的垂青,可是
无数魔界女人的梦想啊……呃,或者还有男人?」
和两百年前依靠力量将前王拉下王座取而代之的出身平凡的魔王
罗炎不同,德拉古达家族是拥有最悠久历史和最高贵血统的家族,
在魔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若不是身为当代家主的维洛公爵本就看那暮气沉沉,只知发号施令
要下属奉养他的前王不顺眼,决定只要罗炎不侵犯到德拉古达家便
袖手旁观,罗炎何时才能登上魔王宝座还是未知之数。
那之后,德拉古达家族便成为在魔界中有着超然地位的一族,除了
确立最基本的从属关系外,罗炎也从不多加插手他们势力范围内的
事。
但维洛在魔界虽是大人物,人界却不应该有人认得他!
没有理会最后那句玩笑,维洛雷姆的灰眸中精光乍现,迫人的威势
陡然自他身上如怒涛般向四面澎湃而出。
正跳着舞的舞孃、奏乐的琴手、聊天的客人、给客人倒酒的酒保,
甚至躲在柜台角落偷偷往酒里掺水的店老闆,几乎每个人都感受到
这股无名威压,被逼得打了个寒颤。有比较敏感的人看向维洛雷姆
这里,幸而紧盯着算命师的他背对着众人,没人看得到那如芒刺般
几乎可令被看的人肌肤刺痛的目光。
所有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停了动作,整个店一瞬间出现了
诡异的沉寂。
在这寂静中,维洛雷姆向坐在他身边的男人低声问道:「你,到底
是什么人?!」
怪异的寂静一闪而逝,店里毕竟都是普通人,没有人明白刚才究竟
是怎么回事,大家一回过神便继续着原先的喧闹。店里的气氛又恢
复了原先的平和。
而算命师也彷彿丝毫不为维洛雷姆刚才激动之下泄露出来的威势
所动,仍是以原先那副不紧不慢的神气答道:「我啊,说了大概也
不会有人记得了吧……」
看维洛雷姆一副要暴走杀人的架势,他忙笑着挥手安抚:「好,好,
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瞒你。我是十年前被魔王陛下毁掉力量,驱
逐到人界自生自灭的那个人……」
「你是……那个纪贝姆?」维洛雷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变了很多吗?」纪贝姆苦笑起来,摸摸花白的发,沉默良久。
「已经不是当年在魔界时的那个纪贝姆了,样子变了一些也不算什
么吧……」
维洛雷姆默然看着他。十年岁月对於人类来说算是很漫长的,但对
於有着数百甚至数千年长久生命的魔族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
十多年前,他曾随同罗炎来说服德拉古达家协同出兵,加入对人界
的战争,那是维洛最后一次在魔界见到他。那时的纪贝姆给维洛留
下的印象,至今依旧鲜明。
在那沉默而让人难以忽视的魔王身后,他曾是何等耀目的存在?他
是日正中天的魔王罗炎最为倚重的大将,风华正茂,能言善道,魔
族中少有的绝顶智慧让他白皙优雅的外貌更具有蛊惑人心的力
量,与其说是魔族,倒更近似早已绝迹的神族,引得多少美女曾为
他癫狂。而皮相下隐藏的在罗炎阵营中仅次於罗炎的力量,令胆敢
轻视他的魔族都嚐足了苦头。
当年自己对入侵人界没有兴趣,婉拒了他们的邀请。他们记得当年
自己不阻挠他们同前王的战争的情面,也并没有报复,迳自召集强
者侵入人界向人族发动攻击。那之后没过多久,事情便全都变了。
原本应是不败的魔王,竟然被小小的人族女魔法师所封印。而在那
之前,更传来令人难以理解的消息︱︱纪贝姆大将竟会因为忤逆魔
王的罪名,被罗炎毁掉顶上魔角后放逐人界。尔后便再没有见到
他,想不到区区十年过后,当年的风采竟然完全消逝了。
魔角是魔族难以掩饰的标志,也是蓄积魔力的根源,一旦被拔除魔
族便会失去力量。但是,单纯失去力量,应该不会对他的形貌有如
此大的改变,这种改变,只有从内心受到巨大影响才可能发生……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维洛雷姆忍不住问道。
「我自作孽罢了,没什么好提的……」
纪贝姆仰头猛灌下一口酒,像是要沖掉脑中不快的事。把玩着酒
杯,他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倒是你,刚发现你也来到人界时,真
是吃了一惊。怎么?一向懒得管事的维洛公爵,当年拒绝了我们一
起攻打人界的邀请,不可能现在倒起了兴趣吧?」
「哈,怎会?」知道纪贝姆不想说的,逼他也没用,维洛雷姆便不
再多问。「只是在魔界待了那么久,可以有点意思的事都玩遍了。
前两年实在闷得不行,索性就跑到人界来玩玩而已。你该知道,穿
越人魔界间的结界对我来说早不是问题。」
虽然许多魔族对用力量让人们臣服的事乐此不疲,但维洛雷姆并不
会是其中一员。
「屠杀人族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用体力不用脑力的事,在魔界随时
都可以做,何必巴巴地大老远跑到人界来做?倒是现在正赶上人界
难得的大乱,随便转转都可以看到不少好戏,这可比单纯打打杀杀
来得有趣多了。」
换而言之,他就是那种喜欢乾凑热闹看白戏的无聊男子。时机凑巧
时,还会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帮上一把,好让戏更精彩些。
既是旧识,在这里见面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而且谈话的对象是不
可能回到魔界的人,维洛雷姆索性无所顾忌地说起心中的想法。
「前些日子听到魔王陛下重现人界,还召唤出魔族部队与人族军队
开战的传闻,我怎么能漏过这么有趣的事呢?当然就跑来这里看个
究竟了。」
故意在纪贝姆面前提起他过去曾效忠的君王,他果然如维洛雷姆所
想的无法再保持淡然。他倾身向他问道:「先前那场战争你看到他
了吗?有什么想法?」
「唔……魔族部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有翼魔人而已,这场战没
什么看头。领军的看来确实是罗炎本人,只是他好像懒懒地挺有些
怠工。今天这一战,如果他有心出手,至少可以把那支人族部队留
下一半下来。不过,或许是他受命故意有所保留,倒也难说……」
一边说,维洛雷姆一边留意观察纪贝姆的反应,见他神色木然,看
不到什么有趣的反应,心下颇有些失望。直到听到他轻叹道:「看
来果真是如此了……」不由拔尖了耳朵,十分好奇纪贝姆的「如此」
究竟是怎么回事,偏偏他又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陷入沉思中。
冷场了一阵,正当维洛雷姆开始觉得无趣,考虑要不要结束这次谈
话时,纪贝姆打破了缄默。
「喂,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
「唔?」盯着台上舞孃的维洛雷姆一寻思,亦发现了一事,「你这
么一说,我也看出来了……」
「果然不愧是德拉古达家主维洛公爵。」纪贝姆的声音陡然沉冷下
来,半侧了身肃容面对他,准备进入正题。
「你也发现魔王陛下转移目标,撇开第二军团,转而对付第三军团
的用意……咦?」
「这舞孃腰虽细,其实定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身材恢复得再好,
肚皮总没有少女的光滑细柔……啊?」
两人同时讲起心中所想,在发现对方说的话跟自己所想根本是南辕
北辙时,同时以惊异声作为收尾住了口。随即两人都闷笑出声。
「好,好,还是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维洛雷姆忍笑问道。他
感觉得到,纪贝姆刚才在讲的,大概才是他专程来见自己的目的。
「凯曼国王派这支军队到圣爱希恩特境内骚扰,是为了什么?你应
该看得出来吧?」
「哈,考起我来了?虽然刚才想的方向错误,那只是一时疏忽啦!
我不至於连这都看不明白。」
维洛雷姆笑道:「圣爱希恩特乃是神圣联盟的核心国,它如果无法
统合联盟各国,联盟就只是一盘散沙。凯曼国王派罗炎刺杀了圣爱
希恩特国王,目的就是引起内乱,让它无暇对付凯曼。现在那两位
王子哪一位登上了王位,都会开始打破凯曼各个击破的如意算盘,
凯曼王派出军队,自然是为了牵制协调两位王子的力量对比,尽量
延长他们斗争的时间。」
「不错。先前这支部队主要在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所辖区域活动,
就是因为国都之中第一王子的力量比第二王子佔优,而第一、第二
军团长却是拥立第一王子派系中最强的两员大将,号称帝国双圣,
在圣爱希恩特有着守护神一般地位。如果不将他们牵制在边境,第
二王子哪还有戏可唱?」
维洛雷姆心中暗叹,这纪贝姆虽是失去了一身力量,不过头脑中的
智慧却是没有减少半分。看他过得颇为潦倒,却能对情况变化瞭如
指掌,对国家大势看得通透,果然不简单。
这样的男人虽没有了力量,以这等智慧,也足以在人界有所作为
吧……只不过,他为何要向不相干的自己说这些?
一边猜测,一边思索着纪贝姆的话语,维洛雷姆脑中有所领会:
「……即是说,这次魔族部队南下数百里,离开第一、第二军团的
辖区,开始骚扰第三军团,就表明……」
「正是。据说黎卢中现在是二王子的势力佔了上风,凯曼王便打算
让那帝国双圣回去赴援了。」
「哦,原来如此。不过……小弟想不明白,双圣回不回去,跟我有
什么关系?」
「你应该听说过光、明两位贤者吧?」
维洛雷姆神色微动。他自然听说过他们。三十多年前,在魔界,光、
明贤者的名字是可以用来吓唬不听话的魔族小孩的。
这两人简直是专为除魔而生,各自修练的功法能敏锐地感知到魔族
身上的闇黑之气,更会在接近魔族时自动地迅速销蚀闇气。两套功
法配合施用时更成为魔族最难招架的圣力。偏偏那两个老头还正义
感过剩地以除魔为己任,不小心在人界撞上他们的魔族几乎都没能
生还。
少数几个运气好的逃回魔界后,消息渐渐在魔界传开。先后有不少
颇有实力的魔族强者去找他们麻烦,却都是成为他们手下的牺牲
品,反而给对方平添不少经验,将功法磨练得愈发精纯,对魔族更
具伤害力。
后来两个瘟神除魔除得兴起,竟还追着逃回的魔族杀到了魔界,死
在他们手下的魔族不在少数。最后还是被激怒的魔族们群起围攻,
他们耗尽气力,魔族的噩梦才宣告终结。
近千年来,魔界都不曾有过这么屈辱的历史,至今提起这光、明贤
者的名字,还是让魔族中人颇觉忌惮。
纪贝姆续道:「帝国双圣,就是他们当年遗留在人界的传人。他们
也正是因为拥有圣力,令当年入侵人界的魔军不敢在未在人界佔到
优势时贸然进犯圣爱希恩特,而在圣爱希恩特得到守护军神一般的
尊崇地位。」
维洛雷姆依旧不明白。「光、明贤者的传人,确实挺危险。不过他
们在辖区也好,在黎卢也好,离我们都有好几百里呢。这到底和我
们有什么相干?」
「和你是没有什么相干。」纪贝姆的上半句话让维洛雷姆有吐血的
冲动,下半句话却又让他震惊得忘了吐血。
「有相干的是萝纱。她现在就在黎卢。她连收敛闇气的办法都不知
道,那点未经修练的闇气也根本经不起消蚀,双圣一到恐怕就危险
了。」
维洛雷姆不知道自己现在瞪圆眼睛、傻张着嘴的样子,已经完全毁
了平时卖艺时假冒「金银妖瞳」刻意塑造出的忧郁、冷漠、优雅形
象。纪贝姆却也没有半分异色,只是静静看着,等着。
然后,维洛雷姆一句话也没说便从座位上猛跳起来,身影以肉眼难
以捕捉的高速向门口逸去。
一冲出门外,他完全忘了周围有不少村民在场,直接施展出高级魔
法师才会的飞行术飞上天空,急速向黎卢方向飞去,留下地面上许
多人指点惊叹。
直到飞出数十里,他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在做什么,煞住身子纳闷地
喃喃自语:「奇怪了……我干嘛往黎卢跑?不是早就决定不再和那
小丫头有半点瓜葛了吗?她有没有危险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我要
巴巴地赶去救她?」
沉吟一阵,仍是想不出有什么去的理由。「……还是自去找些有趣
的事玩吧。」
他掉转方向,朝另外一面飞去。
「唔……表演时听说西南方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子出了件稀奇事,不
如就去那边看看……」
然而口中虽是嘀嘀咕咕地这么说着,当他留意到时,却发现自己竟
又在朝着黎卢那儿飞。他惊恐的呐喊声惊飞了许多下方山林中的鸟
儿。
「咦~~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知道没理由去的,身体为什么却自
作主张地往她那里跑?!……我这到底见的是什么鬼啊~~?」
虽然他一再掉转方向,列出一个个计划诱惑自己去别的地方,然而
萝纱遭遇不测的模样一再於眼前浮现,便总是不由自主地向黎卢赶
去,再无法像平日一样洒脱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体会到这个事实
后,他终於放弃挣扎,加快速度箭也似地飞向黎卢,转眼便去得远
了。
在先前和维洛雷姆谈话的酒馆,纪贝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欣然地
微微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他果然对她有情。有他相护,她应
该不会有大碍了吧。」
事情已了,便该回去了。萝纱周围和她本身的变数都很多,一阵子
不在她身边,就让人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新状况……辛苦虽
然辛苦,而且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付出多少心力,但这是自己
欠下的,没什么可说的。
正要飘然离开这里,再度隐身暗中守护那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
膀上。他转头看去,见酒店老闆逼近过来的脸孔隐隐透出几分狰
狞。
「客人,你们的酒钱还没付。你的朋友已经跑了,你不会『也』忘
记付帐吧?」
智慧如他,也在一愣后才醒悟到严峻的事实——原本要请客的维洛
雷姆已经被自己带来的消息给逼得匆匆忙忙走了,没顾得上付
帐……这几天忙着寻找维洛的踪影,算命生意根本没怎么开张,正
是囊中羞涩之时……
看来为了保护萝纱,纪贝姆所需付出的,不仅仅是大量的心力。
第三章 ~帝国双圣~
黎卢之中,王子们的争斗虽然激烈,却还不到王不见王的程度。同
为王室成员,又没有打出各自旗号把斗争公诸天下,便总会有些他
们不得不直接碰面的场合。
八月二十三日,乃是伊莎贝拉王后,也就是亚历威尔德王子生母的
六十寿辰。国王新丧,不宜大宴群臣大张旗鼓地庆祝,便只在宫中
设了仅邀请王室成员参加的私宴。
夜晚时分,庆寿的宫殿中灯火辉煌,前来祝寿的远近皇亲济济一
堂,送来的名贵礼品堆满了后头存放礼物的房间,艺人们卖力地弹
奏喜乐,表演歌舞杂技。歌声、乐声、庆寿贵族们的谈笑声,交织
出一片喜庆热闹的气氛。
而在殿堂之外,殿内的灯火再明亮也照不透笼罩整个皇宫的黑暗,
喧闹声再响也传不了多远,驱不散皇宫中的阴沉气氛。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端送菜餚的仆役神色僵硬,分属亚历威尔德王
子派系和叶卡特留希王子派系的贵族们言谈中剑拔弩张,笑容不过
是没有多少效果的掩饰,连宴会的主角,伊莎贝拉王后也没有多少
喜色,反而像在紧张着什么,保养得宜的身子微微颤抖,令她身上
佩带的珠宝发出轻轻的撞击声。由此可见,宫殿中的喜庆亦不过是
一层浅薄虚假的表象。
所有人都看得出,王室的权力中心正是极为不稳的时候,两位王子
为了争夺王位,彼此都是恨不得置对方於死地的,待会儿他们见面
时的气氛,怎么想也不可能会适合寿宴这种喜庆场合的。
生母的寿宴,亚历威尔德王子自然是一开始就陪着伊莎贝拉王后,
而叶卡特留希王子则还没到,倒是那个一直被王室视作透明人的挂
名王子弗里德瑞克王子一早便坐到了他的位子上。不过人们的心思
都放在那两位兄长上,谁也懒得理会他。
「叶卡特留希王子到——」
随着这声通报,叶卡特留希王子以独特的豪迈步态大步踏入宫殿
内。
在他身后,一群护卫神色冷峻戒慎,似乎只要在场的人一有异动,
他们就会拔剑把这里化为战场。
他们一进来,便有股冷冽肃杀之气一并进入宫殿中。贵族们都住了
口,无论是哪个派系的,看着他们的眼光中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
分敬畏。只有被请来表演的艺人,还在尽责地卖力演出,但他们制
造出的乐声在一片静寂中显得十分突兀,更让人感到不安。
伊莎贝拉王后抖得更厉害了。她是依靠高贵的出身和美貌成为王后
的,没有很强的手腕和过人的威仪,每次见那个一向嚣张粗野的二
王子,都让她觉得格格不入,很难在他面前维持王后的威严,更何
况是现在这样的非常时刻?
「叶卡特留希祝母后寿辰快乐,长寿康健!」
二王子躬身向王后祝寿,毫无自觉自己就是令她寿辰不快乐的原
因。伊莎贝拉王后胡乱应了,颤抖着手请他入席。
三位王子的席位是列在一起的,叶卡特留希王子的位子便在亚历威
尔德和弗里德瑞克之间。第一王子阴沉着脸,冷冷看着他的兄弟走
过来,经过自己的席位时,甚至轻松地向自己笑着点了点头。
二王子就坐后,寿宴继续维持着平静的气氛进行着。而其中不少人
都已是食不知味。
「王兄,我听说最近黎卢中好像很不太平啊,好几个大臣都遇到袭
击。不知王兄是否也有所听闻?」
第一王子沉着脸应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被袭击的大臣都是他的
人,他怎会不知道?
二王子开怀笑道:「呵呵,王兄平时出入也还是小心点好。这种混
乱的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啊……」
亚历威尔德王子的脸色更沉。自从那次低估了叶卡特留希,中了他
的计,令手下的精锐武者折损大半后,他就一直被叶卡特留希压在
下风,只能任他为所欲为而没有足够力量反击。今天他更藉拜寿之
机,公然到自己的地头来耀武扬威,嘲讽自己,真是嚣张到了极点!
