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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oMoJesse (★优雅的吸血鬼★),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天变》第二卷114~121章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23 11:16:07 2004)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斜阳
      (更新时间:2003-10-12 21:55:00  本章字数:7673)


        
        身着褶皱白衣,带着一脸稀疏杂乱的短胡茬,双足不着履,身量极高这样一个
少年非常迅疾地冲到了客厅,面对前面一堆高低不平的米粒陷入沉思,旋即又起身看着墙
上一张羊皮地图,手指自一个叫明孜的小点上开始在附近来回搜索。
        一个恬静的少女悄悄地跟着他走了进来,轻轻地坐到了旁边,虽然她是为他而
来,却并没有打扰他的意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少年看着地图上七个箭头犯起了糊涂,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忽然猛然大声叫起
来:“刚才报信的人可在?”
        屋外一个人赶紧应道,“小人还在!”
        “可确实是从西南方向上过来的?”
        “是的。”
        “噢?”这一声不知是回答,还是又继续提问,但他没等外面的人回话,却又
自言自语起来:“黄、王二贼一除,他们便会南下帮着其他人,而北面又已经全部荡平,
怎么还有人能过来?”少年退后几步,回身看了看地面由米粒堆成的地势图,最后竟趴到
了地上,开始仔细观察地面高低起伏情况,那少女也随着他的动作将身子前倾,有些不明
所以。
        “完全没有可能啊?这着实太奇怪了,从哪里冒出这些人来,既然放了烽火,
那必然这些来历不明的对手有相当的规模,否则光几个烽火台和警戒塔的几百个弟兄就会
直接解决问题,除非他们从邢大哥他们身边经过却没有人看见,军队里哪来的瞎子?而且两
千人会全是瞎子吗?”少年念叨着。
        这当然没有可能,所以,这里肯定有令人想不通的问题,少年一时想不出来,
最后几句反问几乎是声嘶力竭,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城里只有五百老弱残兵,城墙上都站不
满,而且城墙也没有修好,还有不少处有缺口。
        当少年转过头去再看了一下地图时,忽然皱起了眉头,再稍加思索,竟浑身一
颤栗,朝后退去,正在退时,脚下一脚踩空,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他手指指着地图
,一时说不出话。
        “子睿,你没事么?到底是什么军队?”少女焦急而关切地问道。
        不过这个叫子睿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回答旁边的询问,而是用更大的声音对外面
命令道,“快去再探他们有多少人,现在到了何处,再请宋先生来,关闭城门,让所有的
士兵准备,就说我们要打仗了。”
        喊完长吁一口气,少年努力平息心中紧张,站了起来,走到少女身边,面色矛
盾地说:“吾有事,汝速离,勿要使我分心。”
        少年旋即唤来下人命道,“尔等众人速与夫人与邢息二位乐师一起去桂阳,还
有……如此如此。”
        言毕,竟不再看少女一眼,依然不着履地跑回了自己的寝居处。
        当我再次从屋内出来时,被称为平安风云侯的少年已经全副甲胄,狠力扎紧发
带束好头发,松开时连手都在发抖。剑架上两把剑全被我背在了背后,试了试拔开的感觉
,还算顺手,再自枪架上提出长枪,看到了枪尖的一抹金光,这才发现今天竟然是个晴天
,而且已经日头高悬。
        “好天气不一定有好事。”我嘟囔着,“见鬼,今天说不准得死啊!”
        半死不活的次数多了,那时的我竟然丝毫没有胆怯,也许就如周仓说过的那样
,我终于变得麻木了。
        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人没有去探望,这时也许真是留遗嘱的时
候,可是,我真的心有不甘。
        咬着牙,上了马,直奔到西城门口,在那里我终于看到了烽火台的信号,一条
黑柱而上,越来越宽,也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在天边的云中,可惊疑不定和慌张却渐渐蔓
延到这里所有人的身上,慢慢浓烈了起来。
        注意到军队中的情绪变化,我便将脸上的严峻表情消去,换上了微笑。
        “把城内居民集中到县衙门口的坡地上,我要说话。”说完,便一路沿着城墙
走了下去,西城的防御难度较高,东北两边有条很宽的护城河流过,而南面城墙下面便是
一款崖壁,崖壁下便接着另一座山,便由着那山上春来的绿色渐渐蔓延到武陵山中,混成
一色,绿得颇为幽怨。
        “侯爷,这来的是谁?”有人正要动身,却听到城楼上其他人问我的话语,便
也停住,朝我看过来。
        “董卓。”不过我并没有理睬他的眼神,只是很是平静地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而另一边只管沿着看着城墙的情况,本来停下来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便立刻飞快地跑掉了
,城上面立刻有些局面失控,大家议论纷纷。
        我停下脚步,挥止他们的议论,让大家全凑过来,作了我的最终决定。
        我坐在了城墙上,腿放在了城外,便如曾经看到的魏延的坐法,因为这城墙很
是矮,我觉得在上面跳下去也没什么大碍,我拍了拍城垛上新的土,眯着眼睛看着前面不
断起伏的山地,慢慢感觉后面开始挤满了人,看来很多人都想靠近我听我的话。
        “我需要两百个自愿的人,其他人和百姓一起走。”我长舒一口气,口气愈发
显得冷静:“我们哪里都去不了,他们都是骑兵,但我们必须要有人守住这里,让大家有
几个时辰离开,我算第一个,本不打算拉你们,但是我一个人挡不住多少时候。到时候大
家被追上还都是死。”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所以,没什么家眷的人留下来。其他人就赶紧和老百
姓一起撤吧,我肯定是要把血流在这里了,我现在需要和我一起流血的人,把董卓在这里
拖到天黑,那时,无论我们在外面的人回来不回来,至少那时也让他们也人困马乏,不得
已在这里歇一个晚上了。”
        “我现在去和明孜百姓说这事,到时候你们要走的便和他们一起走吧,留下来
的人直接在这里准备箭矢滚木,现在就东面没有护城河,对方要攻也是这里,再怎么样,
这里也是主要被攻击的地方,到时候其他各面墙我只留十几人,其他人都在这,你们商量
谁留下吧,要是你们都想走,我也不拦你们。”说完站起转身离开,留下城墙上一片沉默

        其实我和百姓没那么多煽情的话说,他们好像以为我会去很久,所以等我片刻
就回来的时候,我们两边都是大吃一惊。
        他们自然是吃惊我这么快就回来,但我确实只说了一句话:“董卓的军队要来
,他们一向军纪不太好,我们顶到天黑,你们赶快自官道离开。”如果算上开始为了压下
他们的议论纷纷时说的“明孜的百姓们,请听我说。”那就是两句。
        而我吃惊的是五百人竟一个都没走,一个个见到我都肃穆行礼,却又没有言语
,之后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稍微帮着手捆上几个檑木,还是有些疑问地问道:“你们都留下么?要走还
是赶紧走啊!留下来的……你们知道吗?”
