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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enmingxing (楚枫), 信区: Fantasy
标  题: 还是我来贴吧!<天庐>全集!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Wed Sep 29 16:31:54 2004)

~人物介绍~

艾 里: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
德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迹天
涯。但,常受贫穷与路癡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
是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现以圣剑士之名,召集创建了黑
旗军。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修雅.艾美拉之女。
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具有魔族血统。目前被人称为圣女,
与艾里同为黑旗军的灵魂人物。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
上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

埃 夏:艾里调教中的弟子。平民出身,善於厨艺。不太买师父
的帐,时常对其冷嘲热讽。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结识的少年。出身农家,个性原本懦
弱畏缩,但在村子被战火所毁后性格大变。一心复仇的他,为了
磨练强悍武技而加入黑旗军。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形态留存人
世。目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
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
於日正七年的凯曼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受血冥幻晶控
制,听命於凯曼王。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於封魔之战。生前是
凯曼王国魔导公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纪贝姆:原是魔族大将,后被罗炎毁去力量,逐出魔界。为补偿
自己的过错,决心保护萝纱而加入黑旗军。

阿  旺:萝纱捡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
「传说中神兽」身份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涨大身体飞行。其
能力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还是个未知数。  

萨拉司坦:萝纱的师兄,现为凯曼魔导公会会长。深得凯曼国王
倚重,在凯曼发动的这场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颇有影响力。

青  叶:曾是潜逃出宫的王妃,也曾是杀手集团「青红黑白」的
一员。在离开凯曼时与艾里等人於商队中结识,后加入绯羽商社
而分别。现在代表绯羽商社,留在黑旗军基地辅佐艾里。

维洛雷姆:原名超长的高等魔族。混迹人界,不过仅以游乐心态
在人界生活,似乎并无恶意。偶然发现萝纱的魔族血统后,抱着
戏谑心态接近她,却不小心反被迷住,从此沦为萝纱专属护花使
者。

汉 瑞:挞阔族战士首领。蒙艾里救助后,加入黑旗军。

伊里博兰多王:巴兰国王。因为与凯曼勾结而引火烧身,令国家
陷入险境。

弗里德瑞克: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三王子。自小被放逐至国外,
在国内几乎没有势力可言。先王殁后不久,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
之争而成为当时最荒谬的笑话,但最后却由他夺得王位。

巴德莱:艾里混入拉夏军中后所结识的拉夏士兵,在军队中抚养
着一个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婴儿。

弗兰克:被巴德莱收养的婴儿。昔日战况顺利时,被队伍中其他
军人认为带来幸运,而队伍在战场上遇到不利情况后,则又被认
定是「厄运之子」而受到迫害。

普洛汉:拉夏王国大将军,受命出征黑旗军领地却遭艾里设计而大
败,也是毁掉比尔故乡的仇人。

海王:艾里在东海结识的海盗女王。在美男计的诱惑下,出力帮助
艾里一行。

菲尔斯船长:海盗船长。被海王留下来协助艾里。

第一章 ~冰海行~

按着艾里上一次到圣爱希恩特的体验,这个历史悠久的古国是一个
相当注重礼仪体统的国家,办事情往往耽於规矩人情而要耗掉不少
时间,他本以为这一次在亚比赛尔岛也要耗上不少时间才能把合作
事宜谈妥。不过看起来弗里德瑞克上台后所做的整顿似乎令王国的
风气也发生了些改变,这次会谈的进程竟是出乎艾里意料的简洁流
畅。

而或许是在码头初见时,艾里与弗里德瑞克的一切恩怨利害都摊开
来说,在后来的会谈中双方相处得倒是无风无浪,会议进行得相当
顺利。只花了两天,他们就议定了双方今后传递消息的方法,以及
与凯曼正面开战后相互配合作战的基本方略与战法。

最后一次会谈结束,艾里等人与圣王和其他一些参与会议的官员一
齐合上手中的议事本,面上都因为终於谈妥了事情而透出几分轻
松。

一行人鱼贯走出会议室时,走在艾里旁边的弗里德瑞克向他问道:
「那么,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往塔思克斯的首都巴博卡走一趟。」艾里理所当然地应
道,倒是有点奇怪对方会问这个问题。

塔思克斯向来与神圣联盟共同牵制着凯曼,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僵持
许久的内战,凯曼也不能这么从容地对付联盟这边的国家。所以要
联合大陆上反凯曼的势力,自然应该到塔思克斯看看它是否能结束
内战,协同向凯曼开战。以弗里德瑞克的头脑,没理由不明白这个
道理啊?

「可是现在前往塔思克斯的每条路都被凯曼封锁了。就靠你们几个
人要硬闯过去,不大现实吧?」

「情况有那么糟?」艾里拿疑问的眼光望着弗里德瑞克示意他细
说。走在他后面的萝纱等人听他们说到这个话题,也都留意听着。

「塔思克斯叛乱的只是小小一块达鲁王领,雷瑟夫亲王又不是什么
厉害的名将,手下的兵马本来也没有多强大,但这场内乱却拖了这
么久也没能压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圣王却把话题扯开去,艾里喉头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他实在不喜
欢弗里德瑞克兜兜转转的说话方式。连他自己也奇怪对别人似乎还
算宽容,而同样的东西如果是放在圣王身上,就让他特别看不顺
眼。

好在弗里德瑞克也只是方便自己接下来的话,不等众人回答便自己
接了上去。

「这全是因为达鲁王领的背后,有凯曼在撑腰。应该所有人都看得
出来,雷瑟夫亲王会刚好在凯曼发动大陆战争之前举起叛旗,肯定
是和凯曼的唆使挑拨脱不了关系。内乱开始后,凯曼一方面源源不
断地向达鲁王领供应军需装备,甚至直接输送士兵援助,另一方面
还截断了所有通往塔思克斯的路,禁止一切物资流入塔思克斯。塔
思克斯虽然工矿业发达,但三分之二的国土都相当贫瘠,民生必须
依赖进口。所以被凯曼从经济上进行封锁后,随着物资储备渐渐消
耗,塔思克斯国内的饥荒和动荡便越来越严重,所以才会与实力本
来弱得多的叛军打得相持不下。」

稍微停顿一下换口气,弗里德瑞克开始具体讲述塔思克斯面临的封
锁情况。

「塔思克斯和凯曼交界处除了达鲁王领和更南方的蛮荒密林外,便
是难以穿越的大片荒漠戈壁,凯曼用不了多少能力便能完全封锁道
路。要从陆路进入塔思克斯,就得先横越凯曼全境,再突破封锁的
关卡军队,还要闯过叛乱的达鲁王领,成功的机率根本接近於零。」

「而在海路上,塔思克斯和神圣联盟之间的距离太远,这边的海船
势必得在凯曼南部的港口停靠补给,才到得了塔思克斯。凯曼关闭
所有的港口后,就完全掐断了神圣联盟至塔思克斯的海路运输。所
以,就算你们得到海王的帮助,有最精良的船只和最熟悉航路的船
长,也一样到不了塔思克斯。」

艾里等人听他说完,不由得相互交换忧虑的目光。他们先前只知道
从大陆东方要到西方的塔思克斯,中间隔着那么辽阔的凯曼国土,
这一趟的路定是不好走的。不过此行的同伴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强
手,他们原都以为总能找到办法溜进去的。

可听弗里德瑞克这么一说,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圣爱希恩特现在
与他们立场相同,最瞭解大陆航运情况的船王也归属圣王,弗里德
瑞克说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这下该怎么办?

「怎样?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你们有想到什么别的办法去塔思克斯
吗?」看艾里他们的反应,圣王便知道情况的严苛程度超出了他们
的预期,想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他又道:「没有塔思克斯的力
量虽然可惜,可事实如此,也只能接受。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吩咐
人准备好船只,便送你们回南方。」

艾里沉着脸沉吟一阵,抬头应道:「且不忙。给我们些时间多考虑
一阵再作决定吧!」

纵然明白弗里德瑞克说的有理,但如果南方同盟只和圣爱希恩特一
方联手,力量顶多与过去的神圣联盟打个平手,还是很难与凯曼抗
衡。这叫他怎能说放下塔思克斯就放得下?一时虽还彷徨无计,艾
里却还抱着细细推敲之下能够发现什么转机的希望,不想匆忙赶回
南方。

「当然可以。请便。」

圣王自然不会反对,当下只是差人送艾里等人回住所休息,还十分
善解人意地送了一张由其情报人员绘制,相当详尽的大陆地图过
来。


这份地图想必是耗费了圣爱希恩特人许多心血和代价才绘制出来
的,不过对艾里等人似乎并没有多少帮助。一夥人关在房间里对着
这张地图一整天了,也没琢磨出怎样才能从大陆的东边绕到大陆的
西边去。

正常的道路早已被凯曼存心堵住,连当初他们逃出凯曼时所走的秘
道,据圣爱希恩特人提供的消息,也在事情张扬开后被凯曼派了大
军驻守秘道的彼端,时刻防范着任何人潜入。艾里等人再怎么研
究,也找不出什么比较稳妥的办法去塔思克斯。

「唉,没辙!我是彻底没辙了!」艾里烦躁地把桌上的地图扔到一
边,坐回位子抱着发胀的脑袋,挫败地低呼;「看来真的只能照圣
王说的,趁早回黑旗军去了。再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那是请圣王的人帮我们准备船只,还是坐海王留给我们用的船回
去?」

青叶不曾陪同艾里经历过当初在黎卢时的那一段,不知道他和三王
子间的不和,才会这样问。萝纱正想着艾里必定选择坐海王的船也
不愿欠三王子人情,忽见萎靡地坐在那儿的艾里眼光一亮,兴奋地
站起身来直直望向萝纱。

「对了,海王留下那艘船时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可能会用得到
它?」

「是啊!她大概是早知道我们没法去塔思克斯,猜到我们会借她的
船回南方吧!」萝纱茫然应道,浑不知艾里这一问的用意。

「不对。」艾里沉吟着摇摇头:「她既然知道我们找圣王的目的,
应该就会猜到我们下一步是想去塔思克斯……但外人不知道我和
弗里德瑞克相处不来的事,作为合作的双方,圣王派船送我们回去
才是理所当然,她没有理由预想到我不愿用圣王的船啊!」

「她留下这船应该是另有用意。」艾里眼光熠熠地环视被他的话燃
起兴趣的同伴:「我有预感,塔思克斯的事或许会有转机!」

先前几日他们专心於会谈之事,虽然不解海王为何留下船只,也未
太挂在心上,一直没去找船长探问。此刻想到这或许会和塔思克斯
的事有关连,艾里几乎一刻也不愿再拖延,立刻找负责招待他们的
圣爱希恩特官员问明那船长的住处,一行人便急沖沖上门拜访去
了。


「我还在想你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来问我这事哩!」

海王留下的那位船长年过六旬,白鬚白眉,身板仍十分壮硕,水手
们都叫他作菲尔斯老爹。艾里等人一向他试探地问及塔思克斯的
事,他的反应立刻证明了艾里的预感果然无差。

「船王吩咐我如果你们来找我问这件事,且没有放弃前往塔思克
斯,代表你们要去塔思克斯的意志该是十分坚决,我就可以把事情
告诉你们。」

听他这么说,果然有戏!艾里等人欣喜地互望一眼。

「要从大陆东边到达西边,本来可以往南绕也可以往北绕。你们看
这里,神圣联盟向北突出,塔思克斯的领土遥遥相对地往东北方延
伸,两边的形状有些像是一对牛角。这两个角尖虽然各在大陆一
端,距离却不算太远。如果在神圣联盟这里加满储备出发,不必再
次补给就能够抵达塔思克斯北方。」

老船长从抽屉中取出一张大陆地图在桌面上摊开。这张地图的详尽
程度自然远不及弗里德瑞克给的那张,不过整个大陆的大略形状总
是有的。船长一边用手在地图右上角比划着,一边向他们说明。

「不过北方海域几乎有半年时间会被冰封,而且水流複杂、风向变
幻不定,还有很多危险的暗礁、漩流和指南针无法运作的区域。自
古以来往北海去的船如果不及时回头的话都是葬身海底的下场,所
以目前所有从东部到塔思克斯的航路都是往南走的。但这些航路都
必须要在凯曼的港口进行补给才到得了塔思克斯,现在就没办法走
了。」

菲尔斯船长带着几分得意,加重了语气:﹁但是,其实往北的海路
是可以通的。我追随海王的父亲当海盗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多年
了。在海上飘荡了这么多年,难免会遇上一些意外。有一次我的船
在靠近北海的位置遇上了风暴,船被带往北海。不知道是暖流还是
海底地热,说不定是什么魔法力量……管他呢!总之我的船发现了
一条不会冻结且可以通往塔思克斯的航路……」

「通往塔思克斯的航道?」


捕捉到这关键词句,艾里、萝纱异口同声地兴奋低呼。菲尔斯船长
却拧着眉粗声纠正。

「是塔思克斯北部!别以为找到航道,事情就简单了。海王要确定
你们到塔思克斯的心意是否坚决后才让我说出这事,就是因为如果
你们心志不够坚决,就算知道了这航道也没用!」

听他的意思,这事显然还另有隐情。

艾里静心思索圣王给的那张地图上塔思克斯北部的情况,神色微
变:「船长是指……北方的永冻冰原?」

菲尔斯船长点点头:「船是在塔思克斯北岸停靠,要到有人烟的地
方,还得穿越将近塔思克斯一半国土的冰原和戈壁荒漠。外人可能
不清楚那里的状况,那时我曾上岸探查过……」

回想起当时感受的酷寒,老船长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那可真正是个连鬼都冻得死的鬼地方!终年冰天雪地,很难找到
什么食物和生火的东西。据说那冰原自古就是塔思克斯流放重犯的
流放地,从没有流放的犯人可以逃离那里,所以也被塔思克斯人叫
做『无赦之地』。因此,你们最好趁现在先想清楚,我送你们到塔
思克斯北岸是没有问题,但上岸后你们将面临的处境会非常艰难危
险。如果你们去塔思克斯的心志没有强到不惜以性命作赌注,就乾
脆别去送死,也省得浪费我的时间。」

艾里的目光一一从萝纱、青叶和维洛雷姆的面上掠过,同伴们没有
一人显出动摇彷徨之色。他转回头坚定地正视菲尔斯船长:「我们
愿意赌这一把!就劳烦船长送我们到塔思克斯北岸了。」


圣王得知他们北上的计划颇感意外,不过自是不会从中阻挠,十分
爽快地给海王的船补满水粮供给并送来了在北方所需的用品。只耽
搁了一天,出航的准备就差不多了。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遂。甚至圣王亲自到港口送他们出航时,场面
也一如正常达成合作的君王、首领之间该有的一团和气。

到亚比赛尔岛之前,艾里从未想过和弗里德瑞克的再见面会这么平
和。现在真正见到面,才发现只把对方单纯当作是彼此利益所需的
合作对象来对待的话,相处起来便自然而然地可以不涉及个人好
恶。

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养成了几分按利益需要来行事的政客
特质呢?记得当初这也是三王子身上令自己看不顺眼的一点
呢……当脑中油然浮现这种想法时,艾里也只能苦笑而已。


令人欣慰的是,艾里似乎是把一辈子晕船的份儿都耗在寻找亚比赛
尔岛的那段航程上了,这次出海便几乎再没有什么不适症状。一路
上几乎都是顺风,船行速度很快。随着海船的北上,空气日渐变得
清冷,更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漂浮冰块,敲击着船板发出砰砰咚咚
的轻响。

这般走了大半个月,黑夜变得越来越长,就是白天日光也十分灰
暗,太阳永远升不到高处,就那么有气没力地挂在离地面不远的空
中。在黑暗中入睡的习惯和气候的日渐寒冷,让艾里等人整天恹恹
欲睡,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某天,在海平线上浮现出有别於陆地的起伏不平的阴影。艾里他们
第一次看到了冰山。海面上漂浮的冰块也越来越大而厚实,渐渐连
成整片,宽广得足以让人在上面放肆奔跑。所幸船在识得航路的船
长操控下,总能在冰层间找到一条未被冻结的水路顺利前行,艾里
他们才有闲心轻松地欣赏这景色。

迥异於真正的山有着浓郁的色彩,由洁白晶莹的冰雪固结而成的冰
山通体都是深浅浓淡不一的白,一些半透明的冰面映着日光亮得晃
眼。灰白的冰层空隙间,荡漾着蓝灰的海水。这全然由蓝白构成的
世界,在清冷之外,另有彷彿超脱凡俗之外的纯净感。

初次见识到北方冰洋的独特风光,艾里等人看得目眩神迷,萝纱更
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叫。

船长看他们这副模样,得意地哼了一声:「这样就看得发晕啦?北
方最不可思议的美景,你们还没有看到哪!」

被撩起好奇心的萝纱缠着船长追问,他却只顾捏着白鬍子坏心眼地
在一旁窃笑,就是不肯说,只说是等到出现了自然会看见。

路上他们特意绕了些路去一个叫做法尔兰岛的岛上停靠了两天。据
菲尔斯船长说,这是世界上位置最北的岛。法尔兰岛几乎有亚比赛
尔岛一半大,虽说是一片冰天雪地,却也住着许多居民。他们浑然
不受把整个大陆搞得一团乱的战祸影响,与世隔绝地过着平和自足
的日子。他们在这里修整一下海船,补充了水粮后便再度扬帆出发
了。

而船长捂着不肯说的奇景,在出海的这天夜里,艾里他们果真看到
了。黑暗的天幕上,闪动着瑰艳壮丽的光带。微妙绮丽的莹光佔据
了大片的天空,持续长时间不消逝,每一瞬间都变换不定,扭曲成
无数奇异曼妙的形状。

不需要船长特意提醒,这以天空为背景的瑰丽奇景,显眼得只要不
是瞎子就不会漏看。原本在舱室中玩牌打发时间的艾里等人一发现
窗外有怪异的光芒闪烁,便冲到了甲板上。先前船长死活不说,萝
纱还道他是在故弄玄虚,此刻仰头呆望着这幕奇景,整个人癡得连
惊叹都忘了。在她周围,艾里等人也被这动人心魄的壮阔震撼得一
时无语。

好半晌,艾里才找回了语言。但面对这幕匪夷所思的美景,他此刻
也只发得出最俗的一句感叹:「真美啊!」

「是啊!」船员们也几乎都聚集到了甲板上,一旁的菲尔斯船长听
到艾里的话,也应声感叹道:「不管看过几次,每次见到的光芒都
不同,不过都一样美得让人想要膜拜!」

「这到底是什么?」萝纱喃喃问着。

「只有在极北的地方,才看得到这么美的光。」船长的声音透出笑
意:「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不过,大家都说它是天空女神萨菲奈亚
舞蹈时飞扬起的裙摆呢!」

窈窕婀娜的美丽女神,身着鲜艳飘逸的舞衣在天空翩翩起舞。裙摆
衣带随着灵动的舞姿激荡飞扬,流泻出明丽的色彩……浪漫得有些
文艺腔的语句听起来不大像是粗豪不文的船员说出来的,但细思之
下,却似乎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艾里不由叹道:「没准真的是这样哪!」

「女神的裙摆吗?的确很美!」维洛雷姆也深有感触地说道:「……
要是能看到女神扬起的裙摆下令人喷血的风光,那就更完美了!」

想像着那妙不可言的景象,维洛雷姆深深沉醉其中。一抬眼,忽然
发现周围的同伴、船员不知为何都不出声了,正一个劲儿地死盯着
自己,脸色还都不大对劲,不是密佈着冷汗青筋,就是一脸的黑线。
他茫然道:「怎么啦?」

「喂!你把天空女神当成跳大腿舞的艳舞女郎吗?!」

「在海上,我们的命可是有一大半掌握在海之女神和天空女神手里
耶!这种时候,拜託不要说这种可能招来女神杀意的话好吗?」

同伴愤怒的呵斥声一下子爆发开来,没头没脑地轰得维洛雷姆好半
天都抬不起头来。

好在女神似乎并不想跟他们计较这小小的冒犯。

出海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艾里看到前方的海平线上出现了长长的
灰白色阴影。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巨大的冰山,船这么直直冲着冰
山驶去很快就会被撞沉的!

艾里匆忙赶去警告船长,菲尔斯船长却十分镇定地告诉他:「我们
到了。那就是塔思克斯的海岸!」

艾里呆愣地眨巴几下眼睛,这才意识到船长说了什么。日复一日,
海平线那头出现的总是无边无际的海和冰,让他几乎要以为这段航
程永远走不到尽头。突然之间,却说船就要到岸了?

