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tas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renmingxing (楚枫), 信区: Fantasy
标 题: 还是我来贴吧!<天庐>全集!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Wed Sep 29 16:29:15 2004)
~人物介绍~
艾 里: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德
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迹天下。
但,目前常受贫穷与路癡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是
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现以圣剑士之名召集创建了黑旗军。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修雅艾美拉之女,对
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具有魔族血统。目前被人称为圣女,与艾
里同为黑旗军的灵魂人物。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
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
埃 夏:艾里修练中的弟子。平民出身的普通少年,善厨艺。不大
买师父的帐,时时对其冷嘲热讽。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结识的出身农家的少年。个性懦弱畏
缩,但在村子被战火所毁后性格大变。一心复仇的他为了磨练强悍
武技而加入黑旗军。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形态留存人世。
目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
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於
日正七年凯曼的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因为某种不明原因
听命於凯曼王。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於封魔之战。生前是凯
曼王国魔法工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纪贝姆:居住在修雅出身的小镇上的智者。似与修雅有些渊源,见
到萝纱后便暗自尾随其后保护她。
阿 旺:萝纱拣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传
说中神兽」身份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涨大身体飞行。其能力究
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尚在未知中。
萨拉司坦:萝纱的师兄,现为凯曼魔导公会会长,深得凯曼国王倚
重,在凯曼发动的这场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颇有影响力。
青 叶:曾是潜逃出宫的王妃与杀手集团「青红黑白」中一员。与
艾里等人在离开凯曼时於商队中结识,后加入绯羽商社而分开。
维洛雷姆:混迹人界原名过长的高等魔族,不过仅以游乐心态在人
界生活,似乎并无恶意。偶然发现萝纱的魔族血统后抱着戏谑心态
接近她,却不小心反被迷住,从此沦为萝纱专属护花使者。
弗里德瑞克: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三王子,自小便被放逐至国外,
在国内几乎没有势力可言。先王殁后不久,他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
之争时,成为当时最荒谬的笑话,最后却由他夺得王位。
伊里博兰多王:巴兰国王。因为与凯曼勾结而引火烧身,令国家陷
入危境。
汉 瑞:挞阔族战士首领,蒙艾里救助后加入黑旗军。
第一章 ~反攻拉雅达~
这一年,神圣联盟的各个国家经历了一场数百年不曾发生的混乱局
势。联盟中部与北部的国家,面临着天庐强国凯曼的铁蹄的节节进
逼,而联盟内部,也是暗潮涌动内乱重重。或是结有仇怨的国家趁
时局混乱之时复仇报怨、或是掌权者希望本国在将来的斗争中能处
於比较有利的处境、或是各国内部的野心家们藉机争权夺势,联盟
中的许多国家陷入了种种纷争,版图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凭藉在南方各国中数一数二的强大军力,巴兰在这一年的动乱中,
从一个普通小国一跃成为南部最大的国家。它的领土向北扩张至魔
翼森林边缘,形状变得如同一片心形叶片。首都拉雅达正位於叶心
之处,左侧有魔翼森林构成天然防线,坚强的巴兰大军集中於右侧
防线,令反巴兰的国家组成的讨伐军难越雷池半步。
因而,虽说巴兰这些日子来,因为与凯曼勾结之事,处境颇为困窘,
但在拉雅达,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平民,并没有多少人认为固
若金汤的巴兰防线会在短期内崩溃。尽管拉镇雅达人都在为自己国
家的未来担心,对於短时间内的安危,倒也没多少人太过忧虑。拉
雅达城上空的空气,一直持续沉闷着,却还不至於动荡不安。城中
的人们日复一日地重覆着往常的生活,并以为这样的平静日子还会
继续下去。
没有人察觉到,在拉雅达城外不远的一座山头,危机已经悄然迫
近。
以远视镜审视拉雅达,确定城中并没有任何异动后,艾里放下远视
镜。
「这一次要採用什么计策吗?」
这句话,是艾里向站在身边的纪贝姆发问的。这段时间来,黑旗军
所有的行动计划几乎都是由纪贝姆制定,事情的结果也充分证实了
他的智谋确实值得大家的信赖,艾里已可以放心地将每次行动的具
体方法交给他来谋划。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计策。他们料想不到我们已经潜入离他们这么
近的距离,而且附近的兵力已经被调去攻打……」纪贝姆略顿了一
顿,沉稳的眼神中泄漏出些许动摇,不过只一闪就又被他压下:
「……攻打妖精领域,目前正是他们实力最空虚的时刻。这已经足
以让我们获得胜利。」
虽只是短暂得稍纵即逝的停顿,艾里已经发现了纪贝姆刚才的动
摇。或许是因为他也有着同样的思绪。
昨日黑旗军刚开始折回基地救援,艾里便果断地命令军队停下,掉
头继续赶赴拉雅达。才刚和首领会合要前往拉雅达,首领却突然下
令立刻折回基地,走了没多远又停下来,掉头再度前往拉雅达,这
样的反反覆覆自然令黑旗军的士兵们觉得有些不安。不过,此事仓
促之间也解释不清,更可能动摇军心,艾里便索性不多作解释,只
是以难得一见的果决号令和毅然神色来调动部下,没有泄漏出半分
迟疑动摇。
而实际上,对基地安危的忧虑却一直在艾里心头盘绕。只是记着纪
贝姆说的一番话,他才强行压抑下赶回基地的冲动。
「请停下军队。我们不能现在回去。」
黑旗军刚刚开拨返回基地时,纪贝姆赶到艾里身边,向他低声建
言。
在这么紧急的时刻,纪贝姆竟会有此举动,这令艾里相当惊讶。但
知道纪贝姆素来行事沉稳,这么做必定有其理由,艾里沉默地看了
他一眼,便号令众部属停下军队。随后他翻身下马,迳自走向路边
林木掩映处。
「告诉我理由。」
「我认为,攻打基地的巴兰军已经在三天前出发,如果他们有办法
打破守护结界,现在便已攻入基地,我们日夜兼程也赶不及了;如
果他们无法闯过结界,匆忙赶回的黑旗军已成疲惫之军,也抵挡不
住巴兰精兵,徒然造成伤亡,於事无补。」
纪贝姆眉目间忧色重重,却仍是极端冷静地分析眼前的状况。艾里
猛然醒悟,自己关心则乱,行动确实太过孟浪了。他沉吟道:「那
么,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继续原先的计划,突袭拉雅达!」纪贝姆斩钉截铁答道。艾里惊
异地望着他,听他解说。
「仓促赶回的话,无论情况如何都是有害无益。既然我们已经潜入
了这里,索性便继续前进,一口气攻下拉雅达!如果我们的行动够
快,巴兰军便可能顾不上寻找我们的基地,被调派回来援救首都。
这是我们眼下唯一可能帮助基地摆脱危机的方法。」
纵使纪贝姆再睿智,也料想不到萝纱将会舍身施放终极古魔法,令
进犯妖精领域的巴兰军队全军覆没。他只是根据当下的情况,向艾
里提出最明智的对策。
只是……明知基地中的人们面临危险,却不立刻赶回,反而背道而
行去攻打敌城,似乎与一般意义上的救援相距甚远。
艾里默然凝视纪贝姆。只见他仍是一贯的木口木面、死气沉沉的神
情,令人难以捉摸。看了片刻,艾里忽地呼出一口长气,转身号令
等候在旁的部下,立刻调动队伍继续前往拉雅达。
从纪贝姆过去的表现来看,他应与萝纱有着不浅的渊源。艾里相信
纪贝姆虽未曾明言,对萝纱的关心,恐怕只会在自己之上。他所说
的,应是对基地最有帮助的方法。所以,艾里选择相信他,按他的
决断行动。
只是,相信纪贝姆是一回事,却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因此放下心
来。这只是没有选择下的选择。
调动麾下黑旗军全速赶往拉雅达的途中,艾里心中的忧虑没有被繁
忙的军务纾解几分,反而累积得愈加深厚。为了避免动摇军心,他
在众人面前,只能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镇定模样。这股郁结於内的
忧虑,化为对下令攻击妖精领域的巴兰国王的怒火,和一股连他自
己都有些惊讶的暴戾之气。知道内情的几个最近身的同伴都看得出
来,首领看似平静宁定的表象下,实则已是一触即发……换句简单
的话说,就是他快抓狂了!
现在,拉雅达已近在眼前,艾里之前强行压抑下的火气也渐渐浮了
上来。
「你说的不错。」他出声赞同纪贝姆刚才的论断,远眺那座城池的
蓝眸闪过凌厉的锋芒。
前方多山的地面渐趋平缓,围出一大块盆地,拉雅达静静坐落其
中。城中的人们都以为自己身在不可能有敌人出现的安全后方,从
远视镜中可以看到,城中一片平和景象,人们如往常一般出入城
门。整座城安静,无防备。只要伸出手去,拉雅达便是自己掌中之
物。
「该是让那些拉雅达人醒悟过来的时候了。」冷冷的话音自薄唇中
缓缓吐出,带着一股森然肃杀之气。战意彷彿化作了可见的火焰,
在他身上越燃越盛。
确实有股逼人的气势,不过……平日见惯了艾里没脾气般的温和模
样的同伴,看到他现在这副情形,非但无暇生出什么崇慕敬服,倒
是一个个心中发毛--艾里他真的不正常了……
虽是如此,德鲁马仍是走过来听候他的号令;比尔停止擦拭镰刀,
站起身来,眉宇间透出无惧廝杀的战意;汉瑞等其他部属也都振奋
起精神,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们知道,不管艾里表现出怎样的一面,这个男人仍是自己所追随
的那个黑旗军领袖。要不了多久,他将带领他们展露出黑旗军的力
量。黑旗军的名号,将不再只是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无名势力,它
将在这席卷整个大陆的纷乱中扮演重要角色。
拉雅达的城门,今日的光景也一如往常。城外的商贩菜农进城忙着
做买卖,城中的闲人们三三两两出城游玩,进进出出的人令城门不
算冷清,也不至於太热闹,一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景象。
但是,如果一切都正常的话,那明晃晃闪来闪去的东西,又是怎么
回事?
城门下一个卫兵张大了口,瞪着前方景象,脑中冒出这么一个大大
的疑问。
在他前方,十多个卫兵围着五六个入城的人盘查。先前卫兵见这几
个男人推着一辆载着鲜果蔬菜的推车,便例行公事地上去查看,也
没怎么在意,却想不到才一转眼,围着那辆车的卫兵身影间陡然耀
出刺目的金属反光!亮光以视线难以捕捉的飞快速度盘旋着,每一
闪,几乎都要带出一道殷红血光。银亮和血红交织飞舞中,守城卫
兵们的身体就像是稻草人般无力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从来没有人敢在都城里公然袭击卫兵!敌军至少应该在数百里之
外,这些日子以来也没听说城里有出现什么凶犯,怎么会……
完全没想到会受到袭击的那个卫兵一时慌了手脚,连刀都拔不出
来。只来得及发出惊恐的示警声,便追随其他同侪,一样被打倒在
地。
伪装成菜农的男人们,再不掩藏身上的凶悍之气,矫捷的身影鹰鸷
般飞扑入城,向控制城门的士兵冲杀过去。他们手中握的是从瓜菜
堆中翻出来的刀剑兵刃,锋刃上不是挂着菜叶,就是粘着瓜肉,看
来颇引人发噱。不过没有一个士兵有余暇嬉笑那些瓜瓜菜菜──当
连他们自己都被这帮凶神砍瓜切菜般,杀得全无招架之力的时候。
尖锐的警报在城市上空回响,城门一带的市民惊惶逃窜,而距离较
远的人又忍不住靠近过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像是石头被
投入平静水面一般,发生在城门的突袭令混乱一波波地在城里传
开。从内城赶来镇压事态的军队,带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金铁交击
声,更为这片乱象配上了震撼人心的鼓点。
而巴兰军来得虽快,已赶不及阻止事态的发展。普通士兵根本不可
能挡得住艾里、德鲁马、比尔等黑旗军中最精锐的战士。只在短短
片刻间,城门已经落入艾里等人的掌握。守城的士兵不是被他们打
倒制服,就是自知上去也是送死,乖乖逃开,躲到街道拐角畏惧地
张望他们的动静。
好在这几人佔据了城门后,只是砍断控制护城河吊桥的绳索,然后
便守在那里没有继续进攻。战战兢兢的士兵们稍微松了口气。侵入
者人数虽远比他们少,但刚才的交手已足以令士兵们知道自己和他
们实力的巨大差距。这几人每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对抗得了的!
德鲁马少年心性,看这些士兵畏畏缩缩的样子有趣,作势冲出,立
刻引发了几声惊呼。卫队队长已经在刚才被入侵者打倒,无人督管
下,几个胆小的士兵骇得向后逃去,跑出好一段路才发现敌人并没
有追来,慌忙又尴尬惶恐地跑了回来,引得德鲁马哈哈大笑。
「别玩了,德鲁马。」艾里淡然提醒道,「他们来了。」德鲁马收
敛起轻松之态,肃容望向前方。
城中三面,源源不绝地涌出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奔至城门周围
后,军队缓下脚步,一个领头的军官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竟敢在拉雅达捣乱?!难道不知道在王城袭击王军是要掉脑袋的
重罪吗?!」
「真啰嗦。这不都是废话吗?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就算
我们知道这要掉脑袋,难道他们就会放过我们?」
妖精族战士汐羽小声嘀咕道。妖精族重新接触陆续来到妖精领域的
人时日未久,平日更是少有机会远离基地附近行动,妖精们对於人
族的行为方式和外界的一切都还十分好奇,经常太过认真地分析所
见之事。
「不过,你咕哝了这么一大串,啰嗦程度好像也不比那傢伙好多
少……」汐羽身边的汉瑞忍不住打趣道。
「你!」
这几句话是只有黑旗军同夥听得到的低声私语。至於是否回应巴兰
军官的话,全由他们的头领来决定。
「我们的来历,不用我说,你们很快就会知道。至於掉脑袋的
罪……」艾里向前方的巴兰军人展露戏谑的一个微笑,「反正待会
儿要犯的罪,大概会让你们国王想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几百次,也不
差这么一次吧!」
就算那啰嗦的巴兰军官再怎么欠缺魄力,也听得出他根本没有谈话
或是投降的诚意。於是,巴兰军队再次向城门下的六人冲杀过来。
艾里等人的任务就是佔领并控制住城门。遭到巴兰军的反扑,自然
是他意料中事。他挑选来与自己一同行动的这五人,除了妖精战士
汐羽外,无一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一流好手。面对潮水般涌上的巴兰
军人锐利的剑锋,他们背靠城门并立着,相互照应,毫无惧色地抵
挡敌军的进攻。
尤其是比尔,比同伴更酷烈几分的杀气令巴兰士兵胆寒,都尽量避
开靠到他前面。黑色血镰以超越敌人想像的极速挥击,轻松粉碎巴
兰军人的防守隔挡,几乎每一闪都要夺走巴兰人一条,甚至更多条
的生命。明明他是属於只有六人的艾里这方,神出鬼没的血镰刃光
却令与他面对的巴兰军人觉得他才是以众凌寡的一方。
妖精族体力较弱,对魔法的感应能力则胜过人族,族中懂魔法的人
的比例比人族高上许多。妖精战士汐羽算是个魔法战士,在高强的
箭技之外,也有精深的魔法造诣。他躲在艾里等同伴身后避开攻
击,不时施放大面积魔法,或用闪光术耀花敌人的眼睛让他们难以
瞄准,给巴兰军造成了不小麻烦。
而巴兰军数量虽多,同一时间里真正能和六人交上手的,也不过十
几人。这里是巴兰的地盘,其他凑不到入侵者身前的士兵总不能去
破坏自己的都城,只能在后头呐喊助威,而这显然对战况没有多大
帮助。巴兰战士虽是以强大压力一波波攻上来,但背靠城墙的艾里
等人只需应付身前的敌人,凭他们的造诣要支持一阵时间,并不算
太困难。
「见鬼!这些……究竟是什么人物?鬼吗?!哪里蹦出来这么强
的傢伙?」在号令士兵奋勇进攻的间隙,一个巴兰军官骇然低叹。
以寡敌众了这么久,那几人仍是牢牢地守在原地,身上甚至只受了
些无足轻重的小小擦伤,自己这边倒下的士兵反而越来越多!巴兰
人开始相信,硬碰硬的话,巴兰大概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徒劳无功的努力持续了一阵后,巴兰军队终於暂停攻击,后撤开一
段距离。在军官的喝令声中,前排士兵半跪,后排士兵直立,张弓
搭箭瞄准了城门下的六人。无数箭矢划破天空,疾射艾里等人。
好在艾里他们也是有备而来,一看到巴兰军摆出这般架式便知道他
们打的什么主意,早早抢步到原先藏兵器的推车旁,从底下又翻出
了几张长盾。他们一手举盾护住自己的大半身子,另一手用兵器轻
松拨开射向盾牌掩护之外的零星箭矢,比起应付巴兰军的近身拚
杀,只有更加轻松。
近战打不过,射箭也是浪费箭支,想不到区区六个敌人竟是怎么也
收拾不下,巴兰军开始动摇了。眼下又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对付这几
个入侵者,歹命的巴兰弓箭手只得在长官的命令下继续无意义地射
箭。直到几个宫廷魔法师气喘吁吁地赶到,情况才有所变化。
神圣联盟包含许多国家,不过每个国家面积都不大,实力也有限。
虽然巴兰在南部诸国中算是强国,但跟凯曼或是联盟中的核心国圣
爱希恩特仍是没法相比。即使是在首都拉雅达,也不过只有几个中
上级魔法师而已。为了解决眼下的紧急情况,他们只好全部出笼。
看这几个魔法师开始闭目冥想、颂唱咒文,汐羽促狭一笑,闪到艾
里等人后头,取出弓箭连珠射出几箭。妖精战士都是天生的神射
手,这几箭全部精准地飞向魔法师们的心口。幸而守在他们周围的
士兵及时将他们推开,才没有造成致命伤。只是被这么一扰,施展
到一半的魔法半途而废,巴兰的魔法师们只得再从头开始念叨。
学乖了的巴兰士兵手举盾牌层层护紧魔法师,汐羽箭技再精,也不
可能穿过几层盾牌伤到他们。艾里他们却也不着慌,仍是不慌不忙
地继续为汐羽挡住箭矢,汐羽则在后头专心地吟唱咒文。在巴兰的
魔法攻击到来之前,光系的结界魔法便在艾里等人身周亮起柔和纯
净的白光。
艾里他们只有六人,结界守护范围小,相对地结界强度高,也可持
续更长时间。巴兰的魔法师虽竭力以各自得意的魔法技发动攻击,
却仍是奈何不了他们。魔法轰击持续了顿饭时间,巴兰魔法师们的
魔法力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不是喘得快断气一般,就是恍恍惚惚
难以集中精神。笼罩住艾里等人的结界却仍是没有削弱半分。
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却仍是奈何这几人不得,巴兰士兵的士气越发
低落。军官声嘶力竭地责骂士兵的无能以排遣自己的无力感。魔法
师们个个面如死灰,额冒青筋地试图压搾出賸余的魔法力施放魔
法,但看得出来,他们心中的惶恐挫折感严重干扰着他们集中精
神。
看着这副场面,艾里忽然觉得巴兰人也挺可怜的。这一阵子又是被
凯曼胁迫,又是被罗炎恐吓,又是被南方各国讨伐,现在更被自己
欺上门来,连首都都搞得鸡犬不宁……他更知道,黑旗军今日的行
动,也许将令巴兰一国从此在天庐大陆的地图上消失,真是惨得不
能再惨。
不过,这也是它自找的。既然巴兰国王当初做了自私愚蠢的决定,
现在便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
最先发现另有情况的,是守在城楼上的哨兵。刺耳的哨声遽然响
起,哨兵们慌张的报警声迅速传扬开来:「北面有大批不明军队逼
近!」
过没多久,巴兰士兵中响起惊恐的吸气声。率先察觉情况的士兵们
两眼发直地望向艾里等人身后敞开的城门。弓箭手们趁着射击空档
看去,视线立刻被城门外的景象吸引住了,射向艾里等人的弓箭变
得越来越少,终於完全停止。而军官们居然也忘了责骂他们临阵懈
怠,全部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只剩下闭目冥想的魔法师们还
在摇头晃脑、念念有词。除了他们的咒语声,现场一片诡异的寂静。
一些士兵紧张吞嚥口水的咕咕声显得那样清晰。
通过大开的城门,可以看到城外出现了大批的军队,隔了一段距
离,只看到密密麻麻如黑色的蚁群一般,人数应在三千以上。黑色
的素色旗帜在军队上空招展飘扬,在巴兰人眼中,则充满了不祥之
气。城内所有的巴兰人,都骇然看着这支黑旗军队。
「那是什么?」一个士兵呐呐地向身边的人问道,试图证明自己看
到的只是幻觉而已,但回答却令他失望。黑旗军正向拉雅达快速逼
近。
「黑……黑旗军?!怎么可能冒出来这么多……」
「不是真的吧?」
拉雅达一下子炸开了锅,比片刻前跟艾里等人大战还要混乱十倍。
巴兰军终於明白这六人究竟是为了什么闯入城中抢佔城门了。
被层层防线守得严严实实的拉雅达,一向只留有直属王室的两千守
备军和少数维持治安的卫兵,兵力上就比城外的敌人少许多。更何
况黑旗军是有备而来,守备军却连情况都还没搞清楚。在这样的情
况下,只有收起吊桥,紧闭城门,据城死守不出,等待周围地区的
军队救援。但是眼下,城门和吊桥却都在这几个闯入者的控制之
下,拉雅达面临迅速逼近的大敌,却门户洞开!这……这真是要命
了!
