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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enmingxing (楚枫), 信区: Fantasy
标 题: 还是我来贴吧!<天庐>全集!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Wed Sep 29 16:32:45 2004)
~人物介绍~
艾 里: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德
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 飘然隐逸,浪迹天涯。
但,常受贫穷与路癡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是十年
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现以圣剑士之名,召集创建了黑旗军。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修雅.艾美拉之女。
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具有魔族血统。目前被人称为圣女,与
艾里同为黑旗军的灵魂人物。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
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
埃 夏:艾里调教中的弟子。平民出身,善於厨艺。不太买师父的
帐,时常对其冷嘲热讽。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结识的少年。出身农家,个性原本懦弱
畏缩,但在村子被战火所毁后性格大变。一心复仇的他,为了磨练
强悍武技而加入黑旗军。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形态留存人世。
目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领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
侵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
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於日正七年的凯曼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
间,目前受血冥幻晶控制,听命於凯曼王。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於封魔之战。生前是凯
曼王国魔导公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纪贝姆:原是魔族大将,后被罗炎毁去力量,逐出魔界。为补偿自
己的过错,决心保护萝纱而加入黑旗军。
阿 旺:萝纱捡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传
说中神兽」身分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涨大身体飞行。其能力究
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还是个未知数。
萨拉司坦:修雅的弟子。击败萝纱并继承修雅的职位后,帮助仁明
王让魔王罗炎复活,并为其出谋划策,发动了大陆战争。
青 叶:曾是潜逃出宫的王妃,也曾是杀手集团「青红黑白」的一
员。在离开凯曼时与艾里等人於商队中结 识,后加入绯羽商社而
分别。现在代表绯羽商社,留在黑旗军基地辅佐艾里。
维洛雷姆:原名超长的高等魔族。混迹人界,不过仅以游乐心态在
人界生活,并无恶意。偶然发现萝纱的魔族血统后,抱着戏谑心态
接近她,谁料却不小心反被迷住,从此沦为萝纱专属护花使者。
伊里博兰多王:巴兰国王。因为与凯曼勾结而引火烧身,令国家陷
入险境。
圣 王:原为圣爱希恩特的第三王子,登上王位后在国内推行一系
列变革,并统领圣爱希恩特盟军与南方联军协力抗击凯曼。在进逼
凯曼帝都途中,为仁明王派遣罗炎所杀。
仁明王:凯曼国王。悍然发动大陆全面战争,可惜未拥有与野心相
称的能力。
第一章 ~兵临城下~
时值五月,应已入夏了。或许是被战争阴影笼罩着的关系,凯曼王
宫彷彿仍从骨子里透出料峭的寒意。穿行其中的风儿吹拂在神色惶
惑不安的宫人们身上,总令他们不自觉地瑟缩起来。然而,当这冷
风吹到正殿前的空地上时,却被那里的一个男子完全忽略了。
刚完成刺杀任务回来,罗炎候在正殿门外,等着国王宣召觐见。纵
然他身分特殊,但仁明王时时恐惧着遭人刺杀,刚从外地返回的他
要见王,也需在这里先等待宫人通报国王以确认他的身分。
不过与一般臣子觐见君王时的毕恭毕敬、战战兢兢浑无半分相似。
罗炎跷起一条腿坐在道旁围栏上,一手托额,背靠栏柱,一派散漫
轻忽间仍是透出一股皇者的霸气。而他的另一只手中,正紧紧握着
从萝纱那儿拿来的水晶坠。
从炼坠中隐隐泄漏出些微亲切的气息,那是来自他日夜思慕怀想的
那个灵魂特有的波动。纵然无法见面,握着水晶,感受她的气息,
总算能稍解相思之苦……
放纵自己的全身去感受她气息的包围,袭上身的冷风早被罗炎排出
他的感知之外。清雅冷傲的面上,浮现出外人向来无缘得见的沉醉
醺然。罗炎祈望时光能永远停驻在这一刻。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求的也不过是能永远和她这样相伴啊……不
管是拥有真实的生命,或只是两抹幽魂。
也许外人很难理解,当年被修雅封印,两人的灵魂共眠於那再无外
人干扰的神之眠地,他其实是很满意这样的结局的。而现在,他冀
望能借助女儿和艾里之力达到的,也不过是重回那个时候罢了。
进去通报的宫人尚未传来回音,宫门外先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
声。罗炎将水晶坠纳入怀中望向宫门处,见是萨拉司坦正随一个宫
人的引领大步往正殿行来,想来是应仁明王之召而来。
见罗炎在等候通传,法师长的脚步稍顿,道:「回来了?随我一同
去见陛下吧!」
料想陛下应急於知道罗炎的任务是否完成,萨拉司坦想着既然自己
可以确认罗炎的身分,就没必要让通传之事耽搁时间了。罗炎哼了
一声,不和他多说便跳下围栏,领先着他几步距离迳自往殿内行去。
萨拉司坦见惯罗炎的冷漠傲然,也未在意,只是心中没来由记挂着
乍见罗炎时,在他手中瞄见的东西。记得是个莹润的水晶坠子,那
大小形状和色泽,总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进了殿内,便见国王负着手,在王座前兜兜地转着。先前仁明王正
是在烦躁着罗炎还未回返,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到底吉凶如何,才
差人把萨拉司坦唤来说说话的。
此刻见罗炎和萨拉司坦一起进殿来,他又是惊喜又是忐忑,一时忘
了君王之威主动迎上前去,急急问道:「怎样?事情办成了吗?」
罗炎淡然道:「已完成任务。」
……也把你往灭亡之路上又推前了一步--罗炎他在心中冷笑。
罗炎对仁明王虽毫无忠诚之心可言,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不可能
有假,他说任务完成,圣王便真是死了!国王一听,哪里想得到去
细问详情、打听圣王死前说过什么话,他只道盟军中威望极隆的圣
王已死,军心必然动荡溃散,这帝都之危已然解了大半,大喜之下,
全身如抽了骨头般软下来,虚脱似的再使不上力。此时,连一向稳
重的萨拉司坦,一时也喜形於色。
「来人啊!拿酒来!!」
片刻后,稍微镇定下来的国王立刻大声向殿外侍奉的宫人传下号
令。纵然还不到大摆欢宴庆贺的时候,但欣喜若狂的仁明王还是需
要美酒来发泄他的喜悦,安抚先前绷得太紧的神经。宫人们奔里奔
外,呈上美酒和佳餚,沉寂了好些天的王宫开始展现出些许欢欣气
象。
萨拉司坦也被留下来陪君王一同畅饮。一片欢喜之下,本已暗生嫌
隙的君臣二人言笑无忌,彷彿竟是意气相投,一团和气。
酒过几巡,萨拉司坦的心神渐渐回复平宁,先前引起他注意的罗炎
手上那水晶坠又自他心头浮现出来。此刻他已微有醺然之意,头脑
中的记忆片段变得比平时更加灵活,年轻的魔法师专注地在其中寻
找着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坠子。
那一边,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酒意上涌,仁明王满脸通红,咕哝
着说起了平日尽量回避的禁忌话题。
「嘿嘿,虽然什么护国女神修雅早完蛋了,不过有魔王站在我们这
边,照样能庇佑我莱安特鲁王朝安然无恙!谁敢找我们麻烦,魔王
会帮我统统把他们送进地狱去!哈哈哈哈!」仁明王完全是在胡言
乱语了:「萨拉司坦卿,你说是不是该给他也封个什么护国大神之
类的封号?」
仁明王的胡话显然没有回答的价值,反正就算回答,以他眼下神智
的清醒状况也意识不到。不过,其中某些话语却触动了萨拉司坦的
心弦。
修雅……养育他长大的恩师,曾经如山嶽般挡在他的前方,被他视
为难以逾越的障碍。就连她的女儿萝纱,也一样具有超凡的魔法禀
赋,时时都像在讽刺着永远不可能拥有那样特异天赋的自己……萝
纱?!
萨拉司坦的酒意蓦然消褪。
他记起来了。自己原来是在萝纱身上看到过!罗炎手中的水晶坠,
不是和萝纱片刻不离身的炼坠一模一样吗?!
一找到了方向,法师长的脑子便开始一连串运转起来。过去并未见
罗炎带着那坠子,推算起来他应该是在这趟刺杀圣王的任务中得来
的。这么说来,罗炎大概是在盟军中与萝纱有所接触而拿了她从不
离身的项炼。可萝纱又怎会出现在圣王的盟军之中?
想到这里,他已能确信黑旗军的圣女萝纱,正是从小和自己一同长
大的那个小师妹了!
以前他只是这么疑惑,并没有什么机会证实。但现在推想起来,罗
炎前去行刺圣王,联军若有在拉寇迪安设奸细探子,应该会探得这
个消息,那么身为圣王盟友的圣女便很可能赶去救援,因而与罗炎
遭遇上。这样罗炎才有可能会取得萝纱身上的物件。
但,在自己眼中,身为魔王的罗炎自从复活后,向来表现得对什么
都漠不关心。这样的他,怎可能平白无故对一个小女孩的饰物有兴
趣,甚至出手夺取?萨拉司坦陷入了更深的疑虑之中。
片刻沉思之后,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到了连他自
己都难以置信的程度。犹豫了一下,他终於还是觉得应该试试看,
便向侍立於仁明王王座之侧的罗炎试探地问道:「罗炎,这次出行,
你是不是曾和黑旗军的圣女交过手?」
罗炎漠然点点头。
「那么你有没有取她的性命?」
「这不在仁明王命令的范围之内。」
……非常乾脆的回答,却也更加证实法师长的推测。
「唔?没把那个什么圣女顺便杀掉吗?」仁明王听见他们的对答,
糊里糊涂地掺合进来,大声嚷嚷着:「也没多大关系啦!反正有罗
炎在,不管是圣王、圣女还是圣剑士什么的,谁都不是对手!等到
哪个人开始威胁到我们,再叫罗炎去干掉他就是了!」
萨拉司坦没心情理会国王,继续紧盯着罗炎追问:「罗炎你的全名,
可是罗炎??唐伽洛??金??坎布拉奇亚??特尔维?」
哦,被他猜到了吗?罗炎眸光一闪,终於正眼望向年轻的法师长,
淡漠的表情中透出深长的意味。不过他嘴上仍是着实答道:「是的。」
萨拉司坦倒抽一口凉气,惊骇地靠向椅背。
护国女神舍身封印魔王的故事,早已为大陆上无数人耳熟能详。然
而这么多年来,所有人竟都忽略了隐藏其中的一个问题--修雅封
印魔王的魔法乃是属於利用真名与神魔订立契约这一类别的,这需
要施法者曾被魔族亲口告知全名,才可能成功。而自从魔族入侵,
一开始就是以敌对姿态与罗炎对立的修雅,怎么会有机会被魔王告
知其真名?!
除非,早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相识,彼此间更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再联系现在,罗炎竟会将属於修雅女儿的饰物珍而重之地收在身
上,这样想来,其中只可能有一个解释……
萨拉司坦蓦然站起身,向仁明王进言:「陛下,臣先前发现罗炎身
上多了条项炼。陛下不如命他将其上缴,免得多生什么枝节。」
虽然罗炎就在旁边,但因确信他必须遵行仁明王之令,无法自由行
事,萨拉司坦也就全不避讳,当面直说了。
闻言,罗炎的淡漠神色微显动摇。眼下如果仁明王要他交出坠子,
受血誓制约,他根本无法抗命不交。修雅寄魂的水晶坠乃是日后重
新封印他的关键,他因思念修雅的气息而将坠子收来,若因此令水
晶坠被凯曼人拿走,就大事不妙了!
说到和罗炎有关的事,仁明王晃晃头,酒意褪却了几分。不大明白
萨拉司坦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他索性直接问罗炎本人。反正他不
可能虚言哄骗自己,问他是最快的了。
「罗炎,萨拉司坦说的项炼是什么来历?」
罗炎维持着平日的神气,爱理不理地应道:「那是我女儿身上的饰
品。既然受你们差遣,不得不与她敌对,我便只能取它来带在身上,
聊以安慰。」水晶坠确实是萝纱的,罗炎这并不算虚言相欺,只不
过真正的功能有那么一点点遗漏罢了。
「你有女儿?」
仁明王自是惊异莫名,追问起来。罗炎知道萨拉司坦已经猜到,索
性将自己和修雅、萝纱的关系大方地照实详尽说了,藉以敷衍打消
仁明王和萨拉司坦的疑问,却故意不提有关水晶坠以及重新封印之
事。
国王听完,果然对这坠子完全再没多大兴趣,不甚在意地挥手道:
「萨拉司坦卿,既然这是罗炎用来睹物思人的,没什么要紧,就让
他留着无妨。罗炎现在对我们很有用,何必纠缠於这种末节小事?」
什么事情一旦摊开在台面上,没有了隐晦不明之处,人们对它的戒
心自然便会消散许多。萨拉司坦听罗炎所说之事,果然与自己的猜
测无二,也消了心中疑虑,觉得确实没必要在这个小小炼坠上花太
多心思,便不多作坚持。此时,他的心思已经转到了该如何利用此
次得知的情报上……
忽然间,一阵惶悚的脚步声踏破了殿上的轻松气氛。仁明王拧起眉
头正待发怒,却见一个士兵急匆匆扑到座前禀报道:「陛下,前去
探听圣爱希恩特盟军行踪的斥候回报,今晨盟军中出现骚动,停顿
了近两个小时后,便拔营全速往帝都赶来!现在估计距这里已不足
二十里了!!」
「什么?!」
仁明王的酒意顿时全醒了,整个人瘫软在王座上抖个不停。萨拉司
坦也不由变了脸色。这样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而罗炎见盟军果然如那圣王所预言的,并未因主帅之死而动摇,看
着凯曼国王和法师长惊惶失措的样子,唇边微微露出快意的笑容。
好一会儿后,国王终於挣扎出声音查问那士兵:「盟军主帅圣王不
是死了吗?军队的行动怎会丝毫不受影响?!」
「启禀陛下,盟军确实曾降下帅旗片刻,军中应有大丧,但不多时
后盟军便升起帅旗,重新恢复行动。据潜行至近处探查的斥候回报,
盟军上下将士俱都头缠黑带,神色悲厉,人人誓言复仇,行动更见
坚忍剽悍!」
仁明王此刻已是心神大乱,完全没了主意。紧揪着罗炎的衣袖呆了
片刻,他猛的像是找到一条活路般跳起来吼道:「传令下去,即刻
整理国库财物,整备全城军队,护送国王和王亲撤往南方!撤!现
在就撤!!」
撤离国都是何等大事,就这么仓促下令?那传讯士兵不由一呆,见
法师长打手势示意自己先退下,忙顺势退了下去。萨拉司坦随即上
前搀扶住完全昏了头的君王,尽力放缓语速安抚他。
「陛下,请镇静下来从长计议!别忘了西南方还有七万征讨军。若
只凭我们眼下包含三万新兵在内的八万兵马仓促护驾南下,征讨军
必会趁机偷袭侵扰。那时我们无城可据,情况更糟!」
要不是有征讨军在西南虎视耽耽,他早就进言南迁以回避盟军、联
军的威胁了。只要拖延上哪怕只是几日时间,便能等到各路军队来
援,这次的拉寇迪之危也不再成为威胁,这道理萨拉司坦当然看得
比仁明王更清楚。要能撤,自己早撤了,还等他现在来说?
「那……那该怎么办?」
仁明王惶然回首,望向这眼下唯一可以倚赖的臣子。五十多岁的人
了,竟露出小孩般无措的表情,哪还剩半分王者风范?
萨拉司坦没有回答他。搀着瘫软的国王,他第一次不是向上仰视王
座,而是有机会站在王座前俯视那空阔的殿堂。并没有想像中傲视
天下的豪壮之感,相形平日显得阴暗低矮的殿堂,只让他有种少了
倚靠般无力失措的软弱感。对於国王的求助,这一次连他也不知该
如何才能解决得了……
或许还有一件事可以试试看?虽说效果应不足以动摇最后的结果,
无计可施下也算聊以自慰了。
年轻的法师长让那传讯士兵为他召来随侍在外的部下,细细嘱咐起
来。
十五万盟军将士人人头缠黑带,在为圣王复仇的信念驱使下,全军
上下焕发出了超越寻常的力量,以完全看不出连续几天急行军的疲
惫的惊人速度扑向凯曼帝都拉寇迪。当日傍晚,十几万盟军大军便
如一条黑色河流,以看似沉缓却无可遏抑的来势涌流至拉寇迪城下。
帝都中的人们很清楚只要能坚守帝都直到几天后援兵抵达,凯曼便
可佔据绝对优势,从此完全掌控战局主动,因而一早打定主意据城
死守,索性赶在盟军抵达前以坚石完全封死了城门。
护城河上的吊桥自然早已收起,河水映着阴灰的天色闪着灰白黯淡
的粼粼波光,彷彿一条长长的灰蟒在缠绕守护着拉寇迪。
城头上凯曼的浴火凤凰旗在风中无精打采的迎风招展,却无复昔日
的王者风范,只令人觉得萧瑟而已。隐约间,可以望见城头兵士全
副武装的一身铠甲和铮亮兵刃映出的亮光。
盟军才一出现在帝都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拉寇迪城头的士兵远远便
是一阵骚动。虽然城头上的波动在军官的约束下很快平息下来,但
便如乌云密布的夏日午后,风暴将临的气息从风中就可以嗅闻得出。
萧瑟长风掠过城池上空,卷向城外。在那里,盘踞着十数万大军阵
营,长蛇般延绵了数里。盟军军阵中林立的九星伴月军旗被刮得猎
猎作响,宛若遭受无数双无形大手揪住边角扯住一般,展开至极限。
特别的是,军阵中央的帅旗却降了一半。这是圣爱希恩特盟军在为
他们殉难的圣王致哀。
闻讯后赶来亲眼探视情况的仁明王身披重铠,战战兢兢地走上城
楼。望见下头黑压压一片如蚁群黑河般围堵城下的盟军阵营,他膝
头猛的一抖,幸好旁边有萨拉司坦搀着,才没在军前露丑。强自镇
定下来,国王接过萨拉司坦奉上的远视镜,小心不把头探出城墙防
护地查看下方的盟军。
望见那降至一半的帅旗,原还存着几分疑虑的国王终於可以确信罗
炎确实完成了自己的命令。但圣王虽殁,观盟军阵营,却依旧严整
有序,毫无一分乱象。细察各个盟军将士神色,悲愤中皆透出一股
肃杀悍戾之气。
这是一支上下同心,矢志复仇的军队。
没有人发声呼喝,只是沉肃着脸,以明如烛火的眼神静静瞪着拉寇
迪城头的人们。无声中,汇集起的杀气如汹涌的怒海般澎湃浩瀚,
沉缓而无可遏抑地向凯曼国王逼涌上来,直欲将他吞没!
仁明王心头一悸,不由得后退几步,直到避至城墙遮蔽范围内望不
见盟军将士,看到救命伞罗炎就在身边,心神才略安定了些。
此时城下十数万兵马的眼睛无不是紧盯着城头的动静,仁明王虽只
这么匆匆一探头,便已落入了许多人眼中。城下绝对的静寂登时打
破,一股动摇骚乱如波浪般迅速鼓荡开去,传至盟军阵营每个角落。
霎时间,城下十数万人沸腾了。
万千士兵同时开口呼喊起来,一开始,声音混杂在一起尚难以分辨,
只是单单那磅礴奔啸的巨大音量,就震撼了帝都城头上所有人的胸
臆。而很快地,所有的杂声逐渐消失,士兵们的呼喊声渐趋一致,
到最后化作了同样的语句。
「血债血偿!为陛下复仇!!」
城下所有盟军将士竭尽全身之力,只反反覆覆地喊着这一句话,持
枪矛的士兵有节奏地将柄端重重顿击大地,持短兵刃的士兵也敲击
着自己的兵刃。以这隆隆的铿锵之声作和,盟军的喝声更形惊心动
魄。
很少人有机会见识到十数万人齐声喊着同一句话是怎样的光景,但
在今日,帝都里的人们知道了。山可为之摇,地亦为之震,整座帝
都在这震天撼地的复仇之声中微微震颤着!城中的人们一下子苍白
了脸色,甚至有不少人心神震颤地摔跌在地。
仁明王过去并不是没有听过千万人同声呐喊的经验。昔日检阅军队
时,自是每次都少不了要喊喊「陛下万岁!」之类的口号。但那些
口号就算喊的人更多些,音量比此刻还大些,但气势却到底要逊上
一大筹。
将近二十万盟军将士胸臆间充斥的强烈复仇意念集於一处,自然汇
合成了一股滔天杀气!
在这熊熊的复仇火焰之前,再钝感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畏惧瑟缩。
纵然过去仁明王还可算得上深沉稳重,有几分王者风度,不过这段
时间来饱经惊吓忧虑,心志已崩溃大半,更何况城下万千兵马的杀
意可以说是直接冲着他来的,一时间仁明王战战摇摇,靠着萨拉司
坦的搀扶才没瘫在地上。什么王者风范,哪里还剩得下半分?
如果是平日,凯曼国王身旁的罗炎想必会很乐於欣赏国王的这番丑
态,但此刻魔王的视线却完全不曾落在狼狈的国王身上。高出仁明
王一头的个头,令罗炎的目光能越过城墙望见城下盟军的情形。在
怒潮般翻滚咆哮,直可吞天噬地一般的滔滔杀气之前,城头上人人
都是面容僵硬,难掩紧张戒惧之色。只有他,眉目间隐现出一股柔
和至极的神色,唇边甚至微微透着一抹欣然笑意。
尘俗间金戈铁马,万千风云变幻,都入不了他的眼。温柔的目光掠
过千军万马,独独久久凝注於军阵中央帅旗之下的一位秀美少女身
上。在他指间隐约闪动的水晶莹光,彷彿也在应和他唇边的微笑。
而盟军阵营中的萝纱此刻并未察觉到父亲的目光,她显得有些心不
在焉。淡然直视前方的娟秀面容上一片空茫,衬着那身随风飘飞的
洁白轻软长袍,在旁人看来果真有着与她名号相符的神圣纯洁。
但她内心自知,这只不过是淡漠无觉而已。现在的自己,只是机械
地按着原先的预定行事,完成圣女的职责罢了。当初仓皇逃离拉寇
迪,今日携千军万马重回故里,在常人来说该是心潮澎湃,不能自
己的。然而她日益魔化的内心,却全然是一片空白,已经很难再兴
起半分涟漪。
陷身盟军将士雷鸣般的吼声中,萝纱心头忽然一阵迷惘:「我究竟
在这里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在萝纱周围,还环绕着数名骑者。他们是艾里、维洛雷姆与盟军最
高层的几位将领。
今日与圣爱希恩特盟军会合后,眼看至关重要的拉寇迪攻城战近在
眼前,而南方联军距此尚有几百里,一时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艾
里和萝纱便索性决定留下来和盟军一同行动,能为攻城之战多出把
力也好。
不过维洛雷姆留下来的原因则例外。他依旧坚守不把自己的力量介
入人界战争的原则,没有打算在战争中出力,只是单纯为了萝纱而
已。
艾里和萝纱无可无不可,任由他爱怎么看热闹就怎么看。盟军其他
人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何来头,又看圣女和圣剑士都对他听之任之的
样子,便也任由他跟随,而没有安排他参与作战行动或加以限制。
萝纱身侧那位样貌平凡而气质肃杀的黑衣将领,乃是圣爱希恩特的
第四军团长。在圣王殁后各人彼此通传名号,艾里等人才知他的真
名原来是奥伦??李维亚。奥伦素为弗里德瑞克所倚重,盟军平时的
具体军务就几乎都是由他在操持运作的,现下地位最尊的圣王不在
了,他临时升任将军,挑起了统领盟军的责任。
此刻帅旗下的一众骑者,正昂首望向近在眼前的敌城。疾掠而来的
长风撩起他们的衣袂,却动摇不了那一双双眼睛中夷然无惧的坚定
神光。
眼前看来宏伟的城池,并没有在他们心上产生多少威胁感。拉寇迪
虽然护城河、箭塔之类的城防设施一应俱全,可在场众将几乎都已
事先把凯曼帝都的情报做过细緻的研究,皆知这些城防修设的目
的,不过是为了让帝都更显出大国之都的泱泱风范,其观赏效果大
於实用价值--换句话说,也就是中看不中用。
护城河看来宽广壮阔,其实深度有限,就算凯曼人察觉帝都面临危
机后全速赶工,也来不及将河床多挖深几尺。城墙修得虽高大,看
起来壮阔堂皇,不过城壁厚度却有限。
城墙外头,还密密雕饰着描述神话和凯曼建国历史的浮雕。平日看
来是够辉煌壮美,果然大国风范,可惜,艺术品从来是脆弱的。这
充满艺术价值的城墙能有多高的抗打击度,也可想而知了。
就只有箭塔哨楼之类的,因为本来要求就简单,功能尚不至於打折
扣。但区区几座箭塔哨楼,对付小股流民反军还行,遇上十几万精
良大军,能派上的用场就十分有限了。
不过这也怨不得当初的设计者,谁都知道帝都本来就不是用来战斗
的。
拉寇迪位於凯曼腹地,若是一般内乱,这种程度的城防已足够阻挡
叛军直到附近援军赶来;若是被外敌攻到这里,基本上也就等於凯
曼的国力根本不足以与敌人对抗,再坚固的城防也不济事。而且凯
曼自建国以来,国力、军力便一直处於大陆之冠,这次凯曼人倾一
国之兵外侵他国,而留守本国的兵力又被诱引到远处,让大股敌军
长驱直入兵临城下,实是超出了当初修建帝都的所有人的预计之外。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意味着,凯曼正是出於自身的贪念才招致今日
帝都之祸吧!