        其他人竟不敢答我的话,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兵摘下头盔喘着气,稍微歇了
一会儿才平静地这样和我说话:“平安风云侯,您别见怪,您说的我明白,我已经是快六
十的人了,我就是荆州人,吃这口当兵的饭的时候才十五岁,现在家里早没什么人了,就
算有,我也不认得是谁了。”
        我决定行个晚辈礼,这让他有些吃不住,忙说受不起,等我回复常态,他才捋
了捋头上的碎丝银缕,对我继续说道:“我说这话您别介意啊,说实话我自小到大,从来
没看过您这样的官,这种时候命令就是,还为我们考虑啥。我们知道您是好人,但这时候
咱们怎么能把您扔下而只顾自己逃命,以后要是别人问我们,当年平安风云侯怎么死的啊
,我们出去的人哪有脸说,说他为了保护我们和百姓逃走而战死的;但要是这次我们留下
真的战死了,要别人以后记起来,问其他人啊,你们知道当年刘老头怎么死的,那边答着
啊,和平安风云侯为了保护百姓一起打董卓战死的。这咱就算死也算值了,也算风光一把
了,再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死就死了,本来也没几天的命了,还不如在这里做点该做的
事情。”
        我还是很恭敬地再次行了一个对长辈的礼,他也不再说什么了,继续手头的活
,而我也只是换了个方向,看着旁边一个非常壮实的年轻人,他只比我矮点,但块头却比
我大,脸型轮廓粗犷,棱角分明,此时他的脑袋上还缠着包扎伤口的棉布,上面渗出一丝
血迹,一看这个身形和样貌,就猜这人定是以前黄巾军的人。
        他似乎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也赶紧说了起来,不过显然他的口齿不是很伶俐,
只是一边挠着脑袋一边很是憨厚地说:“俺们以前一直骂当兵的只会欺负老百姓,不保护
老百姓,这回换作俺是当兵的了,俺可不能让人戳俺的脊梁骨,这是俺该干的,俺当然留
下。”
        我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傻笑。而旁边明孜本地人则直接很冷淡地和我说了
起来:“这是我的家,让人随便糟蹋侮辱我的家,我算人么?”
        旁边一个也接了过去:“董卓算是秦人吧,我们楚人当年没打过他们的先人,
该是我们把这帐要回来些的时候了,让他莫要小觑了我等。”
        朝他们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话,便一路巡视下去,主要看那些没有夯筑好的地
方的情况,和他们商量如何补救,不过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帮手的,因为他们都抢
在我前面干,而且都把屁股顶向我。
        城是小了些,没多少时间便走了一圈,最费力的一段就是往南边走的时候,因
为有一段相当陡的城墙向上,那是我们顺着城墙在上山,而向东边转过去下来的时候又总
觉得自己一失足就得滚下去,所幸这两段都不是很长,但即使这样五百人在整个城墙上面
似乎还是稀拉了一些,不过真打起来时,估计绝大多数都会在东面这边上,不过南面这段
还是有用处的,我走到北面城墙时,看着南城高起来的坡地,心中便把这仗怎么打有了个
大概。
        城墙上忽然有些骚动,只听有人在西城门那边大声喊了出来:“风云侯,派出
去的小斥候回来了!”
        “大人,来的有三千人,黑衣黑甲,骑马而来,没打旗号,迅疾异常,幸而现
在他们在绕路,而且现在在一个山梁下正在过河,但一个时辰之内肯定能到明孜。”那孩
子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滚下马,站在壕沟边便对刚刚跑到西门城楼之上的我喊道。
        “知道了,你快进城休息一下,下面有累的事情让你做。快开城门!”我趴在
垛口上笑着对他说,最后一句才对旁边人说,大家都笑了起来,结果当城门开的时候,城
下面的那个半大小孩,牵着马却不知所措。
        “您知道来的是谁吗?难道不是敌人?”就在城门的正下方时,一脸稚气的他
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仰着头,但是吊桥还是拉了起来,直到把他挤进了城,我看不到
为止。
        “是敌人。”这声并不是对他说的,因为声音很小,而我一边说着,一边挺直
了身体看着前面。
        北城门又被打开了,这回是我送那个刚来的小孩走:“马我给你换过了,是最
好的马,现在你得走北面山梁,顺着山路走,我们好几百人来回蹋过,应该比较好找,走
到路上一个南人寨子的时候,你就折向西边,他们那里下山的路被他们开好了,山下有他
们的木薯田,你别踏了人家的苗,人家才种的,到了河边顺着河向南走一些就有一座我们
刚架的桥,很怪,没有桥桩就对了,是岸两边钉了木桩,用绳子拉起来的,过了河,要爬
一个山梁,大概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山上有我们的警戒所,记着,到那应该到晚上了,
就在那里休息一个晚上,夜路很不好走,明天换匹马,哦,不,你到了那里,如果天色还
亮,就让他们放烟,天黑了就放火,希望在山里的他们能看到。记着,让他们走山路,别
走大道,对方全是骑兵。恩,就这样了,你快走吧,我不留你吃午饭了,干粮在鞍上的袋
子里。行了行了,我又没死,哭什么哭,快走!”最后,我竟发起了火,他收住了眼泪,
啜泣着,赶紧上马,回身要和我说什么,还是狠狠一抹眼泪拍马走了。
        “可怜这孩子了,不过明孜就靠你了。”看着他背后的一骑飞尘,我轻声地说
,忽然感觉这小子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日头稍稍西斜,相对平时的天气今天算是个暖和的日子,只是暖得让人打冷战
。等待的这段时间显得那么短暂,却又如此悠长,城墙上的人正在赶紧整理收拾箭矢盾牌
,目光却不断在西面山丘上扫过。
        “请问宋先生呢?”终于有人想到了他,本来以为在这种事情没人想到他了。

        “你是谁?”