不需要军官们喝令,巴兰士兵也知道情况的严重。绝望恐惧令士兵
们发挥出超常的水准,对艾里等人的进攻变得愈加猛烈,期望能赶
在黑旗军抵达之前闭合城门。奈何实力差距悬殊,纵然士气提升得
再高,也难以抹煞这一事实。艾里等人中流砥柱般屹立城门之下,
疯狂进攻的巴兰军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
过了不久,黑旗军便兵临城下。巴兰仓促间也没有石头滚油可以阻
止敌人入城,城楼上虽有弓箭手不断射击,仍是无济於事。黑旗军
战士顶着盾牌挡住从上方射来的箭矢,从拉雅达正门堂而皇之地冲
入城中,在艾里等人的带领下,与城中紧急赶来的守备军在城门附
近展开了一场混战。
这也是今日最为惨烈的一战。战斗的双方都没有后路可退。巴兰军
队如果让黑旗军冲开堵截,拉雅达国王和王公重臣便再得不到保
护,等於是落入了敌人手中;而黑旗军如果无法击退巴兰军进入城
中,便会演变成胶着的战局,行踪已泄的他们也很难再安然潜回妖
精领域,便等於是深陷敌营,四面楚歌了。
从隔着一段距离时的弓箭互射,到双方短兵相接,两边的士兵渐渐
杀红了眼。鲜血溅满了城门一带的每一寸地面……
第二章 ~安返基地~
拉雅达中的巴兰军少经沙场,欠缺实战经验,又是仓促应战,战斗
力自然被削弱不少。而黑旗军经过纪贝姆等人几个月来的苦心操练
调教,战力与配合的默契已经胜过一般军队许多。虽是初次经历这
么大场面的硬仗,仍是将巴兰军正面击溃,缔造出傲人战绩。
在邻近军队赶到救援之前,拉雅达已经完全落入黑旗军的掌握。巴
兰守军九百余人战死,三百多人受伤被擒,剩下千余部众仓皇败
走,逃出城外。黑旗军仅战死二百余人,与得到的战果相比,这个
代价算是很小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结於艾里等黑旗军领
袖人物身先士卒、骁勇善战。
经过这一战,「圣剑士」艾里率领黑旗军将士与巴兰军正面对战的
英勇战姿,开始迅速传扬开来。众多预言者所说的「圣剑士」相关
预言,有了战绩的实证,更加为世人瞩目。
这一战只有一个缺憾--伊里博兰多王一听说敌军入城且情势危急,
便趁着守军拖延住黑旗军之时,在城中最强的武将护卫下,带着几
个重臣、两个宠姬和大量珍宝从王宫通往城外的暗道逃走了。
不过当艾里知道巴兰国王逃走的消息时,倒还松了口气。他并不担
心逃走的伊里博兰多王会集结军队杀回拉雅达,给黑旗军造成后
患。因为他料定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伊里博兰多王应该很快就自顾
不暇,无力反扑黑旗军。要真抓住了国王,他还头疼该如何处置呢!
逃走了也好。
如艾里等人所料,侥倖逃生的巴兰国王很快就再次面临厄运。
伊里博兰多王消声匿迹几天后,逃到了邻近城市与当地的巴兰军会
合。正想召集军队夺回拉雅达,却接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
在尚未进攻拉雅达之前,纪贝姆便派人送信给南方各国讨伐军的将
领,让他们知道巴兰首都即将发生足以动摇巴兰整个军心的大事。
各国将领虽是将信将疑,多数还是做了些进攻准备。伊里博兰多隐
藏行踪逃命的短短几天功夫,拉雅达陷落的消息便已传遍巴兰境
内,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
首都被攻破,国王杳无消息,看来已是凶多吉少,这对原本已是风
雨飘摇的巴兰无疑是致命的一击。知道自己要保护的王族已经灭
亡,巴兰的王权名存实亡,在前线抵抗南方各国讨伐军的巴兰将士
顿时军心涣散,铁壁一般的防守成了软豆腐,一碰就破。有些地方
的巴兰军甚至不等讨伐军攻过来,自己就宣告投降归顺。南方各国
都是各族混居,国界线全由各国实力和历史、地理上的原因而决
定。每个国家的子民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民族心,打不过就投降,倒
也不会有什么遗臭万年的骂名。
讨伐军趁这个时机加紧进攻,全面突破巴兰的防线,向境内长驱直
入。伊里博兰多王再度出现时,巴兰颓势已成,再难阻止情势恶化,
他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份份巴兰失利败北的战报雪片般飞来。不
久之后,他更被一支讨伐军擒下,头颅成了讨伐军将领的战利品。
又过了短短半月多的时间,巴兰的版图已被黑旗军与另外几个国家
瓜分吞并。
等候在索美维秘道那头的凯文将军听到巴兰覆灭的消息,知道有巴
兰这前车之鉴,不会有国家还敢勾结凯曼打开秘道,南征军再没有
可能通过秘道。仁明王逼迫自己接受的使命算是交待得过去了,凯
文将军便整顿军队返回拉寇迪覆命。南征的计划,就此不了了之。
而导致巴兰覆灭,凯曼失败的始作俑者黑旗军,虽是打了个漂亮
仗,却没有什么心思享受胜利的喜悦。由於挂心妖精领域的安危,
艾里、纪贝姆等人为了让经历一天激战的将士恢复体力而勉强在拉
雅达待了一夜,第二日便带着一半兵力全速赶回妖精领域。
南国的冬日不比北方萧瑟,常绿植物仍是随处吐露着鲜艳的绿色。
草地虽已枯萎,还是悦目的棕黄。湖泊河流映着天色,呈现出清澈
清冷的蓝色。柔和清淡的色彩对比,令妖精领域清幽静谧,显现不
同於春夏时的葱郁鲜明的另一种美。
不过,基地附近一座山头却与其他地方的美景形成了强烈对比。那
绝非是自然所为,方圆五里之内寸草不生,焦黑一片,令人难以想
像这块土地上曾承受过多强的破坏。
赶回来的路上,黑旗军所有人都知道了巴兰暗中派兵攻打妖精领域
的事。这很有效地振奋起战士们尚未完全恢复疲劳的身体,使他们
以最快速度赶路。当风尘仆仆的黑旗军看到山上这幕惨景,许多人
倒抽了口气,本已忐忑不安的心直直沉了下去。意识到基地很可能
像这山上一样,被化作了一片荒地,一些战士的眼中已经开始有泪
花在打转。队伍被沉默笼罩,所有人都沉下了面孔,再找不到半分
轻松之色。
直到爬上山顶,看到村子依旧好端端地在那儿,一切就好像他们离
开时一样,没有什么异常,黑旗军中爆发出经久不绝的欢呼声。心
被提至顶点,又猛地落回原处,强烈的安心和喜悦感令平时再稳重
的人也难以维持平静。以为已经失去了的家园就在前方,还有什么
可顾忌的?战士们有的纵声大笑,有的唱着荒腔走板的歌,纷纷拔
腿快步冲向山下,想早一刻真正踏上村子的土地。
虽然片刻前还整整齐齐的队列立刻涣散不成形状,颇有些辜负纪贝
姆等人当初的苦心训练,艾里却也不想苛责阻止这些战士。因为他
心中的雀跃轻快更甚他们,如果不是身为首领,恐怕早和他们一
样……
等等!反正平日都被大家当「剩」人赶来赶去,首领的尊严早就没
剩多少了,干嘛现在才装佯?去他的吧!
片刻功夫后,脱队「偷跑」的战士们,发现他们的首领跑在了队伍
最前头。
随着黑旗军进入村庄,村子中变得越来越热闹了。虽说战士们离开
基地也还不到十天,不过经历了加入黑旗军以来的第一场胜仗,又
为基地的情况吓了一跳,担心半死,其中的起起落落,心路曲折自
不待言,感觉上倒像是离开了好几个月般。村中除了大量上演煽情
感人的重逢场面外,随处都可听到兴奋的话语。
「这次出去太刺激了!你不知道在拉雅达有上千巴兰士兵挡在我
们前头,望过去密密麻麻的都是刀剑!刚开始还真有些吓人,不过
过了一阵就只觉得壮观了。你没看到真是可惜!」
「哈哈!我记得出发前,你可是一夜都睡不踏实,现在就别吹自己
有多勇敢了。」
被说穿老底的年轻战士涨红了脸,带点不好意思地道:「说什么呢!
那、那是兴奋的!」
在战士们向留守村子的同伴诉说这趟行动之感受时,留守的人们也
向归来的黑旗军人讲述这几日基地中发生的事。萝纱强到离谱的魔
法表现,让大家听得咋舌不已。
一举全歼五千人,令方圆五里内化为焦土,这几乎是只在传奇故事
才听得到的超强魔法。想不到萝纱一副单纯幼齿的模样,竟然能在
关键时刻施出这样的魔法救了大家。
听完事情经过,有人感叹:「圣女果然不是普通女魔法师比得上
的!」
「那当然!琉夜说她用的那个魔法,本来普通人用了自己也会死
的,可圣女只休养了几天就和往常一样欢蹦乱跳。我看,肯定是有
天神的圣力在守护她才会这样!」
不知道萝纱生还的真正原因,人们便按着自己的理解做出这样的猜
测。
原本他们还当「圣女」之说是依附「圣剑士」而来,萝纱只因为是
伴在圣剑士身边的女魔法师,才被人们提高到这个地位。身为战士
的艾里经常亲上战场,冲在大家前头杀敌,许多人都曾见识过他神
乎其技的惊人武技。
而战场上萝纱大多使用比较普通的魔法,大家也看不出强弱来。现
在知道她缔造出这样惊人的神蹟,大家才开始认识到「圣女」本身
所具有的力量。望着从村中出来迎接大家归来的萝纱的目光中,拥
戴敬慕更浓了几分。艾里倒没想那么多,见到萝纱便由衷谢道:「这
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情况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萝纱有些害羞地道:「没什么。」
艾里随即沉下面孔道:「不过,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琉夜都告诉
我了,你用的是以生命力作代价的终极魔法吧?」
萝纱心虚地别过头。自己也说不清是不好意思他说起舍身救人的
事,还是害怕他猜到自己为何仍能生还的原因。艾里却不放松地紧
盯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答应我,今后千万不要再轻易牺牲自
己,可以吗?」
萝纱看艾里神色认真,是真的担心自己出事,她垂下眼,乖顺地应
道:「好。」
虽得到她的承诺,艾里仍不觉得轻松。琉夜之前已把事情经过告诉
过他,他知道当时罗炎在场,情况确实十分危急,如果自己是萝纱,
大概也只有牺牲自己保护大家的一条路可走。她并没有可以责怪之
处。该怪的,是因为误判让大家处於危险境地的自己。
他心中暗暗决定,今后绝不重蹈覆辙,以免萝纱再陷入这样的危险
中。十多年前修雅的事已令他耿耿於怀了这么多年,如果连她的女
儿也是因为自己而遭到不幸,他真的会抱憾终生。
幸好老天保佑萝纱安然度过这次的大难。望着周围乱哄哄,却喜气
洋洋的景象,他安心地叹口气。基地安然无恙,大家皆大欢喜,这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吃过晚饭,天才灰濛濛,艾里便让大家各自回住处休息。这几天黑
旗军来回奔波,大家着实劳累,几乎都是一沾枕头便鼾声大作,不
多时热闹的村子便沉入一片宁静,只听得到呼噜声和含糊的梦呓。
还没睡的留守基地者在做事谈话时,也尽量压低声音,让累坏的战
士们能有一夜好眠。
村人们看到萝纱走过,也都只是点头微笑致意。萝纱虽一一向和自
己打招呼的村民回以微笑,笑容却有些不自在。事实上,如果可能
的话,她甚至希望不要有任何人看到她曾来过这一趟。村民们坦然
的笑容,总令她更觉得心虚。
她在纪贝姆的房门前停下脚步,轻轻敲着他的房门。值得庆幸的是
艾里知道纪贝姆喜欢清净,又要养些奇奇怪怪的花草动物,分派了
村中僻静处的一座小楼给他独居。她来找他,比较不会惊动旁人。
她在门外没等多久,纪贝姆便开了门,看来还没睡下休息。看清访
客的模样,他惊讶地道:「是你?怎么了?」不仅是意外萝纱会在
这时候来找自己,还因为她的样子不大对劲。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轻快安然的神色被犹豫徬徨取代,眼神也瑟瑟缩缩不大确定,失却
了往日的精神。他拉过她的手臂搭上脉搏,确定她身体没有问题
后,方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纪贝姆先生……」萝纱嗫嚅道。随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鞠
了躬,冒出一大串话来:「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休息。其实
你一回来,我就想找你说话,但那时人太多……但我真的忍耐不到
明天,就跑来了!真对不起……」
这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到底在说什么啊?纪贝姆有些错愕。木着
脸想了一下,很严肃地回道:「呃……如果你的意思是对我有超越
长辈的感情的话,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们的年龄差距实在不小。」
萝纱居然没有脸红,也没有跳得三尺高地大声否认,只是愣愣应了
一声:「啊?」
本打算用玩笑话让她镇静下来的纪贝姆,见她这般异常的反应,便
知道事情严重了。乱发掩盖下,长眉微微皱起:「究竟怎么了?」
「我……纪贝姆先生好像和我母亲很熟,我猜你或许知道一些我父
亲的事。」萝纱咬着发白的唇,抬起眼,墨黑清亮的眼眸十分坚决:
「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有关我父亲身份的事。」
纪贝姆静静与她对视片刻。看来她经历过一番挣扎,纪贝姆明白她
想问的,不只是曾在墨河镇上听说过的有关罗尔的那些没头没尾的
传言。她是想知道真正的真相。
敬重纪贝姆的人描述他正面直视人时的眼神为「闪烁着睿智的光
芒,像是神灵般能看穿人心」,敌视他的人则说是「亮得好像鬼火,
在那副没表情的面孔上好像是睁开眼睛的殭屍,看得人心底发毛。」
与这双眼睛对峙,萝纱却没有半分退缩。纪贝姆暗自点头讚许。不
错的眼神。果然是那人的孩子。
「好吧!如果你希望知道,我会告诉你一切。」纪贝姆侧身让开门:
「进来说话吧!」
纪贝姆把萝纱带进屋里,递给她一杯自制的安神茶。萝纱随手接
过,却无心啜饮,只是以漆黑的大眼睛望着纪贝姆,等他开口。
生性使然,魔族出身的纪贝姆喜欢黑暗。房中只点着一盏小灯,幽
暗的火光照在密密麻麻堆放於地面、悬挂在四壁晒乾古怪花叶枝
干,变幻着幽蓝暗红种种诡艳的色彩。乾枯的植物散发出各种气
味,混合成一股透着怪异的香味。
这样的房间,这样的香味,彷彿具有催眠人心的力量。纪贝姆在萝
纱对面坐下后,便似乎有些恍惚,坐了好一阵,什么也没说,迳自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萝纱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时,他终於开口。
「魔界中,人们的生死尊卑都是由力量来决定。」
萝纱虽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世和魔界脱不了干系,但亲耳听他说出
「魔界」二字,还是忍不住身子微颤,心跳加速。
「百多年前,一个年轻人渐渐在魔界中崭露头角。他有着强横的力
量,坚毅绝情的个性,霸气强悍的作风。凭着这些,他吸引到越来
越多强者的追随,年纪轻轻便打败所有敌人,成为了魔王。不错。
他就是罗炎,也是你的父亲!」果真……是他!
自从发现光之炎狱没能吸乾自己的生命,而她曾听说过魔王罗炎有
不死体质,那时她就隐隐想到了这个方向。只是就算神经再怎么大
条,与人族死敌的魔族之王有相同的血缘,对人族来说仍是相当难
以接受的事。所以下意识地不愿去想,只是静静等待可能知道内情
的纪贝姆回来再问他,心中其实也存着「如果他也不知道的话,这
件事就这么算了吧!」的想法。
当鸵鸟当到现在,却被人断然宣判死刑,所受的冲击更甚於寻常。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萝纱只觉得心重重一跳,热血冲上头脑,脑中
顿时一片空白。愣了一下,才想起纪贝姆刚才说了什么。
「他就是罗炎,也是你的父亲!」
这句话在脑中像滚雷般一遍遍轰鸣而过。萝纱难耐地摀住耳朵,却
仍是挡不住这声音。像是与脑中的声音发生了共鸣,自体内深处传
出一股剧烈的震颤,瞬间传遍全身。身上的魔力像是被心情的剧烈
动荡所感应,在她真正明白纪贝姆的话语并惊骇到顶点时,魔力也
猛地沸腾爆炸至顶点,增强的魔力流一时脱出了控制,在全身狂乱
流窜。
蓦地,胸口感到一股热烫。萝纱意识到那是自己佩戴的水晶坠子在
发热。这水晶坠子在她心情激荡或是身处险境时,也这么突然发热
过好几次了,但都没有什么妨害,甚至曾令她莫名其妙地懂了不少
魔法的事,因而萝纱虽觉得奇怪,也没有摘下它。但这次的情况,
似乎和过去有些不同。
坠子只片刻便热上许多,皮肤却没有被灼伤的痛感,反而有一种难
以言喻的温暖安全的感觉……就像是身处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而身
上失控的魔力乱流,更被源源不断地吸入水晶坠中,水晶内也开始
传出越来越强烈的魔法波动。平时看似普通的这块水晶,在此时的
魔法波动来看,它似乎比最强力的魔法石还蕴含了更多魔力。
萝纱低下头,讶然望着水晶坠脱出衣领,虚浮於空中。纯净柔和的
白色光环围绕着水晶坠,不断变得强烈,却始终不至於刺眼,看着
这光芒甚至有种圣洁宁和的感觉。戴着这水晶多年,萝纱自很清楚
它的模样。这是一块泪滴形的透明水晶,中心有一块小小的乳白
色,就像是裹着一团烟气般。
而此时,她发现坠心那团乳白色变大了,扩散到整个水晶中,就像
真正的烟气般不断流动变幻着。随着更多魔力被水晶吸收,那道白
烟竟开始脱出水晶,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并渐渐变浓变大。
接下来会变出什么?灯神还是仙女?
萝纱和纪贝姆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
能愕然注视着这股白烟的变化。
汲取着萝纱的魔力,白烟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增长着,改变着色彩和
形态,渐渐聚合成一个美丽的女性形体。当然不是灯神,也不是仙
女。轻浮的烟气变得具有真实的色彩和质感,最终凝聚成一个紧闭
双目,有着温婉沉静之美丽容颜的女子,轻飘飘悬浮在半空。
「妈……妈妈?」看着女子熟悉的面容,急遽涌上的怀念和深沉的
悲伤令萝纱模糊了眼睛,颤抖着声音呼唤道。
纪贝姆亦挑眉讶然道:「修雅??艾美拉?」虽只见过几次,他也记
得清楚她的模样。
女子的睫毛轻颤,似是被他们唤醒,睁开了眼睛。视线先落在面前
的萝纱身上,绽放出柔和慈穆的笑容。
「萝纱?」试探地唤道,随即变为肯定的语气:「我好想见你啊!
一转眼已经长成美人了呢!」笑意中暖意更甚,却莫名地让萝纱有
哭泣的冲动。
原本还以为只是幻影而已,直到看见她的笑颜,听见她的话语……
那的确是发自於她本人的!萝纱不由自主张开手臂扑近她,想和小
时候一样紧紧搂抱母亲,然而手却从修雅身体中毫无阻碍地穿了过
去。萝纱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表情好像快哭出来一般,和琉夜打
过交道,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修雅歉然一笑,手虚空抚摸着女儿的头。再望向纪贝姆,她收敛了
笑容,显出些许犹疑:「……是你?真没想到。」
「看到你,我更吃惊。」虽是这么说,纪贝姆极少泄漏情绪的面孔
上仍是全无表情,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嗯……也难怪。听说你是以自己的生
命来封印,既然魔王已经从封印中解脱,你会回来也不奇怪。不过
你已经没了身体,只剩下灵魂是吗?」
「不错。」修雅随意应道,她更在意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会和萝
纱在一起?」
「放心。她也是他的孩子。」纪贝姆心思机敏,立刻明白她的疑虑:
「我只是想补偿过去的错。」
他的声音虽然仍是一贯的平淡冷硬,却透露出一股诚恳。修雅凝视
他片刻,再度微笑起来。而当她的眼光转向另一面,脸上笑容又有
所变化,由刚才的放心变成了带着怀念意味的温暖笑意。
萝纱贪婪地望着修雅,不愿错过每一丝神色变化。幼年时对母亲的
印象已经模糊,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未见过什么人的笑容能如母
亲般显现出那么丰富细腻的情感变化。修雅望着门口的方向,带着
温和的笑容点点头,像是和久别不见的朋友打招呼道:「嗨,刚见
面几乎认不出你了呢!」
这次的话,显然不是对萝纱和纪贝姆说的。他们惊讶地转向修雅所
看的方向,只见艾里僵着身子站在门口处,迷惘地看着虚浮於空中
的修雅。
他先前已沉入睡梦中,却突然感受到附近传来的强烈魔法波动而清
醒过来。他更在这魔法波动中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顾不得多
想,他便循着波动的来源而找到了这里,恰巧看见白烟聚化为修雅
的一幕,那熟悉的魔法波动便是源自於她的身上。
艾里从未想到还能再见到她,此刻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立於自己面
前。时间的流逝从十一年前起便对她失去了效果,她依旧是那副兼
具成熟与青春魅力的样貌,安然而充满灵性的独特笑颜也还是一如
从前。一时间,惊喜、怀念、感伤,複杂难言的心绪涨满心房,却
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修雅先说话了。与萝纱相似的黑亮明眸上下打量艾里一眼,点
头满意笑道:「你现在过得不错的样子呢!以前死板板地跟冰块似
的,现在应该开心自在得多了吧?」
明明已是年近三十的人,在修雅面前,艾里却好似又变回了十八岁
时的生涩。他有些窘迫地应道:「呃,啊……要多谢你以前的开导。
还有……那时无力保护大家,累得你牺牲自己……对不起!」他深
深躬身。
尽管在拉寇迪神殿中和萝纱的一席话,已令他从困扰十年的愧疚感
中解脱出来,不过直到此刻向着修雅本人说出「对不起」这三字,
这桩令他介怀多年的心事才算是有了个完全的了断。
修雅嘴角微翘,似乎是又发现了有趣之事。本来想说声「没什么」
便罢,不过自己到底是在那时死去的,说「没什么」之类的话,岂
不是说自己的命很不值钱?