第二章 ~开战~
艾里昔年曾在凯曼军中待过一段时日,自身又是帝都出身,对拉寇
迪的防卫情况当然更没有不清楚的道理。然而与盟军一众将领面上
的坚定神色不同,他的表情却是和萝纱又有所不同的另一种迷惘。
周围沸反盈天的轰鸣声在他也是过耳不入,他的心头竟有着和萝纱
相似的抽离现实的怪异感觉。
他并非是忧虑难以攻陷帝都。事实上,连艾里自己也弄不清楚最困
扰他的究竟是哪件事了。好几件事纠结於心头,扰得他很难再维持
平日淡然从容的心境。
事到如今,等会儿盟军结稳阵营后正式发动攻城,如能生擒仁明王
固然好,就算抓不到他,只要能对国王的安全造成切实的威胁,便
拥有和凯曼谈判的资本。
此后,让凯曼交出什么重要人物、事物为质也罢,又或是逼迫仁明
王退位而扶植主和的王位继承者继位也罢,要遏止凯曼继续侵害大
陆各国的方法多得是。
至此,制止这场战争的路已经变得很明确了,然而艾里对自己接下
去该往哪个方向走,却反倒迷惑了起来。
不管是以要挟手段令仁明王不敢再行侵略,凯曼没用改朝换代,而
自己回妖精领域一带黑旗军控制的地盘做土霸主,还是由自己和傑
伊来掌管推翻了莱安特鲁王朝的凯曼,都必须要考虑在战后如何着
手治理一个国家。
连征战带兵都觉得麻烦又无聊的自己,却要担负决定一国兴亡,关
系千万人命运的责任?
……光是想想,头就大起来了。
另一方面,就算不说掌权理国之事与自己的个性不合,艾里也开始
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治理好一个国家。
要说他辛苦创立军队,都已经打拼到现在了,才开始考虑起自己有
没有管理国家的本事,听起来未免也太迟了点。其实,他是今日受
弗里德瑞克之死的触动,才萌发出这种想法的。
以前艾里所见的治国方式,无不是君王以上御下,统御一帮臣子来
治理国家。依艾里治理黑旗军的经验,他很有把握让手下人「人尽
其才」替自己管事。黑旗军既然安然生存茁壮至今,估摸着要安稳
运作一个国家也不成问题。他便以为为王为皇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并没有把这太当一回事。
然而得知弗里德瑞克为他的国家所做的事后,艾里对自己的看法开
始发生动摇。
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弗里德瑞克为促进自己国家的前进,奉献
所有的心血精力,乃至不惜牺牲贵为一国之主的宝贵生命和地位,
圣王陛下这般崇高的品格令只不过想混个退休养老地盘的某男人出
了惭愧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艾里虽性子懒散,却绝非不负责任
之人。
他深知如果掌管一个国家,便等於有无数民众的生命握在了自己的
手上。自己去争取权势,是因为想过上理想中的安逸闲散日子,但
一般老百姓中同样也有许多人盼望着能平稳安乐地生活。
在艾里的是非观中,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剥夺他人追求幸福的权
力,是件可耻的事。如果自己坐上了王座,却令辖下的子民处在他
国的威胁阴影之下,甚至遭到侵犯,那就未免太对不起人了。
而艾里一手带出来的黑旗军,可以说也是因为他给予黑旗军中各阶
层加入者平等的地位,顺应大家共同的意志行事的统军宗旨,才能
激发出所有人的忠诚和热情,迅速从无到有,蓬勃发展至今日的局
面。因而他十分清楚大众的力量一旦被良好的制度激发出来,会产
生多么强大的推动力!
对军队如此,对国家亦是如此。弗里德瑞克生前已经为本渐老朽的
圣爱希恩特缔造出完备而充满活力的制度,圣爱希恩特现在又隐然
已是神圣联盟北部的领袖,等到大陆战事停歇,不消十数年,圣爱
希恩特恐怕就会快速崛起,重新成为一个极其强盛的国家!
相反的,凯曼若在这场战争中落败,必定会有相当一段时间处於衰
退期。这两三年中向全大陆开战的消耗,也会在战后显露其后果。
如果再摊上一个治国能力不足以与圣王相抗衡的国王……国与国之
间从来是靠实力说话的,届时强盛起来的圣爱希恩特和衰弱下去的
凯曼之间将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局面,艾里没法对此抱多少乐观态度。
艾里始终是凯曼之人,现在之所以会站在和凯曼对立的地场,纯粹
是因为无法赞同凯曼的侵略行径以及其他一些出於无奈的原因,并
不意味着他就不爱自己国家了。只要凯曼不再扮演侵略者的角色,
他也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的国家沦落到被其他强国欺凌的境地。
就算不考虑凯曼的前途这种有些遥远的问题,摆在眼前的烦心事也
还有一大串。
这些时日来萝纱的异状,艾里并不是没有察觉。亲手推开自己喜欢
的人,亲眼看着她日渐憔悴,明知只要伸手就能拉回她,暂时中止
两个人的痛苦,却终是不能向她伸出手去--艾里忍受的痛苦绝对
不会比单纯为了他的拒绝而伤心的萝纱少。
留意到萝纱的表情日渐冰冷,他也猜得到自己的拒绝已将她渐渐推
往魔族那一边。虽然与她决裂的那次谈话中,他说过变成完全的魔
族不见得就是坏事这样的话,但看到彷彿渐渐变成一块坚冰的萝
纱,他内心深处却不禁涌出疑问:「淡漠无感,却也不再露出笑容
的萝纱,与昔日总在自己身边蹦蹦跳跳,直率爱笑的那个女孩相比,
得到的幸福真的会更多些吗?」
另一方面,罗炎的事也是近在眼前,那是更要命的麻烦问题。当初
修雅言之凿凿说可以封印罗炎的方法,却偏偏在今日与罗炎之战中
失败了。失败原因,未知……下次能不能成功,未知……要如何改
进,同样未知……
要对付仁明王,必然要先解决掉罗炎。与他的决战,终究无可避免。
眼下情势发展至此,若下次照面还不能成功封印他,到时候有仁明
王在场指使,受血冥幻晶所制的罗炎再无转圜余地,恐怕真要对自
己和萝纱下杀手了!先不指望封印人家,单是自己能否在他手下保
住性命,就是老大的一个问题了。
虽说艾里今日第一次在和罗炎的正面战斗中佔到了上风,旁人看似
他已找到了克制罗炎的方法,再来一次应该也不成问题。可艾里他
心中十分清楚,这一次自己仗恃的只是强过罗炎的剑技。而剑技这
种东西,说到底仍旧不过是一种技巧。
一般人在精进力量的同时相应的磨练技艺,固然相当耗费时间精
力,可罗炎这样拥有远超技艺之上的力量的人,对力量的作用方式
早已瞭如指掌,他再回过头来修习使剑的技艺便简单得多了,需要
的只是练习熟悉而已。
而罗炎体内不能违抗仁明王所说的话的血誓制约,必然会驱策他为
了能达成国王的命令而弥补自身的弱点,尽快掌握使剑用力之道。
相反的,自己在运用天地之力的纯熟度上与罗炎之间的巨大差距,
却是由双方体质和运用力量的时间长短决定的。自己再怎么勤练不
辍,短时间内也根本不可能缩小这个差距。
也就是说,下一次再和自己对上的罗炎,自己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
依旧,他身上唯一可以利用的弱点却将不复存在!到那时候,自己
还能靠什么来对付他?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何必烦恼那么多呢?如果解决不
了罗炎这边的问题,恐怕自己就得死在拉寇迪的城头上了,那样的
话,不仅萝纱的事迎刃而解,凯曼前途的问题也该轮到别人去烦恼,
用不着自己操心了!
此时,城下万千大军的吼声依旧在城池上空震荡,还没有停歇的徵
兆。奥伦将军见将士们的喝声已经收到了震慑凯曼人的效果,蓦地
伸掌向前,向下虚压。四下的军官望见将军的手势,即刻约束部属
安静下来。片刻间,喧闹的城下便重归宁静。
奥伦??李维亚将军策马徐徐向前,行至护城河前才停下。这个距离,
说话声已足可传至帝都。奥伦自身武道修为不俗,运力发声下,这
点距离更算不得什么。下一刻,将军沉稳的嗓音便响彻城头。
「凯曼君王可在?」
缩在城墙后的仁明王闻声一抖,无措地望向扶着他的年轻法师长。
见主君如此不堪形状,萨拉司坦微叹口气,用力搀起他走到城墙前。
仁明王定一定神,向城下的奥伦喊道:「仁明王康赛因在此!阁下
有何见教?」
平素仁明王自不会把区区一位盟军将领放在眼里,不过眼下强弱易
势,人家率领的军队大可以踏破自己所在的城池,姿态就不由自主
地放低了。
「拉寇迪的防卫情况如何,仁明王陛下应该也很清楚--这样的帝
都,绝不可能挡得住这里的二十万大军!不想贵方将士无谓伤亡、
百年古都毁於一旦的话,不如趁早认输降了吧!只要仁明王陛下即
刻颁布停战公告,命令所有羁留在其他国家的部队撤回凯曼原来疆
界之内,并交出质子,承诺在位期间绝不再对他国发动侵犯,我们
就马上撤兵,不会再有任何不利於陛下的行动!如若不然……」奥
伦将军神色木然,话声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等到城破之时,非但仁明王陛下不可能再坐在王座之上,恐怕我
克制不住我手下军队的复仇杀戮,莱恩特鲁王朝将不会再剩下任何
拥有王室血统的继承人!」
盟军的将军以平淡的语调单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比恶形恶状的威
吓更令凯曼人感到威胁。艾里在旁听着,心中暗道弗里德瑞克果有
识人之明。
时下的局势看似拉寇迪落於绝对下风,其实胜负还很难说。单看兵
力攻防,盟军确实佔绝对优势,但却还要考虑时间因素。
如果盟军不能在凯曼大军抵达之前迫使凯曼国王认败停战,届时便
再没有任何兵力优势可言,甚至可能反而成为深入敌境的孤军而被
消灭掉!尽速达到制止战争的目的,全身而退,实是最有利盟军的
出路。
虽然过去艾里对这位奥伦将军没多少瞭解,但单看现在他没有盲目
的被复仇念头牵着走,而是在利用盟军的复仇气势来威慑敌人,冷
静地提出最实际、最有可能为双方接受的要求,便足以看出圣王没
有把盟军交託错人。
而先前群情激昂的盟军士兵,在听到主帅表示如若凯曼接受条件便
可以放弃为圣王复仇时掀起了些许骚动,不过在将官的约束下还是
很快恢复了平静。盟军在圣王治辖下军纪之严明,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帝都城头上,仁明王勉强维持的冷静则开始出现崩裂的
迹象。盟军提出的要求尚不到动摇自己的生命和王位的地步,并非
全然无法接受。只要答应了,便能保住他原有的荣华安逸,也不用
再战战兢兢地成天担心丢掉性命……刚才的三军怒吼令仁明王心中
余悸犹存,贪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想立刻点头接受盟军的条件。
国王正要发话,旁边萨拉司坦观察他神色变化,已猜知他此刻是怎
样的心思,忙出声劝阻。
「陛下,无需理会这些圣爱希恩特人的虚言恫吓!如果现在放弃,
就等於陛下这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千秋霸业全化为泡影,今后我
国在大陆的地位更会一落千丈,陛下的声名也将从此染上战败者的
污点!」
「可……」听他这么一说,仁明王浑浊的眼神又动摇起来。心神俱
乱的国王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拿主意了。
「别看盟军现在佔尽上风,我方的回援军队却也在全速赶往这里,
约莫就是三五天必能陆续到来!靠帝都八万将士据城而守拚死抵
抗,谁也说不准我们能不能撑到援军到来,反而给进犯我国的乱军
致命打击……」
仁明王皱了皱眉,插口道:「说不准?」这种要命的事,怎么可以
用「说不准」这么让人没安全感的字眼?
「退一百步想,就算帝都失陷,但只要我王无恙与援军会合,凯曼
就没有败!而有罗炎护驾,万一盟军攻佔帝都,陛下也可以靠他安
然脱身。所以,形势还是对我们比较有利的。走到这一步才放弃,
太可惜了啊!」
虽然罗炎在接受命令时阳奉阴违,时常变着法儿搞些名堂,不过对
他堪称不败的战斗力,仁明王和萨拉司坦一样十分有信心。真撑不
住被盟军攻破了城,只要命令罗炎保护自己安然逃离,去与凯曼援
军会合,想来便不会有性命之危。
也就是说按萨拉司坦的建议坚守下去,如若成功固然可以得到非常
丰硕的成果,而失败的话情况也不致糟糕到无可挽回……
想到这里,仁明王终於定下心来。该怎么取舍,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别做梦了!凯曼乃是注定将一统大陆的天祐之国,岂会受你
们威胁?!帝都的人绝不会向敌人屈服,誓死与任何胆敢来犯之敌
周旋到底!」圣爱希恩特盟军在城下等候了片刻,只等到了仁明王
这样的答覆。
一场硬仗看来终是无法避免。既然如此,对盟军来说每一分每一秒
就都很珍贵了。奥伦将军不再多耗时间,扬手传下攻城的号令。
此令一下,大半盟军将士没去担忧随后的战争可能带来的伤亡,反
是暗自心喜。原本凯曼如果接受条件求和,他们虽会遵从主帅命令
放弃攻击帝都,但心中到底会遗憾不能为圣王复仇。眼下凯曼拒绝
议和,倒正中他们下怀。
主帅传下的攻击号令便等於是告诉大家可以放手复仇的讯号。转眼
间,军鼓轰鸣,杀声震天,无数盟军战士顿时化作了一条熊熊燃烧
着复仇怒焰的火之河流,从各方向朝着被围在中央的城池沖袭而
来!
一架架云梯高高竖上城头,一队队士兵抬着一端削尖的巨木全力冲
撞城门,掩护他们的弓箭方阵不间断地向拉寇迪城头飞射出无数枝
箭矢。不过凯曼军都躲藏在城墙后,很难瞄准,盟军的弓箭手只能
漫无目标地向斜上方射箭,让回落的箭枝自上方插向帝都的城头和
城内,杀伤力自是大打折扣。
而城头上的凯曼军居高临下,利於箭攻,箭枝更是如落雨般往城下
蜂拥而至的盟军倾泻而下。城池上空往来激射的无数箭矢,一时间
竟如蝗群铺天盖地的黑压压一片,明亮的天色也因此显得阴沉黯淡
了几分。
不过,这非自然的阴暗随即被同样非自然的光芒重新映亮了。尽管
凯曼多年苦心培养的魔法师战力大部分在外征战,帝都中还是留下
了近百魔法师以护卫王室,听候调遣。此刻,这些人终於派上了用
场。
聚集在城头的魔法师们按魔法属性分作三五个一群,各由一队士兵
护卫着。伴随着低沉的咏唱声,他们的上空很快便闪耀起各色美丽
却致命的魔法光芒。冰蓝的是冰箭、银白的是风刃、殷红的是火球、
亮紫的是雷击,艳丽的光芒便如春日盛放的繁花一般,次第在城下
拥挤成一片的盟军中炸裂开来。
城下盟军人群密集,每一个魔法都能造成颇大的打击。就算是战场
上比较适用的风刃火球这类施法速度较快的中低级魔法,由一般魔
法师来使用,其本身并不拥有太强悍的杀伤力,但凯曼魔法师使用
最多的冰、雷属性魔法所附带的冻结、麻痺效果,也能对作用范围
内的盟军士兵的行动产生要命的迟滞效果。
往往一列盟军士兵爬云梯才爬到一半就被冻结住,下头的其他士兵
被堵得不上不下,进退不得。趁这空档,凯曼的弓箭手便可以无需
顾虑对方的格挡回避,轻松射杀盟军士兵。眼看被冻结的士兵开始
出现恢复行动的迹象,再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
极其简单的配合,却极其有效。片刻间,盟军便遭受了不小的伤亡,
攻城的进度也踟蹰不前。
幸而圣爱希恩特作为魔法古国,纵然已经没落,与帝都中的魔法师
余部抗衡的实力还是有的。随军的盟军魔法师军团很快张开结界防
护魔法攻击,或是为在前方打头阵,超出结界守护范围的攻城将士
加护属性免疫魔法。
尽管属性免疫魔法只能抵消一次对应的属性魔法攻击,至少也为盟
军争取了些许攻打城头的时间,还算是有些效用。
而纵然每往城头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许多牺牲,但盟军将士都明白这
至关重要的一战除了强攻硬拚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就算周围的战
友不断倒下、就算身上伤痕纍纍,只要还能动、还可以战斗,他们
便会往帝都城头忘我的攻去。
帝都城内的凯曼军无路可退,唯有孤城可守,自是全力阻挡盟军进
攻。不过盟军上下士气高昂,全军将士更有着无惧生死的觉悟,再
加上其兵力上的优势支撑得住一定程度的消耗,战局在双方近乎僵
持的拉锯中,终是慢慢地倾向了盟军一方。
眼看战况激烈,盟军又正是最需要魔法力量支援的时候,萝纱不愿
再只是守在后方旁观。使用魔法时不畏近身作战,颇有武斗家风范
的年轻女魔法师一振臂,脱去碍手碍脚的长斗篷,便要上前助阵。
一旁的艾里虽明知她近来魔法的熟练度几乎到了意动即发的程度,
但看她一副简直是要和人肉搏的架式,想到她以前的魔法失误率,
不由得还是担心起来,张口唤住她:「萝纱!」
萝纱勒马回身望向艾里,既未应声也不发问,只是静静等他表明用
意,面上一片淡漠空白,竟不现半分情感波动。
当这张秀丽面容不再挂着明朗清新的笑容时,看起来和十多年前的
修雅更相似了,只是眸色不像修雅是纯然的墨黑,而多了一抹诡艳
妖丽的深紫莹光。
怔怔与她相对而视,艾里的感受既非面对修雅时的平宁敬慕,也非
与过去的萝纱相处时的轻快欢喜,只是没来由地有一股寒意油然自
心底泛了起来。自己所面对的彷彿竟是一块坚冰,而绝非以往那娇
美开朗的女孩……
艾里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叫住她原本是想说什么。愣了一下,他才支
吾着嘱咐道:「你……一切小心,别……别一个人冲得太前。」
萝纱定定看着艾里,忽然一挑眉,一边唇角讥讽地微微向上扯起,
绽出一个透出些许恶毒意味的笑容:「当然。我不会忘记今后还有
千百年美好时光在等着我呢!牺牲了这么多才得来的『幸福』生命,
我怎会不好好珍惜呢?」明明知道这正是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艾
里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萝纱这样笑着说出这番话时,胸口会有种濒
临窒息般的痛楚感。
直到萝纱的身影飞掠向帝都,混入攻城的人群之中,他才渐渐回神。
那样的笑容,完全不适合出现在萝纱身上!在笑着说出那些话时,
她其实比痛哭失声更加痛苦吧……
我这样决定,到底有没有做错?
当然,数万兵马嘶吼酣战的战场显然不是让人静心整理思绪的好所
在。纵使内心比先前更加迷惘,艾里也只有暂且把个人的烦恼放到
一边。紧随萝纱之后,他亦投身渐趋白热的战场之中。
艾里和萝纱两人都是自身战斗力极强之人,而与才刚接触的盟军部
队又还很陌生,带队作战多有不便,便都是索性冲上攻城最前线,
直接与凯曼军近身廝杀。只不过萝纱的主要目标,是让盟军极为头
大的凯曼魔法师,而艾里则是直接飞落帝都城头攻击守城士兵,以
接应盟军登上城头。
此时帝都城头乃是万众注目的焦点所在,四下许多盟军将士便都望
见了一个身着纯白魔法袍的少女凌空飞上帝都城头,全然无视魔法
师战斗规则,与其说「降落」,毋宁说是「一头撞入」城头上的凯
曼魔法师中间。随即那边就是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神号,来自那里
的魔法攻击压力顿时减轻许多。
紧随其后,一个寻常剑士装束,而非盟军服色的金发战士也飞身而
上,如她一般直闯入城头密集的兵群之中。虽然并非与先前的白袍
少女一样使用魔法,却同样是狼入羊群般肆意东突西冲,无人能挡。
剑士剑挥脚踢所及之处,周围士兵便稻草人似的弹飞出去。亏得艾
里顾念着到底同是凯曼人而刻意留了手,尽量让凯曼士兵只伤不
死,不过被他在后方一阵冲击,凯曼的守城阵营片刻间已是乱作一
团。
此时圣剑士和圣女的声名正是如日中天。若单只一个还不好确定,
但这样特出的两人一并出现,所有人就都知道是圣女和圣剑士到
了!
城下的盟军将士纵声欢呼起来,士气大振。趁着这凯曼军被圣女圣
剑士二人牵制住,压力稍减的当儿,盟军抢登城楼的攻势更加猛烈
起来。此消彼长下,凯曼的防线很快开始现出溃乱之象。
第三章 ~受挫~
「那就是黑旗军的圣女和圣剑士吗?果然不同一般。」
自远处目睹那两人在城头上的耀眼表现,仁明王纵是立场对立,也
不得不由衷感叹道。
为免遭遇危险,一开战仁明王就下了城楼,被护送到附近一座可以
望见城头战况的高楼上督战。当然,罗炎这救命伞是不可能不留在
身边守护的。而萨拉司坦善於谋略策划,临阵作战则非他所长,也
随行於国君身侧。另有其他将领在城楼上指挥应战。
萝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别人评论的对象,她本也从来不是会在
意旁人眼光的忸怩女子。此时她正专心凌虐眼前的一队魔法师。在
她而言,战场上的血腥拚杀,已经渐渐变成了她宣泄心情的手段。
随着体内魔性日渐高昂,她发现只有在杀戮战斗时,这些时日纠缠
心头迫使她几乎不想呼吸的那股忧伤哀怨才会纾解些许。
渐渐地,战斗之於她,几乎成为了一种享受,每次面对敌手时都专
注投入。
可怜被她盯上的那队魔法师,合力支撑起的防护结界被人家几个魔
法就打散,相反自己这边的攻击却被人不动声色地尽数化去,而自
己连人家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法都看不出来!
这魔神化身般的少女又逼得极近,已没有退避余地,这些平日里自
视甚高的魔法师们一个个只能苍白了脸骇然瞪着萝纱,任由她宰割。
也难怪凯曼魔法师面对萝纱时如此的无力。朝萝纱去的魔法攻击,
就算少数几个侥倖击破她的护身结界近了她的身,也都被她如当初
罗炎将魔法还原为自然之力一般依法施为,轻描淡写地一抬掌便化
解得一乾二净,她只要留意避着别被箭枝伤到就行。
凯曼魔法师的攻击对萝纱构不成威胁,她的随手一击却都可叫敌手
骇然失色,看上去这根本是一面倒的格局。
虚浮半空,冷然睨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凯曼魔法师的萝纱,身上自
然散发出一股耀眼光华,叫人难以逼视。那双黑色眼眸中,竟泛起
星星点点的深紫光芒。
那是萝纱全力施展魔法时魔族血脉主导身体,不由自主泄漏出的魔
性特徵。幸而战场上的人为她威势所震慑,也没人察觉。
萝纱脑中正思量着该用什么魔法进行最后一击,让这些魔法师至少
十天半月内无法再妨碍盟军的行动,忽然一道粗大如巨木的闪电向
她头上轰然落下,其中蕴含的力量之强,竟是远超先前凯曼魔法师
的一切反击!
萝纱措不及防之下,护身结界被一击贯穿。虽然及时以逆魔法化解
了闪电的大部分威力,身子仍是一阵发麻,难以动弹。
这还是萝纱第一次在与凯曼的战场上吃到亏。她尽力扭动僵硬的脖
颈,眼光四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大部分的凯曼魔法师们都已聚集
到了一处。城头人潮涌动,自己刚才的注意力又都放在这里,竟没
有留意到其他的魔法师已开始协力对付自己。
能留守帝都的魔法师,多是有相当地位的中级以上法师,无论是其
本身实力还是配合作战的技巧都有相当高的水准。那道巨大闪电便
是十余位老魔法师合力发动的合作魔法,难怪威力非同一般。
近百位凯曼魔法师或发动合作魔法或相互配合着施法,向圣女发起
了不间断的魔法连击。萝纱才刚看清情况,还不及有所反应,凯曼
魔法师那边便又有好几道强力魔法已经准备妥当。
一时间,流转着奇妙光色的魔法结界将魔法师群罩得严严实实,而
圣女上头的天空就像是突然下起了一场五彩斑斓的暴雨似的,各种
或常见或少见的魔法劈头盖脑地向她轰落。
纵然不断转化魔法力维持护身结界已成为萝纱本能的动作,而这些
魔法虽能穿透结界却也已被削弱了大部分威力,但萝纱还是一时被
打得回不过气来。
凯曼魔法师平日训练有素,相互的配合十分默契,施法时间都拿捏
得恰到好处。魔法一道接一道地发动起来,竟没有半分可以让萝纱
缓过劲儿,进行反击的空隙!
萝纱虽然几乎是动念就可发动魔法,但至少也要「动念」。可每次
都是还没等她从上一记魔法攻击造成的僵直状态回神过来,下一记
就又招呼了过来。她根本连「动念」的时间都没有,又如何能回避
或施展魔法反击?