        “我是他的护卫,您把他召走时,我就跟着他,但是他进了您的府门就不见了
。”
        “对,你认为他能打仗吗?”
        “不能,您想想先生那个样子。”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那你认为我让他走,他肯走吗?”我笑了起来,心中开
始有些想笑。 
        “不会,我们家先生人有些迂腐,您要在这他哪能走,肯定陪着你。”
        “嗯!你很了解你们家先生吗。”说着我便贴到他耳朵边很是轻声地说了起来
:“我先把他召来,然后命令下去只要他一进来,就让人用绸缎把他包了一块给送到桂阳
去了。你别在外面说啊,我可不想让宋先生在大家面前没面子。”
        “您还……”旁边人很多都对此很有兴趣,看着我们这般模样便聚了过来,对
此我们两个人旋即都肃容而起,只管各干各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要说宋这会儿难保不憋气,他还以为我要和他讨论什么事情呢,结果见都没见
到我就被我给打包给送走了。不过他总算有几个伴,路上我的夫人和两个乐师还是能和他
们谈起来的。
        “风云侯,我们想是不是把东北两个城门的吊桥烧掉,免得他们要是爬上了城
墙,斩落了吊桥,他们必然就能从几个方向上攻上来,我们本来兵就不多,到时更为被动
。”我正在作最后的巡视,有个老兵对我说。
        “不用,烧了对手就知道我们心虚了,会更加放心的猛攻,不过你说得也对,
来人,下令个城门把吊桥钉死。”
        所幸,明孜只有三个城门。
        日头又斜了下去些,我把这五百多人分成了五营,设了五个校尉,三个在东城
墙上,一个另外几个城墙上和城南的坡地上,一个城内作预备队,交待下整个作战的步骤
和各种情况下的应变。
        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对方如此而来显然对我们有所了解,而我们只能做到知
己不能知彼,我想过很多其他的方案,当我知道对方全是骑兵,想想这段的地形后全部给
推翻了,我只有死守这条路,毕竟我们有数千百姓在后面的路上,这回,我真的玩不起险

        长吁一口气,对几个新提拔的校尉说道,“在自己身边挑选自己的继任,你们
死了,就让他们带着大家上,我死了,你们五个中就由老刘当头,照着我的计划来,我们
支撑的时间越长,我们活下来的可能越大。七路人马回来得越多,对方就越支持不住。
        实际上,我还很是担心,如果对方真的打下明孜,而在外的他们只有明天一天
的干粮了,到时候,对方三千多人就是死守明孜,我们一时可能也打不下来,纵有一万多
人也危险了,更不要提如果来救的人心急而从丘陵处行军而来,被他们用铁骑冲散屠杀那
就更糟了。
        “我们一定要守住!”我最后对大家大喝了一声,虽然他们紧靠着我,而他们
似乎对我这一声没什么准备,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吊桥钉好了!”当最后一个东城门的回复也到时,我的影子也和我的身高一
样了,也就是说,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不过从西城墙上直接跳下去,也许也算是一种方
案,不过看来大家对此都不予考虑。
        “他们似乎来迟了些,路上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了。”我感觉轻松了些,他们在
外呆得时间越长越好,别来最好。
        当然我不报这种奢望,所以心情还是感到有些紧张,而士兵们并不比我好,看
他们分拣箭支时的手不时的颤抖我就能知道,我不想怪他们,他们也在努力遏制自己的失
态,但是确实很难。
        “风云侯,我和您说个事情。”一个明孜城本地的士兵忽然放掉所有的骄傲,
有些低声下气地说,说的时候,还不断瞟向城内的民舍,旁边几个明孜士兵也围了上来。

        “什么事情?”我心中感觉有些不妙。
        “平安风云侯!”忽然,有人大喝道,“前面有我们的士兵回来了,可能是我
们在烽火台的弟兄!”
        “他们干吗回来?望山里一躲不就行了,对方肯定没时间去找他们的。”我承
认在看着前面的丘陵处的士兵我有些感动,但是我还是大声呵斥出来,这声音足以让整个
城墙上的人都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朝后面说道:“拿点酒食出来。”
        当我再转回来,命道:“撬开铁……”忽然,我觉得后面有些不对劲,便停下
话语赶紧转向后面,知道了那些明孜士兵为什么要和我那样说话的缘由了。
        “她们怎么还在?”我几乎暴跳如雷地说道:“这是要死人的时候,你们怎么
还让老婆老娘留在这里。”
        “孩子我们送走了,但她们说要么杀了她们,否则他们不走,我们没办法。”

        “不行你们早点告诉我吗?现在怎么办?”我继续咆哮道,心中没了头绪,手
中捏紧长枪,猛砸在地,一声闷响,让四周都没了声音。
        “侯爷,要不要凿开门,让他们进来?”旁边人陪着小心问道,其时他们已到
了城下,很多人因为长途地奔跑而疲惫不堪,大多数人都耷拉着脑袋,只有前面的几个领
头的人看着我们喘着粗气,有些紧张地不时朝后面看去。
        心情很不好的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了,竟朝跑这么长的路来支援我们的人发起
了火:“你们干吗回来?对方大兵来袭明孜,不会特意绕道对你们发动攻击,就算打,你
们遁入丛林之中,对方定不会浪费时间而对你们有所动作,你们过来干什么?真的这么想
死吗?”我立在城头,旁边的人都在劝我,只说快点放进城来,让兄弟们歇歇,有和下面
人熟悉的人甚至都开始打起了招呼,并问起西凉人的情况。
        而他们已经开始撬凿固定锁链的大铁钉,而我也没有拦他们,毕竟多几百人,
我就有信心守到明天,心中便开始把整个计划作变更。
        忽然眼前有人大喝道:“小心,他们是西凉人……啊!”一声惨呼伴随着血光
一现,把我从思绪中狠狠地拉了出来。
        “他们是西凉人,快射箭!”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我,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
,身体随之弯了下去,随着旁边一阵弓弦响声,前面一阵箭雨已至!