「怎么说到就到哪!我都还没什么心理准备咧……」

艾里小声嘀咕着,却被船长一巴掌拍在肩上给打断了:「在胡说什
么哪!还不快去整理东西准备上岸?」

直到一行四人被连着打包好的行李一并扔到满是积雪的岸上,踩着
不会晃动的地面,被最保暖的大衣裹得像个棉球的身体仍感觉到空
气中刺骨的寒意,冷风卷起雪粒,打在面上生生的疼,艾里才终於
有了些许置身塔思克斯北方冰原的真实感。

「我们先去法尔兰岛休息。」缓缓驶向海里的大船上,菲尔斯船长
向面朝海船站在岸边的艾里等四人喊道。船上没那么多水粮可以让
船长时间守在岸边等着,距离不算太远又有充足物资的法尔兰岛是
最佳的停靠地点。

「记着,三个月后我就在这里接你们!等你们半个月,没等到的
话,过三个月再来。如果来过三次还没有消息,就当你们死了!」

艾里向船长挥挥手,表示没有问题。海船扬起所有的风帆,加快了
速度。船过处,四人的身影显露出来。每个人手里拄着些长长的木
棍、背着硕大的背包、脸上还戴着古怪的黑色眼镜,样子要说多古
怪就有多古怪。船一驶开,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相视捧
腹大笑。

黑眼镜是艾里在亚比赛尔岛时买了四副平光眼镜,找来网眼极细的
半透明黑色绡纱糊在镜片上炮制出来的。过去流浪时他曾到过多雪
的北方,知道长时间待在一片苍白的雪地里可能会损伤人的视力,
便自制了这些古怪眼镜给大家保护视力。

不过萝纱嫌这黑眼镜丑怪,一直相当排斥戴它,后来还是想到冰原
上荒无人烟,很难被外人看到,这才接受了。

背上的大行囊里头,除了些常备药物和生活用品之外,塞得满满的
都是乾粮,天寒地冻中,早已冻得比石头更硬。想也知道这些硬度
足以拿来作杀人凶器的玩意儿好吃不到哪里去,不过它却是维持他
们接下来一个多月赖以为生的口粮。

至於那些木板木杖,则是北方人用来在雪地快速移动的工具,穿越
冰原应该派得上用场,艾里便替每人准备了一副。

待止住了笑,船已经离岸一段距离了。渐渐变小淡去的船影,彷彿
也带走了他们与人世的最后一丝联系。转回身,展露在艾里面前的
是白濛濛一片苍茫的雪原。一阵风过处,地面上的雪片被远远卷
飞,转眼便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此情此景,一股不知身在何处的空茫无依之感,自艾里心底油然而
生。他不自觉地紧了紧背上包袱的带子,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从今而后,这点东西和自己的双手,便是自己在这极恶之地生存的
仅有的倚靠了……

「噗哈哈哈哈!!」忽然间,伴随着萝纱张狂的笑声,冰冷的雪渣
子溅了艾里一脸。

他猛打了个激灵,转头懊恼地大吼:「萝纱!让我偶尔正经地感慨
一下会死啊?」

他忽然有些悲哀地发现,和萝纱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从来是很难感
受得到什么像样的氛围的。


「谁理你?!」

萝纱一门心思忙着和脚下的滑雪板作殊死决斗,才懒得甩他。艾里
独个儿站在那儿感慨的时候,她早已按捺不住地穿上滑雪板,与维
洛雷姆两人就像是刚得到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样,兴沖沖地开始试着
在雪上滑行起来。虽然踉踉跄跄地不时摔个四仰八叉,他们却不以
为苦,每次跌倒都笑得十分开怀。溅到艾里身上的雪渣子,就是萝
纱摔倒时扬起的。不过认定反正艾里迟早也会摔得一身是雪,玩得
正在兴头上的少女对此没什么歉疚,反倒嚣张地叉起腰催促他过来
共襄盛举。

「喂,大叔!站在那里发呆,还不如快点过来教我们怎么滑啦!」

「是,是。女王陛下!」艾里搔着脑袋走过去,无奈的笑容中透出
几丝宠溺。除非有心事,萝纱在自己面前总是坦率地表现自己,而
不会扭捏矫饰,这也是她让人喜爱的一点。

看大家滑雪滑得起劲,他叮嘱道:「大家悠着点,尽量不要出汗。
出汗消耗能量,肚子会饿得比较快,而且在这么冷的地方,汗水结
冰会造成冻伤。」

「咦?艾里你懂得还真不少哪!」萝纱瞪大的眼中闪动着佩服的光
芒。

艾里心中暗觉得意,挺起了胸、唇角微扬,正想装模作样地谦虚两
句,听见萝纱的下文,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你过去这些年一定经常过着飢寒交迫的生活,才会对挨饿受冻这
么有经验吧……」

「喂……难道你真的是背负了气氛杀手的宿命吗?」

青叶和维洛雷姆有着优异的功夫底子,灵敏出众的反射神经和肢体
的协调性,让他们摔过几跤、折腾了一阵,便掌握了其中关窍。而
萝纱抱着好玩乐的心态和不怕摔跤的精神,也学得很快,不多时便
和大家一样滑得越来越流畅。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一行人在雪地上
急速滑行,身影迅速消失於茫茫雪原中。

第二章 ~遇袭~

夜色深了。虽然冰原这里本来就是昼长夜短,但就算以艾里习惯的
时间来计量,现在也是深夜了。

在这远离人烟的冰原,星月的光芒格外璀璨深澈。冰原平缓洁白的
雪坡在它的映照下,透着仿似冰玉般带着几许幽蓝的晶莹光彩。雪
地上零星几株灌木虽然大半被埋没在深雪下,仍挣扎着探出几枝光
裸的枯枝。乾枯的躯干在莹蓝的冰原上刻画下零落的黑色剪影,渲
染出一股难以言明的苍凉意味。

在一道雪坡后的背风处搭着一座简易帐篷,明艳的火光划破了周围
的幽暗清冷,人们围坐在火堆周围。晚风将火上铁锅散发出的温暖
香气与人们嗡嗡的谈笑声远远散播开去,这份属於人的生气大大沖
淡了冬原景色的荒凉幽寂。

「嗯!想不到那些青苔看起来挺噁心,煮出来的味道还真不错!」

萝纱捧着汤碗暖和冻僵的手指,一边惬意地啜饮着碗里的浓稠汤
汁,一边像是满足的小猫般瞇起眼睛讚道。

冻得能磕掉人牙齿的乾粮虽然难以入口,不过用乾净的雪水煮成糊
状,大冷天喝下去全身暖烘烘的还挺不错。对青叶找来的一种颜色
灰暗的苔藓,萝纱一开始还持怀疑态度,不过加到汤里煮出来的滋
味竟是意外的滑顺鲜美。

篝火烘烤着赶了一天路而被冷风吹得僵冷的身子,香浓热烫的浓汤
配着肉乾也十分可口,胃壁一分分从内部暖热起来,温暖放松的感
觉笼罩全身上下,让人恹恹欲睡。

辛苦奔波一天后,能得到这样舒适的休息,实在是很幸福的一件
事。萝纱有些昏沉起来的脑袋里模糊地想着,先前看菲尔斯船长和
艾里那么郑重其事的,还以为这趟冰原之旅会有多艰苦,害人家还
小小期待了一下……呜,被骗了。

他们已经往南方走了两天,尽管环境是比在东部时恶劣许多,却也
还应付得过来。

有了滑雪板,他们行进的速度相当快,但到现在依旧还是望不到冰
原的边际。从圣王给的地图看,估计总还得要十天半个月左右才能
走出冰原。这里确实酷寒而荒瘠,一般人可能在睡梦中就悄悄冻
死,而且,除了冰雪外,就连乾枯的树木草叶都少得可怜,寻找食
物十分不易。

不过艾里一行乃是有备而来,已挟带着充足的乾粮,每个人的修为
造诣至少也是一时之选,各有护身之力,又备有保暖的寒衣,这点
寒冷还奈何他们不得。路上偶尔遇到的生长在险恶之境的野兽魔物
也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只是平添了打牙祭的鲜肉罢了。

队中有身怀操控植物之异能、能够感应到植物位置的青叶在,收集
烧火的材料变得相当容易。而就算周围找不到生火之物,维洛雷姆
和萝纱都精擅魔法,凭空长时间燃着魔法之火让大家烤火也只是小
菜一碟。青叶还不时找来可食用的块茎或是调味的苔藓来改善伙
食。如此一来,饱暖两方面的问题都解决得不错,在这冰天雪地里
的日子居然也过得舒坦平顺。

听萝纱这么讚道,旁边的维洛雷姆眼珠一转,顺着竿子往上爬:「是
啊!青叶的异能真的很好用哪!战斗起来固然有一套,对植物的瞭
解用在日常生活上又是一手好医术,还能烧出一手好菜。将来谁娶
了你回家真是有福了!」

这番话本当是带有几分调笑青叶的意味,不过维洛雷姆说话时眼睛
却瞥着艾里,末了还加上一句:「你说对不对,艾里?」话的味道
就完全变了,分明是在示意艾里赶紧行动,不可错过。自然,就莫
要去招惹萝纱了。

艾里啼笑皆非,正要出言嘲讽他两句,萝纱倒是先听得不爽,奸笑
着打趣他:「是呢!在冰原上没什么人打扰,正是近水得月的好机
会,维洛你可要好好把握喔!」

「我对你可是癡心一片啊!请不要这样怀疑我的真心……」

维洛雷姆立刻色变,唧唧歪歪地咋呼起来。也只有他能把肉麻兮兮
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诚挚动人。可惜萝纱压根儿不为所动。

「谁理你?!」晚餐吃得差不多了,她懒懒地打个哈欠,站起身来:
「我去洗碗。」

看看火堆旁剩下的木柴不怎么足,她又补上一句:「顺便再找点柴
草回来。」

维洛雷姆说的话的用意并不是拿她和青叶作对比,但她心中仍是生
了些芥蒂,尤其是不想在艾里面前显得比青叶差,因而执意要做些
什么来证明自己也非一无是处。

维洛雷姆发现自己的话似乎惹得萝纱不太开心,哪能在这时候不闻
不问?况且好不容易才等到萝纱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不懂得抓紧机
会就是笨蛋了。他赶忙追了过去。

「一个人去不安全,我陪你!」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或者艾里,一个人难道还会走丢不成?」

远远传来萝纱不大高兴的咕哝声,艾里哭笑不得地道:「喂……干
嘛扯上我?!」

看那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他和青叶相顾无言,无奈而笑。虽然他
们可以说是无端被牵涉在其中,不过维洛雷姆百折不回的死皮赖脸
劲儿,倒也让人颇感佩服。


「萝纱你对我好冷淡哦……」

维洛雷姆委委屈屈地跟在萝纱后头,十分哀怨。萝纱闻言,像是想
到什么忽然缓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转回头认真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要这么缠人的话,我想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

平日相处下来也习惯了,经维洛雷姆这么一提起,她也忽然想到,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一开始自己是很喜欢和维洛雷
姆相处的,艾里失踪那时他给的帮助和支持,自己也是很感激
的……不过自从他变得越来越黏人后,一看到他笑嘻嘻赖在自己周
围就有想逃跑的冲动了。

太紧迫的靠近,似乎会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还是和艾里在一起时那
种如清风般温和自在的感觉,才是自己最喜欢的吧……

一路上都在嘀咕个没完的维洛雷姆听到萝纱的话,也敛去嬉笑之色
静静与她对视,揣想她话中含义。静默持续着,只余下冷风仍在呼
呼地呼啸。萝纱不惯这样暧昧不明的氛围,正当她开始有些窘迫的
时候,维洛雷姆终於低下头收回了视线。

「你要的是朋友,我要的却不只是朋友啊!」略一停顿,他微微苦
笑起来:「不过,就算知道你喜欢的是艾里那样的平淡自由,我也
不可能去学他。他是他,而我是我。就算靠模仿别人能得到些许好
感,我也不会去做的,因为那并不是对我的真正好感。我喜欢一个
人的方式,就是希望形影不离,时时在她身边呵护照顾。虽然你现
在还没有把情感转向我这边,但我会继续等候下去。相信终有一天
你会接受这样的我。」

「维洛……」萝纱低声唤道,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维洛雷姆看起来一副很花的模样,她总以为他追求自己只是出於轻
佻的性子,并不如何认真,却不想原来他在背地里已想得这么深
远。这是萝纱第一次正视他对她的情义,原本打算不管维洛怎么说
都要强硬地一口拒绝,断了他的念头,此刻知晓了他的心意,决绝
的话竟变得很难说出口了。


「没有用的……维洛,不要白白浪费时间和心力在我身上……」嗫
嚅半晌,她只能以这气势低弱的话来作劝止维洛雷姆的最后尝试。

「就算如此也没关系。」维洛雷姆却只是不在意地笑着耸耸肩:「是
我自己乐意这么做。」

「不过话说回来,萝纱你何必偏要认定那个懒散的不良中年?高等
魔族动辄有千百年的寿命,人类却苍老得太快,百年后就变成一堆
枯骨。他们不可能在陪我们魔族身边太久的。在人类身上放的感情
越深,等他死去的时候只会越痛苦而已。与其用几十年的欢乐换来
之后千百年的孤寂悲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生命短暂的种族投入
太多情感……」

话还未说完,萝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猛然爆发:「我只有一
半的魔族血统而已!我的寿命有可能和一般人类一样!现在想那
么多干嘛呢?」

在常人的眼里,长寿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对萝纱来说,却等於是判
定了她不再是人类,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和朋友夥伴们一同变老、
去世。她从小就被以人类的身份来教养,心底始终是把自己当作人
类来看,不愿意到魔界中与同族生活。而留在人界,便成为超出时
间河流之外的人,只能看着人们来来往往,死死生生。这样孤寂的
生命,持续的时间越长,便越是痛苦。

过去她偶尔一想到这方面的事,就下意识地避开不愿深思。直至此
刻被维洛雷姆挑明了一说,强烈的恐惧才真正浮现出来。正因为害
怕,她的心情和言辞才会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维洛雷姆感觉得到她此刻的感受,只是静静看着她,半晌方缓缓
道:「魔族和人族的混血,历来在寿命和能力上都较接近魔族。你
自己也该有些奇怪吧!你已经年过二十,样貌却比实际年龄更显年
轻,而且还是在这一两年间身子才成熟得比较快。为什么你的发育
期比一般女孩晚这么多?那就是因为魔族的寿命比人族长,发育才
会相对比普通人晚。」

萝纱沉默不语地听着,眉头皱得愈深,神色更加沉黯。维洛雷姆一
口气说完这些,见她脸色变得实在不大好看,便不再进逼,微微一
叹道:「不管你有多么不希望,也还是要面对事实,我不多说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正好看到前面有一株乾枯的灌木,他没忘记这趟出来收集柴草的使
命,便往那里走去。

维洛雷姆刚迈出几步,从低着头的萝纱身边经过时,她忽然出声叫
住了他:「等一下!」


维洛雷姆有些意外地转回头望向她。

「刚才这些话,不要在艾里面前提起。」

「啊?」维洛雷姆错愕失声。


「艾里,怎么了?」营地的篝火旁,青叶见艾里忽然怔怔出神,脸
上神色晦暗古怪,关心地探问道。

艾里闻声回神,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

不大放心维洛雷姆这品性操守大有问题的傢伙单独跟在萝纱身
边,怕他会有什么不轨举动,艾里便用「偷窥大法」窥视了一下那
边的情况。却没料想到,竟然听到了不得的事情。在萝纱心神震撼
的同时,艾里也一样因为维洛雷姆的话而陷入深思。萝纱请维洛雷
姆不要在艾里面前提及此事的要求,终究是无用之举。

出了一阵子神,在被青叶唤醒的同时,望着她被火光映得添了一抹
绯红,更增艳色的关切容颜,艾里心中作下了一个决定。

他重新收敛心神,再继续探查那一边的萝纱究竟会作何反应。虽然
这样做可以算是真正的偷窥,有欠道德,不过此刻艾里十分渴切地
想知道这一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刚静下心扩大感应范围,正要把心神移向萝纱与维洛雷姆所在之方
位,他忽然察觉感应到范围内出现了异状--自营地西南方向,一
道灰影正向这里飞驰而来!他不得不暂抛下儿女情长这事,先把注
意力转向那一边。

假如不是这突发之事引开了艾里的注意力、假如他能听到萝纱后来
的话,或许做出的决定便不一样了……


维洛雷姆发现彷徨之色已经完全从萝纱面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
片宁定清明,一时间有些懵了。他搞不懂萝纱现在到底是什么想
法,那句话又有何用意。

萝纱绕过他走到灌木前,蹲下身开始拾掇起枯枝,一边淡淡道:「那
傢伙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在某些事上偏偏
令人意外的迂腐,很注重什么操守原则。如果他知道寿命的事,一
定会自个儿在那边想出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恐怕就自以为是地为
了我好而退缩得远远的……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而结束,我不甘
心!」

劈啪几声,乾透的枯枝被她一把折断。

维洛雷姆的身体本能地行动起来,上前替她抱起折下的枯枝,头脑
却还没明白过来。

他疑惑道:「你不打算改变心意?」

「寿命的事我认真想过了,你说的很对。」萝纱抱起剩下的柴火,
微微笑着说道:「不过我想来想去的结果,是我不在乎。情感这东
西本来就不是理智说该怎样比较好,它就会乖乖听话。如果不能按
着心里的感觉走的话,等於这一辈子都没有找到真正的爱。用千百
年的悲伤换来数十年的幸福,总比冷漠孤独一生,始终没有尝过真
情的滋味要好得多。」

不大习惯跟人正经八百地讨论情感之事,说这种文艺腔十足的话,
萝纱不自在地笑了笑,摆摆手结束这个话题:「我已经想明白,就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更加别让艾里听见……」

话说到一半,从营地方向忽然传来艾里大声的呼唤:「萝纱、维洛
雷姆,马上回来!小心偷袭!」

两人对视一眼,飞身向营地全速赶去。


那悄悄接近营地的灰影速度极快,若有人看见,恐怕也只当是一股
卷着大量沙尘的灰色狂风。不过「偷窥大法」的感应方法与一般目
视有异,并不受残像虚影所扰。细查之下,艾里便发现那灰影乃是
个裹着一身肮髒的布片毛皮,蓬头垢面的壮硕男人。

男人面上龇牙咧嘴,完全是副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的凶相,正向着
营地疾冲而来。很明显,这人已经发现艾里一行的行踪,正是冲着
他们来的!而且这人动作虽猛、速度虽快,身体却如野生猛兽般轻
巧,始终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绝对是个造诣不俗的好手!

来者来势如风,转眼间已经距离营地不远。艾里虽断定此人来意不
善,却仍是面向火堆,并未立刻跳起身来对着敌人过来的方向作出
戒备之姿,只悄声知会了青叶一声:「西南面有人正往这里过来,
小心了!」

他留意观察来人一路上一直在利用雪堆坡地的阴影和起伏,如猎食
经验丰富的野兽一般,在巧妙地掩饰身形的同时快速接近营地。明
明是在地势平缓开阔的雪原之上,他竟能做到让寻常人很难发现他
的潜入。若非自己有偷窥大法,恐怕也要着了他的道……在这冰天
雪地,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怪异人物,还是尽量谨慎行事的
好!

如果这人真是心怀不轨,正面开战在所难免。雪原上一片开阔,没
有什么地利可用。唯一可能有利的,便只有对方尚不知道自己已经
察觉到他接近的这一点而已。从对方的行动方式,艾里本能地感觉
到他必定也有着如猛兽般灵敏的直觉,一旦察觉到情况有异,恐怕
便会更加小心,变得更难对付。因而他索性装作不知,让一切维持
原状以麻痺对方的警觉。

青叶知机,看艾里的行动自然得一如并没有发现有人逼近,便也和
他一样以随意轻松的动作换了个随时可以起身应战的坐姿,静静等
着那人到来。

篝火火舌窜动,不时发出劈啪声,时间就在这看似平淡实则隐含紧
张的气氛中一分分流逝。

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断在脑中揣想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目的又
是什么。会是凯曼派来追杀的人吗?不大像……至於塔思克斯,天
行门的耐特该算是朋友一方。自己此行是来商谈与塔思克斯联合之
事,对塔思克斯皇帝来说有益无害,也不可能派人对付自己。是塔
思克斯内部的对立势力?或者是达鲁王领的人?

问题是,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马,应该都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我们从
冰原登陆塔思克斯啊……

始终没想出个眉目,艾里便察觉那人已接近至一丈外,伏身潜伏在
一处雪坑中。他口上与青叶瞎扯些闲话免得引起那人警觉,暗地里
与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已经逼到近处,随时可能发难。两人均
是背对着那人,相信从那人的角度看来,应不会察觉到异状。

那傢伙果然颇为谨慎,静静潜伏着,一时也没有什么动作,似乎是
在观察是否有危险。等了好一阵,应是确信安全无虞了,他就着趴
伏时四肢着地的姿势,手脚猛力一蹬地面,以猛兽扑击猎物之姿向
艾里二人飞扑过来!

总算来了!艾里和青叶终於等到对方行动,心弦立时绷紧了,身体
却仍只是蓄势以待,没有立刻反击。对方的攻击目标不是艾里就是
青叶,敌人越是接近,位置便越容易确定。等到这人扑到近前,去
势将近,再难腾挪应变时,才是最好的反击时机!

到了如此近战的时刻,偷窥大法已无大用,反而多耗精神,艾里便
只以自身的视力和感觉应对敌人。估计对方已冲到离自己五尺之
处,他猛然旋身,大喝一声,出掌擒向来人。而青叶以他的喝声为
信号,也在同时回身,抽出腰间长鞭。鞭头吞吐如蛇,飞噬向偷袭
者!

偷袭者似乎以艾里为攻击目标,位置靠近艾里,与青叶距离稍远。
剑士出身的艾里最擅长近战,而青叶的长鞭最利於对付一定距离外
的对手,此刻的情势正能令他们各展所长。这两人联手出击,天下
还能安然脱身的人恐怕不会有几个。

然而转身出手拦截偷袭者的同时,艾里和青叶同时生出一种使不得
劲的怪异感觉。这一回身,才发现来者与他们预想中的位置竟还差
上数寸。两人手上鞭上所蕴的力道,本是在预估的对手位置方能发
挥最大威力。而今,这些微的偏差,使得艾里和青叶出手的威力大
打折扣!对方更可能在从容接下他们攻势的同时借得力道,轻松地
调整身体行动,扭转不利局势!

无暇思索为何会出现这个偏差,艾里和青叶急急调整施力方向追击
来者。纵然开始时判断失误,一发现便即刻改换力道,凭他们二人
的实力应仍能稳佔上风,顺利截下这人才对。

就在这时,艾里再次发现自己判断有误。

接近艾里之时,这人的去势仍未见减缓。艾里和青叶从前方围攻来
阻拦他,但他的身体十分滑溜地扭动几下,便轻易地避开了两人的
攻势,仍是毫不停顿地向前直冲而去!