任萝纱的本领再强,竟也只能愣愣站在原地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魔
法轰击。尽管她的护身结界仍在运转,护住她不致受太大伤害,但
萝纱要反击却是力有不逮。
至於凯曼魔法师那边,虽然看起来是完全压制住了圣女,其实也自
有他们的苦处。每个魔法师心里都明白,只要自己这边的魔法攻击
节奏稍乱,又或是有几次魔法的威力不足,让圣女缓过气来反击,
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她的局面就会完全崩溃。因而每个人都是战战兢
兢地全力施为,不敢稍有疏忽懈怠。
这近百位凯曼魔法师必须把所有力量都用来对付萝纱,再无余力去
阻碍盟军的攻击,换个角度来说,他们其实也等於被萝纱完全牵制
住了。
这其中的微妙均势,明眼人一望便知。见倾凯曼这边所有魔法师之
力,才堪堪牵制住圣女一人,仁明王看得心中惊叹不已,唏嘘的道:
「黑旗军的圣女看来年纪轻轻,本领竟似乎还在当年我国的护国女
神修雅之上!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惜!」
说到这,瞥见身边的萨拉司坦,国王忽地淡淡问道:「记得萨拉司
坦当年亦被称为少见的魔法天才,不知与这女子相较又如何呢?」
仁明王原本对萨拉司坦事事倚重,但随着近来战局的急转直下,他
日渐质疑起萨拉司坦的能力,态度越来越阴晴不定。此时他便藉着
圣女之事,发作心中不满,有心折堕一下萨拉司坦的颜面。
国王的用心,萨拉司坦自然看得明白,也只能如他所愿作出赧颜,
垂首应道:「臣多有不及,惭愧……」
听仁明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萨拉司坦方抬起头来,幽深目光静
静凝视城头上那处於各色绚烂魔法光芒包围中,分外耀眼的白衣少
女,面上神色却非是遭主上训斥后的羞恼或嫉恨,而是有着失落、
了悟、自嘲,甚至还透出一丝欣然的极複杂表情。
「虽然早就知道终有一日,你必会展露耀眼光华,也还是没想到你
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竟会是这么一番惊心动魄的大场面哪!」
仁明王是早已经认不出萝纱了。昔年追封修雅时萝纱曾进宫觐见
过,还是王子的仁明王其实已见过她。不过当时萝纱尚年幼,之后
又一直没有什么抢眼表现,仁明王登基后忙於争霸天下的大业,留
意的也都是能帮他得天下的有用人才,萝纱这才能平平的过气护国
女神的遗孤自然早被他忘到脑后。
但萝纱一出现,萨拉司坦就已认出她来了。对他来说,这个师妹一
直是个极为特别的存在。
他一身魔法本领,是承她母亲的恩惠而得来;他今日所拥有的地位,
原本也应归属真正传承修雅血脉的萝纱……他从来没有忘记在她幼
年时曾经展露过多么惊人的魔法天赋,只要稍有用心,她的魔法修
为是不可能像她后来所表现的那样庸碌平凡的。
所以,在萝纱於那一场决定两人由谁继承修雅职位的魔法比试中以
悬殊差距落败时,他就知道她是刻意退让的了。
比试结果出来了,众多师长和同学们环绕身侧,争相向他祝贺,他
却很难挤出笑容回应,没有人能明白当时他心中真正的感受。
身为女子不贞所诞之子的不光彩出身,让他自小饱受旁人嘲笑冷
眼,因而他很早就学会了弱者永远是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方,唯有力
量才是立身之根本的道理。任何会阻碍自己前进的情感,都没有必
要留存。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当自己与萝纱之间,只有一个能掌握住出人
头地的机会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抛开了与她的兄妹之情。
付出了八年的艰辛,投入了全部的心力,为的就是证明不依靠任何
人的隐蔽,用自己的力量也能赢得成功!
可是,她的退让却让成功的滋味完全变了味。
倾尽全力才争取到的胜利,却原来是人家故意让给自己的。对方根
本从来没把这放在眼里!
这样得来的成功不能证明任何事。
几年的付出和努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价值。自己依旧是靠着好运
和他人的恩惠才能立足的庸碌之辈!
萝纱这自以为对他好的做法,他非但无法有任何感激,更是满心的
怨愤。他期待的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来证明自己。
如果大家各尽了全力,就算落败的是自己,他纵然失望也并非不能
接受。萝纱对这场决定两人前途的比试的漫不经心,根本是对这些
年来投入无数心力的自己最大的嘲弄和侮辱!
而她轻易放弃原本光明的前程,这种对待自己人生的态度,也让时
时鞭策自己不忘上进的他完全不能认同。两人自小相伴长大,终归
有一分情分在。萝纱自甘沦落的行为让他对她又是气恼又是惋惜。
正是因着这些连他自己也很难解释清楚的微妙情绪,后来每次见到
她,萨拉司坦都摆出了犀利尖刻的态度。故意以言辞刻薄於她,亦
是希望能激得她伤心恼怒,放下对自己无谓的兄妹之谊,振作起来
有所成就。纵使他始终不认为自己奋力向上爬的行为有错,即便他
依旧认为情感只是无用之物,他也还是不想看到曾被自己当作妹妹
般疼爱的女孩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一事无成。
萝纱拥有曾令自己暗羨不已的非凡天赋,该当放出属於她的光彩的。
然而,虽是一直盼望她展露光彩的一天,他却也料想不到真正看到
时自己的心情竟如此複杂。
萝纱已早非昔日籍籍无名之辈。今日的她不仅是在大陆上具有举足
轻重地位的黑旗军圣女,声名不在其母之下,自身更已拥有了一身
强得骇人听闻的魔法实力,再看不到半分昔年施起法来错漏百出的
青涩模样。
当日她逃离帝都时虽是仓皇落魄,现在却携千军万马,气势如虹地
杀将回来!凯曼会陷入眼下的困境,其中亦有不少要归咎於她,当
可算是衣锦荣归了。
反观自己,论魔法修为,在一般人类法师中虽还算不错,却与萝纱
以一当百的表现完全没有可比性;论成就地位,自己辅佐的凯曼渐
落下风,而今更落到都城受困的窘境,高下也不言自明。若拉寇迪
真的被攻破,自己还有什么脸面与她相见?
萨拉司坦凝注於萝纱身上的眼神渐渐变得决绝。除了求胜,他已没
有别的退路!
为了成就功业,自己背弃了与萝纱的情谊,甚至还召唤出有恩於己
的修雅付出生命封印的魔王重降人世。在辜负了她们母女这么多之
后,自己绝对不能够失败!
就在萨拉司坦心绪变化的片刻间,城头上的情况又有所变化。艾里
虽与萝纱分头行动,始终有在留意着萝纱的景况。见她被凯曼魔法
师接连攻击,光挨打还不了手,急忙一路杀向她的方位赶去援手。
眼下凯曼魔法师的全部战力都用在压制萝纱上,而一般将士又怎可
能是艾里的对手?他就这么一路势如破竹地直闯过去,所到之处莫
不是人仰马翻,与萝纱间的距离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缩短!
萨拉司坦记得这圣剑士先前也是以飞行术飞上城头的,可见他在魔
法方面必定也有造诣。心知萝纱若得他之助脱身,两人联起手来,
己方好不容易维持的均势必将被打破,情势也将恶化至无可挽回的
地步!
萨拉司坦忙把心神重新专注於战事之上,急急将利害向仁明王说
明,请求道:「陛下!圣剑士实力太强,我军一般将士绝非他敌手!
请即刻派罗炎出战吧!」
仁明王明白萨拉司坦顾虑得有理,战场上确实急需罗炎的力量,而
自己隐身城中高楼上,一时应不致有性命危险。况且这里到城头的
距离不算太远,在施加给罗炎的命令中也早就预设了以保护自己安
全为第一优先这一条,万一出什么事罗炎也应能及时发现赶回救援。
因而他爽快地依言向罗炎下令:「去!替我把那圣剑士艾里除掉!」
「去?还真是使唤狗的口气哪!」罗炎心中冷笑,却也只能遵令。
他正要起身,又被国王唤住。刚才仁明王话一出口,想想又怕被罗
炎藉着自己这道命令,在「杀圣剑士」的时候力道故意放得没边没
际,到时候圣剑士还没死,自己这边的军队倒是倒下一大片,又或
是城楼被轰出个大口子,忙补充交待了一句:「别让他或者你的任
何举动波及城楼和军队!」
罗炎冷哼一声,飞身去了。
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艾里已赶到萝纱近侧,不加思索地挡在她身
前施展逆魔法,替她顶住凯曼的魔法攻击。
不过艾里尽管懂得转化魔法力,但以逆魔法消解魔法攻击却要求施
术者对魔法性质的瞭解、魔力操控的技巧都有相当高的水准,才可
能恰到好处地适时将魔力化解乾净。
这对视魔法书为天书的圣剑士来说,自然是远远超越了他的能力界
限。艾里虽勉力支撑,仍是无法全数化解,残余三四分威力的魔法
仍是雹雨般轰落下来。
他知道自己一让,遭殃的就是身后的萝纱,一咬牙,便决意自己硬
生生全数承受下来!
艾里不似萝纱懂得用许多高深的防护结界来护身,只能勉力猛一挥
剑,半靠武力半靠魔法力的抽空上空一段空间的空气,形成一道真
空屏障。凯曼的魔法攻击经真空屏障一隔,再落下来又削弱了一半,
只有最初一分的破坏力。
话虽如此,但这些魔法任何一个都是集合凯曼最精锐的数十位魔法
师之力所发出的,就是只有一分威力也相当惊人。魔法与武道大不
相同,武力的伤害还能设法卸开力道减轻伤害,而魔法的烈焰、冰
寒、撕裂之风等破坏力都是切切实实作用於人身上。
纵然艾里曾受魔核光炮爆炸之力的冲击,自身又能转化魔力,无形
中抗魔能力已远胜常人,但面对破坏力惊人的魔法,一时也痛得白
了脸色,动弹不得、作声不能。然而,脚下却始终稳稳的不肯退让
半步。
得他这么一阻拦,萝纱承受的压力顿时一轻,心神终於能宁定下来。
方一回神,看到的便是艾里为自己挡住魔法的背影。虽然自后方看
不到他的脸,却也能想像得到咬牙为自己顶住这些魔法的他神色是
何等坚毅无悔。
她只觉心头忽然咯登一声,本以为已经如冰如石的冷硬心房似乎裂
了道缝,似乎汨汨地又流出些柔软的东西来……
一恢复行动,萝纱忙施展比艾里高明不知多少倍的逆魔法,重新将
艾里的压力担当回去。稳住阵脚后,她边抵挡攻击边上前几步挨到
艾里旁边,抬首望向他,动容唤道:「艾里,你……」
艾里才从凯曼的攻势下轻松了些,侧头见萝纱凝望自己的眸子莹亮
亮的,唇角似翘非翘,容色生动鲜活,便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内复苏
了起来,他的心蓦地一惊。
刚才为她抵挡攻击,乃是情急下自然而然的举动,顾不上多想,现
在却不由畏首畏尾起来。不敢听她下面要说什么,艾里赶在前头抢
着嘱咐道:「我去挑了那些魔法师,你先一个人尽量撑着些。他们
如果分出人对付我,你有余力就和我协力攻击。」
话毕,不等她回答,他就调头往凯曼魔法师那边急急飞去了。
萝纱不是看不出他的用意,方才舒展开的面容一僵,黑眸中微微闪
过莹润水光,随即便又回复为原本黑钻般的冷硬幽深,无言地望着
艾里离去。
艾里一路向凯曼魔法师拚命赶去,一半是冲着战情紧急,耽搁不得,
另一半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去想萝纱此刻会是怎样一番表情。当然,
看是绝对不敢回头看的。
前头的凯曼魔法师见这两个煞神竟会合作一处,一同朝自己这边下
手,都惶恐慌乱不已,艾里还没到,那边阵脚就已经有些乱了。
先前魔法师与圣女拚斗魔法时,一般士兵早远远避了开去免遭波
及,艾里猝然发难,一时也赶不过来堵截。而就算能赶得上,又有
几人能让他的步伐缓上一缓?虽还是有不少箭矢向空中的他射来,
却也都被他轻易拨打开去。
眼看凯曼魔法师这趟就要遭殃,忽然空中一道黑影自城中朝这里飞
泻而来。四周的凯曼将士只觉眼睛一花,再看时,半空中已多出一
人,阻住了圣剑士的去路。
那人虽然一身白袍,看来并非凯曼军方的人,不过四下凯曼将士见
他一出现就拦阻下先前锋头劲盛的圣剑士,都大声叫起好来,冀望
这白袍人能制得住圣剑士。
轰然一片助威声中,艾里注视眼前没有分别多久的……该算是敌人
的罗炎,心中暗自苦笑:「需要助威加油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罗炎负手而立,却无傲然之态而徒见哀凉。他的目光淡淡扫到艾里
面上,传来的话声也是淡淡的:「有没有兴趣改换名号?」
艾里一听此言,便已知道罗炎这趟所受的仁明王之令是要取自己的
性命,而罗炎很自信有击杀自己的能力,可见上次交手被自己抓住
的弱点果然已经弥补妥当了。
他苦笑摇首。改名字钻空子的把戏,若是隔着一段距离还可拖延时
间顶一顶事,但现在仁明王本人就在现场盯着,有什么不妥都可以
当场决断,这种狡计根本派不上用场了。
「不必了,这就动手吧!」
他们都是心窍剔透玲珑的明白人,话只需说一分便足够。两人都知
今日已没有退路,艾里话声一落,两道身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战
作了一团。
罗炎本就是纵横天地无人能挡的人物,艾里现今亦已和他站到了相
近层次的位置上,两人都可当得上绝世强者之名。这般两人全力互
搏,场面之宏大酷烈自是不言而喻。
当日罗炎行刺圣王时圣爱希恩特盟军见识到的惊心动魄的战斗情
景,现在又在帝都城头再次上演。
而这一次的观者更众。非独城上城下的凯曼守军和圣爱希恩特盟军
万千兵马,帝都城中万千民众也自各处悄悄窥视城楼战事。
帝都繁华奢靡,城中不乏高楼华厦,从这些楼顶居高临下,就可将
城外战况看个大概。仁明王藏身之处,便是其中一座。
其他众多高楼上,却也多半没空闲着。恐惧战祸的城中民众生怕城
破,惴惴难安,怎能在家中安坐得下?有条件的便多半蜂拥到那些
高楼上窥探战况,巴望着能早一步知道胜负--虽然知道胜负不见
得就能对城破后他们的命运有什么改变。
虽然罗炎受仁明王不得波及城池的约束,刻意将艾里逼上高空,气
劲也颇多约束,但他们这等绝世高手过招时的声势终非寻常可比,
单是两人气劲交击的鸣响就举城皆闻。
奇异的是,这声响又并非打铁擂鼓般的死硬鸣响,闻者即使紧捂双
耳,声音仍是硬生生钻入耳朵,并不减弱分毫,宛若可令天地变色
的风啸雷鸣,闻者无不暗生敬畏之意。
那些缩在床头发抖,没看见战况的民众免不了心神动荡,惊疑着莫
不是天神交战?!
而艾里和罗炎在高空交战,今日天色清明,只要是往屋外张望的民
众倒有大半看得分明。
艾里罗炎两人於半空中身影已化得极小,底下的人只看得见一道灰
影一道白影交缠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然而剑气掌风,却一道道
雪练也似的四散飞掠回旋,湛蓝的天色也因此相形失色。偶有浮掠
而过的云彩雾气,则立时被绞得碎散无踪。所谓风云变色、惊天动
地,亦不过如是!
两人交手只不过片刻,城内外已兴起无数惊叹之声,更有些愚夫愚
妇朝着他们的方向跪拜不已。
而这一刻城内外也不知有多少修行武道的战士武者胸臆间豪气澎
湃,涌现出相近的想法:「我若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这惊天动地一战
的主角,就不枉此生了!」
然而,艾里在底下万千军民眼中固然是风光无比,个中辛苦却唯有
他自己知道。这大出风头的一战如果能够不打,他愿意求遍所有的
神佛!
一和罗炎交上手,他便知道自己先前的预料不幸地没有分毫差错。
虽然只隔了半日功夫,对一般人来说或许吃顿饭睡个觉就过去了,
但对罗炎这等修为通神、才智卓绝的人物来说却足以让他想通很多
事。
况且罗炎有着漫长的寿命,一生际遇又十分动荡,数百年中经历了
太多战事,其中更有许多对手是超越人界水平许多的魔界强者,所
以他也见识过了无数的奇功绝艺。这无数场战斗的记忆和经验,便
是一个寻常人类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宝藏!一旦有需要,罗炎就能
从中得到极大的收益。
因而,这番再次交手,罗炎的表现相比先前已是脱胎换骨一般。虽
然仅仅半天不到的修行时间,还不足以让他将所有高深的战斗技艺
融会贯通,创造出一套独属於他的高深剑技,不过凭他现在对武道
剑艺的认知,已经足以克制艾里那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
在罗炎对剑技的认识大大提高的现在,要看穿艾里的剑技已非难
事。他并不需要凭藉什么特别强悍的剑技去正面击败艾里,他只要
稳紮稳打地应付艾里那犀利的剑,同时不再受艾里剑技牵引而露出
破绽,就可以靠自身对力量出神入化的操控和运用技巧而渐渐站稳
优势,直到一步步耗尽艾里的力量,将他逼入死地!
这决定胜败的利害关系,艾里和罗炎都心里有数。然而胜负之数虽
有少许运气因素,根本上还是取决於实打实的双方各项实力的差
距。越是深谙武道的高手便越是如此,因为他们已经极少可能为策
略计谋所蒙蔽。艾里就算明白其中道理,也无法扭转局势。
而在生死相拼的激战中,罗炎眼中则闪动着与他动作间酷烈威势极
不相符的悲悯和无奈。尽管他本身的意志并不愿意伤害艾里,但仁
明王的命令却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强硬地迫使他的身体作出非他
所愿的行动,竭尽全力的毁灭仁明王指定的敌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再没有让他以智计缓冲局面的余地!如果现
在艾里无法再支撑下去,他也只能依令向他痛下杀手。
如果说艾里与罗炎以往的战斗尚有回旋余地的话,这一次便真正是
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艾里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扭转战局,
只有拼尽全力咬牙苦撑。既然稍一松懈就是死,除了尽力支持下去,
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或许是因为面临的是真正要命的危机,无暇想七想八,艾里发挥出
的战斗力倒是略微超过了平时的水准。他现在与罗炎间的差距又不
到天差地别的程度,左支右绌地倒也坚持了好一阵还没有丧命。
不过熬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身上已经伤痕纍纍,划了十七八道血
口。虽说与罗炎战斗的力量乃是借用天地之力,用不到多少本身的
气力,但随着鲜血一滴滴从伤口淌出,他正在缓慢而不间断地逐渐
虚弱下去,与罗炎之间的差距愈见悬殊!
或许……这次真的是到极限了吧!
艾里心中惨然,已经有了死在这里的觉悟--虽然这种觉悟从来没
有任何作用,不论是否觉悟,要死的还是会死。
在这种时刻,反倒没来由地感慨起来。这几年自己的遇合也算奇了,
波折重重地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要是就这么死掉,在旁人看来,
等於是故事才要进入高潮就突然被掐断了一般吧?可现实就是现
实,从来不会考虑听故事人的感受。真死在这里,又会怎样?
他好笑地发现,生命面临的危机越大,思绪好像反而越发的琐碎无
聊起来。就连现在还有闲心为这个觉得好笑,本身也够怪异的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艾里忽然没来由地心弦一震,说不上哪里不对
劲,但就是觉得发生了什么很不妥当的事……而几乎就在同时,罗
炎凌厉的攻势也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显然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脑中顿时想到了同一处--现在与他们两人
同时有着紧密联系的只有一个人……莫非萝纱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从打斗中分心,以他们两人超越常人的听力,立刻察觉到下方传
来些许不正常的骚动声。
艾里顾不上和罗炎多纠缠,沉身直往地面坠落下去。而他下落时并
未展现攻击意图,便没有与仁明王「不得波及城楼和军队」的命令
相冲突,罗炎也就无需加以阻拦。同样挂心萝纱是不是出了什么状
况,他尾随着艾里急速向下飞落。
第四章 ~二选一的胜机~
随着高度的不断下落,地面上的动静越来越清晰地传入艾里耳中,
他终於分辨出地面上的凯曼阵营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他与罗炎在空中激斗的时间里,得回自由的萝纱便和凯曼的魔
法师军团正面对战起来。圣女固然是常人望风披靡的角色,而相互
配合默契十足的近百位凯曼魔法师组成的集体力量,也绝对不可小
视。
因为不想波及城内无辜平民和攻城的盟军,萝纱没动用大范围的强
力禁咒,只使用常规的中高级魔法,效力到底有限。
而魔法师军团中存在着各类型的魔法人才,除了攻击性魔法师外,
也不乏擅长防禦结界类型魔法的高级魔法师,凭藉他们合力维持的
防禦魔法,也还能防得住不能施展禁咒魔法的萝纱的攻击。双方你
来我往,各尽全力拚斗了好一阵,战况始终僵持不下。
这一次魔法对战的激烈程度,尤要远胜以往萝纱和凯曼军的任何一
次交战。长时间、高强度地施展魔法,在魔力的操作、魔法的控制
上都要求施术者的内心精微准确地告诉运转。渐渐地,所有杂念思
虑都被一一滤空。而随着时间的延续,萝纱散发出的气势变得愈发
冰寒清冷,澄澈得竟给人欠缺人性热度的感觉。与此同时,她那双
黑眸中原只是星星点点的紫芒亦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扩展发
亮……
与她对峙的凯曼魔法师们原本还以为就算圣女魔法再强、施法速度
再快,到底只是一个人,魔法力总有耗尽的时候。而自己这边近百
人却可以轮换着休息,还有专门负责为同伴补充魔法力的牧师进行
补充恢复。久撑下去,必定是圣女先支持不住,到时候局势就等於
是掌握在凯曼手上了!
不少人心中正是存着这么个算计,才维持住信心苦苦支撑下去。然
而耗了好半天,却也不见圣女那边发来的魔法反攻有半分迟滞削弱
的态势。一个大魔法师施展一次就要休养好几天才能恢复魔法力的
强大魔法,她闷不作响就可以随便连着丢出好几个,自始自终都没
有半点魔法力将尽的徵兆!
……这女人,真的是人吗?!
越打下去,越多凯曼魔法师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个疑问。
当艾里和罗炎在天空中激战正酣的时候,一个凯曼魔法师忽然留意
到白衣黑发的圣女周身玄素的色调上,似乎多了些许诡谲邪异的艳
色。名为神圣的少女身上,彷彿有股难以名状的邪异气息攫住了他
的心脏!在意识到究竟是什么之前,这位魔法师身上就已经不由自
主地起了一阵寒栗。
仔细一瞧,他终於察觉圣女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那双眼睛!
圣女的双眼竟是紫色的!魔性的紫色!专属於魔族的特徵!!
魔法师脱口喊出了心中的震骇。惊呼声很快传入了每个凯曼魔法师
和据守的许多凯曼士兵耳中。
巨大的恐怖,彷彿吞噬人们心志的黑雾一般,随着喊声而笼罩住在
场的每个凯曼人。每个人的眼睛都饱含着惊惧和厌恶,集中到了容
颜清纯的少女脸上那双放着妖异光辉的紫眸上。
魔族虽然极少着迹人界,但每次出现,必定是伴随着无数血与火的
悲歌。尤其是十多年前刚经历过一场魔族入侵战争的凯曼,至今仍
有许多人曾亲眼见识过魔族的残酷和强悍,或是有亲友就在抗击魔
族的战争中死去。谈到魔族时,凯曼人都是深入骨髓地感到恐惧和
厌恶。
凯曼人虽先前就已十分畏惧圣女,但还只是出於对她的魔法力量的
忌惮。而此刻,这分恐惧却为人族对魔族根深蒂固的恐惧所取代,
将凯曼人驱赶到崩溃的边缘。片刻间,战场上变得比之前萝纱刚展
现实力时还要更加混乱。
城墙上靠近萝纱所在处的凯曼士兵固然是没头苍蝇般仓皇乱窜,魔
法师们的脸色不是苍白便是惨绿,有的手脚瘫软,再宁定不下心志
施法,有的临危倒被逼出了吃奶的力气,魔法反而施得更加猛烈几
分。
就连与萝纱站在同一边的盟军将士,虽大半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单听城头上的人「魔族!魔族!!」的喧哗嘈杂,不少人也不
由得惊疑交加,起了些骚乱。
艾里掠近地面,看明白城楼上的情形,顿时暗道声:「不好!」,
心急火燎地向萝纱那边疾掠过去。
她依旧还虚浮在原处,却完全没有了原先的逼人气势,只是失魂落
魄地那么飘着,连欺近身边的攻击也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好在现
在场面大乱,朝她去的魔法攻击已经少了许多,不然恐怕早就受伤
了。
艾里赶到近处,她那毫无表情的苍白容颜映入他眼中,果然证实了
他的不好预感。他急急冲到她身边,搀住她的臂膀,关切地道:「你
还好吗?」
然而不需萝纱回答,他自己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怎可能会好呢?还好的话,她的身子怎会颤抖如风中飘零的枯叶?
还好的话,她的眼睛不该枯涩得不见一丝光泽,就算现在对着自己,
也像什么都没看见般空空茫茫!
萝纱原本就对她的魔族血统深有心结,这下却在万千人之前曝露了
魔族的特徵!在场的这众多凯曼人都惧怕萝纱伤害自己而惊惧奔
逃,其实在这一刻真正受伤害最深的,其实是被他们以看魔鬼的眼
光看待的萝纱才对!
凯曼人的每一声「魔族」,每张脸孔上露出的惊惧厌恶,都在萝纱
心口割下一刀……
呼吸蓦地停顿了一下,便有一股剧痛如毒芽般自艾里心底抽发开
来。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多么努力,一切还是走向悲伤吗……
与罗炎间无谓的生死拚斗徒然遂了他人私心而并非自己和罗炎任何
一人所愿,却无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发生,恐怕只有到有一方最终
倒下才是尽头。
而对萝纱,自己强忍痛楚闭上眼不看她、推开她,难得地对人费尽
心机,只不过是期望她能过得快乐,却终归是无法避免她被其他人、
事所伤害。这些,就是所谓的宿命、注定吗?
那么,先前那许多劳碌辛苦,究竟为了什么?
忽然之间,怒气直沖上来。伴随而生的,还有股让他有些陌生的凶
念。
我捧在心尖呵护的珍宝,竟然就因为这些凯曼人的大惊小怪、呼爹
喊娘而遭受那么重的痛楚!不过就是双紫色眼睛而已,有什么大不
了?值得这些没长眼的凯曼人怕成这德性?!