        箭雨已至!冲我而来!而我此时已俯身冲下城墙,因为我看到他们队前被人砍
斫的兄弟!
        只是此时一切对我来说都显得慢了,我的眼泪都比我更早出现在它该出现的位
置。
        面对斜阳,乌云想挡着它,我不让,我扎入了乌云中,直到把它打散,可是原
本乌云下的人,却躺在地上,身边的草上,开遍了红花。
        我的眼睛红了。不是,是一只红,一只还是原来的样,天边红蓝相交之处,黑
色的铁流涌进,也只有黑色,无论怎么看都是黑色。
        “退回城里去!”我知道我们收拾完了城下的西凉人,虽然我想不起来怎么收
拾掉的。还算恢复清醒的我对城上跟着我跳下来的人喝道,紧接着我又对城上的人喊道:
“放绳子拉我们上去!”
        “平安风云侯!这个兄弟还有气!”
        “所有我们的兄弟全带走,别留给敌人弄脏了他们。”
        兄弟们默然地争相扛起曾在一起的伙伴,静静地向城墙走去,虽然地面已经开
始颤抖,但我们的步伐依然扎实,我们的腿都没有发抖。身上扛着兄弟的在前面,没有人
抢先,直到最后一个我,这时候我还听见了城上面的弓弦声,身后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倒地
声,我没有回头。
        我是最后一个上的城,看着自己的影子从垛口拉到了女墙,轻轻地说了一句:
“终究还是到了。”
        初平元年二月二十八日,凉州军出现在了荆州的土地上,从一个我们从没有想
到过的地方和方向上。
        那天,正处斜阳下的我十八岁。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战
      (更新时间:2003-11-9 21:21:00  本章字数:7455)


        西城墙有三百尺长,虽有残破,但必须承认当年确实是夯筑得笔直的,只是中
间城门处稍凹进一些,城门外是一个乱石深坑,据说原本是个小潭,但自从光和六年后这
里就再也没有一滴水,一眼瞥下去,全是圆圆的石头,上面散落着些青苔,中间又间或会
有一根野草顽强地长出来。
        我们的情况可能要比它们糟很多,我不清楚糟的具体程度,一切得看我们能撑
多长时间。
        “你们带着老婆老娘去城北府衙外,让她们进那里的箭塔中,记住,这是我的
命令。你们去那里,在上面多备箭矢剑斧,锁死门……嗯……那就多拖些府中物事从里面
把门彻底堵实,水也多准备一些,如果这边撑不住,我们最后要在北城墙和城墙下的六个
箭塔那里作最后的抵抗,堵上门,你们就在上面垛口那边放条绳子,你们去吧,准备好你
们再过来。如果人手不足,那边自有人会帮你们。”对现在的我,也只能很平静地把命令
布置完,再回身看那远处熟悉的黑浪。
        “风云侯,那个兄弟断气前要我和您说恕罪。”那个曾和说话的黄巾大汉已经
泣不成声了,身后的不远处簇拥着一群人。
        “哭什么哭,这种时候还哭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厉声喝了出来,接着头也没
回朝后面大喝:“拿酒来。”
        片刻酒便送到,手中提坛,走到那边人多处,又看了看地上无声的他们,猛地
扬脖喝了一大口,继续我的大声吆喝:“快说,他说了些什么,捡要紧的说!”
        “他说……”那大汉努力稳住自己颤抖不已的声音,这才说了出来:“他说他
们想乘董卓过河的时候,偷袭他们,因为他们怕俺们守不住,回来又怕您怪罪,他说您老
是替别人着想,这回只好他们替您着想了……但董卓军的弓箭太强了,河那边的人就把他
们射得根本不能近前,而刚过了河的骑兵又把他们冲散,他们被杀得很惨,他们要我们带
他们赚您的城,他们宁死不肯,西凉人就一个一个地拔了衣服杀,有位兄弟忽然想到如果
让他们穿了衣服去,就太危险了,这才……”
        “行了!我……知道了!”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知道了事情大致的原由,便
只能打断他的话。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祭奠别人了,而下一次也许就是我们为人所祭了——我
单腿跪下,旁边的人也都随我跪下,我环视一周,最终落在这些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上
,心中酸楚而愤怒,缓缓而极为有力地说道:“我们一块给兄弟送行了,我们会替你们杀
敌的,兄弟们,走好!”