艾里终於意识到,这人的目标一开始就不在自己身上,而在更前的
位置!所以经过自己身前时他才会留有余力临时变更体位,闪避开
自己的攻击,并仍旧维持迅捷的去势。


不过,他的目标在更前方的位置而非自己,那究竟是为什么?前方
什么也没有,只有篝火和架在火上烧煮晚餐的铁锅而已啊!难
道……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到艾里想出眉目来,现实已经自己把答案摆到
了他面前。那神秘的偷袭者直直冲向篝火,事先已缠了布条的手毫
不犹豫地探向火上铁锅的把手,一把拎了起来。铁锅一到手,这人
跃过火头在另一端落地,隔着篝火与艾里、青叶遥遥对峙,髒污的
面上满是戒备。

而在对峙的同时,这人也没闲着,浑不畏热烫地直接伸手入锅舀起
里头剩下的汤糊,忙不迭地送进嘴里大口吞嚥,吃得啧啧有声。

艾里从未见过有人能像这般在饿了几辈子似的狼吞虎嚥时,还能同
时恶狠狠地瞪着眼,威慑旁人不得靠近。

但奇怪的是,他倒不觉得这样的表情很陌生。细思后他想起来了,
野兽在夺取食物威慑躯干其他虎视眈眈的兽类时便有着与这相仿
的气势。他忽然觉得有趣。这男人出现后的一举一动,似乎总会让
自己联想起兽类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明显了。这野人一番鬼鬼祟祟,所图谋的
对象根本不是艾里或青叶中任何一个,而只是单纯冲着这锅汤糊来
的。

……这结论不免有些伤害到艾里自尊。他苦笑着开始反省,是不是
把自个儿看得太重了?世界又不是绕着自己转的,不见得遇上的每
件事都是敌人搞出来对付自己的。

艾里等人都已吃过了,铁锅中剩下的汤糊并不多,完全不够填饱他
的胃口。野人几口吃个乾净后,意犹未尽,精准无比地把目光投向
了放在旁边装着乾粮的行李。看来他对食物香气的敏感远非常人能
及。

艾里和青叶心中暗叫不妙。锅里的东西给这人吃了是无所谓,就算
再煮一锅给他也无妨,不过若被这怪人把行囊中的乾粮全都抢走,
那大夥儿就得等着饿死了!两人同时行动起来,艾里腾身直扑过
去,而青叶的长鞭也再度飞扬起来卷向那怪人。

这一次再没有因为先入为主而产生的误判,对手的行动看得明白无
误,两人的联击自然再无问题。那怪人应也不是寻常角色,看两人
来势晓得厉害,知道难以力敌,伸腿在地上猛力一铲,大量的雪片
和冰块立时被他腿上强劲的力道碎成齑粉,白茫茫地扬了半天高。

他便藉着这片雪雾令艾里他们视力受阻的当儿,猫腰拎起一个大包
裹就往后奔逃。

这人的应变、动作都算奇速且得当,若是常人恐怕已被他脱身而
去,可惜这一招对懂得偷窥大法的艾里就派不上用场了,就算闭着
眼睛,他也能精准地抓住那人的位置。

艾里当下运力护住全身,以免那人那一腿还在冰雪中设了什么歹毒
的伤敌手段,随即闭上眼冲入纷飞的冰雪之中。

一声大喝,他伸手搭向那人后背:「把东西留下再走!」

那野人显然被艾里丝毫不为冰雪所阻而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不懂说
话还是不惯说话地哇哇怪叫起来。不过单靠闻的,他就知道手中的
大包袱里头满满的都是吃的。在这荒瘠冰寒之地,食物就是决定生
死之物,但是怎么也舍不得放弃的,就算明知对手极强,恐怕不是
自己能收拾下的人物,仍是不惜为此铤而走险。怪人蓦地转身,发
狠向艾里的胸腹之间一拳捣去!

艾里左臂下挥格挡,右拳同时挥出反击。不想那人的反应动作也极
快捷,及时抽回手将艾里这一拳顺势推得偏开。两人你来我往,转
瞬间已交击数次,艾里犹自擒不住那野人,心下微觉讶异。

这怪人一身邋遢,比艾里昔年流浪的模样更加不堪,想不到交手之
下,非但动作敏捷,拳脚也力稳沉狠,出招间更是颇有章法格局,
极少多余的动作,没露什么大破绽。艾里曾故意露出破绽诱他,他
似乎也凭着野性本能感到威胁而没有上当。他能与艾里过手几招而
不落败,绝对够格算是个武技一流的高手了!

想不到在这蛮荒之地竟有碰上这种高手,艾里的神色不禁凝重下
来。自己遭人偷袭,萝纱和维洛雷姆那一边也完全有可能出事!现
下对战中难以分心兼顾他们的情况,他便运力将喊声远远传了出
去:「萝纱、维洛雷姆,马上回来!小心偷袭!」

被撇在战圈之外的青叶听艾里犹有余力扬声示警,料想他一个人还
应付得来,从容地在外围虚挥几下鞭,卷起强风迅速将雪雾吹散,
现出艾里和那人缠斗的情况。原本还想上前帮忙,但看了几眼竟找
不到可以插手的空隙,硬加进去恐怕还会碍艾里的手脚,她便索性
歇手在一旁旁观。

而那野人此刻也顾不上她这潜在的危险了,单是艾里一个人便够让
他焦头烂额了。在他的感觉上,艾里的攻势便如海浪般无以推拒,
又似永无竭尽般一波波涌来。勉力支持了几下,心中已是胆寒。

在自然的法则里,食物是属於强者的。一清楚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
后,他立时丧失了继续抢夺的勇气。瞅着艾里又挥掌攻了过来,他
马上抡起背上的行囊大力甩向艾里。拿这当挡箭牌,头也不敢回地
一溜烟逃向远处了。

在旁边督阵的青叶纵身追赶向前,却被艾里唤住:「不用追了!」

青叶停步回头看着他,艾里解释道:「重要的食物既然已经抢回来,
我们和这野人没有什么冤仇,又不知对方底细,还是不要逼得太紧
比较好。」

「可是,正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来路,才应该捉住他问清楚情况,今
后才好应变啊……」

做事务求慎重严密的青叶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过转头一看,这片刻
功夫那人逃窜的身影已迅速化作雪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灰点,想追
也很难追上,她便住了口:

「算了。」

「出什么事了?」两人说话间,从空中传来萝纱和维洛雷姆的话
声。

他们两人使用飞行术,很快便赶了回来。看到雪面被翻腾得一塌糊
涂的样子,都是一脸意外之色。

刚打斗过一场,艾里的身上头上不是冰碴就是污痕,模样颇是狼
狈。看着半空中萝纱和维洛雷姆的衣裳各自光鲜洁净,连头发丝儿
都飘逸清爽,各在它该待的地方,他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无力。

记得每次和萝纱单独相处,稍微接近她时似乎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
状况而破坏了气氛,换作维洛雷姆与她独处大献殷勤的时候,怎么
出状况的还是我这边呢?!

什么破老天啊!

第三章 ~中伏~

将发生的事情向萝纱和维洛雷姆解说过一遍后,四人便围坐在一起
开始讨论起来。青叶的一句话成为了触发话题的钥匙。

「刚才艾里打斗的时候我细想过了。袭击我们的那个人,恐怕是塔
思克斯的流放犯人。」

萝纱恍然道:「对哦!记得我们第一次找菲尔斯老爹的时候,他曾
经说过北部的这片冰原地环境太恶劣,从来没人能在没有装备补给
的情况下活着回到南方。自古以来,塔思克斯就把那些不方便处
死,又很危险的重刑犯流放到那里,断绝一切物资,让他们自己死
在那里。这里好像还因此有个什么……『无赦之地』的说法。你们
一定是碰上了个凶恶的犯人,以为你们好欺负,就凶性大发!」

「嗯……确实。流放地也不会有一般人居住。既然是重犯,有那一
身武技也不奇怪了。」艾里喃喃自语着头脑中跳跃式的想法,对青
叶的判断表示赞同。不过对萝纱的「凶性大发的凶犯」说法,他便
持保留态度了。

「那人虽然动作凶猛,但交手时我却感觉不到针对我们个人的邪恶
之气。看他那时的吃相,倒确实像只是饿疯了来抢东西吃的……」


「我想塔思克斯人既然料定没人能逃出这片冰原,在把犯人丢到这
里后,想必是不会那么好心地还供应他们生活。艾里的说法应该没
错。」

这一次连维洛雷姆都完全赞同艾里的看法,萝纱面上不免有些挂不
住,摆摆手羞恼道:「研究这个对我们以后的行程也没什么用吧!
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睡吧!」

虽是小女孩闹脾气下提出的建议,不过艾里一时倒也确实想不出眼
下继续推测有何意义。在这么广阔的冰原,饿疯的犯人再被食物香
味招引来的机率应该不会高到哪儿去。想了一阵,也没有什么更深
入的想法,只能泛泛地让大家今后要更加小心,尽量避免单独行动
便罢。

这般闹腾了一场,已比平日就寝的时间迟了。第二天还得赶路,几
人留出守夜的人便各自歇下。

这一夜倒是安然无事,而这几人要么神经超大条、要么向来心境淡
然从容、要么便是长於控制自身之人,各自都睡得安稳。第二天一
早醒来,一行人精神奕奕地踏上滑雪板出发,继续他们的行程。

进入冰原的第三天,四面放眼所及仍旧是望不着边际的平缓雪地,
只偶尔出现一两株枯枝朽木。头两天看还觉壮阔苍茫,看到第三天
就是让人受不了的单调了。午后,先前被萝纱嫌弃不已的「墨镜」,
终於得到她第一次的正面褒扬。

「还好有这怪眼镜让雪地看起来不至於白花花一片。要是滑着滑着
睡着了,可就糗大了。艾里,你有时候还真有先见之明呢!」

「有时候这三个字是多余的!」艾里笑骂。

难得萝纱出言夸奖自己的傑作,沾沾自喜的他还想给自己脸上多贴
点金,脸色忽然微微变了。

昨天出了那样的意外,艾里为防万一,在心力支持得住的限度内时
时运用起偷窥大法,将感知范围向四面铺展开去,笼罩了以他们为
中心,超出他们视野之外的一大片区域。此刻,艾里正发现自己监
察范围出现了侵入者,足足有十多人正从各个方向滑着雪,向自己
这里快速逼近。被包围了!

虽然监看这么广大的地区,灵知相对被分散得相当淡薄,无法「看」
清各处的影像和「听」清声音,艾里只能感觉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却已足以看出这些人的动作或轻灵或沉稳,每个都怀有一身不俗武
技。若是两三个也就罢了,一下子便出现十几个,这些人如果真是
怀着恶意(而且估计这个可能性还很大),打起来就得大费力气了。

在这险恶之地,受伤会带来着很多的麻烦,无谓的战斗还是能免则
免。艾里心念电转,决定还是加快速度往前冲,看看能不能在这些
人合围之前冲出包围圈。

他急急向周围的同伴喝道:「全速前进!小心不要分散了!」

萝纱等人看他神色有异,马上明白情况有变,也不多问,纷纷加大
了动作幅度。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前行,风声呼呼地掠过耳际。转折
时,大篷的雪粒在他们身后高高扬起,滑板将平滑雪面划出一道道
深痕。看起来还很远的地方,只消一转眼便已经尽在他们眼前。

艾里在心底暗暗感谢自己的同伴都有不错的运动神经,在短短时间
里滑雪都已能滑得很快。四面围过来的那些人似乎不怎么擅长滑
雪,滑行速度不怎么快,如果自己一行能保持高速前进,应该可以
甩得开他们。

「那是什么?」萝纱忽然望着前方大叫起来。

艾里回神看向前方,刚才的乐观想法即刻化作了泡影。

前方的地平线上,赫然现出一道长长的灰线。随着他们的前行,灰
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以他们为中心横向延伸开的长长一段雪地被
翻得乱七八糟,还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七稜八角的石块冰块和乱
木。这样被弄得凹凸不平的地面足足有丈余宽,不可能滑得过去,
势必得停下来了。

而沿着这道被破坏的雪地,也有好几条人影零零散散地站在灰线各
处。没有了滑雪的高速,不管艾里他们从哪一段穿越灰线,都会被
附近守候的人截住。显然这就是为了截住艾里一行才设下的障碍
线。只要稍为绊住他们,后头的追兵就会赶到困住他们!后有追
兵,前有堵截,艾里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别人的包围中!

没来由地怎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敌人,还设好圈套堵截自己?艾里思
索着。该是昨天逃走的那野人吧……还是青叶说得对,当时应该抓
住他的!

「怎么办?」萝纱忍着扑面的劲风,转头大声问道。

「不要停!继续冲!」艾里喝道。

反正前进、后退或是停下都一样会被人堵住,停顿和退却相比之下
更不合他的味口!

随着他们与灰线间的距离缩短,守在灰线各处的人影也迅速向他们
这边赶过来。不一会儿,双方便接近到可以看清彼此样貌了。

这次围堵他们的人,衣着打扮和昨日那野人差不多,都是在破烂衣
衫外包裹着厚厚的毛皮,不过形容样貌就各不一样了。有些人鬚髯
纠结一身髒污,和昨日那人差不多,艾里一时也分辨不出其中昨日
那人是否就在,却也有一些人收拾得乾净整洁,全身上下看起来十
分正常的人在。而他们的一个共同之处,便是都有着异常坚韧的眼
神和超越常人的气势。

这里的人随便拉一个到外头,恐怕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犀利角色,
绝不容易对付。计算一下,这里的十几人加上后头的追赶者,足足
有二十余人。艾里十分确定,和他们发生冲突绝对是件十分、非常、
该死、麻烦得要命的事!

在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连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
么多高手?!真是见鬼了!一边暗骂,艾里一边在心头飞速思索该
怎么做。

转眼距离那灰线已经不远,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青叶的手。青叶和萝
纱惊愕莫名,两双大眼睛瞪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现在众敌环伺,不是展露浪漫情怀的场合吧!再说艾里平时都不好
意思有什么亲热举动,这当儿怎么反倒大方开放起来了?


无视青叶和萝纱的错愕,艾里扭头向在青叶另一边的维洛雷姆道:
「你牵另一只手和我一起带她。我们飞过去!」

众人这才恍然。艾里是想用飞行术来脱身。这里四个人中,除了青
叶之外的三个人都懂得飞行术。其中两个人出力,应该带得动青
叶。飞行术虽然方便,速度也不比滑雪慢多少,不过长时间飞行对
人的负担、消耗极大,除了魔力极其深厚又不怕没命的疯子外,没
人会靠它来赶远路。不过用它来应应急,倒是没有大碍。

艾里、萝纱和维洛雷姆三人对飞行术都驾轻就熟,几乎是说飞就能
飞。艾里大喝一声「走!」,四人的身体便蓦然腾空而起。

下头那些人爆发出惊异的噫哦之声。魔法师历来是凤毛麟角,而艾
里一行四人就有三个懂得高深的飞行术,这显然令那些围堵者大感
意外。看着他们在下头咋咋呼呼的样子,艾里忍不住得意地扭回头
龇牙咧嘴地嘲弄他们。

不过,得意的嘴脸马上就僵住了,艾里急急向同伴喊道:「快往上
升!」

他拉着青叶刚刚飞高,一块石头便险险从他们脚下呼啸掠过。萝纱
等人骇然回望,原来一开始的骚动过后,下面的人便开始就地拣起
小个儿的石头和冰块猛力朝他们掷来。这些人的力道都极强,若是
被挨上一记,可就要命了!

身在空中的众人简直就像是被许多猎人瞄准的共同标靶,局势十分
不利。在下头砸东西的傢伙都非等闲之辈,抛掷上来的冰块石头飞
得又快又猛。而艾里等人背上行囊装了许多乾粮,沉甸甸的极有份
量,再添上不会飞行术的青叶的重量,飞行能达到的高度和速度都
大打折扣。艾里等人虽尽力向上爬升,也升不了太高,还是无法脱
出那些人的射程之外,只能仗着眼明身捷在飞掷上来之物的空隙间
不断闪避,实在太过密集而无法避开时便一拳轰开了事。

青叶双手都被人拖着不能控制身体,自然没法出上力,而艾里和维
洛雷姆须用一只手带着她,行动也大受束缚。唯一比较自由的萝纱
又不擅武技,身轻力弱,也无力替其他人抵挡飞石。比较合理的安
排,该当是由她和维洛雷姆来拉青叶,艾里替大家挡住攻击,可惜
艾里一开始没料到会有现在的局面而做错了选择,现在自保不暇之
际哪还有办法从容换手。枉费他们平日几乎都是难遇敌手的强者,
一时间却被这飞石攻势搞得狼狈仓皇。

艾里眼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拖延越久,自己这边便越是危
险。偏偏忙着闪避已让他们手忙脚乱,根本没办法飞离此地甩掉敌
人。

弯腰一拳将轰向自己的一块大石击得斜飞出去,艾里向旁边的维洛
雷姆和萝纱急吼吼的喊道:「你们两个不是魔法很行吗?有没有可
以挡住这些鬼玩意儿的结界防禦壁之类的东西,快点使一个出来
吧!」

「魔法哪有那么万能?自己慢慢闪吧!」维洛雷姆没好气地哼了一
声。

虽说魔族的身体远比人类强韧,就算被砸中也要不了他老命,但照
样会痛。就算追求萝纱这件事证明这人心灵上似乎有某种程度的自
虐倾向,不过对於肉体上的自虐,他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因而
他也和艾里一样被飞石搞得颇为狼狈。

萝纱也出言证实维洛雷姆的话:「如果真有那种可以直接挡住物理
攻击的结界,只要在自己身上用一个,魔法师就用不着怕近身攻击
了,那岂不早就天下无敌了?」

结界能抗衡的,通常是与它一样由魔法而生的力量。虽说抵禦烈
火、寒气之类的结界也有,不过那也是在结界内产生相剋的力量来
与外力对抗,并没有能直接抵消物理性的外力的结界。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大家……」青叶历来要强,这几乎是她第
一次变成旁人的累赘,不由神色不安地低声喃喃道。


「说什么呢!接下来该不会要说『把我放下去,你们自己脱身』这
类的傻话吧!!我难道会是丢下同伴逃走的人吗?」艾里有些着
恼,劈头打断了她的道歉。

「你自有你的长处,不必为了这个而道歉。」

萝纱亦帮腔道:「就是啊!前几天如果不是靠你寻找柴草和食物,
我们可就得过得很辛苦了。难道说那时就是我们在拖累你,也要向
你道歉,请你放下我们自己走吗?」

一旁的维洛雷姆﹁嗤﹂的一声轻笑,低声在旁自言自语:「真是的。
三个都是品性高洁,容不得龌龊的『好人』,这样的三角戏连钩心
斗角都找不着,让人看着实在无趣……」

正嘀咕着,一块大石险些趁他分心砸个正着。他猛的侧身,石头的
一角刮破背上的包袱,幸好没有大碍。

他没好气地冲艾里嚷道:「别指望那种不可能的事了!不然真的要
被人当鸟打下去了!」

「知道了!吵死了!」艾里反吼回去。

说归说,他心下却还是惶然无计。这片刻功夫,先前的那十几个追
击者亦已陆续赶到。被会合在一处的二十余人协力攻击,艾里等人
的处境更是危险狼狈。看到甚至还有几人离地飞起,向自己这边逼
近,艾里更是确定大势已去。敌人中竟也有精擅魔法之人,今日想
要靠飞行术脱身,是彻底没指望了!

他放弃地叹出一口气,向同伴道:「我们下去吧!试试看能不能和
对方谈话。」既然走不了,索性就主动下去和对方交涉看看好了。
反正也不可能这样支持太久,自己下去总比被人打下去要好看得
多。

「实在无法和平解决的话,大家就准备放手开打吧!」艾里沉下
脸,又补上一句。

萝纱等人的神色也变得沉肃下来。尽可能不想与人发生无谓争斗,
并不意味着就任人鱼肉摆佈。如果被人逼到极处,那也只有动手应
战了!

「你拉住青叶降落!」艾里向维洛雷姆打了个招呼,把青叶完全交
付给他,自己腾出身来格挡朝他们射来的东西。独力支持青叶和行
囊的重量,对维洛雷姆来说是太勉强了,不过缓缓降落一事来说倒
还不成问题。

虽然降落拉近了他们与地面上的人的距离,令闪避回旋的余地变得
更小,不过艾里既然能腾出身来全力保驾护航,便构不成什么威胁
了。而看到他们落回地面的意图,下头的人喧哗了一阵,也渐渐缓
下手来。毕竟在他们看来,地面上还是比较有利自己。

当艾里等人重新落回地面上,追击者已停止向他们抛掷东西,而向
他们的落点位置靠拢过来,形成一个严实的包围圈,将艾里等人团
团围住。

「真是的……非但没逃掉,对方还又多了几个人手!早知道会这
样,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动手了。」艾里颇感后悔地小声嘀咕着,
踏前一步,向包围的人扬声道:「各位苦苦追赶我们,究竟要干什
么?!」

不知道这群人中究竟哪个是主脑,他的目光缓缓从站在他前方的人
身上一一掠过。

而他随即发现,这群人彼此间的关系似乎不甚分明。他们相互交换
视线,小声用塔思克斯语交谈了 一阵,才临时决定出一个人来与
艾里对话。

被选出来的人衣着相对同夥显得更整齐一些,虽也和其他人一样拥
有强悍气势,但神色间如兽的野性感觉却比其他人更淡些,感觉上
似乎还比较好说话。不过他一张嘴,艾里立刻否定了这个看法。

「把吃的统统留下!」

真的是……言简意!粗嘎的嗓音更添他话中的凶蛮专横之气。在这
荒瘠之地,食物比金子更加宝贵,也是他们走出这片冰原的倚靠。
这傢伙居然一开口就说全要?!不过这也说明这些人果然是昨天
那野人招来的。昨天果然不该放他走的……艾里强笑着试图和对方
交涉。

「能不能打个商量?」

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对方就粗鲁地打断了他:「不给,就死!」

这次更加言简意赅,比上一句还少了三个字。看来对方很自信只要
集合众人的力量,就可以让艾里他们完全没有办法说半个「不」字。
艾里强迫自己的表情不要扭曲得太狰狞。毕竟,对话应该以理性的
态度来进行……

不过,他承认自己失败了!