他也算计过如果趁他赴宴之时加以格杀,会有几成胜算。奈何叶卡
特留希饮食十分小心,在身边护卫的又尽是他手下最强的精锐,而
己方最缺乏的也就是强大的战士。
可恨那些魔法公会的老头们虽是倾向自己这边,却多半只懂搞研
究,剩下几个会实战的,又坚持不愿以魔法力对付本国之人。仅靠
一般士兵围攻必定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他们,到时发觉不对的王城
护卫军在城里闹起来,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眼下并不是好时机,且任他再嚣张一阵吧,很快情况便会有变化
的……那时他恐怕再也笑不起来了。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因为这
种程度的口舌撩拨而发火未免太不智了。
亚历威尔德王子像是听不出叶卡特留希话中的挑衅,淡淡地向他点
头道:「多谢你的关心了,我自然会小心的。」只是点头时,在没
人能看见他眼光的瞬间,怨毒的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叶卡特留希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心中仍是畅快至极。这一阵主动
权都在自己这一边,完全压制得王兄无力反抗。
连日的暴力事件已经开始收效,不少原本是王兄那方的官员大臣为
了保住自己和家人安全,完全倒向自己这边,更多还没有行动的人
也已经动摇了。这怎能叫他不得意呢?
现在,他只希望应该还在边境的帝国双圣不要那么快赶回救援。只
要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就行,两边势力此消彼长之下,
就算帝国双圣回来,王兄也无力挽回颓势了。
这一顿饭就在僵硬的气氛中进行着。王后吃了几口,就因为胃痛而
回宫休息了,第一王子和二王子交换着暗藏机锋的对话,其余的王
公贵族们则小心关注着他们的动向。虽然御厨们费了不少心血,可
惜几乎没有人吃得出盘中佳餚究竟是什么滋味。
不,有一个人例外。
弗里德瑞克王子毫不理会旁边兄长们的暗潮涌动,专心地品味宫中
御厨的好手艺。如果御厨们看到他那副投入的吃相,多半会感动得
流下泪水。
他十二岁被扔到国外自生自灭,现在虽然回来了,不过备受宫人冷
落的他平素也没有多少机会吃到这等好料。不趁这机会吃个痛快还
等什么?
……更何况,现在在大家的眼中,三王子应该是个头脑简单却不知
天高地厚,不足为道的小子。在这种场合,王兄们也不可能泄露什
么重要的情报,那还理会他们什么?
吃得太过投入,因此他在二王子连着唤了他几声后才察觉。忙不迭
地放下手中汁水淋漓的龙虾,他胡乱拿起餐巾擦着手应道:「啊?
二王兄,你叫我?」
下边不少王公贵族看到他的表现,大摇其头,暗道这三王子少小离
开宫廷,看来非但没学到什么长处,竟是连基本的宫廷礼仪都丢掉
了,实在不是能有作为的人。
二王子亦微微皱眉,不过还是重複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刚才在说,那个经常煽动民众骚扰护卫军和骑士团的什么安
帮,幕后恐怕有人指使他们来对抗我们皇家。不然那些没读过多少
书的愚昧之徒,怎可能懂得安排行动计划让我们吃了不少亏?而且
还有办法网罗到高手助阵,现在还冒出了什么『圣剑士』和『圣
女』……」
看似随意地说到这个话题,脸上笑容也没有变化,叶卡特留希的眼
睛却紧紧盯着王弟表情的每一丝变化。「弗里德瑞克你常年在国
外,或许跟那些平民穷汉比较有接触,你怎么看呢?」
这是一次试探。
安帮从一开始时的乌合之众,变得越来越难以对付,已经让他感到
很头疼了。先前护卫军因为安帮的报复和骚扰吃了不少小亏,自己
忙着对付王兄还可不作理会,但那次自己亲自押送魔核光炮,竟也
被他们中途劫走,便让自己再无法忽视他们。
现在正是自己和王兄之争的要紧时候,他们竟变本加厉地捣乱,事
事跟自己作对,大扯自己后腿,不仅折损了自己不少人手,也令行
动的效果颇受影响。还有那什么「圣剑士」和「圣女」似乎很受民
众爱戴,不留心防范说不定以后也会出什么乱子。
在进行王位之争的特殊时期,快速崛起了这样一个帮派,他很难相
信这只是民众单纯的自发行为,后头没有什么人在培植、指使这股
力量。
而回想起弗里德瑞克初回黎卢时宣称要一同争夺王位,之后却没有
什么动作,他不由有些怀疑这二者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二王兄你不知道,我去的国外学府都是实行封闭教学的。整天看
到的不是同学,就是老师。偶尔有机会到城镇里去,大家当然抓紧
时机喝酒玩乐了,哪有闲工夫去理会那些穷人想什么啊?」
……只不过我通常会旷掉一半以上的课,跑到镇上闲逛就是了。
心里作着补充,弗里德瑞克的表情却是无懈可击,活脱脱一个单纯
的菜鸟学生。
叶卡特留希也曾听说过弗里德瑞克就读的学府确实是这样的管理
制度,当下便相信了弗里德瑞克塑造出来的浅薄形象,暗笑是自己
杯弓蛇影,想得太多了。
懊热的下午,人们多半在家纳凉,但黎卢市区一个市集中仍是颇为
热闹。商贩们摇着扇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叫卖,顾客们讨价还
价的热情丝毫不因天气的炎热而有所降低,柔和的声浪如午后的清
风一般穿行於集市中。
市集中的商店摊铺多半只有低矮的一、二层,因而市场旁边那栋五
层高的钟楼便鹤立鸡群地高出一大截,是这里视野最好的地方。
若是从钟楼上向下俯瞰,在下午明亮阳光的照耀下,市集中每个人
的动作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却很少有人想到那顶上挂着大钟,没
什么立足处的钟楼上有没有藏着人。
平常确实没人会待在钟楼上,不过今天却是例外。萝纱正顶着一大
片荷叶盘腿坐在吊在大钟的钟楼顶层之上那小小的平台上,一边啃
着瓜子,一边看着下头夥伴的行动打发时间。
参加今日行动的人,除了守在钟楼上的她外,还有包括艾里在内的
九个夥伴伪装成小贩、行人、乞丐等,分散在下方的市集里。
这些日来黎卢城中依旧事件不断。长时间持续下来,市民们几乎已
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若是没听说哪里出了事,反倒觉得异常
了。
前日安帮又得到消息,今日傍晚时分二王子的人将会在北城一个闹
市中伏击返家经过那里的政务大臣。这位大臣是第一王子的支持
者,二王子数次派人游说未果,反而被他骂个狗血淋头。被触怒的
二王子势必要杀之泄愤,以他的下场来威慑第一王子的其他支持
者。
安帮并不在乎政务大臣的安危,但二王子在闹市中伏击,必定会伤
及无辜路人,自当加以阻止。
而在闹市中阻止那些武技不凡的战士,若是本身没有足够高的造
诣,恐怕反而会造成更多无辜伤亡,於是,重任理所当然地交付到
了艾里等人和若干弗里德瑞克王子拨划来帮他们忙的本领出众的
一些战士手中。
今日还不到中午,参与行动的人便伪装混入市集中,监视事先调查
出的最可能进行刺杀的路线上的一切蛛丝马迹,以发现谁是二王子
的杀手。
至於萝纱,因为对魔法的控制不好,估计守在现场也派不上多少用
场,可能还会把灾难扩大化,大家便安排她守在这座可以俯瞰全场
情况的钟楼上。
假如有需要的话她可以随时提供魔法支援,杀手如果逃离了人群,
她也可以放手施为。
从中午等到现在,大家似乎都有些烦躁,扮作乞丐的卢索跷起了二
郎腿,还越抖越快,里维也闲着无聊吃起了自己摊上卖的西瓜……
呃,艾里呢?
萝纱很快找到了他的所在。因为城中不少人记得声名大躁的「圣剑
士」的长相,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可怜他这么大热天的,又是斗笠,
又是斗篷地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把前发披散下来挡住面目,邋里邋
遢的样子让萝纱不由想起了当初见面时的狼狈样。
大概是头发挡住眼睛,不好看路,这傢伙连路都走不大俐落,晃来
晃去地,忽然和一个在人群中乱窜的小女孩撞个正着。
看他手忙脚乱地又得拉小孩,又得扶斗笠,扯斗篷的模样,萝纱忍
不住笑倒。
「咦?你一定是圣……」小孩刚被艾里拉起身,摸着他的手突然叫
了起来。
艾里听得话头不对,赶紧摀住了她的口。看看旁边没大人在,大概
是到附近店铺卖东西了,便拉到不惹眼处恶狠狠地威胁:「小鬼,
叔叔在做要紧事。你不要乱吵哦!不然把你拖去卖掉!」
「我知道了,不说就是。」女孩压低了声音道。像是因为能和心目
中的英雄分享秘密而感到高兴,洒着几点淡淡雀斑的小脸露出灿烂
笑容。
「可是,我才不相信剑士叔叔会卖掉我呢!」
艾里诧异不已,自己这副模样应该是连德鲁马、琉夜他们都认不出
吧?「你怎么会认得我?」
「我认得叔叔的手啊!」
拉着艾里的手,她把脸轻靠在他掌上:「那天我在阁楼睡觉,家里
突然着了火,就是叔叔的这双手抱着我,把我救出去的。虽然那天
眼睛被烟熏得看不见,不过我绝对会记得救了我的这双手的!」
话刚说完,她想起什么,俐落地从背着的小包中拿出笔和小本子,
递到艾里面前:「叔叔,签名!」
想了一想,又从背包中摸出四、五本本子:「这是替我妈妈要的,
这给我爸爸,隔壁的哥哥也很崇拜你,也替他要一个好了……」
原来她是税务大臣府第着火的那天,自己从阁楼里救下的那个女
孩。知道自己的外表没出纰漏,艾里终於放心。
再看看小女孩热切的笑脸,他苦笑着搔搔头。哪里想得到自己给安
帮帮忙,居然会因此而一尝当偶像的滋味?他接过这一大堆本子提
起笔,笔尖却迟迟落不到纸上。
签名,说起来简单,他却不知道自己该签哪个名字。艾德瑞克,艾
里,现在又冒出个「圣剑士」……回想拥有这三个名字时所经历的
迥然不同的生活,不由深深感叹人生际遇之奇,远非自己事先所能
料想得到。
在钟楼上的萝纱看着这一幕,心情忽然变得灰暗下来。
她知道艾里虽然看上去一副为难的模样,心中其实是高兴的。每次
有黎卢的平民向他表现出感激之情时,他虽然会有些不好意思,却
都很高兴。
他忍受着对被三王子利用的愤怒留在黎卢这么久来,大家对他的感
谢恐怕是最令他觉得慰藉的了。
然而对於她而言,每次遇上这种情况,感受得更多的却是压力。
老实说,这些陌生人生活得好不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过
的好,我也是这么过,他们过得不好,我也是这么过。当他们满怀
感激地说着因为我,他们才没有陷入不幸时,自己怎么也无法像艾
里那样发自内心地为他们觉得高兴。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大家都在笑,自己却冷着脸不耐烦地想离开,
别人看自己的眼光会变成怎样?同伴们往日所知道的萝纱,应该是
纯真善良,活泼爱笑的,一旦表现出真实的丑陋一面,大家怎么可
能接受这样冷漠无情的我?他们是自己重要的夥伴,她不想被他们
鄙弃……而如果连艾里都无法接受自己的话,可能走到哪里都找不
到能接受自己的人了,这里是自己唯一的容身之所。
於是,只有隐藏着真正的感受,在人前挤出欢欣的笑容,彷彿自己
真是一个关怀他人,温柔博爱的好女孩。只是每当一个人独处时,
便十分厌恶这个表里不一,虚伪的自己。但自己却也不知道会变成
这样,究竟是谁的错。
艾里他们的善良不会是错,那些平民只是想传达他们的谢意,也没
有错。而自己只是内心中无法为这些不相干的人产生波澜。非关道
德,也不是不懂得道理,只是情感是怎么勉强也无法做出来的。这
一切,也不应是自己的错吧?
她不知道这一切该归咎於谁,不知道该怎么改变,也不知道这样的
日子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钟楼上阳光灿烂,清风徐来,头顶上就是毫无遮蔽的清澈蓝空,钟
楼周围飞翔的鸽群传来阵阵鸽哨声。身处如此宜人的环境中,萝纱
却颓然低垂着头,沉浸在阴郁的思绪中。
恍惚中,下头的大钟响起震耳钟声唤回她的神志。原来已经将近傍
晚了。想起自己的任务,她忙回神站起身来四下打量看看情况如
何。幸好下方还是没什么动静,她的走神没误什么事。
刚吁口气,忽然感觉周围有些不对劲,她猛然抬头瞪视前方,便见
两道黑影自远处向钟楼这里直冲了过来,速度快得令地上的人根本
不及察觉这两条疾掠而过的阴影。
预先设想的情况中没有这么一条,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犹豫
了片刻,两条黑影已经落在了钟楼上。
大钟顶上不过两尺来方的立足地,小小的地方竟一下子挤着三个
人,萝纱跟那飞来的两人面对面,肩碰肩。只见那两人竟是长得一
模一样,连一身长袍的打扮都毫无二致,只是一个是黑色,一个是
白色。
猝然间眼前冒出两个怪人,近得衣角相触,鼻息可闻,那种感觉实
在怪异难言。而更怪异的是,这两人一靠近,萝纱竟突然有种身体
内变得空荡荡的古怪感觉。
准确地说,是力量正从体内流泻出去,身体空虚绵软使不上劲,小
腿也开始打颤。
太过怪异的感觉令她心中震惊万分,发抖的小腿突然一软,原本就
站在楼顶边缘的身子摇晃两下就要掉落下去,亏得那黑衣人一伸手
拉住了她。
她刚松口气,竟觉得他的手和自己相触的地方,力量以百倍的速度
流失,心中大骇。正想让那人放手,那人却已先一步猛地甩开手。
萝纱疑惑地盯着他们。黑衣人那一甩手的势子太过无礼,毕竟是自
己先待在这里的,这两人平白撞了过来,险些让自己摔下去,甩开
自己的态度恶劣异常。更不要说让自己力量流失的怪事了。
他们长相颇为威武,年纪约在四十左右,整个人给人圣职人员般庄
严自律的感觉。嘴角大概是因为惯常严肃地抿嘴,已经出现淡淡的
纹路,更显出几分严厉。
黑衣人甩开萝纱的手后,白衣人也轻噫了一声,对视一眼两人明白
对方的感觉和自己一样,随即都冷冷看着萝纱,像是在看什么污秽
之物。
萝纱畏缩地全身微微颤抖起来。一直隐藏着不让同伴发觉的丑陋一
面,却彷彿在这两个陌生人的冷厉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们身上那
股高洁端方的气质,更让她觉得自己内心的污浊。在这两个人面
前,她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片满是泥污的髒雪,在明亮的阳光下的
烧灼下渐渐融化的什么也不剩。她本能地感到,这两人将会对她不
利,颤声问道:「你,你们是谁?」
那两人却似并不想和她多说,只是齐齐向她踏上一步。萝纱立时感
到强大的威胁感向自己逼来,但这窄窄平台上退无可退,而心理
上,她已经对这两人产生极大的畏惧,再加上本已全身无力,根本
兴不起抵抗的念头。
一瞬间,心中想的竟是:「我这般污秽的灵魂,在这样的人物手中
了结也算不错了……」
白衣人一扬手掌,向萝纱前额轻轻按去,一股劲风却在手掌之前便
迫得她难以呼吸,头发四散飞扬。劲风中可以感觉到温煦的暖意,
这一掌还未击实,暖意触碰的地方已经觉得像是要融化了一半,却
也并不难受。萝纱闭目待死。
然而下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白衣人攸然收住手掌。黑衣人看着下
方市集道:「果真出现了!」
白衣人一点头:「先带人赶过去吧。」
一瞥萝纱,轻蔑一笑,又道:「不过是只未成气候的小小魔族。虽
然能藏起角,修为却不怎样。这次算她好运,下次再取她性命也不
迟。」两人随即腾身而起,并肩向市集飘飞过去。
钟楼上又只余下萝纱一人。睫毛轻颤,她慢慢睁眼,已经没了血色
的唇瓣微微翕动。「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以潦草得看不清究竟写的是什么的签名打发了小女孩,艾里扮作走
累了停下来休息的路人,蹲在路边的角落中。全身放松下来后,夏
日傍晚残留的淡淡暑气包围着全身,身体内部涌上一股慵懒的感
觉,让人觉得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钟楼上传来六声钟鸣。被距离过滤后,清朗的
钟声更显得轻远悠扬。薄薄暮色中,附近的房子上的烟囱开始冒出
淡蓝的炊烟。
不算多美丽的风景,但一种宁静安逸的感觉,让艾里怀念起几个月
前还在索美维,那个恐怕在地图上找不到标记的山中小村中的平静
日子。
闭上眼睛,忽略旁边鹹鱼摊的气味,他想像自己已经回到了索美
维。不再有烦人的王位之争,没有担惊受怕的平民,当然,更不用
受那可恶的三王子利用,只是享受单纯的生活……等等,现在可不
是能闭着眼睛相信是的时候。
想起二王子的人随时可能出现,他赶紧睁开眼。还没调好焦距的眼
睛,恍然间在前方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比尔?」他猛地站起身再看向那个方向,却被走过去的人群挡住
了。他想了一想,摇头失笑:「一定是看错了。」
比尔当初回到村子后说过不会再离开那里的,怎么可能跑到这千里
之外的国家来?一定是想起了索美维村,便把有些相似的脸看成了
比尔。
刚放松下来,突然听到前半条街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卖西瓜
的小贩大声责骂他老婆多找了客人钱,老婆则破口大骂他自己看年
轻姑娘看花了眼才弄错。
听起来没什么出奇,但对参与这次行动的安帮的人来说,却不能当
作平常。那是扮作西瓜贩的里维和化妆扮作他老婆的琉夜约定的暗
号,表明他们那里有情况的!每个埋伏於市集中的安帮成员都不动
声色地快速向那里围拢过去。
艾里还未赶到那边,街道另一边衣冠鲜明的一行人马正向街心行
去,正是那政务大臣和四个随身侍卫。
忽然间,人群中异变陡生。一个在街边卖艺的表演团中的一条大
汉,猛然抡起手边一桿铁枪,向骑马走在前头的政务大臣掷了过
去。
沉重锋利的铁枪呼啸着向大臣飞射而来,大臣身后一个侍卫眼看势
猛力沉难以招架,忙将自己的兵刃,一柄链锤向铁枪抛去。
铁枪被链锤缠住失了准心,斜斜向惊呼推挤着的人群落去。
眼看一幕惨剧就要发生,忽然半空中突然急旋起一阵旋风,外围的
风力并不太大,内圈却卷起了其中铁枪并着链锤近百斤的重量飞向
上空。
两把铁傢伙被强风送到街边一棵巨木上方方开始下落,稳稳卡在了
树枝之间。原来是在场的琉夜及时以魔法救了急。
扮作卖艺人的七、八个杀手见大汉的那一枪落空,纷纷向大臣冲
去。琉夜忙大声招呼大家快点过来帮忙。她魔法威力虽强,但这种