眼波微转,她改口道:「别在意。看到你从好端端一个英气勃勃的
俊酷少年,变成了邋遢的奇怪欧吉桑,我还庆幸我没活下来接受岁
月的摧残。」
接着转头告诫萝纱:「乖女儿你记牢,美容护肤要尽早开始,不然
十年后你可能就和他一个德性了。」
艾里哭笑不得地低头看看自己。他刚从床上爬起来就直冲了过来,
身上穿的是皱巴巴的睡衣,乱蓬蓬的头发变成鸡窝般的古怪造型,
难怪会被她取笑。只是,这也表明修雅的个性也还是一如既往……
第三章 ~重话当年~
修雅的容貌气质颇具欺骗性,认识未深的人都以为她是温柔沉静、
手腕灵活、八面玲珑、具有知性美的成熟女子。如果你投她的缘,
她才会撕掉成熟睿智的面具,显露出涉世未深的少女般的纯真,甚
至是活泼的一面。艾里曾猜想,天性恬淡、热爱生命的她却生活在
充斥着灰暗的权力争斗的拉寇迪中,或许是为了适应环境保护自
己,她才会展现出成熟一面的个性。纯真和圆滑,同样是出自本心,
都是真实的她。
不过对萝纱来说,以往在凯曼见过的任何有关修雅的记载上,都不
会看到这么碎嘴的护国女神。她微张着小口,母亲真实的面貌显然
有些震撼到她。
「好了,寒暄完了,进入正题吧!」修雅看起来本来还想和女儿多
哈拉几句,不过还是克制住自己。
「你们大概都在疑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事不说清楚,别的
你们大概也听不明白,我就大致说一下吧!不过我能现身的时间不
长,得斟酌着时间说话,在说完前,请你们不要插话。可以吗?」
见三人点头,她便接着说下去。
「凯曼几年前得到了一块被称为血冥幻晶的上古魔石--如果不知道
那是什么,你们自己去查查魔法书。他们利用血冥幻晶的魔法力,
施法强行拉回我的魂魄,我的封印因此失效,罗炎便重新复活於人
界。原本我的魂魄会被幻晶的魔力销蚀掉,不过罗炎以他的力量护
住我的魂魄,让我依附在附近一块水晶上,慢慢蓄积魔力恢复力
量。」
萝纱口唇一动想问些什么,想起母亲的交待又嚥了下去。
「至於这块水晶会流落萝纱的手中,倒真是巧了,或许这就是天意
吧!萝纱的魔法力很强,在她身上,我能在短时间里吸收到大量魔
力,到达一定程度时,我就能发挥一些力量帮助萝纱。你记得吧?
在你遇到危险时,我曾经让你领悟到一些高等魔法救命。」
她向萝纱这么问道,萝纱点点头,心中暗忖:「难怪在市集一眼看
到这水晶坠,就觉得十分亲切喜欢,一定要把它买下,应该就是被
妈妈的气息吸引了。心里难过的时候,坠子也常常发热,那是妈妈
在安慰我呢……」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原来母亲还陪在自己
的身边,以她的方式照顾着自己……萝纱的眼眶不觉又有些发热。
修雅温和地看着萝纱,继续说下去:「这些事消耗了一些魔法力,
让我一直无法现出形体。不过刚才萝纱听到纪贝姆的话,心神激荡
下魔力剧增,终於聚集了足够的魔力让我现身出来。」
她放松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本来还以为要把事情向外人解说,
说不定又要弄出一场封魔之战,好在水晶是在你们手上,我说话也
方便了。」
不知事情始末的艾里,听她说「萝纱的身世」云云,一脸的茫然。
而他随即得到了震撼性的答案,虽然修雅的话并不是向他,而是向
萝纱说的。
「萝纱,不论怎样,不要怨恨你父亲。罗炎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迫
不得已的。」
萝纱的父亲?罗炎?!艾里瞪得眼珠都快掉了下来,在场另外三人
却都毫无异色,显然不知情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虽是满心疑惑,却
不敢耽误修雅的时间,咬牙忍了下去。反正既然纪贝姆和萝纱都知
道,想问什么,回头向他们逼问也是一样!
「那块血冥幻晶具有激发魔性,控制人心的奇异魔力。凯曼王他们
趁着刚复活的罗炎全神保护我的魂魄之际,让幻晶的魔力入侵罗炎
的灵智……他的力量再强,也无法靠自己摆脱掉幻晶的控制,从此
只能完全遵照凯曼王的命令,听凭他们的差遣。」修雅幽幽叹了口
气,神色沉凝。
「他受命於凯曼王与你们敌对,也许已经做下了许多残酷的事。但
是我想,他自己承受的痛苦,并不比受害的人们轻上几分……」
虽做过相近的猜测,仍记挂着前王的纪贝姆的脸色还是变得更加难
看。而艾里和萝纱同时心中一震,不约而同地想起每次与罗炎交手
时从他身上感受最强烈的,与其说是战意或是杀气,倒更接近於死
志--一股求死之志。
艾里神色複杂地想起在魔翼森林和拉雅达中都曾受过他的点拨,终
於明白过去从罗炎身上感受到的矛盾感源自於何。难怪他会对身为
敌人的自己这么温和,不但在能放水的时候大肆放水,更是乾脆开
口指点自己。或许他是希望让自己强大到可以打倒他?
「但这世上不会有人的力量比他更强,他只能永远忍受他所鄙视的
人的使唤,想死也死不成。或许最痛苦的人就是他了。」
修雅正色向房间中的三人请託道:「我想请你们,帮我结束他的生
命。凯曼单凭一国之力,是无法和整个大陆的力量对抗的,如果不
是得到了罗炎,凯曼也没有发动这场战争的资本。没有他,战争应
该很快就会结束。」
察觉纪贝姆和萝纱的眼神变幻不定,她苦笑着解释:「留在人世,
罗炎只是不断地承受痛苦。我相信这也是罗炎自己的希望。」
此时,时间有限,她无法多等,只能先把该说的说了,其他的事让
他们自己去慢慢体会想通。於是又接着说道:「虽然我刚才说过世
上应没有人强过罗炎,而且他拥有不死体质,但还是有办法封住他
的。关键就是这块水晶。」她指向萝纱胸口,自己所依附的水晶坠。
「当初封印住罗炎的『神之永眠』依旧存在,并没有受到破坏,只
是因为我的魂魄被血冥幻晶带走才失去力量。换句话说,只要我的
魂魄和罗炎一起返回神之眠地,封印就会重新发生作用。」
她向女儿交待道:「萝纱,待会儿我教你修复封印的方法后就会返
回水晶中。今后你们和罗炎战斗时,只要压制住罗炎片刻,把水晶
坠放在他身上,然后萝纱就按着我教的方法修复封印。这样血冥幻
晶便会从罗炎额上脱落,他就可以摆脱血冥幻晶魔力的控制,再次
被封印起来。至於血冥幻晶的处置,虽然麻烦一些,不过总有办法
的……嗯,要不然封印的时候就连它一块封起来算了!」
虽然知道修雅绝对有资格称得上是人界最强的魔法师之一,不过听
她简直像是把封印当保险柜般使用的口气,实在让人难以信赖。艾
里听得心中暗自打鼓。他忽然发现萝纱时时有些脱线的性格,确实
是其来有自……
没空理会别人的眼光,修雅立刻开始教授萝纱修复封印的魔法咒
文。萝纱对魔法的天赋极高,虽是相当複杂的魔法,她听了两遍也
就记住了,剩下的便可以靠自己揣摩。事情搞定,修雅终於吁出长
气,轻松下来。
「还好,赶得上。我的时间还剩一些,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问
吧!」
纪贝姆对修雅的事知道最多,听她说了这么多,再加上自己的推
测,便没什么疑问了。而艾里是知道得最少,明知自己全然在状况
外,要问的话一时根本问不完,更何况萝纱能和母亲说话的时间只
有这么短,自然不该佔用,便也全不发问。
萝纱想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一得到许可,便冒出一大串「为什么」
来。
「为什么要回到水晶中?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修雅无奈地摇头道:「我必须留在水晶中尽量蓄存更多魔力,将来
封印罗炎时才能对抗血冥幻晶的力量。现身需要消耗非常多的魔
力,所以除非必要,我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然而,比较像样的回答,也就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罗炎会是我的父亲?」
「当然是做了爱做的事后,他就有了你这女儿喽!」
这个答案未免太避重就轻了……
「为什么你会和……魔王在一起?你们相爱?」
修雅面上显出一抹红晕:「这个,待会儿你让纪贝姆说吧!他清楚
当年的事。」
「那为什么你们又分开?」
「让纪贝姆来说!」
「为什么你们又会自相残杀?」
「让纪贝姆说。」
「为什么父亲让你知道他的真名,让你有办法封印他?」
「让纪贝姆说……」
萝纱挫败的叹口气。越是心急,自己就越是在白白浪费时间。她懊
恼地抬起头,「……还有什么是不用他来说的?老妈啊,你直接告
诉我吧!」
「唔……有啊,那就是……」
修雅用双手虚虚抱住她,低头在她额心温柔地虚印上一吻。明明不
是实体,萝纱仍恍惚觉得一股暖流从被吻之处扩散到全身,整颗心
都被温暖了。她贪婪地看着母亲向自己展露的宠溺笑容。
「妈妈一直都好爱你。萝纱是值得身为父母的我们骄傲的孩子,要
代替我们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哦……」
随着声音的低弱,修雅的身影也变得虚浮透明起来,幻化作白烟钻
入水晶之中。萝纱握住水晶坠,将它贴在心口,怔忡了好半晌方才
回神。
见过修雅,艾里和萝纱两人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被撩拨得更
盛。修雅既把事情都推给纪贝姆解释,她消失后,疑问的矛头便指
向了纪贝姆。而纪贝姆本就有打算告诉萝纱,现在虽多了艾里这个
听众,但萝纱不反对的话,他也无所谓。
「请说说我爸妈的事情吧,纪贝姆先生。」
萝纱的声音十分平静。纪贝姆忽地察觉,今晚她刚来时脸上清晰的
惶然不安,现在已经消失不见,眼中的光芒清明而坦然。
修雅临去时的倾诉和拥抱,令萝纱的心情奇异地和缓下来。自己是
被母亲深爱着的孩子,她希望自己过得快乐……意识到这个事实,
勇气便不断地涌现出来。为了妈妈的希望,就算再不好的事,也要
笑着面对。
定下这个心念,思路就开始朝着乐观的方向而行。仔细想想便发
现,快不快乐本就是很主观的事。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要控
制自己将来的遭遇虽不大可能,不过内心的心态却是可以由自己来
决定的。
生活中本就很容易找到许多欢乐。在拉寇迪时什么都还不知道的自
己,每天都过得十分简单,却也十分满足。早上起来呼吸到新鲜的
空气,会觉得开心;从繁忙的工作中可以得到成就感;休息时和朋
友们说说笑笑,一样令人愉悦;劳碌一天后,享受食物的美味,充
实地沉入梦乡,感觉也是那么美好……这些快乐,都是只要放开心
去感受就能轻易得到的。
而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比那时坏,所差的只是心境有所不同,便过
得一片愁云惨雾。反过来说,只要拥有了豁达开阔的心,就算身处
再怎么不堪的处境,就算要背负着痛苦悲伤,也还是能如母亲的希
望快乐地活下去。
既然问题的关键只在自己而已,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萝纱已经做好
了面对任何事的准备。
「魔界的土地贫瘠荒芜,气候酷烈。在严酷生存条件的磨练下,魔
族的平均实力要比人界高出不少。而人界物产丰盛、气候宜人,魔
族一向有着佔领移居人界的愿望,只是被魔界与人界间的结界所
阻,只有魔力极强的高等魔族能穿过这道结界。而要发动一场战
争,必须要有一定的兵力,仅靠少数强者是远远不够的。」
以众所周知的魔界与人界的情况作为开场白,纪贝姆开始了讲述。
「只有比那些能穿过结界的高等魔族还要强上百倍的人物,才能打
通结界并且对抗结界的力量一段时间,令其他魔族通过结界。要隔
上千百年,才可能出现一个这样的强者。而新的魔王罗炎,则是魔
界有史以来力量最强的人,他一次能让数百魔族通过结界。虽然能
到达人界的魔族数量仍不可能很多,不过魔族的战斗力要胜过普通
人类许多,魔族已经有了和人族一拼的机会。因此,魔界的人在罗
炎身上寄予厚望。而罗炎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登上王位后不久,他
便开始着手准备攻打人界。但经过争夺王位的内战,魔界的力量有
所削弱,许多战士也伤病在身,不适合立刻行动,只有等待魔族力
量的恢复。他决定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先瞭解些人界的情况,便只
身来到人界。却想不到,才踏上人界的土地,他便爱上了人界
的……」
萝纱似乎轻松过头,忘了这该是她父母的故事,脱口问道:「公主?」
纪贝姆摇头道:「不,是一个农家女子,也就是你母亲修雅。她那
时虽懂得魔法,却只是在墨河镇里种田栽果为生。」
「嘎?」英俊有为的国王王子,不是都该爱上高贵美丽的公主吗?
「罗炎的天性尤其淡漠无情,很少有人和事情能长久吸引他。当初
争夺王位也不过是冲着面临挑战,击败强敌时的刺激和成就感,打
到后来,便也麻木了。到后来,根本只是因为无法脱身而应付了事。
无聊的日子让他越来越烦躁。修雅是个热爱生命的温柔女子,从简
单的生活中也能发掘出许多快乐。罗炎说过,待在她身边,不需要
打打杀杀,却经常能发现许多一向被他忽略的快乐。他也再感觉不
到过去的烦躁,心情总是平和宁静,不觉得有什么缺憾不足。这大
概就是幸福的感觉了。」
回忆着过去,纪贝姆悠远的神色浮起一丝苦笑:「王本来就是不在
意其他别人死活的人,和那女人相爱后就留在那小镇上,完全把自
己国家的人都丢在一边,任他们去等,他根本不打算回去了。」
「哈?」萝纱骇然。这样没责任心的人也能当王,是不是她也该试
着捞个王来当当?
瞥了艾里一眼,她暗忖:「这么说起来,艾里倒还真是有当王的潜
质呢……」
「魔界的人等了两年,罗炎却是杳无音讯,他手下的军师按捺不
住,便召集了其他一些部下来到人界寻找他的下落。那军师是罗炎
最忠实的属下,认定罗炎是天生的绝世王者,有能力让所有人臣服
於他脚下。所以,当他千方百计找到了化名罗尔住在墨河镇上的
王,却看见心中至高无上的王在那女人身边俯首贴耳的模样时,你
们也可以想像他的震撼有多大……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
向冷酷暴戾的王,竟然在那笑得像白癡一般的女人身旁笑得和她一
样白癡?!」
好……好恶毒的说法。本来有些想笑,但看到一向沉静从容的纪贝
姆,手掌竟微微颤抖,萝纱似乎明白了什么,心沉了下去。她静静
地纪贝姆继续说下去。
其实换个故事背景,这简直就是个老套至极的爱情悲剧。家大业大
的天之骄子,不在意权位和责任与一个平凡乡下妹堕入情网,於是
天之骄子的家人自然得百般设法拆散他们。
罗炎的臣下们先是请求他离开修雅,进行攻打人界的计划,却遭到
了拒绝,更严令他们不得再来骚扰。至此,那军师终於确定修雅是
绊住王前进脚步的障碍,必须尽快剷除,但他见罗炎那么癡迷於那
女子,便小心地没有泄漏出半点心思,安份地和其他人一同离去,
只在暗中进行他的计划。只是罗炎平时便十分小心保护修雅,令他
始终找不到机会向她下手。
但最后,终究还是被他找到了办法。
蓝色的血液和头上的鬼角,是魔族不同於其他种族的特徵。修为足
够高深的高等魔族,往往知道一些隐藏这两个特徵的方法。罗炎便
是掩藏了这两个特徵,才能安然在人界中生活了这么久。然而魔界
中有许多人界难以想像的奇异之物。魔界极西之地,被无数奇险包
围着的冰山上有一潭魔湖,魔族若是饮下魔湖之水,会有很长一段
时间不论用什么方法都再无法掩饰身体的特徵。
军师历尽艰险取来魔湖之水,设计让罗炎喝下,令他无法再掩饰魔
族的身份。
变化是在罗炎独自一人时发生的,修雅还没有看到,但是露出魔族
样貌的罗炎已不能再在她面前出现。他知道修雅的本性是个热爱生
命的温柔女子,她一旦发现自己的真面目是人族眼中暴戾无情、惨
杀生灵的魔族,所有的情爱必定就此烟消云散。
爱之愈深,便愈加无法忍受所爱之人以仇恨的眼光来看自己。就算
不能廝守,至少也要让她眼中的自己维持过去的美好。罗炎只有仓
皇离开,无法解释,不能道别。
就像当初来到人界时那么突然,墨河镇上的猎人罗尔又如一阵轻烟
般消逝无踪,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而这还不是故事的终结。
罗炎知道自己应该是被魔界中的人设计,才不能掩饰真实面目。回
到魔界后,最怀疑的就是曾到人界找过他的那批臣下。但那些人每
个都是跟从他出生入死的忠心部下,他不能不分好歹地一概惩处。
罗炎虽曾多方调查试探,却都没有发现究竟是谁在搞鬼,此事便搁
置了下来。
那军师为免引起罗炎怀疑,也不急着督促罗炎向人界发动进攻。凭
着他对罗炎的瞭解,他相信自己只需要等待,有一天罗炎自己便会
决定向人界发起进攻。
数年后,魔湖之水的效力终於消褪,罗炎返回墨河镇寻找修雅,然
而找到他们过去所住的房屋时,却已人去楼空。
那时修雅已经带女儿离开了墨河镇,前往拉寇迪学习魔法,走前没
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几日后,墨河镇附近正巧发生了一场大山
崩。过了两年,有人在山中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具女屍,屍体已经严
重腐烂,辨不清面目,认识修雅的人便都以为那是她和她女儿的遗
体。直到封魔之战后护国女神的声名震彻全国,他们才知道修雅当
时并没有死。
只可惜罗炎并不知道其中关窍。站在空荡荡满是灰尘的旧家中,他
已是震骇莫名,又听到屋外经过的镇民们叹息着谈论修雅的死讯,
他对此再无怀疑,失魂落魄地回到魔界。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终日颓唐度日。浑浑噩噩中,心头的愤懑哀
伤逐渐转化成了暴戾乖张。
魔族尊崇力量,人族在他们眼中只是比他们弱小的种族中的一种。
他们对人族的看法,与人族对蚁蝼的看法并没有太大不同。与修雅
相处的两年虽令罗炎有所改变,但所有的情感只集中在修雅一个人
身上,对她以外的人族的死活依旧是毫不在乎。他以为修雅已死,
人族在他看来便完全只是一堆无用的废物垃圾罢了。
每当罗炎想到修雅已殁,自己过得这般痛苦,而人界中的杂碎们却
可以依旧过得好好的,胸中便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如果自己生活在地狱,绝对要把其他人拖到更底层,让他们也尝尝
焰火烧灼的滋味!
於是,在与修雅分别十年之后,他终於带领魔族大军入侵人界。
他并不知道在这十年中,修雅为了忘却失去爱人的痛苦,一直潜心
钻研魔法。她的魔法资质极好,又颇有遇合,这十年时间已将她造
就为凯曼中最出色的魔法师。魔族与人族的战争爆发后,她理所当
然地入选为人族对抗魔族的强力战士。
一对恋人,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敌对的道路。
修雅和罗炎都没有刻意掩藏身份,只是作为敌对双方的重要人物,
有关他们的传闻往往会有许多偏差。而他们两人也都完全没有想
过,本以为已生死相隔的爱人就是敌营中的大敌。
曾有一次,罗炎的军师在偶然机会下,发现人族最强的魔法师就是
修雅。於是他愈加小心,不让任何可能令罗炎认出修雅身份的消息
引起罗炎的注意。罗炎不是他能够操控得了的角色,隐瞒或是欺骗
都不可能,但他可以用其他虚假或错误的消息让罗炎忽略混淆。
在罗炎眼皮下搞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更何况军师同时还要统筹
安排与人族的战争。这消耗了他太多心力,终於有一次,他无意中
露了口风,引起了罗炎的怀疑。罗炎步步进逼,他不得不承认当年
就是自己在其中搞鬼。说出口之时,他已有死的觉悟。
罗炎盛怒之下,硬生生折断了军师的鬼角,使他一身堪称强者的力
量永远再无法挽回。然后还将他驱逐出魔族,任其自生自灭。这对
以力量为尊的魔族来说,是比死更痛苦的惩罚,而军师却对当初所
为全然无悔。他相信自己的牺牲是绝对值得的,因为罗炎的脚步不
会再为任何女子所羁绊。
向人界的战争进行至今,人族对魔族的仇恨累积得更加深厚,全无
妥协的空间;而魔族也付出了不小牺牲,势必要得到一个令他们满
意的战果,魔族将士们的期望都放在罗炎身上。罗炎自己也很清
楚,魔族和人族间的战争必须要有个分晓,否则便是辜负了牺牲的
魔族战士们的鲜血。魔族之人可以残暴,可以狡狯,却没有因为个
人的好恶而抹煞全族牺牲的软弱之徒!