        洒酒与地,再猛饮一口,起而面敌,吩咐左右:“大家也喝点,算是给兄弟的
,也算给自己的,别摔坛子,我们可能要留着砸敌人。还有……让这几十个兄弟留在这里
,和我们一起抗敌。”
        旋即,周围响起一片喝酒和大声要酒喝之声,那片黑浪似乎刹那间变得极为遥
远,远到我们根本不需要去担心他,甚至于生死似乎都没有了它的意义。
        我忽然想到,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死期的到来,那么
也许从我们一生下来开始,他就如同这样逼向我们了,只是有的人远,有的人近,这样也
许太悲观了;或者可以这样想,等死亡到的时候也许会允许你有所挣扎,挣扎得过,便放
过你一次,退回原来的地方,以后再追你,这样想心情果然安宁多了,现在也许真到了该
我们挣扎的时候了,也许我们能做的只是挣扎。所以此刻,平安风云侯和旁边的士兵并没
有什么太多区别,过了几个时辰就更没有区别了。
        “大家听见了,西凉人的箭矢厉害,大家盾牌架好,做好准备!”眼见对方欺
近,我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喊完才发觉,嗓子都快喊哑了:“下面各营就位,莫让对手上
城,后面……老刘!你的人准备好,看对方在哪边上城,随时上来反冲一下,还有再派些
人手去通知南面人把城南的防御做好,还有其他各城上的士兵做好警戒,一旦出事,别来
问我,你做决定吧。”
        说完,我自然应该去我应该去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不知什么年月塌了一块,
现在版筑已经绑好,但还没有来得及夯筑,我们只能先填进一些土,又把外面用水浇湿,
准备应敌。
        我到这里,我想至少能让我心安一些,也让守城的兄弟心安一些,但是对于对
手不知道有没有受什么影响,至少他们照样如此迅疾地冲到了城的前面,中间翻卷的旗帜
上有什么字在迎面卷来的滔天烟尘中根本看不清楚,但至少别人是冲着城门的方向来的。
真正到来时,他们没有如我所想的一样立刻放箭以便展开队形,正如我在汉中时看到的那
样,而只是在弓箭射不到的稍远处有些疑惑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
        下面竟有两三百具尸首!靠城的地方多,远一些的稀些。
        “我们是不是当时城上只有三百人?”旁边忽然有人问道,看来大家都这时候
才想起这个问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没有人能解释。
        领头的一个敌军将军颇为年轻,但也颇面生,反正我在汉中的时候没见过,要
是见过这会儿也该没他了。他骑马逡巡在阵前,等着自己的士兵裹着烟尘全部站好阵势,
一时前面灰呼呼一片,只有那个黑甲的少年将军的形象还比较清晰。
        “平安风云侯谢大人可在啊?”那人很有一股年少轻狂的感觉,对我们大家各
自面前的事情没有再表现什么吃惊,而竟有一种相当得意的口气。
        “我便是。”当我闻言正向正疾步向城门正上走去与他对峙的时候,忽然又是
那个黄巾大汉立于城头,肉袒右臂,当时我便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那个大汉
,不知道他顶我的名却是为何。
        “你这西凉小儿既来此送死,便先把自己的遗言说了吧,我怜你乳毛没褪干,
给你把消息带给你的家人,我确保五年之内能带到。”此人很是厉害,竟然能带着相当流
利的荆州口音与那小敌酋说话,而且言辞相当有劲“得体”,听到一半忽然发觉不对劲,
大汉身后有个小个子的嘴正在不断动着,而那大汉似乎喉结动都没有动,只是嘴在动而已

        “噢,风云侯原来是这么一个粗人……”
        “是啊,粗到足够把你们全塞进川内了……”此话说得大妙,我也不一定会说
到这样有意思。
        “呵呵,可惜你们这会儿便毫无办法了。五百人……没错吧,平安风云侯大人
,哼哼,我有五千人,十打一,你的城墙才两人高,早些投降,我让你的士兵和百姓活着
离开,传闻中你不是很惜护你的兵士么?”
        “我向来说话算话,你若不攻我城,退兵一舍,俺自当献头于你,老天作证,
若有反悔,定当遭天打雷轰,叫俺断子绝孙。”城上一时肃静,所有人都看着城门上踏着
城垛的那条大汉,因为这回是他说了出来,但这一下子却把这双人的把戏彻底露了馅,虽
然开始还能像那么一回事,话语也算斯文,但那明显非荆州的异乡音还是一听就能让人明
白怎么回事。
        “哈哈,这明显是河北青州之地口音,旭虽粗鄙,但这还是听得出来的……况
且,能写出三份醉意,七分轻狂之人怎会是你这般模样……平安风云侯!未想你这般狂狷
之人,终究也还是委琐怕死,却找个其他人来充顶,只敢在后面发话,可笑啊!哈……”
他身后之人也跟着他的笑声全笑了起来,只是笑得可憎得多。
        我正在考虑该如何应对时,又是那个在大个后面的人,继续用荆州口音,也就
是下面那些人所认为的平安风云侯的声音继续说道。
        “呵呵,那倒是,那还说什么,打就是,你们刚才这些人也是这般笑我,被我
一顿乱打给全弄死了,现在我不是人形,不便出来,怕吓着你们这些娃娃。哈哈……”虽
然我们人少,但这回大家的笑声更有气魄,在城上几乎掀起一阵声浪直冲而下。
        立时便能看到凉州军队中的不安和焦躁,窃窃私语者比比皆是。
        那小将也确是了得,只管挥起武器朝城头一指,便大声喝道:“便就为你而来
,你只管出来,与我一战。”稍顿片刻,又用更大的声音喝道:“唤你又不出来,难道你
还惧你小爷不成?”
        那小个子终于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看向了我。
        看来是该我出来的时候了,只是这般出来倒落了下风,所以寻思来回,拿定主
意,大声地打了个哈欠,便喝道:“是哪个混蛋搅得你谢智爷爷不能安睡?”
        我拨弄了一下头发,随手提起一个酒坛子,便推开了前面的兄弟们,一路假做
睡眼惺忪,只对那两个人稍微点了点头,便一屁股坐在了城垛上,还用小手指头掏了掏耳
朵,开始说话,不过不是对下面,而是对旁边的人,只是声音稍微大了些:“兄弟们,怎
么回事,这些人还没收拾掉吗?……这下面的都是谁啊?闹得我不能好好睡一觉。”接着
我砰地跳上城垛,竟就在上面仰着脖子喝起了酒,其实我心中也在怦怦乱跳,我还记得在
汉中时被人突放的冷箭,但我觉得这个险值得冒一下。
        当我回复抹嘴之时,才发觉前面的阵中真的有张弓搭箭之人,只是他们竟也都
没有射,心中庆幸之余,却又想到此事绝不能让我的平国夫人知道,否则我真的没有活路
了,不过我也许撑不到她知道的时候。
        这时风忽然转向了东南,这时眼见那张大旗被撑开来了,上面黑黑的一个郭字
,不断颤抖,活像一把斩首的大刀和旁边颤抖的死囚。
        几口黄汤下肚,嘴上明显开始没数:“小子,你挺年轻的,干什么不好,当什
么兵?当什么兵不好,当那董什么西的兵,还什么凉?当个东西也就算了,你还过来打仗
?打什么仗不好,打我大汉荆西之镇?就算打就打了,还正好赶上我老人家在这……看来
你真的不想活了,好,我成全你!还有别说那种骗人的话了,摆着这种架势,还想说自己
是好人,你真当我的兄弟们全是傻瓜吗?还有你们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兄弟,你就算真不与
我们有干系,我们还要向你们讨还血债呢!”心中暗忖,这段话层次还算可以,此刻我都
不知道恐惧和紧张是什么东西,旋即回身跳下城垛,在兄弟们中扯起自己更加粗哑厚重的
声音几乎歇斯底里地喝道:“兄弟们,董卓的人来了,杀他们啊!我们要给你们报仇了,
兄弟们,杀董卓啊!杀啊!”