艾里沉眉怒目,带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直直瞪视那代表之人,字
字加重地答道:「恕难从命!」


在那些人喧哗起来并涌上前动手之际,艾里陡然变得沉冷的声音莫
名地冻结了他们的妄动。

「在这冰原里,食物就代表着性命。要夺走食物和杀死我们没有区
别。如果你们执意这么做……」

他缓缓踏前一步。动作虽缓,但在他的脚踏上挡在他前方的一块冰
块之际,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怪异声响。而那只脚,便像是踩到一
块豆腐般,就这么缓缓陷入冰块之中,直陷到最底。

艾里厉声接着喝道:「我们也只有拚死一战!」

一阵风吹过,那冰块竟已化成一堆白细的粉末,在强风中转眼飞扬
散尽。

围堵艾里的众人莫不露出震撼之色。踩碎坚冰并不难,在场所有人
都可以轻易办到,但要举重若轻地以轻缓的动作将冰块粉碎,难度
就完全不同了。更何况冰本是晶体,自有其固定的形状,要变得看
起来像是一般的粉末,必定要碎裂得极为细小而均匀,其间的困难
就更难以想像了。

在场的大半是深谙武技的高手,自然看得出这一脚的深浅。艾里这
么做的用意,显然是藉此向他们宣示自己的实力。但凡和谈,总得
先凭武力震慑住对方,才比较好让对方认真听进自己的话。

看艾里露了这么一手,围住他们的人嚣张的气势开始收敛了些。昨
日最先发现艾里一行带着大量乾粮的那人虽跟他们提到过艾里等
人本领了得,却也没人想得到竟是厉害到这个程度!目睹这一幕的
人们暗自揣想了一下,没有一人觉得自己能做到如他这般。这样深
不可测的对手若是以死相拼,必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果然这一次艾里要再「打个商量」,便没人打断他说话了。艾里忽
地重新扬起那无害的笑容,口气虽稍为柔缓下来,背后蕴藏的威胁
感却更显浓厚。

「若是动起手来,你们就算真能把我们全都杀死,至少也要留下这
儿三分之二的人命作代价。或许有人会觉得分战利品的人少了是好
事,不过,谁也不能保证留下的三分之一中会不会有自己,不是吗?
就算只是受伤,在这没医少药的地方,也可能伤势恶化而死。真要
打起来,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到头来对谁都没好处!」

围堵者有不少人躁动起来,似是不忿於艾里听来狂妄的言词。不过
在他缓缓横扫过每个人的目光逼视下,场面终於重归安静。

艾里继续说下去:「那么,为什么我们不两边各退一步,让事情和
平收场?」

他反手把自己背上的乾粮袋取下。想了想,靠青叶的异能一路上应
该还能找到些可食之物省下些口粮,他又让萝纱放下她背的那个比
较小号的乾粮袋,把两包乾粮踢到两边人马的中间。

「这是我们能让出的极限。收下它,不再为难我们,大家就都平安,
你们也得到了两大包食物。你们作选择吧!是要平安地得到这两
包,还是贪图全部的四包乾粮而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最后可能没
命活下来享用这些乾粮?」

话一说完,那些人立刻喧哗起来,用塔思克斯语激烈地讨论着。看
得出他们分作两派,其中一派人数稍多一些,不过艾里他们不懂塔
思克斯语,也不知道略佔上风的究竟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

艾里在旁漫不经心地听着,外表一派镇定自若,内心实则忐忑不
宁。交涉时虽是摆出了自信满满的模样,实际上他自己也十分不确
定这些人会不会接纳自己的条件。尽管他刚才的话相当有煽动力,
听上去似乎只要对方稍有理智便该会选择就此收手,但是眼下的情
况却有个很大的问题--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那两包乾粮如果只有几个人分,应该够吃上半个多月,但若是分成
二十多份,那恐怕三四天就吃光了。二十多人集结於此,声势如此
浩大,只得这么点份量恐怕不会甘心。如果把四包都抢走,所能分
的份量就翻了一倍,好歹每人可以得到七八天份的口粮。对这些久
居艰苦荒瘠之地的人来说,食物很可能比生命还更加珍贵,那么事
态往恶劣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时有人以贪婪的眼光往剩下的两包装有乾粮的行囊扫去,眼神中
那蠢蠢欲动的兽性光芒让艾里看得心惊肉跳。天气虽然仍是一迳的
寒冷,不过也不知是刚才的剧烈运动,还是因为内心的起伏不安,
让艾里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细一层汗珠。

初入冰原时他就告诫过萝纱她们要避免出汗,以免结冰而导致冻
伤,他自己当然很清楚应该尽快擦掉汗滴,奈何却强要在敌人面前
维持镇定自如的派头,不敢有所妄动。汗珠渐渐变得冰冷,艾里开
始怀疑脸上肌肉若是稍有牵动,脸上的薄薄一层冰壳说不定就会喀
喇喇碎裂,掉下一地冰碴。

在那些人商量的期间,艾里看起来只是在一旁平静地等对方讨论出
结果,其实他内心和肉体所要忍受的苦楚,非是当事人难以体会。

「艾里。」萝纱忽然走到他身前,示意他附耳过来说话。

艾里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地弯下腰。萝纱趁他的头脸
被她挡住之际,伸手掩在口边作势与他咬耳朵,却顺势掠过艾里面
上替他擦去汗水,口中低低问道:「这样舒服点了吧!」

艾里一怔,这才会意过来,心中登时掠过一阵暖意,终於扬起真正
的笑容:「好多了!多谢。」

萝纱也不再走回,站在他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事。有她
相伴,等待的时间不再显得如何难熬。

又过一阵,吵嚷不休的那夥人渐渐平息下来,看来是终於达成了共
识。先前和艾里对谈的那人再次踏出行列。只待他一张口,便将决
定今日之事能不能善了,艾里等人不自觉地都有几分紧张。

「成交!」

同样还是那把粗嘎的破锣嗓,这一次听起来却有如天籁!

围住艾里他们的人让开一条路,他们强抑放松欣喜之色依次向外走
出。眼看事情就要这么了结,他们心中都颇觉庆幸。幸好,幸好!
他们终究还是没打算胡来蛮干。虽然损失了两包乾粮,今后的旅程
会更艰苦些,不过没有人阻碍,又有青叶在,接下来应该会走得比
较顺遂了。

然而,幸运似乎总是千乞百赖才蒙它光顾一次,而不幸却像是路边
的狗屎,稍不小心就会一脚踩到。

艾里一行刚刚走出包围圈,维洛雷姆背上的行囊忽地「嘶啦」一声,
裂开一条大口子。先前在空中时行囊曾被抛掷上来的石块划破些
许,之后剧烈的动作让沉重的行囊晃来晃去,渐渐加大了破口。刚
才只是安分站着还没什么,现在再一动,里头捆紮成包的乾粮终於
从裂口夺门而出,掉落下来散了一地。

乾粮的香气立刻四散开来,艾里刚刚松弛下来的脸登时又绷紧了。
而所有人的动作,也几乎都在瞬间僵硬。

完??蛋??了。

那些傢伙本来就摇摆不定,好不容易他们的理性佔到上风,让事情
得以和平解决,偏偏在这时候又有食物的香气来诱惑他们!对於飢
肠辘辘的人来说,这赤裸裸的诱惑绝对足够令他们的兽性膨胀到最
高点!

艾里缓缓,缓缓地转过头,僵笑着望向那些人。不要啊!各位!一
定要坚持!坚持住你们的理性啊!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拥有不
同於野兽的人性,不要被食物香气这么低次元的诱惑撩拨起兽性
啊!

虽然他在脑中不断呐喊着这些有的没的,却是无法扭转情势。眼睁
睁看着那群人的目光渐趋狂暴,死死盯住地面上散落的乾粮,失魂
落魄地一步步往这边靠上来,艾里终於放弃再自我麻痺下去。

「收拾东西跑路啊!」

艾里一边向同伴大喊,一边往回冲,捞起先前丢出的那两个行囊。
既然事情彻底砸锅,这两个包裹也不用白白牺牲了。而前头的同伴
也默契十足地七手八脚把地上的乾粮塞回行囊,揪着破口免得再掉
出来。四人在一大群为食物疯狂的野人追逐下,开始没命地撒腿狂
奔。

冰原上回响着某人的抱怨声。

「维洛雷姆!你该不是嫌旅程太闷,故意把乾粮洒出来的吧!!」

「什么话!我可没有让一大群粗鲁男人在屁股后面紧追不放的变
态癖好啊!」

「你们两个!都什么时候了!有力气对吼,还不如拿来逃命!」

「……话说回来,萝纱你的精力也够充沛的!」

第四章 ~半兽之人~

团体的移动速度不由速度最快的成员决定,而是取决於速度最慢的
成员。

这条行军的基本规律,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十分确实的验证。青叶和
萝纱的奔跑速度与艾里和维洛雷姆有不小差距,虽然被他们拉着几
乎脚不着地跑,四人的速度还是没法太快。而且双方起跑的差距太
小,逃不了多久,就被为食物疯狂的野人们缠住了。

「没办法,和他们拼了!」艾里大喝着让同伴准备应战,停步转身,
面对几乎已经逼到他们身后的敌人。

四人外表看起来年轻,却都是久经阵仗的人物,很清楚现在没有手
下留情的余地,否则死的就是自己!不消谁来提醒,他们便已有使
出最厉害的招术,尽可能迅速杀死敌人的觉悟。

艾里和青叶已和追得最近的敌人交上手,萝纱也开始用最拿手的火
球大簇大簇地往后头的追兵轰去,维洛雷姆却一转身躲到了艾里和
青叶的身后。艾里对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行为深感不满。

「喂喂!」


「替我挡一会儿,我要先集中精神才能施法。待会儿我作好准备后
会喊一声,你们就立刻闪到我后面,以免被误伤!」

维洛雷姆的武技虽也算不错,不过仍算是偏魔法系的,实战时他比
较习惯用魔法作战,况且魔法的伤敌范围也比较广。

周围的敌人也不是聋子。原本他们围攻的重点是先前看起来魔法武
技都极强悍的艾里,此刻听维洛雷姆像是打算使用什么强力魔法,
众人便把攻击重心转向他的身上。

好在维洛雷姆的身法滑溜飘忽,艾里和青叶又尽力替他接挡追击,
情况始终是有惊无险,没有攻击能真正落得到他的身上而中断施
法。不过,接踵而来的攻击还是干扰到他的心神,延长了施法所需
的准备时间。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艾里替他承受了大部分的攻击压力,时
间一长,越来越是吃力,忍不住迭声催促。

虽说能自由从外界转化真力补充消耗,理论上是可以永不竭尽地打
下去的。回想起同样具有转换力量能力的罗炎昔日在帝都广场上,
一人独挑二十位顶尖高手时,是何等的威风八面,艾里心底暗叹,
自己到底还是与他有不小差距。自己在实战中应用转换能力的战法
实在还相当生涩,远及不上罗炎的圆转流畅。

昔日在战场上,艾里虽能靠偷窥大法精确掌握周围敌人的行动,战
斗起来游刃有余,但这次的对手却远不同於一般士兵。对手超群的
速度和力道令艾里就算能掌握他们的动向,拆解抵挡起来也要费不
少力气。此时围攻他的无一不是强者,数目一多,压力叠加在一起
就变得十分庞大,艾里应付得十分吃力,气息渐渐紊乱起来。

而这就是恶性循环的开始。因为吃力而乱了自己的步调后,转化真
力就无法再那么顺遂流畅。真力减弱淤滞,反过来又令艾里更觉吃
力。越打下去,情况越是糟糕。艾里勉力支持一阵,终於忍不住哀
哀叫起来。

「你是站敌人那边的吗?!再啰嗦分我心神,就得拖更久!」维洛
雷姆没好气地让他闭嘴。

幸好这只是一个恐吓。维洛雷姆魔法准备已将近尾声,在他身前开
始出现施行魔法之前的异象,黑色和金红色如小小闪电般的细碎弧
光隐隐闪动不已。魔力波动而生之弧光的闪动频率和强度都越来越
高,表明魔法力量已将近蓄满,也许下一瞬间便可能打破不稳定的
平衡状态爆发出来!

和某个半吊子的半魔族不一样,他通晓甚至自创的高深魔法也不知
道有多少,这次用的也是萝纱从未听闻过的魔法。那是具有闇黑破
坏力和电击效果的魔法,不管这群高手有多高防禦力也无从抵禦。
而且它也是杀伤力强大的广范围魔法中比较能精确掌握攻击范围
的一种,只会对维洛雷姆面前约莫三十丈内的四分之一圆形范围发
生作用,同伴也比较方便回避。

对手见此情形,自然也知道魔法发动在即,一方面更加疯狂地攻击
维洛雷姆,另一方面行动变得更加谨慎。料想大规模的魔法通常难
以精确攻击,他们尽量贴靠在艾里等人周围,维洛雷姆便不好动
手。挤不到艾里等人身边的人,也拚命把自己的位置保持在维洛雷
姆与艾里等人之间的连线上,让他不得不顾忌波及后方的同伴而无
法出手。

这群野人的行动俱都十分敏捷,维洛雷姆的魔法虽随时可以发动,
但左绕右绕,一时竟找不到能给对方造成较大伤亡的出手时机。

相反,那群人绕着艾里他们转来转去,倒是把他们的头都要绕晕
了。

艾里不耐烦地朝维洛雷姆吼道:「喂,你到底行不行啊?这样一次
恐怕做不掉他们几个人吧!」

维洛雷姆自己也有些急躁起来。费了那么长时间准备,如果一次出
手只干掉对方一两个人未免太不划算,还不如一开始老老实实用拳
头打算了!但若现在放弃,未免令人很不甘心……眼光在周围的同
伴身上转个几圈,他有了主意。

「艾里、萝纱,你们带青叶飞上去!」

艾里和萝纱即刻会意过来。刚才要飞离这里是失败了,但这次他们
飞上空中,维洛雷姆就能放手施放魔法,只要能支撑片刻不被人打
下去就行。敌人之中懂得飞行的只有少数几个,其他人都难逃维洛
雷姆的魔法攻击。想明其中道理,他们尽力摆脱眼下与他们缠斗的
对手的纠缠,往一处汇合。

一众追击者明白他们的打算,第一次真正乱了阵脚。而他们的缺乏
组织性,也在这时体现出来。有少部分人觉得情况不妙,畏畏缩缩
地似乎是想撤了;更多的人则像是反而被危机更加激发起兽性,追
击维洛雷姆的追赶得更加紧迫、与艾里等人缠斗的则纠缠得更紧,
死活要绊住他们的脚步。

不过艾里他们要在短时间内消灭敌人虽有困难,要往某个方向行动
却还不成问题。虽然速度因为对手的极力阻挠而略被拖慢,他们还
是逐渐地拉近距离。眼看他们马上便可会合飞离地面,维洛雷姆放
松地深深吐出一口气,开始让刚才暂停的魔法接续着运作。空中的
魔法异象再度出现,魔力弧光的闪动变得更加明亮频繁。


「无趣的戏码,也该结束了。」

维洛雷姆冷哼一声,便要扬声念出魔咒的最后一段亦即魔法的名
称,完成咒文。以他的造诣,早已熟练到无需用言语念出咒文便能
发动魔法,不过出於爱耍帅的劣根性,他还是比较喜欢念出魔法的
名字作为发动魔法的讯号。

就在这节骨眼上,忽然有人插进来大喊一声:「住手!」

维洛雷姆心底暗嗤:﹁呸!早前干什么去了?看自己那边情况不妙
才跳出来叫住手。好不容易才制造出出手的好机会,听你的就是笨
蛋!﹂

「维洛雷姆停手!先停手看看情况再说。」已经飞上空中掠至维洛
雷姆背后的艾里却也急急落回地面,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动作。

看艾里的表情极是认真,维洛雷姆心中虽有些不忿,还是姑且在最
后关头中断了魔法。

艾里之所以出面阻止维洛雷姆,乃是因为那第一声「住手」并不是
冲着他们来的,而是在喝止那些追击者。

一位一身兽皮衣物的高大老者在两个人的陪同下正急急往这里赶
来。那声「住手」便是出自他口中。

看到还有几个人想趁机冲上去攻击维洛雷姆,他怒喝道:「给我住
手!再乱出手攻击他们,就等着受罚吧!」

老者面上仍有着尚未尽褪的惶急之色,刚才应是真的担心没能及时
阻止事态,不过这并未减损他喝叱众人时的一股威严气度。显然,
他和那些追击者是同一夥的,而且应在其中有着超然的地位。

目前的战斗尚未出现重大的伤亡,但维洛雷姆这一出手,事情将再
无挽回余地。而今后的冰原之旅,大概都得提防着这些长居冰原者
的复仇,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因而在看到有地位较高者出面约束
追击者的攻击行动,艾里意识到情况可能尚有转圜余地,立刻决定
制止维洛雷姆。

那老者亦有着不俗身手,身影起起落落,很快便赶到近前。先前距
离隔得远,他还不懂情况是如何紧迫,现在见到维洛雷姆身周尚未
散尽的强烈弧光和场上的局面,老者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睿光,应
已推想出刚才大致是怎样的情形,目光严厉地扫视向那些攻击艾里
一行的人。而刚才还打得一派凶狠暴戾的一众大汉,在这年迈者的
视线下羞惭地低下头,不少人还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老者旋即把视线转向前头正静静观察情况的艾里和维洛雷姆,轻笑
一声,以微微带些自嘲意味的话打破僵持的气氛。

「看来我这一出面,没帮上各位勇士多少忙。捡回性命的,倒是这
群不成器的莽撞傢伙了。」

这是艾里到冰原后遇上的最容易交流的对象了。而且老者的态度透
出友善,应该是可以有一场平和的谈话。

艾里将剑归鞘,温言道:「哪里。您出面控制局面,还是让我们大
大松了口气。我们也很不愿意和贵方的人发生冲突。」

老者又嗔怪地回头瞪了那些人几眼:「都是这些傢伙!一听说有许
多食物就擅自行动,根本不动脑子多想一想!直到不久之前,才有
人把消息传到我那儿,我一路紧赶,事情总算还没闹得不可收拾。」

艾里客气的笑容底下,透出更深的试探:「我们只是初来乍到的几
个过路人而已,怎值得劳动您大驾,这么着急地赶过来?」

稍想就猜得到,这老者应是有重要的事情想找自己这些人,不然他
吃饱撑着去理会我们是死是活干嘛?艾里不认为在这荒瘠的流放
之地,正义感、仁慈心之类的东西还能残存多少下来。

「容老朽冒昧一问,」老者微一沉吟,果然目光灼灼地问道:「各
位眼生得紧。记得近日也不曾有军方押解新犯人过来。想请教各位
从何方而来?」

「自北而来。」

双方的关系会往哪个方向演变还难以捉摸,艾里便也只模糊地回
应。而老者却眼神一亮。看来这个回答已足以令他满意。他垂首向
艾里等人行了个礼,做出邀请的手势。

「事情说来话长,不如请各位至老朽蜗居一叙?」

不把与这群人的关系处理妥当,今后的路必定不好走。谈谈也好。

艾里拱手为他的邀请致谢:「那就有劳您带路了。」


在听老者谦称自己的住所为蜗居,艾里等人都没想过这「蜗居」,
真的很蜗居……

以冰砖垒成的小小房间大半截埋在底下,半圆型的屋顶几乎是直接
摆在地上,还真的颇有几分像是蜗牛的壳。初看只觉怪异,不过细
一推想,艾里便发现这样的房舍实是顶风禦雪,最能保暖。


在那老人的住所附近,还有三五十座这样的屋舍,形成一个极小的
村落。袭击艾里等人的那二十多人也都住在这里。到了村子后,他
们又挨了老者一顿训斥,然后便各自回家去「思过」。从他们的对
话中,艾里等人得知众人都称那威严老者为雷瑟夫长老。

初听见老者的名字时,萝纱便觉着这名字颇为耳熟。边走边寻思
着,她忽然想起来了,便跑到艾里旁边咬起耳朵来。

「我就想雷瑟夫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呢!叛乱的达鲁王领的亲
王,不就也叫做雷瑟夫吗?」

艾里却早已留意到这点了,他附在萝纱耳边小声解说道:「雷瑟夫
这名字经常被蒂优勒王朝用来为王子命名。说不定这位雷瑟夫也曾
是塔思克斯的哪一代王子。这件事如果在他本人面前说起,可能不
大好。」

王子因宫廷内斗权力纷争而沦为阶下之囚,本是王家司空见惯之
事。这里是流放不便处死的重犯之地,这位雷瑟夫长老有着出众的
威仪,在这里地位与众不同,与王家有关连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而不管雷瑟夫长老过去的人生是否辉煌精彩、跌宕曲折,与现在的
他们都无关。只要知道他是管得住其他囚犯,能代表他们进行协谈
的雷瑟夫长老就足够了。

参与袭击的人散去后,便只剩下雷瑟夫长老和那两个看来担负保护
之职的随从接待艾里他们。向艾里等人问及姓名,艾里顾虑着难保
圣剑士圣女的名号会不会传到这里,为免多生枝节,便各自捏造了
个假名唬弄过去。

接着艾里问其中一个随从道:「这里就是塔思克斯的流放所吗?」

「不。这儿没有流放所。」

看来艾里挑错了问话对象。那人似乎不喜说话,只这么一说便没了
下文。幸好另一个随行之人健谈得多,主动为艾里他们解说。

「不会有官员狱卒愿意留在这么恶劣的地方的。况且也没有必要。
塔思克斯送我们到这来的目的只是要我们自动死去而已,不需要建
流放所来养活我们。押解的队伍都只把犯人送到冰原这里,就撤回
南方了。这里是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自己建造的。」

艾里等人听了暗暗皱眉。也就是说,这里的犯人完全处於无人管制
的状态。听起来可不大妙。

说话间雷瑟夫长老引他们进屋,两个随从没有跟进来,只由长老一
人接待。入了屋,艾里发现果然如自己猜测的,虽完全是冰雪所造
的屋子,却密不透风,人一多就显得相当暖和。

长老拣起屋角的一堆乾柴,在屋子中心生起火堆让大家烤火,又到
屋外装了一罐子乾净的白雪进来搁在火头上烧化。

他忙活的期间,艾里随口道:「这里只有三五十人啊?我本以为会
更多的。看来塔思克斯的吏治还算宽松哪!」

手上事情料理停当,长老隔着火堆与艾里相对坐下,道:「塔思克
斯每年至少会送十多人来这里,积累下来,犯人的总数总该有这点
人数的百十倍以上。只不过,能活下来的就只有这些而已。」

艾里等人一时噤了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冰原上物产荒瘠,本就养不起太多人。」长老接着说道:「只有
抗得住寒冷和猛兽魔物,有能力找到食物生存下去的极少数人,才
能活下来。其他的就都化作荒原上的一推白骨了。弱者都死了,那
么还活着的人不是真正的强者,就是在这里被磨练成强者的人。今
天你们也和他们交过手了,感觉如何?」

「确实每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手。」艾里点头道。

「原来是这样,难怪了!」萝纱亦拍拍胸口,露出安心之态:「本
来我还当是塔思克斯藏龙卧虎,随便碰上一个就是一流高手,还想
着是不是得重新调整心态,别再自信过度,把自己看得太高呢!」

「不过,你们也注意到了吧!」老人却叹了口气:「这里大多数人
的言行都变得相当古怪,思维心态就像是野兽一样。」

看艾里等人深有同感地大点其头,他苦笑着续道:「在这么恶劣的
环境下,大家都使尽本领,发挥所有的生存本能才能活得下来。而
且我们的生活,也变得十分单纯,每一天都只需考虑如何找到果腹
的食物和取暖的柴草、如何猎取猛兽取它们的毛皮。只依着本能生
活的时间久了,大家的兽性被激发得越来越强,头脑思维则变得濛
濛昧昧,行为退化得如同野兽一般。」

「当然,身处群体的生存机会总是比个人高,为求生存,大家自然
而然地聚集到一起生活。在相互磨合中,慢慢形成了一些群体规
范。其中智谋和威信较高的人渐渐被推举到类似首领的位置上,督
管引导大家的行动。」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向艾里问道:「这样的状况,是不是听起
来有些熟悉?」

「蒙昧初开时,萌芽状态的人类社会结构?」艾里若有所思地应
答。

「是的。」长老原本精神矍铄的容貌透出几分苍老,笑容更显苦涩:
「虽然活下来了,我们却等於倒退了千百万年,变成人不人,兽不
兽的怪物!日复一日只想着如何满足肚皮,再没有余力去理会属於
人类一面的心灵渴望。」

深深叹口气,平复了神色的长老看向艾里等人,见他们因自己的话
而面带同情之色,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他自觉有些失控地一
笑:「对不住,跟各位扯了这么多不相干的闲话。」

艾里面上也是一笑,心底却暗道这只怕并不是闲话。

说了一阵子话,罐中水已滚了。长老给他们每人倒了杯水,状似随
意地问道:「先前听各位说是从北方来的,这里已是极北,再往北
方就只是一片冰洋而已,没有别的通路。不知各位是怎么到这里
的?」

艾里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明白这才是雷瑟夫长老邀请大家
过来的真正目的了。

这村落中的所有人都是塔思克斯的犯人,自然是日夜巴望着能逃离
这里,只是苦於在这荒凉之地,弄不到穿越南边广阔戈壁荒漠逃回
人境所必须的装备补给。眼下自己这几人的突然出现,等於说明了
另有途经能出入冰原。先前那些强抢乾粮的人傻乎乎的大概没想
到,有头脑的雷瑟夫却不可能放过这知道逃离之路的机会。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塔思克斯的犯人。

艾里不动声色地坦然与长老对视,心底则急速衡量着自己该站的立
场。

但凡被流放的犯人,不是犯下杀人等重罪之人,就是牵涉篡位叛乱
之事的政治犯。更何况这些生存下来的犯人全都本领惊人,危险性
更增十分。

看村子中房屋的数目,犯人的总数大约在四五十之间,这么多高手
集合成的团体绝对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战力。如果实话以告,他们必
会利用三个月后前来接应的菲尔斯船长的船逃出塔思克斯,那或许
便是给外头的民众送了个大大的祸害。再说,此行的目的是和塔思
克斯皇帝商议联手合作之事,事情还没谈就先放走了人家的犯人,
也未免说不过去。

只在转眼功夫他已思虑停当,神色自若地扯了个谎:「我们所乘的
海船不幸遇上海难,只好坐救生船逃生。后来飘流了许久才到了这
里。」


长老的眼中流露出深重的失望,喃喃悲叹:「纵然大家变得这副半
兽不人的模样,总还是保留着几分人心,期盼有一天能脱离这无赦
之地,重新过上属於人的生活!本以为终於出现一线希望,想不到
还是一场空……」

站在艾里身后的萝纱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襟。他略偏头回望她面上的
不忍,以雷瑟夫长老难以察觉的微小动作摇摇头。

萝纱猜得出他的意思。估计阅历广博的青叶和维洛雷姆也和他想的
一样吧,都觉得长老先前解说囚犯的情况时已是在做铺垫,此刻再
说这些定是存心引人同情,想诱出他们说出他想得到的消息。

但是……就算是手段,她也能感觉得出雷瑟夫长老在说这些话时,
那情绪波动的真实和强烈。这些沦为半兽的囚犯们,是真的渴望能
重返人的生活!