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回头,只能按着已经踏上的路继续走下去。军
师笃信,这条路的终点,将是第一位统一魔人两界,真正旷古未有
的绝代王者之位。
但,他的预言只有一半正确。
人族集结了最强的军力,孤注一掷地向入侵的魔族发起了攻击。反
攻进行得十分密集,不计牺牲,同时又巧妙地运用了各种谋略诡
计。而魔族刚刚失去了军师,谋略力量被削弱不少。虽然罗炎的头
脑也不容小觑,但身为魔族最强者的他,向来都在前军打头阵,而
按着原先的策略,魔族队伍已分作几支行动,一时调度不及,令他
无法同时亲自指挥其他几支队伍。人族部队刚好在这微妙时机进行
反攻,取得了令他们振奋的理想成果。
魔族队伍被分隔开来,小股的部队有许多被人族以陷阱或是绝对优
势的兵力吞噬消灭。等到罗炎终於将魔族部队集中起来,魔族的力
量已经大为折损。为了扭转局势,罗炎率兵将元气大伤的魔族部队
护在身后,由自己来对抗追击的人族军队。如果他落败,魔族便大
势已去。不过知道罗炎力量的魔族,没人认为他们的王会落败。罗
炎是魔族中最强者,不可能败於任何人类之手。而此战是以强对
强。换言之,如果人族一方落败的话,便等於是折断了人族最锋利
的尖刀,这将是魔族扭转战局的契机。
这一战,实是此次人魔之战最关键的一战。就在这一战中,罗炎终
於见到了修雅。
曾视对方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一对爱人,经历了生离死别后终於重
逢,却偏偏是在一场绝对输不起的战斗之中,成为敌对的双方。
第四章 ~夜之余韵~
「那一战是强者之间的战斗,不论是魔族还是人类,没有参战的人
只敢在远处观望。所以当时确切的情形,我也不甚清楚,在场的艾
里或许知道得更清楚些。至於结果,就更不用我多说了。」
纪贝姆以这句话,结束了他的讲述。房中三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都在默默思索着这一段往事。艾里虽早觉得修雅的牺牲背后必有隐
情,却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悲伤的故事。半晌后,还是萝纱打破了沉
默。
「纪贝姆先生……」她有些许犹豫该不该捅破这窗户纸,最后还是
决定问出来。虽然自己的头脑也很乱,她还是明白有些事若是压抑
着不说,只会令心有歉疚者继续背着沉重的包袱。
「你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那个军师吗?……我一
直以为,你是我母亲的朋友。」
纪贝姆缓缓点头:「是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王在身负的责任与
自己的感情中摇摆不定,不得不战斗,却又无法对你母亲痛下杀
手。最后修雅以自己的生命来封印他,在人族看来是惨烈的战斗,
在我看来,或许这倒是王所盼望的结束方式。可惜听说了这个消息
后,我才明白自己当年真的是做错了。」
他惨笑道:「一个强大的王者,首先是个拥有强大心灵力量的人,
应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决定自己的未来,而我却试图插手他的生命,
由我来决定他的方向。在我破坏了他的生活,令他失去爱人,无法
过自己希望的生活时,我便亲手扼杀了他强者的心,注定了他不可
能成为我所期望的真正绝世王者。如果当年不是我自作聪明的插
手,后来也不会有那么遗憾的结果。从这一点来说,无论是对王,
还是对你母亲,我都十分对不起……」
「所以,你就决心保护他们的孩子,以补偿当年的过错?」萝纱又
问道。见纪贝姆以沉默代替肯定的回答,她轻叹一声,也不知该说
什么好。
老实说,她对他并没有什么恨的感觉。毕竟自她认识他起,他便一
直是在默默保护照顾着自己,没有人能够憎恨这样一个真心对自己
好的人。就算现在知道了纪贝姆所做过的事,她仍是觉得父母本就
要逾越身份差异的这道难关,他们的感情才可能得到好的结果。情
况会变得那么恶劣,虽是有纪贝姆起头,却不能全部归咎於他,应
该怪造化弄人。
只是事关父母,也不能说声「没关系,别在意」就万事大吉。这么
多年来,负疚与悔恨恐怕早已深入纪贝姆内心,否则他已经全无武
力,身体也不甚好,怎会在墨河镇才一见到自己便毅然离家,暗中
跟随保护自己?无法减轻的愧疚郁结心头,会是沉重的负荷。或许
任他留在自己身边补偿当年的过错,才能减轻他心头的歉疚,让他
好过些。最后萝纱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好了。
她不说话,纪贝姆没什么可说,艾里是看当事者都不说话,自己在
修雅和罗炎的故事中只是个无关者,由他来说话未免古怪了些,便
也不作声。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尴尬。
萝纱起身欲辞别,忽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对了。据说魔族的
真名具有特殊的力量,如果魔族亲口把真名告诉旁人,那人便可以
凭藉这真名与他订立魔法契约。那么,我父亲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
真名告诉妈妈呢?」
纪贝姆一愣,应道:「魔族的人为生育后代,往往会有不少姬妾伴
侣。不过真正结成夫妻的并不多。魔界的夫妻,都是真正生死同心,
愿为对方付出生命的爱侣。为了表明彼此心意,也是为了守望相
助,夫妻双方会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名。因为魔法契约不见得都是伤
害、封印性质的,也有可以疗伤或是增强能力的。」
「这么说我老爸还真的是很认真啊!」萝纱暗道。知道父母的感情
真挚深厚,令得知闻者色变的魔王是自己父亲的震撼顿时减轻不
少。
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了,她便向纪贝姆告辞。艾里自然也没
有留下来的必要,便和她一同往出口走去,一路上便听见前头的少
女小声地嘀嘀咕咕着什么。
「……对了,我的真名该是什么?不会就萝纱??凯因这么简单?那
能和我订契约的人未免太多了吧?艾里他们,翠雀旅店的人,魔法
学院的老师同学,邻居的大婶大叔……完蛋了,根本数不完啊!」
艾里失声而笑,开解道:「你想太多啦!你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统,
情况大概不一样吧!」
萝纱讶然回望他。艾里的神情自然,仍是平时相处时的模样。先前
她的心神都被母亲的现身、纪贝姆说的故事所佔据,一时也忘了他
的在场,此时才猛然醒悟自己这几个月来苦心隐瞒的魔族血统已经
被他知晓……但他的态度怎么都没什么变?
今晚或许是适合坦露秘密的夜晚吧!萝纱向艾里问出心中疑惑:
「魔族凶横残暴,是人类的大敌。我是一半的魔族,你对这没什么
感觉吗?」
昏暗的光线中,她的双眸亮如星子,紧紧锁住艾里。艾里心中微动,
忽地意识到,自己虽不觉得她有魔族血统的事有什么大不了,对当
事者来说却很可能是不小的负担,她这个问题可不能随便回答。他
低头思索,小心地整理着语言。前头萝纱已推开纪贝姆小楼的屋门
走了出去。
听了半夜的故事,现在正是夜半时分,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
路边树影在风中摇曳婆娑,夜空中几颗孤星明灭不定。冬夜的寒风
扑面而来,令萝纱和艾里两人的头脑都为之一清。今晚所听到的一
切,如是幻梦一场。
不过他们都明白,有些事并不是想回避就可以把它当作不存在,终
是要面对的。
「当然会有感觉。」艾里终於出声。
「刚知道时是很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一个人的身世怎样,或是有
没有什么血统证明书,并不会影响到我对他的看法。你是一个独立
的个体。别的魔族该是什么样不关我事,我认识的只是萝纱你而
已。你的个性怎样,我一直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分析判断。不管是对
魔族,是对人类,或者是对自己的评价,我认为都应该听从自己的
感觉,而不该拿『应该是怎样怎样的人』的臆测,毫无根据地往一
个活生生的人的头上套。」
垂首思索艾里话中的含义,萝纱僵硬的面部线条渐渐柔和下来,但
还是无法释然。月光下,她低垂的面容白得彷彿吹弹可破,踌躇地
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嫣红的唇色被皓齿咬住时褪得水般浅淡。艾里
从没有见过这样给人脆弱之感的萝纱。
「但……」细弱的声音钻了出来,充满着不确定:「如果我的性子,
已经开始变得如魔族一般的无情呢?」
艾里一凛,凝望萝纱,萝纱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如果真是这样,我的想法也还是一样。唯一能决定我对你的态度
的,仍旧是你的行事为人。」
说到这,他亦有所感触,也忘了怎么斟酌词句,话说得更加流畅:
「人本来就各有各的性子,很难说什么样的性子好,什么样的性子
不好。只要对自己的所为担负得起责任,不会伤害到旁人,谁有权
力指责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也不需要对任何人有所愧疚。创建黑
旗军的初衷,也是希望能创造一块让人可以按着自己本心,自由生
活的地方啊!」
说完一大串话,松了一口气,他忽觉有异。今夜萝纱的神态,并不
像是初次知道自己拥有魔族的血统……她之前便已知道了?什么
时候的事?
仔细推想过去萝纱的言行几时出现过异样,他的怀疑很快指向他们
在黎卢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有一阵子,她莫名其妙地和自己变得有些生疏,自己知道是
因为她和维洛雷姆的交往,但现在仔细想想,如果真是为了这个原
因而与自己生疏,她应该掩饰不住女子恋爱时的甜蜜和兴奋。那时
的她,给自己的感觉只是退缩和畏惧,像是害怕忧虑着什么……而
在自己表示决定修正自己的态度,真正以夥伴而非保护者的平等自
由态度来待她之后,她和自己之间的隔阂才渐渐消失。只是此后她
给自己的感觉,就和之前有了不同,就像是从单纯女孩变成了有秘
密心事的少女。
当时并没多想,现在推想起来,才知道应是从那时候起,她已发现
了自身血缘的秘密。自己刚才虽说得达观,但对一般人,尤其是个
年轻女孩来说,这终究还是个相当要命的负担。
自己眼中看到的萝纱,一直是开朗乐观的。她看事情常比自己更加
通透,有时便像她母亲当年一般开导自己,想不到她自己也背负着
这么沉重的秘密。看她现在问话的神色,应该已为这问题独自受了
不少煎熬,却小心掩饰着不敢和任何人分担……
总是一副无忧无虑模样的人身上偶尔显露出来的脆弱,尤为打动人
心。艾里忽觉心中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怜惜,不愿见她继续徬徨不
安下去,他靠近她伸手拍抚她的肩背。
「再说,魔族也不见得一定是凶横残暴吧?至少现在的罗炎和纪贝
姆,都不是这样的人啊!除去魔族的血统外,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有
自己的人生、有感情、会思考,对他们我恐怕很难有什么恶感。相
比那些为着一己私欲挑起战争的人,我还更愿意和他们亲近。难道
你不这么觉得吗?所以别把这事看得太重了!」
「是这样吗?」
好像很有道理……因艾里的轻拍而生的安心和依赖感,让萝纱放松
地依靠向他身边,困扰心头多时的忧虑渐渐消散。
手掌下的纤细身子渐渐止住了颤抖,惶惑的眼神变得清朗起来,艾
里心中亦涌出一股满足愉悦之感。他低头看她渐渐回复的平和安然
之态,同时也注意到胸线起伏,腰身玲珑……咦?从何时起,萝纱
已真正是个少女的模样,和初见时的平板青涩大不一样了?眉目间
隐现清婉之气,萝纱孩童般偏於中性的清丽已经蜕变成了少女的妍
丽?
过去日日见面,便不容易留意到她的变化,这次经过一段时日的分
别才蓦然惊觉。艾里惊讶於她成长的同时,也突然发现……自己好
像和她靠得太紧了些。
察觉艾里的眼光有异,萝纱亦意识到什么,杏眼失措地瞪大。白生
生的面颊上浮现出的淡淡艳色,娇嫩得如同荷花瓣尖的粉红一抹。
怔怔望着眼前秀色,艾里一时间对靠在身边的纤秀身子产生异样的
感觉,脑中濛濛然有些发昏,原本想说的话在脑中胡乱打起结来。
「所以,所以就是说……那个,不用太在意这件事……呃,我是说,
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你,你的意思是?」萝纱的舌头好像也有些打结。
「别人会怎么想我不好说,但至少我依旧会像以前一样待你。如果
我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我还是一样数落,不会因为知道你
血统的事而对你有什么武断的认定。」
萝纱想了一下,眼中缓缓涌现出粲然笑意:「你是说,不管我可能
变得怎样,你都会以平常的心来看我?」没有猜忌,不会歧视,也
不束缚限制自己,他会以尊重和信任来包容自己的一切。
明白他的意思后,整颗心像是溶化了一般,全然松懈下来。身体彷
彿被拥在暖融融的春风中,长久以来的忧虑疲惫一分分消失无踪。
情感虽已变得淡漠,她却很确定自己喜欢此刻的感觉。再多的宠
溺,都不及尊重地留给她适当空间,只在恰当的距离处静静守护的
那一份温柔。
萝纱克制不住满心的笑意,也不想克制。她向他靠得更近,笑容更
加灿烂眩目,可爱无比。艾里终於忍不住,搭在她肩上的手微一使
力,便要拥她入怀……
然而萝纱的身体才一动,胸口处响起一声清脆的低响。两人眼光下
落,见是那水晶坠与萝纱胸口钮扣轻轻碰撞。顿时,所有的动作全
然凝结,只有那水晶坠兀自左右摇晃。水晶折射的莹亮光辉,彷彿
是修雅带笑的明亮眼眸。
艾里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人家母亲面前对女儿有什么亲近动作。萝
纱亦然。两人面上同时浮现尴尬之色,一个讪讪收回手,一个乾咳
一声挺直身子,转开眼光。片刻前的融洽气氛已无影无踪。
「现在时间还早,快点回去,还可以睡一觉。」
「是啊。那么,再见。」
「再见。」
两人眼光都不敢相交地交换了个淡而无味的安全对话,便分头走回
住处,回到各自的床上,瞪着天花板到天亮。
这一年的冬天,对大陆上的众多国家来说,都是最寒冷的严冬。
大陆西部的塔思克斯帝国依旧陷於艰难的内战之中。叛乱的达鲁王
领并不是如何强大,塔思克斯的国王并非无能之君,领兵的将领也
非庸碌无能,统领的军队亦是训练有素的强兵,奈何叛乱的雷瑟夫
亲王背后有凯曼王国在支持。
塔思克斯的工矿业相当发达,但国土大部分是荒漠和寒冷的冰原,
粮食、生活用品等有很大部分需要依靠凯曼和神圣联盟进口。而凯
曼处於大陆中部,广阔的幅员横贯整个大陆,隔断所有连通东方神
圣联盟和西方塔思克斯的道路。就算是走海路,也不可能不在凯曼
的港口停靠补给而直接到达塔思克斯。
凯曼不需要动用自己的兵力,只需发挥地理上的优势便足以令塔思
克斯吃足苦头。它牢牢扼住陆路和海路的补给路线,塔思克斯国内
日渐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行军打战最重要的就是军需粮草的供
给,缺衣少食的军队战斗力大减,与达鲁王领的叛军缠战近一年时
间,仍不能平定战火。此时进入严寒的冬季,情况更是严峻,越来
越多人沦为流民乞丐,冻死饿死在街头。
而在大陆东部,虽然凯曼利用索美维通道两面夹击敌对国家的计划
不得不中途放弃,却还没有国家能够遏止它在东面正面战场上的攻
势。
凯曼刻意在联盟核心国??圣爱希恩特帝国挑起王位纷争,取得了不
错的效果。联盟核心国因为王位之争自顾不暇,联盟各国成了一盘
散沙。各国间複杂的历史恩怨、利益冲突,再加上凯曼有心的挑拨
利用,令联盟众国间始终无法结成强力的盟军,联盟的土地大片沦
入凯曼之手。
待到圣爱希恩特三王子夺得王位,想再重新组织联盟各国共同对抗
凯曼已为时过晚。联盟超过二分之一的土地已被纳入凯曼的版图,
中北部的大部分国家领土被佔领,只余下凯曼入侵路线距离较远的
南方、沿海国家。圣爱希恩特新王登基不久,凯曼已荡平挡在圣爱
希恩特之前的阻碍,不再只是以有翼魔人部队在边境骚扰,而是真
正的交锋。
圣爱希恩特尽管是联盟中国力最强的国家,仍是远远不能和凯曼相
较。更何况神圣联盟的国家较为富庶,人丁密集,凯曼从攻佔的土
地中掠夺大量物资充实国力,进攻之势更加锋锐。虽然弗里德瑞克
登基后拔擢了不少有才能的将领,军队也奋勇抵抗,圣爱希恩特的
处境仍是不可扭转地恶化。到了第二年初,只剩下黎卢周围不到原
版图三分之一的地方还掌握在圣爱希恩特手中,残存的圣爱希恩特
军退缩在这里作着困兽之斗。
在圣爱希恩特最后的领土中,人们见的最多的就是从前线退下的伤
残士兵。几乎每天都有坏消息传来。接到阵亡通知的人家的哭号
声,在每个城镇都可以听到。随着时日的推移,越来越少人对夺还
国土还抱有信心。百姓们想得更多的,是自己脚下的土地再过多久
就会变成凯曼的?
「那么,各位军团长认为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呢?」
如同是替百姓问出他们心中的谜题,弗里德瑞克向环坐在会议桌前
的将领们问道。
在圣爱希恩特前线的临时作战指挥部议事厅中,宽大的会议桌上摊
着一大张地图。负责前线战事的将领围坐会议桌两侧,刚刚在几个
月前登基为新一代圣王的弗里德瑞克则端坐於上位,双手交握,双
腿交叠,神态轻松而不失王者的威严。
三王子的两位王兄死后,他便是最有资格继承王位之人,原本效忠
另外两位王子的将领们多半改向弗里德瑞克效忠,一两个顽固地企
图反叛的也被他以精明的手段压制住,撤换上他拔擢的人才。
在争夺王位与登基稳定政局的过程中,弗里德瑞克一直收敛起来的
锋芒日渐发散出来。他所展露出的才干和远见卓识,令他的臣民们
心悦诚服。虽然加冕时日未久,国家又面临大敌,但他仍是在国内
确立了稳固的地位。
不过弗里德瑞克也并非全能,他擅长整顿政治、选拔人才等文治方
面,行军打战之事就不在行了。曾有人进谏鼓动他御驾亲征,说是
「必定能鼓舞全军士气,圣王的智谋武略世人难及,定能重挫凯曼
气焰,重新平定战乱」云云,弗里德瑞克听都懒得听完,便嘲讽笑
道:「建议我御驾亲征,等於是要把我直接送到凯曼的牢笼里。」
他直接差人调查进谏人的底细,果然查出那人与凯曼有所勾结。
圣王加封众军团长中最善智谋,也是他最信任的第四军团长??西撒
为大元帅,把全权指挥作战的责任交付给他,自己可以说是完全放
手。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后方协调规划,除了听取战况的进展情
况,很少介入前线的事务。因而,当军团长们听闻圣王驾临前线驻
地,还召集他们会谈时,都有些意外。
听取了前线将领对战况的禀报后,圣王问出了先前所说的那个问
题。将领们便开始认为圣王是十分忧虑圣爱希恩特的险恶处境,而
来探问情况的。
「陛下无需太过忧虑!虽然现在的战况确实十分不利,但我方尚有
最后一个险地??马列塔高地可以据守。臣等拚死也要守住马列塔高
地,就算付出再大牺牲,也不会退却!」
第七军团长横眉怒目地表示他的坚决战意,其他几个与会的军团长
也发言附和。
「如果马列塔高地失守,便再没有足以抵挡凯曼人的险地!除非我
军全员战死,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凯曼士兵踏上高地一步!」
「陛下且宽心,情况未见得已到了最坏的地步。我等必会全力保护
黎卢,不令国都受凯曼人玷辱!如果支持的时间足够久,凯曼的情
况或许会生出变化,令我们找到反扑之机……」
其他军团长纷纷向寡言的大元帅西撒使眼色,示意他也说些什么来
安抚国王。然而西撒对他们的示意视若无睹,沉吟一阵后只冒出一
声:「一个半月。」
愣了片刻,大家才醒悟过来他是在就事论事地回答「己方还能支撑
多久?」的问题。而看圣王低头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才是他真正想
要的答案。将领们先前的忠义表现,看来是表错情了。几个军团长
不免有些尴尬。
弗里德瑞克忽地发出一声不合圣王身份的小小咋舌声,似乎刚刚做
下了什么定论。他抬起头环视座上的将领们,眼光深邃。军团长们
一时都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各位忠勇无畏,堪称良臣,实乃圣爱希恩特之福。」明白这形式
上的夸讚只是开场白,下头的才是重点。众人凝神听着。
「只是眼下敌我力量差异悬殊,不是单凭个人豪勇与忠义能抹消得
了。就算全军人人都不畏死地强撑下去,最终也还是不可能阻止凯
曼人踏入黎卢,徒然消耗我国国力,增加我军将士的伤亡。」
几个性子急些的将领张口欲言,然而接触到圣王极端冷静的眼神,
脑中的热血立刻被冷冻成冰条。虽不情愿,他们也必须承认他说的
是事实。
西撒是一开始就支持弗里德瑞克的人,对他的瞭解比其他众将更
深,不过他虽知道圣王这些话应和先前那个问题有关,也不明白他
究竟有什么打算,疑惑道:「陛下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我的想法很简单。反正是不可能守住黎卢,索性就不用守它。凯
曼人想佔就让他们佔吧!」
弗里德瑞克似乎是原本就有这想法,刚才的谈话只是令他更加确
定,话说得极是顺畅。但对这惊人的提议,在座的将领们却无法以
同样轻松的态度回应。
首都是一国重地,历史上大多数的迁都事件都是因为国力孱弱,无
法抵禦外国进攻,不得已而为,而更多的实例是首都被佔领,即代
表这个王朝走到了末路,撑不了多久就完蛋大吉。现在……陛下
他……他竟然这么轻松地说「想佔就让他们佔」?!更何况黎卢是
濒海城市,如果被佔,也就等於所有的领土都沦陷,跟亡国无异了
啊!
