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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enmingxing (楚枫), 信区: Fantasy
标 题: 还是我来贴吧!<天庐>全集!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Wed Sep 29 16:30:13 2004)
~人物介绍~
艾 里: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
德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迹天
涯。但,常受贫穷与路癡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
是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现以圣剑士之名,召集创建了黑
旗军。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修雅.艾美拉之女。
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具有魔族血统。目前被人称为圣女,
与艾里同为黑旗军的灵魂人物。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
上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
埃 夏:艾里调教中的弟子。平民出身,善於厨艺。不太买师父
的帐,时常对其冷嘲热讽。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结识的少年。出身农家,个性原本懦
弱畏缩,但在村子被战火所毁后性格大变。一心复仇的他,为了
磨练强悍武技而加入黑旗军。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形态留存人
世。目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
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
於日正七年的凯曼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受血冥幻晶控
制,听命於凯曼王。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於封魔之战。生前是
凯曼王国魔导公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纪贝姆:原是魔族大将,后被罗炎毁去力量,逐出魔界。为补偿
自己的过错,决心保护萝纱而加入黑旗军。
阿 旺:萝纱捡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
「传说中神兽」身份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涨大身体飞行。其
能力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还是个未知数。
萨拉司坦:萝纱的师兄,现为凯曼魔导公会会长。深得凯曼国王
倚重,在凯曼发动的这场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颇有影响力。
青 叶:曾是潜逃出宫的王妃,也曾是杀手集团「青红黑白」的
一员。在离开凯曼时与艾里等人於商队中结识,后加入绯羽商社
而分别。现在代表绯羽商社,留在黑旗军基地辅佐艾里。
维洛雷姆:原名超长的高等魔族。混迹人界,不过仅以游乐心态
在人界生活,似乎并无恶意。偶然发现萝纱的魔族血统后,抱着
戏谑心态接近她,却不小心反被迷住,从此沦为萝纱专属护花使
者。
弗克里德瑞: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三王子。自小被放逐至国外,
在国内几乎没有势力可言。先王殁后不久,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
之争而成为当时最荒谬的笑话,但最后却由他夺得王位。
伊里博兰多王:巴兰国王。因为与凯曼勾结而引火烧身,令国家
陷入险境。
汉 瑞:挞阔族战士首领。蒙艾里救助后,加入黑旗军。
哈尔曼:受凯曼派遣,混入黑旗军内部,伺机刺杀圣剑士的敢死
队队长。
克里维:受凯曼派遣,混入黑旗军内部,伺机刺杀圣剑士的敢死
队副队长。
第一章 ~联盟危机~
整座村镇在燃烧。
多少平凡家庭的安宁幸福,都在此化作了滚滚浓烟。大半个天空被
烟雾掩蔽,遮住了阳光。在浓烟瀰漫的黑暗地面上陈屍纍纍。从屍
身下涌出的鲜血汇作一股股的血流无声地流淌着,彷彿是大地无声
落下的痛楚之泪。
人们不甘就此丧命而定格於死亡瞬最痛苦的姿势,被黑与红交织的
鲜艳背景清晰地勾画出来,描绘成一幕如噩梦般恐怖的画卷。而置
身於此地的人所能感受到的恐怖和悲哀,并不是静态图画所能表现
得出来的。
这里是两军混战的战场。其中一方败退入这个村子后,追击的军队
以消灭敌人为首要任务,无心顾及村子的安危。沦为战场的村子,
在双方猛烈的相互攻击下,很快化为一片废墟。
来不及逃亡的村民们拖着家人,在两方战士不断交错的雪亮刀光中
仓皇奔逃,却还是有许多不幸被卷入战斗中,伤亡惨重。
空气中的焦糊臭味,战斗的嘶吼和伤者的哀鸣,刺激着还活着的人
们的感官,将他们驱赶向两个极端--弱者恐惧惊惶,强者嗜血疯
狂。就算是参加过千百场战斗的士兵,血液也很难不因之而沸腾起
来。
挥动沉重大剑,巴德莱将挡在他前方的敌兵一剑砍倒於血泊之中。
或者不该说「砍倒」,而该说「砸倒」。砍杀了太多敌人,连剑刃
已经有些卷了。
以剑拄地,巴德莱暂时停下手来。宽厚的胸腔如风箱般起伏着,他
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来冷却一下有些过热的头脑。虽说沉浸杀戮的气
氛能让自己疯狂一些,可以提高战斗力,增加生存的机会,不过他
始终不太喜欢那种难以控制自己行动的感觉。
只不过,想是这么想啦,真正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有不少次他猛
然清醒过来时,才发现战斗已经结束,自己又在中途就杀得忘性
了。每当这种事发生,总是令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算一个有灵魂的
人,还是只是单纯的杀戮机器?
觉得脑袋冷却了些,巴德莱重新扛起大剑,追随冲在前头战友的脚
步大步奔跑而去。跑了一阵,忽然有什么声响隐约叩震着他的耳
鼓,拖住了他的脚步。他疑惑地拐向一边半毁的街道。
震耳的金铁交击声中,有个看来刚出生未久,纯白稚嫩的婴儿赤着
身子躺在地上号啕大哭。婴儿母亲的屍体紧紧压住了他。或许在她
死前是想以身体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过在她死后,屍体的重量对婴
儿反而成了一种重负。
这小小的婴儿放声哭着。他并不是因为知道母亲的死亡而悲伤,也
不是真正懂得自己周围正在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或是因为无力反抗
随时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伤害而恐惧。还在蒙昧状态的婴儿不懂得认
知周围的事,他只是为了此刻令他不得安适的喧闹和感觉到的疼痛
而哭泣。
然而,这无畏无惧的哭声却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沾染任何杂念,发自
人类心底最纯洁的哭声。
循声而来的巴德莱的耳膜被哭声振动的同时,他内心底最深处似乎
也隐约起了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婴儿的哭声起了共鸣,让
他无法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地走开。捕捉着心中难言的感觉,他不觉
放缓了脚步。
「嗨!巴德莱!受伤了吗!?」从街道那头赶来的战友望见他呆站
在这里,扬声招呼道。
「噢?哼!怎么可能!?」
如梦初醒般,士兵回过神来粗声夸耀着自己的强壮,而身体却以迥
异於粗豪话语的轻柔动作将那个婴儿抱了起来。婴儿怔忡着止住了
啼声,只用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这对他而言犹如山一样粗壮的男
人扯下斗篷,用沾染了斑斑血迹的布片温柔地包裹住自己赤裸的身
体。
「我当你是看到美女了呢!捡个小孩回去做什么?」队友对他的行
为报以怪异的眼神:「巴德莱,看来你受伤的是脑袋呀!」
「啰嗦!」将婴儿藏在胸怀,巴德莱抹掉面上一丝赧然,再次抡起
大剑继续向前冲杀而去。
--这是南方各国被卷入战乱期间,在大陆南部一隅发生的没有什
么人会去注意的一幕。
在这一年间,数百年未有的战乱席卷了整个大陆,凯曼悍然进袭联
盟各国,达鲁王领叛乱、塔思克斯陷入内战,魔族部队活跃於凯曼
战场,黑旗军崛起……各种重大事件一桩接一桩地发生,已经令大
陆上的人们目不暇给,哪里有人会留意这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在当
时,更没有人会认为这事可能对大陆今后的走向产生什么影响。
虽然在事实上,它确实将以微妙的方式影响着大陆的未来。
将时间往前倒回一段,到亚布尔上空流丽的霞光刚刚敛去,天空初
化为明亮的蓝白色之时。
经历过炮击危机,亚布尔终於安然无恙地迎来了新的一日。然而随
着天色的亮起,城中亦开始掀起另一轮波澜。
举行联盟会谈的会场前,一群黑旗军侍卫如往日一样护送首领前来
参加今日的会议。只是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些许不同於往常之
处。不仅战士们的神色隐隐透着忧虑沉重,就连他们所护送的人也
不同於往了。
黑旗军一方向来是由圣剑士和圣女共同代表,联袂出席会谈的,而
今日的队伍中却只剩圣女而不见圣剑士。取代圣剑士的位置走在圣
女身侧的,是一个之前城民们都没有见过的灰眸流浪艺人打扮的俊
挺男人。圣女面上亦不复往日轻快,而是令人陌生的端肃之色。
城中对政局变化有所关心的人,都很难不留意到这个变化。黑旗军
一行人沿路行来,也不知接收到多少好奇臆测的目光,不时还可看
到路边街角处的人们窃窃私语,而萝纱却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肩背紧绷,腰桿挺直,头颅微微向上扬起,今日的她,彷彿是一个
凛然奔赴战场的女战士,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复往日轻快明朗,但
多了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仪之感。
随行的侍卫们亦察觉到了圣女今日似乎有异於常。不过今天的情况
本就非同寻常。首领失踪,生死未明,黑旗军又成为各方怒火所指
的目标,联盟会谈之事前途渺茫……
大家的内心都是忧惧难安。在这样一个时刻,萝纱的异样表现反而
奇异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
昨日搜寻拦截哈尔曼的行动中途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之后,情
况便似乎完全失控了--能够统领他们行动的艾里、萝纱,甚至是
维洛雷姆,一个接一个地失去踪影。那场发生在荒宅中的不明爆炸
让侍卫们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在处理了哈尔曼的余党之后他们四
处搜寻,仍是无法确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和首领等人的安危去向。
另一方面,虽然哈尔曼一党的行动最后并没有发生什么毁灭性的灾
难事件,但是这件事还是在亚布尔引发了一连串的骚动。
当时哈尔曼的帮手太多,超出了黑旗军人力能够应付的程度。为了
阻止事态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艾里不得不令他们通知附近的亚布
尔城士兵请求协助。
亚布尔士兵们协助黑旗军士兵处理完哈尔曼余党后,自然便派人将
事情呈报上去。没过多久,总督本人便怒气沖沖地赶到了现场。
虽然他们所得到的消息不足以描绘出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只要稍加
推想,就可以大略猜知此事黑旗军是事先知情的,却刻意压下了情
报,企图自己解决。
知道城市安全受到如此大的威胁,自己先前却被完全隔离於事态之
外,总督自是对黑旗军事先隐瞒不报的做法相当震怒,语气激烈地
将留在现场处理善后的黑旗军侍卫叱责了个狗血淋头。
偏偏艾里萝纱等能说得了话的人物一个都不在,大家群龙无首,只
得一面忍受总督继续发泄怒火,一面暗自为首领等人的安危担心。
好在等到天明,总算等回了圣女和维洛雷姆。大家虽稍微松了口
气,但艾里仍是下落不明。每个人的感觉就像是被抽走了支撑身体
的主心骨,无论如何也无法振作起精神。
在听萝纱说过事情的大致经过,大家只有更加担心他的安危。曾参
与过与奥瓦鲁人那一战的人都很清楚,光炮爆炸对人体的伤害根本
就无视本人的实力和防护。虽说艾里承受的是不完全的爆炸,威力
必也不容小视,一样令人十分担忧艾里究竟能否承受得起……
而察觉到圣女有异於常,也是从那时开始。
以往有接触二圣的人,都觉得萝纱相当倚赖艾里。将两人的关系打
个比方来说的话,艾里就像是拿主意的大人,萝纱则是跟在长者身
后只知嬉戏的少女。艾里重伤后失踪,萝纱所受的打击应是最大
的,然而她自从回来后虽然神色较往常凝重,却没有哀伤或是萎靡
之色,在当时更展现出迥异於常的冷静理智。
「你们相信,圣剑士是那种会无声无息地死在不知名地方的弱者
吗?」
看到本该是最忧虑,最手足无措的萝纱以明锐冷静的目光扫向自
己,原本惶恐不已的战士们一时反被震住了。愕然片刻,他们的眼
光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是啊!首领可不是一般人,是圣剑士啊!」
「他有过那么多经历,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掉?」
最初是近乎自我安慰的口气,笑容是勉强挤出的。但人心总是倾向
去相信好的一面,当看到别人都这么说,再看看圣女坚定的微笑,
便认真地接受这个理由让自己安下心来。希望的亮光从他们心中一
丝丝闪现,变得越来越明亮。众人周围的气氛因萝纱一句话而为之
一变。
「虽然一时还找不到艾里,但我相信,圣剑士总有一天会摆脱困
境,回到黑旗军,回到他一手创立的天地中。而在那个时候到来之
前,我们能做的,该做的,也就是替他继续守住黑旗军这个他可以
回来的家园吧?」
萝纱似乎并不因自己造成的影响而自得,说话时语气神态都十分诚
挚,实是出自肺腑。这几句话开解的不只是战士们,同时也包括了
她自己。
「今后一方面,我们会派人继续搜寻首领的下落,另一方面,大家
平时该做什么,便还是继续做什么,尽我们所能的把黑旗军搞好。
至少,要能维持在原本的水准。如果他回来后发现黑旗军变成了收
拾不起来的烂摊子,我们大家的脸可就丢大了哟!」
在人们迷惘失措的时候,明白地告诉他们应该去做什么事,往往是
最有效的安定人心的方法。片刻前众人上空还是一片沉郁无望,听
到萝纱最后一句,却有几个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本因艾里生死未
卜而变得晦暗不明的未来,似乎因为她的一席话而变得明晰了起
来。
战士们徬徨的情绪因萝纱的言词表现,成功地被安抚下来。艾里不
在,她也开始学着如何掌握人心了……
维洛雷姆交叉着双臂倚着后方墙壁,挂着淡淡笑意,只是默然旁观
这一幕。
内部的动摇虽然算是暂时解决了,却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摆在黑旗军
眼前。如果无法顺利解决的话,黑旗军最终恐怕还是难逃覆亡的命
运。
失去了首领的黑旗军,现在能做得到吗?
每个黑旗军战士都在暗自质疑。一股徬徨无助的感觉阴魂不散般缠
绕着他们。
惴惴不安地护送萝纱来到会场近前,战士们抬头望见前头森然而立
的众多人影,神色不由得都为之一僵。
会场外入口大厅处,几乎各国的代表都到场了。一张张面孔或阴
沉,或愠怒,神色各异,却都称不上是善意的表情。所有的视线,
或先或后地集中向这里。
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气息,无声而如有实质地逼压过来。这么多股强
烈的意愿集中於一处,汇聚成如山的气势,散发出火焰般逼人的压
力。本来是宽阔堂皇的入口大厅,此刻彷彿一下子变得狭窄黯淡了
许多。
果然是来者不善!
在感受到这股威压感的一瞬,黑旗军战士们的脚步不禁有些许迟
滞。
然而本是首当其冲的萝纱却没有半分停顿,她正视着那群虎视耽耽
的王使大臣,昂然大步走去。察觉到自己稍为落后了她的步伐时,
战士们都是忽地一怔,随即惊醒过来快步跟了上去。刚才生出的动
摇,因之自然而然地被抹消了许多。
萝纱等人方一踏进门厅,等候在那里的使臣们略一交换眼色,便由
沙曼公国的利夫特大公率先发难。
「圣女殿下,对於昨日有不法之众企图炮击会场,贵方明知内情却
隐瞒不报的做法,在您给我们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之前,请恕我们
无法继续就联盟之事再商谈下去了。」
大公的措词口气虽是官气十足的优雅客气,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决
绝。一旁另一位使臣脾气直些,直接把愤懑之色表现在了脸上,愤
愤道:「贵方应该很清楚,隐瞒不报这件事而只靠自己的少量人手
来处理,等於置我们於极为危险之地!我们无法想像如此轻忽对待
我们生命的人,怎么能结成互信互助的盟友!」
周围诸人亦纷纷出声附和。抗议声一波接一波地袭来,逼得萝纱等
人一时无法作声。被不满声浪三面围绕的萝纱等人,显得那般势单
力孤。怒气、轻蔑、怀疑,还夹杂着几许幸灾乐祸,各种负面敌意
的意念交织成了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密密实实地笼罩黑旗军众人。
战士们明白对方确实有理由愤怒,事实如此,根本无法辩驳,气势
上全然无法与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的各国抗衡。而现下如果不能依
从众使臣的要求对之前隐瞒的行为作出交待,联盟之事想必便要就
此告吹。
先是失去首领,后又无法缔结南方同盟,势单力孤的黑旗军,还能
在凯曼和南方其他一些野心勃勃的国家环伺下生存多久呢?
想到这些,战士们心中愈发慌乱不定,从三面涌来的压迫感更是强
烈。这些在战场上与千万大军廝杀也不曾露出惧色的勇士们,此刻
许多人的身体却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明明还是寒意未褪的春天,大厅的空气却不知为何显得十分燥热。
细密的汗珠带着躁乱不安,迅速浸透他们全身。战士们茫然地互相
看向彼此,下意识地想在同伴那里找到可以支撑心灵的东西,然而
却只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徬徨和无助。
「各位要我给出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不知你们又是期待听到什么
样的理由呢?」
当使臣们的声浪稍弱,清清亮亮的话声响起。不带丝毫火气,也没
有半分动摇。一瞬间有如一股冰凉的清泉流过心头,黑旗军战士们
都为之心神一清。
他们随即讶然发现,这个声音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圣女发出的。让
大家不堪负荷的压力,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见圣女终於表态,在场的使臣们纷纷噤声,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只
是众人都不解圣女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集中在萝纱身上的视线充
满了疑惑。
「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了吗?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避
免联盟会谈因为破坏行动而拖延搁浅。至於各位使臣的安危,倒确
实是不甚在意。」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哗然。不管是在场的各国使臣,还是黑旗
军自身的将士,一时都错愕得不知该说什么,只剩下一片无意义的
噫哦之声。随即,当使臣们恢复说话的能力时,愤慨的指责声以十
倍於前的凌厉程度冲向萝纱。
使臣们本已怒火中烧,萝纱这几句话不啻於在火上又浇了一大瓢
油。明着被萝纱直说是不在意他们死活的使臣们此刻全忘了什么礼
仪自制,顾不得一个个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同时质问着圣女怎能说
出这种话。
萝纱却依旧是不为所动。跟随她身后的黑旗军战士们目瞪口呆地看
着她在等待这股声浪平息的间隙,还转头与立於右侧稍后的维洛雷
姆事不关己般小声议论着。
「看来听到人家说老实话,对政客们果真是蛮严重的冲击呢!真是
的,不知道还要多久他们才会静下来,好好听我讲完后面的话。」
「……听你的口气,后面好像还有更刺激他们的话要说啊?」维洛
雷姆微挑眉,似笑非笑地应道:「我很期待。」
怎么这样!?战士们骇然无语,怔怔望着圣女的身影,却不知道她
究竟在想什么……虽然她说的算是实话,但是总该想办法修饰得委
婉一些吧?
跟在萝纱身边也有一些日子,大家开始渐渐瞭解她的本来面目。「圣
女」的耀眼光环下,其实是一个性子单纯爱玩,时常有些脱线的女
孩。难道……先前她的「处变不惊」,其实只是神经太大条的结果?
眼下艾里不在这里,她就根本搞不清事情的严重状况,才会说出这
种不知轻重的话?不少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这样的不祥揣测。
如果大家不是都站在萝纱的背后,无法看到她此时的面上神情,应
该会有人有不一样的想法。
无惧与自己对峙的人们群情汹涌,萝纱扫视他们的眼神清冷颖慧。
那是掌握着事情的细微动向之人才会有的眼神。
眼下的场面虽然看起来嘈杂混乱,实际上萝纱非但不像一些部下以
为的搞不清状况,反而是有如明镜在胸,将一切都看得明白通透。
这些怒沖沖前来兴师问罪的人,大部分是受着怒气的驱策。哈尔曼
之事,黑旗军的做法确实给他们的生命带来了不小危险。这些使臣
多为身居高位的文官或皇族,几乎都不曾亲临战场等险地,多半很
少经历过真正的生命危险。萝纱几乎可以想像到当他们接到情报推
测出事情原委时害怕的样子。恐惧越是强烈,转化成对黑旗军的愤
怒和排斥便越深。
再加上原本会谈就因各方的利益难以协调而矛盾重重,难有进展,
参与众人对这次会谈能否有实质成果日趋悲观。现在他们对组织这
次会谈的黑旗军生出怨怼之心,人心更是涣散,难免会萌生一拍两
散的想法。
眼光扫过几个态度不像其他人那么激烈,神色中却隐隐透着几分狡
狯的人,这几个人的态度是比旁人更温和些,却不会是出於他们对
黑旗军抱有更多的善意。
那暧昧不明的表情下,转的念头都是如何利用黑旗军的不利地位,
为他们代表的国家从黑旗军这里多抠些好处吧!
不过这也是自然之事。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中,虚浮不实的所谓人
情义理本就难以相信,纯粹的利害关系才能让人信赖。
而另外那几个眼神闪烁,不时从眼角鬼鬼祟祟地瞟向这里的傢伙,
似乎把心神放在观察自己和估量黑旗军的情势变化。驱使他们刁难
自己的,应该不仅是因哈尔曼之事而生的怒火,更多的应是对黑旗
军今后前途的质疑。
这也是难怪。昨日之事不仅触怒了这些国家的使臣,同时也给黑旗
军将来的走向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有留意黑旗军的人应该都很清楚,领导黑旗军的「二圣」之中,艾
里才是真正控制黑旗军的人物,而圣女向来只是从属附庸於他。黑
旗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成长壮大起来,「二圣」的号召力亦起
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现下黑旗军突然失去了灵魂人物圣剑士,「二圣」只余其一,他们
难免会怀疑只靠不曾担当重任的圣女,黑旗军是否还能保持住眼下
的强势劲头?