近身缠斗,闲杂人等又多的场合却很不利於魔法师。
幸好等候多时的安帮众人早有准备,很快从各处赶到,出手阻挡杀
手们会波及周围路人的攻势。
拥挤的街中,刀光剑影闪个不停,又有许多路人惊恐地抱头鼠窜,
场面混乱之至。
以艾里的功底,不要说压制身边那杀手,就是几招之内将他拿下也
是小菜一碟,但知道三王子之所以让安帮阻拦二王子的行动,就是
为了削弱二王子的力量,他自不愿费力气让三王子称心如意,便不
紧不慢地逗弄着那杀手。
玩了片刻,他忽然在人群缝隙间看到一个人晃闪过,身材个头都颇
似先前在集市中错眼看到的「比尔」,心中不由一惊。混乱中人影
晃动,一直看不真切到底是不是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只是此时
各人应付各人的对手,实在不好抽身。
此时那些杀手见大臣的护卫缠斗不休,威力大的杀招又被安帮的人
出手捣乱,眼看难以在片刻间打倒侍卫完成目的,都萌生退意。
一声呼哨,杀手们便向各个方向逃离。安帮的人本来事不关己,也
不阻拦,任他们逃走。只有艾里心中始终挂着那个人影,便向着刚
才看的那方向追去。
忽然又是十几条人影从街道一条巷子中冲了出来。安帮众人初时还
道二王子难道安排了两帮人,正想上前阻挡,却见这十几人却紧追
着正在四散逃逸的二王子的杀手,两边动起手来。他们便明白,这
后来的十几人应该是第一王子的人。看来隔了这些时日,第一王子
的援兵终於赶到了。
先前战斗停息的片刻间,路人已抓紧时机逃得精光,安帮众人自然
没必要插手两队王子人马的拚斗,便悄悄退场,自去找了个偏僻角
落坐下看热闹。
第一王子的人人数上佔优势,本领也都不弱,尤其是领头一对长相
惊人相似,只是一作黑衣,一作白衣打扮的男子,两人身手更是高
绝,又是并肩对敌,出手合作无间,被他们追及的杀手便如摧枯拉
朽般被轻易擒下。其余人服色芜杂,看来像是召集来的佣兵,身手
亦各有可观之处。
这一帮人来的迅速,行动也是劲疾如狂风暴雨般。杀手们虽先一步
逃走,却仍是转眼间被打倒了好几个,剩下那些人自知不敌不敢应
战,逃得更加快了。
那两位男子留下几人将擒下的杀手押送牢房关押,其余人和他们分
头追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安帮人边看边七嘴八舌地议论,都说这次第一王子的人还真厉害,
看来以后两位王子更是有得斗了。
几个圣爱希恩特本国出身的人,更告诉大家那一黑一白两个男子,
应该就是圣爱希恩特最负盛名的两位武将,就任帝国第一军团长和
第二军团长的「帝国双圣」。
大家猜测,「双圣」定是知道第一王子的困境后便从驻守的外省赶
回,还带回那些佣兵以弥补武力上的薄弱。大概他们从哪里得到情
报,知道二王子今日的行动,却赶不及通知那位政务大臣,或者他
们根本是想将计就计地剿灭二王子的战力。
总之,力量大增的第一王子是不可能再像前一阵那样任人为所欲
为,二王子风光的日子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眼看人都走了,大家也该收工回家了。清点一下人数,琉夜疑惑道:
「咦?萝纱怎么搞的,今天从头到尾没见她下场干活,不会在上面
睡着了吧?哎,有人看见艾里去哪里了吗?」
「艾里?我刚才看他往那边追人去了。凭他的本事不会有问题啦,
放心吧!」
第四章 ~真实的噩梦~
追了一阵,艾里终於赶上了那疑似比尔的杀手。那人不高的身材十
分灵活,尽往人多的地方钻,个子大的艾里被人流拖住,耗了这么
久才终於追到。
此时艾里已觉得这人多半不会是他,因为以比尔的性格,行动不可
能变得如此机变,但是既然已经追了这么远,他也憋了一口气,定
要先把那傢伙拦下来看看再说。
追到伸手可及之处,他正要出手抓住他,忽然听见前头一把稚嫩的
童音惊讶道:「圣剑……叔叔,你在干嘛?」
艾里心中大叫糟糕,却是无计可施。那杀手立刻一把抓住了那孩
子,用匕首抵住她脖子,回身面对艾里喝道:「站住!不然要她小
命!」
他无奈停下脚步,看那小孩,果然就是先前在集市碰见过的那个曾
救过的孩子,长着雀斑的可爱小脸已经因为害怕而哭出来了。带她
来的妇人的尖叫声几乎要穿透耳膜,幸好被周围的人拉住才没有莽
撞地扑上去。
再看那杀手,果然不是比尔,而是个目光阴狠的青年,艾里不由暗
叹都是自己想太多了,才多惹出这番事端来。事已至此,总得想办
法解决。他举起双手安抚那杀手:「把小孩放下,我不会再追你了。」
反正不是比尔,本就没必要追。
那杀手却不相信艾里的承诺,只是拖着那小孩一步步戒备地往后
退,紧张得发颤的手中的匕首把小孩白嫩的脖颈割出道道血痕。艾
里担心没等他走远,那把匕首会不会已经让小孩失血过多而死,皱
眉道:「快把小孩放下!你弄伤她了!」
「不要过来!」杀手歇斯底里地大喊,手中的匕首晃动得更是悬
浮。艾里不敢再有动弹,毫无办法可想,只能空自着急。
猝然间,空气震荡出「啵」一声轻响,那杀手的表情突地一僵,竟
不再动弹,随即向前方颓然倒下。
艾里忙抢步飞扑上前,把孩子在被刀锋伤及之前夺了过来。砰地一
声,杀手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向上的后脑勺上多
了一个血洞,汨汨地流出红白之物。
转眼间凶徒伏诛,小孩得救,围观的群众为那诛杀杀手之人和及时
救下小孩的艾里的配合无间响起一阵掌声。
艾里抱着小孩站起身向前方看去,亦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物,能有
此劲道和准头击中那杀手要害?
只见前方有一辆马车,打开的车窗中现出一个人,手中拿着一个亮
晶晶的金属圆筒,看来打入杀手后脑的东西便是从这圆筒中发出
的。
待艾里看清这人面目,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原来他竟是那让自
己恨得牙痒痒的弗里德瑞克!
有人认出这车驾,大声道:「原来是三王子!多谢三王子了!」人
群中又响起一阵欢呼叫好声。
三王子谦和地向大家微笑点头示意,欢呼声更大,甚至连「三王子
万岁!」之类的话也有人喊了起来。
王国的三位王子中,只有这位王子不曾为了争王位骚扰到民众,长
相亦是俊朗文雅,在大家眼中自是比他的两位兄长可亲多了。此时
见他出手诛凶救人的英雄行径,在场平民对他更是好感大增,有不
少甚至觉得王位要是给这位王子坐,倒也不错。
只有知道他真面目的艾里脸色沉了下来,将小女孩交给她家人后便
大踏步向马车冲去,毫不理会车架旁护卫的阻拦硬闯入车厢中。
弗里德瑞克摆摆手,让护卫不用理会,便放下车窗的帘蓆向他笑
道:「真巧,不是吗?」
「你怎会在这?」
「一个朋友弄到了这个,」他扬扬手中的圆筒:「让我拿去玩玩,
回来便正巧碰上了。据说这东西反震力小,发射稳定,箭矢劲锐锋
利,刚才试试果然不错。」
「你以前学过弓弩箭术?」
弗里德瑞克摇头摇得坦然无比:「我学的是社会、历史、财论等学
科,不过都是经国之学,对武技涉猎不多。」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杀手手上正有一把匕首抵在一个小女孩喉咙
上,如果没在一瞬间毙命,那把匕首就可能割开小女孩的脖子?」
只要一个不好,刚才的欢喜结局就是以一片血腥收场。
「事情经过我都看见了。那又怎样?」三王子依旧一副蛮不在乎的
样子。
艾里努力维持着的冷静终於碎成粉末,闷声低吼:「也就是说,你
用不清楚性能的武器,以一点把握也没有的准头,随随便便地向正
用匕首架着一个小孩的杀手攻击?!开什么玩笑?!」
「那又怎样?」弗里德瑞克却仍是平静从容,「我的目的只是杀死
那个杀手,削减一分我的二王兄的实力也好。为什么非得保住那小
孩的命?」
艾里虽然自认这些年脾气算是不错,很少发火,不过面对弗里德瑞
克,却已经至少两次令他有杀人冲动了,得花很大力气压抑自己,
才不至於立刻把他掐死在这车厢里。
这傢伙根本是个不在乎旁人,只关心自己能不能爬上王位的自私人
物,偏又虚伪地在人前扮出一副心系民众疾苦的高尚模样!多瞭解
他一层,对他的反感便愈深一层。
而弗里德瑞克却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迳自说着自己的看法:「多
消耗一分我两位王兄的实力,这场王位之争便会早一日结束。那样
一则不会再有国民被殃及伤亡,二则国内受两位王兄势力对峙影响
的生产、贸易也会开始恢复,另外,全国也可以团结一心应对渐渐
逼近的凯曼王国的大军,或许可免去亡国大祸,届时受益的何止千
万人?为了这个,牺牲一个普通小孩的性命,代价已算小了,我有
什么可犹豫的?」
他感慨地叹口气,惋惜道:「艾里你有一身好本领,才智心性都出
众过人,本是可以创出大事业的人物,只可惜心肠软了些,对身边
的人太过仁善,无法放开。如果不是这一点,你应该也会理解我的
想法,心甘情愿地站在我这一边,和我并肩闯出一番事业。」
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成就自己所谓的事业,他自认自己不可能会有
变成这样的一天。和三王子待在一块,空气都彷彿被他的毒气熏染
得难以呼吸。想法不同,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
「没什么可惜的,我倒觉得可以不和你并肩闯什么事业,才是我的
幸运。」艾里冷然回应。
「我很好奇一件事,如果要牺牲的是你自己,你还能轻松自在地说
出这番大道理吗?」
丢下这句话,也懒得看弗里德瑞克脸上是什么表情,他迳自下车离
去。
回到安帮据点后,艾里一个人闷了好一阵,才感觉消解了在三王子
那沾染来的毒气,恢复心情回到议事的房间与安帮的人笑闹。
想起今天的行动一直没看见萝纱,便向旁边的琉夜问起。
琉夜却皱眉道:「那小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直没出手也
就算了,我上钟楼叫她回去时,看她两眼无神,失魂落魄的。原以
为会不会是给晒得中暑了,不过看着也不像,问她究竟出什么事
了,她却呆呆的什么都不说,一回来便钻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
不知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艾里心道,如果真是代沟的话,也不至於等到今天才突然爆发出来
吧?算了,她这千年的代沟差距太大,且试试自己这十年的代沟会
不会好些。
来到萝纱的房门前敲了敲门,问道:「萝纱,没事吧?怎么大白天
就窝在房里呢?还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房中过了一会儿才传出萝纱的声音:「今天下午太阳太大,被晒得
有些头晕,我就先躺下休息了。」
艾里关切道:「中暑了?中暑该多吹风喝水,别闷在房里了。把门
窗打开透透气,我去找点水给你喝。」
「不,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只想睡一睡,开着门窗太亮了。让
我再一个人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现在好些了吗?那你再睡着吧,等晚饭时我来叫你。」
「嗯,好点了,谢谢。」
萝纱怔怔坐在床上,机械地说着谎言,听着艾里的脚步声离开了,
才吁了口气。忽地苦笑起来,她喃喃道:「谎话也越说越流利了呢。」
那个心无尘埃的萝纱已经只存在记忆里,无法向别人袒露的事变得
越来越多。
小狗阿旺像是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在她脚边不安地绕来绕去,低声
哼叫着安慰主人。萝纱随手抚摸着小狗,心神却不在它身上。木然
的眼光,直直盯着床边的柜子。
柜子上,摆放着不可以被别人发现的东西。一张白纸上滴了几滴
血。原本是鲜艳的红色,而随着时间的过去,红色渐渐变暗变沉,
她的心也越来越阴暗沉重。现在,血色已经完全转变成了蓝色。
魔族血液的颜色。
她回来的路上,便向出身圣爱希恩特本国的夥伴打听到了那「帝国
双圣」的情况。知道他们的力量乃是魔族的剋星,他们临走时最后
丢下的那句「不过是只未成气候的小小魔族」也在耳中回响不已,
一回来她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颤抖着扎破手指将鲜血滴在纸上,
等待着结果。
现在,终於有了答案。为什么从小见不到父亲?为什么有着特异的
魔法天赋?为什么使用黑魔法会如此得心应手?为什么很难激起
情感,冷漠得不像普通人……
过去虽然也曾受伤流血,但是从没有观察这么久,母亲也从未向自
己说过什么。人族与魔族的混血,让自己没有魔族特有的尖角,血
液不会立刻呈现蓝色,也让自己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人族。
自己和母亲长相相似,血缘关系无可置疑。那么,与魔族战斗至献
出生命的母亲,是怎么与魔族结合而生下自己的,她已不愿再去深
思其中有什么奥妙,因为害怕找到的答案会更令自己难以接受。
只是过去以为母亲是因热爱这个世界,才会为了保护它而献身,她
在自己心中的形象是纯然高洁,相对於对女儿的爱,对天下万物之
爱在她心中佔了更重要的地位,真如女神般博爱无私。
而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魔族后,这个形象便彻底崩毁。母亲的过往有
太多猜测的空间,而不管她有怎样的过去,可以肯定的是,她都不
会是如自己曾认定的那样光明单纯。
算了。萝纱叹出口气,拿起那张沾有蓝血的白纸,掌中窜起小小的
火焰,将这会泄漏自己秘密的证物化为灰烬。
被闪烁不定的火光映亮的脸庞上终於有了表情,只是这份表情却是
那样灰暗空洞。
过去的是反正已是不可能改变,不去想它也就算了。将来却该怎么
办?
艾里他们这里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她也不想离开他们。但越是在
乎他们,便越无法忍受他们把自己当作异类,也只有隐瞒下去吧。
反正这些日来,自己也渐渐习惯在人前戴着假面具了。
虽然知道虚假的事总有一天会被揭穿,但是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她
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隐瞒下去。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瞒到什么时候,
等到被发现时再想该往哪里去吧。
原本在决心跟艾里一起逃离拉寇迪时,以为这不受束缚,随心所欲
地闯荡冒险的生活会是简单又快乐的,但是现在她前望自己今后的
日子,却只看得到一片晦暗不明。
晚饭时,艾里他们终於见萝纱从房中出来。艾里见她脸色如常便放
下心,只随口问道:「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了,什么事也没有。」萝纱的笑容依旧如往日般活泼开朗。
先前的阴郁晦暗,已经被小心地掩藏在心底。
听闻帝国双圣携众多僱佣战士回到黎卢,二王子惋惜地感叹上天终
於还是吝啬得没有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要想扳倒王兄,还得经过许
多波折。
二王子原先依靠使计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至此,靠
暴力活动胁迫大臣支持他的方法不能再用,两位王子的争斗又恢复
到艾里初来黎卢时的僵持不下,以拉锯战互相消耗对方实力。
当然,王子们的争斗不休,安帮就仍有事可做。艾里的劳碌生涯依
旧无法终结,依旧在任务和逃避班内特他们的说服中奔波不休,几
乎整日都可以听到他的抱怨声。
而萝纱虽然从没有表露出来,这段日子其实却过得比艾里更加难
过。
一向如小孩般好眠的萝纱开始经常做噩梦。那日帝国双圣临去时丢
下的那句「这次算她好运,下次再取她性命也不迟。」她一直没有
忘记。每个噩梦,都是以被他们杀死作为终结。
虽然第一次见到双圣时,她可以坦然等待死亡,但那只是一时心情
受到震撼所致,既然当时没有死,求生的欲望便又佔了上风。
现在每一次想起那时的情景时,都害怕得发抖。她知道,以消灭魔
族为己任的二圣,一定不会任由自己这「魔物」在圣爱希恩特的国
都中逍遥,若是再遇上他们,自己的小命就难保了。
而现在因为两位王子都不时有所行动,安帮的行动便从前一阵的针
对二王子,转为也指向第一王子。如此一来,便大有可能与第一王
子得力臂助的双圣碰面。萝沙对双圣是躲都来不及,更何况是送上
门去?但是,却又很难找到藉口不参加行动。
她几次推说身体不舒服推辞了没去,大家都已经开始觉得奇怪了。
因为以前她非但很少生病,而且对安帮的事更是艾里这帮人中最热
衷的。因而这一次,接到消息说两位王子的人马又在西城打起来了
的时候,她再也找不到理由推托了。
心中承载着对双圣的巨大恐惧,她却得强迫自己点头,表示可以参
加这次行动。
「你真的没问题吧?不要勉强啊。」
「是啊,反正有我这种绝代魔法大师压阵,你也没什么出场表现的
机会。如果身体不舒服,还是乖乖在家休息的好。」
面对艾里和琉夜以不同方式表达的关心,她强打精神,像过去那样
和琉夜笑着抬槓:「我现在状态好得很呢!今天,你就别想再一个
人出风头了。」
那边在清点装备的埃夏在叫萝纱过去帮忙,她轻快地跑了过去。
琉夜笑骂道:「这丫头,前几天那副病焉焉的样子,还让我有些不
忍心欺负她。今天一恢复精神,居然自己上门挑衅了!」
艾里有些担心地看着萝纱的身影,漫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他总觉
得萝纱好像有什么心事。
这一阵,她虽然言笑如常,但是在她以为没人看见她时,有时候会
发呆上好一阵子,神色恍然,给自己的感觉陌生得不像自己认识的
那个破坏力超强的开朗魔法师。
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事会让她这样心事重重。最让人
头疼的财政家计都是自己掌管,她从来都不用为了大家的经济收入
操心……以他的思维,实在想不出此外还有什么好让她烦恼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少女情怀?