        喊完才觉出自己竟流下了眼泪,不知道为了什么,很多事情一一走过我的脑海
,但是我却没有时间去想为了什么,因为一声熟悉的受伤禽鸟的尖啸,让我把头扭回了过
来。
        这一切终于开始了,不过四周的人都很安静,便如后面躺着的兄弟,便如前面
什么也没有发生,便如这边的时间停住了,河水不再流了,逝者亦如斯夫了。
        在血色的斜阳下,似风一般的箭矢吹过,有些人很快倒下,溅出与阳光一色的
花,有些落在旁边人的身上,有些飘落尘埃,随即凋落,无声无息,轻地让人难以接受。

        地上颤动的无助的伤者,正作出最后的挣扎,但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没有
人能去帮他。其实我们也很残酷,但我们没有办法,否则,我们也将和他们一样,而等待
我们的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情况恶化地比我想象得快,城上的人很快就稀疏了很多,我一个人就得看住四
个城垛口上来的人,所以,我的胸口中了三箭而且全扎在护心镜上,我也只能认为是我太
幸运了。只是三支箭头也都浅浅刺在胸口,让我极为难受,可我竟腾不出手拔出它们,只
能由得这锥心的疼痛一直伴着我,还让我在这段时间从麻木的醉意中如此不情愿地清醒过
来,时间也一下子变得难熬和痛苦起来。
        他们准备得过于充分了,上城的绳索,爪钩,短梯什么都有。而更充分的是他
们的人,一直蜂拥而上,连绵不绝的他们让我一直不得不承认在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
完全绝望的,每当看见一支箭上来时,我都以为自己即将终结自己的生命,可那有时似乎
就是悬在空中的箭不知为何,多在我俯身几乎下意识扫落陆续登城的士兵时在我身边呼啸
而过,但是臂膀上还是陆续得被箭擦过或者直接留在了上面。
        群情激昂的气氛终究还是变成最后奋勇地抵抗,而我甚至连奋勇都无法做到,
两只臂膀的酸麻让我几乎无法完成自己已经习惯的动作。
        但这时,西凉人竟忽然退却了!
        原本只是一段城墙上的人开始撤退,但很快便成了整体的行动,随即,整个大
队都开始有些忙乱地后退,完全没有任何章法。换做其他时候,给我两千人,那怕一千人
,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追击。但现在,在当时,我只是喘着粗气看着他们的离去,一种
稍纵即逝的轻松自心间悄然而过,看着绝好的战机没有任何无奈可惜的离开,心中不知何
味。
        “他们怎么退了,我们的人来了吗?”我四处张望,周围的兄弟大多没什么言
语,喘息不停的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对手的下次冲锋,而已经准备好了的,就只是舔着干干
的嘴唇看着西面重又聚集起的乌云。
        老刘的人早已经上来,他见到我时,想和我说话却一直在喘,我挥手表示不着
急,指了指西边,示意我们还有时间,其实我也在试图定住自己喘息,一边看着他,他本
是满是斑白的的头上又包上了一层白色棉布,夕阳下那布上面渗出层层深浅不一的血迹全
被映得乌红。
        “我这头是在城后面被流箭擦伤的……没事!我刚刚看那个小西凉蛮子靠得挺
近,想是久攻不下急了,我就让我的兄弟朝他射箭……这家伙中了几箭,这会儿恐怕已经
死了。很好,他们没了头,可能就退了吧?”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着,声音也嘶哑了。

        “不会的……嗯!”说到这话时,我拔出了插在胸甲上的箭,不由得闷哼一声
,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甲上又多了一支,在右下的腹部,也没插进肉很深,相对来说
,伤不算重,就拔的时候感觉有些痛,没拔之前,我甚至没有感觉。可能是胳膊深扎进的
箭让我感受到了彻骨的痛楚,其他的就不当回事,显然有甲没甲是差了很多。箭簇的倒刺
让我刚触及箭杆就浑身冷汗,加之手指哆嗦,更不要提拔它们了。
        “来……帮我一下。”我的眼中自额头滴入一滴汗珠,模糊了整个视线,眼前
的人都变成了一团。旋即,身上的所有骨肉也有了这样的感觉,我坚持着没喊出来,只是
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他们来容易……走就麻烦了……他们肯定得打下明孜……否则就
是全军覆没。他们必须回来”
        没有时间让我对自己的伤势有所关注,稍微包扎一下,我和帮我包扎的人就回
到自己的原本的岗位上,几乎箭头刚全部离开我的身体的同时,我们所有的人便又见到那
团模糊的黑云随着春夜依旧带着寒意的晚风扑了过来,其实本来我们就没觉得春风中有什
么暖意。
        周围的四百人,一半是躺在地上的,还有一半也大多是半截入土的。我已经感
到体力有些不支了,口非常干,想喝点水,就是不能离开。看着前面,再看看旁边的兄弟
,他们大多看着我,我忽然想摇摇头叹口气,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因为原本他们就不是忠于我,他们是信任我。
        他们信任我,我若失去了信心,他们也会彻底绝望的,那么连最后的奋勇抵抗
也会成为无助的挣扎了。
        想想他们与我说的话,我想除了信任,还有让人心头更暖的东西在内。
        我挺直了腰,抹了一把汗,左手自地面翻出一面铁盾,右手自垛口提起长枪,
左右看看,无声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我便看到他们笑容的回应,老刘笑得最灿烂,仿佛他的一生第一次如
此快乐。大个子和最初在他身后说话的小个子两个人也笑着看着我,让我忽然来了不知何
处而起的兴趣:“你们今天玩的这个挺有意思,打完这章,我们一起玩玩这个。”
        “好啊!”二人同时说。
        可是,事情通常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有意思,那么完满。
        这是我听到的小个子的最后一句话,“好啊!”我现在还能记得那声带着荆州
口音的话,可是再次交战后没有一刻的时间,我就看见他的左边太阳穴那里中了一箭,插
得很深。倒在兄弟群中时,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是自嘴鼻流出很多的血——多到微不足道
的血。
        他死的时候都睁着眼睛,似乎是看着我,可能是想告诉我,他不能玩了。