而黑旗军如果失去了未来发展的强大潜力,单凭自身目前所拥有的
实力,根本没有资格与其他国家坐在对等位置商谈同盟之事。政治
本就是再现实不过,没有任何国家愿意承担风险与走向衰亡的势力
结盟。
琉璃般澄澈的紫黑眸子中,映出了抱持各种不同心态的人们的神
态。萝纱只是以极平和的心境来观察分析他们。眼下反对黑旗军的
人虽是出於三种不同心态,摆平他们的手段却只要一种就行。
不管是为了眼前还是未来,「圣女」都必须显示出强悍的领导能力,
黑旗军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第二章 ~散功~
自从萝纱身上属於魔族的那一部分血统开始觉醒,心性似乎日渐变
得淡漠,情感也越来越难以受外界牵动。渐渐地,与人交往时只是
按着「萝纱该有的样子」,让自己做出合宜的反应,而真正的心灵,
却像是隔着透明而冰冷厚重的冰墙静静旁观一切。
刚开始时,她也为这个陌生的自己而羞惭惶恐,幸而当时有维洛雷
姆在身边帮助,艾里虽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却还是以温柔宽容
的态度对待自己,心才渐渐宽了下来。而在习惯之后,便开始发现
这样的生活也自有其乐趣。
抽离出一段距离看待发生在身周的一切,自然而然地便会以单纯的
旁观者心态来揣摩人的心理,更加清晰地分析判断事情。
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能透彻地掌握人的心理和控制局
势。而既然情绪很难受外界牵动,就更谈不上会不会被对方的气势
魄力什么的所压倒了。
一股複杂的滋味在她心头流转着。当初让萝纱烦恼不已的事,应用
於现在这样的场合,竟是再合适不过,不,这种特质不仅可以在这
种场合发挥,只要有心应用的话,它应该也能让「圣女」成为一个
不错的领导者,带领黑旗军继续生存下去。
而眼下该怎么做,萝纱已经心里有数。
如果能展示出凌驾於人的统御能力来说服这些使臣,不仅那些怒气
沖沖的使臣们的怒火会被安抚下来,想趁机敲黑旗军竹槓的人知道
黑旗军仍是不容轻侮,也不敢再兴风作浪,而那些怀疑黑旗军未来
走向的人也会知道,就算没有了圣剑士,黑旗军仍将会是南方举足
轻重的一股力量,便也没有理由再去阻挠。
同时,要稳定突然失去首领的黑旗军的军心,自己同样也必须显示
出足以支撑黑旗军的能力!
当使臣们回复了自制力,停止责问萝纱,直接便要拂袖离去。抓紧
这声浪平息而使臣尚未离去的这片刻空隙,萝纱又开口了。
「请问,各位来到亚布尔所背负的使命是什么?」
众使臣没人理会她,各自率众行往萝纱等人身边,要绕过他们走向
大厅出口。萝纱静立不动,垂眼斜瞥着从旁而过的众使臣。
「如果臣子的所作所为已经危及到了国家的兴亡,这样的臣子还是
死了对他们的国家比较有利吧?」
仍旧是平和自若的语气,也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暗讽。
「圣女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词!!」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在危害自己的国家!?」
「我要求你为污辱我忠诚之心的行为道歉!」
勉强压下的怒火再度被撩拨旺盛,几个气盛的使臣按捺不住,纷纷
回身喝问。其他的使臣也停下脚步观察事态。
黑旗军战士们不由再度紧绷了心弦,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他们明
白若是使臣们走出这里,联盟会谈就算彻底玩完,虽然方式可议,
但萝纱的话总算是成功阻住了使臣们的脚步。
萝纱知道使臣们的火气差不多到了极限,不好再撩拨下去,便开始
直截了当地倾倒出她要说的话。
「我们之所以不公开凯曼将有炮击会场行动的消息,正是因为会谈
已经处於崩溃边缘,如果大家知道有危险,恐怕更是要返回各自的
国家。就算事情解决后,还能再次召开会谈,这之间也必定得耗费
掉不少的时间。各位以为,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吗?」
她的目光冷锐似冰,冷冷扫视在场的大臣们。
「所以,我们明知黑旗军在亚布尔实力薄弱,仍是试图由我们自己
不引人注意地解决此事。当时身在会场的各位在此次事件中,确实
面临着一定风险。但是,为了阻止凯曼的行动而四处奔走,直接与
他们交手对抗的我们,所承受的危险恐怕并不比各位少吧?圣剑
士……圣剑士他,也因为此事而失踪……」
这段话,萝纱说得抑扬顿挫,情感起伏,提到艾里时更是让话声隐
约透出哽咽之意。
不过,她虽确实因艾里的失踪而伤怀,却不可能让私人情绪在这个
将决定黑旗军命运的时刻跑出来干扰。最后一句带出些许哭腔,实
是为了制造效果--先前惹毛了这些使臣,现在适当提醒他们一下
「我们比你们更惨」,骗点同情,对消解对方的怒火应该相当有效。
「我们这么做,无非是希望能促成这次会谈顺利取得成果。而各位
大臣也是为了协商联盟之事,才会聚集到这里吧?」故意清了清喉
咙,彷彿是强压下心头波动,萝纱继续道。
「可是,这大半个月的会谈进展如何,大家应该都非常清楚。箇中
的原因,相信也不用我多说。如果联盟之事不成,各自孤立甚至互
扯后腿的南方众国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步入中部国家的后尘,一
一沦入凯曼手中!而各位使臣自来到亚布尔后,都做了些什么
呢?」
回想起这十多天来的事,一些使臣若有所悟,现出几许愧色。
大部分使臣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在前来亚布尔之前,实力较强的
国家的国主们多半都交待使臣在商议盟约的同时,尽量给本国争取
到更有利的地位,更多的利益。
而本来不少南方国家历史上难免就有些宿怨,凯曼入侵后又受影响
而激化了许多,谈判时再多了利益为诱因,在会谈时引发的矛盾的
火爆程度还要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没有人能控制得住局势。到得
后来,会议甚至沦为了脾气不够沉稳的使臣们意气之争的场所,自
然难以取得任何成果。
现在迎头被萝纱这么毫不客气地一顿痛斥,他们猛然回想起离开自
己国家时主君的交待,虽是希望能为本国多争取些利益,前提却是
要缔结成同盟盟约。反省这些天来自己的作为,确实是有些被意气
之争沖昏头,本末倒置了。
而在自省之余,众人亦有些奇怪。在场的大臣们多半都是三十岁以
上的中壮年人,不少人的年纪算是圣女的父执辈,有几个甚至看着
像是她爷爷辈了。一群大男人听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劈里啪啦地一顿
教训,却奇异地没有人感到羞恼。
萝纱虽只是端立不动,不过说到激昂处身躯微晃,轻柔飘逸的白衣
随之轻轻飘飞,莹玉般的面容肃穆沉凝,真有如天人一般的风范,
令在场众人的心不由得被她牵引而去,浑然忘了她其实比在场的大
多数人年幼。
「就在大家为了多为本国谋得一些利益而争吵不休的时候,凯曼时
时刻刻都在加紧准备将大陆南部也纳入他们的囊中!这次的炮击
事件虽和我黑旗军牵连较大,但同样也是凯曼为了破坏南方联盟而
採取的行动。如果这次会谈不能结下盟约,恐怕再没多久,凯曼大
军就要发动真正的大举进攻了。」
从她口中说出的言词虽如刀般犀利地戳入人心,然而众大臣们望见
她此刻面上神情,被戳到痛处的愤怒却奇异地被平抚下了。因为她
给人的感觉像是置身事外,并不是在指责什么,只是单纯地陈述事
实罢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什么是小利,什么是大局,我想大家应该
都很清楚。我要说的,只有这些了。」
说完这句话,萝纱的口气忽地变得谦和有礼:「不管怎么说,昨日
我们的行动,确实给大家带来了危险。虽然事情如果重来一遍,我
们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但还是应该由我代表黑旗军,在这里向大
家表示深深的歉意。」
她向聚拢在厅门一带的众大臣深深一躬身,又道:「至於联盟会谈
是否要继续下去,还请各位大人慎重考虑。」
众大臣相互看看,发现彼此原本指向黑旗军的怒火都消退得差不多
了。萝纱的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让他们清醒过来。分清了事情
轻重,出於愤怒以及想着趁机敲竹槓而刁难黑旗军的人,此时都不
想再因小失大。萝纱最后的道歉也给他们找好了台阶下,至此再没
有反对黑旗军的理由。
至於那些质疑黑旗军前景的人,亦折服於圣女此刻所展现的手腕和
大将之风。他们开始相信,就算失去了圣剑士,黑旗军也不会就此
衰亡。那么,没有必要执意惹上黑旗军成为自己的敌人吧?
至此,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化作一片平和。萝纱已经摆出了较
低的姿态,使臣们便顺势下台,各自说了一段场面话表示黑旗军虽
有错失,也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云云。退出会谈之事,再没有人提起。
目送着使臣们陆续折回会场,萝纱这才由衷地松出一口大气。这
时,衣裙下的双腿终於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坐倒在
地。她才知道刚刚的自己面上虽从容,实则紧张得要命。
身旁的维洛雷姆察觉到她的虚软,一边不着痕迹地轻扶了她一把,
让她稳住身子,一边随口道:「看来今后的会谈,应该会比较顺利
了吧!」
这些使臣们经过此事,会谈时想必会对贪欲和冲动有所收敛,应该
过不了太久就会取得进展了。
萝纱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希望如此吧!」
「做得漂亮!」维洛雷姆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讚。萝纱不但一举平复
了使臣们对黑旗军的怒气,更令他们调整心态促成会谈顺利进行。
虽然昨日送她回来时看她的神态,已感觉到她对今天的事有所准
备,却也没有料到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原本还想要不要替她出头斡
旋,看来根本用不着自己出马了。
本还待说些什么,看到萝纱面上并没有什么喜悦得意之色,反而浮
现淡淡的悒郁,维洛雷姆轻轻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萝纱摇摇头。看看大部分代表都已经进入了会场,
她也向厅内行去。
走了几步,在维洛雷姆以为她无意多说时,她幽然道:「只是想到
我刚才承受的压力,过去都一直是艾里在负担,他却从没有说过什
么。就是近来,我明明察觉到他因为光炮造成的杀戮而有心结,虽
然心里也曾想过为他做些什么,却还是习惯依赖他,一直没有真正
去做什么……」
「萝纱……」维洛雷姆欲言又止。
「如果之前我们有开导他,让他不至於因为光炮而背上那么沉重的
心理负担,或许昨天他就不会拼着自己的生命去挡住光炮的炮击。」
「萝纱……」维洛雷姆再次尝试开口。
「直到现在他不在了,我才懂得反省过去。只是已经太迟了。再怎
么做,也没有办法挽回他……」
「呃,我从刚才就想说了。」维洛雷姆终於强行插口打断萝纱的自
责:「说什么『过去』,什么『不在了』,什么『挽回』的,艾里
那傢伙好像还没死吧?」
萝纱错愕地抬眼望着他,愣了一阵笑了起来,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
头:「是呢!我在说什么啊!艾里又没有死。」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整个人的精神已经重新振奋起来。接下来
的谈判,还是一场必须由自己一个人去打的硬仗呢!
过去确实有种种令人懊悔的地方,但追悔无益。至少要做到让艾里
回来后看到的,还是原先那生气勃勃的黑旗军。
见萝纱恢复了活力,维洛雷姆放下心,跟随萝纱身边一同步入会
场。忽然想起,自己此刻所佔据的位置原本是属於艾里的,却不知
艾里现在的情况究竟怎样?
「……喂,醒醒!」
别吵。
「快醒醒!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啊!」
吵死了!
从虚无中浮现的第一个意识,是洒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阳光。紧闭的
眼皮被映得一片明亮,或许是太温暖舒服了,艾里只觉得四肢百骸
都提不起劲,懒懒地不想动弹。可惜一直有个声音在耳边吵闹。
「喂!怎样也该醒过来了吧?我明明已经用癒伤魔法治好你的伤
了啊!」
不想理会这声音,艾里只想就这么一直什么都不想地躺着。不过一
股突然灌入口中的冷水,呛得他不得不回复意识。
「唔……咳!咳!咳!」
艾里呛咳着抹去口边喷出的水液。虽然呛得厉害,乾渴的喉咙喝过
水还是舒服了许多。只是身子仍旧虚软,感觉像是一团提不起来的
麵团。他勉力坐起身来,抬头望见一个粗壮汉子正俯视着自己,手
中提着一个牛皮水壶。看来刚才的水就是他喂自己喝的。
那汉子见他醒转,问道:「喂,你是什么人啊?昨天在那个荒宅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什么人?
艾里抬起一只手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低头默想。
昏乱的意识逐一回笼,他想起来自己是艾里,想起自己是黑旗军的
首领兼圣剑士……因为光炮之事而滋生的懊悔和迷惑,也在同时如
毒蛇一般再度紧紧缠绕上心头。
当初决定创立黑旗军,便是为了能摒除外力的压迫,可以随自己心
意来生活。而讽刺的是,当收到维洛雷姆带来了光炮被夺的消息,
他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得到黑旗军力量的同时,也将对等的责任揽
上了身。
身为黑旗军首领一天,便不能只凭个人的好恶而行动。而这个重担
一旦背上了,就不是说抛就能抛下的。
在以身阻挡光炮发射的那一瞬,虽说是为了保护城中民众不受害而
迫不得已採取的行动,其实他心底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时自己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坐视部分亚布尔城民死伤,以第一
时间制服哈尔曼等人,夺回光炮;一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住
无辜城民安全,同时阻止哈尔曼的行动,摧毁光炮。
虽然平时被大家开玩笑叫作「二剩」,但自己很清楚现在的黑旗军
如果没有圣剑士便可能轻易覆亡。如果自己真的能完全以责任为
重,当时便该採取第一种行动,也保住自己的生命。
可以预料,如果这么做的话,自己这一生恐怕都将受良知的谴责,
同时也意味着未来还可能要继续面临更多的困难艰险。对於战斗理
由已经变得暧昧不清的自己来说,活下去比用死亡结束一切更辛苦
许多。
不过情势紧迫下无法详加权衡思量,内心深处重视人命的天性便佔
了上风,令自己做出了牺牲自己的选择。以安心的死亡代替将来要
面临的深切自责和更多两难的艰难抉择,这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了。
但是,自己居然没有就这么死去。
在地狱门口打了个转,却又兜了回来捡回一条命,这该算是件好事
吧!不过,这也令本以为可以因死亡而永远回避的难题,重新摆回
了面前。今后要往什么方向走?要如何面对越来越违背自己本性的
黑旗军首领的责任?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
白啊……
艾里呆呆坐着不动,眼神空洞而没有焦距,实在不像一个刚刚死里
逃生回来的人的神情。而他心中也确实并没有多少欢喜,就连接下
来该做什么都懒懒的不想去想。或许这流落在外,还没有回到黑旗
军同伴那里的短暂时间,是最后可以放纵自己不去理会什么责任的
时间了。
「喂,兄弟?」
一声迟疑的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汉子等了一会儿不见艾里报出
姓名,又看他的神色一片茫然,突然惊吓地跳起来:「千万别告诉
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就赖着要我照顾啊!我和你什么关系都
没有,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救了你一命而已!」故事小说里失忆之类
情节可太多了,不会衰到真的碰上这种麻烦事吧!?
艾里一愣,回神勉强笑道:「啊……不是。」一开腔才发现嗓子哑
得不像样,像是大喊大叫过一场。
他咳了几声,整了整嗓子才嘶哑地继续说道:「我只是想一些事想
出神了。对不起。」
打量了一下周围,他发现自己身在一片荒草坡上。顺着延绵而下的
山势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环绕着护城河,城墙高
厚,像是一个要塞。亚布尔城是商业大都,接通的道路四通八达。
艾里一眼就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亚布尔。而亚布尔地区的其他城市
受亚布尔影响颇大,建筑风格都偏向华丽堂皇,和下方这个城市大
相迳庭,这里应也不属亚布尔地区。
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从昨天傍晚自己出事到现在,差不多过了将
近一天。从爆炸时的光景看,可以确定光炮已经被爆炸摧毁,哈尔
曼之事的善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要给参加会谈的使臣们做个
交待,可能有些麻烦,而且萝纱他们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还是
尽早回去的好。
能属於自己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多。艾里微微一叹,开始考虑回去
的事。不知道这里的确切方位,再加上自己混乱的方向感,如果没
有人能帮忙的话,想必回程会是一段艰巨的路途……
他向那自醒来后便在自己身边的汉子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呃……我怎么会和你一起到这里来的?」
「昨天遇见你时,你好像是昏迷的,难怪不记得。」那男人笑道:
「我叫伊萨姆,不过说不说名字也没差啦,反正我们以前互不相
识,待会儿就分道扬镳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昨天我路经亚
布尔城一座荒宅附近时,听到你的惨叫声。过去一看,便发现一个
狠毒女人正在用魔法折磨你。我看不顺眼,就把你从她手下抢过来
了。」
他像是要准备离开了,一边收拾包裹,一边嘀咕:「我是不知道你
怎么招惹上那个凶悍的女魔法师啦!那女人实在不是好惹的角
色,话都没说一句,就直接拿闪电轰人!要是我手脚慢一点,现在
恐怕就和你差不多下场了。」
狠毒女人?折磨?艾里听得一头雾水。昨天自己不是在阻止哈尔曼
时,被光炮轰击才失去意识的吗?这人的话怎么和之前的情节一点
都衔接不上?
愣了一阵,他突然回想起昏迷的间隙好像见过萝纱,还问过她几句
话,也依稀记得从她手掌传入的怪异力量……那时正因为许多股魔
法能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而痛苦不堪,而从萝纱那里传来的怪异力
量一进入身体,就如烈火燃纸般,迅速瓦解销蚀掉体内一切与它接
触的力量,在体内捣乱的魔法能量被迅速削弱。
可是,才刚觉得轻松些,那怪异力量所到处又生出另一种不同先前
的销骨蚀髓的剧痛,痛得自己后来的意识七零八落……
艾里突地张口结舌。对照这自称救了自己的男人的话,难道这人口
中的女人就是萝纱?萝纱折磨自己,而他见义勇为地出手相救!?
……不会吧?萝纱那时候应该是在为自己治伤的啊!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可以确定其中必定闹出
了个大乌龙。而另一边喋喋不休的伊萨姆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走题,
忙把话头转了回来。
「……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打不过那女人,她飞得却没我快。我把
她甩掉后,又带着你飞了大半天。」托着下巴估算了一下,他接着
道:「这里差不多是拉夏的边境吧!已经离亚布尔很远了,应该不
会再有人能来找你麻烦。你身上的伤,我用癒伤魔法也给你治好大
半,只剩下一些皮肉外伤还没那么快完全癒合,应该没有大碍。」
听他这么说,艾里看看自己身上,发现一身衣物虽然被那场爆炸给
炸得破破烂烂,只能勉强蔽体而已,不过身上的外伤倒不算太多,
不怎么痛了。深吸口气按按胸部,爆炸冲击造成的内伤似乎也好了
七七八八。
然而在这些之外,身体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醒来这么会儿
了,身子还是像被梦魇住般软绵绵的提不上劲,真有些奇怪。
忽地发觉右手握着个硬物,抬手一看,却是短短一截剑柄。剑身只
剩下寸许,断口参差不平,像是被巨大力量硬生生震碎的。
迟疑了一下,他终於确定这柄断剑就是裂天剑。想来是用裂天剑插
入那光团时,爆炸的威力将剑身震得粉碎。而自己在昏迷时依旧紧
握住它,把它带到了这里还没放手。
见十几年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裂天剑毁於一旦,艾里心中不免有几
分感伤。而想到千锤百炼的裂天剑也承受不住那场爆炸的威力而碎
裂,自己能保住性命已是幸运之至,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也没什么好
在意的。
伊萨姆看自己救下的这人似乎很喜欢发呆,一醒来时发呆,现在没
说几句话又看着手中断剑发呆,便觉得有些没趣,不想再多说什
么。他加快收拾好东西,将包袱甩上肩,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便要
准备走人。
临走,他回身跟艾里招呼道:「看你的兵器和打扮,应该是懂得武
技的人。既然伤已经没大碍,一个人上路没问题吧?我自己还有事
要赶路,先走一步了。」
「呃,多谢了。」艾里回过神,向他道谢。虽然其中应有不小的误
会,伊萨姆总是出於好心来「相救」的,还帮自己治了伤,理当向
他道声谢。
「不知你想往哪里去?」他一边随口问伊萨姆,一边站起身来握拳
运力,试试力量究竟恢复得如何。
一开始运力,全身筋脉忽然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烈刺痛,令他皱
起了眉头。他知道这应该是因为经脉在爆炸中遭到冲入体内的魔法
能量冲撞而受到了伤害。好在这股疼痛并不是不可忍受的。艾里努
力忽略掉它,试图将真力运往自己的双手以检查自己恢复的程度。
一旁的伊萨姆豪爽地挥挥手:「不用介意啦!我们本来素不相识,
现在能在一起说话也算是有缘,我也就不瞒你了……」
艾里本是带着笑听他说话,忽地脸色一变。并不是伊萨姆的话有什
么不对,而是……一运力之下,发现体内竟是空空如也,全无力量
可运!?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伤势未癒,感觉有误,然而一再运力,仍是毫
无所得。大惊之下,他试着探寻体内的情况。原本总是如江河般流
动着充沛真力的筋络气脉,现在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乾涸的
河床!二十多年来修行而得的真力,对武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力量,
竟然烟消雪融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章 ~出走~
武者没有了力量,充其量就只是一个动作敏捷的平凡人罢了。失去
力量,可以说是任何武者最难以忍受的事。
只在片刻间,大滴的汗珠便挂满了艾里的额头。他一遍又一遍地试
着搜寻体内,但过去那庞大的力量,此刻就是找不到半分!