看到众将领的脸色变化得实在太诡异,弗里德瑞克终於好心地给了
他们解释。
「城市土地只是死物,更重要的是人的存在。只要我们这些反抗凯
曼的人还在,便有把它夺回来的机会。如果太过拘泥於这些死物,
为了保住它而付出太多人力上的牺牲,未免本末倒置了。」
「陛下的意思是?」在座的将领都非蠢人,都能明白圣王所说的道
理。可虽然话是这样说,但……
「可如果国土全数沦陷,不要说无法扩张人力和供给,大家连落脚
的地方都没有,还谈什么反抗凯曼收复失地?」
弗里德瑞克伸手在摊开於桌面上的地图轻轻敲击,唇边的淡淡笑容
似有深意:「谁说放弃了黎卢,我们就没有国土?」
众人讶然低头看着地图。圣王手掌覆盖之处,画的是大陆东南海面
上星罗棋布的众多岛屿。有几个人脑中已隐隐闪现出灵光。
「东海上大大小小近千个岛屿,就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后容身之
所。」
被弗里德瑞克这么一点,西撒眼中光采一盛,终於恍然大悟,露出
钦佩之色:「正是!凯曼军队在大陆上或许可以势如破竹,不过这
么多岛屿,他们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兵力一一控制!」
弗里德瑞克提出的提议激发了他许多想法,向来寡言的西撒兴奋之
下,一反常态地一口气说出一大串话来。
「我国海军实力在大陆上数一数二,只是与凯曼的战斗都发生在内
陆,派不上用场。而凯曼海岸线短,海战力量薄弱,就算仓促建设
训练也难有成效。如果我们后撤到东面岛屿中,战场便拉到了海
上,凯曼国力上的优势便被抵消掉许多!而且,海域和岛屿的情况
都很複杂,恐怕只有最有经验的渔家才清楚。我相信我们会比凯曼
人更容易得到这些渔家的帮助。要打起仗来,海军薄弱不熟地理的
凯曼人很难再讨得到好处!」
其余将领亦醒悟过来。先前大拍胸腑向弗里德瑞克保证之时,他们
是基於忠於国家的信念而鼓舞精神,内心其实均感悲观无望,此时
他们才是真正地燃起了希望。会议室中的沉闷气氛围顿时变得轻松
而充满活力,将领们雀跃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方法应该可行!东海上有许多大的岛屿,有淡水水源,也大得
足够耕作种植,补给我们需要的粮食。」
「从现下的情况看,我们要挡住凯曼一个月应该没有问题。算上寻
找合适岛屿的时间和逐步安排把兵力、物资撤离的时间,虽然紧迫
点,也应足够了。」
「陛下之见果然高明!今后我军可以时常登陆海岸,骚扰攻击凯曼
驻军!等到他们的救援部队赶到时,我们早已退回海上,他们怎么
能捕捉到我们的位置?从今而后,主动权便是在我们手上了!」
「众卿说得都不错。」环视激动起来的将领们,弗里德瑞克提醒道:
「不过别忘了这只是一时之计。我们的目的始终是击退凯曼,收复
失土,不能只求偏安一隅。利用退居岛屿后赢得的时间,我们应该
去完成我们先前来不及做的那件事--联系其他国家互相配合,联合
起来把凯曼人赶出联盟的土地!」
「可是……」第六军团长犹疑问道:「现在凯曼佔领了联盟一半有
余的领土,只剩下南部和沿海一些国家,联盟原本的力量已经折损
大半,恐怕没有足够与凯曼抗衡的力量……」
大部分人看来都和这军团长有一样的看法,面露难色。弗里德瑞克
好整以暇地观察众人神色,随手从旁边书柜中抽出几本书册,扔到
会议桌上盖住了地图。众武将不明其意,正疑惑地交换视线,便听
圣王发话:「现在判断敌我的力量强弱,可不能只看地图上的势力
分佈啊!虽然从地图上看,联盟是有一半的土地被凯曼佔领了,不
过这些地方的人们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凯曼收服。我知道有许多反抗
凯曼的人结成的武装组织,盘踞在一些地形险恶的山林地带继续与
凯曼对抗。如果能与这些人联合起来,凯曼便不再是不可动摇的
了。」
向下属解析着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弗里德瑞克脑中同时浮现出曾经
打过交道的艾里等人的形象。几个月前艾里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助自
己对付两位王兄而得来「圣剑士」的名号,现在这个名号却有着莫
大的影响力,几乎每一天都吸引着不满凯曼侵略的人投奔黑旗军。
这大概是一开始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吧!
「另外,在南方尚未陷落的地方也发生了值得我们期待的变化。以
圣剑士为首的黑旗军崭露头角,挫败了凯曼入侵南部的行动,令与
凯曼勾结的巴兰覆灭,同时藉机佔领了巴兰的一部分领土,在南方
站稳了脚。这个黑旗军虽是新出现的势力,实力还尚弱小,却已经
引起了凯曼的注意。而且圣剑士和圣女的名声,每一天都在吸引着
大量人才和零散兵力投奔黑旗军。假以时日,黑旗军或许会成长为
一支对局势具有举足轻重影响力的势力。」
「而且,以这件事为契机,讨伐巴兰的那几个南方国家开始积极地
缔结紧密的联系,跟黑旗军似乎也搭上了线,往来频繁。如果情况
顺利发展下去,南方或许会出现真正强力的联盟。凯曼恐怕无法像
对付松散的北方国家那样,轻易地征服南方。所以,眼下凯曼人的
气焰虽然如日中天,但如果我们用对方法,再加上适当的时间和合
适的时机,要赶走他们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弗里德瑞克的笑容给原本对前景悲观的众武将带来了希望。一开始
时不是他的支持者的武将们,也真心庆幸上天安排这一位王子成为
他们的王。或许他的才智,真的能够化解圣爱希恩特数百年来的空
前大难……
而弗里德瑞克没在意武将们眼中的钦佩敬服,目光凝注於地图上原
巴兰版图一带,心中想着一向厌恶自己至极的艾里既然成了黑旗军
的领袖,看来今后为了联手对付凯曼,少不得还是要和自己见面。
那时他的神色,想必精彩得很。
第五章 ~鱼目混珠~
以凯曼的年号来算是日正九年一月的中旬,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深
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南方浓密的森林中。
北方的冬季相当乾燥,而南方相较之下,雨水仍是比较充沛。森林
中铺满烂叶草根的泥土吸足了水份,一脚踩下去会发出怪异的吱吱
声。空气也饱含湿冷的水气,当夜晚降临时,湿气令寒冷的感觉更
加渗透入人们的骨髓里。虽然环境令人相当不快,这队人马还是保
持着严整的队形,看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从队伍中不时冒出
对南方可恶气候的低声咒骂声,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凯曼的口音。
天色一暗下来,人们便迫不及待地停了下来,按各自的分工迅速地
开始行动。不多时,林木空隙中便支起了许多帐篷,一堆堆篝火熊
熊燃烧,驱走人们的寒意,火上的汤锅中飘散出热汤的浓郁香气。
将被渗入靴中的污水冻得发僵的脚和手一起伸到火前烘烤,旅人们
终於恢复了暖和。锅里和火上烘烤的食物也差不多可以入口了,人
们便取出各自的餐具准备进晚餐。在这个时候,一个不速之客闯入
了这个临时营地。
那是个身穿打了好些补丁的破旧长袍,一副寒酸相的年轻流浪艺
人。不过他那一张笑容满满的英俊面孔,令人难以生出厌恶感。显
然这年轻人也很清楚自己外表的亲和力。一来到营地,便向四周免
费大放送他那阳光般的灿烂微笑,并以完全不像是陌生人的热络态
度说话。
「嗨,朋友们!这鬼地方简直能把人冻死!能给我一点吃的吗?
啊,我这里有些被冻得跟石头一样硬的肉乾,不过拿去煮汤或是烤
一烤,滋味还是很好的。用这个和你们换一盆热呼呼的热汤,行
吗?……放心吧,鄙人在下我,是一个流浪各地表演的魔术师,不
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可疑人物!」
堪称人界来路最不明的可疑人物??维洛雷姆,笑瞇瞇地试图说服营
地的人让他留下。
「……怎么?还是不可以吗?各位难道忍心在这么漆黑寒冷的夜
里,看着一个孤独疲累的可怜旅人离开你们的营地,独自走进躲藏
着凶猛恶兽的黑暗森林里?」
然而这一次他的魅力似乎失效了,他说着说着,笑容渐渐开始挂不
住了。营地中的人们没有对他的笑容回以热情的反应,许多人表情
木然地盯着他,有些甚至流露出怀疑排斥之色。
维洛雷姆暗自嘀咕,只身的旅人遇到团队时请求暂时一同宿营是很
常见的事,这些人怎么防备心会这么高?自己是孤身一人,能拿这
营地里上百号人怎么着?不过自己如果真要做什么,搞定一两百人
确实不在话下就是了。
「怎么回事?」
一个颇有威严的男声响起,维洛雷姆望向营地中央方向,见到两个
男子朝这里走了过来。
这两人都有着剽悍的体形,脚步稳健而不笨重,看来都身怀武技。
走在前头的男子三十多岁,颧骨高耸,脸型方阔,狭长的绿眼有着
凌厉眼神,似乎是个性格严酷意志坚决的人;后头的男子浓眉大
眼,神态气质与前头那人相仿,不过要年轻上几岁,显得青涩质朴
一些。这两人一来,营地里的人的眼光便飘向他们,看来他们就是
这营地中的上百人的头儿。
旁边的人把事情告诉那两人,领头的汉子打量维洛雷姆一眼,精明
而冷淡的神色也全然不被维洛雷姆再次堆起的笑容融化。维洛雷姆
几乎要认定自己今晚得自己露宿了,却听他说道:「好吧!如果你
不给我们带来麻烦的话。」
那年轻男子露出些许不赞同的神色,好在领头汉子并没有因此而收
回自己的话。维洛雷姆松了口气,忙迭声地答应:「啊,太感谢您
了!放心吧,流浪魔术师只会给人们带来欢笑,不会带来麻烦的。」
他的表演确实挺精彩。晚餐过后,维洛雷姆为回报他们而表演的魔
术可以证实这一点。
营地中的人们简直如受过最严酷训练的军人一般僵硬刻板,对表演
不感兴趣,一开始只有坐在维洛雷姆旁边的几个人冷淡地看着。维
洛雷姆也不在意,取出七弦琴开始弹唱起来。
「小镇哈莫斯是我的故乡
妈妈总叫我摆出高贵的派头给人看
她老是说 维洛雷姆
你的父亲是伟大的国王
小时候我日也盼 夜也盼
盼着有一天回家能看到丰盛的大餐摆在桌上
但为什么家里总只有讨来的剩菜剩饭
每次我一问 妈妈就哭得天昏地暗
十岁那年终於有人告诉我
你妈妈是个疯疯癫癫的笨蛋
从此我对有钱有势的老爹没了指望
为了吃上好菜好饭 我当上了小偷惯犯」
他放下琴,装出鬼鬼祟祟的模样在周围的人身边绕来绕去,做出笨
拙地偷东西的模样,从周围人们身上他不时变出许多零碎古怪的东
西,又令它们消失,表现一个小乞儿笨手笨脚不断弄丢自己偷到的
东西的样子。
维洛雷姆以弹唱串连各种魔术表演,轻松的歌词,有趣的表演,吸
引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当他表演到十三岁学人偷窥女人洗澡的经
过时,已有许多人忍不住聚拢到他周围。虽然刻板冷漠的表情还挂
在这些人脸上,反应也不像维洛雷姆往常表演的热烈,不过集中在
魔术师身上的目光都闪动着兴味的光芒。
维洛雷姆生性爱闹,越是看到人们严肃自制的样子,便越想逗弄他
们。他使出浑身解数,表演得越发有趣可笑,观众们冰冷的面具渐
渐出现裂缝,不时被他引出小声的笑声。
「你们在做什么?」
气氛正变得热烈起来,那领头的两个男子走了过来。见年长的精悍
男子浓眉紧皱,神色严厉,观看表演的人们收敛了笑声,不安地散
开。维洛雷姆爱好的消遣被迫中断,有些失望,小声地抱不平:「只
是魔术表演,为什么不让大家乐一乐呢?」
「我的队伍讲究严格的纪律。这种低俗无益的玩乐只会扰乱他们的
心志,破坏纪律。」
「低俗?请不要这么说。魔术是展现我们儿时单纯梦想的艺术
啊……呃,好吧!好吧。既然你们不喜欢的话。」看到两男子的神
色越发冷厉,几乎要胜过营地外的寒气了,维洛雷姆聪明地停止辩
解。在人家的地盘上,当然人家说了算!他乖乖把铺盖在火堆边打
开,准备睡觉。
看这呱噪的魔术师安份了,两人才转身离去。走开几丈,年轻男子
不解地靠近领头男子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队长,这种时候,为
什么还让这来路不明的人留下来?」
年长男子回头,看维洛雷姆双眼闭合,神态放松自然,看来快睡着
的样子,而且这么远距离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小声谈话,方才边继续
走边答道:「克里维,遇到事情多用你的脑子想想吧!正常情况下,
旅队是不应该拒绝孤身旅客的这种请求的。如果事事太过谨慎,反
而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又告诫克里维:「记住,我们只能按一支投奔黑旗军的普通队伍
应有的方式来採取行动!不能大意,也不可以表现得太过谨慎。明
白了吗?」
克里维点点头,想了一想,有些不确定地问:「可……队长,你觉
得我们真能找到黑旗军吗?说不定他们早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
划,根本就不会让我们接近他们的基地?」
那队长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不用把对方想成无所不知的天神,他
们总归也是人。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他们是不可能查知我们底细
的!」
「是!」克里维神色一凛,肃然道。
随后紧绷的神色便显得放松了些许,他暗自安慰自己:「不错,正
是这样。我太紧张了……一切都会顺利的。为了凯曼!」
他们并不是一支单纯的旅队,而是凯曼派来执行特别任务的死士。
经过短短数月,投奔黑旗军的人越来越多,它的势力迅速成长壮
大。而那几个反巴兰的国家开始形成接近同盟的关系,黑旗军也在
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它的表现日渐引起了凯曼的顾忌,想要趁着
它羽翼未丰时尽快剷除掉。
然而自黑旗军在南方悄然崛起之始,它的基地位置便十分神秘。巴
兰曾几次派兵攻打,却始终不曾摸到黑旗军基地的边。凯曼也曾派
出不少兵力南下进攻黑旗军控制的区域,但他们一有行动,黑旗军
的人马就如同蒸发一般消失了。
凯曼是以「解放民众,驱逐无能腐败的统治者,赐予民众富足生活」
的正义之名向联盟各国发动战争,他们也不肯放下凯曼的荣耀,以
当地居民的生命威胁黑旗军出面,否则消息传扬开,无论是被佔领
区还是尚未被攻佔的其他地方,对凯曼的反抗都会加强。凯曼军队
只有努力搜寻黑旗军的踪迹,但是搜索进行得很困难,道路变得很
奇怪,凯曼的军队非但不见黑旗军的人影,反而陷在里头好些天,
差点找不到路回来。他们不得不放弃,再想办法。
国王的幕僚几经讨论,终於推测:黑旗军的敌人找不到路,投奔黑
旗军的人们却都能安然抵达,这说明黑旗军很可能被某种结界守护
着。他们观察接近基地的人,是敌人便拒之门外,是友方才打开结
界让他们进入。
如果当初巴兰大举进攻黑旗军基地的那五千人有人生还,凯曼就知
道罗炎能够破解基地的守护结界,只要命他攻打黑旗军基地便不必
如此伤脑筋了。可惜除了萝纱等人,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情形,凯曼
只道罗炎那时也失败了,只得另想他法。但对於这样高明的结界,
凯曼的魔法师们翻遍书典,捻断了无数根鬍子,也找不到什么破解
的方法。最后,幕僚们终於想到最后一个办法--鱼目混珠。
既然投奔黑旗军的人才能进入他们的基地,那么就让凯曼的人装作
是前来投奔的队伍,黑旗军怎能分辨得出?
於是凯曼精选出一支强兵,要他们走一般投诚者可能走的路线,绕
开凯曼和其他对黑旗军有敌意的势力,迂回接近黑旗军的地盘。等
接触黑旗军的人时,便声称是前来投奔黑旗军。如果真能顺利潜入
黑旗军基地,便从内部破坏他们的守护结界,或是乾脆刺杀掉黑旗
军首领,这就是维洛雷姆遇到的这支队伍所背负的真正使命。
这支队伍有两百余人,全是凯曼精选出来本领高强,不畏牺牲的死
士。领队的队长哈尔曼,副队长克里维都出身恪守骑士传统的家
庭,对王室忠心不二,而其他人的家人都已得到王室支付的一笔庞
大金钱。队中所有人自从加入行动,便只求达成任务,已不指望还
能活着回凯曼。
在这趟行动之前,上头的人已向克里维等人分析过黑旗军的情况,
只是克里维毕竟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心中难免有些浮动,总担
心事情能否按计划进行,声名远播的黑旗军领袖??圣剑士和圣女又
会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好在队长哈尔曼冷冰冰的眼神,似乎有着
把人冻结的能力,和他说几句话,心情就会回复自己习惯的冷静。
克里维和哈尔曼互相点头示意后,哈尔曼便像往常一样先去休息,
而克里维则去做最后的巡查,查看守卫营地的人是否安排妥当。分
头而行的两人都没有留意到,那个流浪魔术师的眼睛曾经睁开过一
次,锐利深奥的眼神迅速掠过他们,又重新被眼睑所覆盖。
那魔术师在营地休息过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告别他们,先行上路。
克里维放下心来,以为不会再看到他了。却想不到夜晚休息的时
候,那魔术师又摸到了他们的营地,再次请求借宿。
副队长克里维自然是疑心大起,险些命人将这魔术师擒下审问。不
过按维洛雷姆的说法……
「看来我们正好是走同一条路了!相逢即是有缘,让我们愉快地相
处吧!」
而同样的情况,在第二天、第三天接连发生,克里维对他的疑虑越
来越盛。不过哈尔曼提醒克里维,这些天魔术师都是比他们更早上
路的,应该不会在背后跟踪,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几天后维洛雷姆又「如期」出现在凯曼队伍的营地中。在克里维终
於忍无可忍打算质问他之前,他倒先发制人,神秘兮兮地靠近两位
队长,低声道:「这几天老是遇见你们,难道你们……也是要去找
那个……」
声音压得更低:「黑旗军?!」
两个队长都是一惊,对视一眼,暗自猜测这魔术师究竟是什么来
路。那一边维洛雷姆已经大咧咧地拍拍两人的肩膀:「我知道你们
自然得小心谨慎,免被黑旗军的敌人截住。不过放心吧!我和你们
是同路人,也是要去黑旗军基地的。难怪这几天我们走的路都一
样!」
知道接下去的路应该也和这人是一样的,多半还是会遇见,如果否
认,到时候难免尴尬,哈尔曼两人只得也做出惊喜之色:「我们正
是要去投奔黑旗军!你也是?」
「是啊。这太好了!既然是一路的,我们就一起去吧?」
两人虽是在生死之间游走且久经沙场的战士,但对於魔术师雀跃的
要求,却都找不出回绝的理由。
於是维洛雷姆正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白天和大家一起赶路,咒骂
南方森林的恶劣环境;夜晚休息时,不时秀几手魔术娱乐大家。几
天下来,维洛雷姆已和队员混得很熟,简直就像本来就是队里的成
员似的。
他的表演颇受大家欢迎,队员们被薰陶得渐渐丢开了最初的拘谨严
肃。休息时队上的气氛变得热闹轻松许多,而维洛雷姆总是笑声包
围的中心。虽然行动之初,队员们已被严令不得向任何人泄漏此行
的真正目的,就算那魔术师和队员混得再熟,应该也不会发现什么
秘密,但每次看到这魔术师和自己手下的队员们混在一起聊天打
混,克里维还是觉得不安。
尽管自知自己的反应有些神经质,不过克里维还是排除不了这种感
觉:临近敌阵却被这种意外的人物纠缠上,简直就像在预示这次的
行动不会那么顺利。
黑旗军的基地究竟是被什么样的结界守护着?他们将遇到什么?
黑旗军里有些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对於未知事物的好奇和畏惧,令
这些问题时时萦绕克里维心头,使他感受到初次执行任务一般的紧
张。
和一点点期待。
按所走的距离计算,哈尔曼一行已穿过了邻近黑旗军控制区域的国
家,踏入了黑旗军控制下的洛桑一带。当发现了规模较大的城镇,
哈尔曼带大家离开隐蔽的山林进入城镇。
他们找到治理城镇的黑旗军的官员,说明了杜撰的身份,并表示希
望能加入黑旗军后,就被招待在当地住了下来。黑旗军的官员说是
请他们休息几天,不过克里维知道黑旗军大概是利用这段时间调查
他们来历的真伪,以判定他们是否是敌人。他并不担心会露馅。凯
曼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必定会面临这种考验,应该会做好安排,不会
让黑旗军发现破绽。
果然,几天后,一个官员便请他们继续往东北方走去。他并没有派
人为他们引路,也没有说明确切要他们去的位置,只是说到了那里
自然会有人接应他们。
进入黑旗军基地的过程,并没有想像中困难。
经过三天的行程,哈尔曼的队伍进入了魔翼森林附近的地带。因为
这一次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队伍中的人渐渐从紧张变成近似游
玩的心态,浏览一路上的风光。这一带经过适度的开发,走起来比
先前在原始密林时轻松多了。南方种类繁多的植被,让沿路所见的
山林呈现丰富的色彩变化,在清澈河水的映衬下十分明媚美丽,冲
击着克里维对冬天的冷硬印象。
第四天早上,克里维突然发现一个美丽女子从前方的树林向他们走
过来。队伍中的人们心里都有些准备了。
那女子以彷彿不似人类的轻灵姿态迅速向他们靠近。接近到能看清
对方面目的距离后,克里维发现美丽一词并不足以形容那女子。她
有着女神般空灵脱俗的绝美容颜,一股慧黠精灵的独特气质令她的
美不至於太过高不可攀。队伍中不少人直勾勾地瞪着她,看得呆
了。他不满地大声咳嗽,拉回那些色迷心窍的部下们的心神。
好在那美女似乎已习惯了人们的惊艳眼光,不甚在意那些人失礼的
表现。她走到领队的哈尔曼和克里维近前,露出欢迎的笑容:「我
是琉夜。欢迎你们来到这里,请随我来。」
本该直接带领这些新人穿过结界,琉夜却突然愣住了。克里维发现
她的眼光固定在队伍中央,神色颇为意外地唤道:「维洛雷姆?你
也来了?」
「好久不见,琉夜。」维洛雷姆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本来就觉得
这几天像是在随团旅游观光呢,刚听到你的开场白,还以为出来一
个导游小姐呢!」
「你的身体没事了吗?上次在黎卢见面时,你还很虚弱的样子。」
「托福,还好。休养了这几个月,已经差不多都恢复了。」
「那就好!那时你不声不响地走了,萝纱一直很担心,她看到你一
定会很高兴呢!」
克里维惊讶地看着他们熟络的交谈。想不到那个魔术师竟然会和黑
旗军的人相识!队中有人开始小声地猜测维洛雷姆和那美女的关
系,而克里维留意到哈尔曼单薄的唇线抿得更直了。这是他深思时
的习惯动作。他猜测队长正在思考魔术师和黑旗军的关系是否对他
们的任务有帮助。
不想让那些来投奔黑旗军的人觉得被冷落,琉夜和维洛雷姆只谈了
几句话便过来招呼大家。克里维趁她和哈尔曼说话时,靠近维洛雷
姆问道:「你原本就认得黑旗军里的人啊?」
维洛雷姆似乎毫无机心地答道:「是啊,我在圣女旅行时,和他们
结识的。」
「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克里维作出好奇的样子打探道。
维洛雷姆仰头想了一下,摇摇头,神秘地笑了:「不好形容,我只
能说他们是会让人出乎意料的人物。反正过不久就能见到了,你用
自己的眼!」
此时哈尔曼按琉夜的吩咐,命令大家抓住彼此的手跟着琉夜走,中
止了他们的谈话。维洛雷姆的答话没有让他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反而成功撩拨起克里维的好奇心。
黑旗军首脑们究竟会是怎样「出乎意料」的人物?