身为只有一半还能算是人的异端,却怀抱着重新像常人一样生活的
渴望……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内外都是完全人类的艾里和纯粹魔
族的维洛大概永远都无法体会,而这却是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

或许是物伤其类吧,只要情况许可的话,她愿意出力帮助囚犯们实
现他们的希望。但是,艾里也有艾里的顾虑……


艾里全不知身旁少女的想法,虽有些不忍,还是只向雷瑟夫长老敷
衍道:「很遗憾,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长老唏嘘感叹了一阵,看他仍是这么个说法,极是失落地沉寂了一
阵。艾里心底到底有所愧疚,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萝纱则在
一旁默默沉思着什么,场面一时静默了下来。

枯坐一阵,艾里越觉不自在。忽然想到,和犯人的冲突虽暂已缓和,
但现在长老原先阻止事态的理由已然落空,难又会有人打起乾粮的
主意。而屋里的气氛,待得越久似乎越透出几分不安,他便起身向
雷瑟夫长老等人辞别。约莫是因为食物宝贵,不好留客,长老也不
多挽留,走到门口为他们移开堵门的大冰砖。

然而,才移开门,长老立时一反稳重之态,箭步蹿出门外发出一声
尖锐的哨声。还在屋内的艾里等人视野受限,只听外头人声、脚步
声不断,竟一下子在屋子周围团团围上了数十人。看起来所有的囚
犯都出动了!

门外传来长老口气大异於先前温和友善的话声,他冷哼一声道:「说
了半天,都是浪费口舌。如果实情真的只是像你们说的那样,说留
你们就没用处了。」

嘎?怎么听起来很像反派露出真面目,准备灭口前的说辞?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艾里轻叹。虽然他已想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了,但还是忍不住希望这只是自己误会。

「假使到塔思克斯的北方海路真的存在,那你们还有一线生机。刚
才你们如果是说谎隐瞒了什么,最好趁现在把实话乖乖说出来,我
可以保你们性命!如果没话可说,那就受死吧!」

本以为事态已经缓和,不必以暴力来对抗犯人们的攻击。想不到到
头来还是要打,而且敌人的数目反倒翻了一倍……真是衰啊!艾里
心中哀怨地想道。

第五章 ~所向披靡~

「雷瑟夫长老!」萝纱惊怒地叫起来:「你先前不是阻止过那些人
攻击我们吗?」

「离开冰原的方法这么重要的事,只能维系在你们几个身上打听,
绝对不容有失。那些傢伙却目光短浅,光惦记着你们身上的乾粮,
莽莽撞撞地擅自去抢夺,险些把事情搞砸,当然讨骂!」长老本来
给人沉稳感觉的嗓音,现在听来却显得奸险。

「那群笨蛋都没想过,与倚靠二十多个人的力量相比,当然是把你
们诱回村子里,用全部人来对付要保险得多!」

艾里等人终於明白,长老一开始的作态便是为了把自己一行骗来,
目的就是想从大家口中逼问出可以带他们离开塔思克斯的海船。今
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还是只有靠本领来定生死了!艾里向身后
的同伴打个眼色,示意大家跟随自己硬闯出去。一行人将行囊重新
背上身,用武器的抽出武器,做好了应战准备。艾里用剑护住身子,
便要当先从门口蹿出。身形刚动,却有人抢先一步堵在他的前方。

艾里疑惑道:「萝纱?你只懂魔法,应该排到最后,等我们挡住外
头攻势的时候再出去。」


萝纱摇头道:「别急着动手,先让我和他们谈谈。」

艾里等人一时都搞不懂她究竟有何打算,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
硬拚了,她既然还有别的法子,让她试试也不妨。

见艾里点头应允,萝纱向屋外的人喊道:「我们有话说,这就出屋
和你们面谈,先不要攻击!」随即,艾里横剑在身前提防着袭击,
当先走出屋门,萝纱缩在他背后也走了出来,在门外站定。

环视周围,犯人们果然倾巢出动,密密麻麻地团团围住了自己,危
险僵冷的气氛简直令人窒息。雷瑟夫长老作为犯人的首脑,应是顾
虑被他们挟持而站在包围圈之外。要越过层层包围的数十名顶级高
手攻击到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终於要说实话了吗?」长老远远道。见艾里、萝纱两人举止安分,
他便以为他们终於屈服,准备乖乖吐实以保全性命,面上笑容透出
了自得。

萝纱没理会他,迳自问道:「你们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长老见出面说话的是这小姑娘而不是刚才的艾里,略有些奇怪,不
过也未太在意。这也是因为经过数月前南方同盟会谈时的磨砺,萝
纱在商议正事时的气势迥异於常,具有令人不自觉地认真相待的迫
人威仪。

以为萝纱是想用身份来压人,他不屑地笑着应道:「小姑娘果然天
真!我们这些被贬为囚犯的人已经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就算你们
是哪一国的皇亲国戚,你以为这会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吗?」

「长老多虑了。我们当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萝纱的气势并没有
因为对方的嘲笑而动摇分毫。按着自己的步调,她从容而言:「如
果你门当中有这一年间才被流放的犯人的话,应该听说过圣女和圣
剑士的事迹吧!」

长老点头道:「虽然这一年来的人没人活下来,不过我们大致听说
过外头的事情。那又怎样?」

「听说过就好。」萝纱略松一口气。既然对方知道大陆上的情势,
接下来的说服就简单不少了。

「实话说吧!」她一指身边的艾里:「他就是圣剑士,而我是圣女。」

此话一出,囚犯中顿时哗声四起。众人都在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交
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虽说这里几乎与世隔绝,但他们从新来的犯
人口中听说过不少关於黑旗军二圣的有些被神化了的传闻。而现
在,这一男一女忽然说他们就是那两个传奇人物?!

雷瑟夫长老调出脑中有关黑旗军二圣形貌的描述与眼前的男女相
对照。虽然他们穿戴臃肿,还戴着一副黑乎乎的怪异眼镜,不过除
了那很难与「崇高」、「圣洁」之类的字眼扯上关系的气质,还有
超乎想像的年轻之外,他们的一些特徵还算与传言描述的相符。况
且先前的交手也证明这两人强得不可思议的武技和魔法实力,绝不
是普通人物。说他们就是黑旗军二圣,倒也确实大有可能。但……
长老目光闪烁地盯着萝纱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却还是那一句:
「那,又怎样?」

黑旗军二圣的身份虽然有些出人意料,却也还是不足以让他们放
弃。

萝纱却把话头转开了:「北方的海路确实存在,但我们也有自己的
顾虑,就算杀了我们也不会说的。」

犯人中立时卷起一股愤怒躁动的浪潮。赶在他们冲上来攻击之前,
萝纱又道:「但是,我另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各位离开冰原。而且,
是去除罪犯的身份,正式公开地回塔思克斯,不必再背井离乡!到
底是故土难离,有亲人的人可以堂堂正正地和亲人团聚,这难道不
比潜逃出国更好吗?」

看到犯人们心有所动,杀气平缓下来的样子,萝纱知道自己押对宝
了。

雷瑟夫长老亦第一次对她露出专注之态:「请细说。」

「长老既然知道大陆上现在的局势,应该不难推想到我们来这里是
为了寻求和塔思克斯联手对付凯曼。塔思克斯近年来一直被凯曼幕
后操纵的内战所困扰,又被它封锁对外的贸易往来,国内物资缺
乏、生活困顿,必定也会乐意加入大陆上各大势力反凯曼的行动。
所以,我们在塔思克斯皇帝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而塔思克斯一直苦於无力结束内战。达鲁王领的叛乱一日未平,
塔思克斯终是无法对凯曼怎样。如果我们提出有助於结束内战的建
议,皇帝陛下想必会乐於接受。在这非常时期,就算是动用些非常
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莫非……」长老神色一动,已经约莫捉摸到她的意思:「你想让
皇帝以赦免我们,代价是要我们去帮他打内战?」

原来萝纱是打着这个主意啊!维洛雷姆和青叶也已出屋来,与艾里
交换了一下眼神。看萝纱一个人也说得头头是道,尽可应付得来,
他们便安心地在一旁看她发挥。

萝纱应答长老道:「流放地与外界隔绝,没人知道这里竟磨砺出这
么多强者。五十多位顶级强者,足够建成一支最精锐强劲的战团
了。把各位拆开,零散地执行秘密任务,也能发挥出极大作用。我
想如果皇帝陛下知道在自己国内还藏着这么强的力量未曾动用,也
必定心动。」

长老虽然意动,沉吟片刻,还是叹道:「不要忘了我们始终是带罪
之身。等内战平定后,我们就不是功臣而是帝国的隐患。没有猎物
可杀时,武器就是凶器。非得我们死了,皇帝才能睡得安心。」

「只看各位是否愿意从此堂堂正正做事,不再犯罪。如果各位能有
这样的觉悟,我在此以圣女之名担保,一定会说服皇帝抛开各位的
过往,给各位与一般战士平等的机会重新开始,论功陞迁!或许平
时的猜忌终究无法避免,但我愿意以黑旗军作为各位的后盾,要求
皇帝保证各位不会得到兔死狗烹这样的遭遇。皇帝应该会顾忌盟友
关系,只要各位自己不再犯下罪行,他也不好罗织藉口为难各位。」

犯人中喧哗声更大,众人都眼巴巴望向雷瑟夫长老,显然萝纱的提
议已让他们大为心动。

长老沉思一阵,忽然抬眼向萝纱笑道:「你倒是放心我们?不怀疑
我们一出去就杀人放火,无法无天起来?」

「为什么信任你们,我也说不上来呢!」萝纱一怔,随即绽开浅浅
的笑容:「老实说,我不知道各位犯下什么罪名、有怎样的过去,
只是觉得冰原的生活已经改变了大家……我能体会各位对离开冰
原,重新作为人而不是其他什么怪物生活下去的渴望。」

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像是苦笑,分心地想着或许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
这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了,口中接着说下去。

「所以,我相信各位如果真能重返人世,便像是重生般,一定会好
好地把握今后的人生。过往种种只是上辈子的事,轻易就可以忘
掉,重生的自己不会重蹈覆辙,让人有机会再次把自己送到冰原。」

萝纱的容貌看来虽还稚嫩,但说出这番话时的神情,却莫名地令在
场犯人感到她是真正明白他们的想法。看似单纯的少女身上,却有
彷彿是同类一般的气息。而那信任,也是由她内心自然而发,不是
为了种种利害关系而设定的条件。就算是心灵已被兽性蒙蔽大半的
人,也因此而觉得温暖。

围住萝纱他们的人群波动起来,雷瑟夫长老排开人群,直直走到萝
纱面前,右掌向前举起。

「我想,您值得我们相信。就此约定吧!我们把希望託付在您身
上,今后也不会再阻挠你们。」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个头只及长老胸部的萝纱努力踮起脚尖,伸掌和长老交击。不够庄
重的肢体动作虽有些破坏气氛,不过却没有人怀疑她对这个承诺的
认真。

与萝纱立下约定,雷瑟夫长老侧头望了旁边的艾里一眼。萝纱对此
事的认真虽不似作伪,不过他看得出这群人中艾里才是领头之人,
只有得他首肯,这约定才作得数。见他神色淡淡地像是在思索着什
么,倒也没有反对,长老心中才算真正踏实下来。


隆维特城是一个很平凡安宁的小城。唯一可以说上特别的地方,只
在於它是塔思克斯最北的城镇,也是最靠近无赦之地的城镇。

小城北方不远,便是大片的戈壁,再往北更是无边的荒漠。这令隆
维特城的居住环境实在算不得舒适。雨水稀薄,长年风沙滚滚,地
平线上总像是有人在不停挥舞着巨大的红黄色纱巾,就连日头也被
染成了迷濛的淡黄色。

白昼酷热,夜晚却是酷寒,「抱着火炉吃西瓜」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不过,也正因为有这大片的戈壁和荒漠将这里与流放犯人的冰原分
隔开,城民们方能安心地生活。

长时间曝晒会迅速蒸乾得不到合适衣物保护的犯人体内的水分;时
刻变幻的沙漠地形会愚弄他们的眼睛,令其迷失方向。自古以来不
知有多少妄想逃出冰原的犯人,在无人知晓的沙漠戈壁一隅悄悄死
去。

因此,隆维特城虽设有南北两个城门,北城门却形同虚设。从没有
人从北方由北城门入城,只偶尔有负责押送犯人前往冰原的军队往
返。对宽阔的北城门无人进出的情景,城民们早已是习以为常。

可是这一天,「只有军人从北城门入城」的历史却突如其来地结束
了。

后来据自称当时在场的人说,一开始北城门曾响起几声听起来颇有
礼貌的敲门声。不过城门太厚,那沉闷的声音几乎被城中的喧哗完
全掩盖了。而且北城门因为从来没人用,甚至连锁都不需要锁,久
而久之城官也没有安排城门兵看管,因此并没有什么人留意到这响
动。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这附近的人都无法不注意到。

涩重的「吱呀」声刮搔着人们的耳膜。被惊动的人们循声望去,骇
然发现只有在押送犯人的军队出入时才会动用的城门,竟然从外被
缓缓推开了!

长居北门附近的城民清楚地记得上一批押送犯人的队伍已经在不
久前回城,之后尚没有别的队伍出城。那么……会是谁从外面推
门?!越想越是害怕的人们吓得忘了动作,只能呆滞地望着城门。

城门开启得越来越大了,终於能看见推门的人。以北城门外漫天满
地飞舞的灰黄沙尘为背景,一条高大的人影清晰地出现在门外。需
要以机关拉动的厚实城门,竟是仅以他一人之力便推开了!这简直
是……恶魔一般的力量啊!

通常人们形容难以想像的力量时,若是褒义便会以「神」来形容,
贬义则以「恶魔」来形容。此时以恶魔形容来者,也是无可厚非之
事,谁叫对隆维特城民来说,「从北城门进入」这件事代表的意义,
实在非同寻常呢?

另一方面,那推门之人的打扮也在城民们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上,
又再加了不少分。他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连脸也遮住大半,
看不出相貌如何,只有一副怪异的黑色眼镜露在外面。这副打扮和
诱拐少女儿童的坏蛋、变态跟踪狂这类人物的形象颇有异曲同工之
妙。


越过这推门之人,可以看到他身后还有三个打扮和他差不多的人
物。四人都是满身沙尘,腰间挂着乾瘪大半的水囊,明显是越过沙
漠的模样。

什么样的人物会穿越沙漠戈壁,出现在隆维特城北方?

看到这一幕的城民们一时反应不过来,傻乎乎地呆愣了一阵。在意
识到自己看到的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骚乱发生了。最先觉醒
过来的一个中年妇女发出尖锐的惊叫声,很快唤醒了其他呆滞的
人,他们也一起加入了尖叫的行列,并开始没命般地逃离北城门一
带,往城里跑去。

「有人逃出来啦!」

「他们杀进城来了!!救命啊!」

惊呼声和奔逃的人流如浪潮般自北城门往城中席卷而去,并随着事
态流传开来而不断蔓延扩大。恐慌的情绪像是瘟疫一般,迅速笼罩
隆维特城上空。

「敲门怎么都没人理?好在门没上锁,还能自己推开……」刚推开
城门的艾里话还没嘀咕完,便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内上演了一幕鸡飞
狗跳,小孩哭大人叫的活剧。一阵呼儿唤女、哭爹喊娘过后,眼前
的街道竟已是清洁溜溜,再没剩下半条人影。只有几只被拎着带走
的母鸡扑腾时散落的鸡毛,缓缓在艾里眼前飘落。

城内风沙小了很多,艾里拨开围住头脸的头巾,虽然为时已晚,现
在才露出一看就很善良的样貌也没人看到了。摘下自制墨镜,他揉
揉眼睛再看,还是「万人空巷」的荒凉景象。

「怎么回事?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会吃人的大魔头了吗?」萝纱莫名
其妙地喃喃自语。

艾里偏头看着维洛雷姆:「难道他们目光如炬,看穿了你的真面
目?」

「哼!我可向来都是受欢迎的人物!」维洛雷姆摸着下巴嘀咕:「不
会是这里的人审美观和外头不大一样,把我们这些帅哥美女看成了
怪兽?」

说笑归说笑,他们一时却还想不通这个城的人为何看到自己就逃。

「不理会那么多了。既然到了城里,总得找地方歇歇脚。到里头看
看情况再说吧!」艾里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与犯人们告别后,不久他们就进入了戈壁荒漠之中。他们对这趟旅
行有充分准备,一早备好合适的衣物、指南针和可以装下大量雪水
带进沙漠饮用的水囊,再加上充足的粮食。犯人们无法逾越的死亡
地带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危险性,旅行进行得相当顺利。

只是,从下船到现在一个多月来餐餐吃那些乾粮,早已腻味得不
行。有冰凉的啤酒和新鲜肉菜现烹美食的地方,就是此刻他们眼中
的天堂。好不容易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不好好慰劳一下疲惫的身
心,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是啊!再不洗澡,我会疯掉!」萝纱摇了摇身子,从衣物间落下
的黄沙在脚边积了薄薄一层。青叶看起来也恹恹的,极需要一个热
水澡来振奋精神。

四人一路往城中行去,一路上所遇的市民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外地
人打扮,都是惊恐万状的逃开。艾里自认在一般民众间的亲和力一
向不错,时常进行魔术表演的维洛雷姆也是惯了人们的欢迎叫好
声,青春貌美的萝纱和青叶通常接收到的都是惊艳爱慕的眼光,几
曾经历过被人望风而逃的遭遇?四人的自尊心不免都有些受损。不
过赶着奔赴心目中的天堂--旅馆的怀抱,他们也只有视而不见,
先不去计较了。

好在人跑得掉,旅馆总是跑不掉的。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一家看来
还算不错的旅馆。欢呼一声,欣喜的四人快步奔了过去。

对食物和热水澡的强烈执念,让他们身上散发出「挡我者死!」的
熊熊气势。孰不知,看在缩在旅馆内发抖的人们眼里,他们分明是
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更是骇得魂飞魄散。

当艾里一脚踹开大门,开心地叫道:「老闆,两杯生啤、两杯果汁,
有什么好菜的都端上来!」店主和顾客顿时溜后门的溜后门、钻桌
底的钻桌底,轰隆隆地乱作一团。

艾里忍不住皱起眉头,走到柜台前,向缩在柜台下发抖的店家澄
清:「我不是在打劫,只是在叫东西吃而已。」

店家抖得更加厉害了。店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这恶魔男绝对是
在说反话!他一定是那种总是好言好语哄得人以为没事才突然发
作,喜欢压搾出受害者最大恐惧感的变态!

这下死定了……

「喂,我要点菜。」

继续抖……

「……老闆。」

连桌子都格格地响了起来。

艾里放弃地拍拍额头:「好吧,我是在抢劫。不想死的话,把店里
好吃的东西都给本大爷我拿出来。」

片刻后,艾里等人终於能围着一桌向往已久的美味菜餚大嚼特嚼。
其他的客人也在艾里的威胁下,坐回各自位置战战兢兢地地继续吃
他们的。不想为了一顿饭糊里糊涂真成了劫匪,店家上完菜后,艾
里便把钱丢给他。店家怔了好半晌,似乎还没明白「恶魔男」此举
究竟有何深意?