心中蓦地一震,艾里陡然想起昨日自己半昏迷时萝纱传入自己体内
的那股力量。那将体内混乱的魔法能量迅速吞噬的怪异力量……迄
今所见的所有力量相交时,不是聚合就是相互碰撞折损,和昨天那
股力道消解自己体内能量的方式都不相同--那股怪异力量,像是
与寻常的力量性质截然相反的「负」存在。正的力量一旦与之相触,
便全然无法与之相抗,立刻被侵蚀消融。
不!这是能销蚀正常力量之力,自己曾经听说过。
记得在黎卢那混乱的一夜,罗炎和萝纱交手时曾经将她发出的魔法
力量全数消解。这种消解力量的方式,和萝纱传入自己体内的力量
应该是相同的!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逆魔法。
当时自己虽不在场,但后来听他们说过。罗炎曾对萝纱说她在凯曼
帝都时曾经用过逆魔法。可见萝纱是有可能再次施出逆魔法的。
而昨天光炮爆炸让自己体内被大量魔法能量侵蚀肆虐,性命垂危之
际,萝纱为了救自己,很可能会想通关窍,发动逆魔法来化解那些
魔法能量……
这边艾里努力推想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念虽是经历了许多
曲折,时间却不过只是短短的片刻。
那一边伊萨姆还在继续他的说话:「……我最近听说了不少南方新
崛起的黑旗军的传闻,黑旗军的头领圣剑士艾里据说是个了不起的
人物,他们的风格也挺合我性格。这一次到南方,我便是来寻找黑
旗军,请求加入他们的……」
这「救」走自己的人,原来刚巧是想投奔黑旗军的人。此刻的艾里
却无暇理会这个巧合。伊萨姆的话他虽听在耳中,却如微风拂过水
面般只带出浅浅涟漪,根本不足与水面底下真正的激烈暗流相比。
此时艾里的推想,正迅速导向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原本是汗出如
浆,这会儿他乾脆就是面如土色了。
难道萝纱的逆魔法在消解了那些伤害自己的魔法能量后,把自己体
内的真力也不分敌我地一并给化解乾净了!?
乍一想到,只觉得十分搞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乌龙事!然而越
想,这可笑的想法就变得越有其可能性。难怪自醒来后,一直觉得
身体软绵绵的,使不出劲了……
「呼……哈哈!」艾里无力地垂下头,以手掩面。手掌下传出了压
制不住的低沉笑声。只有他自己知道,些许泪水也在同时渗出了眼
角。而这泪水,很难分辨得清是笑出来的,还是因为难过。
堂堂前护国英雄之一,现在好歹也是声名远播的一方领主的自己,
几十年苦心修行的力量一夜全失也就罢了。但失去力量的真正原
因,却不是因为保护人类与什么神魔苦战所致,也不是为了争夺天
下激战沙场所致,竟然只是因为受伤后被个乌龙女孩救治不当而造
成的……真是有够另类的原因呢!
一想到这个,他几乎要忘了这惨事不巧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觉
得可笑至极。
尽管自己失去力量是萝纱造成的,不过对她,他还是兴不起什么怨
恨之心。一则萝纱是无意的,她只是想尽力救自己的命罢了;二来
爆炸后自己的情况也确实很糟,如果萝纱没有及时用出逆魔法的
话,自己全身筋脉被那么多魔法能量冲撞,也只有死路一条。
萝纱的方法虽说让自己失去力量,到底还是保住了自己一条老命,
应该感谢她的。说起来,她过去那么久都未能想通逆魔法的关窍,
为了救治自己却能在那短短时间内成功使用出来,也真是亏得她的
心意了。
只是,身为武者,力量是被视作如同生命一般重要,甚至更加重要
的事物。一朝醒来,发现真力消失得涓滴不剩,自己从此与普通人
再没有多大差别……这种事,可说是对武者最沉重的打击。任何武
者面临这种情况,恐怕都会立刻陷入愤怒、恐惧、迷茫等等情绪中,
难以自拔。艾里也不例外。
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大半的精力都是花费在武技的修练上。而
今一夕之间全然化为乌有,现在的自己还剩下什么呢?生命中极重
要的一部分被一下子挖空,这种打击是任何人都很难承受。
而且如果推断无误,自己不仅是无法运用力量,体内二十多年苦修
所得的力量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消失」,一切归零,根本就无
法恢复。想再拥有,只能一点一滴地重头修练起。以自己这样的年
纪,等恢复旧观的时候,大概已经成了老头一个,也没什么用处了
吧!
脑中浮现这样黯淡的前景,任艾里平日再怎么乐观随性,感受也很
难与一般武人有太大差别。沮丧和悲观的感觉重重压在胸口,让他
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不过除此之外,他还另有一种微妙複杂的感
受。
或许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
既然自己对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越来越感到迷惘,上天便索性以
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收回了它过去赐给自己的力量。
追根溯源,魔核光炮的威力太过残虐,当初如果不是自己抗拒不了
诱惑而改变心意没有毁掉光炮,事情也不致演变到今日这样的结
果。就是想把这罪怪到谁的头上,也找不到可以迁怒的对象,细想
起来还真令人感慨哪!
等到终於能控制住面上表情了,艾里才放下挡住面孔的手。所有不
堪被他人瞧见的表情都已抹去,只余下淡淡的苦涩笑容。
「喂,老兄?你怎么了?」
伊萨姆见艾里动作神色怪异,愈加疑惑地看着他。艾里只推说是身
体不大舒服,敷衍过去。
伊萨姆关心道:「不要紧吧?救人救到底,如果你身体真的不行,
还是让我送你去想去的地方好了。」
艾里略一沉吟,还是摇摇头,只轻描淡写应道:「我不要紧的。应
该只是重伤初癒,身体一时有些发虚而已。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伊萨姆料想不到他身体上的伤已经好了,内在却出了更严重的问
题。他跟艾里本也无甚瓜葛,艾里既这么说,便也不多坚持。想起
之前问他姓名他尚未答,他便又问了一次。
「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哪!」
「艾……艾伦。」
艾里硬生生转了舌头,免得因为同名让伊萨姆把自己和黑旗军的圣
剑士联想到一块。虽说伊萨姆能甩掉萝纱的追赶,应颇有些本领,
如果有他护送,就算失去了力量也应能安然与萝纱他们会合,但艾
里却完全没有借助他返回黑旗军的打算。
这样的自己,回去黑旗军做什么呢?
黑旗军迫切需要的,是拥有强悍战力,能够带领他们突破困境赢得
胜利的首领,而不是非得拘泥於「艾里」这个人。没有了力量,自
己便对黑旗军没有用处,根本就连继续统领大家的资格都没有了。
虽然知道萝纱他们大概会很担心自己,但是,现在实在不想回去面
对他们。
本来自己若没有失去力量,为了保护黑旗军,就算再讨厌肩上的责
任也必定会回去。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为黑旗军做些什么了,为
什么还要回去重新陷身在那些责任和压力之中?对不起了,大家,
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换个角度想,让圣剑士就此失踪,也许对黑旗军才是最好的做法。
因为以自己和大家的关系,虽然失去了力量,想来同伴们还是会坚
持让自己继续坐在首领的位置上。但是对於还在成长期的黑旗军来
说,一个没有足够真实本领的首领是难以令后来的加入者心服,并
持续吸引新人加入的。自己完全消失,大家才会另外选出有能力的
人来代替自己的位置。现有的同伴中能人众多,不乏能代替自己的
人。萝纱若是经过磨练,应该也能成为很好的首领。
伊萨姆全不知个中实情,更想不到坐着眼前的落魄剑士就是自己打
算投奔的黑旗军的首领圣剑士,只觉得这位艾伦好像个性阴郁,老
是没说两句话就一个人发起呆来。
不想再陪艾里多耗下去,伊萨姆便打算走了,顺口问道:「我听说
黑旗军的人好像不大好找,你知道怎么找到他们吗?」
艾里怔怔望着他。自己想从黑旗军中摆脱出来,这汉子却巴望着能
加入黑旗军。该为他指路吗?
伊萨姆本只是顺口问问,并没有真指望自己偶然救下的这人会和黑
旗军有什么联系。然而看艾里沉思起来,倒还真像知道些什么的样
子,他不由得兴起了几分希望。
可艾里沉吟片刻后,并没有给他任何有价值的回答:「对不起,我
不大清楚……」伊萨姆失望地转身,却又被艾里出声叫住。
「请等一下。」
「怎么?」
面对回身等待着他说明的伊萨姆,艾里面上浮现几分迷茫,那是身
为圣剑士时,他很少有机会放心流露的神情。
「你真的决定要去参加黑旗军?就算是信奉的理想再美好,任这样
的乱世中,所有的军队都不能避开残酷的杀戮。如果是时势所逼也
就罢了,为什么要主动加入军队呢?你会出手搭救素不相识的我,
应该是个重视人命的人,何必自己去淌这趟混水?还是再多考虑一
下吧!」
不但不鼓动别人加入自己的势力,反而奉劝准备投奔的人再多考虑
一下,实在是颇为奇怪的一件事。不过艾里一时倒没想到这一点。
他自己当初虽然是有足够的理由才开始组建黑旗军,但是见识到为
了让黑旗军生存下去而必须承受的残酷一面后,便期望能从这种残
酷中摆脱出来。作为过来人,艾里不希望伊萨姆也重头尝一遍自己
经历过的滋味。
而另一方面,他会向这并不熟识的人提出这个问题,也是下意识地
希望能从他的回答中为自己的迷惘找到一些解答。
「我是听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啦……」伊萨姆听了他的话,搔搔头,
显出几分茫然:「我不过是希望有个能发挥所长的地方罢了。现在
时局这么乱,最能够展现魔法师或者武人才能的地方就是军旅。从
听到的黑旗军的传闻来看,他们不会滥杀无辜,自由平等的做法挺
合我的口味,所以才选择了他们。至於别的,也就没怎么去考虑了。」
「是这样啊!」艾里低声应道,再不说什么,目送着伊萨姆离开。
伊萨姆所希望的,是能展现自己的才能。对於大多数人来说,这个
战斗的理由已经够充分的了,但对曾经立足於凯曼战士最高峰上的
自己来说,早已没有了吸引力。这个理由并不适合自己……
艾里怔怔地想着,直到伊萨姆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突然失笑出声。
「真是有够蠢的!反正都已经没有了力量,还考虑什么战斗的理由
嘛!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了啊!」
喃喃地嘲笑着自己,他支持着虚软的身子站直身来。一阵强烈的山
风吹过,山坡上的长草波浪般渐次起伏。艾里一身破烂衣物更被强
风撕扯得要裂开一般,碎裂的衣角不断飘动,简直像是随时会随风
飞去。失去了力量,身体的禦寒能力也下降了许多,艾里不由打了
个寒颤。
无济於事地拢紧了衣领,他茫然地从山坡上远眺前方。眼前一片空
阔,只有延绵入天际的青黛山峦和点缀在山峦起伏间的那座城池。
浩瀚宏阔的景色若在往日看来,或许会在胸中煽动一股指点江山的
豪情,而在此刻看来,却似乎反衬得自己更加势单力薄,彷彿随时
可能被这片苍茫天地所吞噬。油然自心头涌现的孤寂无助感,是自
从武技有成后就未曾再感受过的。
现在,该何去何从呢?不想再回黑旗军,天地之大,何处会是自己
下一个容身之所?
黯然垂下的眼光,被草丛中一个闪亮的物体吸引。看清后,原来是
刚才被自己丢开的那支剩半截的裂天剑。曾经闻名天下的名剑,悄
然无声地被泥污腐叶所掩埋。
不管它的质地是如何的千锤百炼,过去曾是如何锋利坚韧,曾经拥
有过许多显赫的声名,现在都不过只是一段废铁,再也无法斩断任
何东西了。它今后的命运,便是埋没在这片荒草间经历风吹雨打,
听任锈斑将自身渐渐侵蚀得毫无锋芒,与一般铁片再无分别。
艾里忍不住又想苦笑。或许名剑果真有灵,它与陪伴了二十多年的
主人的命运,竟是这般相似。他走过去捡起断剑,用它挖出一个浅
坑,将它放入其中,再推回泥土填平。
在以往这点劳动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艾里现在体虚力弱,等收拾好
已经是额头见汗。坐在这简陋剑塚旁的一个石块上喘息了一阵,艾
里如是拍着老友的肩膀般,在微微隆起的土堆上拍了几下,苦笑着
感叹:「老兄你还算不错了,至少有我帮你掩埋起来,不至於真的
被锈成一截烂铁。却不知我有没有你这样的好命了……」
在剑塚旁发了一阵子愣,他茫然地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并没有确
定下什么目标或是行动方向,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可
做,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黑旗军作为大陆上快速崛起,最引人瞩目的新兴势力,它的每一个
动向都为各方势力所关注。圣剑士失踪这么令人震动的消息,以胜
过风的速度在整片大陆上流传开来,也在各方势力引发了各式各样
的反响。
在塔思克斯与叛军作战并守护着自己国家的天行门主耐得、游走战
乱中诸国聚敛财富来为黑旗军提供支援的绯羽商社的人们,以及艾
里的朋友,全都在为他的安危和黑旗军的将来担心;凯曼则心喜於
一个可能发展成劲敌的敌人的陨落;和黑旗军有着一致利益的凯曼
的敌国的君主们,审慎地评估推测着黑旗军是否还能维持过往的迅
猛势头,成为他们可以借力的夥伴、盟友;此外,在黑旗军领地周
边,也不乏一些野心勃勃的君王将贪婪觊觎的眼光投放到了黑旗军
的土地上,估摸着黑旗军是否会因为这次的打击而弱化下去,成为
他们可以下手的对象。
而在这些立场各异的势力之中,与艾里暗中缔结盟约的诤君傑伊一
方所受的震动无疑是最大的。
通常傑伊他们得到有关黑旗军的消息,都是艾里利用恋血鸳传送来
的。而这一次,因为这个消息太过受人瞩目,流言以比飞鸟还快的
速度传入了拉寇迪。
在凯曼的情报机构中安插有可为自己通风报信者的傑伊,以及本身
就掌管可称作流言集散地之酒馆而消息灵通的爱琳娜,几乎同时得
到了这个消息。
仆人送来这项情报时,傑伊正在让仆人为他穿戴衣冠,打算准备出
门拜访前不久南征未果而回到帝都暂居的凯文将军。
在服侍他的仆人看来,诤君无疑是值得他们骄傲的主人。高贵的出
身,庞大的家产,国王对他们一族世代的礼遇,而且当代的家主英
俊而睿智,虽然年轻却没有时下纨裤子弟的浮夸愚蠢--只有小小
的一点缺憾。这么可敬的老爷竟然也和帝都中那些轻浮的年轻贵族
一样,迷恋上爱琳娜那个开旅店的不正经女人,让人不由怀疑他对
女人的品味是否也是只重外表不重内涵。不过在此以外的其他方
面,他永远是那么稳重英明,值得人尊敬。
然而,在仆人为他穿衣的间隙,傑伊拿起那封信笺才读了一阵,就
以和「稳重」、「睿智」等字眼截然相反的毛躁态度跳起身来。顾
不得包金的袖口尚未整理好,他便匆匆忙忙地赶出门去,留下一众
仆人呆滞地望着大失常态的主人迅速远去的背影,纷纷猜测着主人
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出门后,诤君更改了原来准备拜访的对象,让马车直接驶往翠雀旅
店。
爱琳娜已经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得知了艾里失踪的消息,因而对他
的突然到访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当时在店里的酒客望见向来稳重
的诤君大人,竟然忧心忡忡衣冠不整地冲进店门来,都以讶异的眼
光瞪着他,热闹的店堂一下子静了下来。
傑伊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一时怔在了那里。如果因为自己神
色怪异,引来旁人的怀疑就糟糕了!到底他现在暗中筹备的,是可
以被判作叛国大事!
「哦,请相信我,亲爱的傑伊。」这时,是爱琳娜柔婉娇媚的声音
打破了沉寂。她走出内房,迎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诤君:「既然我接
受了你的邀约,就不会临时爽约而和其他男人出游的。傑伊,你的
不信任让我觉得受到了伤害。」
这听似怨尤,实则更近於撒娇的话,轻易以男女间的争风吃醋为
由,掩饰了诤君失态的原因。爱琳娜糟糕的风评让它显得更为合
理,不会引来人们的疑窦。而爱琳娜的丽色也成功转移了酒客们的
注意力。
现在的爱琳娜总是周旋於上层贵族之间,显得更不是普通人能够接
近得了的。能有这样饱餐秀色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在看别的男人
身上。然而,爱琳娜神色自若地挽起傑伊的手,和他一道出门去了。
上了马车,傑伊终於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命赶车的心腹留意周围,
不要让人接近窃听,又关紧窗户截断一切窥视的视线,方安心坐回
与爱琳娜相对的位子。
论及身份地位,这两人一为血统高贵的贵族,一为经营小旅馆的平
民女子,可说是天差地别。然而此刻两人的态度,却与他们的地位
毫不相符。
爱琳娜收敛了在外面做出的妖娆妩媚之色,以微带责难的眼光静静
看着年轻的贵族,而傑伊则显出歉然之色。车厢中静默了一阵,傑
伊低头道歉。
「对不起。知道艾德瑞克失踪的消息,我一时有些乱了方寸。那项
盟约,你知道,艾德瑞克是与我们缔结盟约的夥伴……他突然生死
未明,实在令人难以乐观地看待黑旗军的未来!我们的实力本已处
在弱势,黑旗军是目前我们唯一能掌握的战斗力量,现在又出了这
种事,更是对我们的沉重打击。」
显然诤君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语句有些混乱地将心中的疑
虑不安向眼前唯一的听众,也是最初促成那桩盟约的女子倾吐。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原先的计划究竟还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了!
是否该派人到黑旗军那里控制局势呢……不,黑旗军完全是艾德瑞
克他们一手弄出来的。而我和他的盟约还是秘密,黑旗军中除了萝
纱外就应该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一出事,只靠萝纱大概是没法控制
住黑旗军的,黑旗军内部可能正为了争夺权力而产生混乱。就算我
派了人去,他们也不会承认新的控制者……」
爱琳娜开始时只是微颦着眉安静地倾听,但越听到后面,她越觉得
诤君的头脑已经完全因为艾里出事而陷入丧气颓唐之中。不耐再听
他为自己罗列出更多困难,她插口截断了他的话。
「是啊!艾里的失踪确实增加了未来的不确定。但你在这里像老太
婆一样喋喋不休地哀叹个不停,也不能令事情有任何好转。现在,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站到同一条船上后,诤君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这株玫瑰下的硬刺
有多锐利,因而爱琳娜尖刻的言词并不是让他惊异的原因。使他意
外的,是她在知道这消息后依旧坚定沉着的态度。
他暂时忘掉了不安,问道:「你说吧!」
「不管艾里他们那里的情况怎样,你一开始想要达成的目标可曾有
任何改变?」
傑伊默然。惊异、恍然、惭愧等各种神色自他面上一一流转而过,
最后凝定为一片清明。
「没有改变。」他回答。
「现在已经知道前方的道路并不平顺,你是否还想继续朝你的目标
前进下去呢?」
「当然。」
这一次他的回答得更快,更有力,因为爱琳娜的话已经将他心头的
阴云冲散。
她的话虽简略,却直直切入要害。自己当初决定策动反叛,便是因
为忧虑仁明王的野心将令凯曼卷入溃灭的深渊。直至今日,仁明王
的行事没有改变,自己推翻仁明王的目标便也不会改变。那么就算
通往这个目标的路变得更加艰难崎岖,自己既然选定了道路,就也
只有继续走下去。只因为前路上层层障碍又增加了一道,就愁眉不
展犹豫迷惘,仔细想来确实没有必要。
爱琳娜察言观色,知他已摆脱迷惘,现出一丝笑容倾身向前:「那
么,你这次出门原本是打算要做什么?」
纤细白皙的手指如兰花瓣般轻盈地舞动着,为他把未扣好的袖扣系
好:「去做你该做的正事吧!」
意识到她的靠近,傑伊的面颊泛起些许可疑的红光。
到底她曾是他恋慕过的人。虽然后来因为与艾德瑞克的盟约而和她
比较接近,知道了她的真实性格,让他有些却步,不过习惯后却也
觉得还好。她是十分懂得人心的女子,就算性子不是自己一开始以
为的柔弱温柔,却也从不会做到过分。而内在有刚强的灵魂为支
持,更令她外在的柔弱散发出钻石般难以消磨掉的光芒。
猛然一醒,爱琳娜只是在替自己整理袖扣,好让自己待会儿去见人
时不致丢脸而已,傑伊忙把思绪再度拉回正事上。
他吩咐驾车的心腹将马车驶回翠雀旅店,然后向爱琳娜说道:「我
明白。待会儿送你回旅店后,我会继续原先的安排去拜会凯文将
军。除非战局发生逆转,不然仁明王应该会把他和原本被调遣南征
的军队留在附近来保护帝都,作为东面战争的后备力量。如果我能
说动凯文将军站到我们这边,这将是我们未来起事的重要支柱力
量。」
「凯文将军?」爱琳娜轻声念了一遍,很快将这个名字和脑中的资
讯联系到一起。
「就是那个前不久南征失败的老将军吧?我听说过他并不赞同现
任国王好战的统治方式,仁明王上台没多久后就把他排挤出了宫
廷。南征的时候,国王把和他相依为命的唯一孙子带入王宫作为要
挟,他才不得不听从命令。如果能解决他孙子的问题的话,他确实
能够成为我们可靠的盟友;但如果做不到,除非出现奇蹟,否则他
是不会帮助我们的。」
「我知道。」傑伊说道:「以我的地位,出入王宫是很平常的事。
我也一直有在留意将军的孙子被羁押在哪里的情报,要设法救出将
军的孙子并不是件不可能的事。现在先说服凯文将军成为我们的盟
友,他便可以开始改造他控制下的军队。接下来,我们就只要耐心
等待政变的时机成熟了!」
爱琳娜静静听着他的话,不时点一下头。
当傑伊说完时,爱琳娜抬头向他笑道:「很好啊!我们未来该如何
行动,开始慢慢变得清晰了。」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有关黑旗
军的事,或许只要我们耐心地去等待,事情会演变成怎样、我们又
该做些什么,也自然而然会一点点地浮现出来。你不必一早就忧虑
太多。」
爱琳娜有时显得娇弱,有时又显得强悍的水眸中,此时充盈其中的
是对同伴坦白的关怀。
傑伊觉得自己几乎要迷失在这一片水光潋滟之中,半晌,才低声
道:「谢谢。」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车厢中的沉默却不显得沉闷或是尴尬,而是
令人自在的安心感。
感觉到车子停顿了下来,爱琳娜将车窗打开一线,发现马车已经驶
到了自己旅店之前。她的手搭上了车门上的把手。
「爱琳娜?」
在她推开车门之前,傑伊有些突兀地叫住了她。她回身看着他。傑
伊犹豫了一下,带着些许赧然开始说话。
「我只是想说,我捉摸不透你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在萝纱安然
离开凯曼之后,你并没有理由要再协助我。而我所知道你,相对权
欲来说,或许金钱会更吸引你,但是参与我的密谋除了危险,并不
能带给你什么实质的好处。我曾以为你会是我们之中最容易动摇的
一个,但是刚才的事已经证明我错了。当我迷惘时,是你指引我找
回了方向。」
自嘲般叹了口气,傑伊摇摇头:「爱琳娜,你究竟想要什么呢?如
果有什么是我能够带给你的,请告诉我吧,我会尽我一切所能。」
「我想要的?」
爱琳娜的手并没有从把手上离开,看来她并不想就此和傑伊深谈。
带着隐约有几分神秘,而又有着奇特诱惑力的笑容回眸斜瞥年轻的
贵族,她只说道:「我要的东西一直很简单。而如果有男人能知道
它是什么,把它给予我,或许我将会成为他的。」
余音犹在一脸茫然之色的傑伊耳边荡漾,她已推门而出,步入翠雀
的店门,消失於她的天地之中。
第四章 ~守候的人~
「以吾等之血,在此订定誓约。」
肃穆的议堂中,代表南方各国的使者同声吟诵着这句话,在盟约上
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用匕首割出指血摁下血印,再盖上各国的使节
印玺。使臣们相互交换过签好的盟约,参与会盟的各国各持一份,
这一纸盟约从此生效,成为参与盟约的众多国家间共同的羁绊。
终於完成了身负使命的使臣们都放松了原本板着的脸孔,相互说着
恭维的场面话。比较熟稔的,便直接开始谈论将在今夜举行的庆贺
宴会。场内的气氛显得十分轻松。
「呼……终於成了!」
现在盟约变成了白纸黑字,萝纱终於可以完全放下心来。放松自己
去感受会场内的轻松气氛,她吁出一口长气,向在后半段会议中一
直陪在她身旁,帮助她拟定精细繁琐同盟条约的维洛雷姆欣然笑
道:「这还是这些天来听到的那么一大堆场面话中,唯一不会让我
有发疯冲动的一次。」
萝纱展露的虽然是安心的笑颜,但维洛雷姆并没有漏看她面上淡淡
的倦意。
在哈尔曼事件之前的会议冗长而毫无建树,但在那之后各国达成了
共识,进展便顺利得多了。只是世事多变,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
谁也难以保证。因而在盟约成为事实之前,萝纱的神经始终是绷得
紧紧的,竭尽全力地推动会议尽快达成实质性的结果。接连这些天
的压力,似乎有些超出了她所能负担的限度。
「你做得很好。」维洛雷姆拍了拍她的肩,给她一个纯然安抚的笑
容:「……甚至比我们期望的都还要好。不过,也不必把自己逼得
太紧了。」
往常与萝纱作肢体上的接触时,他的表情再怎么道貌岸然,也总免
不了给人一种披着羊皮的狼的感觉,但这一次他给人的感觉却没有
搀杂任何不纯的念头,而是真心希望萝纱卸下她加在自己肩上的过
多压力。
萝纱明白他的意思,敛了笑容,微垂下头:「我只是想……在艾里
不在的时间里,能替他完成他那一份责任。我希望当他回来时,可
以看到黑旗军的未来没有因为他的失踪而出现任何缺憾。这样或许
就能让他明白,有什么不好过的事,不必只放在心里一个人来承
担……」
「你觉得艾里不该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压力,没有泄漏心事与其他人
分担。那么,你自己也不应该这么做啊!不然等到他回来,你怎么
能说服得了他?」
维洛雷姆以温柔的语气打断了萝纱的话。萝纱怔怔回望他,没有再
次陷入这些天时常纠缠她的自责后悔中。
「再说,在他回来之前你自己也不能被压垮,不是吗?人界好像有
句话怎么说来着?山羊后退一步,是为了……为了什么?为了咬人
的后脚跟?」
维洛雷姆在人界浪荡才几年,对於人界的一些俗谚俚语始终搞不大
清楚。听他一阵乱盖,萝纱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什么啊?