跟在那美女身后走了一阵,众人忽然发现自己像是乘坐高速移动的
飞车一样,周围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景物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后,
大家惊讶地发现先前挡在自己前方的应该是大片的密林,而现在却
变成了开阔的盆地。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座落在盆地中心,向来访
者敞开了怀抱。
今日被允许进入黑旗军基地的队伍不只他们这一拨。将克里维等人
领进来后,琉夜便请他们稍等,身形一晃消失了。不多时,她便又
带领三拨人通过了结界,引着他们一同走向那座城。
到了城门近前,克里维好奇地向四面打量。从敞开的城门,可以望
到里头聚集了许多欢迎他们到来的人,这些人大多体格强健,或是
一看便知道修为很深的魔法师,其中也夹杂了不少身形轻灵,容色
端秀的妖精战士。克里维深刻感觉到,这座城几乎全城都是战士,
是一座为了战斗而设的战斗之城。
圣剑士身着白银战甲静静立於高耸的城楼上,检阅即将加入黑旗军
的夥伴。青蓝的天空下,银甲被阳光映照得格外夺目,银亮的光芒
有如从天界降下的圣光一般清冷圣洁。他身后的一名女子应该就是
圣女了,漆黑柔亮的发丝和着纯白飘逸的衣袂在风中轻轻飘飞。
城外除了克里维这队人之外,另外四队多的有三四百人,少的有几
十人,合起来大约几百人,在城门外按各自队伍并列排开,声势颇
为浩大。克里维正打量其他队伍中人们迥异的衣着,响亮的话声轰
然响起。他侧头左望,见旁边队伍领头的大汉仰头向立於城楼上的
人自报家门。
「我是尼瓦路??尤罗,来自奥哈拉!五个月前凯曼佔领了我们的土
地,杀死了我们的领主。我们不想被他们押着去攻打其他国家而逃
到这里,希望圣剑士接纳我们,给我们刀剑,共同对抗凯曼!」
哈尔曼也站前一步,说出他们事先安排好的身份。
「我们原属凯曼辛斯莱将军麾下的骑士团。在看到凯曼的魔族部队
大肆虐杀敌人后,我们开始产生怀疑。凯曼是以正义之名发动战争
的,但为了胜利而让魔族残杀人类,这是正义之师应有的行为吗?
后来我们看到更多事例,终於明白凯曼的行为只给大陆上的人们带
来更多灾难,於是便集结起来逃出凯曼军队。我们听说圣剑士救护
民众的名声,便来投靠,希望能以我们的力量补偿一些凯曼造成的
伤害。」
另外三支队伍的领队,也依序报出他们的来历。
「我们是蒙特郡的农民,领主暴虐,过去我们整年的收穫几乎全落
入领主的仓库,现在他藉口为防范凯曼增加军备,逼我们交纳更多
的供奉,还肆意抢夺我们的妻女!我们迫不得已,只有逃离蒙特
郡。我们只求能在一块平等的土地上过日子,听说圣剑士和圣女心
地最是仁慈,请让我们留下吧!」
「我乃霍德曼王国埃迪将军之子!父亲死於凯曼人之手,我带领我
的家臣们投效你们,发誓要向凯曼人复仇!」
「我家是几代都在西托克一带讨生活的盗匪团,我是刚接任的这一
带首领迪博雷。现下外敌佔了西托克,我也不想再当个只知抢东西
碌碌无为的盗匪头子,便带来了我的部下,希望能加入黑旗军有些
作为!」
圣剑士听他们说完,上前一步向城下众人说话,表达对他们的欢迎
之意。他并不是大声嘶吼,城下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楚,声音平和而
有威严。
从一开始,克里维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圣剑士身上。他瞇细了眼
睛,努力想看清他的容貌,可惜城楼太高,只能看个大概。
感觉上那是一张线条分明的俊朗面孔,像是还年轻,却又彷彿有着
长者般看透世情的深沉。日光在他深刻的轮廓上刻划出阴影,令他
有一种凛然无惧的风姿。强者的霸气与一股令人安心的宽容,以奇
妙的方式融合为一体。
见到圣剑士本人,克里维觉得自己终於能明白维洛雷姆说的「让人
出乎意料的人物」是什么意思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独特的出众人物。虽也曾见过不少出名的武将勇
者,但看到那些人时,他都觉得对方和自己其实还是一类的人,所
差的只是个人际遇与手上溅染的鲜血多少的差别而已。但圣剑士却
不同,那是超然凡俗众人之上,是他不曾见过,也从没有想像过的
人物。在他身上,克里维彷彿看到了天神庇佑的神圣光芒,而圣剑
士以宽容悲悯的心,试图拯救人间苦难的众生……
原也只有拥有这般傲然身姿,超然气概的男人,才当得起「圣剑士」
的名号!
圣剑士讲完后,入城仪式便算结束了,城外的队伍开始鱼贯入城。
哈尔曼也整顿队伍随众人进城,与克里维视线相接时悄悄投来眼
色。克里维立时明白他在示意自己目标既已出现,进城后便即刻行
动,寻机狙杀!他垂下目光,以难以察觉的动作幅度微微颔首,让
哈尔曼知道自己已明白他的意思。
不敢让黑旗军任何一人察觉到蛛丝马迹,克里维的面上和哈尔曼一
样没有泄漏丝毫波动,但藏在斗篷下的手掌,仍是不由轻轻颤抖起
来。杀人对他早不是新鲜事,但圣剑士并非寻常对手,纵然克里维
已身经百战,仍是忍不住紧张起来。一股挑战强敌的兴奋,自心底
源源翻滚而上。
第六章 ~圣剑士之真面目~
新加入的人们入城后,城中登时乱了起来。负责接待的人员将加入
的新人引向事先安排好的住处,让他们先安顿下来。而将队伍带领
进城后,哈尔曼和克里维便离开队伍在城下守着,等候城楼上的圣
剑士下来,其他队员则由接待人员安排。
这种情势,人多反而招来怀疑,哈尔曼已决定只由他和克里维两人
来行动。传闻中圣剑士虽是武技高绝的武人,在战场上足可以一挡
百,但若是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近身发起突袭,再高的本领也发挥
不出来。哈尔曼和克里维两人亦是凯曼军中有数的强者,两人协力
合作,应该足够了。
琉夜看见他们有些奇怪,便飘过去问道:「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到
住处休息呢?待会儿有一场午宴为大家接风洗尘,先去把行李安顿
下来吧?」
「不用了。我们早就仰慕圣剑士大人的威名,很希望能尽快和他见
面谈谈,所以想在这里等着。」
「是啊!待会儿见过圣剑士大人,我们再直接去宴会场地就好了。」
哈尔曼和克里维自然地回答了琉夜的疑问。琉夜耸耸肩,不再管他
们。反正他们或迟或早,总是会看到艾里的真面目。这些日子来,
到妖精领域来的新人中,也有不少像这两人那样被圣剑士的名声给
蒙蔽的人,然而见到他在台面下的真实形象的时候,幻想便无一例
外地幻灭。幻想越美好,落差便越大……她早见得多了。
想到他们苦巴巴的守候,却将换来那么大的打击……可怜哦!琉夜
难得地对人投以同情的目光。
见带领他们进入基地的很有气势的美女没有起疑地离去了,两位凯
曼战士觉得轻松了些。不过克里维有些不安,小声嘀咕道:「她看
我们的眼光,怎么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你不能静下心的话,我认为你那不好的预感很快就会成真。」
哈尔曼面上风平浪静,话声却透出训斥之意。
克里维一凛,忙收敛心神。虽然很少有人能逃过自己和哈尔曼的联
手行动,不过心神不集中乃是行动大忌。一个不小心丢了自己的性
命还不要紧,反正本来就是怀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但若把任务搞砸
了就糟糕了!
在城下等了一阵,还不见圣剑士,克里维拉住一个从城楼上下来的
人问道:「请问圣剑士大人在哪里?还没有下来吗?」
「艾里啊?他说那身铠甲行动不方便,要先换掉再下来。」
入城仪式过后,好多东西要收拾,那村民也忙得很,匆匆答过便走
了。两人也只有继续等着,顺便小声地商讨待会儿的刺杀行动的配
合细节。在心中预演过一遍行动,克里维发现随身背着的行囊会令
动作有所窒碍。但是,等着与人见面,却郑重其事地把行囊放到一
边的地上,未免太过显眼,启人疑窦。
克里维游目四顾,想找个妥贴的处理办法,正好看到一个金发男人
从城楼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这男人有一张不错的面孔,不过气质太过平和,眼神也全无锋芒,
还有些心不在焉,不像什么厉害人物。而周围经过的人们的态度,
也在证明这一点。忙着收拾场地的人们从他身旁上上下下,多半扛
着旗帜、座椅等佔地之物,城楼的阶梯又不大宽,金发男子慢悠悠
走得悠闲,好几次挡住人家的路,招来不少白眼。
「去去去,不做事就快点找个清净地方玩吧!」
「求你快点下去吧!别挡在路中间碍手碍脚。」
城外的队伍进城后,城中便显得相当忙乱。不过克里维看得仔细,
乱归乱,却是乱中有序,黑旗军人人各司其职,几乎没有看到什么
人员闲置的状况。他便料想这男人必是无能之辈,才会这样无所事
事。周围人们对待这男人难称恭敬的态度,更加确定了克里维的认
定。
出身军旅的克里维一向鄙夷无能之人,不过这男人的出现,倒是可
以帮上他的忙。他便挥手示意他过来。那男人见他摆出如招呼下人
宠物般的手势,愣了一下才快步下了阶梯走到克里维前头,不大确
定地问道:「你是叫我吗?」
他是不大习惯别人以这种态度对他,克里维却道是这人连头脑都比
常人迟钝。不过再迟钝的人,替他拿个东西总不会出错吧?他便将
自己和哈尔曼的行李递给他:「你替我们拿一下。」
「哦?」男人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反射性地接过行李。
「待会儿你会挡着别人的路,站到那边去吧!」
克里维手一指,还是搞不大清楚状况的「弱智男」便愣愣地走到一
边去。克里维手不耐地再挥挥手,他便走到更远处的石墙后,但看
着怀中的行囊,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站在原地候着。
等了一阵,克里维算计着就算是女人换衣服也早该换完下来了,却
还不见圣剑士的人影,心中不由惴惴。难道他发现自己来意不善?
终於上头传来人声,他和哈尔曼对视一眼,迅速将状况调整到最好
状态,面上却摆出友善的笑容。
可惜见到人影,却没有发现先前在城楼上看到的圣剑士,只有依旧
是一袭飘逸白衣的圣女走下来,边走边和身后几位黑旗军首脑说
话。克里维隐约听见话尾飘来。
「……还真是懂得打扮人。他换上那身行头,板起面孔,跟平常简
直判若两人!不过反正过不多久大家也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纪
贝姆先生你何必这么坚持,每次一定要他扮出那副派头呢?」
那灰发覆面的单薄老者摇头坚持道:「首领终究是得有些首领的威
势。他的性子就那样,是不可能改变的了,不过我还是坚持,至少
在和别人第一次见面时总要有个首领的样子,让人生出起码的尊
敬。真相还是等把人骗进门,让他们成了我们的人后,再来瞭解比
较好。」
「纪贝姆先生啊,你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骗婚啊?」一个红发的
清秀少年笑道。
克里维和哈尔曼不大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心思在意。见圣剑士
却没有和圣女在一起,后面也再没人跟着,两人都觉意外。圣剑士
到底在磨蹭什么呢?怎么还不见人影?
圣剑士与圣女的名号虽是并列,不过据他们瞭解的情况,黑旗军的
主导者是圣剑士,圣女只是辅佐。对圣女下手,并不能动摇黑旗军
的根基,因而两人不敢妄动。
「我是来自凯曼的哈尔曼??拉茨。」哈尔曼神色自如地迎上去。
克里维也道:「我是克里维??埃尔顿。」
哈尔曼续道:「我们久仰圣剑士之名,在这里等了好一阵,希望能
先见他一面。不过一直没有看到他。请问他还在上面吗?」
「是凯曼来的两位大哥啊!」萝纱认得同是凯曼人的这两个领队,
她微笑答道:「艾里他刚才换过衣服就先走了啊!你们没看到他下
来吗?」
「没有啊?」哈尔曼和克里维互相望了望,脑中将刚才所见的人过
滤了一遍,确定自己不曾看到他下来过。圣剑士那般耀眼夺目的
人,如果看到没有理由会错过啊?
「没看到?待会儿的接风宴他得出面呢,这么会儿功夫会跑到哪里
去?」萝纱也觉得奇怪,话声化为喉间含糊的咕哝:「说不定是去
找那位迪博雷先生聊天?他也当过盗匪头子,可能很合得来?」
众人亦纷纷四下张望,寻找艾里的踪影。
先前被带他们进基地的美女投以怪异眼光时,就在克里维心中破土
而出的不好预感,迅速抽枝萌芽,茁壮成长,他很真切地感觉到,
这一次的行动很可能会以莫名其妙的方式流产……
萝纱忽地眼睛一亮,向远处大力挥手,试图引起一人的注意:「艾
里,你躲得那么远干嘛?一起去会场吧!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那么
大包啊?」
哈尔曼和克里维转头看去,见先前那替他们拎包的金发男子小跑过
来,向自己歉然笑道:「不好意思,两位。不过,请问这包东西,
我要拿到什么时候?」
……不会吧?!
萝纱无奈摇头:「真是的!包包请人直接送到他们的住处就好啦?」
不会吧?!
哈尔曼和克里维望望圣女,又转头确认她确实是向着那温吞男子说
话,嘴巴越张越大,骇异莫名。这男人竟然和城楼上那耀眼的圣剑
士是同一个人?!
仔细一看,面目轮廓确实像,不过笑起来的气质威势未免差太多了
吧?!这样温和无威,被收拾场地的仆役们赶来赶去的傢伙,竟会
是这里的首领?!
而自己当面认不出目标也就罢了,居然还叫目标替自己拿了半天的
包包,好方便自己行事?!这……这也太扯了吧?
过度的惊讶,令素来冷静自持的两位队长也难以很快反应过来,满
腔的杀意早已被沖得七零八落。不需要互通声气,两人也都知道这
次的行动是泡汤了。
在场的其他人只道这两人离谱的惊愕之态,是因为他们心目中圣剑
士形象的幻灭,纷纷轻拍他们的肩膀,安慰他们:「慢慢就会习惯
的……」
只有纪贝姆乱发掩盖下的精明眼神,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的眼神有别
於一般的惊讶,而是带了些许煞气和措手不及。他打量着两人,不
动声色。
接风宴很是热闹。菜色不算精緻昂贵,却热乎乎、够份量,足以慰
劳大家飢肠辘辘的肚皮。这一次加入的新夥伴相当多,大家边吃喝
边相互认识,气氛煞是热闹。
卸下银甲的艾里伴着萝纱等其他黑旗军首脑一同进场时,还有不少
人好奇他的身份。当圣女以一脸家丑外扬的歉然之色,向大家再次
介绍他的身份时,全场愕然。
不过除了哈尔曼那帮人,其他人没受过注重阶级贵贱之别的凯曼风
尚的薰染,对圣剑士毫无首领样子的事没有太大的反弹便接受了。
不少人原本对身为名声清高的圣剑士和黑旗军领袖的艾里心存敬
畏,见到真人却是这副德性,距离感反而被消弭了不少。午宴到了
后半场,大家已经混得相当熟络,艾里很满意午宴的热烈气氛。
只可惜有些美中不足--某个不受艾里欢迎的人物也混进基地来了。
那个来路不明的维洛雷姆一看到萝纱,便极为热情地扑了过来,而
萝纱见维洛雷姆的精神饱满,看来在黎卢时所受的伤已经痊癒,显
然也十分欢喜,拉他坐到身边亲暱地说话。艾里每瞥一眼,心火便
上窜几分。
只是萝纱和什么人往来是她自己的事,他知她和自己一样不喜受人
干涉,自己虽看维洛雷姆可疑也不能作为阻止她的理由……唉,话
是这么说,但还是不能纾解心口闷气!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理直气壮地过去把萝纱拉到一边:「对了,在
拉雅达时……那个人曾叫我转告你一件事。」
那个人……萝纱立刻会意他指的是自己的父亲罗炎,眼睛一亮:
「他……他说什么?」
作为黑旗军招牌之一的圣女,名声何等高洁,真正的身份却是曾祸
乱人界,鼎鼎大名的魔王的女儿,这消息如果传扬出去,且不管刚
起步的黑旗军会受到何等重挫,萝纱恐怕也将生活在人们异色的眼
光中,再难过上安宁日子。因而除了纪贝姆、艾里和她约定不把这
件事向任何人透露,如果不得不说到相关的事,就用「那个人」作
为罗炎的代称。
「他说教你黑闇波的那傢伙是有名的滑头兼花花公子,让你留心别
被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花花公子?萝纱有一瞬间的错愕。自己认得的那个维洛雷姆好像挺
拙的吧?
维洛雷姆曾不顾自身危险地为她剷除可能伤害她的人,她的眼睛也
看得清楚,他对自己的态度并不轻浮。再说父亲说的是「留心」,
也没有一定要她和维洛雷姆保持距离,她安抚艾里道:「放心吧!
维洛雷姆不会对我不利的。」
两人与话题中的当事人距离不够远,维洛雷姆也听见了他们的话,
直觉地感觉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些对萝纱来说很重要的事。他在脑
中迅速推演盘算起来。
听起来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似乎挺瞭解自己在魔界时的名声。
而就算是在魔界,知道自己会黑闇波的人也不会太多。眼下待在人
界,而又和艾里他们有所交集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听他们的口
气,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纪贝姆……
再联想到萝纱的魔族血统,见惯风浪的维洛也不由猛一瞪眼,接着
诡笑起来。
这么说来,萝纱的父亲九成九就是罗炎了!自己和罗炎还算有点交
情,如果直接跟他套交情,说不定能把萝纱骗到手?
艾里看萝纱这般维护他,而维洛雷姆的诡笑又像是在打着什么坏主
意,邪恶至极,心中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逮不着他对大家有什
么恶迹,只得大翻白眼。
认得维洛雷姆的琉夜、埃夏等人,知道艾里和维洛雷姆面对面时经
常会上演这种戏码,有的呼朋引伴共赏奇景,顺便讨论艾里何日才
能翻身,有的抱着饼乾零食躲到角落独善其身。其他初见维洛雷姆
的人,看这情形也猜到其中恐怕有不少隐情甚至是桃色纠纷,纷纷
投来好奇的眼光。各种反应,不一而足,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点--完
全与一般人对待首领的恭敬尊重沾不着半点边。
「……实在无法想像黑旗军的人,怎么会用这种态度对待首领?」
望着会场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克里维呐呐自语。哈尔曼冷淡地提
醒:「不用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事。有时间的话,我们应该去考虑接
下来要怎么做。」
先前城楼下没认出人的意外,打乱了哈尔曼的脚步。他不确定当时
措不及防下,自己或克里维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个看不清年纪
的灰发男人偶尔投来的眼光令他觉得有些不安。
而原本以为那在途中认识的魔术师会和圣剑士有些交情,可以利用
这制造比较有利的机会,不过看两人隐隐透出火药味的相处方式,
利用维洛雷姆的话,恐怕只会让圣剑士更加警惕。这条路是不通的
了,他只有另谋新路。
「可是……看到圣剑士的真面目后,总不觉得他会是个多难对付的
角色。」克里维颇感困惑。
「哼,真面目!」哈尔曼为克里维的不成熟冷哼一声:「这个男人
既然有两副面目,你怎么能确定哪一副才是他的真面目?或许这个
无能者是假象,在城楼上那深不可测的战士才是他的真实一面;又
或许这两副面目全是真的,只是他性格中不同的两面。这样的男人
比单纯的人还要更难对付!」
防备着被黑旗军的人察觉出端倪,两人面上没有泄漏出一丝杀机,
话声也维持在不入第二人之耳的范围内,小声地交谈着。
「不要被你的主观臆测牵着走。不管他的外表有没有高手的样子,
从圣剑士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可以确定他绝对是难有敌手的强
者!合我们二人之力,也必须筹划出一个完备的计划才可能杀得了
他。刚才既然已经错过了机会,就先不要匆忙动手。我们先观察他
的日常生活习性,寻找可用之机,再来决定下一步行动。」
「是。」
克里维服从地答应他的长官。他的眼光如同铁器受磁铁吸引一般,
总忍不住要往艾里那边溜去。他发现就算队长没有命令自己观察圣
剑士,他也很难不去留意那奇怪的圣剑士。
观察了许久艾里的行动,他可以确定圣剑士与英雄气概沾不上边的
表现并不是作伪,一开始时对圣剑士真面目与表象的巨大落差的震
骇已经渐渐变淡。不过他胸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成了两
个。
首先是这般没有首领威严的圣剑士,为何还能坐在首领宝座上,没
有被人取代?
其次是过往所受的教育让他相信,只有确立严明规范制度的军队,
方能以最高效率贯彻命令,发挥超越个体相加的强大力量。而拥有
极强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崛起的黑旗军,怎会是
一支没上没下、乱七八糟的队伍?这样的队伍打起仗来,怎么不会
把力量都消耗在内乱上?
他在黑旗军基地中所见到的,是对过往笃信之事的全然颠覆。疑问
横亘在胸中,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这答案甚至可能会撼动他过往
所奉行的信条!
上位者若是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尊崇地位,不压制住底下的人与他们
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是任凭他们翻天覆地,因地位高低之别而生的
忠义信条岂不是失去了基础?然而黑旗军的崛起,就是证明这样的
做法也能行得通的活脱脱范例。这也就是说,他二十多年来坚信的
忠义信念,根本无关紧要?