看艾里一行好像并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举,一些在角落的客人开始
窃窃私语。

「这些人看起来长得都不凶恶,好像不大像罪犯哪!」

「笨!越是看起来不像罪犯的罪犯,往往越可怕!别被外表骗了,
他们可是被流放的重犯啊!能有办法逃回来,他们比一般的犯人更
加厉害不知多少倍!」

另一人顿时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啊!说、说不定他们
刚才只、只是心急着吃、吃东西,吃饱后就、就要杀人了!」

艾里几人将他们的言论都听在耳中,这才明白自己原来被当成了活
着逃出无赦之地的凶恶犯人,不由相视苦笑。不过其中的因由和外
人说也说不清楚,他们也只得埋头苦吃,先解决生理需要再说,至
於误会就睁一眼闭一眼地任它去了。

才吃了片刻,艾里忽然停顿住动作,侧耳听着什么:「你们有没有
听到什么声音?」

「你肚子里的咕噜声?」维洛雷姆头也不抬地继续进攻着食物。

「不。好像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往这里过来了……」

偷窥大法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一探查之下,艾里便发现一队士兵正
紧张兮兮地往旅店这里接近。联想自进城后沿路所遇城民的态度,
艾里有足够理由相信他们正是冲着自己一行来的!

艾里叹了一口气,向同伴发问:「如果这个城的警备队抓住一夥犯
人,会把他们送去见国王吗?」

「何必送去见国王那么麻烦?」维洛雷姆按常理推断:「流放地那
么近,直接往北流放多省事啊!」


艾里又深深叹了口气,抬头吩咐店家:「老闆,没吃完的打包。」

警备队员按目击艾里一行去向的城民的指引冲进旅店时,艾里正好
从店员手中接过打好包的食盒。见警备队赶到,艾里试图尽最后一
份努力,举手示意警备队员们停下。

「请各位先别动手,听我说一句!」

虽然警备队身负保护城市的职责,不得不出面追捕「闯入城中的逃
犯」,但他们也估计得出这些能逃出流放地的犯人必定极强,队员
们却都只是一般士兵,心下也是颇存顾忌。警备队长示意队员们暂
停脚步,狐疑地听听看艾里有什么话要说。

「我们不是逃走的流放犯人,而是来自东面大陆,代表南方联盟希
望和贵国商议要事的使者!希望各位能将此事上报贵国皇帝陛
下,为我们代传会面的请求。」

艾里谦逊地隐瞒了圣剑士的身份。他认为士兵们能相信他前面那段
话就不错了,身份的事说了反而更让对方难以相信。

可惜他的苦心算是白费了。警备队员的想法都一样--塔思克斯与
其他国家的联系早被断绝,怎么会突然冒出外国使者?再说大陆东
面来的使者,怎么会从北方流放地哪里过来?还煞有介事地想见皇
帝陛下?骗小孩去吧!警备队长一挥手,全队立刻又继续向他们冲
了过去。

果然不信……艾里一行顿感无奈,只好转身逃跑。

以他们的本领,要打倒这些警备队员并不是多难之事,奈何此行是
来同盟不是来造反,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杀伤塔思克斯的士
兵,而如果束手就擒的话,被拿走装备送回冰原,那恐怕就得一辈
子和雷瑟夫长老他们在那里联络感情了。打不能打,又不能乖乖被
抓,那便只能逃走了。

追赶其后的警备队员们忽然看见四人中看起来年纪最轻的少女回
头恨恨瞪了他们一眼,一时间凌厉的气息如实质般逼压而来,队员
们心中不由暗自战栗,都道这些逃犯果然厉害,就连这少女也这么
恐怖!她这一眼,定是在说敢追上去的人就死定了……不少人激灵
打了个寒颤,脚下不由自主地缓了些许。

萝纱懊恼地撇回头,周身焚烧着强烈的怨念。人家还没来得及洗澡
呢!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有办法洗澡啊?!

第六章 ~望风而逃~

「我真是受不了了……为什么好不容易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还得吃
这些东西?!」

晚餐的时候,萝纱用看生死仇人的眼光,狠狠瞪着面前野菜混着野
兔肉煮出来的汤,完全提不起胃口。

这种野味料理吃头几次还不错,餐餐吃就让人发狂了。除了在旅店
中被迫中断的那一顿外,她已经记不得究竟有多久没有吃过正式料
理出来的好菜了有多久没能安心地好好洗个澡了。她想念温暖的房
子,想念热气腾腾、菜色丰盛的正式晚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幕天
席地,顶着星月寒风,硬把缺盐少味的汤水往嘴里送。

在冰原荒漠中的生活虽然更加艰苦,但怀着到有人烟处就可以好好
休息的希望,日子还不算太难熬。谁知道现在明明已经到了有人烟
的地方,竟然还是得餐风露宿?

从隆维特城狼狈逃出来后,他们发现隆维特城很快便将他们的画像
送到各地。一路到过的每个地方,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从无赦之
地逃回极危险的犯人」之事,害得他们不敢轻易靠近城镇和大路,
只得小心翼翼地潜往塔思克斯帝都巴博卡。


本想买马匹代步,但就算是外表上乔装打扮了,不谙塔思克斯语这
一点每次都引来市民的侧目而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最后还是只有靠
自己的两条腿赶路。

还好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不那么靠北,山地里物产渐丰,乾粮虽已
耗尽也还不致饿死,只是忒也辛苦了点。唯一能令艾里感到些许安
慰的,就只有旅费开支超乎预料的省这一点而已。

不过,如果原先顺利和塔思克斯官员接洽上,这一路的食宿就应该
都是塔思克斯招待了。这样一想,又好像还是亏了……

「等我们见到皇帝,就向他狠狠告这些让我们沦落到这境地的官兵
一状,好不好?」艾里半开玩笑地试着让她打起精神。

「唉,能顺利见到皇帝就不错了!」萝纱没精打采道:「士兵见到
我们就撵,怎么有办法和塔思克斯官员接洽?到了巴博卡,恐怕得
一路打到皇宫,才能惊动皇帝陛下出面和我们谈了。」真是想起来
就觉得前途无亮啊!

正长吁短叹着,艾里忽然神色微变,起身踩灭火头:「糟!又有人
来了,已经靠得相当近!」

「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我们的行踪?」青叶一边急急将散落的物品
整理回行囊,一边疑惑地低语。

不久前他们才刚甩掉塔思克斯的搜捕队伍,还故佈了一些疑阵引追
兵追岔路,原本估计应该能清闲一阵的,所以大家才放心地生火造
饭,东西也放得比往常零散。想不到,这次的追兵动作竟会这么快!

艾里也是认为今天应该不会遇上追兵而有些放松下来,没有时刻张
开偷窥大法监看周围动静,才会被对方靠到近处才察觉。暗自责备
自己的麻痺大意之外,他亦是颇感纳闷。

才将包袱整理好,就连其他人也听见林中有几处隐约传来草木摇动
的异常声响。

艾里神色更加凝重:「该死!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

迟疑不动的话,待包围圈缩小,情况只会更加不利。艾里随便挑了
个方向冲了出去:「大家跟我来!」

转眼间,在那个方向围堵他们的十数人已经进入艾里等人的视野。
令艾里几人颇感意外的是,这一次围补他们的人全都只穿便服,看
起来好像不是塔思克斯的士兵。见到艾里一行往这一方直闯,其中
一人燃起一枝大红烟火射上半空,想来是召集其他人赶过来的讯
号。

而他们自己,则以默契的动作相互配合着不露出破绽,向艾里等人
快步围了上去。观察他们的动作,艾里发现这些人果然不是一般士
兵,奔跑时动作稳健、身体快速轻盈,应该都是颇有根底的武人。
这十数人动作整齐划一,默契十足,竟没有露出太大破绽,显然是
受过很好的训练。

不过,这些人虽极有组织性,单论个体武技却只是平平,若要脱身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艾里心中笃定下来,倒不急着走了,他想弄
清楚除了塔思克斯军队之外,究竟是什么势力也踏进来掺一脚。

他示意同伴暂不要行动,静待那些人到了近处后扬声问道:「各位
拦住我们去路,不知有什么事?」

先前放出烟火那人看来应是在场这批人的头目,见艾里等人没有急
着逃窜,他也乐得和他们说些话,多拖延些时间等待附近的其他人
手赶到。他打量着艾里一行人的形貌打扮,确定他们确实是在逃流
放犯的画像上的人物,戒备地发话。

「你们就是从无赦之地逃回来的犯人!自从你们在隆维特城现身
后,周围越来越多的城镇都陷入了恐慌。你们一日不被抓住,民众
一日不能安心睡觉。达鲁王领的叛乱已经够麻烦的了,容不得后方
再有什么动摇!现在黑白两道都在围捕你们,你们还是乾脆点,乖
乖就擒好了!」

哇咧!黑白两道都出来了……好一场无妄之灾啊!那就难怪自己
的行踪这么快又被发现了。

艾里翻个白眼,又问:「白道是正式军队,你们就是黑道吧!」

「不错。武人的事,还是由武人来办比较容易解决。官方已经委託
我们天行门处理你们。你如果听说过天行门的话,应该知道天行门
的势力有多广……」

原来是天行门的人啊!没耐烦听他的威胁之词,艾里分神想着天行
门与帝优勒王朝关系紧密,二者在台面下存在着互相协作关系,合
力治理塔思克斯的传闻果然不假!这么说来,没准门主耐特与塔思
克斯皇帝是兄弟的流言也是真的……等等!天行门主耐特?!

艾里猛然两眼一亮。对啊!与耐特算是有些交情的了!如果能见到
耐特,他应该会相信自己的话。既然他和塔思克斯皇帝关系匪浅,
请他帮忙引见,皇帝必定会相信自己的身了!妙极!妙极!

待得艾里再抬眼看向那堵截他们的天行门人,眼中的光芒简直就是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一般的炽热了。和他对话那人倒是被这怪
异目光惊得退了半步,心底不由寻思--先前就听说这夥逃犯不时
自称是代表南方联盟前来商议结盟事宜的使者,还老嚷嚷着要面见
皇帝陛下,现在看这人的神情变化如此古怪,看来不是存心胡说八
道,就是脑袋有些毛病了……

艾里却不知这人此刻对自己是这般想法,只是这些天行门人此刻在
他眼中已不再是麻烦而是难得的救星,他欣喜地向那人道:「我们
不是逃犯,而是南方联盟来的代表。」

果然又来了!那天行门人丝毫不意外地想。

「……我叫艾里、她是萝纱,你们耐特门主认得我们的。拜託兄弟
你帮我们向耐特提一提我们的名字,说我们有事想见他……」

哈哈,这一次知道来的是天行门的人,就发展成新版本了啊?艾里
这些话只是令心中已有定见的天行门人更加不相信他而已。此时前
来围捕艾里一行的另外十几人也赶了过来,那天行门人眼看时机成
熟,便不再和艾里多言,一声断喝截断了艾里的话。

「别胡说八道了!门主地位何等尊崇,你当是想见就能见的吗?」

如是信号一般,四面围着的天行门人不由艾里分说,向他们扑了上
去。


艾里垮下脸。闹了半天,还是没法让人相信。看来要见耐特的难度
也不比见皇帝低多少……原本还以为找到了出路,转了一圈却发现
原来事情没有半点不同。甚至和对塔思克斯士兵的顾虑一样,自己
也不好下重手杀伤耐特的徒子徒孙们。

所以,也只能採取同样的行动--撒丫子跑吧!


接下来的日子,情势并没有出现什么转机。艾里一行整天不是被军
队追着跑,就是跑给天行门的人追。

艾里发现天行门与帝优勒王朝联系的密切程度,比自己原本的想像
还更高出许多。这两方的协作关系,甚至不止於一方掌管台面上的
事,一方处理难以用律法处理的黑暗事物。

天行门绝对不只是影子,只在暗处活动,它和王朝在许多方面的合
作已经是十分光明正大了。从平日零碎听来的言论中,他们得知在
镇压叛乱之事上,天行门亦发挥着相当重要的作用;从切身经历来
说,艾里也是亲眼看到官匪两方在携手追捕自己一行人时是如何的
合作无间,彼此间全无顾忌嫌隙。

而在拚命奔逃的同时,他们也留意到一般民众对此习以为常的反
应,对待身为黑道的天行门人也是十分拥戴热情,不时还偷偷给艾
里等人使个绊儿,尽他们所能地帮助天行门。显然天行门在塔思克
斯的地位非是一般的黑道可比,耐特这两年看来也没浪费时间哪!

不过,耐特把天行门整顿得多兴旺强大都好,但这强大的力量若是
被用来对付自己,就让人很难报以欣慰的笑容了。

不管是官方还是天行门,都认定了艾里一行是无赦之地的逃犯,没
有一方肯相信他们的解释。艾里也曾叫他们回去查查犯人名册,就
会发现帝国并没有流放过像自己这样的人。

奈何对方本就完全认定了他们都是胡说八道,什么话都听不入耳。
从一个官职较高的军官口中,艾里更得到了令人沮丧的消息:被流
放到无赦之地的人,向来就等於是从人间蒸发,没有人刻意造册管
理。

还有个原因那军官虽没明说,艾里他们自己也推想得出来。不少流
放犯人牵涉到政治斗争以及其他见不得光的事,也不方便一一记录
在册。总之,是根本无据可查了。他们头上的逃犯头衔也等於稳稳
地安家落户下来,从此屹立不摇了。

艾里四人都不通塔思克斯语,很容易就会被人查到行踪。到隆维特
城后过了将近十天,他们像过街老鼠一般过城不入、见人就闪,还
是与警备军队和天行门起过好几次冲突。虽然以艾里四人的能力还
不致於出现多危急的情况,但塔思克斯人的误会毫无消解的迹象,
塔思克斯皇帝之事自然也是全无头绪。

如果不是距离与菲尔斯船长约定的接应之日还有一段时日,艾里等
人说不定已经丧气得决定放弃,直接打道回府了。但眼下反正没有
别的地方好去,他们便聊尽人事地往皇帝所居的帝都巴博卡行进,
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机会。

艾里一行人自觉这一趟旅程是委屈透顶了,却未曾自觉他们的行动
也让塔思克斯人相当头大。他们沿途所经之地,无不掀起波澜。

最初还只是隆维特一带的民众觉得不安,但之后正式军队的追捕接
连失败,天行门也派出了一次比一次多的人手,却始终徒劳无功,
这群「逃犯」的声名便随着每一次安然脱身而成级数增长起来。艾
里他们往巴博卡行进的举动在塔思克斯人看来,俨然是「逃犯」们
在宣示他们完全没把层层围捕放在眼里,嚣张地挑战帝国威严的狂
傲行为!


当艾里他们再过几个城便会抵达巴博卡时,这件事终於惊动了上
层。

「不过四个犯人而已,围捕这么多次竟然还搞不定?」

天行门总坛内,门主耐特翻阅完手下呈上来的报告,不满地皱起了
眉头。唐依旧如他的影子般默默侍立在他身后。

「就算大部分的人力都投入前线战事去了,也不至於连这种小事都
控制不住吧!我不知道天行门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由於凯曼的经济封锁和对叛乱区的资助,战争拖得越久,局面就对
塔思克斯越不利。前一阵子前线战事吃紧,耐特带着唐和一众得力
部下亲身至前线作战,一段时间没能留意后方的情况。想不到才一
回来就发现后院起火,出了这种丢脸的状况,叫他怎能不火大?

这段时间暂代他管理门内事务的部下惭愧地低下头:「有负门主临
行前所託,愿领门主责罚。」

唐含蓄的提醒:「门主,依属下看,其中或许另有些因由。」

耐特压下火气,臭着脸摆摆手道:「……算了。」

火头过去,耐特重新冷静下来思考。这位部下并非无能之辈,也是
因为他平素行事稳妥自己才放心让他代管门内事务,按理不该会犯
下太多错误,其中恐怕真是另有缘故。一念及此,他向部下查问起
来:「那四人本领很了得吗?」

「是!那四人深藏不露,即使到现在,我们也还没有摸清他们的程
度究竟如何。虽然在每次行动失败后,我都换一批实力更高上一两
级的人出任务,却还是制不住他们。」

「哦?」耐特有些被勾起兴趣了:「捉不住他们也就罢了,怎会连
深浅都试探不出?」

那部下显出几分迷惑:「说来有些奇怪,那几个逃犯像是很不愿意
正面应战,每次都是只顾着逃走。只在无路可逃的才迫不得已与我
们的人交手,而且也是一逼出空隙就夺路而逃。不过他们只要一出
手,与我们的差距就很明显地显现出来,就算我派后方最强的战士
出动,也完全牵制不住他们。」

「不愿作战?这倒是有些古怪了……」耐特喃喃自语着。那些逃犯
行事既然如此低调,岂不是根透出挑衅意味,直奔巴博卡而来的行
动相矛盾?

一时也想不出其中会是什么原由,被撩拨起兴趣的耐特便想瞭解关
於这几个逃犯详细一些的情况。唐为他传来一个参加了大多数行
动,与逃犯交过手的战士,直接让他来讲述。

「那些人一开始被军方追捕时是用飞行术脱身的,他们四个人中就
有三个人会飞,我们便以为他们是个魔法师团体,第一批派出的是
擅长远射的弓弩手和行动敏捷的战士。想不到真正交过手,才知道
我们完全搞反了。他们中只有一个女子不善近战,其他全都精通武
技,我们的人完全不是对手。后来派出的人手虽然一次比一次强,
却也还是对付不了他们。」

耐特沉吟思忖道,魔法和武道都有不俗造诣,这些逃犯看来果然不
简单。他细问道:「这些人打斗时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

「一个女子使鞭,我们根本近不了她的身。而且她像是有使唤草木
的异能,在野外时我们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被一些树根野草缠得动弹
不得。」

「另一个年纪看来更小些的女孩简直像个危险的魔法炸弹!常常
我们才一露面,她紧张地一个哆嗦,就射了一大排火球过来,把我
们压得头都不敢抬。好在她准头不怎么样,才没有什么伤亡。」

咦?耐特微微皱眉。这种行事风格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至於另外两个男人,老是笑得好像很淫贱的那个很难说出他究竟
哪一点厉害,因为他好像所有的方面都很强,勉强能算是缺陷的,
或许就只有他要么推人下河、要么把人扔到树梢上,喜欢看人出丑
的恶劣性格吧!」

「另外一个使剑的男子虽然看上去没那么变态,不过从打法看,他
的性格也挺有问题。我从没见过哪个高手会全无身为强者的自尊,
毫不在乎面子,用那样偷懒取巧的打法!」

「哦?怎么个偷懒取巧法?」耐特兴味盎然地问道。

「那人明明像是四人中的首领,本领不比其他人弱,偏偏像是多用
一分力都觉得很亏本似的尽出些损招!经常是他一路引着我们全
速追赶,却突然半点前兆都没有地忽然停下身来,一个铲腿把收不
住势子的大家全都绊倒;又或是东逃西窜着,不知怎么的大家便被
他引得撞成一团,他轻轻松松一个指头不必动就脱身而去。如果刚
好附近有平民在看的话,更害得我们成为笑柄……」

这个就更加耳熟了!这种卑鄙无赖的打法,自己好像曾在哪里见识
过类似的技俩?

感觉越来越奇怪的耐特举手示意手下暂停,自己抱头苦思起来。究
竟在哪里见过呢?印象中,好像也是把一场本来很正经严肃的战斗
给搞成了笑闹剧……

「时常魔法暴走的半吊子少女魔法师」与「欠缺武者尊严的懒散无
赖剑士」这两个关键词句连到一起,忽然触动了耐特脑中某根弦。
他不自觉回头望了当年在拉寇迪也曾见过那两人的唐,发现唐也正
望着自己,时常被过多的恭谨佔据的面孔上难得地现出未经掩饰的
惊讶之色。耐特立刻知道自己的得力手下此刻脑中想的,应是和自
己所想的是同样的两个人。

掉转回头,耐特神色振奋地直起身追问手下:「那用魔法的女子是
不是黑发黑眼,细高个子,长得一副很好骗的样子?而且,老挂着
的那笑容不知怎地老让人想欺负一把?那位剑士是不是金发蓝
眼,相貌端正,时常挂着温和的笑容而没什么武人气质?是这样的
人吗?」

那手下因为门主主观色彩观点太过浓厚的形容而有些傻愣住,不过
好歹接收到描述眸色发色之类的那几个关键词。他点点头,疑惑
道:「没错。门主你怎么会……」

耐特此刻已没心思理会手下的疑问,兴奋地迳自传令下去:「他们
的通缉画像快点拿来给我!」


「烦!又有麻烦上门了。」赶路途中,艾里忽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皱起眉头发出警报。

同行了这许久,青叶和维洛雷姆已习惯他可以比任何人更先察觉情
况变化的能力,立刻戒备起来。

「又被天行门的人堵上了吗?」

「嗯。而且很近。」

艾里打量道路两旁陡峭的山崖壁。这狭窄的地形大大局限了飞行的
范围,想靠飞行术脱身的话,只会成为弓箭手最明显的标靶。他郁
闷地瞪着崎岖山路消失於山壁后的那一头,等候天行门人出现。天
行门的人该已猜出他们的路线,事先在这安排好人手,偷窥大法便
只能在双方距离相当接近后才令他察觉到不对,就算要往后逃也太
迟了。

感觉到前头集结的人马似乎知道自己一行已经到了又停下来,开始
向这里逼近。略有些古怪的是,这一次来人似乎完全没打算隐藏形
迹,始终不曾刻意压抑下脚步声甚至是谈笑声。

不需要用偷窥大法,光听声音就足够能确定对方的位置。如果不是
确信这荒山野地距离周围任何一个城市都还相当远,艾里几乎要以
为这群人是来踏青远足的了。虽觉得有些异常,他随即想到这或许
是因为这一次天行门来的人更加厉害,方才这么有恃无恐,心下更
是警惕。


艾里跟一众同伴打了个眼色,萝纱青叶会意地点点头。这段山路是
前往巴博卡最近的路线中必经的一段。反正都要从这里过,就不要
想着回头,往前猛冲过去就是了!只是既然不好伤害天行门人,待
会儿想必得费上不少力气了。

不多时,青叶等人也听见了从路的那头传来的人声。四人神色戒备
地望向山路尽头,等着这次的拦截者现身。

终於,从山壁后转出一群人,施施然往他们这里行来。艾里正要发
令大家硬闯过去,忽然发现那群天行门人中当先一人十分眼熟。身
材高大,肤色黧黑,精神的银白短发如针般根根挺立,刚毅的五官
不怒而威。自他的身上散发出的属於上位者的威严十分浓重鲜明,
却奇异地不会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压迫感。或许天行门与塔思克斯民
众间亲和融洽的关系,也有部分是得益於他这种独特的个人特质。

--来者正是天行门主本人。

第七章 ~大事底定~

「耐、耐特?!」艾里惊喜地大喊出声:「你可总算来了!我们盼
了不知多久啊!」

一边喊着,他一边展开双手向耐特飞奔而去,急着扑上去给对方一
个大大的拥抱,眼中甚至还泛着些许晶莹水光。激动的模样,简直
就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终於不用再被他的徒子徒孙追得到
处乱跑了!到塔思克斯后没头没脑招惹上的这笔窝囊事,总算可以
结束了!