那句话该是『山羊后退一步,是为了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吧!」
与维洛雷姆这么说笑一阵,萝纱发现自己绷得僵直的肩膀脊樑才完
全松懈下来。或许维洛说得不错,自己是把神经绷得太紧了。她甩
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缠在身上的压力抛得远一些,然后向身旁鼓
励自己的人微笑道:「谢谢你,维洛。」
对维洛雷姆而言,此时在萝纱面上绽放的笑容,比促成联盟成功这
件事还更让他愉悦。
艾里受伤失踪与结盟之事在萝纱的主导下终於成功的消息,传递回
留守於洛茨城中的黑旗军后,先后掀起了不同性质的轩然大波。
留守的黑旗军在知晓首领失踪的消息后,不可避免地出现过一阵相
当程度的混乱。不过,好在这混乱并没有扩散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或许应该庆幸当初代表黑旗军去出席同盟会议的是艾里和萝纱两
人,而洛茨城的黑旗军主力有纪贝姆、青叶等人物坐镇,他们的见
识、智计与手腕都可独当一面。
在得到回报而举行的黑旗军最高层的紧急会议上,他们等人在最短
时间内协商好暂时压制黑旗军因失去首领而生的动摇的应对之
策。
「艾里失踪的事不可能隐瞒得了大家太久。而且以黑旗军的风格,
如果光是靠隐瞒来拖延时间,对黑旗军内在信念、凝聚力的破坏反
而可能更大於艾里失踪事件本身所造成的伤害。」
对於这一点,纪贝姆、青叶等人不需要讨论便已达成共识,他们的
讨论直接进入了该如何将这条消息所引发的不利后果压制在最小
程度。
「黑旗军的成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被艾里和萝纱的名望吸引而来
的。艾里失踪,必定会引起军心动荡。」
明白一旦从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流入军中,再做什么就很被动了,
己方的时间十分紧迫,因而纪贝姆不多冗言,直接切入重点。
「若只顾眼前,我们还可以抓紧时间组织行动,以营救保护首领的
名义暂时压制下军中的不稳。不过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找回艾里,终
究还是无法挽回军心的颓丧。」
「圣剑士失踪已是既成事实,我们就算怎么做也不可能完全抹消不
利的影响。」青叶端秀的面容显得十分冷静,沉着地提出她的看法:
「我们现在最好一方面组织多支搜救艾里的小队,派往艾里可能被
带到的各个国家中全力寻找他的踪迹;另一方面在这段期间着手塑
造新的足以成为军队精神领袖的人物。」
「塑造?」德鲁马皱着眉重複。艾里可以说是黑旗军的精神领袖,
但却是自然而然发展成这样的,一开始并没有人存心作伪造势。因
此,向来心思单纯的德鲁马听到这个词,总觉得说不出的不对劲。
「这一年多我在绯羽商社参与了不少行商事务,体会到不少宣传造
势在操控群众情绪、思想上的作用。黑旗军既然是一个群体便也一
样。」青叶神色坚决地点点头:「必要的造势,可以转移大家的注
意力,更能成为他们精神的寄託。只要能做得成功,就算到最后我
们还是找不到艾里的行踪,或是他有什么万一,追随新的精神领袖
的黑旗军也会熬过这个打击,继续战斗下去!」
青叶和萝纱两人此时都还不知道,在处理艾里失踪事件善后的问题
上,她们虽然相隔千百里之遥,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相似的做法。
青叶考虑着寻找能暂代艾里地位的人,而萝纱则是直接想办法让
「圣女」散发强烈光芒,以求在少了圣剑士在侧的情况下,也能发
挥出足够的力量吸引人们的追随。
「可是,谁可以被塑造成能代替艾里的人物呢?」
「这倒好说。不一定非得是一个人,『他』可以是萝纱、纪贝姆等
高层人员,也可以在搜索艾里的过程中表现出众的军官或士兵,这
倒不是问题。」
有人提出了疑问,而青叶不加思索地回答:「重要的是如何能将圣
剑士的理念合理地继续下去而不作扭曲。另一方面,在塑造出的新
的精神领袖时如何适度掌握其中的『度』,也是个难点。新领袖既
要有足够影响力控制住军中动荡,他的周围又不能集结成小集团,
以免顺利找回艾里后,反而为黑旗军的将来埋下分裂的祸根……」
接下来的会议中,青叶和纪贝姆各逞才智,忙於策划该如何安排接
下来具体的搜索行动以及塑造新的中心人物。当会议室的门终於打
开,参与会议的人们鱼贯而出之时,事情已经大致底定,大家的心
也宁定了许多。按着会议中决定的分工,大家开始分头忙着准备搜
救艾里的行动。
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出了会议室开始具体着手寻找艾里之行动准
备的青叶,神色已不复在会议中思索应变之策时的理性沉着,取而
代之的是隐隐的忧虑和勇悍的决心。
这时候他们才突然想起,艾里的失踪,她原也该是受到最重打击的
人……面对这样坚毅聪颖,能明辨形势而在需要时始终维持冷静理
智的女子,他们很难不生出钦佩之意。
幸好没过多久,亚布尔方面终於传回来了一个好消息--萝纱成功
地控制住局面,缔结下南方同盟盟约!
各处传来的消息,更是都称圣女萝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在亚布尔
展示出惊人的领袖气魄、坚忍不拔的意志和聪敏灵慧的头脑。以往
总是掩盖在圣剑士光环下的圣女,开始放射出夺目的光华!
青叶曾说过的造势理论果然没错。黑旗军在因首领失踪而陷入迷乱
的时刻,发现自己还拥有另一位能带领大家继续走向强盛的首领,
本已越来越趋於不稳的军心重新找到了支撑点,而不需要青叶、纪
贝姆等人另外再特别去做什么。
事情出现这样的变化,也令被派遣去搜寻艾里的人们得以免除后顾
之忧,全心专注於搜索行动上。
青叶无论是智谋还是武技都是一时之选,在林地荒野等地方进行搜
索时她操纵植物的异能也可以派上相当大的用场,因而议定对策
后,黑旗军内部的善后工作就由纪贝姆来把持,而她则带领一支小
队,与其他被精选出来的精锐一同火速赶往亚布尔周围的国家寻找
艾里。
只是,当艾里被人掳走时,萝纱只追了一段路便昏迷,而带走艾里
的人又精擅飞行魔法,实在很难把握艾里可能会被带到哪一带去。
从手头上能得到的消息,实在不足以推断出比较集中的搜索范围。
就算黑旗军派出的是最精锐的战士,就算他们再怎么废寝忘食地努
力,各支搜索队的行动始终是徒劳无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
索。
不管同行的搜索队员们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挫败而变得如何颓丧泄
气,青叶眼中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她彷彿永不知疲倦地在进行着
搜寻调查,当与她同行的队员们在休息的时候,她似乎也没有阖上
眼睛。她在寻找艾里时所付出的辛劳和展现的执着、忧心,是只看
到她在先前的会谈上侃侃而谈,理智地分析情势对策时的人所难以
想像的。
某夜,在篝火旁休息的一名新进的黑旗军战士忽地醒了过来。将咬
醒自己的该死小虫一掌拍死后,他一边试图以尽可能舒适的姿势躺
下,一边向周围顺便地扫了一眼。
营火映红了一张张沉睡的面孔。白天在密林地区的搜寻工作十分辛
苦,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是睡得像死猪一般。只有
负责守夜照看营火以防猛兽魔物接近的人例外。
一道身影优雅地微微躬着身侧坐着,从那纤细的身形可以轻易辨认
出那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成员,青叶,也是他们这临时搜救小组的
领队。此刻她正就着火光认真地阅读手中的一些纸页。明亮的火光
令纸页变得半透明,他可以看见纸上绘着的图样和文字,辨认出那
些纸张是详尽程度不同的亚布尔周边各国的地图。
眼前的景象本来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开始清醒
起来的头脑忽而意识到,就在前几天的夜里,自己在睡梦的间隙中
也曾数度见过同样的影象。
但是,队里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同一个人接连守夜的
啊……当头脑完全清醒过来时,他意识到一定是青叶与本来轮值的
人交换,也不知多少夜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营地中除了篝火不时响起的哔啵声外,便只有队员们深沉平缓的呼
吸和青叶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这一切显得那么宁静而平和。而战
士心中,却不由得掀起了几许波澜。
青叶和首领关系亲近,这是他之前就曾经听说过的。想来她为了尽
快寻找首领,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这上面不舍得睡去,其他人休
息的时间里,她还在研究各地的地图和情报以寻找搜索的新方向。
这坚毅的心智,或许普通男子也尚且做不到,真想不到她这样动人
的美女,可以为了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爬起身走近她,将声音保持在不至於吵醒其他沉睡中的队员的音
量之内,感叹道:「虽然我进黑旗军的时候圣剑士就已经失踪了,
还没有机会看过他究竟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单看他能令你
这样牵肠挂肚,不畏艰辛地寻找他的下落,就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个
了不起的男人了。」
他起身的声音已经令青叶察觉,因而他的话声并没有惊扰到她。她
将凝定於纸页上的视线移至走到面前的来人身上,淡然笑道:「如
果你知道圣剑士是怎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相信会和我一样祈
求上天能让他安然回到我们身边。」
敬仰归敬仰,在归纳艾里是个怎样的人时,她停顿了一下,也只能
用「不同寻常」这个含义模糊的词来描述。
「嗯……」对不曾实际发生的可能性,新进士兵只是以暧昧的应答
声来带过去。毕竟过往他所侍奉过的君主,并没有什么人能值得他
给予太高的评价。
打了个响指,他岔开道:「对了,说起来我找圣剑士找了这么些天,
却还不清楚他到底是长什么样呢!如果真要当面遇见,没准我也认
不出而错过了。」
难保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青叶显出惊异之色,这才猛然觉醒。搜索队的成员无不是黑旗军中
较有资历的精锐,自然都识得艾里的样貌。只有这位在艾里出事后
几天才找到洛茨城的新进士兵因为相当不错的魔法能力而入选,并
没有见过艾里。
这些天自己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展开搜索上,一时倒是忘了这碴。一
直被忧虑的阴云笼罩的端丽面容,第一次出现了近似啼笑皆非的尴
尬神情。
「……竟然有这种事,是我疏漏了,伊萨姆。」念出新人的名字后,
她开始向他描述自己印象中圣剑士的样子。
而如果此时萝纱不是还在亚布尔参加一轮轮联盟会议不在这里的
话,她就会指着这个新战士的鼻子大叫起来--这不就是那个硬把
艾里从我身边抢走的魔法师吗!?
确实,伊萨姆正是那个误会了萝纱和艾里的关系而把艾里带到拉夏
边境一带的魔法师。直到现在,他也还不知道被自己「救走」的那
名伤痕纍纍的男子,正是他慕名投奔的圣剑士本人。
此时听到青叶对艾里形貌的描述,伊萨姆依旧没有将之与不久前那
个古怪的「艾伦」作出任何联系。当时艾里在爆炸中被炸得灰头土
脸,创痕处处,皮肤头发和衣物都有焦灼痕迹,与他在黑旗军时大
家眼中的形象已是差异甚大,单凭言语描述很难令伊萨姆将二者联
想在一起。
另一方面,作为搜索行动的一个线索,萝纱传回黑旗军的消息中自
然也有提到带走艾里的那个魔法师。不过当消息传到时,伊萨姆已
经找到了洛茨城并加入了黑旗军。打理仪容,再换上黑旗军的军
服,他的外貌亦再不是萝纱所描述的流浪魔法师模样。
所谓的「流浪魔法师」已从世间蒸发,四下展开搜寻的黑旗军也没
人会想到他们所要找的人竟然就在自己内部。
而以伊萨姆本人有些粗枝大叶的个性,也不是会留意自己装扮的人
物。虽然他确实是以很认真的态度来寻找,却是压根没有把线索中
提到的流浪魔法师的形貌和自己作出任何联系。
如果黑旗军或是伊萨姆双方中任何一方能明白事实的关窍,搜索区
域就可以缩小到拉夏边境一带,找到艾里的机率就会提高许多……
可是此时和伊萨姆交谈着的青叶,全然没有料到这和自己面对面地
谈论着艾里的黑旗军士兵就是自己在追寻的关键人物。并没有人刻
意隐瞒什么,只能说是阴错阳差的原因令事情停滞不前。
离开剑塚后,艾里便迷迷糊糊地顺着山路下山。渴了,就找一条小
溪捧几口水喝;饿了,就採点竹笋山菇吃;睏了,就随便找个平坦
地方睡上片刻,不理会夜露沾身;遇到岔道,想也不想地随便选一
条便走,不管通向何方。
现在的他已失去了行动的目标,受到永远无法恢复之伤害的事实,
也令他自暴自弃地不怎么注意照顾自己。这样的走法对身体的负担
很大,他力量全失又是重伤初癒,很快就变得愈发衰弱。然而艾里
却也不理会,只是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地继续往前走。
如此走了两日,已经离最初那座山相当远了。但究竟是到了什么地
方,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人迹,却是一点概念也没有,而他也全然没
有放在心上。反正自己没有了力量,又没有想回去的地方,到哪里
都没差吧!
前方现出一片山洼地,艾里一眼看去觉得好像有些异样,便举步向
那里迈去。走到近前,只见草木凌乱,焦土处处,四面倒卧着数百
具身着军服的屍身,零零散散地绵延到了山脚的另一面。草木的折
痕新鲜,屍身尚未腐烂,看来这里不久之前还是一片杀戮战场。
真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战争哪……艾里站在战场边上愣了好一
阵,悲伤感叹地想着。
走进战场略一查看,从屍身上的军服来看,他发现死难的士兵分作
两方,一方是拉夏王国,另一方应是拉夏的邻国贝拉里。拉夏王国
的领土与黑旗军领地有所毗连,艾里对周边各势力的的军服略有印
象,没费太多心神就认了出来。
既然死者分属拉夏和贝拉里的士兵,看来这里应是拉夏和贝拉里交
界的边境一带了。这两国目前正处於交战状态,发生这种战斗乃是
寻常之事。
在认出拉夏士兵的身份时,艾里猛然记起比尔的村庄正是毁在拉夏
军队的铁蹄下。他下意识地庆幸着幸好比尔此时没有在自己身边,
否则他若知道拉夏军可能就在附近,大概会压制不住复仇的怒火而
暴走吧?
自比尔再次出现在艾里面前以来,他心心念念的便是杀拉夏普洛汉
将军报仇,艾里只得一直小心地用各种理由将比尔跟和拉夏有关之
事隔离开来。亲人被杀、家乡被毁的深仇大恨,不是外人的任何语
言能够轻易抹消的。然而仇恨却是双刃剑。在它已成为支持比尔心
灵的支柱的现在,若果真放手让他去复仇,恐怕大仇得报的那一刻
他自己也毁了。
忽地醒悟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再回黑旗军了,比尔的事再怎么样也没
法去管了,现在还考虑这事未免多余,艾里自嘲地笑笑,不再多想。
现在更应该去想的,是失去力量,没有归处,一时也不想去见同伴
的自己今后该怎么活下去吧!
在没有了力量的现在,更需要武器防身。记起裂天剑已毁,身上没
有别的武器可用,艾里信步走入战场拣起一把死者遗留下的破剑,
审视剑身。
这剑质料平平,手工平平,本来就只是一把量产的平凡得不能再平
凡的军用佩剑,伴随其前任主人经历过一场恶战后,剑身上更是划
痕斑斑,缺口处处,有的地方乾脆刃口翻卷。血迹和着尘土乾涸而
成的污迹,将剑身最后一抹引人注目的金属亮泽也全然抹煞。
艾里以前的裂天剑外表虽然寒酸,内在仍是一把千锤百炼,可斩金
截玉的神兵利器;而这一把,则真的是从外到内都是破到极点的烂
剑了。
不过他挥了几下剑,觉得还算趁手,如果遇上什么野兽,应能有点
帮助。而且就算之前裂天剑未毁,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恐怕也根本用
不利索,这种普通佩剑的重量反倒比较适合。
细想来,从颇有声名的裂天变至随地可捡的劣质烂剑,佩剑的变化
似乎也正巧象徵了剑主自身的变化呢!艾里自嘲地苦笑着蹲下
身,在死屍堆中找到剑鞘,直起身将它系在自己腰间。
或许是起身得太猛,艾里的身子忽然摇晃了几下,一时间只觉得头
昏沉沉的直欲作呕,周身泛起一股恶寒之意。一直被忽略的不适
感,在他浑浑噩噩的神志稍为转回自己身上时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艾里望望遍佈四野的屍体,茫然地计算自
己过去曾经历经多少战场,不至於到现在才开始害怕起屍体吧?
一阵冷风吹过,他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擤去鼻水,他终於慢半
拍地明白自己的不适原来是因为受了寒。嘿嘿,过去有真力护身,
已经好些年没有生过病。没想到今日,居然还会再尝到这种滋味。
打量打量身上,一身满是裂缝破口的破烂衣服在冷风中飘荡不已,
实在提供不了多少保暖作用。一路走来又没怎么注意休息,难怪这
副失去力量的躯体会抵受不住生起病来。
艾里现下虽有些自暴自弃,但并没有决意自毁生命。生病到底不好
受,当务之急便是找一套可以禦寒的衣物,好好休息一下。不过他
被伊萨姆带来这里乃是意外,怎可能准备换洗衣物?
没有多加考虑,他的视线落到了地上的屍体。找了一具死得比较乾
净俐落的屍体,他向死去的士兵合掌拜过几下意思意思后,便老实
不客气地开始扒起屍体身上的衣服,反正地上那位仁兄以后也不会
再怕冷了,衣服还是物尽其用,送给需要它的人用吧!虽说屍体的
衣服上沾了许多血迹泥块,不过怎么着也比现在身上那套前头吹风
后头凉的破烂布片强上许多。
人死后身体沉重,搬动僵硬的屍身剥除衣物颇为费力,待得艾里好
不容易换上这套军服,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本来就虚软的身子现在
就像是挤乾了水分的海绵,一时间再也压搾不出力气往前走了。他
索性放松身体,就地躺了下来。虽说战场上焦烟呛鼻,屍臭更是难
闻,实在不是休息的好场所,但到达极限的疲累让他没有挑剔环境
的余地。阖眼躺了片刻,他更不知不觉沉沉堕入昏睡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出现了一些声响,惊扰着他沉於黑暗深处的
意识。艾里过去灵敏的耳力可以捕捉到远处极细微的声音,现在虽
然因为失去力量而大大衰减,不过到底经历过长期的锻炼,还是比
普通人要强上许多。当低微的脚步声从数丈外传入他的耳鼓,他便
开始清醒过来。
刚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现出几分茫然,有些疑惑自己竟然会睡着
了,随即就因为听到的人声而变得锐利。耳中所闻的脚步声重叠交
错,虽不能分辨确切人数,却能肯定这附近志少有十数人正朝着自
己这个方向接近!