一时间恼恨沖心,他竟有股挥剑把这些尽在那边惊叫奔逃的凯曼人
杀个血流遍地的冲动。
好不容易把持住理智抑住杀性没有乱来,怒恨仍是难以完全平息,
只得在心中喃喃告诫自己:「冷静!冷静!这样下去不行,总得先
制住局面再说!看萝纱眼中光采尽失,甚至已经看不见自己,凯曼
人这么大呼小叫得越久,她受的苦痛就越深。必须做些什么改变局
面!」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凯曼军队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萝
纱身上,她的紫眸才会引起这么大恐慌。那么,不如就把他们恐惧
的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如果出现了比所谓的『魔族』更可怕的人
物,应该就没人顾得上再向萝纱露出恐惧的表情了!」
在艾里正在气恨凯曼人的反应伤了萝纱的时候,这个念头显得那么
具有诱惑力!艾里也不想再多推敲什么了,看萝纱虽然浑浑噩噩,
靠着本能还是能够自保,他放开她,操起了剑。一股外放而强横雄
霸的杀气,霎时间自他身上沖天而起!
就算再怎么钝感的凯曼士兵,也能感觉到发自圣剑士身上的杀意之
盛。连他身旁神智混沌的萝纱亦感觉到身边人的剧烈变化,莹紫的
眼眸微微向他转动了一下,开始恢复了几分理智。
发现平日温和如风的男人身上原本清朗明净的气息突然阴暗下来,
染上了肃杀血腥,萝纱顿时感应到了他心中的念头。
「不要!」
萝纱拚命摇着头淒声喊道,伸出手想拉住他、阻止他。他是真正乾
净无瑕的人,她不想让他为了自己而蒙上残虐杀戮的阴影啊!
但她慢了一步。艾里已经向最靠近的一队凯曼士兵猛扑而去,空留
她淒厉的呼声在风中回荡。
虽然自己动手时,萝纱并不排斥血腥,但此时她却闭上了眼,不忍
看艾里为了自己,违逆他仁善心性而展开的屠杀。
「以后一定要替我让那个老头死得难看!」
取代了萝纱以为的哀嚎惨呼声,响起的是罗炎冰凌相击般的冰冷声
音。
艾里的剑还没有饮到一滴鲜血,就被格挡住了。紧追艾里而至的罗
炎以更加敏捷灵动的身法,牢牢挡住了他的去路。
刚才艾里下落时并未显露攻击意图,还没有什么,而罗炎一感受到
艾里朝向凯曼士兵而去的杀气,仁明王所下命令中「不得波及城楼
和军队」这一项就被触发,迫得他不得不挺身阻止艾里--虽然他
巴不得那个让自己不得不听他命令的凯曼国王的人死得越多越好!
一想到又违心地替自己所鄙夷轻蔑的那个老头做了事,那种身不由
己的恶劣感就让罗炎恨得牙痒。
重返人世后罗炎最恨的人,应该是控制他的仁明王和萨拉司坦两个
了。萨拉司坦还好些,好歹人家真有些本事,至少懂得怎么使用血
冥幻晶来解除封印,控制自己--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而仁明王自己没什么本事,却对自己指手画脚呼来喝去,实在令人
不爽到顶点!可惜身体受制於人无法反抗,已没有可能亲手让他付
出代价,只有指望萝纱和艾里他们替自己出气,於是罗炎在全力拦
截艾里的同时,说出这句与战斗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
艾里微有错愕,随即便领悟到他的意思,闷哼一声:「放心!我比
你更加想让他倒大霉!」若不是仁明王挑起大陆战争,他早不知在
哪里逍遥去了,怎么可能弄出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一大笔糊涂
帐?!
两人交换一句话的功夫,手上却不止过了几十招。然而,任艾里左
冲右突,也没法闯过罗炎的拦截动到其他凯曼人一根毫毛。
徒劳无功地进行过几次尝试,他终於意识到在自己打倒罗炎之前,
恐怕是没可能实现自己的想法了。兜了一个圈子,情况又回到了原
先僵持胶着的状态。
一边支持着在罗炎致命的攻势下保住性命,艾里一边分心留意萝纱
的状况。
刚才被艾里那么一扰,她总算清醒了几分。虽见艾里和罗炎在旁边
打斗得激烈,不过看他一时未有险况,况且上一次艾里和罗炎的战
斗已经证明她出不出手都没有什么作用,便继续不断以魔法攻击牵
制凯曼的魔法师军团。
可怜凯曼魔法师们经过长时间密集的魔法对战,此刻魔力都将近竭
尽,只能拚命维持结界防禦而无力反击。超出防禦结界防护范围之
外的魔法师再顾不上什么法师的尊严风范,就像是群失去母鸡翅膀
庇佑,在鹰爪下逃命的小鸡般四散乱窜。
尽管看起来佔据上风主动的是萝纱,但她的情况其实也很不好。她
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单薄的身子虽没被凯曼的魔法伤着,却摇
摇欲坠,彷彿随时会倒下。
看到萝纱这般情状,艾里便明白她完全是在硬撑,精神仍因为刚承
受的冲击而处於崩溃边缘,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她离开这片战场安
抚心神。
但看她机械地攻击凯曼魔法师的浑浑噩噩的模样,怕是不可能懂得
自己离开的,偏偏自己又被罗炎缠着无法脱身带她走……
又忧又急之下,他的心头不由掠过一阵强烈的焦躁恼恨。事情落到
这进退不得的地步,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该死的仁明王差遣罗炎对
付自己才造成的。想到那老头子自己倒躲在暗处舒舒服服地看热
闹,就让人不爽得要命!
「XXX的仁明王!堂堂一国之主,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翘着腿看
别人为你卖命吗?既然有称霸大陆的野心,好歹本身也该拿出点相
应的实力吧?出谋划策靠你身边的文臣,上阵拚杀有士兵们替你流
血牺牲,却不知道国王陛下你自己有什么地方配得上霸主之名?!
是个堂堂正正的王者的话,就出来和我战上一回!」
怒气上头,艾里也不理会仁明王到底藏身在哪里,直着脖子就开骂
起来。激愤中甚至有股冲动,想乾脆揭穿正在为凯曼和自己战斗的
神秘白衣人,就是曾经被倾五英雄之力封印的魔王!挂着解放他国
民众的正义名分发动战争的仁明王,实际上却是在倚靠世人眼中邪
恶化身的魔王的力量来进行战争!
此事本身已可算是最耸动,最能打击仁明王的丑闻了,而且一旦披
露出这个真相,不难想像必定会令一直坚信凯曼的正义名分而坚持
拥护仁明王的民众产生不小的动摇!这对艾里无疑有着很大的诱惑
力。
不过要公开此事,等於同时将罗炎的真实身分公布於众,要取信於
人甚至可能得牵扯出他和修雅、萝纱的关系。这不仅是对从头至尾
其实都处於不幸一方的魔王又一次的伤害,而且因为世俗人的观
念,也会伤害到萝纱和破坏修雅身后名誉。想到这些,艾里终於还
是克制住了自己。
纵声骂了好一阵,仁明王始终顾忌着圣剑士的厉害而不肯发出些微
声息,艾里微有些失望。他知道短时间内要想倚靠自身实力正撼罗
炎还不可能,本还抱着些许希望能靠这激得仁明王露面,看有没有
机会直取他的性命而免得和罗炎作无谓的战斗,可看对方这么沉得
住气,只得作罢改寻其他出路。
虽说劳而无功,不过能当着万千帝都军民的面毫无顾忌地痛骂国
王,艾里倒也颇觉解气!
只是旋即想到仁明王此刻就躲在附近某处,悠哉游哉地像看戏般看
着自己在这边拼得一身臭汗,他又是一阵恼火。自己死也好活也好,
总要做点什么让仁明王那老傢伙得意不起来!!
思绪一旦跳脱出该如何摆脱与罗炎的无谓之战这个框框,艾里心头
一动,蓦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刚才自己降落时,罗炎本来并没怎
么阻拦。可在自己的杀气一转向其他凯曼士兵时,他就一下子开始
全力阻止自己!这里头,似乎有些文章……当然不可能是魔王大人
自己突然对凯曼将士产生了什么维护之心。他会在与自己战斗时表
现积极的原因,除了存心戏弄或点拨自己外,通常便只有一个原因
──仁明王的命令!」
这样推断起来,仁明王派他过来时所下的指令中,除了叫他对付自
己之外,应该同时还有要他保护凯曼人的限制了。这个,好像可以
利用啊……
罗炎与艾里缠斗了这许久,双方固有的实力差距令战况无可挽回地
越来越倾向罗炎一边。一波波涌来的攻势,便如不断上涨的潮水般
绵绵密密地缠住艾里的身体,不要说与之抗衡回击,就连可以闪避
腾挪的空间都越来越小了。他知道照这样下去,自己顶多只能再支
持半刻钟时间。而凭自己的力量,要想在受命杀死自己的罗炎面前
带着萝纱一同安然脱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反正不做的话就是死路一条,那就试试看吧!
艾里眼中突然亮起一道精光,一股豪快无畏的气势霎时间从本应是
被逼得穷途末路的他身上张扬开来。
罗炎因他的改变而露出瞬间的迷惑之色,不过一时又看不出他究竟
有什么企图,在加於身上的命令驱使下,手中的魔真剑依旧毫无留
手地向他当胸疾刺而去。艾里无力与他硬抗,身子顺着剑势直直向
后急退。
至此,艾里的行动尚还合乎常理,也在罗炎的预料之中。早有准备
的魔王在臂上、脚下原本都留了股力道蕴而不发,这时猝然散放开
来,整个人便以犹胜艾里一筹的速度紧追上去,剑势非但未因对手
退避而竭尽,还变得更猛!魔真剑和艾里之间的距离,只在他身形
刚开始后退时拉开些许,随即便以更惊人的速度急遽缩短!
然而,艾里要的,也就只是这一瞬间与罗炎间距离的拉远。
下一刻,奇变陡生!艾里忽然完全违背战斗常规,无视急速逼近自
己心口的魔真剑,反而双臂大张,敞开了胸怀迎接对手的致命一剑!
但也不是全然放弃行动听任敌手宰割,艾里向外张开的左手上急遽
凝聚起一团强大气劲,放手向左面的凯曼军轰击而去,握剑的右手
亦挥剑向右方的士兵劈出一道凌厉剑风。
艾里能自由借用天地之力,全力发出的剑风拳劲自然非同寻常,尽
管奈何不得魔王,用来对付一般的凯曼士兵却是无人能挡。城头凯
曼军队密集,这一剑一拳如果落到实处,起码可以当场要走数百士
兵的性命。只不过,这么做全身空门大开,当凯曼军受创之时,他
也势必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此刻,城外於高处观察指挥战局的将官中,包括奥伦将军在内的少
数几位盟军将官武道修为较高,勉强能看得出艾里和罗炎的战局变
化,见此情形无不遽然色变--难道圣剑士竟是想要拼了性命,带
几百凯曼军人和自己同归於尽?!
心思最灵的几个,除了为艾里的安危忧虑外,更是觉得他这么牺牲
简直毫无道理。圣剑士自身的战力固然远胜过数百士兵,而且身为
黑旗军首领,在大陆上也佔据了相当重要地位。圣剑士如遭不测,
对所有反凯曼势力都是极大的损失。
相反,帝都城中尚有好几万守军,失去数百兵力还不至於动摇其根
本。以圣剑士的性命来换这数百人之命,绝对是极不划算的买卖!
艾里怎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举动?还是他自知今日难得倖免,拉到
几个凯曼人垫背便是几个?
而这些疑虑才刚从他们脑中浮现,城头上的战况却又再度转向超乎
人们预料的方向!
在场能看得清战情的人,都道那凯曼的神秘高手手中之剑只要继续
往前递,便可穿透圣剑士的心脏,那人必定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然而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却令他们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罗炎竟在发现艾里全力攻击周围军队的时候,毫无理由地突然罢手
了!寒光四射的魔真剑在剑锋的剑气只差数寸便要没入艾里胸膛
时,硬生生抽离开来!随即,罗炎的右手以和艾里同出一辙的方式
轰出一道气劲,后发先至地赶上艾里所发之气劲。尽管他仓促之下
所发气劲不及艾里的浩大,还是把艾里的气劲沖得偏离原本方向,
直飞上不会伤到旁人的半空。
在轰出气劲的同时,罗炎腾空而起,飞速追赶至艾里挥出的剑风之
前。身形流水行云般毫无滞涩地一个回转,横剑身前,那道以雷霆
万钧之势奔啸而去的剑风便被无声无息地消解於无形。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再放在艾里身上,简直就好像这上一刻
还在生死相拼的对手忽然变成了空气一般,没有必要再投放半分注
意力。
在场的人们无不被两人全然不合理的表现搞得一头雾水,没人看得
明白其中的玄虚--当然,不包括一手导演出此种结果的艾里自己。
见罗炎的反应果然一如自己先前所料,艾里心中大喜。幸亏自己没
有料错,今日总算有救了!仁明王下达给罗炎的命令中,果真加有
要他不能让两人之战波及其他凯曼军队的限制。
细细分析仁明王下达命令时可能的表达方式,便可推断出「不得波
及凯曼军队」这一条应该是优先於「杀死圣剑士」这一条。
虽然乍听起来这并没有多大的不对之处,不过当出现这两条只能二
选一的情况时,控制罗炎的血冥幻晶便会让他选择先完成保护凯曼
军队的安全,而这一刻自己就不再是他杀戮的目标。
这就是可乘之机!
只要向其他凯曼军队发起猛烈攻击,逼得罗炎必须全力救护,他便
无法再分身来对付自己。也就是说,面临性命之危时自己不用管别
的,尽管放手攻击附近的凯曼士兵,就可以确保性命无虞;而情况
没那么紧急时,也大可利用这一招来调开罗炎的战力,从中便很容
易找到空隙反攻!至不济,逃走总是没有问题的!!
於是,艾里身体力行地验证了这个新发现。罗炎飞身去拦截剑气时,
他毫不犹疑地马上脚底抹油。飞掠到萝纱身边,他一把揽住她的腰,
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城外没命地飞速逃回!
反正凯曼那些魔法师们的魔法力也耗得七七八八了,应该不可能再
对盟军的攻城行动产生多大的危害。萝纱离开已经不碍事了。
「打这么久也累了,留着下次再战吧!」
城头上艾里丢下的话声犹自回荡,他的身影早已去得远了。刚搞定
他临去那一拳一剑的罗炎回身望向他的背影,冰冷的表情中绽露出
一丝可以称为讚许的笑意。
然而仁明王命令的禁制仍在,既然艾里没有再攻击凯曼军队或城
池,那么杀死艾里便再度成为控制罗炎行动的指令。他随即敛去笑
容,起身开始全速追赶艾里。
不过才飞离城头没多远,他就立刻感应到仁明王通过魔法阵传发过
来另一道命令:「别追了!马上回来!」
罗炎顺从地煞住身子往回飞去。除了因为听命於仁明王的限制之
外,他自己也为此而松了口气。毕竟艾里已经飞回盟军的阵营,靠
攻击凯曼军解围的方法已经派不上用场,如果艾里他们真被自己追
上就糟糕了。
「陛下……」
仁明王藏身的高楼顶上,萨拉司坦收回手,停止向身前刚使用过的
传送命令的小魔法阵输送魔力。
他随即转头不赞同地看向国王,低声劝道:「不如让他继续追下去
吧!罗炎应该不难追上圣剑士,到时候没有顾忌,应该可以杀得掉
他的!」
「杀得掉他,又怎样?」不待他多说,仁明王就用尖锐的声调打断
了他的话:「连圣王都杀了,不还是无济於事?多杀一个并非盟军
中人的圣剑士,能有多少用处?在罗炎离开的时候,如果有人来行
刺,该怎么办?!」
先前罗炎的身影一从视野中消失,仁明王就忽然陷入一股强烈的恐
慌。刚刚才见识到盟军中藏有圣剑士这种程度的强者,如果罗炎不
在身边保护的话,万一盟军偷偷派出高手过来行刺自己,还有谁能
保护得了自己?!
而且越想下去,国王越觉得情势暗藏危险:「再说刚才那个圣剑士
逃得也有些蹊跷,太突然了!说不定就是存心想把罗炎引开,好让
其他刺客行动!!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我身边!!」
萨拉司坦无声地轻叹,放弃了继续劝服的念头。国王已经完全把自
己的安危放在最高位,绝对不肯冒半点风险,除非必要,他是不可
能轻易放罗炎去作战的。
看来,既不能用罗炎来解决圣剑士等敌军强者,也没法利用魔王的
实力在守城战中给盟军造成大规模伤亡了。
本来若叫罗炎利用禁咒一类的强大魔法向城外密集的敌人施放,应
该不难很快缩减守城军与盟军的兵力差距的。现在却因为王上的短
视而大大浪费魔王这个筹码所能发挥的力量……不过,细想起来,
陛下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
国王本就是立於一国之顶点的人,金钱和权势无不已达到了顶峰,
只有为自己创下更显赫的名声这一点对他还有吸引力。让凯曼称霸
大陆在自己而言是一个证实自己生命价值的理想,但在仁明王而
言,只是装点他辉煌人生的又一个华丽勳章而已。一旦出现了危及
生命本身的威胁,当然是先要确保自身的安全,再漂亮的勳章也只
有先丢开一边。
值得把自己不惜付出一切达成的理想,放在一个陛下轻易丢弃的装
饰品上吗?年轻的法师长仍是沉默地审视着前方的战况,只是眼神
渐渐变得有些空茫飘忽。
艾里把萝纱带回盟军后方的营地后,本以为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安抚
下她受到冲击的心神,想不到萝纱回神过来后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没有眼泪,也没有哀叹,她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坐着。艾里
忧心忡忡地蹲在她身边,料定她必是因为所受打击过大而心神恍
惚。然而,正当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该说什么来安慰她的时候,她竟
先向他露出了平静明朗的笑容。
「不用担心我,艾里。那些不算什么。我本来就真的是魔族啊!他
们叫我魔族,我也没什么好受伤的。」
被她抢在先头这么一说,艾里满腹的安慰话竟没有一句接得下去。
如果想要安慰的当事人自己先一副看得很开的样子,叫人怎么安慰
起?
愣了一阵,他方沉声道:「在我这里,你不用勉强压抑自己。难过
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笑啊!」
「嘻嘻!」萝纱反而笑得更欢了:「难道你要把肩膀借我哭吗?艾
里你也不必这样勉强自己呢!」
艾里一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萝纱竟学会用这种话来挤兑自己以
逼自己退缩了……因为自己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在有事的时候就
不愿再依靠自己了吗?
「今天打得真是辛苦,得抓紧时间休息。先失陪了。」
见萝纱站起身便要自顾自离去,艾里忙从失落中回神。现在的萝纱
确实需要人支持的。不管她说了什么都不能被她的态度逼退,至少
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
他伸手拉住她,深深望进她眼中,缓缓道:「萝纱你记着,是人也
好,是魔也好,你始终都是……」说到这里,艾里现出微不可见的
犹豫,方接下去道:「我最重视最喜欢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
事,都请想想爱你的人,不要轻言放弃!好吗?」
艾里平日正经说话的时候不多,不过这番话却是字字出自他内腑,
只求萝纱能感受到被珍视的心意,不要为了魔族血统的事而自伤自
弃。而萝纱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捂着嘴失笑出声。
「噗哈哈!艾里你怎么突然这么酸哦!这种台词一点也不适合你
啦!」
直笑到眼角泛出明亮的水光,萝纱还无法止住大笑,就这么一路前
仰后合地径自往盟军为她安排的营帐行去。在她身后,艾里的头挫
败地重重垂下。此刻他的挫折感,犹要远胜连接在罗炎手下尝到败
绩时所忍受的。
第五章 ~流言~
离开艾里,萝纱尖锐的笑声渐渐止歇,恢复成这些天来一贯的淡漠
表情。走没多远,维洛雷姆的声音忽然从上空传来。
「艾里跑得还真快!害我现在才找到你。萝纱你没事吧?刚才我好
像听那些帝都人在嚷嚷什么『魔族』之类的,有出什么事吗?」
维洛雷姆一落下地来就是叽哩呱啦的一串。先前的那场战斗他奉行
不插手原则,光是浮在帝都一段距离之外的空中旁观。在凯曼人因
为萝纱的紫眸喧哗时萝纱又是背向盟军阵营,因而他还不知道究竟
出了什么事。
萝纱被艾里带回后,他觉得最后那一段她的举动总有些怪怪的,总
不能安心,便追来探问个明白。不过他生为魔族,完全不觉得被人
指着鼻子喊「魔族」有什么不对,在这方面相当钝感,因而竟始终
没察觉出问题出在哪里。
萝纱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却只是摇摇头:「我没事。只是第一次经
历这么大场面的魔法对战,真累坏了!」
虽听她这么说了,维洛雷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只得作罢。看萝纱脸色不大好,像真是累了,他便送她回房休息,
路上也体贴地不主动说太多话,免得她耗神。
两人行了一段,一直只唔唔嗯嗯地应对维洛雷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
话的萝纱,忽然主动开口问道:「维洛,你在魔界生活了那么多年,
做一个完全魔族的生活,有趣吗?」
维洛雷姆顿时神色大振,拉过萝纱的双手紧握於胸前,两眼闪闪发
亮:「萝纱,你愿意随我回魔界去?!」
「呃……」萝纱显然有点被他突然爆发的热情吓到:「只是问问看。」
这么说来,如果魔族生活有趣的话,萝纱就有可能踹了艾里,随自
己回魔界?维洛雷姆立时完全无视自古来魔族一直想侵佔人界作为
生存地的事实,鼓动如簧巧舌全力鼓吹起来。
「魔界绝对是个好地方啊!风景充满独特另类的超现实之美(既然
人族懂得欣赏沙漠孤烟、荒壁月落,应该也能接受淒异诡谲荒凉这
类型的「美」吧!),还经常能见到人界少见的自然奇观(比如火
山喷发、地牛翻身什么的……),居住环境更是最适合我们魔族的
(所以魔族通常比人族强,正是被锻炼出来的!)!再说,在那里
生活的都是和我们同一类的人,根本不必费力掩藏魔族特徵。而且,
和同本同源的人交往起来也更有亲近感。可以说无论是社交还是日
常生活都自在方便、随心所欲,真正是您不可错过的选择!」
「呵呵,维洛你说的话很像虚假房地产广告哦!」萝纱半开玩笑地
打趣,却惊人的一针见血,直逼本质。
维洛雷姆的笑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抓着萝纱的手哀求:「萝纱你相
信我啦!魔界真的很好啦!那里才是我们魔族真正的归属啊!」
「好啦好啦!」萝纱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表情变得有种不可思议
的透明感,彷彿一碰即碎:「我会考虑的。」
凯曼一方拥有的魔法师军团和魔王罗炎、盟军这边拥有的圣女和圣
剑士,本来将其中任一方单放在其他战争中,都可以发挥至关重要
的作用。但现在几方汇聚到一处,力量却被相互抵消牵制掉,无法
对战局产生多大影响。
每当凯曼魔法师军团有所行动时,萝纱便现身阻挠,彼此的所有力
量都用在打击对方,而无余力兼顾其他。而艾里一旦上场给守军造
成太大威胁,罗炎便会受命前去加以遏制。艾里若不敌败逃,怕死
的仁明王也不敢派罗炎追击或是全力攻击盟军部队。
到后来,艾里知道自己不出战时,仁明王会害怕自己前去行刺而将
罗炎留在身边,罗炎便不会参战;相反,出战的话就会引来罗炎,
反正自己也打不过他,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乾脆只翘着腿留守后
方监督战局便罢。
萝纱的情况也相仿。知道自己和凯曼的魔法师军团难以分出胜负,
打也是白费力气,基本上只会增加双方受波及士兵的伤亡而已。双
方便都有默契地不再上战场向敌方进行直接的魔法攻击,只局限於
为己方军队施加魔法防护与祝福。
就这样,这些超常规的力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战争的走势最
终还是取决於双方常规军队的战斗状况。
为了抓紧时间攻下帝都,盟军採取轮班攻击的方式,向拉寇迪展开
了日夜不间断的猛攻。盟军兵力将近帝都真正有实战能力军队的三
倍,有足够资本採取车轮战。
连续不断地长时间攻击对可以轮番休息的盟军将士影响不大,但对
只能尽出全力日夜坚守的帝都守军来说,却会急遽地消耗掉他们的
力量。
再加上凯曼守军以弱拒强的心理压力,将会随着时间和战况激烈程
度而不断增大,进一步弱化守军的战斗力。一旦守军承受不住,防
线便将崩溃,帝都就会如怒涛中的一叶扁舟,淹没在盟军狂猛的攻
势之下!
不过盟军也有它的不利之处。盟军与凯曼守军三比一的兵力比率,
对於攻城战来说并不能算是很悬殊的数字。如果拉寇迪是座坚城,
备有足够存粮的凯曼军据城而守,就算支持数月时间也不为怪。
幸而帝都的城防并不算坚固,盟军尚有破城的可能。但是,随着战
争的进程,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越来越明显地浮现出来了。
帝都的城防再不坚固,总也要有攻城器械才好作战。但盟军为了争
取作战时间一路急行军而来,行军务求最速,辎重大半抛弃,所带
的攻城器械实在不多。
一整日攻城战下来,军中所备的攻城器械已消耗甚大。而要就地取
材临时赶制,一则材料时间人力都有限,二来仓促所制质量不可能
太好,制造的速度还是抵不上消耗的速度。
虽说当初圣王订下这个计划时,对此种状况已有所考虑,但也无法
可想,只能在行军速度和携带器械中折衷取舍。尽管现在攻城器械
还没到消耗净尽的程度,调用时也捉襟见肘,颇为拮据。
太过俭省使用攻城器具,便会束缚了盟军应有的战斗力,延长盟军
攻陷帝都的时间--在各地凯曼援军全速赶来的现在,这可是很要
命的;而若放手让盟军使用,如果在攻陷帝都前就耗光攻城器具,
接下来的战就麻烦了。其中的取舍把握,一直是接任领军之职的奥
伦将军深感困扰的问题。
幸好,将军的困扰不久就出现了转机。
正式的攻城战进入第二日,盟军的斥候发现有大队旗号不明,人数
足在六万以上的军队,正向帝都快速行进而来。这个消息一开始在
盟军中引起了一片骚动。难道竟有凯曼部队事先识破了圣王的布
置,赶在其他队伍前头赴援?!如果出现在凯曼腹地内的军队果然
是凯曼一方的部队的话,这数万人与帝都城内的五万守军里应外
合、前后夹攻,盟军面临的形势就更加危殆了!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有坐以待变了。随着那支军队的接近,
盟军前军继续攻城不辍,后军则回转摆好阵势,严阵以待。
而在盟军将官一片紧绷的面皮中,艾里和萝纱两人的神态却都显得
很放松,艾里嘴边甚至还有一丝隐忍不住的笑意。对这支不速之军
的来历,他心理已经大概有个谱了。
虽说自己心知肚明却看着大家提心吊胆,好像不大道德,但他与盟
军的关系不算很深,贸然说话恐怕反而不好,索性就不多说而坐等
盟军自己发现了。反正让他们惊喜一下也不错。
不多时那军队已进入盟军视野范围,却奇异地没有展露敌意。军队
在会引起盟军戒备的距离之外停下,随即差来了使者。
使者被引到奥伦将军等盟军高级将领身前,先往艾里萝纱那边看了
一眼,方昂首向奥伦将军道:「我军是讨伐仁明王的凯曼征讨军。
听闻贵军前来攻打帝都后,特集结拉恩普等三城的全部兵力赶来相
助!」
此言一出,在场的盟军将士顿时掀起些许骚动。来者若果真是友非
敌,不仅先前的忧虑成为虚惊一场,更把己方与凯曼守军的兵力差
拉大到更加悬殊的地步!