「停!」萝纱忽然大喊出声。

耐特笑嘻嘻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什么,惊惶地扑过去,死命拖住艾里
的后腰:「别太激动,小心让那傢伙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啊!」

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拉寇迪的那条昏暗小巷中初识耐特时,他
可是亲口说过现在比较喜欢男人这句话!他自个儿要往危险的禁
忌之路上走她是管不着,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艾里糊里糊涂地被他带
进去!

「不必要的误会?」艾里和耐特异口同声道,就连耐特自己一时也
忘记了几年前在拉寇迪那个随意开的玩笑。没多在意萝纱的怪异反
应,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他往被拖住的艾里走过去,两人欣
喜地拥抱在一起。

松手退开半步,耐特上下打量着艾里。相比在拉寇迪的时候,艾里
温和从容的气质依旧,却平添了几分开阔明朗之气,气度也变得大
气了。蛰伏的飞龙终於翱翔於天吗?

「你就是黑旗军的那个圣剑士艾里吧!」

不意外地看到艾里点头默认,耐特朗声笑道:「想不到隔了两三年
再见,你的境遇已有这么大的变化。果然不愧是艾里啊!」

「时运所迫而已,从头到尾都狼狈得要死,实在不足一提。」艾里
的笑容变得有些切齿:「倒是耐特老兄,你的天行门越来越是强盛,
把我们这一路追得抱头鼠窜,有够狼狈的,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两人齐声大笑起来,笑声都极是欢畅。除了因为与故人重逢的欢欣
之外,艾里也是因为此次西行所负的使命终於可以有所着落,而耐
特望着与自己同样畅怀大笑的艾里,心中却另有所感。

艾里大概不会想到当初他那随口一句对自己而言有多深的意义。当
初正是因为他,自己才醒悟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丢掉那自以为
是的自大懒散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光大天行门。此刻得艾里亲口这么
说,这几年来的辛劳努力便等於是得到了真正的肯定。纵是已经历
过不知多少风雨,心潮却不由自主地有些激荡起来。

耐特这边坦荡荡的「心潮澎湃」,却不知他似有深意地望着艾里的
画面,看在先入为主的某人眼中,俨然成了含情脉脉眉目传情。

「不行!」萝纱终於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挤到他们中间。

将两人分隔在安全距离之外后,她方怒沖沖的对耐特喊道:「你不
是已经有唐了吗?就算是危险的禁忌之爱也应该专一啊!不要跑
来招惹艾里啦!」

她可没有忘记当年逃出中央广场后唐前来接应会合时耐特对他的
亲暱言行,早已认定这两人必有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艾里不知道
当年黑巷中耐特的那段表演,自是捉摸不出萝纱此刻的想法,一时
茫然不知所云。在旁的天行门众人也个个是满头雾水。

什么「危险的禁忌之爱」啊?明明是大陆通用的凯曼语,怎么突然
听不懂了?

而耐特先是愕然,随即终於明白过来小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从一见
他就急得跳脚了瞥了一眼无辜被牵涉的得力助手一眼,见那老是令
自己不满的过於拘谨的容色因为萝纱的话而难得地露出茫然失
措,他忽地心中一动。

绽出一丝狡狯的笑意,他走到唐身侧亲暱地一把搂住,洗心革面,
从善如流地向萝纱挤挤眼:「说得对,我是该对唐一心一意。唐,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做,让你伤心了!」说着说着他便把头
脸凑过去,撅唇作势欲亲。

萝纱虽早已认定了耐特和唐是这种关系,但猝然面对这么有冲击性
的亲暱画面,还是把她震得瞠目结舌、脸色发白,一时作不得声。
周围众人也无不骇然失色。门主今天被鬼上身了?!

至於唐本人,更是当场石化。好在头脑还算灵活,终於在耐特的「吻」
落下之前猛醒过来。像是被蛇咬到似的往旁边跳开几步。

「什、什么伤心?这跟我有什么关、关系?!」

他窘迫骇异地瞪着举止怪异的上司,脸色在赤青黑白蓝中轮回不
止。向来沉稳内敛的唐,从未现出过这般仓皇失措的模样,话语中
也全然没有了「门主」、「属下」之类的客气疏远的字眼。耐特由
衷觉得还是这一面的他看起来真实可爱多了,忍不住仰头得意地大
笑。

老是拿唐太过多礼恭谨的性子没辙,用这一招既能耍耍小女孩,还
能顺便打破唐那层硬壳呢!过瘾!有趣!看来今后这招不妨多多
使用!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的……」笑意稍住,他转向被弄得
更加糊涂了的萝纱促狭道:「好骗哪!」

「咦?什么?」萝纱茫然嘀咕道。

终於大致把握住情况的艾里心中不由暗自嘀咕一句:「你自己不也
是一样没变,还是这么恶趣味……」

「好了,耐特,也该捉弄够了吧!」觉得闲话也扯得差不多,该说
回正事了,艾里走上前打岔:「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耐特似笑非笑地瞥着艾里和萝纱两人道:「你们两个那么有个性的
行事风格,我想认不出来也不容易。」

看他神色,料想这所谓的行事风格不会是什么好话,艾里聪明地不
加细问,只在心中推算情况。

耐特既然猜到自己就是黑旗军的艾里,那么自己此行的目的也等於
是明摆着的了。不管情况怎样,结盟之事至少可以分散掉一些凯曼
给塔思克斯的压力,对塔思克斯有益无害,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
送上门的好机会,结盟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也亏得耐特思虑周全,过来接应自己之前就已在巴博卡把事情打点
清楚,想必等自己一到便可以马上进入议程。

这一趟西行是状况频频,一直没能面见塔思克斯皇帝,耽误了不少
时间。幸好现在总算和耐特接上了头,有他先行安排,只要赶得紧
些就不致於错过与菲尔斯船长约定的会合日期,可以放心了。


耐特给艾里四人用的坐骑都是皇家的良驹,骑起来快速而平稳,相
比这些日子来只能靠双腿翻山越岭是舒服得多了,艾里终於可以不
去留意周围是否有敌人潜入,只单纯以欣赏风景的心态来看周围的
风光。

不同地域的风光各有其独特的味道。同样是山区,相比联盟南方的
连绵曲折,塔思克斯这里的线条显得冷峻许多,每一道都似是斧劈
刀削出来般。比南方开阔许多的山势,自显出一股雄浑壮阔的大
气,令观者的心怀不由为之宽松畅快,似乎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不见
了。

艾里瞇起眼睛,在扑面的寒风中享受着阳光的暖意,任身体由着马
儿奔跑的节奏颠上颠下。片刻前还觉得面见塔思克斯皇帝是那般艰
难遥远的一件事,此刻他心中却再无负担,十分的轻松惬意。一有
了放松下来的余地,全身的骨头不由又变得懒洋洋起来,骑在马上
就忍不住想打起瞌睡。若不是手里还牵着韁绳,没准黑旗军的这位
使臣大人穿越了危险的冰原荒漠、逃出了一国上下的全力围捕,偏
偏在眼看着就可以进宫面帝之际却不慎落马,死在马蹄之下了。

策马走在他左侧的耐特望见他懒洋洋的神气,忍不住出声笑道:「怎
么现在就放松得好像已经收工了一样?事情还没真正开始哪!等
到了巴博卡才能觐见陛下,然后还有一连串的会谈……」

「可在我感觉上,现在就可以算是大事底定,准备收工了。」

「这么乐观?」

「你也是明白人,何必要我多说?当今大陆上剩余的反凯曼势力与
凯曼相比,还是偏弱小,只有相互联合才有些许胜利的希望。贵国
皇帝不是昏庸之辈,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应该本来就盼着能合作。
就算他不懂,你也懂。」艾里侧头瞥了耐特一眼道。

言外之意明白指出天行门日益深入地介入塔思克斯的战争,已经成
长为足以影响国政的强大势力。就算皇帝陛下真是头脑发昏做出什
么不明智之举,天行门也不会坐视庸主断送塔思克斯唯一的生机。


「喂喂喂,拜託别说这种可能挑起人家兄弟阋墙的话好不好?」

耐特眼中锋芒隐敛,只是伤脑筋地搔着头,苦笑着制止艾里再说出
什么惊人之语。他和皇帝之间确实有如传言所说的某种令他们彼此
相互信任的关系,但总该尽量谨言慎行。

纵然是细微的裂痕,一旦形成,也可能渐渐撕裂最紧密的联系。而
且,对於合作之事,他尚有另一重忧虑。

「话说回来,你就这么确信塔思克斯能在合作中发挥得了作用?别
忘了我们到现在还在为雷瑟夫王叔的叛军搞得焦头烂额,自顾不
暇!就算还有兵力可调,有叛乱的达鲁王领隔在中间,我们也很难
向凯曼发兵。在这种情况下,合作不等於只是一纸空谈?」

艾里却只是一笑,道:「巧了,关於平定叛乱的事,我正有个建议
准备跟你们提呢!说不定它会对你们摆脱塔思克斯眼下的困境有
帮助。」

耐特露出询问的眼神,艾里偏卖起了关子:「反正到巴博卡后都得
在陛下面前说一遍,还是到那时候一块儿说吧!我懒得现在浪费口
水。」

「喂,你这傢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耐特不满地叫起来。勾起
人家的兴趣又不说了,把人的胃口吊在半空中,很不人道耶!本以
为艾里既然会当上黑旗军的圣剑士,总该是变得霸气积极些了,原
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一般的懒骨头。

「多谢夸奖。」艾里就当他是在讚美自己青春常驻,漫不在乎地转
回先前的话题:「现在既然已经和你接上了头,结盟的事想必不再
有什么障碍,该会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到了巴博卡,要不了几天
同盟之事就可以办得妥当。再加上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与东海圣爱希
恩特的势力达成协议,大陆上反凯曼的主要势力便等於从此集结到
了一起……」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终至隐没,话语显然仍有未
尽之意。

耐特不解地一挑眉:「那不是很好吗?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

「这倒不是。只是……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感慨起来。」艾里耷
拉着脑袋随马儿的起伏一点一点,整理着心中思绪:「你的情况虽
和我不尽相同,应该也有所体会。这一两年里凯曼势大,要在它的
威迫下保存自己的势力,其间的奔波劳碌实在是把人累得跟老狗似
的。就是我这次到塔思克斯,一样也是累得够呛!」

耐特想起这两年协助王军对抗叛军的种种辛劳,亦深有同感地不住
点头。


艾里又道:「不过这次塔思克斯、圣爱希恩特和南方同盟三方的盟
约一定下来,便等於是摁下了大陆各方共同反抗凯曼的总开关,不
久之后必定会开始一场把大陆上所有国家都卷入其中的真正大规
模战争。大陆未来的命运,便只看在今后的战争中凯曼与反凯曼势
力之间究竟是谁胜谁负了,而现在可以说影响胜负的所有事情都已
各自上了轨道……」

略一停顿,他叹了一声。不知为何,这一叹在松了一口气外,还依
稀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怅惘之意。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已经把一辆车组装完毕,套上了马,装好
了车毂辘,我们能做的都已做完,接下来便只能看这它自行奔驰
了。我们或许曾是推动这一切的人物,不过后面的事情,也只能掌
握自己所能掌控的那一小部分。不管大陆的时势究竟会走向何方,
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自行发展了。」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们是对整个大陆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人物,将
来也必定会在历史上留下属於他们的一笔记录,不过他们却自知自
己能控制的不过是极有限的一小部分而已。不论在当下的权势力量
多么强大,都不可能按自己的心意完全控制时势。在完成了自己能
做的事后,便都只能坐视各种因素相互碰撞作用,等待最终结果慢
慢浮现出来。


越是上位者,便越能体会到这种近乎无力感的感觉。艾里虽描述得
不是很清楚,耐特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而沉默下来。

须臾,他也发出一声叹:「确是如此。今后的天下大势,大概会以
连我们这些当事人都难以掌控的速度飞快演变下去吧……」

难得出现在天行门主面上的感慨之色,旋即化作了无所畏惧的笑
容。

「嘿嘿,看来过不久有热闹可看了!」


接下来的情况确实如艾里所预料。通缉令不消说自然是取消了,到
了巴博卡,来路上饱受委屈的艾里一行立刻被奉为上宾,奉侍的殷
勤程度足可弥补他们先前遭受的所有心灵创伤。

才落下脚来,精美的请柬也送到了艾里面前,塔思克斯皇帝--罗
德尼??帝优勒已在皇宫设宴以待,为他们接风洗尘。情知这场宴会
便等於是自己与塔思克斯皇帝的正式会晤,艾里等人欣然而往。

到了设宴的殿堂上,他见耐特也在侧席上坐着,一见他们进门便扬
手打了个招呼。不用说,高坐主位上的,自然罗德尼陛下了。


罗德尼陛下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上下,样貌斯文清瘦、气质稳重贵
气,和耐特身上剽悍的草莽之气大相迳庭。若他果真如传言所说的
与天行门主耐特实是血缘相同的兄弟,那也是样貌全然不相像的兄
弟。不过细细观察,还是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隐约相似的威仪之
相。

四下略一打量,艾里发现这接风宴是个相当小型而私密的宴会。先
前进来时,他在路上便见到有不少卫兵远远在外把守,而殿上也没
有多少仆役在旁侍奉。出席宴会的人数不多,除了皇帝和耐特之外
便只有寥寥数位,不过每一个看起来都是地位尊崇,想来应是分管
塔思克斯大权的重臣。

见此情形,艾里便已心中有数。这场宴会不止是出於礼节对自己一
行表示欢迎,正式的会谈恐怕在这宴会上便开始进行了。由此推
想,塔思克斯皇帝对结盟之事应也是十分急切,他更加定下心来。

饮过几杯酒,该说的场面话都说过之后,艾里提出结盟之事,而罗
德尼陛下果然态度积极地即刻应承下来。不过,他随即也婉转地说
出对达鲁叛乱军的顾虑。

如果塔思克斯无法出兵,三方的结盟便等於只是另外两方单方面对
塔思克斯的支援。虽说怎么样都是有利塔思克斯的,但从长远上
看,如果大陆上其他与凯曼对立的势力逐一覆灭的话,很快就会轮
到孤立无援的塔思克斯了。

对这困扰塔思克斯人近两年之久,至今仍束手无策的问题,艾里的
态度仍显得十分乐观。

他轻佻地打了个响指,笑道:「过去这问题不难办。虽说饿着肚子
的兵确实打不了仗,不过现在情况已经有变化了啊!」

他笑嘻嘻地挨个看着在座众人,提示他们:「请问,我是怎么来这
里的?」

耐特恍然大悟,发出不知惊异还是兴奋的丝丝抽气声:「是了!你
们怎么来塔思克斯,货物也可以怎么来!」

长期以来塔思克斯最头疼的就是物资不足的问题,现在听到有望解
决,不少人都惊喜地跳起身来追问,一时间碰掉地上的刀叉盘碟不
知道有多少,此刻却也没人去理会这个了。

艾里点点头:「不错,我们是循一条冬季也不会被冰封的航路在北
岸登陆的。虽然相比一般的航路要绕上不少远路,不过总算是一条
通路,应该可以缓下你们的燃眉之急。联盟那边物资还算充沛,调
拨物资与你们交易不会有问题。」


这航路虽是海王的人才懂得走,不过料想回去再和她讨商量,让比
尔多使使美男计、多灌灌迷汤,想来她也不会不允。

「北岸?」罗德尼陛下似有疑义地出声问道。

艾里猜知他是担心今后在流放地卸货会不安全,正好趁这时机把囚
犯的事也一并说了罢!他暂不理会皇帝的顾虑,一口气说下去。

「往贵国输入物资是长远之计,收效或许没那么快。我另外还有一
个建议,贵国如果愿意接受,当可在短期内收效巨大!」

从艾里这儿得到物资输入渠道,对塔思克斯人已是意外之喜,再听
到还有更快收效的办法,每个塔思克斯人都听得更是专注。

「塔思克斯人才济济,当然不乏良将,行军用兵的事自不必我来多
话。不过眼下贵国尚有一笔相当可观的潜在力量,为何不投入使
用?」

此言一出,罗德尼陛下深深看着艾里,默默无语,显然心中多有疑
虑。身为塔思克斯皇帝,最想及早平定内乱的人就是他了,在与叛
乱军对抗时自然没有不出尽全力的道理。他自认国内所有可用的战
力都已经用上,而圣剑士不过初来乍到,竟这么笃定地说还有可用
之力?

耐特曾与艾里在拉寇迪并肩禦敌,深知他非是信口开河之人,见皇
帝一时没有作声,他便发言追问道:「请明说吧,塔思克斯还有什
么潜在力量可用?」

「各位可知在贵国极北之地,便藏着数十位一等一的高手?其中任
何一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强大战士……」艾里叼根牙籤,放慢
语速,让听者自行推想他说的是什么人。

「而这样数十个高手集合而成的团体,不管是要刺杀敌军将领还是
当作突击、偷袭的奇兵,只要使用得当,都不难发挥出足以影响整
个战局的重大作用……」

话未说完,艾里的声音已经淹没在在场众人的惊异声中:「你说
的……莫非是?!」

生活在塔思克斯极北之地的人,只可能有一种身份……那些被摒弃
於正常社会之外,早已被遗忘的人!

罗德尼陛下再无法沉默下去,惊疑问道:「难道阁下是指流放地的
犯人?可那些都是犯了重罪的犯人,况且这些人当年也没有几个是
那么厉害的人物啊?!」


艾里淡淡道:「那只是当年。就算原本不怎么厉害的人,也会被无
赦之地的严酷环境硬逼着变强。在那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所以能
活到今天的,便都是强者了。」

当生命不时面临巨大威胁时,强悍的求生意志往往会驱使人发挥出
难以想像的巨大潜力。冰原上气候恶劣,随时可能遇上危险的猛兽
魔物袭击,而且在出现令所有人信服遵从的领导者,形成较稳固的
组织结构和规范之前,就连同类也可能为了增加自身生存机会而相
互算计。

犯人们多年来都处於这恶劣环境的威胁下,时刻都绷紧了弦,只要
是能生存下来,其成长速度自非寻常修行者可比。

只不过,这其中却不知已付出了多少鲜血和生命做为代价。

艾里心中暗自感叹着,嘴上则将自己一行在冰原上的遭遇以及囚犯
的请託大致说了一遍。替无赦之地的犯人请託这件事,一开始虽有
几分是为了脱身而默许萝纱应承下来的权宜之举,不过后来细一思
索,倒不失为有助於塔思克斯摆脱当前困境的天赐良方。

他接着向皇帝等人解说其中厉害。

「我知道被送到无赦之地的人,在贵国眼中便等同就此死了。而那
些倖存的犯人心存顾忌,也一向小心避开押送犯人过去的部队。可
以说除了在座诸位外,再没有旁人知道冰原中其实藏着那许多高
手。如果贵国愿意收纳他们,便等於是凭空多了一支在叛军预计之
外的奇兵!利用这支奇兵的隐蔽性和强大战力能做多少事、发挥多
大的作用,自然无需我再多说。」

艾里的话让一众塔思克斯人脸上都很快焕发出光采。在座众人无一
是愚钝之人,这短短片刻间他们脑中也不知流过了多少个充满诱惑
力的精彩行动计划。妥当运用这股力量的话,在短时间内结束内战
的希望确实相当大!