很少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病势往往就会来势凶猛。在这里昏睡了
一阵,并没有让艾里的感觉有所好转,他只觉得脑袋晕得更加厉害
了,全身都酸痛不已,简直连移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唯一还
能维持基本正常运行的,似乎只剩下大脑了。而就算他没有生病,
以现在失去力量的状况,若是要应付十几个敌人也是万万招架不住
的。
情势未明又没有保身之力,艾里聪明地选择维持不轻举妄动,只在
脑中分析推算情况。
仔细听辨那渐渐向这里靠近的脚步声,并不急促凌乱,只是以正常
的步速行动,而且不时有人的脚步停顿下来,随后便响起一些地上
草叶被拨动的悉索声。感觉上,这些人像是在搜索什么或是查看什
么,不过他们的脚步声相当平稳,不像是在匆忙地寻找什么目标,
倒有点像例行公事地检查的感觉……
艾里忽然明白了。这些人一定是战胜方派来收拾战场的士兵!在想
通这一点的瞬间,他霎时冒出一身冷汗,暗暗懊恼自己怎么会这么
大意地在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地方睡着?
收拾战场的任务一般是搜集遗留在战场上的可使用装备辎重以及
清查战场上的伤亡,如果发现己方还有生还希望的伤者便带回后方
救治。至於发现的生还者如果是敌方阵营的人,那就要看这是支什
么样的军队了。仁善一些的,会将受伤的敌兵作为战俘带回。不过
现在战乱频繁,为了减少本国的负担,多数国家都採用最方便的方
法--多砍上几剑,让他们死得彻底!
第五章 ~从军~
艾里尽量以微小的动作幅度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布料。先前只顾着
找一套尽量少些血污破损的衣服,也没留意是哪国的军服,现在才
确定身上穿的是拉夏国的士兵服装。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半对一半而已。如果来收
拾战场的是贝拉里国的人,一旦发现自己这个「敌国士兵」还活着,
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乱刀砍死……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无力自
保。
而姑且不论自己还有没有行动的力气,单就双方距离来说,要不惊
动他们地离开战场或是脱去这身给自己打了标记的衣物都是不可
能的。轻举妄动而惊动对方的话,就算正巧自己此时穿的是和这些
搜索战场的人同一方的衣物,大概也会被当作逃兵而捕杀,更加断
绝了唯一的生机。
现在自己只能赌运气了。来的如果是拉夏的人,就能捡回一条命;
来的如果是贝拉里的人,那就死定了。
即便是武技还未有成的少年时代,或者是当年与魔王生死相拼的那
一战,不管面临的情况如何险恶,艾里也一向有与危及自己的敌人
战斗的勇气。然而这一次,他却是头一回尝到了无力可施又徬徨无
计,只能全凭运气决定生死的无助滋味。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口
角微翘,露出一个充满苦涩无奈的淡淡笑容。
之前萝纱误打误撞地化去自己力量也罢,现在只是为了取一套衣服
禦寒却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也罢,事情发生的缘由可以说都是平时
怎么也想不到的。短短时间内竟会接连因为匪夷所思的理由而令自
己境遇大变,真让人忍不住感叹,有时候生活本身真的比故事传奇
中的情节还要奇幻啊!
这样跳出当事人身份来看待自己的处境,猝然陷身险境而生的紧张
感顿时淡化许多。自从失去力量后便开始出现的自暴自弃,对这副
无用之躯还会有什么遭遇都不在意的情绪,又再度包围了他的内
心。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他乾脆什么都不想,只等着看这爱捉弄人的
老天会怎么发落自己。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才不过短短片刻,艾里终於听得三四个搜索
战场的人走到了附近。他也不想打开眼睛去查看这些人究竟是哪一
方面的人,紧闭双目,专心地扮演一个昏倒於战场中的倖存士兵。
艾里可以从声音听出,搜索者开始在这一带翻动屍体和搜集遗留的
兵器。其中一人的手翻动自己的身体时,动作忽然停顿下来,他便
知道这人已发觉自己仍有呼吸体温,并非死人。虽然为了扮作昏迷
状,身体尽量放软,心却不免仍是绷紧了。
明知对方从发现自己到做出反应只在短短数息之间,但他明白自己
的生死就决定於这片刻间,时间的脚步似乎变得异常的缓慢。他开
始在心中默数着「一,二,三……」试图转移注意力,好让时间显
得没那么难熬。
然而艾里的耳中一时间仍是被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重浊的呼吸声
佔据得满满的。太阳穴上的血管一颤一颤地跳动着。虽是努力放松
全身,但感觉上身体却还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僵硬,幸好这应该只
是他自己的感觉,旁人无从察觉。
紧闭双眼的他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无从掌握情况的变化,只能静静
等待结果。
习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一但失去力量,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柔弱小
孩,手无寸铁地孤身放逐於黑暗森林中,若暴露在危险下,潜伏在
内心深处的强烈不安便如猛兽般蠢蠢欲动。此刻再加上人类生而有
之的对黑暗的不安排斥感,令艾里心理上的压抑紧绷更增。他只能
尽量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
令人窒息般的静默终於被打破。
发现艾里的士兵按住他的颈动脉感觉脉搏,又利索地扯开艾里的上
衣检查。幸好艾里之前在爆炸中所受的伤还没癒合,那人没细看未
觉有异,只当是这「伤兵」在战斗中受的伤。大致看看,都不是致
命伤,他便扬头呼唤附近的人。
「嗨!这里还有一个好运没死的!过来帮帮手。」
他们是拉夏的人!
运气还不算太坏。
艾里无声地吁出一口长气,暗自绷紧的肌肉终於完全放松。既然这
样,大概一时还死不了。
接着便有两个人向这里赶来。几只手搭到艾里的肩膀腿上,他只觉
身体一轻,已被抬起放入一个担架中。随后担架开始规律地晃动,
被人抬着走了。
心中一松懈,病体上的疲累便再度倾袭而来。在担架上微微摇晃的
感觉太过舒适,而这两日忽略休息、透支体力的行路方式,也早令
他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作无声的抗议。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於担
架,闭着眼睛佯装昏迷不醒的艾里,很快便真的沉入梦乡失去了意
识。
再次回复意识时,艾里不甚清醒坐起身,花了点时间来思考自己现
在到底在哪儿。
四下打量周围,他见旁边还整齐地并列着好几张床位,没躺人的床
上是整齐得令人有踹两脚冲动的方块被。四四方方规范式的房间中
除了床几乎看不到一般的家居摆设。房内还有好些伤者躺在床上休
息,另有两个平民打扮的女子正在给伤者包紮换药,应该是医护人
员。偶然响起的交谈声严肃而低沉,显然经过明显得压抑。
这样沉闷的氛围,这样无趣的房间,差不多只有军营、教会之类的
地方才会有。当艾里看到从外头进来与看护妇交谈的男人身着的军
装,再回想这次睡着之前的事情,他便明白自己现在应该是被收容
在拉夏军的医护所了。
正这么猜测着,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看护妇见到他起身,走过来
递给他一盘糊状物让他吃。
算上昏睡的时间,艾里已经三四天没吃过什么正经的食物,腹中早
已是空空如也。睡过一觉后精神渐复,先前那场要死要活的感冒好
像也完全好了,他自是胃口大开。那盘麵糊虽是为了方便伤者消化
吸收而做的,滋味好不到哪里去,他还是稀里呼噜地吃得津津有
味。
进食的充实愉悦感,一时完全盖过了身心都受重创的沮丧低落。艾
里觉得自己开始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失恋会以暴饮暴食来排遣
痛苦了。不过不想让体型向猪看齐,同时知道久未进食后不宜一次
吃得太多,他没有打算再向看护妇要食物。
而他也很怀疑,就算自己提出请求,那妇人照样不会给。因为她看
自己的眼神始终相当严厉,令他觉得她似乎对自己具有相当程度的
嫌恶。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那妇人姿色平平,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农妇,有些鼓突的嘴型本来就
让她的面相显得凶恶,而下撇的嘴角更加增添了凌厉的感觉。
艾里想像不出自己会和这样一个拉夏国的年长平民妇人有什么瓜
葛。再说自己是阴差阳错才初次接触拉夏的军队,怎么想也没可能
和她有什么仇怨吧?
吃过几口东西略为压下飢火,艾里忍不住出声问道:「呃……请问
我是不是做过什么得罪过您的事情?」
那中年妇人本来似乎还不想搭理他,不过如果被嫌恶的人完全不知
自己错在哪里,往往比明白表示出不满更让人难以忍受。沉着脸在
一旁坐了一阵,她终於冷淡地搭腔:「一个害怕战斗,受了些皮肉
轻伤后就装死来逃避战场的傢伙,我不觉
得值得我给他好脸色看!」
害怕战斗?
如果自己是个贪生畏死之人,就绝不会去阻挡光炮,也不致於会把
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听到这绝对没有想到的理由,他手中的汤
勺差点掉到桌上。他愕然抬头看着妇人,着实愣了好一下,才终於
明白过来。
想来被伊萨姆医治后自己身上的外伤已无大碍,却被收拾战场的人
员当作伤员送到医务所来,这妇人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受到可能导
致昏迷的重伤,便认定了自己是故意装死来逃避战场的懦夫了。
只是他自己虽已明白这妇人的敌意来得冤枉,却还是不能向她分辩
其中的原由。
拉夏王国并不是黑旗军的友善邻里,一直相当有野心。在拉夏国王
看来,相比众多弱国的联盟,各国互相竞争下最终产生的一统南方
的真正强国,更能有力地阻止凯曼的野心。因而先前组织南方联盟
的事,也正是因为拉夏等几个国家的执意反对阻挠才拖延了这么
久。
不独如此,拉夏本身对与它毗邻的黑旗军也颇具攻击性。虽然它现
在尚在与另一个邻国贝拉里交战,但是艾里毫不怀疑一待它有能力
开始另一场战争,它就会把战争的矛头指向黑旗军。
现在自己身在拉夏军中,又丧失了自保的能力,如果贸然披露自己
就是黑旗军的圣剑士,想必立刻会成为拉夏的阶下囚,用来对付黑
旗军!
想明白其中利害,就算再怎么委屈,也只能忍耐。
更何况,连失去力量这武者最难以承受的事都经历过了,一个陌生
妇人的小小误解又有什么可放在心上?
艾里苦涩地笑笑,不想费神解释什么来挽回名誉。对他来说,眼前
食物对他的吸引力远甚於其他。
如果失去了一切,心目中的原有目标再也无望靠自己来达成,那么
也就只剩下食欲之类延续生命的事可以在乎了。
那妇人见他闷不吭声地埋头大吃,只道他无可辩驳,只能以此来掩
饰羞愧,更笃定了先前的认定,神色愈发不善。一待艾里吃完,她
立刻过来以粗鲁的动作收走餐盘,看起来是很希望能让艾里尽早从
她眼前消失。临走时,她以公事公办的口气,硬梆梆地交待了几句
话。
「莱文.里博尔,你的伤基本上已经康复。起来后,尽快到第七营
区座队长室找十四分队队长康萨克报到。」
莱文.里博尔?
乍听这陌生的名字,艾里还没明白她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发现那
妇人在直视着自己,才确定她口中的莱文正是自己。
他随即醒悟,各国的军服上通常都缝有领用的士兵的编号,如此,
脱离原部队的伤兵才能根据军服上的编号,通过兵籍帐册查找自己
的部队。自己所穿的军服的原主人想必就是这位莱文.里博尔了。
身份的问题虽是不难想通,不过听她要自己去「报到」,艾里还是
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妇人看他愣愣地没听明白的样子,眉间的皱纹更深得刀刻一般,
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次和贝拉里大战中倖存的士兵,都被重新编
入十四分队。康萨克就是你今后的队长。」
艾里不敢再多显出什么惊异之色,以免引来这妇人的怀疑,口中漫
应一声,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出屋外一段距离,他才缓下脚步,思考事态变化。
当时他穿上拉夏的军服实属偶然,而之后遇上收拾战场的人员,装
作昏迷让他们将自己带来这里,也是不得已之下发生的事,当时只
是为了保命罢了,根本没想过会因此引发什么后果。想不到一觉醒
来,自己居然就此平白得了个可以留在拉夏军中的身份。
不过细一考虑,他还是举目四顾,打算想办法找出不引人注意离开
这个拉夏军营地的方法。
顶替莱文的身份虽然有可能不会被人立刻发现,但他可不敢把事情
想得那么简单。只要遇上一个认识莱文的人,自己这西贝货就会立
刻被拆穿。这里可是黑旗军对立势力的阵营,一旦引起人们的疑
心,就等於完全被敌人包围,那就真的是完蛋大吉了。
望向四面,周围林立着许多营房,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出口,却有
数个卫兵站岗把守。艾里好歹也曾做过黑旗军的统领,深知军营的
管制本来就比较严格,而现在拉夏又处於战时,自然就更严。要出
营的话,恐怕非得要有许可证或是令牌之类的东西。
若在以前,趁其不备猛然闯过关卡对艾里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但这
里处处都是拉夏士兵,只要稍被截留就玩完了。以他现在的实力,
实在很难成功。
他正站在原地想着办法,后头忽然走来一个士兵。经过艾里身边时
看见他的样貌,那人停步问道:「你醒了?不是该去康萨克队长那
里报到吗?怎么愣在这里呢?难道是睡糊涂找不到路了?」
「呃,倒下去时撞到头,脑袋还有点晕,不大记得路了……」
艾里一边信口找藉口敷衍,一边打量那人。他确定那张平凡粗犷的
容貌是陌生的。不,可以说这里的人自己应该都不认得。然而听他
的口气像是识得自己,艾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还没说完,那士兵便豪爽地笑着截断了他的疑问,大手一拉,就拖
着他的手腕大步往前走:「我是基洛,马上就会是你的队友了。我
正好也要回营房,就带你一起过去罢!」
艾里本要找机会抽腿走人,却没想到会冒出来这么个热情过头的傢
伙,硬要拖着自己去报到。想到若是被人揭穿自己并非真的莱文的
后果,情急之下不由色变,反射性地开始挣扎。
奈何这士兵身高体健,箍住他手腕的手便如铁环似的牢牢圈住。眼
下使不出真力只能靠肉体蛮力,艾里竟是怎么也挣脱不开,忙叫了
起来:「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老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什么理由也好,只要能敷衍过这位基洛一时,让自己有脱身的机会
就行!
基洛果然放缓脚步,手也放松了,回身解释道:「你是莱文.里博
尔,我没说错吧?这一天里你光顾着昏睡不醒,我们队里可已经有
不少人都听说过你了。」
「咦?」艾里一脸茫然。一个其他队伍分编来的伤兵而已,有什么
值得他们在意的?
「命大的傢伙!」基洛猛一拍艾里的后背,险些没把他打了个踉
跄:「先前和贝拉里交战的部队虽然得胜,本身却也是伤亡惨重,
数千的大军,生还者不过数百人而已,你就是其中之一。这倒也罢
了。重要的事,你隶属的白鹰战团全团都被灭得乾乾净净,就只剩
你一个人拣了条命回来,这就不简单了!」
「全团人都死了!?」艾里从基洛的话中发现了一条了不得的信
息,讶然重複着问道,一瞬间脑中隐约掠过一个念头。
基洛只道他刚刚醒来,这是初次听闻战友全数阵亡的消息才会这般
惊讶,轻拍他肩膀安慰道:「别太难过。虽然死了许多人,不过贝
拉里付出的代价比我们更大得多。打赢了这场仗,他们就再没多少
还手之力,我们拉夏差不多是赢定了!国王陛下也已经下令为这次
阵亡的将士厚加抚恤……」
艾里才没理由在乎拉夏军死了多少人,对基洛后面的安慰话也根本
是过耳不入。在他脑中不断回旋的,是自己顶替的这个莱文的战团
全军覆没的消息……这么说来,和真正的莱文作过接触的人恐怕全
都死了!要遇见能认出自己不是莱文的机会大大降低了!如果真
的顶替莱文的身份在拉夏军中生活下去,也不是不可能了?
随着脑中那个念头渐渐清晰起来,艾里开始改变了原本一心想找机
会离开军营的想法。
既然不用担心会被人拆穿,留在这里似乎便成了不错的选择。
现在的他不想再回到黑旗军,但料想萝纱他们必定会发动黑旗军的
人全力搜寻自己的下落。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很难逃得过他们的搜
寻。而最好的藏身地,莫过於藏身於敌人内部。黑旗军的人再怎么
费力搜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黑旗军潜在敌人之一的拉夏军的
一名普通士兵。
至於本身对於杀戮的厌恶,凭现在的自己虽然不能令拉夏军改变什
么,不过实际上战场时还是可以用滥芋充数的作法廝混下去。除了
自卫的情况外不必卖力替拉夏人杀敌,这便不至於和自己的准则发
生冲突。
一念及此,他便决定还是乖乖地跟随基洛去十四分队的队长室报
到。
第六章 ~婴儿与铁汉~
康萨克不是多么魁梧威猛的大汉,只是个精悍结实的中年战士,一
张脸常挂着笑容,与艾里交谈时亦相当和气,似乎是个好相处的
人。他也没有对艾里的身份有任何怀疑,报到进行得很顺利。
办好登记兵籍等手续后,基洛又带艾里去分派他住宿的营房。将艾
里领进房门,他拍拍手吸引房中人的注意,笑呵呵地大声介绍道:
「哥儿们,看过来,看过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莱文.里博尔!几
天前死神挥动镰刀收割人命时漏割走的那一株奇葩!」
拉夏军中的普通士兵都是二十人合住一个大房。现在是午餐过后将
近午休时间,其余十九人都在房中,在各自床位上或坐或躺地休
息。基洛这么一嚷嚷,十九双或好奇,或友善,或漠然的眼睛集中
到艾里身上。
虽然觉得基洛的口气太夸张了,不过艾里还是配合他的话,向房中
未来的室友们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经历了一番病痛磨难,艾里的面色颇显憔悴,神色萎靡,不过宽容
温和的气质仍在。有这样气质的人,本来就很难惹人恶感。何况未
来又将是并肩而战的战友,如果不是实在看不顺眼的人,也没人想
和其他人结下什么仇隙。因此房内的十几人,就是性格最冷僻的人
也都向艾里略为致意,表示欢迎。
然而艾里却发现坐在房间角落的一个黑壮士兵原本面无表情,看到
自己后反倒显出几分轻蔑不屑,闷哼了一声撇开眼去,懒得看自己
一眼。艾里不觉对他有些在意,多瞥了他一眼。
而这多瞥的一眼,让他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
西好像和这里的环境不大搭调。仔细一看,艾里发现这士兵的床位
旁还有个小篮子,而如果没看错的话……
事实上,艾里很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因为……
在这充满冷硬风格的兵营中,在一个铁铸一般的粗犷士兵身旁,怎
么可能会有一个裹着可爱花布的小篮子?而且还是镶着许多蕾丝
花边的那种!怎么想,都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吧!?
「那么,我也该走了。」
这时,基洛的告别声让艾里暂时收回了注意力。基洛引路的使命算
是全部完成了,终於准备离开。临走,他还热情地和艾里招呼:「我
就住在你隔壁房间,有空来找我聊聊吧!」
「一定。多谢了!」艾里笑着应允。
与基洛相处的这一段时间,艾里已约莫摸清这人的性格--说好听
是热情好脾气,说难听,就是好事鸡婆,不然之前他也不会跑来主
动给还不相识的自己带路了。不过有这么一个人在,倒是能帮自己
更快地融入将要在此生活的十四分队中。
送走基洛,艾里走回房间,其他室友开始逐个报上姓名,向这新加
入的队友作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一下子面对这十九位室友,艾里
一时也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只能尽力在脑中留个印象,向对
方微笑表示善意。
至於要真正记住他们的名字,也只有等待以后日常接触时才好记
住。不过在轮到那先前对艾里态度不善的黑壮士兵时,艾里本已对
他比较在意,便特别留意着他的名字。
「巴德莱.席达。」
甕声甕气地说出姓名便嘎然而至,敷衍了事地结束自我介绍。没有
对他个人多做任何描述,没有「很高兴认识你」之类的客套话,也
全然漠视艾里友善的笑容。艾里终於完全肯定,这人确实是厌恶自
己的。
这是今天第二次毫没来由地被初识者露骨地嫌恶了。不过以现在的
状况,不是适合发掘这些琐碎末节的时候。他以落魄的流浪汉身份
行走多年,神经早已磨练得粗大,对他人的险恶轻视本来就不怎么
放在心上。况且,刚刚经历过更悲惨百倍的遭遇,身心都还未从那
打击中平复,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小事?
和新室友的寒暄结束之后,艾里终於可以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放松地
躺下。离开了人们的视线范围,挂在面上的那副应酬笑容便渐渐敛
去。
基洛的亲切和大部分队友友善的回应虽然让人感觉不坏,不过以他
现在颓丧的状态,这些小小的善意并不能让心情有多大改变。
他仰躺在床上,打量着这个房间。这里虽然简朴粗陋,住起来尚不
至有什么不适。而且,来没多久,便算是结交到了一个性子和善的,
过一阵或许会发展成有些交情的朋友。看起来,今后与室友的相处
应该也还能和睦……他的眼光一不小心落到了巴德莱身上。呃,这
个姑且先略过不计吧!
总之,一个平凡的环境,一个还算不错的开端。
艾里似乎能想像得到自己今后几年的生活,大概就是在这里过着再
平常不过的军旅生涯,直到「退役」……或是战死?失去了力量的
自己,除了行动稍为灵活敏捷些,并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作为一
名普通士兵,大概战死沙场上的机率不会太小。
而虽然很清楚这一点,艾里也并不想改变留在这里的决定。因为这
里是避开黑旗军或是其他旧识最好的藏身之所。虽说风险比较大一
些,不过再大也不过和其他普通士兵一样。既然自己已经失去力
量,和普通人无异,那就该顺其自然地承受战乱中一个普通人所要
面临的危险吧?