奥伦将军也早已听说盘踞於附近拉恩普城一带的凯曼征讨军之事,
征讨军在知晓盟军真实动向后,为了对付彼此共同的敌人而赶来襄
助,这倒确有可能。但万一是识破圣王计谋的凯曼军队利用征讨军
名义消解盟军戒心,好接近发动突袭呢?也不无这个可能。
他身为统帅,不得不顾虑周全,便谨慎地问道:「不知贵使可有什
么凭证证明贵军身分?」
「本来我准备了印有征讨军诤君和凯文将军两人印信的证明文书,」
使者忽然有些怪异地笑了笑,道:「不过现在看来是没什么必要了。
请圣女和圣剑士两位为我的身分作担保,分量应该足够吧?」
在盟军众将官惊异的目光中,艾里笑着站了出来:「各位的确可以
放心。这位就是征讨军首领,诤君傑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大
人本人!」
转回头,他半调侃地望向傑伊,笑道:「难得堂堂诤君大人,竟然
亲自屈尊当起了使者哪!」
「再见面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早!很高兴真的等到了这么一天。」
傑伊亦笑着回应。
缔结下曾经如儿戏般不可靠的「文武之盟」的两方,终於实现了彼
此的盟誓,如约再度相会!
其间双方各自都经历过许多风浪波折。纵然当初缔约时艾里与傑伊
之间着实称不是互信友爱,但经过这一年多密切的互通声气、相互
支持,两人虽未再实际见过面,彼此间却已有了呼吸相连般的同伴
默契,而凯曼则果然在他们各自的努力下一步步发生着变化!
此番再度聚首,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股豪情,彼此相视而
笑,都觉快意无比!萝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笑而不语。
周围众人虽然这时尚不知晓二人间不为人知的秘密盟约,但两人隐
现豪气的朗笑、似有深意的话语,都令观者无端端地觉得深受撼动,
心潮澎湃起来。
还是奥伦将军心系战事,最先醒神过来上前招呼。有圣女和圣剑士
证明,诤君的身分自然无需质疑了。
将军表达了盟军对诤君大驾光临的欢迎和对前来支援的征讨军的感
谢后,礼貌地延请诤君进入帅帐详谈。
从艾里刚才那句调侃的话语中,奥伦将军敏感地意识到若只是为了
表明征讨军的身分和目的,诤君身为征讨军首领并不需要亲身前
来,而只需派遣一般使者即可。他这么做,应该是有事情要先和自
己商议。
傑伊望奥伦将军一眼,果然露出心照之色。
这次会议虽只有诤君、艾里和萝纱,以及奥伦将军等寥寥数位盟军
将官参加,但谈话的内容外人倒也不难揣想。
凯曼征讨军征讨的只是被他们认定会不利於凯曼未来的国王仁明王
本人和他统领的一套统治班底,本身并非叛国者。帮助外军攻打本
国都城这种事,就算能够推翻仁明王,但如果这会给自己国家带来
危害的话,诤君也是不会做的。
在插手战斗之前,自然先要和盟军议定成事后凯曼将会遭到什么样
的处置,才会参与行动。
关於凯曼败后的处置,双方倒是不难达成共识。
征讨军当然希望仁明王下台后,凯曼不会因为战败而遭受太大影
响,能很快进行重建整顿,将国家的未来重新导向正确的方向。
而在盟军等一众遭受凯曼侵略的国家而言,纵然凯曼的战败还不能
平息他们心中为凯曼给各自国家带来巨大损失而生出的愤怒与仇
恨,他们也不得不认识到凯曼的雄厚军力并未遭受致命打击这一事
实。若是得寸进尺,凯曼真被逼得急了,纠合剩下的数十万兵力全
力反击,仍是足以将深入凯曼的盟军和南方联军一锅端了!
迫使好战的仁明王下台,让凯曼缔结盟约,承诺不再侵略其他国家,
可能的话再拿到些许赔偿,就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双方想从这场战争中求取的东西不存在根本性冲突,买卖总是谈得
成的。不过事关军队与国家,无论是共同作战时各自军队的分工配
合,还是战后对凯曼的一些具体举措,都要花费些时间才能议定。
这种场合代表南方联军说话的人还是艾里,萝纱说不上多少话。她
本就对这些繁琐庶务颇为头疼,心性趋於魔化后对此更加毫无兴
趣,看久别重逢的傑伊忙於会谈也无暇和自己说话,便索性一个人
溜出帅帐透气。还好盟军那些将官也没顾忌她圣女的身分而非要挽
留她参加会谈,让她松了口气。
前头的攻城战依旧打得如火如荼,萝纱所经之处,沿路不时可以看
到伤病被送下来治疗休息。一整天高强度攻城战下来,盟军本身亦
付出了相当大的伤亡,医护所中重伤病号人满为患,不少伤势较轻
者便躺在营帐间的空地上接受包紮或休憩。
低沉的呻吟混合成一片,彷彿某种旋律怪异的吟唱,在军营各处上
空回响着。
若萝纱还是当初那不知世事的无忧少女,可能早被军营中萦绕的沉
暗抑郁气氛触动而心情低落,但现在的她却是一派淡漠平静。心神
始终维持平静,观察力便不易受外物影响,客观地将周围发生的事
纳入眼中。在军营中漫步了一会儿,她开始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自萝纱来到盟军后,盟军将士敬重圣女的地位与高洁名声,看到她
总会显露出善意和尊重,但今天的情况好像有些奇怪。路上遇见的
士兵虽多半仍旧会向她行礼,但原本那种发自自然的尊敬之色却似
乎被一种极为怪异勉强的表情取代。
萝纱初时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的服饰装扮出了纰漏,多番检查后,她
断定应该不是这方面的因素。还有些人似乎远远一照面,就马上拐
弯改走他路。萝纱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敏感。
至於那些席地休息的伤兵病号,难以动弹的他们当然无法回避,但
在萝纱经过时士兵们原本的谈话声似乎也压低了许多,没有人再和
她直接视线相交。许多人不约而同地状似无意地把头转向了其他方
向,这种不约而同的「无意」,反而更显得可疑。而在萝纱调开视
线后,更不时有人斜眼偷瞥着她。
「该不会这也是我的错觉?」萝纱越走越觉疑惑。若只是少数人也
就不值得太在意,但她走过许多地方,士兵们的反应却都大同小异,
就不由得人不起疑心了。
当拐过一个弯,藉着路上几块巨石和几座营帐的掩蔽,萝纱踮手踮
脚地小心潜回刚刚走过的地方。
通常人们在刚刚因为某事而压抑自己的行为,不敢表露真正情绪的
情况下,若造成压抑感的事物消失,确信自己的作为不会被传扬出
去时,往往会产生比原先还更强烈的想抒发自己真实想法的欲望。
果然,以为圣女已经走远,在那片空地上休息的一群伤兵中立时卷
起一片声浪。
「好像真的是真的哩!」(好怪的语法!萝纱疑惑中。)
「是啊!以前没往那方面想过,都只觉得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听人
说过后再一看,果然那黑色底下分明闪着紫光!」
「可不是?昨天我杀到城头上时,正好看到她正面一眼。她那双眼
根本完全是紫色的!还亮晃晃的照得人发慌,绝对是魔物的眼睛!
回头休息时,我就作恶梦了……」
「但……但圣女在联盟南方时不是做过不少好事吗?如果她是邪恶
的魔族,怎么可能这么做?」
「难说啊!魔族狡猾得很,弄出好名声后更好哄骗世人,说不定她
打的是这个主意。你看现在南方联军那么多人要听命於她,可不比
单干强多了?」
「对了,不知道圣剑士跟她一夥,还是也是被她矇骗的?」
「谁知道呢!不过圣剑士看着还好,倒不像是坏人……」
藏身於巨石后的萝纱静静听了一阵,神色始终漠然。这些话还不致
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昨天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在全力催发魔法时克制不住魔化特徵,在
军前展现紫色眼眸后,她对此就有心理准备了。
她不奢望当时万千兵马中会没有一个人看到那双魔性之眼,军中因
此而引发有关自己魔族身分的流言,也没什么稀奇。反正盟军需要
倚重的是「圣女」身分的萝纱,其他无关彼此间利益的事,盟军中
真正的掌权之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当真,什么只要完全当作流言来处
理就行。
正当她打算离开时,士兵中一个声音定住了她的身形。
「……圣剑士定是被蒙蔽的。不是都在说吗?那女人可是十年前率
魔族大举入侵人界的魔王的女儿啊!那么强的魔王嫡传的血统会有
多厉害狡猾,用脚丫子想都知道!她能骗得圣剑士当她是夥伴,也
没什么好奇怪了。」
刚才的士兵谈话,萝纱听来都是不痛不痒,但这句话一入耳,她如
遭雷殛,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盟军士兵谈话的方向一被转到这个话题上,更多令她不忍闻听的话
语纷纷清晰地钻入耳中。从未有一刻,萝纱如此刻一般这么希望自
己死去。那便可以不听不看这一切,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魔王竟然和十年前用生命封印他的女魔法师修雅是那种关
系,还生了一个女儿,真可算是数百年来最耸动的八卦了!传奇小
说都没这么精彩哪!」
「……难怪啊……我早就奇怪魔王那么厉害,如果任谁肯付出生命
就能封印得了他的话,他当初也不会把偌大个凯曼搞得鸡飞狗跳
了。原来他们有这种关系,那女人曾被魔王告知真名,才可能做到。
这就合理了!」
「嘿嘿嘿,不知道那女魔法师用生命封印魔王,究竟算是殉情还是
情杀?」
「……凯曼人供奉了十多年的『护国女神』,竟然是魔王的老婆,
真是好笑到家了!」
罗炎和修雅两人那段动人心魄的情感,落到一般人口中,竟沦落得
这般不堪!萝纱此刻的感受,便等若是心目中珍视的一片净土被人
肆意践踏玷污。她不在乎这些士兵怎么议论自己,却无法忍受父母
间真挚淒婉的情感被人用这种口气污辱!
谁?是谁说出去的?!
头脑中彷彿舞动着无数白色光带,闪得她无法好好思考,只能茫然
地浮现出这个疑问。
知晓父母间这段隐情的人不多,究竟是谁泄漏出去的?还刻意把这
事弄得人尽皆知,让人随便讥讽嘲笑?!
母亲一生热爱着这个世界,倾尽心血地守护它的安宁,最后还为了
守护它而挺身与强大的魔族相抗,甘愿舍身的觉悟绝没有搀杂半分
虚假!当知道魔王就是一生深爱之人,只要她退让,她就能和所爱
的人相守,甚至从此在人魔两界都享有高高在上的卓然地位,但她
仍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对万千民众无私的爱,毅然选择舍弃生命、
舍弃所爱来保护人界!
在知道父母间的过往之后,萝纱从不觉得母亲的形象因此而有任何
瑕疵污点。正是因为她在另一个具有强烈诱惑力的选择之前,最终
还是舍弃了看似近在手边的个人幸福,她的情操远比那些单纯代表
人族,立场分明地抗击魔族的英雄更要高洁伟大,她无愧於身后所
得的任何名誉!
但用这种随便的方式传递於人口之间的「真相」,却把她高洁的灵
魂蒙上了一层污浊,将她身后清誉毁於一旦。
萝纱自己也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全身,她整个
人都在不停颤抖,眼中则失却了焦点。
拳头像是要杀人般攥得死紧,她却分不清究竟是想杀死自己,还是
杀死那群说得正欢的伤兵。
正在这空气都僵窒了一般的时刻,在军营中闲晃的维洛雷姆出现在
附近一座营帐旁边,正向这里走过来。望见有意借巨石营帐掩饰身
形的萝纱和前头的那群伤兵,他会意到这是什么情境,立时神色大
变。
但转眼又换上平常的轻松表情,自然地奔向萝纱,一边大声叫道:
「嗨!真巧,正想着萝纱你呢!就在这儿碰见你了!阳光这么明
媚,没到前头打仗的话,不如我们去郊游吧!」
被他这么一阵大声嚷嚷,估计二十丈以内没人不知道圣女在这里
了。萝纱索性步出藏身的阴影,与那些士兵面对面。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顿时鸦雀无声,瞪大了眼,骇然望向
面无表情的圣女。背后议论归议论,圣女的魔法有多厉害,上过战
场的人可都有目共睹!被她当场逮个正着……这趟没死在战场上,
恐怕倒要死在圣女手上了!
士兵们心怀恐惧,神色上就透着闪烁躲藏,再想到传言中圣女的魔
族身分,又带了三分鄙夷排斥。
萝纱一接触这样的眼神,身子突地一阵僵冷,原想上前向这些人追
问有关传言始末的,一时竟迈不出脚步。
伤兵们回神过来,看圣女没什么动作,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一会
儿就跑了个精光。
「我们走吧!」维洛雷姆走到兀自呆立的萝纱身边,柔声道。
萝纱缓缓转过头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把事情告诉我。」
维洛雷姆刚才很明显是想在自己听到什么之前让士兵们关上嘴巴,
可惜自己已经把「什么」都听到了。不过由此可见他是一定知道情
况的。不,盟军内恐怕也只有自己这个当事人还蒙在鼓里了。
回想起来,刚才自己在会议中提前退席时,奥伦将军等几位盟军将
官好像都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自己当时光顾着离开才没多在意。
现在想来,就知道他们应是为了重要会议上能少一个魔族之女在场
而觉得轻松。
而盟军的人会去费心掩饰对自己的态度,应当是艾里已经先和他们
沟通一致了,可见艾里亦是知情者,只是他不想自己伤心才刻意隐
瞒吧!
真的……真的成了到哪儿都被人排斥的怪物了。
维洛雷姆深知终究瞒她不过,只得坦言相告。
「从昨日起,凯曼人开始四处散布这个传言。应该是为了打击你,
你如果因此而崩溃或是无法容身於盟军,就可以大大削弱盟军的魔
法战力。至於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还不清楚……」沉默了一下,
他接着道:「不过魔王在他们那里这么久,他们要从什么蛛丝马迹
里猜出事情原委也不是不可能。当初魔王被封印的经过本来就藏有
相当大的疑点,而流言完全能解释得通,所以虽然这事听起来玄乎,
还是很快被大部分人接受,流传开来。」
查看一下萝纱的脸色,见她神色平板,倒是没什么不稳迹象,维洛
雷姆继续说下去。
「其他人都知道这个传言,只是没人敢在你面前提起。不过艾里已
经先和奥伦将军等几位盟军高层将领通过声气,利害关系他们也晓
得,这不会影响盟军与我们的合作,你不用担心。」
一连说了这么长一串,萝纱始终没有什么反应,维洛雷姆开始觉得
她的平静未免太过反常了。通常勉强压抑於内的情感,往往比宣泄
於外产生更大得多的伤害!但她既然不愿让别人为她分担,我又能
做得了什么呢?
心中一痛,维洛雷姆拉住木然而立的萝纱,柔声说出已在心中盘绕
过许久的话:「萝纱,人界如果让你难过,不如我带你一同回魔界
去吧?在那里,我保证没人能再让你伤心!况且,那里到底是我们
魔族中人永远的栖身之所……只要你能放得下人界的一切,敞开心
胸,就算魔界的环境不好,我也能让你过得舒适开心。」
在人界籍籍无名的维洛雷姆,在魔界却是能一手遮天的人物。这并
非甜言蜜语,而是真实的承诺。他收回对自身魔族特徵的掩饰,假
冒的「金银妖瞳」转变为深紫眸色,深深凝望着她。
本质上相同的眸色,宣示了两人相同的血统,也是在提醒萝纱她并
非孑然一身,还拥有真正的同伴。
然而他的这番话并没能打动萝纱。她的神色依旧淡漠,双眼空茫无
神,竟像是根本没把他的话听入耳中。维洛雷姆期待的目光渐渐冷
却下来。最后,向来是一副明朗得近乎轻佻的模样的不良魔族低垂
下头,苦笑出声。
「看来……我还是不够分量呢……」
维洛雷姆所说的话,萝纱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现在她的心神全不
在这上面。刚才那些伤兵混杂着厌恶惊惧的脸孔,仍不时在她眼前
闪现。
她发现,看到曾是那么欢迎尊重自己的盟军士兵如今却向自己露出
这种眼神,原来自己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不在乎。
心神恍惚间,伤兵们的脸又被记忆中的黑旗军战士所替代。今日只
是盟友关系的盟军士兵的排斥都能让自己受伤,待到关於自己身世
的流言传到黑旗军中,若是曾经同甘共苦过那么长时间的战士们也
向自己露出疏远厌恶的表情,自己还能支撑得下去吗?
黑旗军已经被自己当作家一般,而艾里则是最亲的人,同时被二者
抛弃的自己,将再也没有可以容身之所和留在人界的理由了吧……
第六章 ~以牙还牙~
征讨军为了迎接与仁明王正面作战的日子而一直在准备着,早就储
备了充裕的战斗物资。此次诤君得知圣王的策略后,断定这是征讨
仁明王绝无仅有的大好机会,成败尽在此一举,便尽出三城所有兵
力全力出击。
征讨军据城距离拉寇迪较近,不似盟军千里跋涉,随军亦携带了大
量盟军急需的攻城设备和医药。双方达成合作协议后,得到这些紧
缺物资以及征讨军七万兵力的盟军,与帝都守军间微妙的力量均
势,终於就此被打破!
兵力大增的盟军又没有了后顾之忧,开始毫不保留地终日以最猛烈
的攻势冲击着被包围的孤城。帝都守军的兵力远逊於他们的敌人,
不眠不休地防守了两日,体力早已到了极限,只是靠着守护家园、
效忠国王的强韧意志而在咬牙苦撑。每一分秒对他们来说,都是付
出无数鲜血才能勉强熬过去的痛苦煎熬!
然而再坚韧的意志,也终有消耗殆尽的一刻。帝都薄弱的城防,在
盟军日以继夜的强烈攻击下,就像是奔啸怒海中的一叶孤舟,无助
地颤抖着。谁也不知道这艘船会不会就在下一刻崩裂沉没。
凯曼将士虽然拚命抵抗,但战争的进程终究取决於双方的实力差
距,而不以人们的意志为关键。
在帝都攻城战进入第三天,凯曼的防守终於到了极限。从上午起,
几处城头的防线相继被撕开缺口,越来越多的盟军攀上城楼,与守
城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甚至还有一处城墙被轰开个口子,蜂拥而
至的盟军士兵与围堵的凯曼军队廝杀成一团。帝都攻防战进入了最
危急的时刻!
「难道……终究还是等不到援军,我仁明王真要亡命於此?!」依
旧藏身於城内高楼上监察战况的仁明王目睹此情此景,面如死灰,
颤声叹道。
虽然留守国都的凯曼将士多是军中精锐,不过守了这几日下来,兵
力只残余不到一半,就算还能作战的人也将近强弩之末。
失了城墙的守护,凯曼守军更加不是盟军士兵的对手,在城头战斗
中倒下的几乎都是凯曼的人。照这样下去,再支撑不了多久盟军就
会突破城楼,杀入城内了!
「陛下,请派罗炎到城楼上剿灭敌军吧!让他坐镇城头,必定能压
制住攻上城头的盟军,让我们的军队稍作喘息以恢复力气。」萨拉
司坦出於唇亡齿寒的考量,再次向国王进言。知道仁明王最大的顾
忌,他又补充道:「况且只是要罗炎在城楼范围内行动,万一我们
这里出什么事,也还来得及叫他赶回来救援。」
仁明王也知道除了这么做之外,自己再没有可以阻止局势恶化的筹
码。再不派魔王出动,自己只有等着叫他保护自己逃出城了。他只
得点头应允。
「罗炎,杀死所有攻上城头的盟军士兵,不得让任何敌人闯入城
内!」
国王一声令下,罗炎应声出动。当着仁明王的面行动,仁明王可以
根据情况修改命令,要像以前那样搞鬼是没可能的,罗炎便老老实
实向盟军将士展开攻击。一般战士根本不可能会是魔王的对手,罗
炎所到之处,那里的盟军士兵就像是被分开的水面溅起的浪花一
般,向两边迸射开去。当然,随之飞散的,还有他们的鲜血和生命。
幸好,罗炎已经尽量顾及在可能范围内为仁明王的敌人留下后路。
他刻意先在盟军士兵较疏散的地方降落,令盟军的伤亡暂时还不致
太大,同时也是留给盟军统帅更多的反应时间。
在这两日里,艾里考虑罗炎随时有可能受仁明王差遣介入战争,已
将他完全受制於仁明王之命的情况告知奥伦将军。不过对於罗炎的
身分,因为没必要向外人解释,他一概以「凯曼的神秘高手」称之。
此时一见罗炎竟一反前两日的情况,离开仁明王上城头参与战斗,
在后方与奥伦将军并肩督察战况的艾里立时叫了声不好!城头范围
有限,盟军无法分散得太远行动,这样集中在一起,罗炎杀人的速
度会很惊人!
他向奥伦将军急道:「将军!照此下去,登上城楼的将士要不了多
久就会被那神秘高手杀光!请先让他们撤回城下吧!」
「可那么多将士拼了性命,才登上城楼,一触即退,未免可惜……」
奥伦将军犹豫道:「况且,如果不攻佔拉寇迪,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攻往城内迟早都要过这道关,不如现在就全力以赴!」
艾里知道将军没有亲身与罗炎对战过,很难真正瞭解罗炎的破坏
力。对於不在认知范围的事物,人们总是习惯以认知范围内的事物
作比较,因而他还只是把魔王当作比一般高手更强大些的敌人,而
并未真正瞭解普通士兵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对罗炎构成威胁。但,
艾里自己对此却十分清楚!
「将军!那种程度的敌人,只能让同等级的人作为他的对手。」看
到在说这些话的时间里,又有大片的盟军将士倒在罗炎剑下,艾里
加快了语速:「请马上让普通士兵回来,免得无谓伤亡!由我来对
付他吧!」
虽然到现在也还是没琢磨出如何才能战胜罗炎,但要抓住仁明王,
罗炎将是必须要逾越的障碍!事到如今,没有其他退路,艾里也只
有硬着头皮先上再说了!
这片刻功夫里,奥伦将军看到麾下最骁勇的一队人马在发现那神秘
高手的危险性后,整顿队伍全力以赴,在那人面前却仍是如一捆捆
稻草般一个照面便被劈飞斩断,全无还手之力,看圣剑士说得坚决,
心下也开始接受了他的说法。
战场上没有犹豫的时间,他即刻传下命令照着艾里的吩咐去做。而
艾里一说服了将军,也立刻全速赶往城头阻止罗炎。
「我也去!」
一声清叱,一道纤细白影自后方以不亚於艾里的速度紧追上去。艾
里听声音就知道是萝纱跟来了,略有犹豫,还是由得她跟来。纵然
此战必然凶险,又疼惜她刚经受过流言伤害,但要封印罗炎,她的
力量是必须的,况且以罗炎与她的关系,也不应该将她排除在外。
两人转眼已飞至罗炎附近,城头上的盟军得奥伦将军军令后纷纷后
撤,罗炎也不主动纠缠,依仁明王的命令在他们退下城头后便不追
击。片刻间,盟军士兵大半已撤下城去。
而凯曼那边,仁明王见圣剑士和圣女再度联袂而至,亦害怕凯曼军
在随后魔王与他们的战斗中受波及或是又像上次那样累得魔王束手
缚脚,也即刻传下号令让三人所在处附近的部队暂时撤下城楼待命。
随着四下的两方士兵各自快速散去,相对而立的艾里、萝纱和罗炎
三人周围很快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城楼上的盟军已经全部退去,罗炎的命令等於已经完成,在仁明王
新命令传达之前他拥有短暂的自由时间。
负着双手,衣袂飘飘的身姿意态悠闲淡然,罗炎的眼光驻留在萝纱
犹带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怜惜负疚之色。
「对不起……累你受苦……」凯曼放出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他
可以想像得到自小生长於人族社会的女儿会因此受到多大冲击。
萝纱原有些黯淡的面容却忽然放出光彩,绽出一抹隐现坚强的笑
容:「那算什么?爸妈的事情,值得我羨慕骄傲,我才不管别人怎
么说!」她从未因为身为魔王的孩子而难过,就算她因为将生活在
人们的异样眼神和憎恶畏惧中而感到悲伤,但一切已成定局,除了
笑着面对这个命运,又能怎样?
「果然是我和修雅的孩子。」魔王的唇边浮现一丝欣慰的笑意。随
即他的眼光调往萝纱身前的艾里,似问似叹地低声道:「这会是最
后一次决战吗?」
尽管对接下来的战斗并没有丝毫把握,艾里还是认真地作出承诺:
「我尽力。」
正在这时,仁明王的话声忽然自罗炎脑间响起--杀了圣女和圣剑
士!