克里维觉得心中一角隐隐骚动,心绪总无法平稳下来。他感觉到接
下来的日子,可能会从根本上动摇他的心志。
今日入城的新夥伴们都是旅途劳顿,填饱肚子后便都有志一同地火
速赶回住处蒙头大睡。不过维洛雷姆却是例外,坐在位子上不急着
挪窝。
见会场中那些凯曼人都走了,也没有其他人靠得太近,不虞被人听
到谈话,他向萝纱商量道:「我和那些凯曼来的人只是路上遇到才
一起来的,不是一路人。不过先前安排住处的人看来不知道,把我
和他们安排在一起住。能帮我掉换一个住处吗?」
不过是小事一桩,萝纱二话不说,很乾脆地起身去帮他安排。
之前艾里劝导萝纱无效,他不放心留她一人在维洛雷姆旁边受他荼
毒,也把位子挪到萝纱另一侧就近监视。萝纱走开,便剩下艾里和
维洛雷姆两人大眼瞪小眼。
萝纱还不够世故,看不出这是维洛雷姆支开她的手段,艾里自不会
这么纯真。他疑惑地盯着维洛雷姆:「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维洛雷姆只是偏头望着他,沉吟片刻后才冒出一句:「真是被人卖
了还帮人数钱的笨蛋!」
「啊?」艾里瞪眼,随即沉眉闷声道:「哦,既然这么不满,这里
随时敞开大门,欢送你离开。」
「别人没感觉也就算了,你可是当事人,不会真的迟钝到一点都没
感觉到那些凯曼人来意不善吧?」维洛雷姆放肆地嗤笑。
「哈尔曼和克里维发现弄错人时,眼光不大正常,确实有古怪。」
一句男声插了进来。原来是纪贝姆走了过来。他似是一开始就猜到
了两人在谈什么,走过来发表自己的看法。维洛雷姆知他曾是魔王
依赖的智将,能看出些端倪并不奇怪。他笑得更是夸张:「居然还
帮要杀自己的人拎包,方便人家动手!这样的人居然也是黑旗军首
领?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这回却是换艾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看到了?」
「我和他们是一同进城的。之前我在来的路上也从他们那里听到一
些事……」
维洛雷姆察觉艾里只是沉默,对自己所说的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惊
讶,随即醒悟过来并住了口:「……你知道了?」
艾里想了一想,忽地放松紧绷的面皮笑瞇了眼:「纪贝姆先生你看
错了,维洛雷姆你也想太多了。只是巧合吧!他们是千里迢迢地来
投奔我们的朋友啊!我们不该胡乱怀疑他们。」
「你……」维洛雷姆怀疑地打量他。这太过灿烂的笑容,让他越看
越觉得没那么单纯:「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还是他真的太白癡了?
回想起来,艾里虽是当时抵挡魔族入侵人界的五英雄之一,不过自
己来人界后跟在他们左右的时候,倒真没有看到他展现过什么聪明
才智。也许他不过是武技不错,头脑却简单的人物。
看艾里仍是不甚在意地应道:「没什么打算。我只是不想冤枉别人。」
他终於忍无可忍,放弃地甩甩头。
「随便你,随便你了!我管那么多干嘛?」
会出言提醒艾里凯曼使诈,已经令他自己很震惊於自己今天的仁慈
和鸡婆了。他又不是萝纱,自己可没有确保他生命安全无忧的必
要。
而在说出自己的观察所得后便静静旁观艾里反应的纪贝姆却不作
如是想。
纪贝姆和维洛雷姆跟在艾里等人身边的时间不同。虽然次数不多,
不过艾里帮助山贼们突围以及后来在一些战事中展露的智谋,他已
经领教过。艾里不是思虑缜密精於算计的人,但思维却很灵活,眼
光不为框框所拘,往往能想到旁人没想过的方向。他如果真的有
心,多在一些小处下功夫,或许能展露出更胜过自己的谋略……
既然艾里不是无谋之人,他在自己和维洛都指认那伙凯曼人心怀不
轨后还坚持不对他们有所行动,必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念及於此,他遂下定决心除非凯曼人的行动有危害到萝纱的可能,
否则他便不再劝告或是插手此事。
老实说,首领时而作出的出人意料之举,也是他跟随艾里所希望看
到的。真正拥有足够能力的人,不会愿意跟随一个没有主见,全然
被自己一手掌控,有如牵线木偶的首领。
第七章 ~黑旗军之谜~
相比艾里等人第一次进入时的模样,村子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尤其是在这几个月中,有数千人陆续来到妖精领域,黑旗军不得不
修建更多房屋,以供越来越多的加入者居住。现下村子已拓展成一
座颇具规模的城市,住屋相当充足。每有新人到来,基本上是按他
们所属的队伍安排住处,如果人们另有要求再行调动。
午宴时克里维的预感转眼就被证实。才刚刚在妖精城中落脚下来,
发现黑旗军原来是这样安排住处的,他便十分不解。
在之前的午宴上,他从人们的言谈中瞭解了一些黑旗军的基本情
况。目前黑旗军战士已达上万之众,而原本就居住在此的妖精族战
士和原本就追随艾里的部下合起来也不到两成,剩下超过八成都是
各地投奔的队伍。
几月之间兵力成长好几倍,固然是令人侧目的成就,但换个角度来
看,成长得太过快速的势力往往不够稳固。短时间囫囵吞枣吸纳的
力量很难完全消化,如果在内部各成派系进行内斗,甚至架空真正
首领的权力,可是相当要命的!如果自己是黑旗军的首领,必定会
设法分化消融底下的人马,第一步当然就是要他们分散居住。
然而黑旗军却反向而行。就算圣剑士是个不适合统军的无谋武夫,
他周围跟随的那些人看起来也不乏睿智之人,怎么会罔顾常识地这
么安排呢?
克里维实在是想不明白。
新夥伴抵达的第二日,黑旗军的人安排大家再休息一天,等调整好
状况后再开始正式训练。背负凯曼秘密使命的行动队伍成员们,也
和其他新来队伍的人一般,在城中自由玩乐。哈尔曼和克里维两人
也各自出门闲逛。为了之后的行动顺利,首先便要熟悉地形,顺便
也可以探查基地的基本情况。
克里维在城中略为走动,便发现这里的规格与外头的一般城市并没
有多大区别。不过这里聚集了来自各方的人们,人们的装扮口音形
形色色,显得格外热闹。此外还有一些事,是全然不同於外头所有
城市的。其中之一,就是不时可以在街上看到尖耳的妖精族男女,
容貌无一不端秀俊美,令人垂涎。
呃,是真的有人看到流口水。
妖精族之美素负盛名,基地中的人来路又杂,不见得每个都是谦谦
君子,有些更是盗匪出身的粗豪汉子。虽然加入黑旗军的人一开始
就都被告诫不可对妖精们有什么不轨举动,否则必定受到严惩,但
看看总不犯法吧?看来看去,有时便失了魂,入了迷,一不小心就
色迷心窍,作出失礼举动。
好在妖精族对魔法的悟性高,身手轻灵,多半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克里维在大街上走了一阵,便见了好几个「不小心」摸了妖精的人,
被俊美的妖精们皱着眉头一拳打醒。
不过有趣的是打完之后的反应。
被冒犯的打人者通常没有多少愤慨。妖精们清楚当初祖先们就是因
为美色,惹来许多祸患和杀戮才避入妖精领域,但现在这些冒犯者
心无恶意,只是情不自禁下的反应,与过往那些为满足贪婪和色欲
而逼得祖先无处容身的恶人相比,已经算是好上千百倍了。因而在
打醒对方之后,通常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而被打的人也不会生气的,醒悟到自己行为逾矩,多半会很不好意
思地红脸道歉,有些更夸张的,会请教对方的姓名,说是打算回头
堂堂正正地展开追求。於是,便时常上演类似下面的怪异对话。
「我下手太重了吗?要我送你去看医生吗?」打人一方温柔体贴。
「啊?别客气,是我不好。」被打一方文明礼让。
「真的不要紧?这次打的黑眼圈好像很严重啊?」
「没关系,下次留意些就是了。(还下次?克里维愕然。)如果你
不介意的话,可否告诉我尊姓芳名?家居何处?我可以追求你?
哦,对了,还有……是什么性别?」
妖精的容貌太过姣好,少年时往往难以辨别出是男是女。也不是不
曾发生过追求者弄错心仪佳人性别的乌龙事。
妖精族为了延续血脉,避免踏上覆亡之途而必须学着重新与人接
触,会有些不便也早在意料之中,并不因此而再度退缩。族内长老
们都对族内年轻一辈与人族爱慕者的发展,保持乐见其成的态度。
而艾里在修建城市时,也特意将妖精居住的区域与其他人的住处隔
出一段距离,尽量将妖精一开始与人族共处会引发的麻烦降到最
低。他相信假以时日,人族终能以平常心态接受妖精族。以小小的
妖精城为起点,终有一日,妖精族与人族平和相处的画面将不再是
幻想。
於是在黑旗军基地中,人族和妖精两族便开始战战兢兢地摸索相处
的方式。虽然免不了有些冲突,不过双方都有诚心重新修复两族关
系,就算发生些许不愉快的事也会尽量相互协调。
初来乍到的克里维还不清楚这些内情,望见街头时不时爆发一场打
闹夹杂道歉的奇景,感觉从初见时的错愕好笑,渐渐变为说不出的
怪异。是挺吵的啦,也混乱了些,但不知为何,却有一股说不出的
温馨暖意,让他觉得很舒服。
分辨出心中感受时,克里维也颇为惊讶了。过去他只关心自己的事
做得怎样,从没留意过身边的环境,而现在他却被这个城市吸引,
还生出像是喜欢的感觉?
不过,这滋味倒还不坏就是了。
心态发生了转变,克里维开始以更大的兴趣来观察这个城市。而逛
了不久,他忽然在街上的人群中发现了一张昨日才见,却给他留下
鲜明印象的面孔--这次任务的目标!他不自觉地跟着艾里,悄悄观
察他的行动。
基地中军人佔了大多数,不过仍有不善战斗的人从事生产、经营。
就是军队中,也有许多人在空闲时间会转职成商人,贩卖他们业余
时生产的物品。因而城中的商店摊贩虽比一般城市少,也还算多。
艾里在这些商贩间漫无目的地漫步着,不时与小贩们和向他打招呼
的城民闲聊上几句。他的神态悠闲安适,眼睛始终带着温和笑意。
市集中虽有些嘈杂,不过看到大家都在为各自的生活而忙碌的景
象,常会有一种「活着」的美好感觉。尤其是在自己不需花钱买东
西的前提下,悠闲地逛逛集市总会让艾里感到相当愉快。
不过这副样子看在一开始便对艾里有所偏见的克里维眼里,只觉得
他和自己过去所见的成日无所事事的纨裤子弟差不了多少。
跟了一阵,克里维跟着艾里来到了集中处理城中事务的城镇大厅一
带,见他抬头望着城镇大厅。
如果有熟识艾里的人在场,便会解读出他面上神情叫作「天良发
现」。片刻后,艾里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狠狠甩头、咬牙,大
步走进大厅。
克里维知道他大概是进去处理工作了。圣剑士身为黑旗军首领,每
天必定要花不少时间处理基地繁杂的事务。克里维想起哈尔曼要自
己留心观察圣剑士的日常生活以寻找刺杀的良机,工作既然也是他
生活的重要一部分,那么自己是也不是也该找个什么理由混进去,
就近观察一下呢?
正在犹豫着要用什么方法混进去,忽听得城镇大厅的门「匡噹」一
声打开,他就见到艾里被几个人给推了出来。
克里维忙藏好行踪,盘算着从艾里进去到他出来,时间不会超过一
盏茶。难道圣剑士无能软弱的外表下,实则隐藏着惊人的才干,只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处理完了所有公务?
克里维又惊又疑,紧盯着艾里那边的动静,却见他似乎有些失落,
搔着头喃喃道:「我难得一次主动上门愿意帮忙工作,居然把我赶
出来……真不给面子。」
推他出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你一言我一语,没好气地数落。
「原来你也知道你懒得可以?」
「既然没有长进,我还是宁可你不要接手。中间插手进来,我们还
得把情况一一交待你。好不容易让你进入了状况,恐怕也耗光了你
的勤勉,又撒手偷懒去了。到时我还得重头再捡起来自己做!这比
你从头到尾没来帮忙还麻烦!」
「琉夜说的没错,你就别来添乱了。让我们安心地工作吧!」
被劈头盖脸地炮轰了一阵,艾里无辜地申辩:「可我怎么说也是首
领啊!什么都没管的话……我会觉得惭愧的……」
偷懒过度的结果,竟然是身为堂堂黑旗军首领的自己,居然进不了
城镇大厅的大门,实在有些伤自尊……
有人嗤笑着安慰:「嘿嘿,『圣剑士』本来就是象徵意义大於实际
价值,地位跟吉祥物差不多。所以你完全不用觉得愧疚。」
「怎么这样?」艾里有些受伤了:「总觉得你们好像是在讽刺
我……」
「不用怀疑,我们是在讽刺你。」
虽然自尊碎成片片玻璃心,不过想到如果为了挽回颜面而「改邪归
正」的话,代价将是从此以后做个日理万机的劳碌命首领,艾里便
很明智地选择放弃,拍拍屁股灰溜溜走人,继续他闲散糜烂的纨裤
子弟生活。
没有人留意到缩在角落中的克里维,因为见到这一幕而张口结舌,
骇然无语。
……全,全是骗人的!入城时让他颇受撼动的那一幕,城楼上黑旗
军的忠心部属们毅然追随圣剑士身后的画面,完全是骗人的!!
锋芒耀眼的圣剑士是假象,部属的恭敬是装出来的,而真相则是全
无领袖气度的懒惰男人,和一支不效忠敬畏首领,只拿他当吉祥物
的乱七八糟的队伍!
这、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古怪地方啊?!
这一切都与克里维脑中根深蒂固的观念截然相反。受了太大打击,
他脑中似乎有某根弦猛然断裂,眼睁睁看着艾里走远,却已失去了
继续跟踪观察下去的力气。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招来路人许多「关
爱」眼光,克里维才想起闭上张大的嘴巴,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
住所。
初次探查黑旗军的地盘,便载回满肚子的疑问,令他魂不守舍,苦
心思索着他想不通的问题。
迷迷糊糊地走到住所附近,他方猛醒过来,收敛住迷惑茫然的神
情。队长要求的是精明冷静的下属,泄漏出内心的脆弱动摇只会招
来斥责。
凯曼来的队伍住在相邻的几座大楼里。克里维走进所住的楼里,见
出去玩乐的队员们大部分还没回来,一些回来的队员也不像往日那
样沉静,不时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看来这个下午,震动於黑旗
军基地之怪异的,不只自己一人。
哈尔曼的房间与他相邻,听克里维脚步声走近,打开房门叫住了
他。克里维见他神色仍是坚毅如常,心中暗道队长果然是万年坚
冰,分毫不被城中的事动摇,口里应道:「队长,有什么指示?」
「下午我打探到一些事。」哈尔曼道:「这个基地确实是受着魔法
结界的保护,而且是据说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极强力结界。唯一能
控制结界的,是上午带我们进来的叫琉夜的女子。她已经不是活
人,而是因为一些特殊的魔法而留存下来的没有实体的魂魄,我们
恐怕很难伤害得了她来破坏结界。」
「这么说,我们要达成任务,便只有向圣剑士下手?」
「不错。」哈尔曼没有察觉克里维说到圣剑士时一瞬间的动摇,点
头道:「在确定行动计划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地多观察圣剑士,寻
找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机会。但是从明天起,我们也要开始进行操练
了,不便侦察。」
「队长你已经有办法了吗?」
「明天我会找机会让你受点伤,你就能以此为藉口暂时不参加训
练。利用这段时间,你要仔细观察圣剑士的一举一动。」
「遵命!」
第二天哈尔曼的队伍刚集合要往城外的平野操练,还没出发就发生
了意外。负责把兵器搬到广场来的士兵一个错手,弄翻了兵器架。
副队长为了保护部下而被落下的刀刃割伤了手臂。今日到场指导他
们操练的德鲁马看克里维血流了一地,忙让人送他到城中医院止血
疗伤,在伤好之前不用来操练了。
医院的医生被大家唤作莫林先生,是个三十多岁,面色白皙,戴着
眼镜的斯文男子,眉宇间有一道常年苦思而生的竖纹,幸而他神色
开阔不致显得太悒郁,只让人觉得他聪敏稳重,颇值得信赖。
清洗检查过伤处,莫林走到摆满各种药瓶的药柜前,一边回头安慰
伤者一边取了瓶药:「不用担心,这道伤口没有伤到要紧的血脉筋
络,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虽然流了一些血,不过你年轻力壮不碍事。」
「那就好!多谢莫林先生了。」克里维口中漫应,装作松了口气的
样子,其实本来就没把这伤当回事。先前流血的惨状是夸张了点,
不过这伤是故意弄出来的,伤势自然被精心控制在恰当的范围,不
致於无关紧要到不够成为脱身的理由,也不致於伤得太重影响行
动。
莫林取了一个瓶子过来,将里头的药膏细心抹上克里维伤处:「这
药很不错,上药后很快就可以收口止血。再过几天,你的手臂就可
以恢复如常了。」
话声未落,克里维忽然语带诡异:「莫林先生,这药的感觉怎么会
麻麻的?……就好像中毒一样?」
「麻麻的?不会啊,应该是凉凉的?」莫林把药瓶上的标籤凑到眼
前,瞇着眼睛仔细一看,「啊,糟糕!我眼睛不好没看清楚,拿错
蚀魂金花膏了!」
克里维听到这药的名字,聪明地不去问究竟药效为何,赶紧与他冲
到水槽边大力沖洗伤臂。将药洗净后,莫林安慰他道:「不要紧,
这药毒性不强,我给你再上一层解药就行。」
说着从药柜中拿出一瓶药,抹了几下,又发现不对:「不好意思,
又拿错了!」
「……」
再洗。
再上药。
再次……拿错药。
忙乱了好一阵,莫林才终於搞定克里维的伤口。他的伤本不重,这
么折腾几趟下来,被反覆大力沖洗的伤口传来的疼痛和受的惊吓倒
弄得他脸色惨白。克里维惊魂未定地想着,难道果然有所谓天理循
环,做坏事骗人真的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幸好这年轻医生虽然拙了点,所调的药物倒还很灵验的。好不容易
取对的药敷到伤处,血立时就止了。克里维向低头为他包紮伤处的
莫林夸讚道:「这药很灵验啊,我以前从未用过效果这么好的药。」
药师听自己的药被称讚,无不感到欣喜的。莫林面色微赧地笑道:
「是吗?谢谢。」
他忍不住又问:「莫林先生的药不是一般医生能比得上的。有这么
好的医术,在外头应该也能过得不错啊,怎么会到黑旗军这里来
呢?」像自己就不觉得这古古怪怪的黑旗军有什么好的。
「……因为圣剑士他救过我一命。」
包紮伤处的纤长手指无声而灵巧地舞动着,彷彿具有能安定人心的
力量。手指的主人停了一下,方才回答克里维,宁和的语调证明他
说的是已经可以平淡以对的往事。
「我是个善於研究调配药物的药师,这项本领却曾为我招来祸事。
一些权贵以我妻女的性命要胁,让我为他们研究制造害人的药物。
我便在无心中做下了不少罪孽,最后还是累得妻女惨死……那时,
是艾里先生把我救了出来,告诉我真相。他不仅让我得回自由,也
让想一死偿罪的我明白,只有靠我的医术救人,才能弥补我犯下的
罪……后来听说圣剑士来到这里,建立了黑旗军,我相信他的用意
必定是为了帮助百姓。我想继续躲在乡下,救治的性命终究有限,
如果加入艾里先生的军队,多救下一位战士,救人的力量便更强一
分,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於是他便来了。
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能面对解决的?
为什么非得为这个活,为那个活,却不知道为自己活?
艾里给了他一脚后,又用几句话让他醒悟过来,为他指引除了死之
外的另一条路。从此晦暗无望的心中,亮起一线光明。在乡下救治
村民的同时,内心阴霾渐渐退散,救回人命得到的快乐让他终於忆
起最初成为医者的本意。
而在这里生活了一阵,救人不再仅是为了赎罪。城中没有丑恶的权
势纷争,清纯的气息和浓厚的人情味让他再次体会活着的快乐。
「圣剑士是能带给人希望的人。这里的人们几乎都因为他而看到了
新的方向,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被吸引而来。慢慢地,你也会瞭
解的。」
莫林的笑容中再看不见昔日的阴霾。他温和地望着这发问的伤兵。
听说他是刚来的新人,大概还不清楚圣剑士他们的为人和这个家园
的美好。但莫林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和自己一样爱上这里。
那个看起来甚至有些软弱的懒散傢伙,会是这等了得的人物?克里
维仍是十分怀疑。莫林医生口中的圣剑士,倒更像是个睿智的智
者,那个叫纪贝姆的军师还比较符合他描述的形象。
克里维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因为莫林的话稍为纾解,反而更添上一
个难解的结。
走出医院,明朗得有些眩目的阳光瞬间将他包围。望着妖精领域似
乎比别处更加澄澈深远的蓝空,克里维心中却仍是疑雾重重。心境
与身处的环境全然脱节,令克里维一时有些茫然。或许只有从疑问
的中心人物︱︱圣剑士本人身上,才能找到答案吧!