艾里神情淡漠地躺在床上,有如置身事外地考虑着有关自己生命的
各种事。纵然性格再怎么豁达,失去力量对他的打击仍是不可讳
言,考虑事情时往往有意无意地採取了自暴自弃的消极态度。
正在胡乱想着未来种种,忽然间似乎有种怪异的声音钻入他耳中,
听起来就像……?艾里疑惑地动动眉,不过想着这里应该是不可能
有这种事的,他还是没有动弹。
直到细微的怪声终於发展成鲜明刺耳的哭声,而且,的的确确,明
明白白,是婴儿的哭声!他终於确定刚才自己并没有听错,咕噜一
下翻身下床。然后,他就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奇景发起怔来。
应该与一切婆婆妈妈的事绝缘的军营中,居然会出现细心哄奶娃吃
饭的画面!?
好吧!就算有人哄小孩吃饭,也不该是那位黑黑壮壮,一脸凶相的
酷大叔来扮演这个角色吧!?
然而就算把眼睛睁大到脱窗,艾里所看到的画面也没有任何改变的
迹象。一个白嫩幼小的婴孩,还是像团棉花似的窝在铁塔般的大汉
巴德莱怀中。而巴德莱还用一副与他刚硬面容不相称到极点,温柔
到令旁观者全身发毛的慈爱表情,诱哄着怀中幼儿张口吞下麵糊。
当看到巴德莱刚毅的嘴唇像一般女人哄小孩时常做的那样微微嘟
起时,艾里一时所受的震撼过巨,以毒攻毒下,终於从移动不能状
态恢复过来。他表情呆滞地望望室中其他士兵,却发现除了自己以
外,似乎大家都已经对巴德莱的这副模样司空见惯。有的人视若无
睹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有的甚至围到巴德莱旁边去逗弄婴儿,似是
也相当宠爱那小东西。
据说所谓不正常,就是指想法感受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大家对军营
中的小孩都视若寻常,一惊一乍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艾里几
乎要怀疑究竟是他们所有人都不正常,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疯了。
脑中正混乱成一片之际,与艾里邻床的那个叫盖伊的士兵注意到艾
里惊骇的表情,伸手过来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开导道:「我知道你现
在会有什么感受。别太在意。初次来的人,反应都和你差不多。当
初我们也是过了好一阵才习惯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军营里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艾里的眼珠终於能恢复转动:「……还是那是巴德莱自己的孩子?
可看着不像啊!」
难怪他床边会摆着一个摇篮!那小孩眉目清秀,皮肤白嫩,巴德莱
却黑得炭烧似的。两人样貌特徵相距之远有如猩猩与小绵羊,谁也
无法想像它们会有任何亲近的血缘关系。
「当然不是了!我们这些当兵的,老婆在哪里都还没着落呢,哪里
来的小孩!」盖伊一口否认。
「那他怎么会带着个小孩?」
「说起来……是大半年前的事了。」盖伊稍停下来回忆了一下,小
声道来。
「那时在一个村镇作战,巴德莱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了,硬是要从
战场上把那死了双亲的小孩捡回来养。大家都在劝他军营不是孤儿
院,不能随便养小孩,可他就是不听,非要自己养这孩子!凭军功
他本来有机会陞迁到副队长职位的,为了这事到现在还是个普通二
等士兵。如果事出有因也就罢了,这孩子又跟他完全没关系。真不
知道巴德莱的石头脑袋中到底在想什么?」
注意到艾里和盖伊的视线,巴德莱猜到他们两人正在谈论自己,顿
时收敛了所有温柔,沉黑下脸投过来警告的一眼,而望向艾里的目
光更是凶狠。盖伊做了个鬼脸,倒也不敢再多说了。
艾里看巴德莱目光阴沉地瞪着自己,似乎在想着过来给自己一个警
告。他对自己的厌恶感真的相当大……看巴德莱的体型壮硕,动作
沉猛,虽然可能不是修行有真力的武者,但在战场上也可算得上是
一员勇猛的战士。凭自己现在的状态若真和他对上,恐怕是败多胜
少。
只是该来的终是要来。他交叉抱着手臂,等着巴德莱採取行动。
房内其他人也开始察觉到这两人间的气氛不对,陆续看向这边。只
是巴德莱不是好说话的人物,而「莱文」只是和任何人都还没交情
的新人,因此每个人都只是冷眼旁观。在事情还没有闹大之前,没
人想主动站出来调停。
迅速变得紧绷起来的气氛,却是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作为终结。一位
女客的到访,冲散了一切火药味。
看到一个女人站在窗外挥手示意自己出去,巴德莱便不再理会艾
里,抱着小孩迳自出去了。艾里透过窗户看那女子的面容,觉得颇
为眼熟,随即想起,那不是先前医护所中对自己态度恶劣的那名妇
人吗?
妇人手中提了些瓶瓶罐罐,大约是奶粉之类的婴幼用品。她将这些
东西交与巴德莱,巴德莱接过后又将那小孩交给那妇人抱着,两人
说了好一阵子话。看那妇人的神态,似乎也极宠爱那小孩,和在医
护所时对待自己的那副冷口冷面大不相同。而巴德莱本来总显得冷
硬凶恶的面容也很柔和。
不过本来一男一女加一个小孩,最正常的联想就是一对夫妻和他们
的孩子。然而在艾里看来,巴德莱和那妇人的感觉却不知为什么更
像是两个女人在谈育儿经……想到这,他就忍不住觉得好笑。或许
是先前看到巴德莱那副温柔模样的冲击太大了吧!
原本因为无辜遭到这两人厌恶,艾里相应地也对他们难以抱有多少
好感,此时他对二人的感觉却有了不小的转变。按盖伊的话,那正
被两人悉心呵护的孩子与他们都没有任何亲缘上的关系。一个会真
心爱护照料与自己全无关系的孩子的人,不会是坏人的。
之前巴德莱对自己没来由的嫌恶,其中的原因也变得很明白了。巴
德莱一个大男人一开始终究不懂得照顾那么幼小的婴孩,应该是得
了那妇人不少帮助,也因为孩子而和她熟络起来。那妇人认定自己
是装死逃避战斗,巴德莱必定是从她那里听说了,才会先入为主地
对自己十分不齿。
艾里想起其他士兵对自己的态度都很正常,看来巴德莱虽然认定自
己是懦夫,却没有把此事向他人宣扬。从这一点看来,这个巴德莱
或许还是个不错的傢伙吧!
无端招来的轻视,无法解释的误会,军营中的婴孩……望着窗外那
副怪异画面,艾里好整以暇地想着,虽然和自己过去所经历过的风
浪相比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总算是些波折。今后待在拉夏军中还
活着的日子,或许不会太平淡。
拉夏第七军营的操练场上,十四分队的队员们正在进行徒手搏击的
对练。队员们两人一组,相对而立,十多组人静立操场上,只待康
萨克队长的号令便会扑向对方。
如果稍为细看,便会发现队长在分派互搏的队员时是藏了些心思
的。上次战役结束后,不少倖存的残部士兵被编入十四分队。在新
成员到齐后的第二天操练中进行这种对练,而且与新队员进行搏击
对练的都是老队员,只要稍有观察力的人就会明白队长组织这场对
练旨在检阅新成员的实力。
而若是再认真点观察,便能看出还没轮到上场的许多队员的眼光都
集中在场上对练的其中一组人那边。
那一组其中一人是高壮黝黑,轮廓深刻的中年汉子。与他相对而立
的青年虽然身量也颇高,还是比他矮了半个头,削瘦精悍的身形本
来该是能给人相当威慑感的,不过在那超出一般标准的高壮大汉的
反衬下竟显得有几分纤弱单薄了。或许,犹带些许病容的清俊面目
也是造成这种印象的原因之一。
这两人引来其他队员关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体型、气质上的强
烈反差,而是因为许多队员都对那金发青年,那个名为莱文.里博
尔的新队员的实力深感好奇。
莱文来到十四分队不过两天,已经引来不少人的注意。虽然队员们
眼中的他是个喜欢独处,不大爱说话的男子。他似乎总是有意无意
地与人群保持着一定距离,虽然不至於远得让人觉得冷漠,却也很
少成为中心点。就算是队中因为带路而与他比较亲近的基洛,也没
有越过他无形的防线。
按理说,这样的人该是团体中很不起眼的角色,但他的同侪偶尔聊
到他时,却往往发现彼此都不由自主地对这新加入的沉默寡言的室
友相当在意。究其原因,他们发现莱文或许就是那种具有强烈存在
感的人物。置身人群中时,他不需要说话便能自然而然地令人留意
到他。
有时,他的室友会发现莱文在没有参与大家的谈话时,眼神空茫地
凝视着窗外或是墙壁上空无的任何一点陷入沉思之中。通常被人称
作发呆的这一举动,却不知为何令他们觉得莱文正在思索着什么自
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去想的深奥事情。
纵然明知道莱文.里博尔只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拉夏士兵而已,并没
有什么奇特的身份,但是他给他们的感觉却不像是他的身份听上去
的那么简单。虽然他很少向人提及自己的过往,但在那缄默淡然的
神色后面,彷彿隐藏了什么十分複杂的过往。
这一切,都令队员们不由自主地在这位新成员身上多加一分注目,
同时也令越来越多的人对这位带给他们几许神秘感的莱文.里博尔
究竟有多少实力抱持了强烈的好奇。
莱文常常挂在面上的笑容,温和中似乎又蕴涵着深沉的沧桑感,兼
且形貌俊朗姣好,一身神秘也为他加分不少,如果这里不是美女珍
稀度可比沙漠中的绿洲的军营的话,他想必会相当受女人青睐吧!
而这种男人,通常很容易招来同性的排斥。
在军队中,士兵的价值主要取决於他们战斗能力的高下。如果莱文
不具备坚强的实力,那么便意味着他是个只会摆架式唬人的软脚虾
--平日外表扮得深沉有型,内在却不过尔尔。平时莱文给人留下
的印象越深,招来的恶感将会愈强烈。
现在,终於有了可以明明白白知道他究竟有几分实力的机会了,对
他感兴趣的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揭开谜底的机会。
更何况,或许是出於巧合,或许是出於康萨克队长刻意的安排,与
莱文对练的人正巧是不知为何与他十分不对盘的巴德莱!巴德莱
可以说是队中最强的好手,本来他的战斗就已相当吸引人,现在他
和莱文的对练更是成为大家注目的中心。
「来了!」
康萨克队长发出号令后,巴德莱低沉地嘶吼一声,随即便如出闸猛
虎般纵身向前方的莱文扑去。他的动作刚猛而又恰当地控制着力
道,显得十分轻捷,然而在他所袭向的对手看来,巴德莱如小山般
高壮的身躯再加上那迅猛的速度,简直就像是一座山嶽朝自己倾压
下来!
有经验的战士都知道,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拚杀跟普通人的一般打
斗并不相同,战斗的技巧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在与敌人交手的那一
瞬间,以无可阻挡的逼人气势令对手的战斗意志发生一瞬间的动
摇,然后抓紧这时机,以无坚不摧的力量砍杀掉面前的一切敌人。
这就是常胜战士赖以在战场上生存下去的不二法门!
巴德莱此时进行的攻击,便完全达到了这样的气势。虽然只是徒
手,但是连坐在场外观战的士兵们也感受到巴德莱身上那股要将他
前方的所有敌人碎成齑粉的逼人气势。一些不够沉稳的战士忍不住
缩了缩脖子。
在观战的战士眼中,莱文虽然没有被巴德莱的气魄压倒,闪过了他
的扑击,然而身法却并不甚灵巧。
相反的,落空的扑击并没有让巴德莱露出破绽,他以轻巧平稳的动
作煞住去势便要回转身来,可以说显示了很高的身体控制技巧。
只看这瞬间两人的表现,已经是高下可判,经验丰富的士兵已经可
以猜到谁将是胜利者了。
果然,莱文闪过扑击后绕到巴德莱左后侧,似乎是想趁这个机会制
住巴德莱,一手擒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扣向他脖颈。但巴德莱一发
现手腕被扣,低吼一声发力甩臂猛挣。
莱文似乎没什么根底,单薄的身子发不出多少力量,脚步也虚浮不
流畅。抗不住从巴德莱臂上传来的强悍力道,竟反被巴德莱拖至身
前。
至此莱文步法已乱,来不及摆脱不利的体势,巴德莱自不会与他客
气,立刻以沉猛流畅的动作猛然反制住他并扣压至地上,以体重压
制得他再不能动弹!
胜负只在这转眼间就已决定!
巴德莱抬起头傲然环视周围,只见其他组都还在激烈的互搏之中,
他这一组竟是场上十多组中最早决出胜负的。
以莱文速度差、技巧烂、力量更弱的表现,水准自是不足挂齿,不
过巴德莱漂亮俐落的动作还是令许多人满意地向他大声叫好。
巴德莱挥挥手向欢呼的人致意,便放开艾里起身下场。人们的眼光
都追随在他身上,几乎没有人愿意向从地上灰头土脸狼狈起身的艾
里多投去一眼。
刚才的对练很明显地揭示了结果--莱文的水准连中等都算不
上,根本是个一肚子草包,只懂得装酷的绣花枕头罢了。所有人对
莱文的兴趣转眼化为不屑。
艾里掸掸身上的尘土,垂头丧气地也走下场去,眼中充满了挫败。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知晓周围的人对自己的看法因这一战而生出了
怎样的变化,只是因为刚才的战斗让他完全体会到自己变得如何弱
小,他的沮丧全是缘此而生。
那场短暂的战斗在旁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精彩之处。只有艾里自己
知道在那短短片刻间的感受。
巴德莱的威势对於经历过无数场战斗,也曾经是大陆上最强剑士之
一的艾里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依照过往选择最省力方式的战斗
习惯,他身体微向后倾,打算等到被巴德莱扑住前的最后一刻才迅
速闪开。到时巴德莱去势将要用老,只要从后加上轻轻一推或是用
其他许多种方法,都可以轻松结束这次战斗。
幸好他没有真的这么做。
在行动的时机变得太晚之前,他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真力,根
本不可能还有过去那样的速度,必须要多留一些行动的时间!他仓
促地移动身体,虽然看起来狼狈了些,总还算是及时地避开了巴德
莱的扑击。
巴德莱在一般士兵眼中完美俐落的动作,在艾里这行家的眼里却是
破绽处处。闪开他后,艾里不加思索地便要利用他最大一处破绽制
服他。在搭上对手的手臂后,他便要运力将他牢牢制住,然而原本
应该使出来的力量却毫无动静。
过去一般对手的躯体在他的感觉上,都如稻草般容易掌握,一旦握
住便根本不可能让对方还有挣扎的余地,但是这一次手中握的巴德
莱的臂膀,却像是钢铁铸成的一般,变成稻桿的反而是自己的手臂
了!
不,稻桿并不是合适的比喻,应该说更像是一条软糖,软绵绵地无
法抗衡外力。当巴德莱回身挣臂,对上他的蛮力,自己的感觉简直
就像是蚂蚁撼树般无力可施。至此,战斗便一败涂地。
以最清楚的方式,他再次体认到了没有力量的事实。明明可以看透
对方的一切行动和大堆的破绽,脑中也按着过去的战斗经验迅速设
计出最好的胜利方法,然而却没有力量来实现。对於曾拥有过无所
不能的力量的他来说,这种无力挫败的感觉令他尤为难以忍受。
而且他也很清楚,战斗的胜负往往取决於电光石火间的反应,多年
来养成的对战斗情势的反应已经如本能一般深入骨髓,纠正起来绝
非易事。何况就算纠正了,没有力量的自己仍是处於绝对劣势之
中。只要一日没有恢复力量,要在战斗中取胜都将是困难的。
虽然已经接受了失去力量的事实,但是真实嚐到惨败於过去根本算
不上对手的对手手下的滋味,这败北感的苦涩还是超乎了他的想
像。惨败就是惨败,不管之前做过多少心理准备,失败带来的痛苦
还是降临心头。
对康萨克队长失望的反应和其他人投来的多了些许排斥的眼光浑
没在意,艾里只是默然想着,自己一开始时或许低估了失去力量给
自己带来的影响。
武技略有所成的二十多年来,身体早已习惯了有真力相护,就算是
在没有运用真力的武斗以外的时间里,在禦寒、感知、行动的轻捷
度上都和普通人有别,行动时也会自然而然地用出一部分真力来减
少身体消耗的力量。因而突如其来地失去了真力,身体的负担和不
适应感都会相当大。
自己既然变成了拉夏的一员士兵,今后免不了要上战场的。如果想
尽量活得久一些的话,最好还是让身体尽快适应没有真力的现状。
或者,等到身上经脉受的伤害恢复之后,自己可以再试着重头修练
力量?
第七章 ~莱文的人际关系~
艾里与拉夏军相遇的战场上发生的那场会战,就算是胜利的一方兵
力的折损也十分惨重。贝拉里的主力固然被击溃大半,败部之师一
时难有作为;而作为胜方的拉夏,在发动大的行动前也需要一段时
间来整顿调集军队。因而两国间一时没有再发生什么大的冲突,战
局出现了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拜此之赐,化身为拉夏普洛汉将军麾下苍狼军团第十四分队中二等
兵莱文.里博尔的艾里,暂时不需要马上奔赴危险的战场战斗,过
上一段可以说得上是这一两年来最平静安稳的日子。不需要忧虑前
途,反正自己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前途可言;不需要背负责任,现在
统领军队的是自己的敌人,而老实说,对拉夏军的死活,艾里也没
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生活虽然平静,却还是有些许变化。艾里察觉到从十多天前和巴德
莱对练后开始,同队的士兵们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了。
有时候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一句话会招来旁人的一阵冷嘲热讽。就
连一开始看起来比较亲切的基洛也不再找自己说话,他的眼光和其
他人一样带着轻蔑之色。
艾里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也不怎么想是否能弄明白其中
原因。反正好歹还都是同一国的士兵,到了战场上他们应该不至於
为些不甚要紧的矛盾而给自己使什么绊儿,那样就行了。至於平常
的态度不怎么热络友善,他倒觉得这还更合自己的意。
在他身上隐藏了太多秘密,而且还没有完全协调适应的身体有可能
暴露出一些异常之处,引来不必要的猜疑,所以之前艾里便有意无
意地竖起无形的藩篱,不想和任何人培养出比较亲近的关系或是令
过多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队员们的疏远让他省得刻意保持距
离,反倒还轻松一些。
此外,艾里受魔法能量和逆魔法破坏而虚弱无力的身体,也在规律
的操练和饮食中休养得很快好转起来。在军中生活了十多天后,受
创的经脉渐渐恢复,试图运力时不再疼痛,他觉得时机差不多到
了。
那一天在可以自由行动后,艾里便避开人们耳目找到一个僻静的林
荫处,打算重头修练真力。他也浑没指望能重複旧观,只要能得回
些许力量以保护自己在战场上生存下去就行。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凭着过往修行的经验,艾里的进展自然比
一般人初次修行来得快了许多。只在那僻静林地练习不到一个小
时,他便可以感觉到真力开始自体内滋长,渐渐变得深厚,平常那
种空浮无力的感觉一时似乎完全消失了!
「太好了!!」
艾里忍不住纵声欢呼,心头畅快无比。他第一次发现真力在体内流
动的充实感觉竟是那么美好。能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
了!
这时的他几乎要忘了原本想变强来保护自己的目的,单是为了追求
这美好的感觉,就能驱使他竭尽全力地进行修练。然而,随着修练
时间的增加,他开始发现事情不对劲。
体内聚敛的真力增长到一个程度,增加的幅度就变得非常缓慢,不
管再怎么拚命练习,体内新生的真力也只是维持在相当低的水准。
照过去的经验,增长停滞的现象应该只有在修练将近瓶颈时才会出
现,但眼下那点真力根本连垫底都还不够,绝对和瓶颈扯不上关系
啊!
艾里自知自己修行武技多年,修行方法有误这种可能性根本就不存
在。他疑惑地暂时停下练习,静心检视经脉状况,试图找出原因。
谁知查看之下得出的结果竟令他错愕万分!
若将人体内的经脉比作管道,真力便似水流,在封闭的管道内稳定
地运行。而此时艾里却发现自己的情况变得不一样了。管道仍是管
道,但是不再是密闭的,当水流通过之时,便从那大量的裂缝破口
中奔泻而出!
换言之,原本密闭的能够储存真力的经脉,现在变成了发散性的,
再无法留存住其中的真力。
每一刻,体内好不容易积蓄的那点真力都在迅速散失,抵消了艾里
真力滋生的速度。难怪他再怎么苦练,真力成长的速度都那么缓
慢。而现在他一停下修练,真力失去补充的来源,便以更快的速度
减少下去。大概要不了多久,那些浅薄的力量就会再次消失得一乾
二净吧!