最终他得出了这么个推论,自知年近三十的男人是不可能理解这
个,也就宣告无能为力,不去多管她。
艾里他们赶到现场时,发现情况已经基本被控制住,好像不需要安
帮的人出场了。原本打得火热的皇家骑士团和王城护卫军,大半已
经停手开始散去。只有一黑一白两条人影还在快速移动着,压制还
在动手的人。
萝纱一见那两人醒目的打扮,立时头皮一阵发麻,吓得脸都白了。
不过其他人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状,围着一直留在这里察看动静的
安帮人探听事情经过。
据他们说,几个骑士和护卫军人一开始又是因为小事起了冲突打起
来,后来骑士团和护卫军得到消息,不断有人加入战局,事情越闹
越大。
双方各有伤亡后,更是杀红了眼,场面乱得难以收拾。没想到刚刚
帝国双圣一赶到,便震慑住了局面。
当时双圣一看清情况,便拉着对方手臂飞身离地,如风车般团团转
了起来。在他们周围的人,不管是骑士还是护卫军人,全都被打倒,
转眼便清空了一大块圆地。两边的人看见是他们,纷纷停下手来。
双圣大声训斥他们同为帝国军人,外敌当前之时,限於职责不能上
阵禦敌也就算了,在后方却反倒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简直毫无军
人的自觉!
双圣为人清正不阿,极重军人应有的刚直风骨,之所以选择支持第
一王子也不是为了私利。前王在世时原本是笃定会由第一王子继承
王位的,因此他们认为亚历威尔德王子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便坚
定地站到了重文轻武的第一王子这一边。
正是因为他们在拥有超凡武技之外,也拥有高洁的品格,他们在圣
爱希恩特的军人中,实有着如同武神一般的尊崇地位,威信早已深
入军人心中。
虽然此时立场不同,但是两方的人多半为他们这番训斥所触动,羞
愧得不敢再动手,开始按他们的话散去。剩下少数没听见他们讲话
或是冥顽不灵还在廝杀的,双圣亲身过去,轻松将他们制服。不多
时,原来乱糟糟的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动手了。
问清事情经过,安帮众人再看场上,双圣也已经走了,有几个应是
他们带来的军士在处理最后一些还在斗殴的军人。看来情况已经全
部控制住了,没有自己出场的必要,大家便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艾里突然发现原本在自己周围的萝纱竟不见了,四下一张望
也没有看到她的人影,看来是偷偷溜走了。他不由颇觉纳闷,萝纱
什么时候变得比自己还能偷懒怠工了?
将时间倒回萝纱刚看到双圣的时候。
她一见到令自己噩梦连连的这两人就在自己几丈之外的地方,吓得
动弹不得,随即跳了起来转身就逃。
虽然艾里一向都能保护她,她也觉得他的本领不会输给双圣,但是
这一次情况不一样。自己的力量会因双圣的靠近而流失,如果自己
在他面前和双圣打起来,流露出身体无力的异状,大家很快便会明
白自己是魔族!因此她一明白这点,便没命般向后飞快逃走。
正在转身回旋飞踢向一个顽抗军人的黑圣,眼光在捕捉到这个快速
离去的身影停顿了一瞬。虽然对外形伪装得与人族无异的高等魔
族,他们是在靠近它们时感受到闇气,或是看它们显现出无力的神
态来辨别的,这么远的距离本不足以让他们发现萝纱的闇气,不过
距离初次见面的时间并不久,他一眼便认出了她来。
一脚准确地踢中眼前的军人的头颈,精确的力道令军人立时昏了过
去,黑圣稳稳落回地上,向同时料理了另一个骑士的白圣道:「我
看到那天捡回一命的小猎物了。」
白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向跟随而来的几个部下丢下一句:「剩
下的你们来处理。」两人的身影已向萝纱逃走的方向疾射而去。
发现双圣发现了自己并紧追在后,萝纱更是魂飞魄散,不辨东西地
胡乱逃窜,一路上也不知撞到了多少人,掀翻了多少水果摊子来阻
挡双圣。
虽然她的魔法一向能令敌我双方都胆战心惊,从效果来说算是很了
不得的,但是对於双圣,她便像是遇上天敌一般只想到落荒而逃,
根本不敢有和他们拚斗的想法。
如果以飞行术逃跑,目标便很明显,更难以甩掉双圣,她只能以自
己全然不擅长的体力来逃跑,喘得几乎要断气。
几次以为双圣被自己扔的东西阻挡,已经甩掉了,而稍一停步,那
两人便又出现在后头,简直像是能追踪自己的气息一般。跑了好
久,她边跑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突然想到,从小母亲就对自己宠爱有加,母亲过世后,不管自己喜
欢与否,都少有人会对自己无礼,到翠雀旅店打工后,爱琳娜姐姐
虽然很会算计,却一向很护着自己,之后更是一直都有艾里、德鲁
马等同伴保护,自己这一生中何曾嚐过这般狼狈滋味?
心中又是慌张,又是害怕,又是委屈,这些日子来一直顶着面具做
人的难过也涌上心头,萝纱忍不住边跑边大哭起来。
路人见后头两个衣裳肮髒残破的中年大汉(先前与骑士和军人对打
时弄的)追赶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都当作他们是欺负少女的恶
汉,站在旁边的便故意挡住他们去路,更有伸脚绊他们的。
以双圣的为人,自也不能对这些人动粗。眼看着那魔物钻入一条小
巷中,他们却被阻拦他们的市民们弄得多费了些时间才赶上。
只见巷中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个前面堆放着垃圾和装货物的大
木箱的门户,看来是一家酒店的后门。奇怪的是,一直可以感觉到
的那女孩遗留下来的闇气到这里便嘎然而止,无法再追踪下去。
双圣略一商量,便一个穿过巷子到前面的街上,另一个进入酒店后
门寻找。来来回回找了几遍,却都没有找到女孩的踪迹,他们回到
巷子碰头发现对方也没有头绪,商量一阵后终於决定暂且作罢,反
正都在黎卢,一定还会再碰见的。
双圣离去后,巷子仍是静静的没有动静。
回到安帮据点发现萝纱没有回来,艾里等人便分头找寻她。双圣离
开后过了好一阵,艾里也找到了这一带,他呼唤萝纱的喊声也传到
了巷子中,声音越来越近了。
酒店后门堆放的一个木箱忽地咯吱响了一声,接着箱盖向上打开,
整个箱子突然翻倒,哗啦啦倒出一地碎冰。萝纱的身体也混在冰块
中一齐倒在地上,皮肤已经被冻得青白,一时根本没有力气站起身
来。
先前她跑进这条巷子,看到箱子下不断渗出水来,知道其中装的是
店家用来保鲜用的冰块,脑中突然灵机一动,决定赌上一把。她把
其中一个箱子中的冰块倒了一部分到旁边阴沟中,自己钻入箱中掩
上箱盖,用冰块埋住全身。
当双圣进入小巷时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气息被冰块冻得降到最低,
果然逃过了双圣的跟踪。
全身被冰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人几乎也要成为一块冰块般无法动
弹,但是害怕双圣回来察看,她咬牙苦撑着不敢离开。
隔着木箱,外面街道上的喧哗声变得低柔,从冰块的缝隙间和着冰
冷的气息流入耳中,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而自己则是被
隔绝在这个小小的空间。身体虽冻得疼痛欲裂,但不知为何,这隔
离一切的感觉却让她觉得心安。
直到听到了艾里的呼声,她才想要出来,却发现全身上下都冻得僵
直了。打开箱盖这么简单的动作,竟用尽她全身的力气。
听到响动赶来巷子的艾里,见到的就是倒在冰块中冻得唇青脸白的
萝纱。他忙抢步上前扶起她,一边揉搓她四肢,一边问道:「究竟
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能活着再见到艾里,萝纱说不出地感动,恨不能把自己先前所受的
苦都向他哭诉。但是,就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才会去受这番苦的,
因此她非但什么都不能说,更是连悲伤的神色都不能流露。
苍白的嘴唇勉强绽出一朵笑容,她佯作轻松道:「没、没什么,只
是刚才赶路……热得厉害,我看没什么事就、就先跑了。经过这里
时……看、看到这么一、一大堆冰,就坐在冰里凉快一下……」
艾里哑口无言。
他当然不至於会相信这漏洞百出的说词。但他想不出究竟有什么
事,会令一向没有什么心机的萝纱要向他隐瞒?
然而看她脸色青白,似乎随时都可能昏倒,却仍强笑着掩饰,他觉
得既然她如此在意这件事,她不想现在向自己说,自己也不该硬逼
她说。
突然之间,他发觉萝纱似乎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把一切事往自己身
上推的天真女孩,而是个有秘密的少女了,感觉一下子长大了许
多。他心中的滋味也不知是欣慰多些,还是感伤多些。
他抱起萝纱向外走去,边走边向她柔声道:「萝纱你记住,你可以
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但是不要忘了,我们依旧是夥伴。如果有事
会威胁到你的安全,不管那是什么,都记得不要再藏在心里,一定
要告诉大家。我们是值得你信赖的。」
靠在他怀中,原本已昏昏欲睡的萝纱闻言,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低声道:「我知道了。」便又低头闭目不语,终是没有告诉他实话。
艾里的尊重体谅是很令她感动,但是如果真说了,也许这一切美好
的感情就会变质。越是重视,便越发不能说。
第五章 ~同伴~
从双圣手下逃过一次,并不代表便就此了结了他们的追杀。一切都
没有改变,萝纱仍是得经常参加安帮的行动,仍可能再遇上帝国双
圣,她的日子依旧过得提心吊胆。
沉重的压力,让萝纱消瘦了几分,虽着意隐藏,平时仍是不自觉地
会在无意中流露出些许忧郁,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少女的楚楚风
韵。她彷彿在短短时日间成熟了许多。琉夜、德鲁马等人也能感觉
得到她的变化。
一日琉夜和艾里闲聊时便提到此事,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艾里叹道,「虽然我跟她说过,不想说的是可
以不用说,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什么口风也没跟我漏过!」言下颇
为感伤。
「你也不知道?」琉夜看来十分惊讶,「我原还以为她的烦恼必定
和你有关,你该知道的呢!」
艾里好奇道:「你原先以为她在烦恼什么?」他很好奇,自己毫无
概念的事,琉夜会猜作什么?
「这还用说吗?」琉夜丢过来一个「你真的很迟钝!」的眼神,「一
下子让女孩变成少女的烦恼,多半是恋爱的烦恼啊!这还用说
吗?」
「她恋爱的烦恼,怎会和我有关?」
艾里没好气地应道。从她的话来推想,她先前会「明知故问」地提
起这个话题,必定又是打着逗弄自己玩的主意了。不过,她的猜测
好像还真有些道理……难道?!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朝夕相处,会日久生情呢!」琉夜沉吟道:「如
果不是你……难道?!」
两人得到同样的推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萝纱爱上了哪家
少年吗?」
「不会吧~」艾里猛地惨叫起来,感觉像是发现乖顺的女儿爬窗去
和野小子约会的父亲一般震惊。
琉夜偷眼瞄着他的反应,吃吃笑了起来:「好像很好玩……」
「萝纱呢?萝纱现在在哪?」
艾里跳了起来,打算去问问萝纱是不是真是这么一回事。路过的德
鲁马远远应了一声:「先前我看她带着阿旺出去了,好像是去溜狗
的样子。」
「阿旺又是不真的是狗,溜什么狗啊?」琉夜抓住机会,在艾里心
中散播下怀疑的种子,并得意地看着艾里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刚刚才怀疑萝纱是不是有情人,被琉夜这么一挑拨,艾里果然如她
所愿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萝纱会不会是找藉口跑去和情人幽会?」
其实,萝纱现在的状况,非但不罗曼蒂克,反而是狼狈不堪。她好
一阵子都怏怏不乐,阿旺似乎也被她的心情感染,好几天都无精打
采的,今天更是懒洋洋地连饭也没吃下多少,看得萝纱好不心疼。
想起自己这一阵都有些忽略了它,便打算带它出去玩玩作为补偿,
好让它振奋起精神来。
虽然还是害怕双圣,但想想这么大的黎卢,应该不至於一出门就碰
到他们吧?只要路上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事……
但世间之事,好像越害怕的,便越可能发生。战战兢兢地走了两条
街,突然在前头看见一黑一白两条并排走的男子身影,已是惊弓之
鸟的她吓得心胆俱裂,没头没脑地抱起獬猞王向后就跑,边跑边哀
叹自己为什么这么倒楣啊?难得出来一次也会碰上那两个煞星!
她却不知双圣和他们的师傅一样,个性都是除恶务尽,他们所遇见
的魔物一日没有剷除,便一日不得安心,所以当年光明二贤者才会
不计危险地追杀逃走的魔族进入魔界,终於丧生。
为了找到那日逃走的小魔女,他们一得空闲便在城中四处寻找。排
除了一些魔族不可能藏身的地方后,他们每日便花许多时间在剩下
的地段逛来荡去,萝纱碰到他们,倒也不能说是全靠碰巧。
这次又被他们两个追在后面,萝纱却一时上哪里找冰柜保命?心道
这一次恐怕难逃劫数,不由又是慌乱又是害怕。
刚转过一个拐角,猛然间被一只手臂拉了过去。她以为是双圣分头
拦截,终於抓住了自己,吓得心脏格登一跳,只道是死定了,却发
现被对方抓住的手臂并没有流失气力。
疑惑地抬起头,她望进一双笑得瞇了起来的金银妖曈,呃,假冒的
金银妖曈。维洛雷姆看起来很高兴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嗨,好久
不见了。」
萝纱瞪大眼睛,与旧友重逢的喜悦爬上了她的眉梢,开心笑道:「维
洛……」
旋即想起现在根本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忙要甩开维洛雷姆的手,急
匆匆道:「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回头再找你聊!」
维洛雷姆却紧紧抓住她,一副哀怨的苦相:「这么久没见,你怎么
对我这么冷淡了?花点时间跟我说说话都不成?」
但是现在后头有双圣在追着啊!她也不愿维洛雷姆知道自己是邪
恶的魔族。萝纱急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打发他。「快放开!我得赶
快,现在真的不行,我……」维洛雷姆却不由分说,把她拉过来兜
头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久别重逢,我好高兴!拥抱一下吧!」
萝纱脸埋在他胸前衣物中,被堵得无法出声。维洛雷姆披在身上的
斗篷,将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其中,再加上他身上本就背着大包演出
时的行头遮挡着,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斗篷中藏了个人。
他便这般揽着她,斜靠在墙角边打起了瞌睡,完全是一副走累了休
息片刻的流浪艺人模样。
就在这时,双圣赶了上来,前后一张望,自然找不到被维洛雷姆包
裹起来的萝纱。
试着感应她的闇气,他们却疑惑地发现就像上次一样,那魔女的气
息又是凭空消失了?!两次都被萝纱以这么不可思议的方式逃
脱,他们已无法像最初见面般轻忽,而变得越来越在意她。
决心一定要抓住那小魔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两人四下搜寻
未有发现,便继续向前跑去查找她的踪迹。
双圣转身离开后,维洛雷姆喘了口气睁开眼睛。身为魔族,双圣靠
近时他同样会流失力量,只是他修为高深,事先又有所准备,短时
间内还可以强撑着不流露出异状。
冷冷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后,他终於松开手,被憋得半死的萝
纱忙钻出他的斗篷大口呼吸。
喘过气来后,萝纱凝视她的朋友,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盘旋在她脑中的疑问还有很多。她现在当然明白,维洛雷姆刚才的
举动是在帮她摆脱双圣的追杀。难道他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他又怎
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想像的是,他是如何掩藏掉自己的气息,
让双圣察觉不到的?
「魔族身上有着不同於其他种族的独特闇黑气息,被称为闇气。闇
气对於魔族来说,就像血液对於人类一般重要,如果被过度损耗,
再强大的魔族也一样会衰竭而死。」
维洛雷姆耐心地给萝纱上起了魔族常识的启蒙课程。虽然这是魔界
中每一个有智能的魔族都知道的事,但是从没被人教过这些的萝纱
却听得入神。
「闇气本是魔族本身才能感觉得到的,不过双圣修习的功法,令他
们也能感应到闇气的存在,他们就是依靠感应闇气才能追踪你的。」
「从闇气的强弱,可以看得出魔族力量大小。但是,修为高深的高
等魔族多半知道怎么收敛闇气,让对方看不出自己的深浅。」
他笑了起来,「我既然有办法收敛自己的闇气,要隐藏你的闇气也
不是太难的事。」
听起来简单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的意义却非同寻常。萝纱更是目瞪
口呆,半晌才嗫嚅道:「你,你也是……」
「这还用说?不然你上哪儿去找能教你那种高级黑魔法的人?」维
洛雷姆理所当然地回答。
「可,可是,你没有角啊?血也不是蓝色……」萝纱记得他为救自
己曾被阿旺咬伤,当时他流的血明明和一般人无异啊。
「笨!有隐藏闇气的方法,当然也就有隐藏这两个特徵的方法
了!」
他说来简单,其实从实质上改变身体,隐藏这两个源於魔族本质的
特徵需要极为高深的修为。有能力做到这点,安然混迹人界的魔族
实在屈指可数。
见维洛雷姆竟然就这么毫不挣扎地承认了魔族身份,非但不以此为
耻,态度更嚣张得彷彿自己是神的使者一般,萝纱张大口愣了好一
会儿,才能合上嘴巴。
他的坦然态度,令她开始隐隐有种「是魔族也许并不是件那么糟糕
的事?」的感觉,原本抑郁恐惧的心情不知不觉好转了许多。
而眼前有一个和自己处境相同又能指导自己的人,也让她觉得自己
不再是孤立无援,对维洛雷姆又多了几分亲近。
突然想起,到现在还是只知道他「维洛雷姆」这一听便知的假名。
过去和他相识未深,他不愿意说她也不想勉强,但现在在萝纱看
来,自己和他都是流落人界的魔族,感觉上便似很亲近的同伴。对
於同伴,至少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吧?