        我们在西城墙没有坚持到天黑,甚至我们差点没有来得及完全撤上南墙,几乎
是同时在几个点上完全没了防守的人,然后黑色的毒流便涌进了明孜,如果不是南墙上的
人利用斜坡冲了下来,把我们接应上去,至少我的战斗在那时候就结束了。
        我不愿回忆那天的暮色,在血一样的夕阳下,所有人流出的血却全是黑色;城
墙内外站着、坐着、躺着全是人,但所有人却都是死的,或者即将死的。
        我们越来越不像人,而更像一些将被屠宰的畜牲,我们燃着尸体阻挡敌人;我
们拔去死人的盔甲,遮挡自己;我们纷纷滚下城墙,不顾一切痛苦的呻吟,而我,只是我
们中一个普通的我,和这个我,和那个我,和某个我完全一样。
        但我们依然在抵抗,一直抵抗,武器游离于我们的心灵之外,我们互相看着对
方时,还能鼓起一些勇气,但当面对前面的敌人,感觉自己独自一人时,我就完全丧失了
所有的勇气,只是我几乎一直只看见敌人,但我却不敢回头。
        我不知道我恐惧什么,当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是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
,我从没有如此害怕过,至少今天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我有了些牵挂,不再是以前那个愣头小子了。
        耳边忽然出现了与这种杀戮场所不谐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叫声,在我右边。
        我似乎回到那天的下午,我和银铃携手,但美好的回忆根本无法在头脑中长留
,旋即,一支火箭的火苗在我眼前灼过,让我一时眨眼不停,只管挥枪防守,前面除了火
焰的红色便只有直达天边的黑色。我想起我们城内有女人,又想到不知道佩她们和老百姓
有没有赶到零陵。
        右眼余光下,是一片黑色的混沌喧嚣,似乎正有人往箭塔上冲击。我往后退了
几步,终于回到了大家的身边。
        将自己的左右交给兄弟们,我立刻朝城南方寸之地的六个箭塔定睛看去,果然
,西凉人的黑藤正往其中一个塔上垛口攀延,而其他还能互相勉强防住别人的塔基。
        眼看就要有塔失守,甚而有人已经登上垛口,开始了肉搏。我再没犹豫,竟什
么都没考虑,拈起长枪,竟就这般飞扎出去,说实话,我从来没练过投枪。
        “快,支援那个塔。”那枪投出立刻淹没在黑色之中,我只得急令大家帮忙。
就在我喊出的同时,我就感觉自己的右边城墙上一片箭矢飞出,那毒藤眼看着缩了下去,
我才稍微放了一些心。
        心旋即又悬了起来,自城墙斜坡下忽然又飞上来一团箭矢,立刻身边又倒下去
好多兄弟。我们没有时间哀悼自己新逝的兄弟,只是直接后撤。
        片刻后,当有人来告诉我们西凉人从城墙上绕到东边也发动攻击时,我们正刚
刚用燃烧的酒坛加布把前面烧成了一片火红,正相互对视,略带不明所以的微笑,这突如
其来也早知道会来的坏消息,意味着他们把我们完全逼到南城墙时,我什么都没有说,大
家也早没了任何情感表露,默默地捡拾箭支,但大家心里清楚,一切只是时间长短了。
        我们哪也走不了了!
        我们要死了!
        天上的星斗都是混乱的,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它们只是在我们的上面来回乱晃
,把天空都给搅花了,那天,没有月亮。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祭
      (更新时间:2003-11-17 19:43:00  本章字数:8143)


        
        一刻之内,我这里又倒下了二十多个自己兄弟。依照这个速度,我们连子夜都
坚持不过去,面对对手连续猛攻,我们靠着相当陡峭的斜坡形成的以上打下的优势根本觉
察不出来。就算有优势,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嘴、喉都很干,身上却有些发寒,可能是失血的缘故,我曾在云梦泽上听
华佗说过类似的症候,也许我没法坚持到最后了。城下的几个箭塔的防御虽然依旧让我感
觉那么的令人绝望,却是卓有成效的,否则我们这般的长蛇阵形侧面遭攻击,绝对是致命
的。
        老刘也死在了我的前面,他不是被敌人杀死的,他是累死的,或许他太老了。

        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
        所谓累死,这只是我当时心中安慰自己的借口。我亲眼看见他的倒下,喘着粗
气,两条腿颤抖着要站起来,却没了一丝力气。此时正赶上我们又被弓箭逼后了几尺,只
留下眼前地上的老人无助地紧张地从我们身上转过眼光看着敌人汹涌的黑色甲胄闪光地逼
近,但转过来时,他却又那么泰然地朝我看了看,嘴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接着用
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用剑抹了脖子,我记得最后的时候他朝我笑了笑。
        老人最后的笑容让我终于感觉自那种混沌的梦魇中醒了过来。
        我一拍大个的肩膀——他一直在我的身边——我让他跟着我到队伍中间来——
只能让其他兄弟先挡一会儿——他走时也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
        他只管喘着粗气,一边以手抹汗,一边看着我,眼光显得有些无神,显得如此
结实的他也被这种战斗拖得疲惫不堪。
        “我们不能这么打,我们这般只挨打不行!”我也喘得厉害,但是还算能支持
着把话说完。我因为我们的兵力只有别人的十分之一,在战斗一开始就打心底里完全放弃
战斗的主动权,一味地挨揍。而且在这种时候,我们还和箭塔分兵把守,相当于又把兵力
分散。还有,几天前,这个城里藏了上万的人,可从外表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我们存在着
相当的用兵空间,时间紧急我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但现在必须做一个决断了。
        “放弃城墙,我们各带一队,撤进箭塔射程范围内,组战斗阵形从各个方向上
冲这帮兔崽子。不要冲远,不要脱离箭塔保护,这边冲退了,便折向其他方向……好了,
兄弟,你去吧!”