两日未有动作的圣剑士和圣女此番双双出现,仁明王知道他们两人
若在城头,守城军是没法好好作战的。难得两人都在,倒是让罗炎
一举除掉他们的好机会。虽说上次圣剑士与罗炎的交手中圣剑士没
伤得多重,国王还是看得出他与罗炎之间存在相当的实力差距。
这一次预先撤掉了其他军队,罗炎不会再受要挟,仁明王很有信心
他定能为自己解决这两个大患。
伴随着仁明王新指令的传达,魔王短暂的自我时间就此结束。罗炎
的面上霎时间透出重重戾气,望向艾里和萝纱的平和眼神也充满强
烈的杀气,不过他仍是低声发话让两人明瞭情况。
「仁明王要我杀了你们俩!」
当然,伴随而至的,还有挟排山倒海之势卷向两人的重重剑势。好
在艾里萝纱来的时候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一见罗炎神色变
化,已各自凝神戒备。
罗炎一发动攻势,萝纱立刻发动防护魔法防护全身,展开飞行术极
速拉远与罗炎的距离。而艾里不退反进,拔剑直指袭来的漫天剑势!
他这一招,一则是将萝纱完全护在身后,二则是想在罗炎剑上力量
尚未发挥至颠峰之前,抢先主动以凝聚全身最强力量的剑与之相
击,力求抵消双方本来的力量差距。
可惜,这招在三日前或许还有效,现在的罗炎却不是这种巧技能应
付得来的。
罗炎剑身力量尚未运足,便索性微缩半分再挺进,既回避了艾里的
剑,而且欲扬先抑,再递出时剑上更增了几分劲道和迅捷,如灵蛇
般缠向艾里的剑。
如果自身拥有超过对手相当程度的实力,那么直接击溃对方最强之
处往往是取胜的最快方法!
艾里一转手腕撤回长剑,避开与罗炎硬碰,明白受制於仁明王命令
的罗炎确实是在尽他所能地要置自己和萝纱於死地,心中不敢再存
半分侥倖,当下排除杂念抖擞起精神,全力与他相抗;萝纱则在稍
微外围一带飘飞,一面小心防范避让罗炎飞散的剑风,一面不断放
出魔法辅助艾里进行攻击。
圣王遇刺那时,两人曾以这种方式联手对抗罗炎,再次合作,相互
间配合得更加默契,威力令罗炎一时也不敢轻忽。
三人各展所能,激战作一团。他们打到哪里,哪里的城墙、地板受
剑风和魔法余威波及,很快就有多处出现崩塌碎裂。幸好外头的盟
军已经暂停了攻城的行动,不然会叫凯曼人更加头大。
隆隆剑啸声夹杂着魔法轰鸣爆裂声响彻全军,艳丽的魔法光华将大
半座城池映得闪烁不定。更多不安的市民被此声势非凡的一战惊
动,纷纷爬上城中各个高处,加入窥看战况的行列。
三人激斗了一阵,战况与圣王被刺那日刚开始的情形始终相差无
几。艾里与罗炎的实力差距仍在,萝纱的魔法攻击依旧只能起干扰
作用而无法决定战局,两人以二对一依旧居於下风。不过仁明王却
已有些不耐。
他记得攻城战第一天圣剑士和罗炎交战时,圣剑士可是全无还手之
力的,还是靠攻击凯曼守军来挟制罗炎才得以逃生。可今天这一战,
罗炎的攻击却不时被那个圣女躲在后头发出的魔法打断,令圣剑士
得到喘息之机。这令国王甚感不满。每一次罗炎的攻击被圣女干扰,
他都恨不能立刻让她也尝到苦头。
但他也看得出来,就算是魔法军团中最强的魔法师,包括身边的萨
拉司坦,本领都不足以介入这三人的战斗。罗炎与他们激斗成一团,
身形移动快速频繁,如果像平时一样叫魔法师军团合力攻击圣女,
也怕会误射罗炎而误事。难道竟没办法奈何她了?
正懊恼着,国王脑中忽有所动。对了,不是还有那个流言吗?魔法
师施法时都要专注冥想、摒除杂念,若是扰得她心浮气躁,看她还
能不能使得出魔法来!
仁明王立刻要萨拉司坦为自己施放一个传声魔法。这个中级风系魔
法本是人们演说时用来扩大音量的,原理是在施术范围内利用风属
性魔法精灵,制造出几个空气振动频率与声源保持一致的发声点,
便可以增大音量,令施术范围内距离远近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晰,是
适合应用在公众演说场合的实用性魔法。
尽管这时候公开进行讲话会暴露出自己的所在位置,不过仁明王也
顾不得了。好在盟军中最具有威胁性的圣女和圣剑士两人,有罗炎
对付着,而盟军方面虽还有其他一些高手,却都还在凯曼的护卫力
量可以应付的范围内。
很快,一连串恶毒的语句便响彻帝都上空,足有半座城池的人都听
得一清二楚。
「圣女阁下终於剥下圣洁的外衣,掉头向抚育你长大的故乡发起攻
击了?当年帝国抚养年幼失怙的你时,谁会想到养的居然是一条会
反噬主人的恶狼?果然不愧是拥有一副恶魔心肠的怪物啊!还是
说,这是遗传自你那位身为人类却私通魔族,诞下孽子的母亲?」
国王快意地尽情以言词攻击萝纱的心志。一开始他还只是单纯为扰
乱圣女的心志,不过他很快发现躲在安全处肆意谩骂个人真实本领
远非他所能比拟的对手,带给因为尊崇的身分而时时要保持行止端
方的他非同寻常的快感,越说越是畅快淋漓。
城头上,作为对立方而战的三人的瞳孔同时收缩,手掌也都不自觉
地紧握成拳。萝纱是被他的话触痛,而罗炎和艾里亦因见到国王胆
敢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肆无忌惮地伤害萝纱而升起满腔怒火。罗炎
无法反抗仁明王也就罢了,艾里却无法忍耐!
昨日流言的事终究还是瞒不过萝纱,自那之后她脸上整日都不再见
什么血色,以往偶尔还会流露的一丝情绪也全部枯萎,整个人像是
变成了一尊泥塑木偶。
艾里看在眼里,心里又是难过又满是对仁明王的怒火。仁明王不说
这事倒还罢了,偏偏他居然主动提起,挑起艾里满腔怒火,立时决
心要回以颜色!
「哈哈!」闪过罗炎的一击横斩,艾里得空仰头怒笑。在体内充沛
真力的运作下,他的声音不需魔法的帮助也比国王的更加响亮:「我
认得你的声音!说话的是国王陛下吧?」
萝纱本来一时间心痛如绞,果如仁明王所愿地无法集中精神施展魔
法,此时听艾里有为自己反驳的意思,疑惑地望他一眼,心里着实
摸不清他想干什么。
自己的事微妙複杂,三言两语向外人也解释不通,所以才无法澄清
流言。艾里怎能说得过仁明王?
仁明王冷哼一声:「那又怎样?难道你要否认她是魔王的女儿?还
是你想说她不是背叛自己的祖国?」
想起以前调查的圣女与圣剑士的情报中提过,圣剑士正是当年和萝
纱一起逃出帝都的一个武道大会前十强,从口音听来应该也是拉寇
迪出身的人,国王又冷笑道:「差点忘了堂堂圣剑士阁下也是帝都
出身的人!一样把剑挥向自己的国家,背叛祖国对你来说当然也不
算什么了!」
艾里却笑得比他更冷。一边回避罗炎,他一边连贯地说下去:「如
果为了结束战争回复和平而攻打挑起战乱的国家,就叫做恶魔心
肠,那么复活当初五英雄不惜牺牲生命,以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为
代价才封印的魔王,倚靠魔王的力量来实现野心,挑动大陆战争的
你,难道不是比真正的恶魔更加可怕吗?!」
拜能够随意转化天地之力所赐,艾里体内时刻流转着充沛真力,因
而虽然闪避罗炎的攻击十分艰难,这一番话仍是说得十分连贯,气
势逼人。
说话间他以眼神向罗炎表露歉意,因为为了让旁人接受,他的话中
不得不把魔族作为邪恶的象徵来讲。罗炎轻哼一声,反正数千年来
在人类眼中魔族从来都是丑恶之物,也不差这一遭。
然而艾里这些话,却在其他听见的人心中激起轩然大波。凯曼的这
个神秘高手在东方联盟国家的多次战争中都有行动,虽然隐匿,难
免也有人知道,近日来更可说是寸步不离国王,注意到他的人着实
不少。
不过十多年前见过那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魔王的人几乎都死了,始
终没有人会把这神秘高手和那为祸凯曼的魔王联系到一起。
而复活魔王,驱策为用,更是光听着就透着邪恶之气!若国王真的
作出这种事,那么凯曼发动大陆战争时所号称的正义名分就安全站
不住脚了--谁曾见过复活曾给万民带来无数血腥劫难的魔王,来
实现解民倒悬?何况大战至今,各国都全力反抗凯曼,杀戮造下不
少,却未见哪一国因凯曼而享得了什么「富足安康」……
另一方面,就算不理会凯曼的战争是否正义,十年前魔王给凯曼带
来的巨大破坏,至今仍深深印在凯曼人心底深处。光是魔王重降人
世的消息本身,就足以令民众惶恐於是否又将降临一场浩劫而引起
民心动荡。
仁明王心知於此帝都存亡难料之时,民心可是动摇不得的,着急斥
道:「你是我凯曼之敌,为了求胜,什么鬼话不敢说?魔王可不是
什么低等妖魔,岂是说复活
就能复活得了的?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吗?!」
彷彿真是报应轮回,正与萝纱对有关她身世的流言澄清不得的情况
相似,仁明王也面临了同样难以同外人说清的苦处。虽说他是通过
血冥幻晶复活罗炎,能够完全控制其为己所用,但血冥幻晶这种神
秘之物,却不是普通民众所能知晓的。
圣剑士所说情况若属实,最合理的解释,自然就是国王以邪法复活
魔王后,与他达成了某种肮髒的协议沆瀣一气,为祸於世!
至於那小小一块红石头就能迫使至强至邪的堂堂魔王完全听从仁明
王号令,这虽是事实,但实在很难让一般民众相信。就算想以发出
号令让罗炎照做来证明,想必也会被人解释为与魔王合谋演出的戏。
因而仁明王根本没有办法让民众相信他只是单纯利用魔王的力量,
来完成「拯救大陆受苦的万民」这正义大业,於是只能死死咬定罗
炎并非昔日的魔王。
艾里猜得到他会这般反应,也不着急着分辩,只是傲然一笑。忽然
之间,远近窥视这边动静的万千军民都有种奇特的感觉,这个原先
纵是在激斗中看起来也十分温和平易的剑士,气质一下子完全变
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烈到近乎刺眼的光彩!
如果说他予人的感觉原本好似一颗内敛温润的珍珠,此刻就是光芒
璀璨的钻石,毫不掩饰地向四面放射出夺目的光华。而这种耀眼的
个人风采,更令许多自小就在帝都生活的人们觉着好似有几分熟
悉……
仁明王疑惑於艾里蓦然改变的气势,却不知道这里头能有什么玄
虚。心下正惊疑不定,便听圣剑士透着说不出的自信的声音传来。
「旁人或许还真证明不了他是不是魔王,难道当年曾亲身参与封印
之战的五英雄中人,会认错自己曾拚死奋战过的魔王吗?」
「什么?!」
这一声惊叹不仅出自仁明王口中,更同时发自听见这番对话的万千
军民口中。一时间,满城上下尽是一片惊噫之声。
这个看上去气质平和的男人,竟会是那位原本锋芒逼人,已失踪多
年的封魔英雄艾德瑞克?!
艾里与罗炎缠斗这许久,每一刻都是全力应付,早已是汗流浃背,
一头金发也被汗濡湿。他抽出手来,将本来垂在眼前的额发往后一
捋,汗湿的金发便服贴地顺往后脑,只在额侧滑下几绺,更加凸现
出明晰的前额和眉目轮廓。他随即抓住罗炎攻势中的一个破绽,以
圣王遇刺那日战胜罗炎的方式将全部劲力聚於剑上,全力攻往罗炎
的破绽所在。
罗炎的战技虽提高到能不让艾里操控战局,终是时日短暂,距离艾
里还有段差距。被他攻入破绽,罗炎只得匆忙回剑抵挡,能运出的
力道不过三分。两剑相交,力强者胜,罗炎竟被弹出数丈。
趁着他重新控制住身体再度袭来前的片刻空档,艾里昂首面向城
内,将面容完全展露於城中人们的视线之下。
嗯……要不要顺便再摆个POSE呢?艾里一边打破十年来已经习
以为常的懒洋洋心境,努力维持少年时那冷如冰锐如剑的气势,一
边很认真地思考过去的形象。不过他终因名闻遐迩的封魔英雄,帝
国第一剑士艾德瑞克,当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典造型而告放弃。
然而效果已经足够。市民聚集旁观战事的各处,接连传出越来越多
的惊诧之声。
「那……那个剑士!好像五英雄的艾德瑞克大人啊!」
「真的呀!打扮虽然不一样,但那五官、那气势,真的是艾德瑞克
大人的样子!」
十几年前艾里是帝都中的贵族,自身的地位品貌都相当特出,又得
了帝国第一剑士的名头,长居城内的城民中着实有大半都识得他的
模样。城中上至名媛闺秀,下至小家碧玉,也有许多将他当作思慕
对象。
就算过了十多年,民众当年的记忆消褪了些许,名媛们变成了贵妇、
「碧玉」们多半成了当街刷马桶的大妈大嫂,但再见到那熟悉而独
特的气质,依旧很快将他认了出来。
这些人的惊叹随着城中观战百姓的交头接耳而越传越广,不多时艾
里的身分便为所有人确认下来。
仁明王昔年尚未登基时当然也曾见过艾德瑞克,此番艾里稍事整
理,恢复过往第一剑士的神气,他很快也认出他来,脸色立时变得
很难看。
原是想借圣剑士的出身来打击他,怎料竟会牵扯出这么惊人的事!
仁明王能坐上王位,自非蠢物,立刻意识到眼下情况竟被圣剑士一
番话扭向了一个糟糕至极的方向!
国王侧耳细听城内动静。刚才还嗡嗡作响的模糊喧闹声,渐渐变成
了僵硬古怪的寂静。间或响起的像是窃窃私语的人声,只让气氛更
显得沉重而危险。
圣剑士就是昔年封魔英雄的事实一旦确立,人们的思维自然而然以
相似的模式推展下去。
圣剑士既然真的就是艾德瑞克,自然不会认错魔王的脸。况且除了
魔王之外,也很难想像还有什么人能在与传说中的英雄战斗时稳佔
上风!那神秘高手同时精擅武技与魔法、施法快极、魔力永无尽竭
的战斗表现,还有不论受什么伤都会很快回复的无限生命力,现在
想来也都与昔年有关那魔王的描述一般无二……
而如果圣剑士对仁明王的指控属实的话,就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受
千万国民尊崇敬慕的封魔英雄,昔年为了守护凯曼不惜豁出性命封
印魔王的人,为什么会兴兵攻击自己的国家了--当国王的灵魂沦
於黑暗,与魔王勾结为恶时,就难怪英雄会挺身而出,起兵阻止他
的阴谋了!
帝都上空那片越来越浓厚的怪异气氛,正是民众震撼於情况的惊人
发展,民心正在发生剧变的徵兆!想到这将招来什么样的后果,仁
明王不由得毛骨悚然,惊怒交加。
「哈哈哈!」心知肚明要阻止事态恶化,就绝对不能承认罗炎的魔
王身分,国王忙以乾涩的嗓子故作荒谬之状地强笑出声:「一派胡
言!亏你为了求胜,竟然掰得出这等谎言!你以为凯曼国人都是听
你怎么说就怎么信的傻子吗?哈哈哈哈!」
萨拉司坦微带怜悯地看着身前的王者。带着旁观者般平静的心态,
他清楚地知道任国王再怎么辩解,情势已难挽回。
举城上下有那么多人都认出圣剑士就是艾德瑞克,很快城中的民众
就会知道,这就算不是事实也成了事实。
而且圣剑士与罗炎在战斗中显示出两人远超寻常的实力,也让他的
话显得更有说服力。毕竟像他们那种程度的强者总会有个崛起的过
程,在修行中便应当已闯荡出一定的名气,是不大可能像这样毫无
徵兆地就一下子冒出来的,何况还是一下子冒出来两个?
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辩词多么脆弱牵强,仁明王越笑越显得底气不
足,笑声乾涩如砂纸刮擦,只是愈加反衬出场面的尴尬。笑了几声,
他再挤不出笑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怒气勃然而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国王知道不管帝都这次能不能守得住,战争结
束后自己的王位都很难再坐得住了。战败自然不用说,战胜的话,
国内的民众也不会容忍一个与魔王有勾结的国王!自己辛苦谋划多
年的大业,已经毁在了圣剑士的手上!
第七章 ~决战~
仁明王瞪着城头上圣剑士和圣女的眼中冒出疯狂的红光,急匆匆通
过魔法再度传送话语给罗炎,发狠催促:「别磨磨蹭蹭的了!快点
给我杀了他们!我要让他们两个尝到最痛苦的死法!!」
艾里见目的达成,便重新以全副心神投入与罗炎的战斗当中。先前
一心二用,几次险些丢了脑袋,他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全力与萝纱
相互配合以慢慢拉平局面。
激斗中,罗炎的身形蓦然微微一震,若非艾里和萝纱的全部注意力
都集中在他身上,恐怕还察觉不到。这一震,令罗炎的动作出现微
小偏差,也让艾里抓住机会得回些主动,身上承受的压力稍减了几
分。
然而,他才略松了口气,下一瞬间,就感觉到更甚於先前十倍的浓
烈杀气,自罗炎身上如黑色火焰般急速席卷向四面!
艾里和稍远的萝纱的头发,被这如有实质般的强烈杀气蓦然沖得向
后激狂卷扬,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两人勃然色变,知道罗炎的杀意已经提升到可怕的地步!幸亏他们
两人拥有与他相同的天地之气护身,才能支持下来,若换个人与他
面对,恐怕早已在这股冲击下心神崩溃,瘫作一团!
「看来仁明王的怒意已经把罗炎的状态催逼至顶峰……接下来真正
是一场要命的硬仗了!」艾里的神色随着罗炎的杀气攀升而愈显严
峻,而彷彿与罗炎汹涌奔啸的杀意相呼应一般,他身上亦有一股一
往无回的慨然气势不断高涨起来。
接下来的战斗不仅将决定自己和萝纱二人的生死,更决定了眼前这
场攸关全大陆民众与国家命运的战争的成败!
这一战有胜无败!
罗炎散发的威势遽然加重的同时,他的出手也变了。
对艾里飞斩向他咽喉的一剑视而不见,罗炎右手的魔真剑扩散出近
尺的银白剑气,锐啸着同样噬向艾里的咽喉,同时左掌亦以刁钻至
极的角度印向艾里的右肋,动作间隐有风雷之声,可见这一掌如果
印到实处,绝不只断两根肋骨那么简单!
而以这样的攻势,罗炎双手全放在外,胸怀大开,空门尽露,由得
艾里随便怎么攻击。
艾里微一错愕,随即醒悟。罗炎拥有不死体质,常人足以致命的伤
他也可以不当回事,自然尽可以採用搏命的打法。可自己只是常人,
只消挨上一记他的杀招就真正完蛋,怎么跟他拼得起?!
这两年来与罗炎的数次交手,他都未曾动用这种拚命式打法,艾里
几乎都忘了这事。然而这时候要撤招已来不及,艾里的长剑准确无
误地穿透罗炎的脖颈,蓝色的魔族之血喷洒出来,溅了艾里和罗炎
两人都一头一脸。
罗炎白皙清秀的脸被沾染上的斑斑点点的蓝色血痕衬得十分诡异,
被洞穿了咽喉的他并没露出痛楚之色,定定凝注着艾里的眼神反而
透出令人发冷的死亡气息--当然,这是对他的对手而言。
这奇诡阴森的一幕,同时落在了无数注目这场决战的军民眼中。这
一刻,无数人发出了惊骇的呼声。蓝色的血、洞穿咽喉而能不死,
这个人果然就是当年被封印的魔王啊!
此时,再没有一个人怀疑艾里先前那番话的真假。因而在看到下一
幕画面时,许多凯曼人反而为他们的敌人揪紧了心。
趁着艾里的剑插入罗炎脖颈,双方的距离被拉近的好时机,罗炎的
剑和掌也逼近了圣剑士。艾里要回身后撤已是不及,喉头霎时间已
感觉到了魔真剑凉浸浸的寒气!
眼看弹指间他的咽喉就要被魔真剑洞穿,萝纱一记光炮及时轰至,
将罗炎的掌剑击偏数寸,艾里方捡回一条性命。略显狼狈地后翻出
丈余免受追击,他才发现身上凉凉的,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刚才的境况虽是险极,不过艾里战斗经验丰富,仍能保持平静敏锐
的最佳应战状态。
一边重整攻势,他脑中同时急速掠过一连串分析:「罗炎这种拚命
打法,只有在武道大会上他第一次展露魔王真面目时使用过。那一
次仁明王是决心将十强高手不收为己用就除掉灭口,因而才没特意
让罗炎有所保留。而后罗炎执行仁明王的其他命令时便都有所收
敛,就算是行刺圣王那次,也都没再用过这种打法,以免暴露他魔
王的真正身分。现在仁明王全不顾忌城中许多民众的眼光,让罗炎
用这种打法,可见他是觉悟到王位已经不可挽回而破罐破摔,只求
杀掉自己和萝纱泄愤了!」
艾里忽然有种不知该笑好还是叹气的感觉。能打击到仁明王固然十
分痛快,不过自己要应付再无留手的罗炎,可就是「痛」得很「快」
了……
罗炎接下来果然全是不顾自身的打法,艾里原本靠武技精妙才能勉
强扳回的几分优势,立时就全被打消。
武技再怎么精妙,也不过就是能够伤害敌身的技艺。但如果对手根
本不在乎受伤,甚至只求抓住近身伤敌的时间回以致命的攻击,那
么武技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艾里能运用的天地之力依然不足以和罗炎对抗,便只能全力抵挡退
避,局面被动至极。现在就算是想用破坏城楼的方法逼仁明王让罗
炎分散力量保护城楼,也不济事了。
在罗炎剑下自保,已经耗尽他全部力量,若要再分出力量去破坏城
楼,恐怕没等到仁明王传令给罗炎,他就已经死在魔真剑下了!
幸好萝纱还在旁边不断辅以魔法攻击,不时於危急处打断罗炎的进
攻,让罗炎虽是始终佔尽上风,却还是不能给予艾里致命重创。
如此缠斗一阵,罗炎见决斗被萝纱不断的魔法攻击扰得难有进展,
眼光蓦地离开艾里投向她身上。艾里一见,顿时暗叫声不好!罗炎
已完全受制於仁明王,为了达成使命,他定是打算先除掉碍手碍脚
的萝纱再从从容容地收拾自己!
果然便在同时,罗炎丢下他,反身向略远处的萝纱疾扑而去!
萝纱未曾修行武技,反应能力和敏捷度都不能跟罗炎和艾里相比。
她眼前一花,就看到罗炎竟把手中明晃晃的剑尖直指自己心脏,身
剑合一,往自己这里疾射而来,顿时吓得亡魂大冒。罗炎受制於凯
曼国王命令的时候,虽是老爸也没有人情可讲的,剑一刺到就真的
死定了!偏偏她的身体却跟不上头脑的运作,一时间动弹不得,无
从退避。
萝纱虽因罗炎的血统而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治癒力,但经过混血,
治癒力到底与罗炎相差不少。罗炎就算头被砍下,他用手把头颅固
定於脖颈上,不消片刻便能恢复如初。
萝纱却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当然她并没有试过。艾里也绝不想
做这类试验!
幸而他一开始就敏感地预料到罗炎的行动而有所准备,一闪身便赶
到罗炎之侧。罗炎不惧受伤只求达成目的,攻击他身体是阻止不了
他的,艾里便狠狠一剑向飞射的魔真剑横斩下去,只求能阻住他这
一剑。
然而,这一剑固然是艾里最强的一击,但罗炎的力量却不是他所能
阻止的了的。魔真剑只被艾里这记横斩略略击偏几分,缓了些许去
势,旋即又在罗炎的调整下继续朝原本的方向飞射而出。
艾里一击失败,便见罗炎急速向萝纱逼近,那种速度,萝纱是绝对
没有办法避开的!
霎时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情急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全力往萝
纱那里飞扑过去,竟赶在罗炎前头冲到萝纱身边,抱住她以自己的
身体护住,顺势往旁边倒去。
而以一瞬之差落后的魔真剑,便仅以分毫的差距擦着他后背斜插下
去,深深陷入地面坚硬的石砖之中!
大篷的鲜血,从艾里搂着萝纱跌落的身子中飘飞出来,映着日光晶
莹莹的红亮,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瑰丽难言的弧线。血水坠落在地,
在青灰石面上四溅成一朵朵鲜妍红花。
魔真剑终究还是在艾里后背犁出一道血沟,幸而是横着擦过,不致
伤及内脏骨头,但这伤势已经够触目惊心了,只要再差上一分,艾
里便是自侧肋穿心而过的结局!
长长的伤口自是痛彻心扉,艾里不自觉皱紧了眉,心口却因确信萝
纱未受伤害而松下一口气。她没事就好!纵然这段时间惹她伤心的
人就是自己,但自己始终还是不愿看她受半点伤害的……
望见那飞洒的鲜血,萝纱一直僵冷的表情忽然有些松动,眼中光华
闪动。并非泪光,而是某种即将消逝的东西重新复苏了起来,令原
本死气沉沉的黯淡乌眸开始变得如星子般鲜活明亮。莹莹生辉的眼
波轻轻抬起,望向艾里因疼痛而微垂的眼中。就算他并没有在看她,
她一样从中看出了许多过去一直忽略的东西……
生死一线之间,只有真的把她的生死看得比自己更重的人,才会不
顾自身安危地用身体为她挡下剑来!这样的他,真的是对自己并无
情愫的吗?