她便开口问道:「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认识这么久,总该告
诉我真名了吧?」
「我说过了,维洛雷姆(也可解释作『没有名字』)啊。」
「什么嘛,还是不肯说!」
维洛雷姆从眼角斜瞄着嘴里嘟嘟嚷嚷着抱怨的少女。如同风在河面
卷起波浪,显露出薄薄水面掩盖下的礁石般,有一瞬间一种複杂的
情感波动从他开朗的外表下泄露了出来。这一刻的他似乎有些失
神。随即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快得似乎刚才那种异样的神色从
未出现过。
唇边扬起一丝微笑,他整个人突然靠向萝纱。
「干什么?」吓了一跳的萝纱正要推开他,他却在她耳边柔声道: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就告诉你一个人,希望你能好
好记着。」
维洛雷姆向来是一副轻松开朗的神气,萝纱突然听他用这种温柔语
调说话,吓得全身僵硬。随后听他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便从
他嘴里辟哩啪啦蹦出一大串音节。
「我的全名是——维洛??雷姆维亚??傑隆法德尔??恺撒??格拉比
索……」
「呃?等等……」
「……??拉修坦普尔??奥比拉弗尼亚??达尼扬??萨梅尔隆……」
「等一下,我前面的记不住了!」
维洛雷姆没理会她,一个劲地往下说:「……??巴萨拉寇尔??阿瑟
拉菲??夏卢姆??……」
「……」萝纱已经放弃了,任由他去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几乎过
了一顿饭时间,这一场名字脱口秀才终於到了终结篇:「……??拓
比洛??德拉古达??费拉索马。」
最后,笑容可掬的青年还在听得张口结舌的女孩耳边补充道:「我
的全名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这可是你的荣幸啊!千万不要把这名字
告诉别人喔~~」
「……什、什么嘛!」
萝纱青筋暴现地低吼回去,「谁记得了这么长的名字?这么一大
串,我哪有本事複述给别人听啊?」
「哈哈,哈哈哈哈——」维洛雷姆笑得弯下了腰,「所、所以我才
说,取名字的前几个音,叫我维洛雷姆就好了啊!哈哈——」
自觉被维洛雷姆耍了一场,萝纱气鼓鼓地嘟起了嘴,别转头不理
他。自然她也就看不出维洛雷姆实是在用拿手的欢畅笑容,来盖过
一丝无法克制住的苦笑。
萝纱她自然记不住那么长的名字了,那只有魔界中的高等贵族才可
能有的超长名字。为纪念家史,魔族会将族中一些地位显赫者的名
字编入姓氏中代代传下去。
不同於原本籍籍无名,靠着个人际遇、非凡天赋和过人的心性才智
才在短短百年间崛起的罗炎,德拉古达家族有着显赫的家史,一代
代传下来,姓氏也越传越长。
但是一般魔族听到这么长的姓名时,却没有一个笑得出来。与人界
的习俗不同,魔界中家族的姓氏只有成为族长的人才有资格继承。
虽非绝对,但通常名字越长,也代表了它的主人越强大。
可是这能令低级的魔族听见便会露出敬畏之色的名字,在这丫头听
来却只是个很难记的麻烦名字。她当然更不可能明白,魔族将自己
的全名亲口告诉他人,意味着什么……
笑过之后,他又回复了平时的样子,不耐烦道:「不说这些闲事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有没有地方可以招待我吃上一顿?赶了这么远
的路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肚子快要饿穿一个洞来了!」
萝纱闻言,忽然醒悟维洛雷姆是原先便已知道自己的状况,那么他
来黎卢应是特意赶来救自己,连饭也没好好吃……明白其中心意,
顿时为之感动,便把刚才被捉弄的气恼全抛开了,她笑道:「我知
道一个可以包吃住的地方,跟我一起来吧。」
正准备出去找寻萝纱的艾里,刚打开大门便迎面碰上了维洛雷姆。
睽违数月后的重逢,他的反应却远不似萝纱的友好。瞪着维洛雷
姆,他戒备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安帮据点周围有不少民众监视护卫着,并不是一般来路不明的人能
够接近的。这古怪艺人过去行踪可疑,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如何找
到这里,又抱有什么样的意图。
「是我请他来这里暂住的。」一人站到他们之间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艾里才注意到那碍眼的维洛雷姆身旁还站着萝纱,笑
得还很开心的样子……他的脑袋轰然一响,立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
推测:「难道早上萝纱藉口出去溜『狗』,其实是为了和他约会?
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这个不可靠的傢伙?!」
萝纱忙着去找卡特尔商量留宿之事,没留意艾里的震惊,随便打了
声招呼便带着维洛雷姆迳自进了门。
走开几步,她便听后面艾里喃喃道:「也许他们只是碰巧遇上吧?
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随即,又听到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琉夜的声音道:「可是你看萝纱的
神情,在那年轻人身边好像很安心,再没有这些日在和我们在一块
时的那般心不在焉的样子,可见他对她来说有多特别了……」
然后艾里便再没作声。萝纱回头一望,他已经当场石化了。
知道他们是误会了自己和维洛雷姆的关系,她却也无意解释。一则
自己现在厄运缠身,无心理会这些琐碎小事,另外,她也想不出该
如何在不说出自己魔族身份的情况下,向他们解释清楚自己为何会
与维洛雷姆这样亲近。
卡特尔对初见面的维洛雷姆并无成见,印象还不错,一口便答应在
可以任由维洛雷姆住在安帮中。当然,他也不是会做赔本生意的人
物。
虽不知维洛雷姆究竟有何本领,但盘算着艾里他们中大半人都是高
手,这人既然和他们相熟,看萝纱的神态又似对他颇为倚赖,他大
概也是有两下子的。他若是为帮助萝纱他们而插手安帮的行动,与
得到的助力相比,支出的一点食宿费用大可忽略不计……这笔交易
多半是赚多於赔。
不过,后来艾里等人和维洛雷姆离开后,他才发现这笔买卖好像并
不如他想像中的划算——维洛雷姆利用空闲时的表演拐走了据点
中不少女人的芳心和私房钱,而她们男人们的荷包则因为他开设的
赌局而消瘦许多。
既然卡特尔本人同意,艾里、德鲁马等人虽认为维洛雷姆不可信
任,却也没有立场阻挠他留下。毕竟,维洛雷姆也没有做出过什么
确实威胁到旁人的事可以证明他的危险性。於是,维洛雷姆就此堂
而皇之地留了下来。
虽然艾里一方的人对维洛雷姆基本都没什么好感,但他似乎毫不在
意这个,一有空时便若无其事地往萝纱房里钻。萝纱也不像话,非
但不懂得跟这种危险人士保持距离,好几次见维洛雷姆来,反而眉
开眼笑地带他进房,更是把门窗关了个严实,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在
里头搞什么鬼。
「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能和维洛雷姆那来路不明的傢伙整天关在
一个房间里?萝纱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一天,艾里看见那两人又钻入房中去,他在外头不安地兜来转去
自言自语。「唉……都是她母亲过世得太早,没人能好好教她……
唉……」
他每次想来想去的结果,都是将她变坏的重要原因归结到自己当年
没能保护修雅上。艾里更觉得自己有教导萝纱的责任。
但是跟她讲过几次了,她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全不反驳,回头仍
是我行我素,没半点改进。为了这个,他已经不知摇头叹息过多少
次了。自己只算是她的夥伴,说话的份量自然不能跟母亲比。
「不行,就算她不愿听我的话,我也得一直劝,劝到她听为止。」
他猛然向萝纱房间冲去。
冲出两步,想起琉夜曾摇着头劝自己:「对这样的小孩,一遍遍重
複她已经听过的大道理,大概只会有反效果。试试不要一直追着
她。对她冷淡一些,让她知道你因为她的任性而生气了,或许还比
较有用。」
艾里微微苦笑。扮酷虽然个人感觉不错,不过能因此让对方幡然悔
悟的只是少数,多数情况下却是令两人渐行渐远,隔阂更大。
此时头脑已冷静下来,也明白自己再去向萝纱说一遍道理也是无
用,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闷闷地守在萝纱房外,万一维洛
雷姆有什么异动好马上冲进去。
房内,维洛雷姆和萝纱倒是坐得规规矩矩的。这些天他们躲在房
中,维洛雷姆不过是在教授萝纱一些她应该学会的魔族的基本技
能,比如如何隐藏闇气,为免被旁人发现才将门户关得严实。
在教导过程中,维洛雷姆发现萝纱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具有着很
高的魔族资质。
若非如此,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怎会有那样彷彿永无尽竭的不可思议
魔力?只是她过去不知道适合魔族的修练方法,单是按人族的方式
来学习控制魔力,还学得不用心,当然无法驾御那深如浩海的魔
力,施用魔法时才会那样不知所谓。
既然以她本身的资质并不需像普通魔族一样从无到有地修练魔
力,现在一找对方法,便像是找到了藏宝库的钥匙,稍加点拨便触
类旁通,很快便不仅掌握了大半魔族技能,也渐渐地越来越能够控
制住魔力。
他发现自己十分期待看到今后的战斗中,萝纱会展现出什么样的风
采。
「嗯,你做得不错,已经可以控制闇气了,接下来试着把它压到身
体的最深处……喂,我说的最深处不是指脚底。你自己慢慢感觉一
下吧。嗨,嗨,专心一点,别老是从窗缝里往外偷看了。」
萝纱怏怏地转回头,向他抱歉一笑后继续练功,没过多久却又忍不
住往外张望。这一次维洛雷姆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眼光中
有一丝无奈悄悄流露出来。
在赶来黎卢的路上,已经明白自己大概真的被这小丫头吸引,这些
天他也没有浪费机会,学着人界的示爱方法向她明示、暗示了不少
次。
不过,萝纱在艾里身边还算挺敏感的一个人,偏偏对这种事神经大
条得要命。收到他送来的花,她只当是他觉得关着门窗房中的空气
不好,想改善空气;听着他花前月下吟诵的情诗,她只当他是在练
习吟游诗人的技能,以备日后表演挣钱;就算当面倾吐心意,她也
只当是一贯谈吐带有诗化夸张的他,在诉说清白的兄弟爱。
维洛雷姆已在魔界渡过三百多年岁月,早不是初识情事的毛头小
子,自然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是根本想不到情爱方面。
换而言之,也就是她对自己没感觉,这场追求大概是还没开始就已
经宣告失败了。然而有经验归有经验,但过去向来都是女人倒追
他,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他却是和一般毛头小子一样不知所措。
他一人独处时,想到这些,偶尔会笑出来。自己一向最喜欢看着别
人的苦难在一旁幸灾乐祸,但没想到这一次因为她,却让自己也成
了苦难中的一人……后来习惯了,倒也释然。
如果从「维洛」这个身体中抽离出来,以第三者的角度来旁观自己
的事,倒也挺有趣的。他索性就连自己的苦难也以旁观的心态来当
作一场好戏看待了。
跳出事外来看,眼光便变得通透起来。从萝纱的一些神态,轻易可
以看出来艾里规劝虽是文不对题,萝纱既不能改变,也无法解释,
心中却因由此而生的隔阂而十分不安难过。自己的到来可以缓解她
对自己和双圣的恐惧,但对此却是无能为力。
因为,他感觉得到,或许是因为渊源,或许是因为性格都有随遇而
安的一面,他们两人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却又无法斩断的牵绊。
他们之间领域,是自己或任何外人都无法插手的。
他不知道他们间的那种牵绊是不是爱情,但是,至少目前,他还看
不到他们之间有任何容纳旁人介入的空间。
这令他怅然若失,但是,却又不能放下她不管。他最后也只有决定
就这样守在她身边,等着老天发落下一个结果。
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房中两人修练便告一段落。见两人走出房
门,艾里也站起身来,默然望着萝纱。
本以为他又要来一顿教训的萝纱有些惊讶,但见他望向自己的沉重
眼光,心中却忽然比被他痛斥一顿还更难受。她的眼波低垂下来,
流露出淡淡哀伤。
察觉到她的异样,艾里更是茫然。
不是她自己执意不听大家的劝告吗?为什么还要流露出这样的悲
伤眼神?而我又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维洛雷姆,和你谈谈可以吗?」
不知该拿萝纱怎么办,艾里就转向维洛雷姆下手。这句询问字面上
看还算有礼,不过结合他说话的口气却显得相当粗鲁,也不待维洛
雷姆回答便拉住他的手臂往另一条通道走去。
不过维洛雷姆似乎也愿意一谈,不悦地挣开他的手叫萝纱先走一步
后,便配合地跟着艾里来到通道中。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老是刻意接近萝纱?」
艾里怒瞪着他质问。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接近自己一
行人,还阴魂不散地不时出现在大家眼前。
「没什么,我喜欢而已。」
有时候,真话听起来反而像诡辩。
虽认定他仍在敷衍自己,不过艾里一开始也没指望他会说实话,森
然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如果你让萝纱受了什么伤害,我会让
你付出你付不起的代价。」刚才语气中的怒意已经化作隐然的杀
气。
艾里平素性子温和,这般沉下脸来威吓是十分少见的事。但难得严
肃的人一旦严肃起来,散发出的压迫感更是让人无法轻忽。
然而维洛雷姆却神色从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用平淡却暗藏机锋
的言辞反击。
「该怎么待她,我自己知道。倒是你,老是一副保护者的模样,但
你真的知道如何待她,才是对她好吗?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还
会不快乐?」
在艾里是维洛观察目标的时候,维洛还觉得他相当有趣,不过现在
情况不同了,他自不会对情敌抱有多大好感。
艾里对萝纱的态度,让有苦难言的她更加难过,早让他对艾里积了
不少气了,虽碍於萝纱与艾里的关系不好发作,此时却也忍不住小
小讽刺了一下。
艾里本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但是脑中忽然浮现出萝纱近来不快乐
的样子,还有刚才的哀伤神色,一时间竟说不出话辩驳。
看着维洛雷姆迳自离去的身影,他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的错
吗?」
第六章 ~蛰伏之杀者~
随着黎卢中亚历威尔德王子方实力的增强,为了夺还二王子一度佔
到的优势,他们的行动很快变得猖獗,安帮与他们的冲突也日益尖
锐。
双圣虽只是因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正统继承地位而支持他,并不赞同
他的扰民行为,但他们终究是第一王子重要的追随者,就算不热
衷,也必须站在第一王子这边。这一日,安帮便和他们对上了。
双圣的本领对付人族虽不像对魔族那般天生相剋,仍是十分强大。
安帮的人既不得不和他们对抗,卡特尔便事先交代一些本领较弱的
遇上他们要尽量游斗,不要硬拚。
不过艾里隐约听说,卡特尔曾在背地里说过「这种危险的高手,交
给艾里他们来对付」这类的话。
然而卡特尔的安排似乎显得多余了。双圣才和安帮的人碰面,还没
交手几回,不知看到了什么,原本不是很专注的他们神色一振,甩
开眼前对手向安帮众人的后方扑去。此时被内定来对付双圣的艾里
此时还在阵营中央,根本还不及赶到前头与他们交锋,便眼看他们
飞过第一王子的阵营,飞过安帮的阵营,继续向远处飞去,转眼消
失在曲折的街巷之中。
「这是在干什么?」第一王子方负责指挥这次行动的军官和安帮的
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双圣对魔物的除之后快,在军界也是很有名的。若是在打战时
发现魔族踪影,只要己方战况尚可应付得来,他们以往也曾有过丢
下激战中的大军,迳自追逐魔族而去的记录。
料想他们定是又发现魔族了,两方人都很快把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
敌人上。瞬间的停滞后,战场上的廝杀又热闹起来。
只有艾里被另一项发现弄得心神不安。不知何时,萝纱又不见了!
这一阵时间来她的异常,更让他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无心恋
战下去,他也离开了战场去寻找萝纱。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他最需要找的,应该是回去的路。而寻找
萝纱的去向,对於一个路癡来说是多么不可能的任务。
萝纱虽在维洛雷姆的指导下学会如何隐匿闇气,但是双圣早已认住
她这个人。一旦她的身影落入他们眼中,他们就像吸血的水蛭一样
紧吸着不放。尽管她小心躲藏,但是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多日来困扰噩梦中被双圣追杀的场面再度化为现实,被他们追赶的
经验没有让她习惯,而更加深了她的恐惧。
她已经按维洛雷姆教授的方法收敛了闇气,但他们利用军人的追踪
本领,依旧紧咬着她不放。甩不掉他们的萝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惊慌恐惧而变得恍惚的神智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快逃!」
周围的景象随着奔跑时身体的起伏不断摇晃,彷彿是虚浮的幻象向
她蜂拥逼来,压得心都要紧缩起来。眼光慌乱地从沿路上一张张陌
生的面孔上掠过,看到的却都只是事不关己的惊异和好奇。
谁?谁来帮我?
当她跑到一个小广场上时,突然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讶然望
去,魔族同伴的身影正向她快步而来,脸上那副见惯了的轻快笑容
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安定许多。
「维洛雷姆?你怎么在这里?」
「你现在这样的状况,出任务时我一直都跟在你附近,果然让我赶
上了。」萝纱过去拉住他,便要他跟自己一块跑。
「赶上有什么用?快一起逃吧!双圣现在正追在后面呢!上次那
招用一次还可以,再用一次他们发现两次我不见后你都在场,一定
会生疑的,不能用了。」
「我就是为了帮你才来的,现在我要是只能跟你一块逃,没有半点
用处,不是白来这趟吗?」
萝纱惊讶地回头,「你是说……」
维洛雷姆停下了脚步,向她温笑道:「你先逃吧,我留在这里挡他
们一阵。」
「讨,讨厌!说什么呢!别开玩笑了。」
萝纱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强笑着硬要拉他走:「这种时候
没有必要像那些老套故事里那样,非要牺牲自己保护别人啦,维洛
雷姆你不是那种喜欢自虐的变态性格吧?不要磨蹭了,快跑吧!」
「我没开玩笑。」维洛雷姆却仍是站得纹风不动。他不想走,自没
人拉得动他。萝纱急得要哭出来了。
「咱们的体质一样,一接近他们就会流失闇气,你也不可能挡得住
他们。留下来根本是送死啊!算我求你了,一块逃走就好了?」
「对我有点信心好吗?你以前也不知道我会黑魔法,也不知道我能
教你隐藏闇气的方法,你怎么知道我还有没有藏着什么本领呢?」
维洛雷姆笑得一如往常般轻松,「相信我吧。以前在魔翼森林遇上
那个红眼兔子时我就说过,我在人界走南闯北这么久,都能过得好
好的,自然有些保命的功夫。」
他轻松自信的态度,让萝纱的坚决开始有些松动。或许,维洛雷姆
真的有什么厉害手段还没使出来?他一向都让人看不出深浅,以自
己的情况来推测他,或许是低估他了?