艾里终於明白,自己的体质已经完全被破坏了。原以为这些天的休
养已经让经脉所受的创伤复原了,却没想到爆炸时那大量的魔法能
量对自己的经脉造成的伤害,根本是不可修复的!或许是那些魔法
能量太过巨大,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时,就像是过量的洪流一下子
冲入管道。洪流虽然退去,迸裂的管道却再无法复原。
「呵,呵呵!」想明白体内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一瞬间,艾里低声笑
了出来,苍白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他无力地坐倒在地,将头
埋在两膝之间。
本已打算忘记过去,安心地再从头开始修练,却想不到自己根本就
已经失去了重头再来的资格。刚刚还觉得眼前出现了希望,却很快
发现那根本只是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经历过狂喜后,再承受一次更加沉重的打击,这种滋味比一开始就
全不抱希望还更让人难以接受。再没有什么词能描述得出他心中的
失望,或者说,绝望。
再怎么勤奋的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弥补发散性的经脉造
成的损耗,修行的成果,怎么也赶不上每时每刻都在散失的真力累
积下来的数量。
也就是说,自己这一生永远再没有可能修练真力。对於武者而言,
这等於是在宣告他的武者生涯彻底完蛋。
那一夜,艾里在那里呆坐到深夜没有动弹。本来或许会继续坐下
去,直到有人来打扰为止,但当身上感觉到夜露的清冷之时,他清
醒了过来。
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如果不想再染上风寒动弹不得,最好还
是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地
生活下去。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回到房间后蒙头大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后,他就没有再做任何恢
复力量的尝试。
既然这副身躯已经确认无望重新获得力量,那么所能做的,也只有
去适应了。在之后日复一日的军旅生活中,艾里藉着日常的操练刻
意锻炼,重新掌握适合现在身体状况的行动方式。
人类是个不可思议的种族。有时候他们的生命似乎十分脆弱,而有
时候又顽强得如同杂草一般,置身於再恶劣的环境也能找到适应的
方法。经过时间的磨砺,艾里的身体终於渐渐习惯重新以普通人的
方式来行动,最初那种彷彿从内被抽空似的虚软无力感也渐渐消
失。
只是,肉体上算是勉强调适过来了,心理上的调整却不是那么容
易。
这一天傍晚,经过一个白天辛苦的操练,士兵们都是大汗淋漓。春
天的脚步已经渐渐离拉夏而去,气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温暖,汗水粘
腻的感觉绝不好受。当操练一结束,士兵可以自由行动后,许多人
便争相冲入澡房洗澡。
在以往,艾里大概也会是兴高采烈地冲在前头的人之一。不过现今
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这种飞扬的活力。知道以自己的行动力是怎么
跑也赶不到别人前头的,他便乾脆不去浪费体力凑热闹,端着装了
衣物的面盆慢悠悠地踱往澡房,准备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候。
自己真好像是个缺乏活力、做什么都只能慢慢来的老头呢!艾里一
边走一边带些自嘲地想着。这时候,前头的景象打断了他的胡思乱
想。
虽然来澡房之前已经预期到澡房门外会大排长龙了,不过当他走到
那里时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寻常。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队伍,紧
闭的澡房门外围满了打着赤膊的士兵们,大家急躁地争吵着什么。
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艾里分开人群挤到门前。
在人群内圈,艾里看到了基洛、巴德莱,还有另外几个认识的十四
分队的队员也站在自己附近,他便直接向基洛问道:「究竟是怎么
回事?」
基洛本来不想理会艾里,不过艾里到底当过黑旗军首领,无意中带
出了几分当初向部下问话的口气,竟有一股不容被忽视忤逆的气
魄!基洛一窒,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他。
「啊……是澡房的门锁不知怎么地好像卡住了打不开。里头先进去
洗澡的人虽然洗好了,却没法出来。」
一边听他说明,艾里一边看见几个等着洗澡的士兵不耐烦地轮番试
着用身体去撞门。只是澡房的门不知为何做得特别牢靠,还是铁皮
镶嵌的,怎么撞都是纹丝不动。
门里的人似乎也颇急着出来,不时大声地从里头敲击门板,两边弄
出的砰砰巨响在水房中回响不已,简直像是有形的波动一般震荡着
人的耳膜,令人愈发心烦气躁。
「帮我拿一下。」艾里听着听着也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澡盆递给基
洛便走上前去:「让我来试试。」后一句是向着堵在门前的那几人
说的。
那几个撞门的士兵赤着上身去撞铁皮门,肩臂处都撞得红肿了铁门
仍是纹丝不动,已是颇感挫败。见这看起来有些削瘦病弱的男人要
接手,他们怀疑地打量他几眼,还是给艾里让出位置。
只不过艾里这样的举动,无异於是在向大家宣示他们几个人做不到
的事,他一个人就可以做到,因此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基洛等十四分队的人看到这副情景,则都是说不出的意外。连那几
个壮实的士兵都撞不开这门,难道他就有本事撞开?
十多日前的莱文与巴德莱对练,大家都看到他的力量绝对和「强大」
沾不上半点边。亲身和他交过手的巴德莱更是可以确定莱文的力
气,不要说撞门,就算把门拆好了让他搬都不见得能搬得动!众人
都狐疑地拿眼望定了艾里,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莱文,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的力气……能撞得开门?」基洛忍
不住戳戳艾里的背,靠近他低声问道。虽然他也受队中其他人的影
响,对艾里的观感不大好而疏远了他,不过看他陷入这种尴尬境
地,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在这种场合如果雷声大雨点小地晃点大
家,艾里在军中的立场将会更加不妙吧!
而原本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什么不妥的艾里,被他这么一问,
身子陡然一僵,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对……对啊!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撞得开这扇门啊!
真是……糟糕了。
艾里为时已晚地意识到这一点。
真力的消失对他的定力似乎也有所影响。刚才烦躁之下只想着尽快
解决这问题,没多考虑便挺身而出。虽然身体已经渐渐习惯了失去
真力的事实,但是头脑还很难完全转变过来,在没有注意的时候,
往往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轻易就能轰碎巨石的强大剑士……
基洛语气中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奈何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哪
里还有后路可退!?转了转眼珠,视线溜过周围众目睽睽瞪着自己
的那数十张面孔,艾里艰难地嚥了口唾沫。
如果不想出丑的话,就要立刻想出办法来打开澡房的门!但是凭自
己的力量,绝对没有可能……
艾里僵着身子站在门前,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这窘境,门里头忽然
传来一声特别大的撞门声。想来里头的人听外头有一阵没了声响,
便只有自力更生,更积极地去撞门。这砰然巨响彷彿是一记重锤,
在艾里的脑中敲击出一道明亮的火光。
他转身示意围住门口的人向后退开一些距离,好腾出开门的空间,
然后压低音量向周围的人们交待了些什么。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显得
又觉好笑又有些迷惑,但还是点头表示会按艾里的交代去做。
看看众人都已做好准备,艾里面向大家伸出三根指头,一根根地屈
回倒数。
「三、二、一!」
艾里带头一声大喊,声音响亮得绝对可以让澡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
清楚楚:「哇!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漂亮的裸女!?」
基本上,这种话就和「哇!为什么猪会在天上飞!?」这种幼稚老
套的骗人把戏同一级数,通常很难骗得到人的。不过当艾里无声的
倒数完毕,围在门口附近的士兵们便同声喧哗起来。
他们有的打起了轻浮的呼哨,有的则开始大声地讚歎。至於讚歎的
内容……大抵上就是男人们看到一群性感美艳裸女摇曳着腰肢从
眼前走过时最正常的反应。这临场感十足的配音,让艾里的那句谎
话在一瞬间充满了真实感。
更何况,军营中女人少,美丽的女人更是稀有得可以说是传说中的
生物。对美丽女人的飢渴驱使军队中的旷男们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
力量。
在片刻的寂静之后,撞门声以更大的音量,更高的频率砰砰地响个
不停。原本纹丝不动的铁门开始出现了震颤。
在彷彿集合了许多人力量进行的最后一次撞击后,铁门的钢锁、插
销终於硬生生地破裂脱落,大门发出沉重的呻吟向外倒了下来。
随之从门内一并冲出澡房的所有士兵,茫然地向四面张望:「美女
呢?美女在哪里?」
当这些士兵发现外面照样只有一堆臭男人时,这才明白被骗了,失
落地不再问任何蠢话。而外头的人们没人想到这看来瘦弱的士兵竟
然是用这种方法开的门,也为之哑然。水房之中一时间静默一片。
「噗……」失笑声打破了沉寂,基洛和另外几个认识莱文的十四分
队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仰首狂笑出声:「哈哈哈哈!」
在他们笑声的带动下,更多目睹事情经过的人也开始笑起来。只有
艾里不在意地翻翻眼睛,从基洛那儿拿回自己的水盆,趁着后面的
人还没挤上来之前迳自进澡房抢位子洗澡去了。虽然凭急智免去出
糗,他却仍是板着一张脸。
事实上,他现在的感受糟到了极点。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永
远也不会有完全习惯失去力量的一天。保持着过去强大能力的记
忆,却一再发现过去轻易就能完成的事,却是现在的自己再不可能
做到的,他心中的滋味简直就像一次次从高峰上跌落到谷底。
虽然这一次侥倖找出个取巧办法解决了眼前窘境,但这终究不是靠
着真实本领。将来如果遇到其他的困难,未必能这么幸运了。想到
今后的数十年--假定自己还能活那么久的话,都将持续这样灰暗
无光的生活,这更令人沮丧至极。艾里看不到自己的前方有任何光
亮。
而在水房之外,望着莱文走开的背影,十四分队的一个队员抹着笑
出来的泪珠道:「我开始喜欢这傢伙了!」
另一人也一改他原本对莱文的观感,点头赞同:「虽然本事不怎么
样,还蛮有性格的。有意思!」
只有巴德莱还是板着那张脸。刚才的事并没有动摇他对艾里的嫌
恶:「哼!只不过是懂得耍小聪明罢了!就是这种人才会弄虚作
假……」
后半句的声音渐渐化为喉咙间的咕哝声,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虽然对艾里恶感依旧,不过他也依旧没改变不在人背后说坏话的坚
持。他拎起自己的衣物,也晃进了澡房。
其他几人相对耸耸肩,笑着摇摇头。他们原先对莱文的排斥都有一
定原因,只有巴德莱好像是从初见莱文就显得很不友善了。真搞不
懂这黑大个在想什么啊!
「早上好啊!」
第二天一觉醒来,隔壁床位的盖伊向艾里笑着打了声招呼。艾里呆
了一下,对这好多天来都无视自己存在的室友突如其来的友善态度
有些不能适应。
愣愣地应了一声,起身。穿衣时不小心擦撞到另一个室友的肩臂,
他反射性地道歉。对方却摆摆手,轻松地应道:「小事。无妨。」
他更有些摸不着头脑。往日就算自己一句平常的话,都很可能招来
一顿尖刻的讥笑。今天,居然,「无妨」?
忽略掉心头的怪异感,艾里拿了盥洗用品去水房洗漱。在走廊上遇
到端了食物回房的基洛,他望见艾里,笑着催促道:「今天起来有
些晚啊?动作不快点的话,小心只能吃到锅底的冷汤了。」
愕然的表情於今天第三次爬上艾里的面孔。
从水房回来,再到餐厅领取早餐,他这一路上遇到的好几个队友竟
都显示出友善的态度。一次是碰巧,两次是偶然,一连发生这么多
次就是必然了。这么多人一改常态地对待自己,看来自己在队中的
人缘似乎莫名其妙地又开始好转了。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有发生过什么吗?
艾里一边打着哈欠前往水房,一边不甚关心地随意想着。
昨日在澡房发生的事对艾里来说并非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本人并
没有就此想太多。就如对之前受到突如其来的冷遇时一样,他这一
次依然不明白,也没什么兴趣探究被解冻的原因。
他没有想到澡房的事被基洛等人在队中传扬开后,会令多数队员们
对自己的印象发生改变。在大家眼中,莱文从只懂装模作样摆酷的
浮夸傢伙,变成了头脑灵活、做事出人意表的有趣人物,今日对他
的态度自然变得亲切了许多。之前总是环绕艾里周围的那股冷冰冰
的氛围,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艾里领了早餐端回房间吃,一路边走边想着原因,换言之,也就是
所谓的发呆,走神状态。心不在焉之下进门,他险些撞上了离门边
不远的巴德莱。巴德莱手中端着个小碗,正在沖泡用来喂那小婴儿
的奶糊。为了避开冲撞,他手里的碗险些掉在地上。这显然有些触
怒了他。
「闪开点!」狠狠瞪了艾里一眼,他闷声威吓。
看来,还是有人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巴德莱排斥莱文的原因和其
他人并不相同。艾里所显示的小聪明尚不足以弥补他对懦夫的轻
蔑。其他几个正在房间里的人看他对上莱文时还是那副剑拔弩张的
架式,都拿他没辄似的摇摇头,笑嘻嘻地看着。
而艾里只是耸耸肩,道了声歉:「哦,对不起。」随即便绕开他,
走回自己的位子,没有兴趣回应对方的挑衅。
别人对他的态度尊也好,鄙也好,他其实都无所谓。队员们的态度
变得温和亲近,他仍无心和他们建立什么私交;巴德莱虽还是冷口
冷面,他也不打算刻意疏远回避。自始至终,他还是只打算生活在
自己的世界,按自己的步调生活下去。
一方面是因为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避开黑旗军部下们的搜寻,艾里并
没有忘记拉夏军很可能会变成黑旗军的敌手,将来若是双方开战,
处在夹缝中的自己多半只有开溜另找容身之处;而另一方面,他也
不想和这些很可能会站到和自己相对立场的人结下什么私人情
谊,免得日后为难。
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吃早餐,艾里不时抬眼望望巴德莱那边的状况。
他对那在军营中生长的小奶娃儿也颇感兴趣。
之前巴德莱离开他去泡奶糊,顺手便将那小孩搁在桌上。那小鬼头
已经会爬了,性子颇为活泼。桌上高於平常睡的小床的视角似乎令
他颇为兴奋,满桌子爬来爬去地张望周围。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
艾里又觉好笑,又担心他掉下来。
婴儿是很敏感的,察觉艾里在看他,他猛然抬头与艾里对视。清清
亮亮的一双天蓝色眼眸就那样晶莹地镶嵌在粉嘟嘟的脸蛋上,娇嫩
精緻地彷彿一碰即破,而凝视他的眼睛,却让人觉得像是看到了一
方碧海,一角晴空,纯洁明亮得不染尘埃,直直照进人心,那般的
无畏无邪。
小娃儿瞪大眼睛紧盯着艾里,同时似乎在小小心灵中判断着自己喜
不喜欢眼前这人,很快得出了结论。他「噗」地吹出个口水泡,笑
着向艾里表演自己最得意的本领来表示自己的好感。
艾里不由失笑,那小娃则笑得更加手舞足蹈,还没几颗牙的小嘴咧
得大大的。有点拙,也可爱得要命。
仅仅在这片刻间,艾里就发现自己对这小娃……很有把他像揉麵团
一样揉着玩的冲动。越是可爱的东西,好像越是让人想拿来欺负
啊!
忽然传来一声不悦的哼声,艾里转头看见巴德莱已泡好奶糊走了回
来。看起来这黑大个儿没准是嫉妒了,自己这被他厌恶的人居然能
让他一手扶养的小孩主动表示亲近。艾里实在无法不感到好笑。
巴德莱待要抱起小孩让他坐好喂食,那小鬼却像是玩出瘾头了,拚
命绕开巴德莱的手臂,满桌子乱爬地和他玩起了追逐游戏。巴德莱
手上端着小碗拿着小勺,实在腾不出手来将他固定住,只得绕着桌
子追着。
追上了喂一口,低头从碗里再舀一勺的功夫,那小猴子又爬开了,
直搞得他忙的一头是汗。
艾里在旁边看着,只是闷笑不已。这巴德莱并不友善,笑出声没准
会惹得他恼羞成怒,他不好笑出声。眼前的画面让他憋笑憋得颇为
难过,不过这么大块头的汉子在喂小孩吃饭时被折腾得狼狈万分,
实在精彩,错过不看太可惜了。
「好小子,冲啊!」
「逃出巴德莱大叔的魔掌!」
「弗兰克!给邪恶的巴德莱魔王一点颜色看看!」
房内其他的人甚至开始起哄,喊着小娃儿的名字为他加油打气,看
来这小子似乎也颇受大家宠爱。
「你们闭嘴!有空乱叫还不如过来帮我抓着弗兰克别让他乱跑!」
巴德莱不耐烦冲着后头那些傢伙咆哮。
那些人则反口相讥:「怎么了,巴德莱?这不是展现你奶爸功力的
大好良机吗?」
哄笑声,怒吼声,夹杂着小婴儿的咯咯笑声,房间里一时闹得沸反
盈天。一片乱哄哄中,巴德莱和其他队员的目光都放在彼此身上,
一时没人注意到小孩爬到了桌子边缘。
小弗兰克有些好奇地探头望了望桌下的风光,不过他很快就对看到
的景象感到无聊,准备转回头爬回桌子中心。正在转身之时,那挪
到桌边的小脚突然蹬了个空,他的身体便直直往桌下摔去!
身在空中,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瞪着大眼叫都没叫一声。另
一边的巴德莱虽然正好转回视线,看到了这一幕。奈何隔着一张桌
子绝对赶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危险发生。
忽地,打横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揪住小弗兰克后背的衣领,轻松地将
他拎在半空。不觉屏住了呼吸的人们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发现救了
弗兰克的,原来是一直坐在旁边的莱文。幸好刚才艾里一直看着小
孩,才及时捞住他的身子。
本以为经这么一吓弗兰克定会大哭,不过他将小孩提到眼前一看,
却发现他非但没哭,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兴高采烈地舞动着手脚。
看来刚才刺激的游戏反而让他很开怀。艾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傢
伙,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太笨呢?
惊魂未定的巴德莱匆忙赶过来,有些犹豫地望向艾里,终於还是僵
硬地道了谢。艾里打算放下小孩交还给他,便将弗兰克放到桌上,
松开手。正要走开,却发现感觉有些异样……好像一大包东西黏住
了自己的手?
一看之下,那小孩正像只盘在树枝上的无尾熊一般紧紧搂着自己的
手腕。弗兰克似乎很喜欢亲近艾里,艾里虽松开了手,他小小的身
体反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抱得死紧。
艾里甩了两下手腕想让他松开,娃儿小小的身体像小猴儿一样左荡
右晃,却仍旧是不屈不挠,不离不弃,小脸上一副打死也不放手的
倔强坚定。
抬手将挂在臂上的那头无尾熊现给巴德莱看,艾里与他面面相觑。
「这个……怎么办?」
「唔……」
不能对这嫩得一掐就破的小娃儿施太大劲,除非他玩得开心了甘愿
自己放开手,巴德莱和艾里这两个身高足有他三四倍的大男人空有
一身力却没处下手,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怎么挣开他的方法。本来怎
么也称不上友好的两人,望着挂在中间的这头小猴一同发起了呆。
第八章 ~弗兰克~
弗兰克出人意外地插了这一脚,令艾里和巴德莱两人一时都不知该
如何是好。后来却是一个室友凑热闹的起哄,替他们打破了僵局。
「巴德莱你不是正要人替你抓着弗兰克,好喂他吃饭吗?这下不是
正好?莱文你也别急着走,就帮帮巴德莱这个忙吧!」
这句话并没安着什么好心。大家都知道莱文和巴德莱一向不对盘,
正好现在可以把他们硬往一块凑,当然不会错过这看热闹的好机
会。不过他这话倒也说得没错。
艾里自己是无所谓,不过巴德莱相当鄙视自己,却不知道他肯不
肯?而巴德莱只犹豫了一下,便甕声甕气地向艾里说了声:「劳
驾!」
竟是没怎么勉强就应允了。艾里心中倒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巴德莱
这种硬性子的人,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会愿意和他看不起的人相处
呢!
令大家失望的是,莱文和巴德莱随后便只是静静坐在角落里喂弗兰
克吃奶糊,不时还小声交谈几句,完全没有半点火药味。不知是不
是因为弗兰克成为他们之间
的调节剂的关系,这三人周围的气氛看起来甚至平和得很……
虽然队友消除嫌隙,情感融洽是好事啦,不过未免有些辜负了大家
的期待。室友们窥探了一阵,没找着半点好戏上演的端倪,便失望
地各做各的事去了。
「我原以为你不会答应。」巴德莱开始喂饭后没多久,艾里便直接
提出自己的疑问。
「婴儿有着最明亮的眼睛。弗兰克会喜欢的人,大概不是什么坏
人。」巴德莱专注於手中的喂饭大业,眼也没抬地淡然道:「也许
你用那种方式回避战斗,有你自己的理由吧!我不该太早下定论。」
有关这个话题的对话就到此为止。艾里不可能向他解释实情,不好
接话,而巴德莱对於别人的事也没太多兴趣,没有追问。沉默维持
了一阵,又被艾里打破。
「在军营里养这么小的小孩,很辛苦吧?」
回想他刚才喂饭时的狼狈情形,还有日常所见巴德莱忙着换尿布、
哄小孩睡觉的场面,艾里不得不佩服巴德莱所经历的艰辛。
巴德莱只是平淡地应道:「还好。有莉洛亚帮忙,还不算太麻烦。
相对来讲,当初让大家同意我把弗兰克收容在军营里,费了我更多
力气。」
「哦?」
消除了敌意后,巴德莱变得比艾里想像中更加健谈,会主动多说一
些事。
「我刚把弗兰克带回来时他还更小。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说都是军
队的一个麻烦。当时所有人都反对我留下他。我如果出去执行任
务,不能带他在身边,就要担心会不会有人对他不利或是把他偷
走。那时亏得莉洛亚帮我看着,才没出什么问题。」
听到莉洛亚这女性化名字,艾里稍一思索,猜知她应该就是自己来
这里后第一个看到的那妇人了。
「幸好那时我们的部队面临的战局比较不利,而在弗兰克来之后,
竟然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十四分队伤亡也很轻微,便有人开始说
弗兰克是我们队的幸运星,有他在队中,幸运之神就会保佑我们打
胜仗。之后没多久,大家就都接受了弗兰克,再没有人说要赶他出
去了。」
军人等於是终年在生死线上打转的人,因而他们多半很相信运势神
祐之说,难怪会因此而接受了弗兰克。
不过虽然巴德莱说来简单,艾里却知当时他为了弗兰克必是吃过不
少苦头。他只是拉夏军中身处最低层的士兵,没有掌握任何全力,
只凭一人之力来抗衡周围大多数人的反对和压力,其中的艰辛绝非
外人能轻易想像。如果本身不是非常强悍的人,恐怕早就支持不住
了。
「话说回来,你当初为什么会决定救弗兰克回来养育呢?」艾里接
着问道。
他回想起初来那天,隔壁床位的盖伊曾跟自己说过,巴德莱和这孩
子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知道巴德莱曾经历过怎样的一段艰辛,更
令艾里好奇他为什么会为一个无亲无故的婴孩做到这种程度?