尚在迷惑间,一剑落空的罗炎从地上抽回剑,再度向刚刚落地立足
未稳的二人追击过来!他已经发现就算不为了剪除萝纱的魔法助
力,利用她来迫使艾里停止原本打带跑的打法跟自己硬拚,也是极
好用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罗炎的攻势便如流水般绵延不绝,一
波接着一波地追着二人,紧咬不放。
这一招果然有效。从刚才交手的情况看来,艾里知道自己的力量不
足以阻止罗炎,要保护她就只能一手带着她一同行动,不给罗炎靠
近她的机会。
但这样一手揽着萝纱作战,至少便有一只手派不上用场,身法的灵
活也颇受影响,难以完全回避罗炎的攻击,艾里便只能用自己最弱
处对人家最强处地跟罗炎硬拚力量,以这种最不利於自己的战法作
战!
尽管萝纱在施展水系医疗类魔法为艾里平复外伤后,也不时发出魔
法攻击(在魔法师不会受到伤害的前提下,魔法可於近身战发挥更
佳的攻击效果),但罗炎始终不痛不痒,而萝纱施法的短暂间隙却
足以让他发动许多次致命的反击!
为了不让罗炎那强悍的破坏力伤及萝纱,艾里在使力硬扛还是扛不
下的时候,就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来挡了。
不多时,他的四肢肩背等各肌肉硬实处已是伤痕纍纍。纵使萝纱及
时以魔法为他疗伤,但对流失掉的血液和刚恢复的伤处残留下的痛
楚,她还是无能为力的。
看着艾里为自己挡下一次次危险,身上渐渐创痕纍纍,鲜血浸透了
两人的衣裳,萝纱情知他是不可能放下自己的,也不矫情地要他放
手,只是尽全力地与他配合共同抵禦罗炎的攻击,但眼中却早已泛
着泪光,心头的感动难以言喻。
就在这段彷彿极漫长,又彷彿极短暂的时间里,萝纱从未像这一刻
般清楚地感觉到艾里的心。他的心就像一本摊开的书,她能明白地
读出他一道道思绪,那是爱慕、怜惜、忧虑,歉疚、克制,还有自
我牺牲。
这一刻,萝纱终於懂了。他的心从未拒绝过自己!他的作为始终就
如现在的情势一样,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她受伤害。推开自己,
并非是他对己无意,或是单纯受缚於道德才不愿迈出一步。
实际上就算从未宣之於口,他心里早已把自己看得比他更重,实是
一心不想害了自己将来的幸福,才宁愿强忍痛苦拒绝自己……
而在那个时候,主动做出选择的他,看到自己为此难过时所承受的
痛苦,只会更在自己之上吧?
这段时间来时时缠绕心头的僵冷麻木感,早已像是从未曾出现过一
般消失无踪了。整颗心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股暖融融的热流一点
一点地自心底渗漏出来,渐渐会合成流,将心包裹在里头,熨得暖
暖的。
这种让人想叹息、想高呼、想放声歌唱的感觉,就叫做幸福吧?
如果萝纱能看到她此刻的样子,也会惊讶於自己脸上绽放出的明亮
光采,还有眼神中重新亮起的强韧意志的光芒。
现在的她,再没有什么好疑虑顾忌的了!少女的眼里,已经清晰透
露自己想要选择的道路。
原本萝纱至为介怀的,就是艾里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否仅止於长幼
辈或是单纯的同伴友情。不过艾里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
那么,自己该怎么做就变得很容易选择了。这些日来尝到的苦痛有
多深,恰恰证明了她对他的情感有多深。
到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确自己的心意。管他什么寿限差异、管他什
么长远幸福,她只知道如果现在就这么结束,她此后的生命都将在
悲哀孤寂中度过。她已陷落太深,艾里现在才抽手已经太迟了。
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激战之间,她的心思经过许多转折,立下了这
一生最重要,也最坚定的决意:「从此只听从自己的心声执意追随
於他,不管是否会得到艾里的回应,也不管今后是否要忍受千百年
的悲哀孤寂。一样是要终生悲哀的话,她宁可抓住眼前能看得到的
幸福!说蛮横也好、说任性也罢,反正今后艾里的拒绝,一概无视!」
心意既定,萝纱心头笼罩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纵然仍处於岌岌可
危的困境,此刻却是多日来最快美安心的时刻。
而激烈战斗中持续不断的剧烈运动本来令艾里全身发热,汗流浃
背,他却没来由地忽然打了个冷战。
不管萝纱的心情发生了什么样的波动,战斗仍在继续,强弱之势也
不会因参与者的情绪变化而改变。这场决战的劣势,继续向着不利
於艾里和萝纱的方向滑去。
艾里为救萝纱而受的伤,不断地在耗弱他的体力,带着萝纱行动也
令他动作不便,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情势越见危急。在罗炎压
倒性的强大力量下,任艾里再怎么拼尽全力,也都像是在赤手空拳
地冲击风暴中怒海的巨浪,一次次都被毫无回手之力地以千百倍的
力道反冲回来……一次次徒劳无功的努力,只是让他越打越是心寒。
大概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了吧?绝望一丝丝从他心底渗透出来。自己
虽已尽了全力,可今天两人恐怕还是都要死在这里。自己败於强敌
之手,倒没什么可怨的,只可怜萝纱竟要丧生她的亲生父亲手下……
是自己太无能了,终究护不住她!
身体承受的压力强大到超出负荷极限,便成了麻木,心灵反而从激
烈的战局中抽脱出来,想起很多无关的事。
艾里蓦然发现,如果两人今天死在这里,自己先前为了不想让萝纱
将来伤心而拒绝了她,让两个人都受苦,看起来竟显得那么可笑!
生命中存在着那么多非人力能确定的事,自己那样做,难道就真的
能够保证萝纱今后的幸福?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顺从自己真
正的心意,好歹也能拥有一段欢乐时光。
思绪随后又转到正把自己逼得灰头土脸,狼狈万状的对手身上。自
己多年来少有败绩,唯有一碰上罗炎就必定吃鳖。虽然立场相悖,
艾里心里始终是十分佩服这个对手的。
若说五英雄之一的艾德瑞克或圣剑士都是声名赫赫,为无数人景
仰,但罗炎才真正称得上是傲视群伦,始终的绝顶强者!天生的崇
尚强者之心,让艾里不由得对站在至高之位的罗炎是怎样一番感觉
悠然神往起来。
怀着这样的心念,艾里不自觉地望向激战中的对手。
罗炎身上溅染着斑斑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艾里的,蓝红交错成
耀目诡艳的颜色。他的脸色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一片异样的苍白。
当与他的眼睛接触时,艾里蓦然心神一震。
那双完全被仁明王逼迫出杀性而变成血红的眼眸中,除了刺目的杀
意、混浊的迷乱昏聩之色,分明有着比全然处於下风的自己所忍受
的还更深重百倍的痛苦!
虽是拥有至强力量的绝对强者,却没有丝毫欢欣,反而承受着最大
的痛苦!这……应该是因为他的意志受控於人,纵有无人能敌的强
大力量,却不能把剑指向他真正憎恨的人。
是啊!就算打倒再多的对手,真正的胜利者始终不是他自己。回想
自魔王重现后自己与他有过的接触,确实从未见他有过欢容,艾里
不由心下感叹。自由的意志,看来还是要凌驾於强大的力量之上啊!
联想到眼前危急的战况,艾里暗自苦笑起来。要是这种纯感性范畴
的东西,在实际战斗上也能成立就好了……咦?他脑中忽然掠过一
道灵光:「在实战中,这真的无法成立吗?」
「我的水晶坠!他的领口!」
正在努力明确那道灵光中闪现的想法,忽听得萝纱一声低呼。
艾里定睛望去,果然发现随着罗炎的急剧动作,他的衣领间不时飞
荡出一点莹光。正是那一日萝纱被夺走的水晶坠!
他心中一喜,想来罗炎依旧瞒着仁明王有关修复封印的事,水晶坠
原来并未被仁明王等人收去。现在罗炎将坠子随身带着,不就意谓
着只要能让萝纱施展封印魔法,就可以将罗炎重新封印了!这该是
成功的唯一希望了!!
与他同时,萝纱也想到了相同的事。眼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生路,
她心下已有所决断,压低声音道:「艾里,我现在开始再试着施行
封印魔法,等我咏唱完毕,你就把我拉到罗炎身前,然后退得越远
越好!」
艾里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是想赌那万分之一的机会!现在两人都
不可能制服得了罗炎,坐等下去的话,两人迟早都要丧命。而如果
自己把她送到罗炎身前的瞬间她能拿到水晶坠并成功完成封印魔
法,就能封印罗炎取得胜利。
但!更大得多的可能,是萝纱行动失败,被无法控制自身的罗炎击
杀!就算能施法成功,也不能保证不会在罗炎的濒死反击中丧生!
这傢伙!是想牺牲性命来赌自己生还的机会吗?!
明白她用意的同时,艾里又惊又怒,恨不得当场痛骂她一顿!
然而,正要断然拒绝的当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思索了片刻,他
改口应承下来:「好吧!时机差不多时,你用力捏我的手来通知我。」
萝纱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微显诧异,不过也不敢多问,免得他改
变主意。而艾里的眼中,则浮现在这场决战中第一次出现的自信之
色,眉宇间尽是振奋之色。
自己真是笨到家了!如何才能压制罗炎的答案,自己上一次不就已
经想到了吗?居然还要到现在才想明白要怎么去做!
这场决战,会以简单到令观者目瞪口呆的方式突兀地结束吧!
高楼之上,仁明王将头探出了围栏,焦躁地注视着城楼上三人的决
战。明明看着罗炎老早就稳佔上风,打得圣女和圣剑士没有回手之
力,那两人却偏偏顽强得很,始终只伤不死,硬是支撑到了现在。
恨不能早早看到那二人血染城楼的仁明王,自是看得心头急躁难
安,嘴里忍不住恨声道:「罗炎还在磨蹭什么?!快点把那两只蚂
蚁的头砍下来啊!」
可惜在下头战斗的人是罗炎不是他,国王再着急也不能改变什么。
萨拉司坦懒得去抚慰君王的情绪波动,只是漠然的在后头冷眼旁
观。对於城楼上的战斗,他忽然觉得有些异常。
萝纱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发出魔法了,只靠圣剑士独力硬扛魔王的所
有攻击,片刻间身上又多了几道深深伤痕。
而萝纱甚至连这几道伤都没为他医治。看起来,萝纱像是在准备什
么大型魔法,所以无法中途停下来施行其他魔法。
如果是一般的战斗,这也没什么出奇,但萨拉司坦总觉得不合理。
打了这么久,萝纱应该知道魔王无论受多重伤害都能很快癒合,可
以说再强的魔法也没什么效用。为了使用没多大效果的大型魔法,
而让同伴独自支撑,多受了那些伤,实在是很不划算的做法啊!
这时,在前头低声咒骂不已的国王忽然惊惧地瞪大了眼睛。他所说
的「蚂蚁」中的一只,竟趁着罗炎闪避时双方距离略为拉开的瞬间
空档,挥剑向这里击出一道光团!
以惊人速度往这里飞射而来的光团,在国王眼中的影像急遽变大,
眼看马上就要正正轰在他所在的这座楼顶!
千钧一发之刻,另一道光芒霍然亮起,后发先至地从斜侧方撞上圣
剑士击出的光团!
两道光芒同时在半空中炸裂!轰然巨响中,狂猛的灼热烈风向四面
沖卷开来,尚隔着十余丈距离的高楼也遭到了强烈的冲击。
楼顶上布置的花束、书册等轻薄物件纷纷被狂风卷出楼去,在空中
胡乱飞舞。人们不得不伏低身躯、紧闭双眼、屏住呼吸,以手掩面
抵禦烈风。
距离这么远尚有如此之威!如果刚才被那光团正面击中的话,自己
这些人大概连灰都不会剩下!楼上的仁明王、萨拉司坦等人都是一
阵害怕。
烈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熬过烈风的烧灼,他们忙直起身往城楼上
看去。却见城楼上凭空涌现出一大团白雾,萝纱、艾里和罗炎三人
却都不见了踪影!在这短短片刻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仁明王急急差人去找看见刚才城楼上变化的人来询问情况。在部下
回来覆命之前,他不时望一眼那团白雾,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虽
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很明显,情况已经脱出了他的操控!
这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在那片刻间城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未受爆炸烈风波及的数万军民都
看得很清楚。他们看到圣剑士射出光团后,魔王顾不得再攻击他们,
亦转身挥掌击出一道光团,直追圣剑士所发出的光团。而就在魔王
转身出掌的那一刻,圣女被圣剑士推到了他身前!
随即,一道银光乍起,他们所在之处浮现出大量的白雾瀰漫开来,
方圆丈余内一片白濛濛,三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看是看得很清楚,但这些景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却没人说得上来。
这场决战究竟谁胜谁败,也全然未知。人们只能屏息看着,等待城
头出现什么变化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观战者虽众,可真正能心如明镜地完全把握所发生的一切的,仅有
艾里一人而已。
先前他之所以没有拒绝萝纱施行封印魔法的要求,是因为他知道封
印罗炎仍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关键则在於如何确保萝纱在封印时的
安全而已。
一般情况下,自然是要靠他以武力压制住罗炎,让他无力抵抗和反
击。可问题就在於,以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胜过罗炎!而萝纱的方
法太过危险,也不可以採用。幸好,脑中闪现的灵光让他找到了一
个方法,一个其实很简单的方法。
他大胆推测,仁明王为了确保罗炎不会反被别人利用,成为伤害自
己的武器,应该会在最开始借用血冥幻晶控制住罗炎时,就设下以
保障自己安危为第一优先的限制。
所以,如果仁明王在罗炎面前遭遇危险,罗炎必定会暂时放下身负
的使命,先行救护国王。艾里的计划,便是基於这一点。
当萝纱的封印魔法将近咏唱结束而向他发出信号时,艾里便最大程
度地将天地之力转化真力,集合成强大气劲发出体外,往仁明王所
在处轰去。
罗炎见状,受制於体内的限制,应该会全力阻止艾里轰出的气劲伤
害到国王,「杀死圣剑士和圣女」的命令便暂时不对他发生作用。
而原本就希望能结束生命的罗炎自身的意志,则不会对艾里和萝纱
有任何防备。
也就是说,在罗炎保护仁明王的时间里,他是不设防的。艾里便趁
这个空档,将萝纱送到罗炎身前!
若是一般情况下,拥有不死身的他也不会被怎么样,但如果萝纱能
成功修复封印,便可以结束这一战!
萝纱与艾里配合默契,空档出现时,正是咒文咏唱完毕,随时可以
发动魔法的时候。
她轻松握住了罗炎颈间的水晶坠,将它举到罗炎额前的红石之前,
开始发动魔法。
不作抵抗的罗炎、修雅精魂所附的水晶坠、正确咏唱完毕的封印咒
文,发动封印魔法的要素已经全部具备。
那一瞬间,艾里和萝纱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圣王遇刺那日,这些
要素也同样全部具备,但封印魔法莫名其妙地失败了。
这一次,他们不确定是否会重複上一次的失败。艾里拉着萝纱手臂
的臂膀上的肌肉紧绷着,准备如果没有成功的迹象,就立刻将她拉
回身后,以免她受到重新开始执行仁明王命令的罗炎的伤害。
所以,当白光闪过,周围忽然涌现出浓密白雾,包围住他们三人的
时候,艾里和萝纱不由同时重重舒出一口浊气。虽然没有试过,但
这个应该就是封印魔法成功发动的迹象了吧?
到了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事还需要艾里与萝纱去做的,只能坐等
结果。
才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恶斗,转眼间放眼所见便尽是予人纯洁安宁
之感的洁白,简直就像忽然坠入了静谧的宁和梦境一般。两人都不
自觉地松懈下疲惫的身体,睁大眼睛往白雾中看着,期待接下来将
会发生什么。
第八章 ~落幕~
「萝纱、艾里,谢谢你们。你们做得很好!」
雾气中最先传来的,是修雅欣然柔和的声音。修雅的嗓音固然本来
就相当悦耳,可这一刻在艾里听来简直就是天籁之音。萝纱更欢呼
一声,直向声音来处跑了过去。艾里不知情况怎样,忙紧跟了上去。
没走出几步,两人便见前方的白雾中现出两道模糊的身影。随着他
们的靠近,白雾中的身影很快便清晰起来。萝纱轻呼一声,激动地
摀住自己的嘴,怔怔望着前方的眼,水光摇曳,几乎就要落下泪。
在前方,修雅和罗炎并肩携手而立,正微笑地看着他们。修雅的笑
颜依旧恬宁柔和,而罗炎面上也浮现着清浅却真正出自内心的笑
容,再看不到半分迷乱和悲哀。
两人给人的感觉,一个温暖、一个清冷,却意外的格外合衬。艾里
可以感觉到,在他们之间,涌流着一股说不出的和谐与温暖之感,
真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俪人!
萝纱早已按捺不住地冲上前去要拥抱他们,修雅却举手示意她停
步,遗憾地摇头道:「这只是我精魂投射在烟雾上映出的影像。可
惜我还是没能拥抱你的身体……」
罗炎却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萝纱。母亲无法再给予的拥抱,就让
他这个父亲来给吧!这还是罗炎第一次能够亲手抱抱自己的女儿。
修雅眼中泪光闪动,笑着用雾气聚合成的虚影张开双臂,将她至爱
的两人虚抱在一起。
艾里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家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团聚,颇觉
感动,又是为他们高兴,还有些外人的尴尬。
「好了,时间已经不多了。」最瞭解封印魔法状况的修雅先放开了
手,收拾情绪,向萝纱道:「好在罗炎身上的禁制已经完全被解开
了。我原先还担心你永远没法施行封印呢!幸好这次一切顺利。」
提到封印的事,萝纱不解的道:「对了,上一次我也是这样进行封
印的,怎么就不行呢?」
对於这点,修雅也不大明白。最后回答萝纱问题的人却是罗炎。作
为被封印的对象,他对封印魔法自有与施术者不一样的独特理解,
反而解答得了这个问题。
「应该,是因为心态的不一样。当初被修雅封印时,从她的魔法中
可以感受得到她对万物的热爱和自我牺牲的心。但那天萝纱封印
时,却好像只是机械地完成一串动作而已。而今天,我也感觉到有
『心』在里面。」
回想起先前自己的心境变化,萝纱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封印魔法乃是出於施术者作为人对世界的热爱,带着自我牺牲的心
完成的魔法,而上次自己的心已经大半趋於魔化,无心无情的灵魂
何谈爱?何谈牺牲?
直到刚才了悟到艾里的真正心意,自己的心才又活了过来--属於
人的一面复苏,再度萌发对这个世界的依恋,无巧不巧地符合了施
术所需的心境,这次的魔法才能成功。
「好了好了,一切总算结束了。」修雅展颜道:「那块血冥幻晶在
封印魔法的冲击下碎了,也省得我们多操分心。现在,我和罗炎也
该回神之眠地去了……」
「不……」好不容易和父母相聚,却又要天人永隔,萝纱泪眼汪汪
地摇着头。属於人类一面的心灵再度复苏后,她的情绪波动也比前
一阵冷冰冰的样子鲜明多了。
修雅知道萝妙怎么想的,笑着安慰道:「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可怕。
对我们俩来说,无论是魔界还是人界其实都难以容身,能一同封印
在神之眠地,反而是我们共同的希望。」
她的笑容,忽然变得有点古怪:「何况,其实在那个时空的生活,
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可怕的。」
听修雅这么说了,萝纱终於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
母女俩话别的时候,罗炎走到艾里旁边,忽然瞪了他一眼。艾里吓
了一跳,便听罗炎不满地咕哝道:「真不想把可爱的女儿交给你这
种老男人!」
「喂,你可比修雅大了远不止十岁啊!」艾里本能地反唇相讥。
罗炎却轻轻笑了起来:「若是你将来欺负她,小心我从神之眠地杀
回来给你好看!」
「啊?」艾里一怔,随即醒悟他这么说,即是等於把女儿交给了自
己,顿时又是欢喜,又有些羞涩,还有些奇怪罗炎为何这么轻易就
愿意把萝纱託付给自己。他难道完全不顾虑寿限差异的事吗?
见罗炎和修雅走到一起,眼看就要回去神之眠地,回过神来的艾里
望着罗炎,心中忽然生出一番感慨。
罗炎这一生虽然拥有无人能及的绝顶力量,却不得不用这力量来和
最爱的人战斗,更放弃求生,任由所爱的人亲手封印自己。而他死
后仍不得安宁,被人不顾他意愿地强行复活,作为任仁明王差使的
杀戮工具,强者的尊严被人於脚底肆意践踏。就是现在,尽管他并
没有再扰乱人间的想法,却平白担了个与仁明王勾结为祸的恶名。
艾里可以想像得到,拉寇迪城内千万民众看不见白雾内的真实情
形,这一战今后为人们谈及,必定是成了「圣剑士与圣女拚死与重
降人世的邪恶魔王苦战,终於将其再度封印」这种完全将罗炎置於
负面的说法。
他这一生,空负一身强绝武力,却实在是苦多乐少,可算是不幸到
了极致!
「如果当初你不曾爱上修雅,后来入侵人界时就不会放弃生命,甘
愿被她封印,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发生。而你恐怕早就成为一统
人魔两界的绝代霸主了。」在罗炎消失之前,艾里忍不住喊住他大
胆问道:「我想知道,如果知道后来会变成这样,当初你是否还会
选择爱上她呢?」
这个问题,艾里是在问罗炎,也是在问自己。如果知道和萝纱相爱
最终会带给她不幸,是否还应该放纵自己和她在一起?
相对修雅的恶狠狠眼神,罗炎的态度显得十分平静淡定。微垂着眼
思索了一下,再抬起眼时,他的眼神清明平和。
「没什么可后悔的。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出於当时内心的真实意
愿。生命中那么多变数,谁也无法完全把握明日的自己会怎样,我
能抓住的只有现在而已。若是遵照自己真正的心意作出的选择,就
算将来结果不好,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艾里怔了片刻,眉宇间神色蓦地豁然开朗起来,握紧了萝纱的手。
萝纱惊喜地望他一眼,两人知道彼此想到了一处,相视一笑。两颗
心心意相通,真正相融无间。
日正十年五月十八日,在历史上无疑是令凯曼的史官们相当手忙脚
乱的一天,接连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让他们在史书上挥汗如雨地大
书特书,生怕有些许遗漏。
毕竟,魔王的复活之事曝露於世以及魔王在同一日的战斗中为圣女
和圣剑士重新封印、凯曼帝都遭圣爱希恩特盟军攻陷、帝都内数万
军民兵变而推翻意图逃亡的莱安特鲁王朝最后一任君王仁明王,其
中任何一件都是值得大费笔墨的重大历史事件,何况它们全都挤在
同一日发生,更加加大了史官们整理、记录的难度。
而对当时置身其中的艾里和萝纱而言,那一天唯一重大的事仅有重
新封印罗炎这一件而已。之后帝都城中发生的事,全是顺理成章自
动发展起来的,与他们并没有多少关系。
只有在盟军接管了帝都后,萝纱从盟军那里瞭解到他们并没有发现
凯曼魔法公会会长兼宫廷法师长萨拉司坦的踪迹,神情出现了片刻
的怔忡。
艾里大略知道她和她这位师兄间的纠葛,见她发怔,问道:「在遗
憾没能当面向他出气?」
「不是。」萝纱摇摇头,「懂事后回想起来,当年师兄对我说过的
狠话,其实多半是在恼我放纵荒废自己,想激我重新奋发的。师兄
他……仍旧是对我好的。本还以为回帝都后,能和他说说话的……」
见她神色有些难过,艾里开导道:「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你若见他,
他反而难堪。走了也好。」
萝纱点点头,心想师兄因为幼年遭遇而太过执着於地位名利,经过
这许多事,或许反能让他看得通透些。将来总还有机会再遇见他吧!