他在医院门口站了一阵,思索自己现在该上哪里去寻找艾里。从昨
天的所见来看,他是不可能在城镇大厅那儿了……推测着其他可能
的场所,克里维迈步前行。
他先是潜入艾里住处附近,发现艾里并不在家。又到市集中查问那
里的商贩,今天也没人看到他来过这里。克里维想想只靠自己漫无
目标地满城找一个人,未免太浪费力气,便装作圣剑士的崇拜者,
不露痕迹地向附近的商贩探听艾里的生活习惯,藉以推测他的去
向。
艾里毕竟是黑旗军中最特出的人物之一,城中的人们相当注意他,
克里维算是用对了方法,不多时便有一个热心的店老闆告诉他:「我
听说艾里如果出门,经常会躲到城外清静一些的林子里去偷……
呃,思考。」
店老闆及时改口,在新成员面前暂且为首领保住些许颜面。不过克
里维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快步出城找寻。
第八章 ~命运之重聚~
黑旗军都是在城外宽阔的地方练兵。克里维才刚出城门,就听见响
亮震耳的军号声。他望向前方一片空阔处,见是数百战士在操练。
这些战士都身材高大,深陷的轮廓是典型的挞阔族人特徵,在一个
尤为高壮冷峻男子的号令下操练。克里维记得自己入城时曾见过那
指挥的男子,他是跟随在圣剑士身后的挞阔族战士首领,汉瑞团
长。
黑旗军似乎没有严密的军制,称呼往往沿袭加入黑旗军之前的身
份,挞阔族的汉瑞团长便一直被大家继续叫做汉瑞团长--这又是黑
旗军不在乎融合内部各势力的表现之一。
而在训练场周边的平地上,闢有许多田地。南方气候温暖湿润,虽
是冬季,田地里也栽有菜蔬。昨日克里维入城时,注意力都集中在
黑旗军的首领们和城内的情形上,没怎么留意城外的景象,现在他
才注意到在校场上操练的是黑旗军人,而在周围农田间除草施肥
的,几乎也都是军人。
黑旗军的基地还真是每天都给人新震撼啊!克里维以前在其他地
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惊讶地一时停下了脚步。看到本应是骁勇
豪强的战士,却和一般农民无异地弯着腰在田间劳作,那份感觉真
是说不出的怪异。
妖精城中只有那些不擅战斗的妖精族人和投奔基地的农民不是战
斗人员,数目不到总人数的一成。基地要耗用的大量粮食和其他生
活用品,不可能全部依赖这些人来生产制造。而黑旗军在妖精领域
外佔有的领地范围不大,又不想在实力尚弱的时候和凯曼等其他敌
人硬拚,只把从巴兰佔下的领地看得可有可无,随时准备好跑路,
也不能指望从这些地方徵纳到多少物资供养军队。
好在妖精领域地方广大,足以负担十多万人的生活。这里气候宜
人,土地肥沃,只要大家都去耕耘劳动,养活自己并不困难。所以
黑旗军的战士们受命在训练之外的空闲时间,同时看顾自己负责的
田地生产生活必需品,以尽量减少对基地外物资的依赖性。於是克
里维便看到了战士兼差农夫的黑旗军基地。
黑旗军,果然和别的军队大不一样。
「小兄弟,有什么不一样?」
一句男声响起,克里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转头看去,先前看到的在不远处指挥部下操练的汉瑞团长已经走
到近前,向自己露出友善的笑容。看来是自己站在附近看了这一
阵,引起了他的注意。
克里维也有心和这黑旗军的重将谈谈,也许能一解胸中疑问,便坦
然答话:「我是昨天才入城,原属凯曼辛斯莱将军旗下的骑士团。
过去在凯曼军中所见的军队都只专注於战斗,种田生产一向被武人
视为低贱耻辱的事。不过我看在田里工作的大家好像没什么不满之
色,一时有所感叹。黑旗军果然与众不同,战士们也很服从指挥
啊!」
「这或许该叫做穷酸相吧!」汉瑞团长忍俊道:「来到这里什么都
得靠自己,不动手生产的话就得饿死,再傲气的人也只有学着乖乖
下田了。而且艾里,也就是圣剑士,他并不认为生产劳动是低贱的
事,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一开始他也是亲自下田,大家受他薰陶,
渐渐地就放开以前那些无谓的傲气了。」
倒是很符合那个人的作风……克里维心中暗嘲。
而他看汉瑞团长强悍而不失精明,着实是个厉害角色,可听汉瑞的
口气,似是发自内心地对艾里万分信服,克里维心中更是嘀咕。艾
里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获得他的效忠呢?
看向不远处改由副官指挥继续操练的挞阔战士,动作整齐有力,显
是训练有素。他也不明白这支具有不俗战斗力的队伍,为何会效忠
那见面不如闻名的圣剑士。只因为圣剑士的名声和当初蒙他救援的
恩情?
看着挞阔族队伍,他同时又发现了一个事实。操练场上的战士全是
挞阔族人,指挥统管的也全是挞阔族人。黑旗军似乎完全没有拆散
吞并他们的打算,也没有派人介入监视控制,这支队伍仍是如加入
黑旗军之前一样由挞阔族人控制的。
「汉瑞团长,你们是去年十一月间就来这里的吧?」
「是啊。你们也听说过?」
「嗯……」克里维犹豫着问道:「从你们来这里到现在,挞阔族队
伍一直是这样吗?」
黑旗军初露锋芒的第一战,便是夜袭洛桑,营救反叛巴兰的挞阔军
队。克里维是知道这个的。之后挞阔叛军便加入了黑旗军,算来是
黑旗军最早吸纳的队伍了。既然连它都没有被黑旗军侵吞控制的迹
象,可见黑旗军是真的放任加入的势力各行其是,维持相当高程度
的主控权。
自克里维知道大家住处的分派方法就生出的疑惑,再次攀升到顶
点。艾里这样安排,难道就不怕底下的人各成派系,夺他的位子吗?
克里维语义含糊,汉瑞一时没听明白,见他神色複杂才醒悟到他的
意思,朗笑道:「艾里头领他从没有直接号令过我的部下或是设法
削弱分化我们。有什么行动,他都是徵求过我们的同意才进行的。
不只是我带领的挞阔族人,黑旗军中其他队伍也是如此。」
「我不明白……」克里维实在无法理解圣剑士这么做是什么道理。
「小兄弟,你是在奇怪圣剑士为什么这么放心让军权分散在我们手
中吗?」
见克里维点头,汉瑞终於确定这位新夥伴在迷惑什么。老实说,他
也不是第一个对黑旗军暂时性适应不良的人。身为前辈,就当照顾
后进者,为他答疑解惑吧!
他略为整理一下想法,便开口道:「我刚和圣剑士他们接触的时候,
黑旗军还算是支比较正常的军队。应该是因为圣剑士的个性比较诡
异,才让发展起来的黑旗军演变得越来越古怪。」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想不到还可以同时打探圣剑士的情报,
克里维已经在脑中准备好纸笔,准备钜细靡遗地全部记下。
「第一,他是个很懒散的人。能交给别人管的事,他会赶紧撒手。
虽然是首领,权力欲却相当淡薄。」
「嗯,可以想像。」克里维点头赞同。昨日艾里的表现,可以充分
证明汉瑞说的这一点。
「另外一点,他是个很散漫的人,不愿意勉强自己,也不想勉强别
人。对待黑旗军中的夥伴也一样。谁掌管队伍,只看谁的能力适合,
他不会做无故强行削减别人职权的事。」
汉瑞歇了口气,继续道:「留在黑旗军中的人,都是有相近的想法,
或是与大家有着某种共同利益,愿意同舟共济而走到一起的。当
然,这里也会有想争权夺势的人,不过大家都认为由圣剑士他们担
任首领才是最合适的,才能压制住这些人的妄动。如果是太危险的
傢伙,就会将他们拒之门外。你应该知道,这里的结界足以阻挡住
任何我们不欢迎的人。」
……基本上吧!魔王罗炎算是唯一例外。艾里知道如果凯曼王知道
罗炎能破解结界的后果,所以他把这件事作为绝顶机密,控制在极
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间,严禁外传。知道基地曾受袭的人们,几乎
都只以为是结界一时失常,并不知是罗炎的能力造成的。
克里维并没有想到那些细节,汉瑞团长所描述的黑旗军内部的真正
情形,已经令他惊讶莫名。大陆上几乎所有的国家,用来约束军队
的,都是王者至高无上的地位,要求所有的将士对国王付出绝对的
忠诚。而按汉瑞团长的说法,维系黑旗军的不是忠诚,而像是一种
类似於同盟的关系?
……但这可能吗?
对出於对凯曼王忠诚,怀着必死觉悟来执行任务的克里维来说,这
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事。
看克里维似乎无法理解,汉瑞团长决定用实例来说明,或许会比较
容易懂些。於是他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的问题。
「你认为我们这些挞阔族人,为什么会加入黑旗军的?」
「当然是因为黑旗军救了你们,为了报恩?」克里维不大明白汉瑞
的用意,但还是按着听说此事时理所当然的认定回答道。
「可是我们挞阔族人本是自由生活在山林间的民族。正是因为不想
再为了那些不相干的国家纷争而让族人的性命白白牺牲,我们才反
叛巴兰。如果离开了巴兰就又加入黑旗军,同样是为了与我族无关
的人卖命,二者有什么区别?」
「这么说……好像也对……」可克里维再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
「逃出洛桑城后,圣剑士便带我们躲进基地。为了避开还在外头搜
寻的追兵,我们必须在这里躲藏一段时间。那时候族里许多人,包
括我,对黑旗军会怎么对待我们都很忧虑。老实说,我们不想被他
们藉机要胁加入他们,那等於是从狼坑跳入虎穴。当时被困在洛桑
城时,也是别无生路才会答应和艾里他们合作,根本不晓得他们究
竟是出於什么居心来帮我们。」
克里维亦被撩起好奇心,追问道:「那他们究竟是什么态度?」
「不理我们。确切地说,他们是放任我们在妖精领域中自行寻找一
个地方生活,除了定时资助我们一些粮食药物之类的物品外,没有
打扰我们,也不提出任何要求。」
「啊?」
克里维愣然张口,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
汉瑞继续道:「他们不逼迫我们加入,这固然是我们希望的,但这
样的状况实在有点古怪,让人难以安心。过了一段时间,我忍耐不
住,找到艾里,问他们究竟是什么打算……」
问出这句话前,挞阔人们私下猜测了许多艾里可能的回答,却没有
一个猜对。艾里只是有些赧然地搔着头道:「老实说,我们现在没
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会冒险与巴兰开战,营救挞阔族人?汉瑞和同行的族
人交换了视线,都不怎么相信他的说辞。这样的乱世,任谁都得为
自己一方的利益考虑。仅仅处於正义感而牺牲自己部下的生命,贸
然进行一次对己方全无益处的行动,这样的傻子就算有,也很快会
被其他强者吞没。
艾里望见他们神色,猜得到他们的想法,解释道:「其实一开始,
我们是想解救你们后,让你们加入我军,壮大黑旗军的实力。不过
后来才发现,这样做的话,我们和强掳你们的巴兰军岂不是一丘之
貉?」
叹口气,又无奈道:「虽然不喜欢做白工,但事情既然已经做下,
就这样算了。一来我们还不想堕落成和巴兰一路的货色;二来,我
组建这基地,是想创造一个可以令我们随自己心意自在生活的区
域。如果为了这个目的而组建的黑旗军中,本身便有人被牺牲,无
法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未免本末倒置了。所以我们便放弃了让你
们加入黑旗军的企图。」
看得出艾里等人确是语出真诚,这一刻汉瑞团长发现自己被感动
了。压抑着起伏的情绪,他问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你们自行决定去留。如果外头危险的话,你们可以在这里爱留多
久就留多久;如果想回你们南部山地去,只消说一声,我们也会打
开结界让你们走。」
听到圣剑士的承诺,挞阔族战士们爆发出又惊又喜的欢呼。而艾里
所说的创立黑旗军的信念,也给汉瑞留下了深刻印象。从这个时候
起,他不时会思索起这件事。
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留在妖精领域的挞阔族人自是希望
能回到亲人所在的山林,然而多次派人随黑旗军的人到外头探查,
他们发现很难突破混乱交战中的各国安然返回南部山林,贸然尝试
的话,多半会重蹈覆辙,在半路上又被人强拉去当兵。
无法安然返乡,令挞阔族人们十分沮丧和愤懑。性格强韧骁勇的挞
阔族人本就不是甘心忍气吞声的民族。终於有一天,这股悲愤令挞
阔族决定不再龟缩在黑旗军荫蔽下无所作为。
他们想通了。令他们无法在故乡与世无争生活的原因不仅仅是巴
兰,归根究底在於这乱世。就算这次侥倖能回到南部,只要这战火
一日不熄,族人们就一日有被战火牵连的可能!他们愿意为了恢复
南部一带的和平,让族人们可以过上真正安宁的生活而战斗!
如艾里所说的,这就是他们希望得到的生活。
「……於是我认为,就这一点来说我们和黑旗军的想法是一致的,
便和族人商讨,大家都同意加入黑旗军,与他们并肩战斗。」
汉瑞说完当时的经过,终於把话题转回克里维先前的问题。
「所以,基地中的各个队伍在同为黑旗军的一份子在战斗的同时,
其实也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战。我们不需要靠所谓的忠义来维
系各支队伍的关系,为了共同的利益和目标,大家都会竭尽全力,
相互配合。我觉得像这样除了调动有才能的人外,各支队伍基本由
最具有统御力的原首领指挥,反而能让黑旗军发挥更大的战斗力。
艾里自然也不需要搞什么分权、融合这一套了。」
克里维从没有想过还可以有这样的军队。不是为了维护国王而战,
而是为了按自己的心意自由生活而战。
只为了自己。
而这样一支军队,却能发挥更胜许多为国王而战的军队的战斗力!
这样说来,为了自己而战,会比忠於主君更正确吗?
克里维十分难以接受。或许自己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汉瑞看克里维的神色有些呆滞,探问道:「你明白了吗?」
这话让克里维回过神来。想起现在不是慢慢质疑过去信念的时候,
他忙应道:「呃……我还要多想想……」
汉瑞笑道:「一时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在这里待久了,多观察一些
艾里的想法,你大概就会开窍了!」听说凯曼是个重视骑士传统的
国家,在那样的国家长大,脑袋上套了层僵硬的铁壳也不奇怪,大
概要多花点时间才能敲开这铁壳。
听汉瑞提到艾里,克里维趁势问道:「那艾里先生现在会在哪里
呢?」
汉瑞不疑有他,答道:「今天上午会有一批物资运送进来,艾里带
了一些人到城北去接他们了。」
克里维恍然。妖精领域内毕竟只有妖精城一个城,很多东西比如武
器、医药等,是不可能完全依靠自己生产的。而且在黑旗军扩充迅
速的初始阶段,生产也不可能立刻跟上人员增长的速度,果然是有
资助者为他们提供物资援助的。快步向城北方赶去,走了不久便见
艾里与圣女,还有另外二十多个黑旗军士兵在路上候着。
终於找到了艾里本尊,克里维小心隐藏在附近,片刻不离地观察他
的行动。监察艾里的行动,从现在正式开始。
「阳光真好啊……」
「汪!」
「风儿也很柔和呢……」
「汪!」
「空气也很新鲜哪……」
「汪!」
「埃夏弄的点心也很好吃呀……」
艾里和萝纱仰头满足地感叹,一唱一和极有默契。白毛小「狗」阿
旺在为他们伴唱。
周围的士兵,都用很丢脸的眼光看他们。说什么也不想承认,这两
个说一句便老人般带上一声「啊」、「呢」、「哪」、「呀」语助
词的傢伙就是自己的首领……
今日是绯羽商社约定运抵物资的日子,他们作为基地中最空闲的两
人,理所当然地承担了接应绯羽商社运送队伍的使命,一早就在城
外守候。等人本是枯燥的事,不过两人都很懂得充分利用时机享受
生活乐趣,便坐在路边的草坡上顺便野餐。
萝纱抚摸着阿旺的白毛,瞄了艾里一眼,笑道:「一想到马上就会
有人送钱送东西来,你就更是打心眼里想笑出来吧?」
「哈,你真瞭解我。」艾里白了她一眼,苦笑着想着萝纱还会取笑
自己,可见她心境平和,这该算是好事吧!
自修雅现身那一夜,萝纱知道了身世,他曾担心她心中是否会因为
留下阴影,难以再坦然和大家相处。不过萝纱的坚强程度,似乎超
乎他的预估。每日萝纱和不知圣女真实身份是魔王之女的人们相处
时,依旧是如往常一般笑得开朗轻快。
但他知道,事实终是不能抹消的,她的身世定然在她心中留下一块
阴影,只是她不把它表露出来。也许是因为修雅告诉她无论如何都
要快乐地生活,她便尽力不让阴暗佔据内心,只展露出快乐的一
面。
学会控制自己的内心,便是成长的开始。萝纱虽然平日还是那副无
忧无虑、嘻嘻哈哈的德性,大家却都发现在不长的时间里,她明显
地变得成熟了许多。在天真纯稚的神色之外,有时亦会显露一丝属
於成人的颖慧。
而伴随心智的成长,她的样貌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比较稚气的
面庞变得尖削玲珑,身材长高些许,变得窈窕玲珑,一天天愈发地
显出少女的风味。
艾里知道魔族的生命比人族长许多,发育期相应地会比人族晚一
些,难怪萝纱以前总显得比同龄女孩幼小许多。人类二十岁基本已
经发育完全,而萝纱却在这时才开始渐渐长成。好在人们几乎都不
知道萝纱的真实年龄已经二十岁了,本来就一直拿她当作十四五岁
的天才魔法少女看,也没人有什么怀疑。
对这样的萝纱,艾里一开始有些不大适应,不过很快便调适过来。
小女孩不可能永远长不大。再说乾瘪小女孩变成养眼的美女,怎么
想都划算。只是看萝纱的眼光难免有些变化,会留意到她女性化的
一面。而每注意到这个,便不期然地想起那一夜离开纪贝姆宅后对
她感觉的变化。
说到这件事,那夜之后两人再见面,就算是有机会单独相处,也没
有人再提起当天晚上的事,行动上亦没有什么超越平常的发展。不
是他们不想说什么,而是……能说什么呢?当男方与女方的老妈恰
好是同辈的朋友,而女方的老妈又全天候跟在女儿身边时,能说什
么呢?
水晶坠是修雅寄身之物,又是封印罗炎的关键,这么重要的事物又
只有由萝纱这女儿贴身保管才合适,不放心交与别人或是藏到视线
不及之处,也只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耗下去……
不过,那晚对於彼此的新认识还是清晰地留在他们心中。彷彿什么
都没发生,又像是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进行中,虽是不方便作什么
深入的交谈,他们之间却好像产生了一种无需依赖语言的心照默
契。
忽地前头跑回一个同来的士兵,兴奋地喊着:「来了!他们来了!」
艾里和萝纱连忙收拾起东西湮没证据。爬上山岗,他们便望见绯羽
商社的车马队伍迆逦向这里行来,艾里欣然带着大家迎上前去。
双方的距离很快拉近,艾里看得分明,绯羽的车队中有战马,还有
大车大车的兵器、粮食药材等物资,他心中着实欢喜。红姨果然是
守信之人,运来的都是自己眼下急需的东西,又是这么大手笔,看
来这几个月军队扩充的速度再快都不用担心了!在金钱灿烂光芒
的辉映下,艾里脑海中红姨肥嘟嘟、圆滚滚,早和美丽挂不上钩的
模样,瞬间显得那么可爱迷人……
秉着有奶就是娘,给钱是大爷的信条,艾里和萝纱热诚地迎向骑马
行在车队前头,负责押运的绯羽商社的人,远远便招呼道:「各位
一路上辛苦了!黑旗军万分感谢……」
两人的声音蓦地在半路卡喉。车队行在最前的一人望见他们,便掀
开顶上遮蔽风尘的纱帽,露出一张柔雅中透出几分强韧之气的绝美
容颜。莹白肌肤没有因为长途跋涉而失去半分光泽,衬得一对深碧
眼眸更加冷澈深邃,轻易掳获所有看到她的人的视线。清瘦的鹅蛋
脸型在秀媚之外,另有一股冷冽刚强之气。不过当她向艾里等人微
笑时,清冷的气质便为温暖所取代。
「嗨,终於又见面了!」
目光在萝纱身上停驻了一下,她又道:「萝纱你长大了许多,我险
些要以为是认错人了。」
「你……你……」没想到会看见她,萝纱结巴了几声才说出完整话
来:「你的变化也不小啊!青叶,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昔日在商队中认识的青叶,有如绝世名剑般冰冷锐利,像是随时准
备着伤人。而此刻的她头发,已经留到了肩背以下,柔顺地在脑后
结成一束,俐落而不失女性的纤秀。
「你忘了吗?那时我随红姨去了,之后便正式成为绯羽商社的一
员,这两年一直在那里做事。这次送物资到你们这儿,红姨便差我
押送。她说我身怀异能,只行商未免可惜,如果加入黑旗军,应该
能发挥更大的用处,我也能得到更大磨炼。」
青叶说着说着,忽地面颊微赧:「所以,如果你们觉得我能派上用
场的话,便把我留在身边吧!」
艾里见她似有羞色,一双明澈眼眸仍是坦荡荡地直望自己。心中忽
地一动,想起她在商队决定与自己分别时的容颜。
那时,她虽怀着和自己同样的想法,但因为两人心念不同而选择了
与自己不同的道路,可说是各自的命运之路令他们分开……而这
次,经历过一番变迁,自己创建黑旗军,而她也认定留在黑旗军中
效力是适合她的路。难道说,命运之路又在不知不觉中,把他们引
领到了同一条路上?
想到这里,艾里有些欣喜,又觉得脸上隐隐发热,竟有些窘迫起来,
忙摆出黑旗军首领应有的庄重姿态道:「求之不得,我们当然欢
迎……」
话未说完,忽地一支手搭上自己肩膀。侧头一看,却是维洛雷姆嬉
皮笑脸道:「恭喜恭喜!」
他一愣道:「你什么时候跑来的?」之前还明明不在的啊?
「哪里有好玩的事,我就会出现在哪里。」维洛雷姆将他推向青叶,
贼笑着向他一挤眼:「这样的美女,当然是人人求之不得了。艾里
哥哥请和这位美女姊姊走前面,慢慢商讨加入事宜。我和萝纱妹妹
到后头清点车队就好。」
萝纱?
被维洛雷姆一点,艾里忽然觉得不大妙。看向萝纱,果然……哪还
有什么心照的默契?她的样子根本就像是很想朝心口给自己一
拳!
「两位慢聊。」皮笑肉不笑地冲自己咧牙一笑,她让维洛雷姆牵着
自己的手,昂头与他一同去了。他回头看看青叶,似乎也察觉到气
氛的诡异,疑惑地微瞇起眼睛。
这到底算是什么状况啊?!
追萝纱回来?追回来要说什么?
向青叶解释?好像也挺怪的。
什么都不做,感觉更奇怪……
艾里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苦笑着,在肚里把搅局的维洛雷姆骂
个狗血淋头。
~下期预告~
在严格教养下养成一板一眼个性的凯曼忠诚的骑士克里维,面临有
生以来最大挑战!
谁来告诉他,怎样才能在小心翼翼地监视艾里的时候,忍住不因为
他时不时搞出的噱头而笑场?又有谁能告诉他,心中怎么会渐渐对
这里的人,这里的生活,生出眷恋之意?
……而为什么,队长谈及任务时冰冷坚决的神情令自己越来越觉得
不安?无法回避的选择越来越尖锐地摆在眼前,自己又该何去何
从?
哇!黑旗军又要出动了?!……就让自己先亲眼见识一下,圣剑士
大人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么厉害吧!
--
只羡鸳鸯不羡仙,携手浪迹萍水间。
http://ark.hit.edu.cn/luntan/attachments/tNlJ_s7B9Mj.jpg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FROM: 202.118.248.81]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827.339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