喂着弗兰克的汤勺停顿了一下,巴德莱想了想,摇摇头道:「老实
说,我也不大清楚。那一天在战场上看到他坐在他父母的屍体旁大
声哭泣,我就只觉得没办法丢下他不管。」
艾里眼神一闪,笑道:「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心软的人。」
「……不,我当时并不是心软。」
巴德莱想都不想地否认。艾里看他的神色,确定他并非因为羞涩而
否认。
「当了十几年的兵,流血、死亡我早就看得习惯了,在战斗中甚至
曾自己动手杀死过平民,伤者孤儿也没少见。但过去我从没有把那
些当一回事,没理由这时候才来心软。」
稍微停下来整理了想法,他慢慢道:「……我听到他的哭声,并没
有觉得可怜或是同情之类的想法。当时的感觉,倒好像更接近於羨
慕。」
「羨慕?」艾里越听越听不懂了。
「我也说不清楚啦!」巴德莱过去很少有机会和人谈及内心,拙於
进行感性的描述,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
而看到艾里并没有像过去和他谈到此事的其他人那样一脸云山雾
罩不知所云,而是很认真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这给了巴德莱不小
的鼓励。他索性将自己能用言语表达的感受都说了出来。虽然他并
不指望这一次的听众真能听懂。
「当了这么多年军人,永远有人告诉我:『巴德莱!这是命令!』
『巴德莱,一切服从命令!』我永远只需要听上级的命令,按着别
人指的方向冲杀。我只是被握在人手中的剑,任由别人挥动着去砍
杀。除了有关战斗的事之外,他们不在乎,也不要我有什么别的想
法……」
巴德莱深棕色的眸子没有半丝波动,一直在小心地照看着小弗兰克
吞嚥食物。他的话声也平静得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事。
「这么多年下来,渐渐也习惯了。我被训练成和军队中其他成千上
万人一样的战士,而真正的我是怎样的、我本来是有什么样想法的
人,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只知道按命令去做事。就算现在要我说
出自己的什么想法,我也完全说不出来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
是一块砍下来的木头。人们可以拿我来搭建他们华丽的宫殿,但是
真正的我已经从内部死透了。……那天弗兰克的哭声,似乎有一些
我已经失去了的东西触动着我。那种鲜活的生命力,那样毫无忌惮
地向周围宣告自己的感受……这些都令我羨慕。他只是个弱小的婴
儿,却是在真正地活着!我知道如果不去理会他,那么小的孤儿想
必是不可能活下去的。我当时没有去想把他带回来能做什么,只知
道自己做不到眼看着那些让我羨慕的东西就这样消失。」
呼了一口气,巴德莱的眼中染上温暖的笑意。他看着坐在艾里腿上
的弗兰克的表情,只可以用慈爱来形容。
他又道:「我留下他的决定没有错。这些日子天天照顾着他,他的
一举一动似乎都能帮我找回当初那些活着的感觉。保护弗兰克,也
让我有了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说完这些,他忽地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将视线调回艾里脸上,带
着几分讪然,笑道:「你大概听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吧?自顾自
地吐了这么一大串话,以前也没和人说过这些,他们都是听到前面
就听不懂了……」
「不,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艾里截断他的话说道。
他能明白巴德莱所说的那种感觉,那种自我受到束缚,渐渐死去一
般的感觉。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受着那种感觉的折磨--自己已
经在质疑着战斗的理由,却因为身为圣剑士背负了众多跟随自己的
将士的未来,不得不行若无事地伪装成那个确信战斗就能实现理想
的过去的自己。
留在黑旗军中的每一刻,都必须把真正的自己隐藏在虚假的表象之
下。每一日都过着这样的生活,那种滋味简直要令人窒息。要不是
因为阴错阳差地失去了力量再没有战斗的资格,自己到现在还是不
能从中解脱出来吧!虽然这种半途而止的结束方式,也并不是自己
想要的。
「弗兰克的名字,是你替他取的吧?坦白,直率,真诚?」
听艾里说出弗兰克这个词在通用语中的另一个词意,巴德莱讶然望
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轮廓深刻而总显得严肃的面孔上终於浮现出
淡淡笑容。
能想到弗兰克名字的含义,证明莱文是真的听懂了自己也说不明白
的意思。这令很少找到能真正能理解自己的人的巴德莱颇为欣喜。
而艾里在听过巴德莱这些话后,再看向小弗兰克,感觉也生出了变
化。诚然如巴德莱所说,不解世事的弗兰克总是直接鲜明地表达自
己的好恶,喜欢谁,就紧紧缠住不放。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彷彿看见自己生命中最鲜活的一部分在他身上
重新活跃起来,这让人无法不想去呵护。
终於喂完了奶糊,差不多也该是去操练的时候了。艾里给弗兰克抹
净嘴,便抱起他交到巴德莱手里。好在这一次弗兰克似乎是在艾里
身上赖够了,没再使出那一招无尾熊必杀技。
「我也很喜欢弗兰克。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艾里疼爱地摸摸小孩滑嫩的脸蛋,明白地表示出自己的善意。
巴德莱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而刚才那长篇大段的描述或许耗尽
了他的语言,他现在显得更加不想开口,只点了点头就抱着小孩转
身走开。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这大概会让人觉得这态度太过冷漠,不过这一
次艾里则完全不以为意。经过刚才那一席谈话,他知道自己和这黑
壮大汉之间的紧绷关系已经因为弗兰克的关系,达成了微妙的和
解。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总显得尤为短暂。经过十几天的重整休养、
调兵遣将,拉夏王国的大军终於再次进逼贝拉里。
拉夏国王矢志凭着这次大战完全击垮贝拉里的防卫力量,他派遣使
者带来圣谕,许诺了丰厚的赏赐,将全军的士气鼓舞到了最高点;
而相反的,对贝拉里人来说,主力在上次大战的落败中受到了沉重
打击,他们已经被逼到绝境,再无后路可退。这,将是两国之间最
后的决战。不过在拉夏国王心目中,这或许只是他未来宏图中的第
一步。
四月十三日这一天,拉夏和贝拉里两方的大军分别列阵於索贡河两
岸。
黑压压的步兵整齐地排列於各自的阵营前方,拉夏军在南岸边备好
数百条渡船,只待普洛汉将军一声令下,战幕就将正式开启。尘土
因为众多士兵的践踏而扬起,令他们的鼻腔变得乾涩灼痛,隐约间
可以嗅到杀戮气息在鼻间烧灼。
若从战场上空俯瞰,会发现拉夏国的兵力略佔优势,但贝拉里重新
集合起来的部队数量也相当庞大。贝拉里王国的各大要塞都已在之
前的战事中一一被攻陷,横贯贝拉里的索贡河将是他们据以阻挡拉
夏军长驱直入的最后一道关卡。无路可退的贝拉里人将举国上下还
能够动员的所有兵力都聚集到了这里。
困兽的反扑是最凌厉的,而贝拉里沿河佈阵,可以趁敌人渡河之时
进行攻击的优势,更让任何人都不能对贝拉里军的杀伤力存有怀
疑。
随着统领拉夏大军的普洛汉将军一声令下,战斗的号角吹响了!大
队的步兵如黑蚂蚁般密集而有序地涌向河边,登上渡船开始渡河。
当渡船进入贝拉里军攻击可及的范围内,他们立刻作出了反应。
随着贝拉里军主帅的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弩石顿时如蝗群般
险些遮蔽了天空。渡船上的士兵虽尽量把身体藏在铁盾之后,还是
有许多士兵中箭伤亡。
箭矢中还有不少是沾油料而制成的火箭,虽然大部分没有射中拉夏
士兵,但射中船板的火箭却令许多船只燃起了火头。
船上的士兵一面忙着扑熄火头以免沉船,一面还要操桨划船前进,
忙乱之中铁盾能够提供的保护变得更少。贝拉里的弓箭兵充分利用
这空隙,给拉夏军制造了更多的伤亡。
贝拉里看来还拥有一些不错的魔法师,魔法的光芒不时如绚丽的烟
火划过空中,轰击渡河的船只。被命中的船炸出高高的水柱,侥倖
没变成碎木片的也翻了船。失去生命的士兵屍体被搅得混浊的河水
迅速吞没。
渡河行动开始不久,河面上已经到处漂浮着插着箭枝的屍身和翻覆
的船只,鲜血和翻搅起来的泥污令河水散发阵阵腥气。
失火的船只冒起的滚滚浓烟,瀰漫了整个河面。灰黄的烟雾中,一
个个明亮的火头如同怒放的烟花,静静燃烧着那触目的艳红,诡艳
之中充满沉黯的死亡气息。
几乎每个拉夏士兵都知道,渡河时将是伤亡最大的时间。但是这个
牺牲,却是他们不得不付出的。
现在渡河的步兵,实际上只是将贝拉里军的注意力吸引到索贡河上
的幌子。对贝拉里军真正致命的攻击,将来自於前夜已经奉令绕到
东北方,避开贝拉里人的侦查网悄然渡河的骑兵部队。
按照原定计划,在步兵部队渡河以吸引住贝拉里人注意之时,骑兵
部队将突袭贝拉里军左翼。而在突袭搅乱贝拉里军的防守时,河对
岸的其余部队就趁这时间快速渡河,与骑兵部队共同配合,一举歼
灭贝拉里部队!
因此,为了赢得全军的胜利,就算此刻的牺牲再大,士兵再多恐惧,
他们也只有遵照命令,硬着头皮继续将船划向彼岸。
「真该死的!这次抽到签王了!!」
河中心一条渡船上,有士兵低声地咒骂着。这一艘和旁边另外三四
艘船上的面孔,都是属於第七军团十四分队的队员的。巴德莱、艾
里等人也冒着箭雨坐在船中。
十四分队在这一次战斗中被分派作为前几批下水渡河的士兵。当前
日这命令传到队中时,虽然没有人说什么,气压却在无形中变得低
沉许多。人们的眼神变得阴郁,隐约可以听见什么人低声诅咒幸运
之神的吝啬。
作为诱敌的队伍,他们必定要承受比其他友军大得多的风险和牺
牲。眼下才过了半条河,艾里所乘的渡船中已经有好几名队员罹
难。
在过往的战役中,十四分队负责的任务多半是从旁协助,或是截击
敌方非主力部队,相对来说牺牲的可能性小很多。不过这次渡河诱
敌的部队数量相当大,十四分队分配到这样的任务也还算正常。
但是,当他们把与河对岸的距离缩短到能看清那里等候着自己的敌
军时,就不能不抱怨这次自己这一队的运道实在差得有些离谱。
十四分队的船只预定着陆的地点前方是严阵以待的黑色枪兵,绣有
火鸟图案的蓝白旗帜在上空迎风飘扬。那旗帜证明了他们是贝拉里
国王的直属护卫队,可以说是贝拉里国最精锐的部队!
直属护卫队哪里不待,偏偏守在自己的船正对的岸边!这样的巧
合,就不免令人感叹自己所属的队伍运气太坏了。对上这支队伍,
十四分队在这一役牺牲的人数无疑又要多出不少。现在大家都只有
在心中默祷从侧翼袭击的骑兵部队能及早赶到,冲散贝拉里的阵
形,那么在混乱中他们便不用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
艾里一面操浆,一面和船上其他士兵一样尽量将身体伏低,避免暴
露在盾牌的掩护之外。虽然他知道小小的盾牌并不能完全保护住自
己的身体,而魔法师的魔法弹攻击,也不是铁质的盾牌就能防守得
了的。
「小心!」正坐在他旁边的基洛喝了一声,扬臂挥剑,挡掉一枝盾
牌无法挡下的,从上空朝艾里落下的箭矢。
自从变成了普通人,艾里就很难及时感知朝向自己的攻击。基洛打
落那枝箭后,他惊魂未定地发现如果基洛手慢一步,这一箭将会自
上而下地贯穿自己的胸腔。
「谢了,老兄!」他向基洛道了声谢,面上还带着明显的惊容。
假如被圣剑士的战斗英姿深受震撼的克里维.埃尔顿也在这里,看
到艾里竟会因战斗而露出这种神色,不知会有多么惊讶。
过去就算深陷敌阵,独力应付潮水般试图将他淹没的大群敌兵时,
圣剑士始终是举重若轻,除了昂扬的战意外,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
畏惧。这样的他,现在竟然为了小小一枝箭矢而受惊!?
而对艾里来说,这样的变化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过去他虽是带领黑旗军打过不少千军万马的战斗,在战场上更是习
惯了冲锋陷阵,常常孤身冲入敌阵杀敌,但那时他并没有真正感觉
过什么针对自己生命的危险。因为他的力量在任何情况下都足以保
护自己。
而眼下,他却已经失去那强大得能完全保护自己的力量。现在的他
只能和一般士兵一样,在尽量做好那聊尽人事的保护之后,便唯有
等待命运来判定谁将死去,谁将继续生存。每个人的命运,已不是
可以依照自己的行动作为来把握。
他知道那些中箭落水的士兵和被魔法弹轰击而亡的士兵们之所以
会死,只是因为那些致命的箭矢或魔法弹正好是射往他们的方向,
他们所做的防守其实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分别。
就算是原本潜力非凡,将来有可能成为英雄的士兵,也可能因为一
枝正巧射入防守空档的箭矢,就此结束他还来不及展开的前程……
如同呼应十四分队的战士们内心的祈求一般,当拉夏军的船只渡过
了将近四分之三的水程时,索贡河北岸终於发生了所有渡河士兵翘
首期盼的变化。
空气中开始渐渐震荡起远空闷雷一般的隆隆声,两方人马渐渐都从
激烈的廝杀声中辨别出这异样的响动,转头望向左面。
只见在贝拉里阵营左方,起伏的丘陵后面,赫然出现了数量庞大的
拉夏骑兵的黑色身影!之前那里崎岖的地势巧妙地掩护了骑兵的
踪迹。当骑兵部队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已经相当迫近贝拉里军队
了。
拉夏的骑兵全速驱策坐骑,以排山倒海之势直直冲向贝拉里的阵
营。先前赶路时为了压低声音,骑兵用布片包着棉花裹住马掌,而
现在所有的马匹纵蹄奔驰,便在地面敲出低沉却充满跃动感的战鼓
之声,混合着战马的嘶鸣和骑士的喊杀声,足以沸腾每个战士的热
血!
渡河的士兵在看到这一幕时,都兴奋地大声欢呼起来,为骑兵部队
助威。在他们看来,既然骑兵部队如期赶到,便是这场苦战的转折
点,胜局已经就此奠定,贝拉里军的阵营将被骑兵部队冲垮,待到
河里的士兵登岸协同骑兵队作战,贝拉里军将一溃千里。
而为了达成这个战果,首批渡河的部队已经差不多折损了将近四分
之三的兵力。不过,对那些欢呼的士兵来说,既然他们还生存着,
能活着迎接胜利,能摆脱原先任由对方攻击的困境,这还是比什么
都更令他们欢欣鼓舞。
然而战局的演变,却背叛了他们的期望。还未等骑兵部队的刀剑触
及贝拉里人的一根寒毛,局面却再度发生了变化。跑在队伍最前列
的一排骑兵突然全部前蹄一软,骑士们骇然发现坐骑蹄下的地面竟
然就这样整片塌陷下去!
有陷阱!
惊呼声几乎在一瞬间从每个骑兵的口中嘶喊出来。骑兵试图勒住韁
绳,但是全力奔驰中的战马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内煞住去
势。最前列的骑兵连人代马一匹匹地直接堕入深坑中。
后方的骑士或是不明白前头发生了什么,或是来不及停住坐骑,与
前面试图勒住马匹的骑兵发生了激烈的冲撞。混乱中更多的骑兵被
推挤着掉落深坑,人和马层层叠叠地压在一起。被埋在下层的骑士
没有当场摔死,也被随后压下来的人马压断了骨头。
坑底装设的许多长长的尖刺,更如同烤肉串一般将许多骑士和战马
的身体穿刺成一串。人畜的惊叫和濒死的惨呼声,响亮得连渡河士
兵都听得清楚。
「该死!」艾里听到身边的同伴大声咒骂:「计划已经被他们看破
了!!」
很明显,拉夏派往西北面夹击敌人的骑兵并没有成功避开敌人的侦
察。贝拉里军更将计就计地做下安排,一边充分利用时机趁渡河时
消耗拉夏军的力量,同时等着骑兵队来自投罗网。这次行动,可以
说完全失败了。
拉夏军的统帅一开始还在犹豫是否该舍弃骑兵部队,立刻让渡河士
兵退回南岸,将伤亡压制在最小的范围,但最后还是决定硬顶住压
力让步兵登岸,解救骑兵部队,合力进攻贝拉里军,继续进行原先
的计划。然而,继续恶化的战况令这艰难的选择变得不必要了。
北岸的骑兵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没有再落入陷坑,便要绕过陷坑继
续冲杀向贝拉里的大军。这时,一些惊魂未定的骑兵们环视周围,
却发现地面上的草丛间隐隐泛出黑色的油光。意识到这意味了什
么,骑兵们更加惊恐地大喊:「地面上洒了油!小心火!」
之前冲入这一带时,骑士们就有闻到油味,不过看河上那熊熊火
头,他们便以为这油味是敌人的火箭散发出来的,没怎么放在心
上。现在他们才知道,这油味是从自己马下发出来的!
可惜他们醒悟得太迟了。几枝火箭脱弦而出,从贝拉里军方向朝他
们那里射去,一落到地面便引发了熊熊烈火。大片的火墙立刻吞噬
了拉夏的骑兵队。
见到这急剧恶化的战况发展,统领拉夏军的普洛汉将军已明白对岸
的骑兵部队算是全军覆灭,救不回来了。为避免更大的伤亡,他不
得不命传令兵吹响号令,命渡河的士兵全部后撤。
艾里作为拉夏士兵参加的第一场战斗,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在前几
日,他还曾设想过现在没有力量的自己,在战场上该用什么战斗方
法来保护自己,却料不到这一战根本就连和敌人刀剑相交的机会都
没有。
撤退时的危险并不比前进时少,甚至还要更多几分。渡河的士兵付
出了和前进时差不多的伤亡代价。当渡船终於撤离贝拉里的攻击范
围,船上的士兵已完全失去了开战前信心昂扬的蓬勃气象。
颓丧的气氛伴随着他们,一路驶回自己的阵营。在这些渡船背后,
留下了许多翻覆焚毁的船只和无数具屍体。
艾里所在的十四分队并不是安排在最先发的渡船上,所以伤亡还不
是最惨的,这是他们今天唯一的幸运了。纵然如此,回返营地重新
清点人头之后,他们发现十四分队在这一战中也失去了一半有余的
战友。
拉夏军营之中,往来的士兵脸上再没有了前些日子那种充满信心的
笑容。几乎每个人都有亲近的战友在这一战中丧失,低沉悲抑的气
氛在整座军营上空徘徊不去。
而在第七军团十四分队驻紮的营帐内,这里的气氛有异於其他地
方,而是不寻常地紧绷。十四分队賸余的大部分战士,聚集到了这
座营帐之中,团团围着营帐一角。几乎每张面孔都被怒火和乖戾之
气涨满。一个黑壮的高大汉子以充满防备的姿势紧绷地站在人群的
中心,跟怒气沖沖的众人相对峙,双手紧紧护着怀中一个熟睡的婴
儿。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艾里包紮好身上的一些皮肉伤,刚回到自己所住的营帐,看到的就
是这样一个场面。看围在圈子外头那些人的神色,不像会有闲心来
回答自己的疑问,他直接挤入人群中看看是怎么回事。
「杀了他,或者是送给什么人都由你决定。」
艾里听到有人这样说道,随即看到说话的人是站在前头的一个战
士,看来是这群人的代表。
向被围在人群中心的人严厉地说道:「但,不能再让这小娃留在我
们队上!!」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抱着小弗兰克的巴德莱。
巴德莱的神色坚决至极,没有因为他话中的严厉之意和这么多人的
包围而出现半分动摇。他紧紧抱着孩子,怒目道:「我拒绝!这和
弗兰克没有关系!」
艾里猛的想明白了。当初队员们是因为弗兰克来了之后连着打了几
个胜仗,认为是他带来了好运,才默许弗兰克留下来。
而今天战况的失利、十四分队的坏运气、战友的重大伤亡,再次归
咎到了弗兰克的头上,所以他们要把弗兰克再次驱逐出军营!
「今天队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们不想和他们一样因为这个毫无
关系的小鬼而丢掉性命!如果巴德莱你执意要违背我们大家的意
思,就要做好和队上所有人为敌的准备!!」
先前那人此时的话已经不只是严厉,更可算是威吓了。而巴德莱仍
是不为所动,直接了当地给出最明白的回应。
「我巴德莱从没有想过要和自己的战友为敌。但如果你们非要赶走
弗兰克,我也不会在乎。那就来吧!」
弗兰克的事,引来这些人一次次的阻挠逼迫,巴德莱的耐心似乎已
经告罄,黑棕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火焰,扫视他身前的人们。当他
的目光落到艾里身上时,他似乎想起了不久前艾里说过愿意帮忙弗
兰克的事,向他生气的说:「莱文,这就是你帮忙的方式吗?我一
开始的判断大概没错,你果真还是个胆小鬼!」
艾里皱起眉,走出人群站到巴德莱前方:「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
会要求你为了这句话向我道歉,但是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我不想
为了口舌之争,而让别人以为我也是那种身为堂堂男人,却因为害
怕死亡而把一切过错都推到襁褓孩童身上的人!」
他转身和巴德莱共同面对那层层人群。在那群人中,有些垂下视
线,不敢和他接触,似是因为他的话而有些羞愧;有些则因为被戳
到痛处而变得更加暴戾;更多的,则是麻木不仁。在这些人心目中,
他们并没有做错。
而无论是什么样的反应,都不能令艾里有任何迟疑。他朗声道:「如
果你们非要赶走或是伤害弗兰克,要先解决的人除了巴德莱之外,
再算上我一个!」
~下期预告~
认定了弗兰克会带来不幸,十四分队决定使用一切办法令小孩从军
营中消失。艾里决心维护弗兰克,和巴德莱一同与整个分队的人对
抗!
但是失去力量的他,靠什么来保护别人?情急无奈之下,那点半吊
子的魔法本领也只得拿上场来救急。堂堂「前」圣剑士,莫非要在
年纪一大把之后转职改当魔法师?!连矇带骗,更以堂堂「实力坚
强的魔法师」之名,混进了受拉夏极度礼遇的魔法师行列……
艾里原本已认定自己不可能再有恢复力量的一日,然而在无意之
间,他却发现了新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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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羡鸳鸯不羡仙,携手浪迹萍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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