「他们快追上了,你快点回去吧。没准你回去帮我泡好一壶红茶,
我后脚也就到了哪!」
「……那,好吧。」萝纱终於点头。临去时她紧紧握住维洛雷姆的
手:「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啊!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逃命,不要
硬撑。」
想起在魔翼森林时,他也是说着类似的话,开朗地笑着为自己挡下
强敌,她只觉心中涩涩的。认真地直视他,她倾吐出平时绝对不好
意思说的话。
「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和我有相同处境,瞭解我现在内心感受的
朋友。失去你,我就再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了,我会非常难过的。
请千万保重你自己。」
重要的朋友吗?虽然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但为了这句「朋友」与双
圣一战,也算值了。
一向如同容貌一部分般浮在维洛脸上的笑容,瞬间为真正温暖的笑
意所取代。他拍拍萝纱的肩,「快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萝纱离开后,他走到广场中一棵周围居民平日纳凉聊天的树下坐
下,从随身携带的施有时空之门魔法,什么都放得下的包袱中取出
一套茶具,悠闲地泡着茶,静候双圣的到来。
对於与双圣的交锋,他事先已经预想过应对的办法,但是究竟能不
能成,却也没有太大把握。
双圣的情报,都是他还在魔界时所搜集到的,而最为关键的一
点︱︱双圣对接近他们魔族的闇气的消融,究竟会有多快?没亲身
和他们接触过,是无从掌握的。
可是,明明前景难料,心境不知为何却偏偏出奇的平静坦然。相比
上次从萝纱他们那里逃走后,每日虽都按着过去的方式取乐,心里
却牵挂着什么似的,闷闷地心神不属,好像什么事都没什么趣味,
现在的感觉简直要好得太多。
天空被夕阳的余晖渲染得呈现淡淡紫红,却依旧有着晴空的澄澈
感,归巢鸟群慵懒的叫声稀稀落落地划过天际。
傍晚时人们多半回家吃饭了,没什么人在的广场显得分外空阔幽
静。一切看来都那么令人心情舒畅,维洛雷姆愉快地哼起了小调。
当双圣赶到时,萝纱已经跑得没影了。他们四下打量,树影稀疏的
简易广场中,只有一个衣着简朴却风采翩然的年轻男子独自倚树品
茶。
双圣只当他是住在附近,到树下纳凉的住户,看他的样子应已经在
这里待了好一阵了,也许看到那魔族的去向,便走过去想向他打听
打听。
走到近前,一股清幽茶香如有还无地萦绕身侧,令人心神为之一
清。双圣出身微寒,又是常年习武,不通风雅之事,但凭这香气也
知道这必是茶中佳品。
普通平民喝茶多是喝粗茶以解渴,这种好茶却只有真正懂得品茶的
人才会喝。两人顿时觉得这人恐怕并非俗流,再就近一看,果然是
个出众的人物。
那清朗温和的眼神(这种时候维洛雷姆自然不敢再搞「金银妖瞳」
这种跟妖魔沾得上边的噱头),淡定自若的笑容都不是见识才智浅
薄之人能拥有的。
年轻人轻声哼着小曲,於晚风吹拂中悠然品茗,淡雅茶香衬着他全
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恬淡安适的悠闲意态,直至不似凡俗中人。
双圣都暗喝一声采,感叹市井中竟有这等人物,心下都暗生好感,
若不是现在赶着追那魔族,倒要上去结交结交。
两人客客气气地上前将萝纱的衣着打扮向他形容了一下,问是否有
见她从这里经过。
「唔……」维洛雷姆作态沉吟了一下,便「想起来了」,道:「有
啊,不久前正有这么个女孩子急匆匆从我身边跑过去,扬起的半天
尘灰还白白糟蹋了我一杯茶。」
他边说边摇头苦笑,一副自认倒楣的样子,神色十分自然。实则双
圣一接近,维洛雷姆便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灼热,烧灼着身
体,令体内黑暗阴冷的闇气迅速消散,但仗着修为深厚和刻意地压
抑,他在外表上不泄漏半点痕迹。
双圣果然没有发现不对,急急追问:「那她往哪里去了?」
这时,若是维洛雷姆随便说个方向,双圣今日就必定抓不到萝纱
了,但是这还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萝纱还要在黎卢驻留,双圣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可能展露开怀笑
容。更何况先前他从艾里等人那方辗转听说了前些日萝纱莫名其妙
被冰块冻伤的事,明白萝纱之事的他自然猜得到事情大概。
当知道双圣让她受过那许多苦之时,他便已决心要让他们付出生命
作为代价!
心中转的是杀人的念头,他面上神色仍是一如刚才的恬淡自然,笑
道:「你们要找那个女孩子吗?她做什么了?」
双圣本来是不会在事情未了之时和无关的人多说的,但这年轻人给
他们的印象很好,向他说一些也无妨。
只是魔族与圣力之类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算说了,一般人
也很难相信,白圣便随便找了理由应付。
「她是在路上偷了我们两兄弟东西的小偷,我们追到这里就找不到
她的踪影。如果小哥知道她往哪里去了,还请指点一下?」
「原来是这样,那当然应该帮忙。」维洛雷姆煞有介事地点头,右
手放下茶杯,往一个方向指去。「我刚才看她向那边跑了。」
双圣刚要开步追赶,他又伸手拦住了他们:「两位稍等,能听我说
完吗?」
双圣顿生疑惑,警觉地看着他。维洛雷姆恍如未觉,诚恳地笑着说
道:「刚才我恼那女孩糟蹋了我的茶,顺手便把弄髒的茶洒向她,
她的衣物上也溅上了些茶水。这茶香淡馥悠远,能维持相当一段时
间,我的鼻子又特别灵,如果那女孩真的不是好人,我想我能追寻
茶香,帮两位找到她的去向。」
双圣这一段街区追下来,小巷岔道变得越来越多,七拐八弯的岔路
让他们耗费了许多时间,才会延迟了这么久没追上萝纱。
听这年轻人说得似有道理,心想若是带上他能节省花在搜寻上的时
间,那是再好不过了。两人以眼神交换意见后,黑圣向维洛雷姆道:
「那女孩确实是坏人,不抓住她不知以后她还会做什么坏事。这位
小哥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
在双圣看来,他们并不是在说谎。魔族都是想危害人族的万恶之
徒,当然要见一个杀一个了。
维洛雷姆想到萝纱并没做过什么人族意义上的坏事,只因为血统就
成了坏人,自己这真正的恶魔,倒要和双圣一起去追杀她,不由有
些好笑。
幸而这股笑意刚萌生,已完全被闇气消融的强烈不适压过,不必担
心泄漏出来。
他慨然起身:「我身体不大好,跑得不快,就麻烦两位拉我一把了。」
双圣先前还对维洛雷姆能寻茶香的说法有些怀疑,对他也颇有戒
心。后来和他一起经过岔道时,他都是到几条岔路上分别闭目细辨
气味后,信心十足地指出其中一条是那女孩经过的路。
两人过去细细辨闻,确实也觉得隐约有股茶香,只是若不是他先说
破,一般人绝对难以察觉。几趟下来,两人都觉维洛雷姆并非虚言,
对他戒心渐消。
却不知维洛雷姆是萝纱走后才开始泡茶的,哪曾在她身上泼过什么
茶水?他根本就是随便乱指,哪里僻静往哪里走,以便待会儿的行
事,只要不转回萝纱走的那个方向就好了。
至於双圣为何会在他指出的路上感觉得到淡淡茶香,说穿了也不过
是掩人耳目的小把戏,不值一提。
维洛雷姆在各条岔路上装做分辨茶香时,便藉机在他决定要指向的
那条路上把身上带着的一点茶叶搓成粉末,藉着宽大袖袍的掩饰洒
落在地。
黑色的茶末洒在黑色路面上,谁能看得出来?向双圣指称就是这条
路后,他们细心嗅闻,自然会发觉那新鲜出炉的茶香了。
双圣虽是声名赫赫的武将,心性却端方正统,算不得灵活,自然不
是诡诈机变的维洛雷姆的对手,糊里糊涂便被他牵着鼻子走。
只是维洛雷姆虽将双圣戏弄於股掌之上,自己却也无心享受其中乐
趣。
双圣一人拉一手,维洛雷姆几乎是半挂在他们手臂上,任他们拖着
一起追赶着前方不存在的目标。他稍为趋近白圣,白圣立刻回头问
道:「怎么?」
「该死的!虽然没刻意提防我,武人身体上本能的警惕还在!还要
撑到什么时候啊!」维洛雷姆心中暗骂,嘴上却做出副无辜的模
样。「没、没什么,刚才脚稍微、稍微软了一下。」
他装出未习武之人文弱经不起这番快速奔跑,气喘吁吁的样子化解
白圣的疑心。不,凭他现在的虚弱状况,倒也不用花什么力气伪装。
与双圣身体接触时,闇气消耗的速度大得超乎他的预估,还没等到
他们戒心消除,让他有从背后暗算的机会,他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得
很厉害。
更难熬的是,闇气一开始流失时体内的那种空虚感如漩涡般越来越
扩大,更出现一股如漩涡般的巨大力量,在体内上上下下地翻搅
着,内脏好像早被这股力量绞成无数碎屑,又被这力量绞混成一
团,胡乱地砸向身体每一寸骨肉。
维洛雷姆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年伪装人族接近光明二贤者的魔族,
都必定会被他们发现真面目。不管是高等魔族还是低等的低智能魔
兽,也无关修为深浅,只要是还有感觉,都无法忍受这种把肉体摔
碎成无数片,随便揉捏起来再狠摔般的无休止的痛苦!
但是,现在怎能露出马脚?虽然维洛雷姆相信自己有脱身的能耐,
但是再要接近双圣就很难了。
正面近身对战,他并没有把握置这堪称魔族剋星的双圣於死地,双
圣平日都在城市中,若是远距离以强力魔法轰击,必定死伤甚众,
萝纱必定怨恨自己。
因而明知接近双圣对自己很不利,也得苦撑着这么做。心中不断重
複着「要替萝纱向他们报复回来,这可是仅有的机会了!」这句话,
他苦苦忍着巨大的痛苦,并让脸上一直挂着轻松的笑容。
因为双圣为了查知是否有魔族接近自己,早已养成观察他们周围的
人神态的习惯,维洛雷姆的表现虽还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仍是习
惯性地不时探查他的神色。
对维洛雷姆来说,体内的剧痛还在其次,最辛苦地就是在忍着痛楚
地时候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连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一向受不了被人
勉强地做事的自己,居然有着这么强的意志力做到这一切。
只是在双圣查看前路,没有留意到他时,他脸颊的肌肉会因为牙关
咬得太紧而微微颤抖跳动。剧痛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割削着全身的
神经,不多时神经似乎变得麻木了,到了后来,有时甚至连他自己
也不能肯定刚才是不是曾经昏倒,下一刻又会不会再度昏倒。
好在他装做不谙武道,奔跑时身体的重量多半负担在双圣拉他的手
上,就算晕着也一样被拖带着走。
只不过,他得不时找理由应付一些双圣的问话。
「嘿,你刚才怎么了?」双圣感觉手上突然一沉,便问道。
立时从眩晕中回神的维洛雷姆回答:「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还
好你们拉着我才没摔倒。」
「……你怎么满脸都是汗?」这是白圣偶然回头,发现维洛雷姆汗
流满面时问的。
「太久没运动了,稍微动一动就这样,让两位见笑了。」他只有希
望飞奔中的风儿尽快吹乾痛出来的冷汗。
「你的眼睛怎么闭上了?」
「被你们拉着跑得飞快,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太舒服了。我闭着
眼睛感觉一下。」刚刚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的他回答。
在辨认完一个岔路后,双圣终於发现他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你的脸色不大好。」他们慢慢放慢奔跑速度,然后停下脚步让他
喘息片刻。
维洛雷姆喘着粗气,坐倒在地,垂下的面孔趁着双圣不可能看见,
扭曲得变了形。喘息了片刻,他再抬起头来,神色便只是普通的疲
累。
他抱歉地一笑:「平日都只坐在家中,身体比较弱,跑了这一阵便
受不了了……拖累两位了。」
毕竟人家是义务来帮忙自己的,人都累成这样了,双圣也不好说他
什么。白圣想了想,便提议乾脆由他背着维洛雷姆追赶,反正本来
两人拉着他跑也不大好配合,可能反而拖慢了速度。到现在还不见
萝纱的影子,双圣都有些急了。
白圣的建议,却也正中维洛雷姆下怀。人们很难察觉伏在自己背上
的人的每一个举动。
伏在白圣背上,他努力在与体内闇气销蚀的痛楚的抗衡中保持神志
清明,同时,以与一条直起脖颈盯视着猎物,随时准备暴起伤敌的
毒蛇相似的耐心,他的眼光在双圣间来回转动着,估算突袭的最好
方式。
与白圣贴身接触,随时都可是暗算的机会,但他必须要找到能同时
制服两人的方法。现在闇气被大量消耗的情况下,他能全力一击的
机会只有一次!
「要是手边有兵刃就好了。那在准备发动魔法攻击前的瞬间,料理
掉白圣就成了。」盯着近在眼前的白圣脖颈上充满诱惑力的血管,
他遗憾地想。
但这只是妄想而已。双圣并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自然不会轻易把
后背朝向持有武器的不清楚底细的人。
在带上他追赶萝纱之前,他们便以不着痕迹的方式碰触过维洛雷姆
身上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正是事先预料到这一点,为免除他们的
疑心,维洛雷姆也没有在身上隐藏任何能伤人的东西。
他现在只有发动一次魔法攻击的机会,但是所有能伤及他们两人的
魔法,伏在白圣背上的自己必定也落在攻击范围内。以单个为攻击
目标的魔法只能干掉一个,对剩下的那一个自己就全无反击之力
了。
还没想出个头绪,便听黑圣向他道:「你指的路如果没错的话,已
经追了这么久,早应该追上那女孩了吧?」
久追未果,他的口气中透出疑虑,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维洛雷姆
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容不得再慢慢考虑,必须立刻决定该怎
么做。
是放弃,坦承不小心走错了路,任双圣离开?
还是拼着元气大损的身体,跟他们一起承受魔法攻击?
不需要考虑太多,他便有了决定。
「应该是不会走错的。或许那女偷儿跑得很快?但是我可以闻得到
她遗留下的香味,就算慢,也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维洛雷姆这么一说,双圣想起那个小魔女已经不止一次以奇怪的方
式消失无踪,这次追赶会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是正常。
而相比前两次的无处入手,这一次总算有办法找到她,已经是好得
多了。他们便打消了疑虑,打算多付出些耐心。
他们并不知维洛雷姆以言词缓解他们的疑心的同时,却在悄悄集中
精神,在脑中默诵一个许久没有动用过的咒文。身上的魔力随着咒
文的吟诵而开始流转时,感觉上已经被先前的疼痛搞得千疮百孔的
身躯各处,又是一阵如同被沉重的车轮缓缓碾过的痛楚。
至今数百年的生命中,对战过无数魔界强者,维洛公爵却从未试过
如此痛苦的施法,但机会只有一次,不容有所差错,本就痛到极点
的身体任由它再痛一些,也要不了命。他依强韧的意志忽略痛苦,
推动着魔法。
被召集而来闇黑精灵渐渐集结成浓厚的黑云,笼罩在三人上空。等
双圣有所察觉时,魔法已经发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怎么回事?!」先发现这怪异黑云的黑圣大声招呼他的同伴。
「是很强的闇黑魔法,小心!」白圣察觉出黑云中诡暗沉谧的波
动,立刻意识到这是闇黑精灵的波动。单是悬而未发时闇黑精灵给
人的压迫感,已经令人对这魔法的真正威力不寒而栗。
白圣的警告显得有些多余,因为一眼看到黑云,还来不及意识到祸
根就是自己背上的那人,他们便本能用最快速度飞奔,试图逃离黑
云笼罩的区域。不过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他们移到哪里,黑云如
影随形地跟到哪里。
「没办法避开吗?!」性子略为急躁一些的黑圣情急大喊。白圣还
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突然意识到一点,疑惑地皱起眉头。施行针
对特定攻击目标的魔法,魔法师必定在场!那么魔法师的人呢?在
哪里?!
环视四周,他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荒僻的郊外,四面一片空
阔,看不到半个人影。
不对,除了自己和黑圣外,还有一个人在场……
白圣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便听背后传来那个「文弱」男子回答黑圣
的声音:「有一个办法可以躲开魔法的轰击。」
「什么?」双圣都十分惊异。却听维洛雷姆的声音中蒙上了薄薄笑
意。
「抢先一步自杀了就行,幽冥法阵是没兴趣攻击屍体的。」
话音刚落,闇黑精灵终於酝酿结束,法阵正式发动。黑云中的闇黑
精灵突然集结成触手般形状向下延伸,万千纤细的黑色丝带将黑云
与所笼罩的那片地面连接起来,从远处看犹似一个之间黏结着无数
黑色细丝的橄榄形状,地面上的三人也被黑色细丝笼罩在其中,彷
彿被无数栅栏围住了一般。
维洛雷姆明白用这仅有一次的机会使出的魔法如果不能强到杀死
双圣,那不管魔法结束后自己还有没有命在,都只有死路一条,他
索性便选择了幽冥法阵。
虽然如果萝纱听到这个名字,大概又会评价说「老土又没创意的名
字」,不过这却是他目前残余的能力能使用的魔法中相当强悍的一
种。
对自己的魔法,维洛雷姆当然最熟悉不过。他知道下一步闇黑精灵
就会以迅猛的势头轰击下来,以强大的压力击毁法阵中的一切生
灵。
魔界中威名赫赫的维洛公爵曾以这个法阵收拾过数以百计的敌
人。不过他突然想到,若是那些早已腐朽为尘土的敌人知道这一次
幽冥法阵很有可能把身为施法者的自己也送去和他们作伴,恐怕会
笑到再断一次气,唇边也忍不住漾起一抹苦笑。
黑暗旋即挡住了照亮笑容的所有光线。巨大的轰击并没有造成想像
中的巨响。
闇黑精灵,本就是空、无的精灵。为它们笼罩的一切都被归结於虚
无。包括声音。
静寂之中,时间的流逝令人难以把握。彷彿穿越了漫长的时光,看
看天空的色彩,却不过由未入夜的青蓝渐渐变为靛蓝,孤寒的星光
慢慢亮了起来。
在曾经发生过无声战事的地方,女子呼喊声结束了比黑暗更能吞噬
一切的静默。
「维洛——维洛雷姆——维洛——」
清亮的少女嗓音,因为忧急而多了些脆弱的颤音。萝纱一路小跑着
四下寻找她呼喊的那人。
回到安帮据点后,一直也没有等到维洛雷姆回来,她再也忍不住心
中的焦急出来找寻他的下落。
到处找寻、询问过几个看到过维洛雷姆和双圣的市民后,她终於渐
渐摸索到了这里。当看到幽冥法阵在地面留下的异样焦黑,和躺在
上面的人影时,惊愕扼住了她的喉咙,再发不出声音,颤抖的双腿
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一能控制住身体,她便跌跌撞撞地快步跑了
过来。
地面上隆起了三堆被尘土埋没的事物。扒开其中两个上面的泥尘一
看,都是残破不全的人类躯体。黑红的色块佈满难以分辨原形的肉
块上,黏连在肉块和地面上的半凝结的体液,有着如酱汁般的黏腻
感。
本来是能令看到的人反胃呕吐的血腥景象,但心系维洛雷姆安危的
萝纱却视若无睹,也完全没去想那两具残躯就是一直令她寝食难安
的双圣的遗体。匆忙拍去第三个物体上的尘土,现出的果然是她要
找的人。
看清情况,萝纱悬着的心略为安定下来。维洛雷姆的身体并不像那
两具屍体般残缺,看起来并没有太大伤害。然而再看他紧闭双眼,
平时生动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无复往日的活力,全身上下更是衣
物残破、伤痕累累,静静地躺在那里的样子似乎生机全无,她又吓
得差点哭了出来,只知道抱起他的身躯轻轻摇晃,大声呼唤他的名
字。
喊了许久,在几乎要放弃希望之时,她终於欣喜地发现他睫毛的微
微颤动。屏息看着他又眨动几下眼皮,终於睁开眼来。见他终於转
醒,她又是开心,又是惊怕,又是担心,本就噙在眼中的泪珠顿时
滚滚而下。
既已流出泪来,她索性纵声而哭,珠串般的晶莹泪水顺着两颊滚滚
而下。
依旧亮如星辰的灰眸看着女孩,维洛雷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
因为牵动伤处而皱了皱眉,抬手想擦掉她的泪水,却发现全身又痛
又虚软,竟是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来,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
声。
萝纱将他的情形看在眼里,痛惜他为自己竟伤得这么重,更担心他
能不能支撑得住,哭得更是厉害。不忍看她再哭下去,维洛雷姆只
有动用唯一还能听使唤的嘴巴。
「嗨,萝纱……我这么费力,可不是想看你这种哭哭啼啼的丑脸
哦……来!笑一个。」
不过看着她强忍着泪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又有些后悔。
萝纱的泪珠又挂了下来道:「看你伤得这么重,我怎么笑得出来……
维洛雷姆是个笨蛋!为什么要跟那两个老傢伙打嘛……只要逃走
不就没事了吗……?」
「我不要紧……我想让……你以后过着开心的日子。只、只希望
等……等你变成了白头发的老奶奶……逗孙子、孙女玩时,不要连
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不、不会的!」萝纱哽咽着回答。
「那么,说说看我叫什么?」
「……」
萝纱愕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都这种情况了,你还有心情戏弄人家!」那么长的名字,怎么可
能记得住嘛!