虽然战事基本平息,接下来的日子,却是一段忙碌到后来艾里一回
想起就想反胃的时光。
先前的长期战争等於连根拔除了仁明王的统治势力,艾里和诤君很
顺利地依照他们与盟军的约定接管下凯曼的政权。在与圣爱希恩
特、塔思克斯等各国使者缔结下互不侵犯的和平条约后,凯曼境内
的各国军队相继退兵。
在外的各部军队得知仁明王与魔王勾结之事以及帝都被攻陷,仁明
王被废的消息后,虽还有部分负隅顽抗,不过大部分都归顺在新的
政权之下。
黑旗军赶来与凯曼征讨军会合后,艾里和诤君又花费数月时间,终
於完全平定凯曼境内的冲突,让新政权站稳了脚跟。
当初慧眼识英雄地将赌注压在艾里身上的绯羽商社,可算是押对宝
了。虽说没有实质的回报,不过有艾里作后台,绯羽商社的触手便
能够深入凯曼各地,从中得到的巨大商机可比一堆金山更让红姨欢
喜。
青叶完成了辅助黑旗军的任务,回到商社设在凯曼的总部任职。经
过在黑旗军的磨砺,她的才能更加增长,回到商社后便被红姨倚为
臂助。
红姨的女儿菲欧拉单纯娇弱,不适合执掌商社,红姨看来是想栽培
青叶为下任商社的执掌者。当然,商社时刻面临着危机四伏的激烈
竞争,内部亦是利益纠葛重重,在青叶面前还有许多的难关要闯。
不过对她来说,这充满挑战的生活反而更为她所喜。
至於黑旗军,因为它的根基在联盟南方而非凯曼,当帮助艾里平定
凯曼局势后,黑旗军除了部分愿意留在凯曼的人外,其他部队则返
回联盟南方的基地。
愿意回部族居处的挞阔族人便回自己的家园去,大多数人则留下
来,在黑旗军领地上组建了一个新的国家。妖精族的族人也从此走
出深山密林,回归人世,在与人族朋友共创的国家里尝试着重新与
人类和平相处,共同生活。
新的国家虽然没有艾里和萝纱作为首领,不过黑旗军本来就是由各
个自由自主的团队组成,於是在新成立的国家很顺利地实行各部族
团队分制,由各方公选出总统领来管理政务的制度。
由於艾里萝纱在时,黑旗军的事务也大半是纪贝姆先生在管理,早
已积累下很高威望。於是公选的结果,便顺理成章地由纪贝姆先生
出任第一任总统领。纪贝姆推辞不掉,后来做得似乎倒也很乐在其
中。
埃夏本就长於统筹规划,日日跟随纪贝姆辅佐他处理政务时能学到
的东西,倒是远比过去跟在艾里身边时更多得多,索性就一脚踢开
艾里这前师父,改换门庭拜在了纪贝姆门下。
德鲁马与埃夏交情甚好,便也留了下来。黑旗军中兼有许多不同的
部族和团体,武技各有特色,多种多样,今日与这人切磋,明日与
那人讨教,日子过得充实得紧。
得知这些夥伴们、老朋友们的状况,艾里很为他们感到安心欢喜。
不过相形之下,也愈加觉得自己处境的可悲……
基本平定国内的局势后,接下来摆在他面前的,就是最让他头疼的
内政部分了。
一方面,他与诤君间的相互位置该如何摆设是一个颇为麻烦的问
题。建立的新政权中,他们二人的地位是对等并立的。
在初创时期,艾里主要负责领军平定国内残余反叛势力,诤君负责
内政管理,问题还不大,但当局势安定下来后,两个并立的领袖就
会妨害政权的稳固了。
过去黑旗军虽有圣女和圣剑士两位首领,不过萝纱艾里的关系十分
亲近,而萝纱的作用也等同於黑旗军的一面旗帜,有艾里在时便很
少触及黑旗军的管理实务,黑旗军本身规模又不是太大,所以不致
出现问题。
但这种情况,显然不适用於艾里和诤君傑伊之间。艾里清楚国内局
面趋於稳固后,必须尽快处理好双方的地位问题。而其中必然牵涉
到多方权力利益的斗争,光是这就足以让艾里头大如斗了。
另外,他还想在凯曼推行圣王在圣爱希恩特所创立的新制。关於此
事,早在初初建立政权时他便把自己的想法徵询诤君的支持。诤君
也是一心期望令凯曼强盛起来,经过与艾里一番推心置腹的详谈,
事后又多方调查那些新制圣爱希恩特的实施效果后,他也接受了艾
里的想法。
新生的凯曼废除世袭帝制,就不能称为帝国,而更名为凯曼公国。
不过虽说凯曼原本的上层阶级已因凯曼战败而元气大伤,难以在新
制的推行中兴风作浪,但要在偌大的凯曼推行这些完全颠覆原有制
度的新制,着实是千头万绪,複杂得让艾里在看到厚厚的相关卷宗
文件时,就想要学女人般揪头发尖叫……
於是,某个清晨,艾德瑞克家的女仆在收拾房间时翻到主人留下的
一封留书,随后便发现艾德瑞克和寄居他家的萝纱以及少女的那只
白色宠物狗,全都不见了踪影。(自萝纱的心性渐渐脱离魔化后,
直接与她心灵相系的獬猞王也日回复了原本纯白的毛色。)
半个小时后,艾德瑞克家的骚乱扩大到帝都议事厅。一位凯曼公国
新任命的官员微显无措地将艾德瑞克和萝纱失踪的消息,还有那封
留书带给了在议事厅中处理政务的官员们,顿时议事厅中也掀起了
轩然大波。
萝纱将来笃定是公国的魔道公会会长,而艾里的位置虽未明确确
定,但凭他的功绩,必定也是执掌公国大权的头等要职。这一对男
女的失踪,当然绝对不可等同於寻常男女私奔案!
在搜寻过失踪现场,确定两人的房间都没有任何暴力残留的迹象
后,官员们陷入了极大的困惑。圣剑士和圣女的本领有多惊人,在
封印魔王之战中已经为千万人亲眼见识过了,无论是圣剑士的武技
还是圣女的魔法都堪称颠峰。又有什么人能有本事将这两人无声无
息地劫走呢?
毫无头绪的官员们在房间里各抒己见,吵作一团。牵涉到艾里萝纱
失踪所必然引起的权力动荡,他们争论得更加凶了。失踪现场已经
从疑为凶杀、绑架现场,朝着菜市场方向急遽演化。
而相比吵吵嚷嚷的官员们,作为失踪者好友闻讯赶来的爱琳娜倒显
得镇静许多。最初的错愕之后,她便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隐隐有
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听了一阵官员们毫无头绪的争吵,她不感
兴趣地推开艾里房间的门,独自走了出来。
房间外是一边临着庭院的长长走廊。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晨光穿过
廊道一边的高窗,在地上描绘出形状精緻的橘黄色块。她受明艳的
阳光吸引,信步走到护栏边仰头欣赏天空的景色。
清晨的天空是一种独特的清澈的蓝,晴空上疏疏懒懒地飘着几朵白
云。几只苍鹰正舒展双翅,悠然盘旋於这青天白云之下,令观者的
心也为之一空。微寒的空气吸入肺中,有种清新的味道,令人不由
得精神一振。
看得出,今天是个适合去旅行,当然也很适合逃家或私奔的日子。
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艾里和萝纱的性格都不像是能安分坐在位子
上处理庶务的人,权位利益的争夺也只会让那两颗崇尚自由的心渐
渐窒息。既然他们选择了离开,想必在另一片天空下,那两人能过
得更开心吧!她这么想,也这么为他们祝福。
转过一道弯,爱琳娜讶然发现自己的丈夫正低头倚坐在庭院中一棵
紫桐树下。如果有外人在场,定是认为他正在为公国的政务沉思,
然而作为他的妻子,爱琳娜很确定丈夫面上的表情,绝对是在咬牙
切齿!
「是艾里他们的事吗?」
看着爱琳娜缓步走到身边,傑伊犹豫了一下,觉得那件事告诉同为
艾里和萝纱好友的她应该无妨,便克制着腮边肌肉的抽动,低声道:
「昨夜……艾里来找过我。」
爱琳娜一挑眉。她并不认为艾里跟傑伊的交情有好到会专程去告别
的程度。而且单纯的告别,也不会让自己的丈夫一副恨不得咬下他
一块肉来的模样。
「那傢伙把政务的担子都扔给了我。说得倒好听!什么国无二主,
我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个人自动悄然消失,另一个人才能以最小阻力
统合国内权力,来实施更深层的革新。而他为了让善於处理内政的
我尽展所长,愿意作那个牺牲者……」
「有什么不对吗?」爱琳娜不解。在掌握过一国命运尽决於己的至
高权力后,仍能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从容放手,不执着於不适
合自己的权力,这分从容洒脱应该值得人惊佩啊!
然而傑伊显然已经将近暴走状态:「可他说为防止吏治腐朽堕落,
他和萝纱愿意成为隐身幕后,游历各地监察法制执行,为公国惩办
贪官恶党,扶助百姓的影之御史!」
「那又怎样?」爱琳娜依旧不解。艾里跑了就跑了,居然还肯顺便
为凯曼做点白工,不是很好吗?
「可是!作为活动经费,他逼着我给他们开具了一张可在凯曼所有
地域向钱庄无限度支借款项,并保证由国家代为偿还的永久性国家
保书啊!」艾里那狡猾的傢伙竟看准了凯曼现在确实需要一个人退
让,摆出一副牺牲者的低姿态狮子大开口!苦情派演技和暴力威胁
手段相结合,逼得自己不得不签下那种丧权辱国的条约!
「什么?!」爱琳娜蓦然尖呼一声:「那不就是说他们挥霍,我们
买单?!他们在外花天酒地,无法无天,我们都得苦哈哈地弄钱来
替他们填空子?!而且有效期还是永远?!」
「就……就是这样……」
听到傑伊垂头丧气的确认,对钱生来敏感的爱琳娜,反而比她的丈
夫更早进入了完全暴走状态。
得知艾里萝纱失踪的消息,青叶失控地一路飞奔出城。虽然明知已
经不可能追上他们,仍是怅然若失地在城外绕了大半圈,却在城东
的一片小树林中发现了立於树梢顶上的维洛雷姆。
在他身影映入青叶眼中的瞬间,那孑然独立的身姿彷彿散发出透骨
的孤独,拖住了她本欲离去的脚步。略一想,便知道他伫立於此的
缘由,她走到树下仰头问道:「你亲眼看着他们走的?」
维洛雷姆已从脚步声中发现青叶的接近,转过头来,神色却并不如
她想像中哀伤,甚至依旧挂着那副招牌的痞痞笑容。他点头承认:
「是啊!本就感觉他们大概要走,这几天就多留了心,果然……」
青叶凝望着维洛雷姆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一阵,跃上树顶在他旁边
盘腿坐下,双眼直直望着天际起伏的山峦:「喂,别死撑了,想哭
还是哭出来好。我知道男人哭很丑,所以我不会看你。但有人在旁
边陪着,我想应该会好一些。」
维洛雷姆讶然瞪了她半晌,从胸臆深处蓦然爆发出音量惊人的淒惨
痛哭声。青叶从没有听过男人这样毫不掩饰的哭法,也没见识过能
哭得这么长气的,直过了三个小时还不见止歇。她已经开始质疑自
己主动留下来听他哭,是不是做了件蠢事。
「惊人的肺活量和储水量……是因为魔族的体质吗?」
听闻此话,维洛雷姆顿时止住哭声,挂着两行泪水,惊讶地瞪着青
叶。
青叶泰然与他对视:「相处这么久,又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如果
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一些蛛丝马迹,那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力。」
「我……只是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有艾里在,青叶的心神应该都
在他身上,想不到她还有留意到自己的事。
被这么一打岔,他纪念初恋失败的哭泣也再无兴致持续下去。忽然
想起青叶同样失恋,怎不见她露出多少悲戚之态?他向她问出自己
的疑惑。
青叶涩然一笑:「其实随黑旗军和他们在拉寇迪重逢开始,我就感
觉得到他们之间的心结已经消失,再没有我介入的余地。那之后,
该哭的,差不多都已经在背地里哭过了。现在他们果真走了,我的
心情已经调适过来。」
站起身,她迎着凛凛山风舒展因为久坐而有些发僵的身体,肢体的
动作有股独特的坚韧姿态。
「何况,我仍然还拥有我所追求的生活。去者自去,来者自来,明
天说不定就会有很好的事情发生呢!与其无谓地哭泣,硬往牛角尖
里钻,我宁可带着笑容迎接将来的美好……」
维洛雷姆端详青叶的笑容,确实是明朗而超脱的纯净笑容。或许自
己过去一直低估了这个女子?她似乎是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动摇
这样美丽笑容的人呢!莫名地,他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青叶的话声继续传来。
「既然自己已经无望,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他们两个能过得幸福。」
想到两人寿命差异的事,她皱了皱纤巧的眉头:「只可惜他们并非
同族,恐怕将来……终是不大圆满的了,真为他们遗憾……」
维洛雷姆忽然咳了一声:「其实,早上送他们离开时,我已经告诉
他们一件事……魔族种族繁多,而不同种族的寿命往往相差很大。
所以魔族很早就研究出一种方法……双方情爱深笃,都是真心诚意
的话,便可以让伴侣共享彼此的寿命……」
青叶讶然望向他,樱桃小口越张越大。半晌,才指着维洛雷姆的鼻
子,从喉咙间挤出声音:「竟然有这种方法!他们两个为了这个原
因挣扎那么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他们呢?」
维洛雷姆不自然地撇开头去:「如果艾里没有可以真正抛开一切地
喜欢萝纱的觉悟,他就活该得不到她!所以在他下决心之前,我才
不主动告诉他们这件事。」
青叶的脸上不由现出几道黑线。她很怀疑维洛雷姆的理由是否真的
像他说的这样冠冕堂皇,还是仅仅出於嫉妒和不甘心,非撑到最后
一刻才肯告诉他们真相……或许自己过去一直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坏
心眼程度?
好在,他最后还是告诉了他们。一切终究有了个还算完美的落幕。
青叶瞇起眼帘,仰头望向顶上越升越高的一轮艳阳。炽烈的阳光虽
略微有些刺眼,洒在身上却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重新绽露出一朵
惬意的笑容。
外传 ~番外篇~
凯曼公国立国已有五年,傑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大公全面推
行的新制开始一日日焕发出对国家发展强劲的推动力,民众也渐渐
认可了这曾被凯曼众多保守人士指为数典忘宗的制度。
因前朝挑起大陆战争而招致大损的国力,在这五年的将养生息中亦
逐渐恢复。
当然,正如有光必有影般,伴随国家的强盛富裕,总有些官吏贪念
渐起,为祸一方。而缺少了苦难的磨砺,也有不少人成为糜烂、不
思上进这类词的代言人。
关於前者,奥辛格市市长就是一例典型,平日盘剥剋扣,为敛财无
所不用其极。只是碍於他上头有高层人士罩着,市民们无人敢出头
上告。而后者,奥辛格市的酒吧通常是这类人的最经常出现的地方。
今日,奥辛格酒吧中就出现了一对这样的男女。两人乍一出现在酒
吧门口,还曾经吸引了当地酒客不少欣赏的眼光,盖因他们的相貌
都十分出众,衣着也相当华贵。可惜,这只是乍一看的印象而已。
待他们走入酒吧!少了门口处逆光线制造出的奇异魔法,酒客们便
发现这两人相貌虽佳,却似乎有多日不曾仔细打理过自己的仪容
了,面上发上都沾上了些尘土污渍;衣着虽华贵,却显然也好些日
没好好洗过了,青绿的草汁混着黄褐的泥痕,让好好两套衣裳完全
失去了原本的光采,只给人以髒污邋遢的印象……
而这对男女一进酒吧!立刻毫无形象地大声催老闆送上最贵的酒
水,最贵的菜餚,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似的。待酒菜一上
桌,更饿鬼投胎似的吃得全无仪态风度可言。
到此为止,所有人曾经对他们抱有的好印象已经完全破坏殆尽。很
明显,这又是一对可能有些钱,却毫无修养内涵可言的粗鄙傢伙……
真可惜了他们那副好皮相!
周围的本地酒客,不时在未与他们视线相交时投去鄙夷的眼神。而
不久后,便几乎再没有人去搭理他们了。酒客们自顾自地恢复原先
的话题,大半开始低声议论起市长最近又犯下什么劣迹,出台了什
么剥皮命令。
不过也有例外的。一位中年酒客在和朋友发泄完对市长的满腹牢骚
后,慨叹道:「唉!要是『影之御史』大人在这就好了!」
「影之御史?那是什么东西?」
旁边一个在吃饭的半大不小的少年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好奇地追
问。而隔着几桌据案大嚼的那一对像是暴发户的男女,动作也略略
放缓了些许。
中年酒客打量那少年,估计五年前他怕还不到十岁,不知道也难怪,
便跟他细说起来。
「影之御史可不是东西,(暴发户女额上冒出了几根青筋)而是很
了不起的人呵!(青筋消失……)其中一人,曾是封印了魔王的五
英雄之一,后来又成为名满大陆的圣剑士,和另一位暗之御史,当
时的圣女,一起创立了传奇的不败之军黑旗军!后来又回到凯曼推
翻了挑起战祸的前朝国王,创建了现在的凯曼公国。」
听到这许多事绩,少年就已经感佩不已,悠然神往,忍不住大声叹
道:「如果我将来也能和他一样,有这么精彩的人生就好了!」
那边金发的暴发户男边大口吞嚥食物,难得嘴角还能同时上翘起近
乎苦笑的弧度。
「我还没说到重点哩!」
那酒客给了急躁的少年一个爆栗。待那少年瞪圆了眼,眼神中尽是
期待,才得意地说下去:「建国后,人人都以为凭他们功绩,定会
在公国中身居高位。谁也没料想到两人竟在这时挂冠而去,将大公
之位让予现在的傑伊大公,抛开如日中天的盛名,甘愿作默默无闻,
只能藏身於黑暗中惩奸罚恶,维护良善的暗之御史!五年来,他们
已经惩治了好些败坏吏治的贪官污吏,救助的平民不计其数。时至
今日,已被人们视为凯曼的守护神。他们这份胸襟,这份气度,是
何等宽广!何等高尚!」
本来多半还要继续「何等」下去的,眼角瞥见那对不成器的暴发户
男女,不由大是感慨,摇头叹道:「大概真是乱世出英雄!可叹现
在的年轻人少了战火磨砺,恐怕是一代不如一代!」
看着身前眼中还闪烁梦幻光采的少年,中年人用肥短的手掌拍着他
的肩膀,语重心长:「少年人,什么人该引以为戒,什么人该当作
榜样,可要分得清楚啊!」
「嗯!」少年感动得拚命点头。
这里的青春热血励志剧还未上演完毕,那边被当作「引以为戒」对
象的那对男女已狼吞虎嚥完毕。
以出人意料的优雅动作擦拭过嘴巴,乌发乌瞳女子亲暱地靠在金发
男子的肩臂上,小声嘀咕起来。
「想不到你为了逃避烦人的工作,把变革的超大烂摊子丢给傑伊哥
哥自己一个人偷溜,为了日后打发时间而决定拿恶人们当虐待对像
来玩耍,临走还敲诈到国家当永远为我们买单的头号凯子,居然还
会被世人编排成这么高尚的行为!」
「有时候真话就是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的那一种。」男子苦笑:「不
过既然听了人家这么多好话,实在不好意思偷懒了吧?」
女子有些懊恼地擦擦额头,显然对自己身上髒兮兮的情况也不是不
晓的,扁了扁嘴:「哎,每次不是为了追杀猎物,就是赶时间或者
迷路,连着十天半月的到不了有人烟的地方,身上总是清爽不了几
天……罢了罢了,反正永远是劳碌命,也不差这一次了!」
美美饱餐过一顿,身上的疲累已经回复得七七八八,她俐落地站起
身来拍拍手笑道:「咱们这就去看望看望这里的市长大人吧!」
酒吧昏暗的光线照出他们翩然起身,大步往外行去的身影,转眼便
完全消融於黑暗之间。
外传 ~半恶搞小番外篇(一千年后)~
万物总归於一片宁谧的神之眠地,时间像是在这里停止了流动,一
切彷彿都在沉眠之中。
然而空间蓦然发生了突兀的扭曲,由此造成的波动令於此休憩了千
万年的数位至强神灵的魂魄即刻为之惊醒。
很快,神之眠地的静谧就被几位灵魂兴奋的叫嚷声全然打破。
「罗炎老弟?真的是你们!」
「弟妹也还是风采如昔哪!」
「我真是想死你们啊……」
男神一边和女神一边同声爆发出由衷的欢呼:「你们可算回来了!
以后打牌终於不会再三缺一了……」
「不行,罗炎得先跟我走。上次那盘棋才下一半,我还一直留着等
他回来呢!」
受到热烈程度超乎想像的欢迎的罗炎和修雅相视而笑。自从他们到
来后教会这里寂寞无聊了千万年的神灵们打牌下棋之类的博弈之
道,寂静的神之眠地就一天天变得热闹起来,今后想寂寞恐怕也很
难,何况又有所爱相伴。
在这里的生活,还不算太坏,不是吗?
「喂,不知道我们到底可以活到多少岁?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
们的样子还是都没什么变啊!」
「这……我也没谱儿。早知道当初该问问爸爸他本来的寿命差不多
有多少……」
「呜呜,诤君大哥,你也真不争气!当初好不容易建立的政权,才
六百年就让人给弄垮台了……本来垮台就垮台,旧的不去,新的不
来,倒也没什么……可你开给我的保书就成废纸一张,再领不到半
枚钱币了啊!!我的命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到头,不挣钱养老,实
在不行!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每天打工挣钱有多辛苦啊啊??好歹咱
们也算同一级别的开国元勳,你舒舒服服地搂着爱琳娜躺在这里睡
大头觉,为什么我却过得这么辛苦啊啊啊!!」
某年某月某日,国父傑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的陵墓前,传出
了极为另类的哭坟声。
后记
艾里真的是个很难缠的人物。
这是我经过天庐头尾加起来长达三年零两个月的写作后,最大的感
想。
虽说这个人物在小说里拥有好脾气、好欺负等诸般优点,不过对作
者而言,这傢伙踹一脚挪半步的懒散个性实在让人很无力……你如
何能让一个总是懒洋洋只想待在窝里不动弹,半点也热血不起来的
人物,花大力气去上山下海,经历跌宕起伏的波折,轰轰烈烈地与
反派们对轰,谈一场要死要活的恋爱?
更加不幸的是,这些东西,好像恰恰是受欢迎小说常备的要素。
於是这三年里,我费尽心思制造各种情境,逼得艾里不得不「动」
起来。没有多少场热血的战斗可写,乾脆就极度简化练功升级系统,
期望能以人物理念、命运之类剧情本身的张力来吸引住读者。没有
人能令艾里劳神费心去痛恨、杀之而后快,就索性设置了罗炎这样
一个称不上反派当最终BOSS。(事实上天庐中好像没有什么反
派,勉强称得上反派的人物大概就只有仁明王和萨拉司坦两个吧?
不过这两个人武力方面远远不足成为主角方面的对手。)只可怜罗
炎大人因此成为了本书命运最淒惨的悲情男。飞凌在这里只能遥祝
他们夫妇在神之眠地牌运昌隆,大发利市了……
话扯远了,再拉回来。无法在书中加入各种受欢迎要素,不得不走
另类路线写得这么辛苦,都是因为主角的那副怪异个性。老实说,
艾里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主角。现代人为了更好的生活匆忙劳碌,
讲求的是进取、积极、主动、适应现实灵活机变,而艾里退避被动,
趋向出世多於入世,对大多数事淡然处之的同时,在某些准则上偏
偏又十分固执。像这样的主角,能引得多少人共鸣,连作者自己都
相当怀疑。
然而,尽管自己也知道写他恐怕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既然已经
把艾里「生」了出来,作者便别无选择,只能在他身上灌注全副心
力,将他的生命继续推进下去。
艾里这个人的产生是个偶然。原本只不过想把他当作一个「时常帮
助主角,能力高超,背负了很多过去的开朗大叔」来写,不过写着
写着,不知不觉在他身上投注了许多想法、理念进去,前传写完他
已拥有了足以担当故事重心的资质,迫使作者不得不整个打乱原本
已预设好的故事架构把他作为主角来写,并令故事的整个主题,后
面的故事侧重点都发生重大偏移。
如果是一个功底深厚的作者,或许会为自己不能完全把握住笔下人
物而懊恼吧!好在我在文字创作上不过是初次尝试的新手,对此便
只是耸耸肩,浑无所谓。况且,从「艾里」这个人物真正形成的一
刻起,作者便发现自己非但在他身上投射了许多自己喜欢的个性,
更在不知不觉间已把自身的不少想法、理念,甚至是还在求解的疑
问,都一并灌注到了他身上。到了这个时候,再要放手,已是欲罢
不能。
天庐对作者而言,不再只是个消解无聊的故事,而是期待着以这些
灌注了各种想法的书中人物,代替笔者生活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
去施行这些理念,去探究可能的答案。於是,顾不上艾里的性格合
不合时宜,会有多少一开始只是冲着故事的搞笑而来的读者能真正
与主角产生共鸣,以及让故事不致流於松散地进行下去的难度,就
这么一头栽入了不良大叔浪荡记的创作中。
曾经担心过这样完全由着笔者恶搞胡来的小说(我承认,在写与罗
炎最后一战艾里为萝纱挡下攻击时,极有让他就这么翘掉的冲动-
-谁让那么多作品中都是女主角为男主角挡剑挡枪挡XX而死?幸
好后面还有照应前头线索的剧情要写,才克制住了。)笔者会不会
因为销量太惨而不得不被出版社提前OVER掉?
幸好一直以来天庐不算大红大紫,也都保持在尚可的程度,销量算
是平稳,让笔者可以按着自己的步调迎来故事落幕的一天。所以在
这连载出版的最后一天,飞凌在这里,得向天庐正式出版两年多来
一直支持天庐的读者郑重地道一声谢。(鞠躬)
在专栏做过的读者调查中,有不少朋友希望艾里最后和青叶在一
起,还有觉得二女都很好,希望兼收并蓄的。说到这,不由得想起
现在越来越多小说中主角众美环绕的事。推想起来,应该多数也是
出於类似的想法吧!
不过,在我认为,爱情是双向的东西,惟有将自己全身心投入,才
可能尝到其中最美妙的滋味。看到两个女子都很好,都想留在身边,
诚然是人之常情,但就算被并列的两位不介意,能和平共处,可己
方不能全心投入地去对待对方,又如何知道什么叫铭心刻骨?因而
笔者想描写美好的爱情,专一是必须的。《神雕侠侣》中,若杨过
对陆无双、公孙绿萼等几位女孩也觉得很好,想收在身边为伴,那
么他与小龙女间的感情就再深刻不到哪里去了。《鹿鼎记》中韦爵
爷虽有七位夫人,但真正爱上他这个人的,恐怕一位也没有。便是
双儿,在我看来,她对他的感情也与爱情还大有差距。
至於艾里与青叶的结局,因为艾里对萝纱动心是在青叶回归之前,
要把他的心意完全投到青叶那一边,我再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怪怪
的,只好向青叶的支持者说抱歉了。
三年来,尝过完稿后以文字与人分享感动的兴奋有之,尝过想不出
剧情发展的苦闷,尝过截稿日渐近而文本上只有三两段落,末日降
临般的焦虑,尝过发现设定潜在的重大漏洞时的惶惶不可终日。而
不管怎样,小说终究结束了。
敲下最后一段,最后一个字,最后一个句号时,彷彿是在进行着一
种仪式,将存於心中的天庐大陆,大陆上的人们,他们各自的故事,
一一打包起来,印下封印,慢慢将它沉入心中某个深处。从今以后,
再想起它时,不再是与艾里他们共呼吸般的身历其境,而是彷彿翻
阅旧照片也似的云淡风轻和回味。
不管是天庐,还是撰写天庐的这段日子,都将渐渐成为我一段重要
的回忆。而新书层出不穷的现在,各位读者大人们在天庐结束之后
自也会各自找到新的感兴趣的对象。曾经聚拢到一起的缘分,是不
是将就此散去了呢?
或许,在将来某一日的午后,信步游荡至时常去逛逛的书摊前,低
头之间,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你微微露出了笑容--这是我
所期望的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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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羡鸳鸯不羡仙,携手浪迹萍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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