然而艾里察言观色,却见大部分人在激动欣喜之下仍残留着几分顾
虑。他将话锋一转。

「当然,那些人都是流放的重刑犯人,放他们离开冰原重返人世确
实有可能成为贵国日后的隐忧。此举有利有弊,陛下和各位大人应
该是心里有数了,请自行斟酌着作决定吧!究竟是继续任塔思克斯
陷身内战的泥潭里抽不出腿来,也要把危险之人隔绝在外,还是先
摆脱困境,宁愿将来再去烦恼这些犯人可能带来的麻烦?」

「容我多话一句。」一旁听着的维洛雷姆轻笑一声,漫不在乎地略
略嘲讽这些还不知变通的塔思克斯人:「如果各位将来会为了放出
的犯人对塔思克斯造成的麻烦而烦恼,至少说明塔思克斯依旧还存
在,不是吗?」

无暇计较他有些失礼的态度,在场的塔思克斯人出现了低声而激烈
的争议声。

刚才说了这么一大篇话,艾里口也有点乾了,拿起酒杯灌了两口。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没自己什么事,可以松口气休息了。

想起先前萝纱向犯人承诺此事时的认真,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
的圣女,果然见堂堂圣女大人孩子气地轻啃着左拇指指甲,毫不眨
眼地紧盯着那边塔思克斯人的激烈争论,看起来颇显紧张。他从桌
底下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宽心。

塔思克斯人为此事争执本是意料中事,毕竟流放犯中不仅是具有很
强危险性的重犯,更有一些是可能动摇王朝统治的麻烦政治犯,塔
思克斯人自然很难痛快地一口答应。

但他十分确信,不管眼下的争执有多激烈,罗德尼陛下最终只有接
受自己的建议一途。因为在当前的劣势下,塔思克斯再没有别的生
路可走了。

萝纱本也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她对此事的在意胜过其他人,
关心则乱,事到临头难免紧张起来。此刻她凝望艾里平静自信的目
光,他的身上那股坦荡轻松的气息不断传递过来,渐渐平抚了她的
不安。她终於微微一笑,再度定下心来。

旁边青叶和维洛雷姆看他们眉目间的默契,心中都不怎么是个滋
味,只能恨恨地握紧刀叉向盘中食物泄愤。

冰原上那么多天的艰苦生活,令艾里等四人对食物的渴求都还保持
在相当高的程度。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便拿着塔思克斯人的激烈
争论声当伴奏音乐,专心攻击那称不上多丰盛的餐点。

眼看塔思克斯人面前的食物都没动过多少,而艾里等人的盘子却都
有些失礼地快要露出盘底之际,罗德尼陛下终於结束与众臣的讨
论,作出了最后决定。

「圣剑士的建议应该会对我国有莫大助益,国难当头,也不能拘泥
太多,我愿意接受无赦之地的犯人的要求。此事便烦劳圣剑士从中
斡旋交涉了。」

「没有问题!」艾里忙不迭地嚥下满口的食物,欣然应道:「接下
来就该说到结盟的事了吧!」

第八章 ~帝都春祭~

该如何解决内战的事情既有了眉目,塔思克斯人对结盟投注了更高
的热情。罗德尼陛下亲自带着一众重臣,即刻与艾里等人商谈盟约
的细则。

大家有着共同的敌人,而彼此在利益上又没有什么冲突之处、对此
事的态度又都很积极,结盟之事自然进展得十分顺利。

只在短短三天之内,双方便就塔思克斯、圣爱希恩特和南方同盟三
方协作配合作战的计划达成了一致,也确定下相互联络的方法。算
算回程的时间,差不多也该去与菲尔斯船长会合了,艾里一行终於
如期动身北行。

这趟回去,自然是跟来时大不相同的风光。逃犯的污名不用说当然
是洗刷乾净了,塔思克斯皇帝更是亲自将他们恭敬地送出巴博卡城
外老远,通令艾里归程所经的各地官员殷勤接待、尽力协助。

回想起来路上被人当疯狗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淒凉冷遇,艾里等
人竟不禁生出再世为人之感。

或许是来时的坎坷已经耗掉了他们所有的霉运,带着塔思克斯人为
他们备好的骆驼和其他旅行用品,艾里一行这一次平平安安、顺顺
利利地穿过了荒漠、冰原,所耗费的时间更比来时少了许多,甚至
比约定的日子提前了好几天。

正好菲尔斯船长也怕耽误了事而留出充裕的时间,早来了几日,艾
里等人只在北岸约定的地点等了一天便顺利登上了接应的船只。

至此,此行所负的所有艰难任务都已圆满达成,行船之事又全由菲
尔斯船长掌控,艾里镇日除了等人送饭喂食外,便是躺在甲板上翻
白了肚皮晒太阳,过着宠物一般悠闲得有些可耻的生活。

而在他沉湎於这难得的幸福时光的时候,结盟成功的消息如一场暴
风般席卷了整个大陆,在各地引发许多或明或暗的变化。互有共识
的黑旗军的盟国,开始积极地筹备不久之后就即来临的战争。

另一方面,这个消息很快也被凯曼埋设在各国的奸细探得,急速传
回国内。帝都拉寇迪上空的空气,不久也因这场暴风而隐隐骚动起
来。


消息传到拉寇迪时,正值一年一度的开春祭典。一大早,平日总透
着庄重恢弘之气的帝都便全然一派喜庆欢腾气象。大街小巷上处处
人潮涌动,市民们穿上最好的新衣服嘻笑欢闹,相互说着喜庆吉祥
话儿,一同庆贺这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

依照凯曼的风俗,每次开春祭典,国王都会到春神艾薇拉的神庙中
拿取神官备好的麦穗和新春雨水泼洒向民众,将春神的祝福传递於
民,以此作为开祭仪式。今年亦不例外。

上午的阳光变得耀眼起来的时候,国王陛下乘着由四头神骏天马拉
动的黄金马车出了宫门,被随行众臣、仪仗队和卫队簇拥着,沿着
均匀铺洒着细沙和新鲜花瓣的街道浩浩荡荡向城外的神庙行去。城
中的民众早已拥在街道两侧,他们平日里难得有机会瞻仰国王仪
容,车列所经之处,无不带起一片长久的欢呼声。

只是,欢庆的气氛却无法完全抹去隐约浮现出来的战争阴影。

「国王陛下万岁!」、「凯曼万岁!」「天祐凯曼,战无不胜!」
这类的喊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凯曼挑起的战火在大陆上越烧越
烈,就连这些欢呼也免不了染上了战争气息。且在离车列较远的街
边,欢呼挥手的人群之后,也有不少人只是冷淡地看着车列经过,
面上非但没有节庆的欢容,投向车队的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不满甚至
是恨意。

他们多半是有亲人在战争中丧生,或是因日渐高昂的战争赋税而陷
入贫困的人。他们流露出的不满,正与前头那些欢呼雀跃着表达对
王朝拥戴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彷彿是河底被渐趋湍急的水流越
扬越高的黑泥,随着战争的激烈化和时日的推延,这样的人正以相
当快的速度不断增加着。

即便凯曼一直节节胜利,至今尚未尝过大的败绩,战争的双刃剑却
也同样悄悄在凯曼自身划下了深重的伤痕。永无止境的徵兵和战争
赋税,令凯曼人的生活状况一天天地急遽恶化下去。

战争本是最耗金钱之事,国王将维持战事的巨额款项摊派到底下各
贵族领主的头上。而贵族们怎舍得自己承担这重负?自然是要把付
出的金钱从在手下领民的身上讨回来。时日一久,平民与贵族间本
已相当大的差距更加悬殊,国内已是民怨渐起,对国王发动战争之
举的不满日渐在民众心底暗暗累积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凯曼足可傲视众国的国力早就令许多凯曼人养成
了某种自傲心态。怀有凯曼实力乃大陆之冠,理当是大陆霸主这样
心态的凯曼人不在少数。仁明王企图征服整个大陆的豪举正投他们
下怀,因而也得到相当高的支持。

况且开战至今,战况始终都还是有利於凯曼的,短短不到两年的时
间便已经佔下了东方联盟的大部分土地。民众热情已被长期的胜利
完全唤起,国内偶尔有反对战争的声音,便被斥为怯懦不爱国而不
敢作声。接连传回的捷报自是让支持开战的凯曼人,尤其是年轻一
辈热血沸腾,直把仁明王视作开拓凯曼的新传说的英雄王者,对国
王和主导战事的重臣的拥戴也高昂到了顶点。

因而当国王的黄金马车出现在队列中时,沿街民众疯狂了。无数人
都在同声欢呼着,巨大的音浪几乎让他们没有一个能听清楚自己的
声音。

人群中,年轻人往往显得更加激动,不少人甚至因为激动而流出泪
来。女孩们大把大把地将盛放的鲜花往车列抛去,而手中没花的人
则大力地向端坐金车之内的王者挥着手,期望能引得他往自己这里
看一眼或是挥手回应。

在一般人看来,有幸伴随成为千万人注目、欢呼焦点的那辆黄金马
车的人该是风光无限了。然而,真正身处那里的人的感受却未必如
此。

身为最早与仁明王共同策动对外发动战争,又一直主导着战事,最
为仁明王所倚重的重臣,现任王国首席魔法师兼魔导公会会长--
萨拉司坦??F??利佛斯特自然拥有被允许在国王车驾旁随行的恩
宠。

此刻如山鸣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有不少喊的是他的名谓。充满崇拜
的热切目光也有不少是冲着他去的。


两年间仁明王依从他的计策,成功地破解大陆三大势力僵持了数百
年的平衡局面,又运用各种智计截断连结神圣联盟内部各国的纽
带,令凯曼得以从容逐一击破。

纵然出现了种种变数,大陆的局势还是如他头脑中千百遍预演过的
一般,始终倾向於凯曼这边。这些功绩自然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除开国王封赐的财物和领地之外,更为自己博得了赫赫声名。今时
今日的自己,已非昔日那一介平凡女子不贞而生下的私生子,而是
被国人视作睿智有为、胸怀天下的少年英雄,甚至有众人把自己和
许多传说中辅佐英雄、贤王开创霸业的智者贤人们相提并论。

自己的年轻,斯文姣好的容貌以及曾被人鄙视轻蔑的卑下身世,现
在只会更加增添民众的敬慕崇拜。

身受帝王如此恩宠,又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他此刻的感受该是志
得意满,得意得彷彿身在云端吧!

萨拉司坦也正在心中向自己问着这个问题。

年纪轻轻就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上的权势,整个大陆的命运甚至也
操之在手。昔日因年少得居高位而招致的那些风言风语,也再没有
人提过半个字。自己今日的成就和声名,可以说已经盖过了修雅,
那位当初看来似乎高处天际,无可攀比的师长。可以说多年来渴望
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

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只有丢弃无谓的情感,依靠实力,才能
得到想要的--事实证明,当初自己觉悟到的这个想法果然没错。

只是,为什么除了最初尝到短暂的成功喜悦之外,自己却远不如先
前想像中的快乐呢?

萨拉司坦面无表情地转动视线,目光从街边一张张兴奋的陌生面孔
轻飘飘地掠过。他们眼中的狂热,欢呼声中的拥戴,都如浮光掠影
一般地从他身上淡淡流过去,激不起半点波澜。

这么多年来汲汲营营,不就是为了这些吗?可真正到了手里,却没
法勾起心底真正的欣喜快乐。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

不期然地,脑中忽然晃过一个时日久远的记忆片段。

……

那是刚拜入师父门下迎来的第一次开春祭典时,年幼的萨拉司坦一
手牵着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幼小师妹,另一手被师父温暖柔软的手掌
握住,三人混在热闹人潮中携手逛大街的情形。

修雅平日是一副端正清高的派头,兴致来时却又常不管不顾,随性
妄为。当时说了「与其被满大街的人当猴看,还不如陪小朋友们一
起玩,顺便看猴戏有趣!」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后,她便漫不在
乎地跷掉随国王游街的任务,擅自带着新收留的徒弟和女儿去游
玩。

幸好她当时虽已是魔导公会会长,不过封魔之战未发生时她在朝中
的地位并不是太高,靠近国王的位置还轮不到她来站,因此没人特
别留意到她的失踪,才算没惹来什么麻烦。

至於那次春祭上到底玩了什么,萨拉司坦其实不大清楚。当时进入
修雅门下未久,城中众人仍认得他是那不贞女人的孩子,不时便有
几个人在远处指指点点的。

玩得十分投入的师父和萝纱都没留意到,而那时的他人小心怯,自
始至终都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往那些人多看,只攥紧了师父的手
指,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身后。没来由地认定了,只要是在师父身
边,那些人就再伤害不到自己。

当时,脑子早已被惊惶羞惭之类乱七八糟的情绪搅得糊成一片,压
根没怎么留心到周围的情形。萨拉司坦只记得,当时牵着的修雅和
萝纱的手都很温暖……有那份暖意相伴,心不知不觉地变得宁定下
来。温和、安全、平静的感觉,让他渐渐放松下来,开始能和一般
的孩子一样用好奇兴奋的眼光打量周围的一切。

那一年的春祭,年幼的萨拉司坦第一次知道,快乐原来是一种彷彿
心快要炸开,又彷彿身子可以飘上天空的感觉。

而到了今日,什么都得到了,他却恍然发现自己似乎许久没有感觉
到这种滋味,几乎都要把它忘了。怎么会这样?

……

「萨拉司坦法师长在王国子民中的地位还真是非同小可……」

一声阴阳怪气的讚叹蓦地在左侧方响起,拉回萨拉司坦飞远的心
思。年轻魔法师面向街边人群的端正面庞上,眉间顿时出现细微的
皱褶。皱痕一闪便平复下去,萨拉司坦回首转向发话者时面上已经
不露半点痕迹。

说话的人乃是随行在仁明王车驾另一侧的林伯伦公爵。林伯伦自仁
明王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开始在旁辅佐,助其成为王太子,为其剷除
王位竞争者,在其登基将先朝重臣一一替换成仁明王的班底,经历
过这许多,林伯伦公爵早已是仁明王最为倚重信赖的心腹臣子--
在萨拉司坦急速崛起之前。

唯恐地位受到动摇,林伯伦公爵老早就看萨拉司坦很不顺眼。虽然
他一直没能抓住萨拉司坦什么错处,背地里还是没少向仁明王进些
不利萨拉司坦之言,若有机会,他会当面笑里藏刀地刺上几句。

此刻萨拉司坦看他眼冒谲光,又是一副想要添乱的样子,果然便听
他接着在那边唧唧歪歪。

「陛下您听听,外头民众为萨拉司坦法师长而发出的欢呼声,简直
要比为您和为凯曼王国发出的还要多,」公爵转头看向萨拉司坦,
虚伪笑容中搀杂着几丝妒恨:「萨拉司坦法师长年纪轻轻就享有这
么高的人望,果然是年少有为!我看再过几年,法师长说不定就是
足以留传千古,开创新时代的传奇人物哩!」

萨拉司坦细听周围的欢呼之声,喊着自己的声音竟真的相当高,心
头顿时一懔。公爵说的什么开创新时代而被传颂千古的英雄,配得
上这称号的几乎都是创建了国家的开国君王,这番话的用意显然又
是在暗示自己羽翼渐丰,好激起仁明王的疑忌之心……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臣子多半没什么好下场。他少年即踏入仕
途,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此刻也无暇去理会情绪为何低落了,萨拉司坦立时向车内的仁明王
躬身行了个礼,恭谨道:「国内或许是有些人将臣下高看一等,不
过臣下这点菲薄名望全是辅佐陛下方能侥倖得来。陛下才真正是引
领凯曼开创一个全新时代的人!若非如此,臣下这一辈子也不过只
是做些寻常之事的平凡之臣罢了。虽然此刻的呼声听起来是给臣下
的,但这些民众实是为陛下在欢呼啊!」

萨拉司坦胸怀野望,原就是惯於权势之争的人,说起这些迎合国王
心意的话自是洋洋洒洒,毫无窒碍。然而,这些话是否真能化解开
陛下的不悦,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怀疑的种子只要一紮下根,便很难完全抹消。坐在王座上的人历来
容易多疑,再加上林伯伦公爵时不时在仁明王那里煽风点火……当
年与陛下一同密谋筹划战事时的信任和默契还剩下几分,萨拉司坦
实在没有把握。一边说话,他一边以眼角余光小心窥看国王的神
色。

仁明王对公爵刚才说的话并没有太多反应。萨拉司坦说完这么一长
串话,他只是垂着眼皮轻笑一声:「萨拉司坦卿,你可越来越会说
好听话了。」

萨拉司坦虽留心观察,还是很难看出仁明王此刻心境究竟是喜是
怒。越是淡淡的反应,却越像是暗藏了什么……没来由地,一股寒
意缓缓自心底蔓延开来。

年轻的魔法师强撑起笑容,谦恭地应道:「臣下一时有感而发,倒
被陛下拿来取笑了。」

「开春之祭乃是一年中最应该喜庆欢乐的日子,有玩笑可开的话,
多多益善!」仁明王以爽朗的口气轻轻带过此事,眼望着公爵那
边,不着痕迹地示意公爵不要再寻衅:「……没有意义的话,毋须
多说。」

国王还不致於偏向公爵那方,代表自己尚没有失去仁明王的宠信,
至少现在。萨拉司坦悬着的心终於稍有些落回实处的感觉。

队列继续往城外行进。按仁明王希望的,君臣三人不时轻松谈笑几
句,萨拉司坦游刃有余地扮演着自己该扮演的角色。他向来可以做
得很好,也能从官场上暗藏心机的言辞交锋中找到乐趣。但今天不
知为何,胸中却像是梗着一口逆气,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一股深
重的倦意。

回想过去为陛下筹划着如何带领凯曼走上独霸之路的那段时日,陛
下固然对自己是十分信赖,但自己也并未想到一两年后便有资格
「功高震主」了。当时只考虑如何尽快达成自己的目标,根本不需
为彼此相互猜疑而浪费心力,那该算是一段让人愉悦振奋的日子。


可惜,等到事有所成,目标不再遥远的时候,原先的专注便免不了
渐渐消散,开始要考虑个人的得失,猜疑、防备和嫉妒等各种龌龊
想法都冒出头来。回首时,同心同力的夥伴关系已经悄悄崩毁殆
尽。

而到了今日,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今后的有生之年,恐怕都要在和
国王的猜疑、旁人的嫉妒中度过了。况且战事也不平顺,按他刚刚
接获的那个消息,今后还有的头疼的了……一下子想到这许多烦心
事,萨拉司坦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网密密实实地缠住了,心口一
时沉沉冷冷,也说不上究竟是怎么个滋味。

不经意问,那一年春祭时指间传来的修雅和萝纱的温暖竟依稀浮
现。双手略一牵动,却又化为虚幻,终究只是记忆中模糊的残迹。

虽说能伴王出行的都是相当有身份的大臣贵族,不过其间自然得分
个三六九等。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这两个宫中炙手可热的红人佔
据着最接近仁明王的显赫位置,在他们之后的大臣贵族们视权势高
低、恩宠厚薄,也各有各的位置。基本上,一个人在王朝中身份的
高低,刚好与他和那黄金车架之间的距离成反比。

於是,像诤君傑伊这样挂着世袭的闲职,半红不黑的贵族,便只能
排在队伍的后半段了。


虽然与黄金马车那儿隔着一大段距离,中间还夹了三四十个官员贵
族,论理傑伊只能从人群空隙间偶尔瞥见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的
身影。不过看来他鼻上那副小眼镜该是效果非凡,他隔得这么远,
竟也能敏感地察觉到片刻之前他们之间的僵硬气氛,面上浮现似有
深意的沉稳笑意。

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之间不明显的交锋,应该只有一开始便对他
们之间的关系已大致有数,有特别留意的人才看得出来。而事实也
的确如此。

帝都中王公贵族云集,若论地位尊崇、权势高低,诤君在这儿不知
要排到多少号去。然而,实际上傑伊暗中却在以另一种方式发挥影
响。就连萨拉司坦和林伯伦公爵这两个当事者也没有察觉到,都是
这个地位平平的诤君暗中操控,他们才被动地发展成今日的对立关
系……

萨拉司坦头脑聪明,个性沉稳,更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韧心
志,支持凯曼继续这场战争的除了魔王罗炎的强大战力之外,萨拉
司坦的智略也要算是一大力量。

若说罗炎的战力是锋利的刀刃,那么萨拉司坦的头脑便是挥刀的
手。若能削弱萨拉司坦在凯曼的地位,也等於大大削弱了凯曼的战
力。因此诤君一开始便在算计如何分化他和国王间的关系。而看来
看去,林伯伦公爵就是最好的着力点。

萨拉司坦年轻且背景浅薄,却凭借掌握控制魔王罗炎这个关键和他
本身的智计才略,在短短两年间便得到仁明王极大的信任,这本身
已是十分容易招人嫌忌。林伯伦公爵在王座之前的地位免不了因萨
拉司坦而受到冲击,自然很容易兴起对他的敌意。只要在背后再轻
轻加上一把力,不难令他敌视萨拉司坦,从而自动替傑伊做了他想
做的事。

而要自然地诱导公爵敌视萨拉司坦,方法其实也不难。

顾及被人知道凯曼在战争中驱策前魔王作战,恐怕会有损凯曼的正
义名分,因此罗炎的身份在凯曼一直是只有仁明王和萨拉司坦两人
知晓的秘密。但凡在名利场上打滚过的人都知道,越是上位者,手
中掌握的王国秘密往往越多越重大。

公爵原本最为仁明王倚赖,仁明王从不会将他隔绝在什么秘密之
外。一旦他发现国王和萨拉司坦之间藏着重要关键没让自己知晓,
危机意识便会立刻冒出头来,从此将萨拉司坦视作最大敌手!

於是,傑伊只要偶尔找机会与公爵聊聊天就好了。那位直接由国王
陛下和萨拉司坦法师长调度,没什么人能真正见上一面的神秘高手
啦,或是林伯伦公爵派系下的将军久攻不下的某座坚城,在萨拉司
坦向国王单独进言后不久便传来了镇守那城的将领被暗杀、城门从
内打开的消息啦,这些事当然都是闲磕牙的好材料。没多久,林伯
伦公爵看萨拉司坦的眼光中就越来越凶狠了。

真的很简单,不是吗?傑伊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这样轻松,简直有
些愧对远在黑旗军中辛苦打拼的艾德瑞克……

不过,轻松并不意味着没有进展。两年下来,不满於凯曼发动非正
义战争,只为国王一己野心而陷千万人於水火之中的人越来越多,
在诤君有心的集结延揽下人数已达数千,可以说已成了一股不可忽
视的力量。

他们平日散置於城内各处以及附近地区,只等时机成熟。数千之数
在战场上不算什么,但在这帝都重地,运用得当的话,数千人便可
直逼宫门,让凯曼的整个天都为之翻覆!

而就在数天前,他收到艾里发来的信息,说塔思克斯、圣爱希恩特
和南方同盟三大势力终於达成盟约共禦凯曼。看来凯曼外头的情况
也渐渐上轨道了。现在凯曼虽还是风头正劲,但相信不久,局面就
要变化了吧!

他拭目以待。


「诤君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诡异?」旁边的年轻贵族看他傻了似
的一个人在那里笑个没完,奇怪地问道。

傑伊随口搪塞道:「还不是在想今晚怎么约美丽的爱琳娜小姐出
来,共度浪漫一夜……」

正说着话,忽见一个传令兵急急赶往国王陛下的黄金马车旁边。想
来是街上太过拥挤,那士兵便没有乘坐骑,举动颇显匆忙。再说重
要的庆典期间还非赶着向国王禀报的消息,想必是相当重要紧急的
大事。

一众大臣留意到这件事,看那士兵将一封密函呈上国王的车驾,不
免三三两两地低声猜测起来。

片刻后,读过那封密函的仁明王更传令全队加速前进,尽快抵达神
庙安顿好事情后便在神庙就地召开紧急议事会,这令群臣更加感觉
到了不安定的气息。一边仅遵王令全速赶往神庙,凯曼的众臣们心
底都有些忐忑不宁,除了个别已知情者之外都心怀疑虑,不知究竟
出了什么大事。

这一年帝都的开春祭典以有些仓促的方式草草结束。而席卷整块大
陆的风暴,这才扬起它的第一道风。

~下期预告~

三方同盟的消息传入凯曼帝都,凯曼即刻做出反应,决定定先发制
人,凭藉优势兵力向塔思克斯悍然发兵!

染红天地的鲜血和战火,把大陆的前途遮蔽得越发扑朔迷离。天庐
大陆持续了相当时间的僵持状态,终於被完全打破,卷起一番新的
足以摇撼所有国家命运的风云变幻……

而作为风源之一的凯曼帝都,内里的情形也不安稳,同样悄然面临
了隐藏的危机。

战争所生的权名利益,在曾经密不可分的君臣之间划下难以弥补的
裂缝,令下属为夺位而密告长官。羽翼渐丰的诤君一派,更加紧着
手策动一场以国王为目标的暴动,打算从内部动摇凯曼,与在外的
黑旗军相互支援呼应。表面上的实力仍冠绝天下的凯曼,内部实已
开始出现分崩离析的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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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羡鸳鸯不羡仙,携手浪迹萍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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