悲淒的气氛一下子被他破坏得七零八落了。
萝纱突然醒悟,他伤得这么重,却还想出这种方式来开解自己,不
要自己太难过。心中的感动已非言语能描述,她闷闷地说了一句「维
洛雷姆你……你真讨厌……」终於还是潸然泪下。
其实维洛雷姆的伤并没有萝纱想像中那么严重。在承受幽冥法阵轰
击的时候,他拼尽身体中最后一分魔力护住身体,幸好魔族中人对
闇黑性质的魔法具有一定抗性,肉体没有受到致命的损伤,受的外
伤在魔族强韧的自癒能力下也回复不少。无法动弹是因为闇气过度
损耗,导致身体处於极度虚弱状态。
萝纱本来要送维洛雷姆去看医生,但他坚持一般医生不可能治得了
这样的伤,而消耗的闇气只有慢慢修养才能回复原先水平,没有其
他办法,也根本没必要去看医生,她便听从他的话带他一起返回安
帮据点。
回到安帮,众人难免奇怪他为何白天生龙活虎地出去,晚上跟死鱼
似的躺在车上被拖了回来,萝纱只得敷衍说他出去逛街时不提防被
人打劫了,受了点伤,得休养几日。
於是,当夜安帮之中,不免有女子心伤落泪,咒骂黎卢糟糕的治安,
也有不少因为嫉妒或是被他赢走太多钱而对他不满的男子颇感快
意,猜测着会不会是哪个和自己遭遇相似的人干的?
艾里等人自是很怀疑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更能教授萝纱高等闇黑
魔法的维洛雷姆,怎么会「一时大意」被人伤得这么重?
但是问他肯定不会有答案,萝纱这一阵又是怪怪的,死咬着不肯吐
实,他们也只有继续抱着疑惑。好在自打认识维洛雷姆这人以来,
便从没弄明白过他的任何事,也算习惯了吧!
直到几天后,帝国双圣的死讯传扬开来,他们便开始把双圣的死与
维洛雷姆的重伤做了某种联想。
双圣死状很惨,人们是从他们随身携带的腰牌上才能认出那两具残
缺屍身的身份的,在他们遇害处,残留有施行过高等闇黑魔法的痕
迹。而推算出双圣出事的时间,正是维洛雷姆「遇劫」受伤的那一
晚。
但猜测毕竟是猜测,没有任何实证能证明。而艾里他们和双圣谈不
上有什么渊源,就算真是维洛雷姆做的,他们也不会有为他们复仇
之类的念头,只是需要重新估量维洛雷姆的实力深浅了。
对於艾里他们来说,双圣的事便到此为止,对自己不再有任何影
响。然而,无论是亚历威尔德王子一方,还是叶卡特留希王子一方,
事先谁也料想不到。在这种非常时刻,这意料之外的死亡事件对於
圣爱希恩特帝国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帝国两位军团团长死亡本身。
第七章 ~危机??转机~
听闻双圣死讯,最开心的莫过於叶卡特留希王子了。
当帝国双圣初回黎卢之时,他便为了他们这么早赶回而扼腕不已,
若是再迟一些时间,王座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没想到,他正被双圣逼得越来越难以喘息时,帝国中地位有如军神
一般的最强武将,居然悄悄被人杀死在荒郊外!虽然想像不出是什
么人,怎么做到的,但更重要的是「双圣已死」的事实。王兄等於
被砍断了一条臂膀!这大概真的算是真神相助了!
几日后,他丢下任何事都不得打扰他的命令,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
夜,第二天中午终於带着一份满意的计划走出房门。
就在二王子满怀雄心地计算着这个计划可以利用这次力量拉平的
时机为自己赢得王位争得多少筹码时,一个神色显出几分慌乱的青
年军官跑了进来,惊扰了他的思路。
他不悦地斥责那冒失的军官:「慌什么?平常都沉不住气,真正在
战场上和敌军面对面时,还能有什么用?!」
「是,是……可是,有许多军人现在围在宫外示威!」对还未上过
真正战场的青年军官来说,这和在战场上与敌军对垒也没什么区
别。
「什么?!」
「今天早上,一些和第一军团长及第二军团长回都的部将,还有黎
卢中崇敬他们的军人就结夥来到门外……」
叶卡特留希王子急急赶去查看情况。在接近映月宫宫门的建筑中,
便可以听到宫外的骚动。
「叶卡特留希王子殿下出来!给大家一个说法!」
「凭什么杀害两位军团长?!」
「双圣为帝国建立过许多功勳,叶卡特留希王子残害无罪功臣,是
什么道理?!」
「我们军人是为了圣爱希恩特帝国效命,不是王子殿下想杀就杀的
狗!王子殿下出来说个明白!」
听到骚动的军人中不时响起的呼喝声,二王子不需要听取更多调查
报告也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双圣因其难逢敌手的本领,更因他们端方清正的品格,不管是不是
他们自己辖下的军队中都有许多军人们十分崇敬他们。围在映月宫
外的军人们正是因为他们的死,要来讨个公道的。
「混帐!」二王子怒喝道。以双圣的本领,就算他想杀也找不到能
杀得了他们的人啊!他是很高兴听到双圣的死讯没错,但这件事怎
么会被扣到自己头上了?!莫名其妙背了这个黑锅,外头还堵了这
么些人,什么事都不方便……他转头问随侍在侧的书记:「查过事
情是怎么闹起来的吗?」
书记翻阅了一下手上的簿册,答道:「第一军团长、第二军团长死
讯一经传开,便在军队中引发不小的震动。接连几日来,军人们谈
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三日前,开始出现叶卡特留希王子殿下为了
争夺王位,一直在打压亚历威尔德王子的势力,双圣的死必定也是
殿下幕后谋划的传言。这个谣言很快在军中越传越烈。今日早上,
原属双圣麾下,和他们一起返回黎卢的几个部属决定来向殿下当面
质问,一路上事情传扬开来,越来越多军人加入了他们来到这里。
加入者大半是皇家骑士团的骑士。」
一边听书记解说,二王子一边从窗帘缝隙中张望外面的情况。闹事
的军人们被王宫的卫军死死抵在宫外,几个卫兵在大声向军人喊
话,应是在说服他们离开,但他们的声音完全被军人们的喧哗盖
过。
群情激愤之下,前排几个军人还和王宫卫兵打了起来,后排也不时
有人向卫兵和宫内抛掷石块。虽还没造成伤亡,但场面已是相当紧
张。
听到书记说到加入者多半是骑士团的骑士,他皱起了眉。大半是骑
士,即是说还有部分居然是自己这边护卫军的军人了!好个双圣,
影响力可真不小啊!死就死了,还要再给自己制造一次麻烦!
二王子转念又问道:「王城护卫军现在在做什么?还有亚历威尔德
王子的皇家骑士团又在哪里?」
「护卫军很快就赶来了,一开始只是劝导他们离开,这些军人却怎
么说都不理会,护卫军只好决定强行驱散他们。两边眼看就要冲突
起来时,听说闹事的军人中骑士佔了大半,皇家骑士团也赶到了。
骑士团不想把事情闹大,就……」
心情有些暴躁起来二王子不耐烦打断了他太过详细的描述:「现
在,他们在哪?」
书记迟疑了一下,选择了最简洁的回答。「……现在,两方正在距
离这里几百米外的地方对峙着,哪一方都动弹不得。」
良好的宫廷礼仪教养让二王子忍住了冲到口边的咒骂。「我就知道
会这样!」
不过闹事的军人没有与王宫卫兵正面冲突起来,让皇家骑士团趁机
冲进映月宫廝杀,与王城护卫军全面开战,打得两败俱伤,把事情
闹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已经还算是不错了。眼下的事情并没有闹
大,还不算难解决。
他起身大步向外行去。书记忙跟了上去:「殿下打算怎么办?」
「他们要见我,就让他们见见好了。」
本来双圣之死便有许多疑点,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仔细一想便可以
知道叶卡特留希王子这一方,甚至黎卢中任何一方势力中,都没有
能够在双圣尚不及召人救援时就将他们杀死的人物。
叶卡特留希王子确信只要自己出面令场面镇定下来,凭自己的口才
必可以轻易说服军人散去。
当叶卡特留希王子出现在闹事军人的视线范围时,所有人的视线都
集中到他身上,场面果然如他所料地变得安定了些。
二王子迈向军人们的步伐果决俐落,不见半分犹疑胆怯,一股凛然
威势令众人纷纷住了口。
为达到最好的震慑效果,他挥手令拦住军人的卫兵散开,反正他身
后有八个武技高超的武官护卫,就算有人试图对己不利,这八个护
卫也足以支持到后面的卫队上前救援。
躁动不安的军人们果然为他的从容不迫所慑,卫兵散开后也没有拥
挤上前。二王子对此很满意,举手示意大家注意后,便开始朗声讲
述自己对双圣的敬重,言称他们虽与自己对立,自己却是一向欣赏
这样勇猛忠义的武将,对他们为帝国立下的功勳,身为圣爱希恩特
的王子也向来是心存感激云云,言辞恳切,声情并茂。
说了一阵,原本愤恨不平的军人们念起二王子本就喜欢与军人结
交,这番话倒不像是敷衍之辞,态度渐渐和缓。
二王子讲得连自己都要相信,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见听众的情绪
被自己掌握只觉得成就感,而周围一众担心随时有人对王子不利的
军官见状,渐渐放下心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
眼看这场风波就要就此消解,从军人中蓦地跳出一条壮汉。明晃晃
的钢刀映着日光耀出森寒凶光,狂吼声直要震破人耳膜,他直冲二
王子扑去。
事发突然,早就在提防这种事的王子身边的武官却也不慌乱。三人
挺身护住叶卡特留希王子,其余五人冲上前拦截那刺客。刀、剑、
斧、锤、枪,各种兵器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攻向那持刀凶汉。
他们都是二王子手下最傑出的武将,合作对敌也配合得十分默契,
五人的战力组成一张绵密的网罩向凶汉。每个武官都有信心,没有
人能找到破绽突破或是闪避他们的夹击。
那凶汉果然既不能突破,也无法闪避,呆滞的眼神竟对罩向自己的
刀剑之网视而不见,只是挥舞着钢刀闷头继续向叶卡特留希王子方
向猛冲。
武官们虽觉得有些奇怪,手中的兵刃却不留情,重重向他招呼。
利刃如预期地斩击在大汉身上,但是切割皮肉时却有种相当怪异的
沉涩感觉。这大汉的皮肤竟像是天生的皮甲般坚实强韧,就算在强
力斩击和锋利兵刃下被割裂,皮肉也紧拖住刃锋令它难以深入,大
大降低了伤害力,更令武官们的武器一时都被他的身体咬住了。
而大汉的行动更没有因为伤处的疼痛而有半分迟滞,竟全无感觉一
般向挡在他前方的两个武官疾扑而去。
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的武官猝不及防,已被他欺到近身处,武器急
切间更收不回来,心中终於浮现出惊恐。
纯粹以蛮力挥动钢刀,大汉的出手没有多少可取之处,但瞬间突变
的形势足以令它发挥可怕的破坏力,一个斜劈便令两个武官重伤倒
地,无法再战。大汉似乎全然不在乎对手的死活,眼中只认定了叶
卡特留希王子,打倒武官后连看都没看一眼,毫不迟疑地继续向二
王子方向猛冲。
另三个刚刚匆忙收回武器,拉开距离的武官已是来不及拦住他。不
过,在大汉和叶卡特留希王子之间,还有三个武官严阵以待。
见这人这般骁勇,他们更加警醒。待他冲到近前,一个武官继续挡
着王子,另外两个相互协调着对方的行动使出各自最得意的绝技。
凌厉的刀剑光影可以令最胆大的武人怯步自保,但这大汉却仍是看
也不看,继续如莽牛般直撞过来。这种时候,自然没得留手,三把
兵刃结结实实招呼在他身上。
记取先前武官的遭遇,兵刃一接触他的身体两人都以威猛力量催动
兵刃,任那大汉如何皮坚肉厚,这一次终於造成了可怕的创伤,他
的身体顿时一片血肉模糊,斧头和枪尖更分别带走了他侧肋和腰间
的大块血肉。
侧肋被连着肋骨挖走一大块,几根白色的断骨触目惊心翻露出来,
腰腹凹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边缘看得到颤动的脏器,瞬时间鲜
血便淋漓了半身。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可以肯定受此重伤的人必
无法生还,亲手缔造这战绩的武官们当然更加确信这一点。然而事
实却与他们的想像大不一样。
任何一处都足以致命的伤势,竟似对那大汉没有半点影响。任由武
官们的武器撕裂他的身体,他非但没有当场倒地,更是毫无知觉一
般继续向前直冲,从两个武官中硬挤了过去,完全没有与武官对战
的意思。两武官力道用老,已被他大步甩在身后,追赶不及。
想不到会有这种泯不知死的人,并不出众的武力,竟能闯过了七个
武官,二王子终於恐慌了,喝令身前的武官:「快!快杀了他!」
武官应了一声,迎上前去。他见这人来势诡异,还未交手心中已有
些吃不定,眼见大汉转眼已冲到近前,他咬咬牙,手中长剑向大汉
头颅削去,心想再强韧,没了脑袋总该活不了了。这一次大汉果然
偏头闪避,看来武官的想法确实没错。
只是,武官顾忌着不要让兵器被他身体卡住,便尽量避开他的身体
攻击。如此一来,大汉健硕的躯体反成了最好的盾牌,只要随便遮
挡便能护住头颅,武官竟变得没处下手,反被大汉抱头轻易冲过。
武官急忙转身,情急之下扑身砍向他小腿,只求能阻住他的脚步。
扑的一声,大汉的左腿已被生生砍断,只吊了层皮挂在腿上,然而
那张呆滞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身体晃了一下恢复平衡,继
续大步单脚向前蹦跳,跃向二王子身前。
在大汉经过之处,鲜血沿路淌了一地,而他的所为,实则也是以血
肉为代价来冲破所有阻拦。
如果曾在伦达芮尔与左丞相手下那名叫塔坦的大汉对阵过的艾里
在场,便会发现这大汉的战法和塔坦如出一辙:本领不见得多高,
但强韧的生命力让他无惧一切攻击,更似乎没有痛感般能在承受对
方攻击的同时不受影响地反击对手。他的对手却不见得有那种怪异
的蟑螂般打不死的生命力,能当得起他的回击。
这一切说来繁複,其实大汉速度迅猛,武官们的阻拦没有拖延住他
半分,整个过程不过只发生在短短片刻间。周围人们的惊呼才刚刚
响起,赶来救援的卫兵距这里还有近一丈。
大汉断腿处鲜血如水喉般喷洒了满地,他却毫不在意,混浊的眼神
始终只锁定了叶卡特留希王子。
他的表现实已超出了人类所能,事情变得不像是普通的刺杀,而有
种超现实的怪异恐怖。所有人一时都为之震骇,更不用说首当其冲
的二王子内心的惊怖了。
但他毕竟是以勇闻名的叶卡特留希王子,不会束手待毙。身边没有
人能护卫自己的时候,他不惧由自己来应对敌人!
在大汉堪堪要落到他身前,他算准时机,抽出佩剑狠狠砍向大汉头
颅!身形尚未落地的大汉果然不及应变,看这一剑的去势,必定是
躲不过了。眼看疾削而至的剑刃只差分毫就要斩上那人面门,叶卡
特留希心下一阵欣喜。
挥剑的一个瞬间,自二王子的角度看去剑身正遮住了大汉的上半张
脸,这一瞬间叶卡特留希忽见剑身下那张阔口张嘴诡异一笑,顿时
有一股不祥的电流流窜遍他全身。
下一瞬间,大汉的半颗头颅便被二王子的利剑削飞半空,红白混杂
的血雨有如混杂着飘散风中的樱花花瓣。
二王子吁了口气收剑於腿侧,心道刚才那股不祥预感真是没来由。
这不是解决他了吗?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刺杀事件而已,不会对我的
将来有什么影响。
我很快就会让亚历威尔德再也无法在圣爱希恩特立足。军队多年没
有战争有些松懈,需要好好操练了,登上王位后就着手整顿国内的
军力。凯曼越逼越近了,在和它开战之前必须把我国的军队整顿出
一个新面貌……
同时,还要着手以圣爱希恩特国王的名义把神圣联盟的那盘散沙重
新聚拢起来,不能再这样任由凯曼个个击破!还可以派舰队试着突
破凯曼在海上的封锁线去塔思克斯,如果能和塔思克斯取得联络,
配合作战,那凯曼便支撑不了多久。在统帅联盟联军将凯曼驱逐回
本国国境的过程中,可以顺路作些安排,日后便可藉机把手脚伸入
这一带小国,鲸吞蚕食……总有一日,数千年前铁血王的荣耀会在
我手上重现!
转瞬间他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想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太多。胸口忽
然传来的一股沉闷的钝痛打断了他的思路,一股像是渴望着永不能
得到之物时心悸般的痛。
他缓缓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插入他心口的利刃。
这是什么?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可以这样就死……
他茫然抬起头看向天空,喃喃道:「再……再给我多一些时间……」
然而生命的气息趁他开口时大量地流泻出来,他眼中所见的天地万
物,很快全都化为一片黑暗。
行刺的凶汉现在确实死了,然而头颅离体时,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
量令他还能继续动弹,将手中钢刀送入了叶卡特留希王子的心口。
两个人影很快就再没有动弹。
一位尊贵的王子。
一个低贱的无名杀手。
以那把钢刀为连接,两个身份相差极远的躯体并立着凝立不动,竟
像是两个亲密的朋友。在场所有人瞪着这幕,都惊愕得说不出话
来。不仅是因为画面的怪异,更是震撼於这件事本身。
叶卡特留希王子就这样死了!
死亡者便是失败者,令圣爱希恩特帝国混乱了半年多的王位之争,
到此就该结束了!今后马上要上演的,应该是亚历威尔德王子对落
败的叶卡特留希王子派系的清算削贬了。
在场目击的人们,这时候都还没有察觉到王位之争中另一个隐蔽势
力的存在。
在刺杀事件发生之前,几乎没有人能料到亚历威尔德王子会想到将
本是对他重大打击的双圣之死,反过来作为剷除王位竞争者的契
机。
但事情发生之后,虽然被推到曾与王室对抗的叛逆势力上,在城中
也装模做样地搜过几趟,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内情:二王子的死必
定是他的王兄利用双圣之死,在军中煽动军人起来闹事以逼他出
面,同时命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怪异杀手藏身军人之中行刺,终於要
了他的命。
王家内的争斗本就残酷,兄弟相残的事实并不能阻挡亚历威尔德王
子登上王位。
二王子生前显赫,葬礼却显得有些寒酸。亚历威尔德王子既已得
胜,当然不必在这种小事上做得难看,所以叶卡特留希王子的葬礼
上一国王子该有的排场自不会少,但他生前本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追随者甚众,葬礼上却相当冷清,前来弔唁致哀的人并不多,只有
一些和二王子关系太深,自知亚历威尔德王子怎样都不可能放过自
己的人前来。
皇宫有一处面向城中大广场的阳台,淡绿的石壁上奢华地点缀着许
多绿色玉石,光线照射下会映射出犹如翠玉般的莹润光采,被人们
称为碧玉台。王室中人通常都在这里观赏庆典,若有重要事情要向
民众演说,发表公告,也都是选在这碧玉台上。
叶卡特留希王子葬礼后的第二天早上,亚历威尔德王子便出现在碧
玉台上发表讲话。
台下广场上云集着众多被传唤来的平民,人们都在安静地听着碧玉
台上第一王子的讲话。这时,八、九个平民打扮的人走进广场,在
不惹眼的角落处停下来听王子的演说。
其中一个大半张脸都被毡帽遮住的男人郁闷地嘀咕着:「大清早
的,为什么我们也要来这?」
虽然他所谓的大清早,已经是日上三竿。
前一阵两位王子斗得激烈时被安帮操劳太过,现在死了一个,艾里
总算可以安心补一补消耗掉的体力,这几日他都是睡到快中午才起
来的,这么早起让他有些睏倦。而且虽然王子还没说几句,他也猜
得到他大概会讲些什么,不过就是昭告天下他对手的失败,让大家
知道从此后第一王子便是身负帝国国运的人吧!有什么必要牺牲
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听?
想起硬被卡特尔拖出门时,琉夜恶毒地扔给自己的那句:「快到中
年的人睡眠不足的话,会老得更快哦!」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艾里发出疑问后,旁边几人也颇有同感地问起卡特尔来。上午卡特
尔一得到消息就不由分说地把安帮里几个主要人物都拖了过来,大
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算是我们的告别式吧。」卡特尔抱着双臂靠着墙感慨道。眼光虽
是看着阳台上的王子,却像是穿过他看着更远的地方。
「告别式?」
听他一说,同来的几个安帮人想到了什么,都静了下来。这几日安
帮一下子清闲下来没事情做,让几个月来习惯了奔波忙碌的大家好
好喘了口气。休息得舒服是舒服了,只是安帮据点中似乎总瀰漫着
一股若有若无的怅惘气息。
「我们当初都是在市井中打混的人,是两个王子的争斗逼得我们走
出来弄出了个安帮。一开始只是不爽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性命被这些
王公贵族们当草芥一样践踏,不过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也认识
了许多好朋友。这段日子虽是过得以前当个普通小老百姓时想像不
到的惊险,不过倒也刺激有趣,学会了一些过去想都没想到的
事……」
台上亚历威尔德王子的讲话果然和艾里想像的差不多,大家没怎么
在意听,都静静地听着卡特尔述说。
「现在二王子死了,王位不用再争了,安帮的使命也结束了。对第
一王子来说,今天的演说是宣示胜利,对安帮来说,就代表黎卢不
再需要安帮了。虽然我不觉得这个王子是什么好东西,但不管怎么
说……事情结束了。所以我就把大家都拖过来,算是一起见证安帮
的终结吧!」
大家的心情像是松了口气,又都有几分说不明白的不舍。
台上王子演说得正激昂,阳光照耀下,身着盛装的第一王子身上每
一分似乎都闪耀出光彩,面上亦是神采焕然,真有如被神祝福的王
者。
作为王室斗争的胜利者,可以堂皇地站在高台上接受荣耀,而他们
当事情了结,黎卢的民众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地退
场。
见气氛好像有些沉重,卡特尔岔开道:「今后大家有没有打算?傑
弗,你好像说过以后要开个……开个限时什么商社?」
「是限时快递商社!」负责传递情报的傑弗经过这段时间,黎卢中
所有道路对他已是烂熟於胸,又训练出了好脚力,给人跑腿送东西
挣钱是再合适不过。
「我也早想好了,我要开个小茶铺。茶泡得不大好喝不要紧,我把
咱们这些日子的故事编成故事来讲,凭安帮的人气一定可以招来不
少客人!」
「大哥你想做什么?」
「我杀猪的老本行先做着。不过现在搞帮派好像搞得上瘾了,将来
有机会也许去混帮派吧!」
「大哥我也是啊!如果你去参加哪个帮会,别忘了叫上我啊!」
「嘿,混帮派又不是去逛夜市,还要呼朋引伴啊?要不要再买点零
嘴吃吃?」另一人打趣道。
「小子,敢拿我寻开心!」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将来,兴致渐渐高昂起来。结束安帮人的
身份后,他们依旧还有很长远的未来。
没有察觉广场角落小小一撮人的不大专心,亚历威尔德专注地向台
下的平民们发表着演说。
作为王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登上这个阳台向民众讲话,然而今天
台下站得密密麻麻的人们仰望自己的情景,却令他特别激动。也许
是因为今天是他宣示自己即将成为这些人的王的特殊日子吧。二王
子已经永远失去了和他争夺王位的资格,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如愿
戴上王冠。
「……不幸先王薨逝,王弟又为奸党所刺,实是圣爱希恩特帝国多
年未遇之痛事。然而现今联盟内外烽火四起,凯曼大军已日益逼近
我圣爱希恩特帝国,若是任由形势发展,必将危及我国!外患当
前,尚不是哀痛之时。我亚历威尔德定会担负起王室之责,全力抗
击任何会威胁我国的敌人,守护我国万千子民!只是来日之大战必
定会对我国力有所消耗,我也在此恳请举国上下所有国民,届时尽
大家所能地协助我……」
亚历威尔德王子说到这里,下方的群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不协调的
声音。
「殿下大可不必这么早就为王室之责操心。我国尚有一位王子,他
也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与殿下相比,我们宁可是由他来统御圣爱希
恩特帝国。」
第一王子周围的官员脸色立刻都变了,竟然有人敢在这种场合挑战
第一王子!亚历威尔德王子神色看不出变化地住了口,平静地向出
声的地方看去。那人夷然不惧,自人群中昂然而立,毫不回避王子
的目光。
他是个身形样貌都没什么特出之处的中年男人,只是眼光锋锐,鬚
发如针般硬直挺立,给人个性强悍,精力旺盛的感觉。第一王子盯
视着他问身后的官员们:「有人知道他是谁吗?」
税务大臣忙靠上前来道:「臣下认得他。」
「他是船业巨亨贝里欧??托洛里夏。」
艾里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男人的身份,向同样为碧玉台下发生的事惊
讶不已的同伴介绍道。想当初来到黎卢,就是想到他家询问那个不
存在的「希尔迪亚」的下落,他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卡特尔挠着下巴纳闷道:「船王贝里欧?他只是个商人而已,怎么
会跑来插手王家的事?」
圣爱希恩特的传统将商业视为剥削他人的行业,向来轻视商业。再
富有的商人地位也比不上一个没落的贵族,更不要说政治地位了。
王室紧紧把持朝政,政治之事向来没有商人介入的余地。
因而船王贝里欧家在整个国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却不得不忍受包括
左丞相在内的一种官员的压搾。也难怪众人都很奇怪船王会胆大到
做出形同向第一王子挑衅的行为。
而艾里更是因船王的话而疑惑。船王至少曾经与三王子有过某种联
系,但是他为什么在这种场合公开支持三王子?
虽然现在仍是毫无概念,但知道弗里德瑞克真面目的他,隐隐觉得
有一件很惊人的事就要在眼前发生了。
亚历威尔德王子自是不悦,也决定要好好查查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过现在正在进行重要的演说,却不能因此中断。他示意士兵将贝
里欧带离这里,准备继续先前的讲话。然而遵令而去的卫兵却受到
了阻拦。
一些站在前排的商人四下推挤,令士兵难以挤到贝里欧身边,贝里
欧朗声接着道:「我们希望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王位,由弗里德瑞克
殿下来继承。而这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是黎卢商人们共同
的意见。」
「你……」亚历威尔德王子手撑在台沿上倾身向前,脸色不愉地狠
狠盯着贝里欧。假如贝里欧的行动真的是代表商人群体的意思,那
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而见到亚历威尔德的举动,下方许多人都站了出来,防备地看着周
围的军人。
王子为了演说而召集来许多是名流商贾。黎卢中聚集了全国多数的
大商人,而广场中此时则聚集了黎卢中大半商人,数量也不少。
此时这些人聚集到一块,同仇敌忾地戒备着王子和附近军人,令人
难以忽视,顿时广场上显出一股紧张的气息。商人中更有不少人大
声叫道:「我们要弗里德瑞克王子!」、「支持弗里德瑞克王子!」
之类的话,表明他们的意愿。
亚历威尔德王子的神色更形沉暗。他没想到一直安分的小弟,竟然
闷声不响地拉拢了这些人!难怪他回到黎卢后经常与一些商人会
面,原来从那时他就在准备着这件事了!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为了争夺王位,却会去找没有半点政治势力的商
人,简直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而亚历威尔德并非蠢人,事情到了现
在他终於明白小弟的想法。
正因为商人地位不高,屡遭贵族官员等的欺压,他们便愈加希望能
介入权力阶层。但是自己和叶卡特留希受圣爱希恩特的轻商传统影
响,并不打算让他们得到这样的机会。
於是他们只能选择把赌注压在弗里德瑞克身上。现在趁着和叶卡特
留希争斗结束后自己实力最低弱的时候,他们终於发难。
只是他过去从没有想过这种情况,直到现在商人们站到了自己的对
立面,才惊觉聚拢在一起的商人手中竟也掌握着足以动摇黎卢的力
量。
假如粮食、日用品、武器等的来源被截断,陆路运输、船运被断绝,
原本是位於大陆东部最繁荣地带的黎卢将会立时成为一座孤城,支
撑不了多久。只是一、两个商人还可以凭藉武力制服,但是当所有
的一切都被断绝时,军队就像再得不到血液供养的手,力量还能维
持多久?就算将这些商人全部投入牢狱,没有这些掌握商业脉络的
人的调度,运输、贸易仍是无法恢复。届时,全国都会为之震荡!
且不管以后,眼下又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下方喧嚣中,身后一个武官趋近他低声道:「殿下,要不要把这些
人擒下?」
亚历威尔德王子沉吟未决。先不说拘捕这些大商人会对黎卢乃至王
国的商品供应和贸易往来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王国并没有确定自
己正统的继承地位,这些商人只表示希望三王子继位的行为没有犯
下什么罪名。在公开场合没有罪名地拘捕这么多人,无疑十分不
智。
若是被尚是中立的三省驻军听说,可能会认为自己不是能继承王国
的人而倒向弗里德瑞克那方。只是,下方闹成这样,演说如何继续?
此时除了原先的大批商人外,场上更多平民也加入商人们的行动。
他们多半是曾因亚历威尔德王子与叶卡特留希王子之争而失去亲
人,蒙受损失的人。
一时间广场上就有大部分人都挥动着手臂,大声喊着弗里德瑞克王
子的名字,民众抗拒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意志如有形的潮水般高涨起
来,直逼阳台上的王子。
看着台下振臂如林,声如海啸,王子从未有一刻这般直接地感受到
大众对自己的排斥。在往昔惊心动魄的宫廷斗争中一向沉稳镇定如
山的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腿脚有些发软。
人们的呐喊声忽然静了下去,人群纷纷回首张望的方向,缓步走来
了一行人。卡特尔等一众安帮的人立时认出了当先那人,惊讶地低
呼:「弗里德瑞克王子?!这究竟是……」
与他们往常接触的随和不同,今日身着宫廷服饰的三王子平添了一
股高贵卓然之气。虽然一照面就知道这人是弗里德瑞克,但是看清
楚些后他们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三
王子吗?
而在场的王公贵族们的震惊也不在安帮之下,往昔他们看到弗里德
瑞克,常常背转身去嘲笑几句,而此时,再没有人觉得他可笑。
面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弗里德瑞克从容行至阳台之下,仰首望向他
的王兄。亚历威尔德王子却觉得仰望自己的三王子,气势并不因之
低落,自己反而像是被他俯视般觉得气势矮上一截。
「王兄,我当初回来时就说过了,我会参与王座之争。」
只说了一句话,他便转身离去。
一句也就够了,目的已经达成。它已向亚历威尔德王子,向圣爱希
恩特全国宣示,此后弗里德瑞克王子便接替叶卡特留希王子,正式
与第一王子对立。
「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包括卡特尔在内,安帮的人都对
刚才的事难以置信。那个随和仁爱,一直和他们并肩救助平民的弗
里德瑞克……也要出来争王位?!
艾里冷冷看着弗里德瑞克一行离去的身影,嗤笑出声:「他不过是
终於露出了本来藏得很好的利牙而已。」安帮众人兀自合不拢惊愕
地张大的嘴巴。
三王子离去后,广场上的人再不想听什么演说,开始四散离开。亚
历威尔德王子原定的演说至此也完全失去了意义,根本不必进行下
去了。
他恚怒地瞪着人群四散而显得混乱广场,沉默半晌,终於收拾好情
绪,猛转身大步走进宫殿内。
怒火对事情毫无助益,徒然自乱阵脚而已。新的斗争已经开始了。
知道若是第一王子为王,自己和家族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碧玉
台事件后几日之内,那些原本追随叶卡特留希王子的官员贵族纷纷
投向弗里德瑞克王子。而这,应该本就是弗里德瑞克王子策动碧玉
台事件揭掉伪装,正式与亚历威尔德王子对抗的目的之所在。
平时便注意在黎卢百姓面前塑造形象的弗里德瑞克王子,相比曾给
平民带来许多灾祸的亚历威尔德王子,自然是更得人心许多,又有
全国商人的支持,现在更得到了这些助力……
在短短时间内,他便成功汇聚到足以与第一王子对抗的实力,如彗
星般迅速上升成为有资格左右王国将来命运的人物之一。
就连厌恶他至极的艾里也不得不承认,弗里德瑞克从半年前回到黎
卢时就能预估形势演变开始着手佈置,而后巧妙地利用安帮制衡第
一王子和二王子的斗争,令他们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削减对方的实
力,等到其中一方倒台后他便倚靠一开始拉拢到的商人的力量趁势
而起,顺便接收落败一方的势力站稳脚跟,这样的才智远识确实令
人佩服。
而原定今日碧玉台演说后就散夥的安帮,自然不能如预定地就此解
散。安帮中人都对弗里德瑞克的转变十分震惊,但大家都在等着卡
特尔决定该怎么对待此事。
卡特尔并非表面上看那般没心眼的粗汉,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原本
笃信三王子人品的他也不由开始起了疑心,怀疑弗里德瑞克当初介
入安帮的事,究竟是不是为了利用大家。
有了这样的想法,原先对三王子的钦服敬佩越深,转化成的愤怒鄙
视也就越深。
艾里等人见弗里德瑞克的真面目终於开始渐为安帮察觉,便也不急
着离开这里而是继续留了下来。
看着卡特尔这几日的深思和安帮中其他人的焦躁,艾里不能否认心
中有些期待,希望能看到他们反击弗里德瑞克,让那傢伙吃点苦头
的一天。
~下期预告~
亚历威尔德王子的实力已在与叶卡特留希王子的争斗中大为损
耗,难以压制住快速崛起的弗里德瑞克王子。至此,他不得不动用
最后的禁忌杀手。黎卢再度为恐怖所笼罩……
随着三王子堂堂登上圣爱希恩特的政治舞台,黎卢越发令艾里难以
忍受,当初留下来的理由也已经消失。就在他想要离开这里,放开
一切回到平静的山中小村之时,却在血腥的廝杀现场,看到了一个
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故人身影……
被无形之手牵绊得迈不开的脚步、痛到流不出泪的眼、平淡却又似
乎远得难以触及的梦想,以为是坚定的信念,却可以在瞬间化为泡
沫……
一切,从此逆转。
--
只羡鸳鸯不羡仙,携手浪迹萍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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