        “嗯,兄弟,允许俺这么喊你一句……你也保重。”他坚定地点头,一个大巴
掌拍在我的肩上,旋即走回原来的队列中,大声命令起来。
        我也赶紧往东边走去,走到东边的最前沿处,一边与众人抵挡前面,大声命令
道,“下城,组三角战阵,向箭塔那里靠拢!”
        几个熟练的老兵把燃着火的油布扔到前面稍微阻碍一下西凉人的进攻,也让在
队伍最后的我安然撤了下来。
        南城墙下有马厩,行及此处我也不顾形象了,在饮马的槽中便是一头扎下,贪
婪地喝了起来。忽然有些受惊地起身,回身与等待我的兄弟们迅速撤离,心中还想再喝几
口,或是在回味刚才的甘泉琼浆之味,却又很快被城上的飞矢逼得只顾念着和身旁的兄弟
们抢先逃离对方强弓硬弩的射程为先了。
        进入六个箭塔的射程保护之中,我们竟一下子成为了多数。应该说我们这一撤
,很出乎他们的预料,为数不少的西凉士兵正利用墙角保护自己,伺机爬上箭塔,这时四
面孤立的他们很快成为刚撤下来的兄弟们刀下的倒霉鬼。这让兄弟们一时气势大涨,很多
根本不会斯巴达战阵的明孜士兵也迅速融入这个三角战阵之中,在相对窄小的街巷上往前
猛推,其势一时让此处的西凉人完全陷入混乱,后面的冲不进来,前面的又退不回去,一
时间我们都是踩着人往前冲,只是冲到街道宽阔处我们就也只得退后了。但这番纵横捭阖
之后,兄弟们连互相吆喝传信息都显出一种气势起来了。
        不过,这一来我们也彻底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了。而且,让我最不安的就是那
个姓郭的小西凉鬼子,他决不会让这样的局面继续,他必须打下明孜。而让我最担心的就
是我居然确信他会找得出方法来对付我们,而我却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我们,毕
竟现在整个场面上的主动权在他们那里。
        而我们,只是一群忽然感觉出生的希望而依旧挣扎的困兽而已。而这忽然涌现
的一丝希望也只如秋风中摇曳的残油枯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湮灭,便一切归于沉寂和黑
暗之中了。 

        这夜的风因为这场战斗而显得燥热不堪,我又开始感到干渴,却没有地方可以
喝水了,我们再次冲到街口,便被箭射回来,而他们进来我们和箭塔又把他们赶了出去,
他们曾试图翻墙过来,但很快也被箭塔射得放弃打算。
        进攻暂时停止了,他们一定是开始想办法了,而我也只能让大家先稍微休息一
下了,言毕丢掉手中断成两截的木杆,看着自己手中一团血污,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
别人。举目之间,巷子深处,到处躺得都是受伤呻吟的人和精疲力竭想歇口气的人。有些
人问我,我们现在是不是能撑到明天早上了,对此,我只能笑笑,王顾左右而言他。还有
人能互相开玩笑,玩笑的内容却皆是些不雅的话语,但这时我也由着他们了,听着他们言
语间喘息声,我的心肠便硬不下心让他们别乱胡说,虽然箭塔上还有数十个女人,我想在
平时这确实有些尴尬,但估计现在没人会念想着这些了。
        我头脑中虽然还算清楚,但也就只是清楚地明白,我们挣扎不到明天早上了。
按照时间,大约一两个时辰前,那个小孩才到那边,通知北面我们的人回来。要等他们全
速赶回,还得好几个时辰,而西南边的人距我们更远。而现在的我们包括塔上的女人也只
有一百多人了,还多数挂了花。
        我想我们是快死了,至少我一点紧张感觉都没有,就是想喝水。下面的人也有
和我差不多的,大声地和塔上人要水,上面人也算是轻松而且毫无忌讳,居然问尿要不要
,惹得一片笑骂。不一会儿,水桶就给放下了。旋即一帮如狼似虎的人便在那里牛饮起来

        我不便和大家争这些,只叫大家别太混乱了,又吩咐几个四下看起来还都比较
周全的士兵四下看看有什么动静。相对来说,再不紧张也得看看对手在干些什么。
        大个提了一桶水吆喝着从人群中疾步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句话也不说,头上
又多了一处伤口。我也没什么谦虚,看着他点点头,结果手来就是一扬脖,一下子竟喝下
去半桶,喝得肚中凉凉,一摇都能听见自己肚子里的水声,但总算是把胸中烦躁郁积之火
全都扑灭了,虽然身上又开始发寒,但心中却也又来了一股疯劲。
        我跳上旁边有些破损的矮墙,稍微看看四周,回身把后面所有的谈论声喝止,
说是喝止,其实更像是打趣般:“连喘气喝水都不够,你们还说些什么!”
        此刻他们也颇为豁达:“反正要死了,这辈子没说这么多,说说也无妨。”
        大个更是一往无前,大手拍着旁边兄弟,甚而有些过于恶劣:“说了怎的,他
能吃了俺的鸟。”
        话虽这样说,但我能从这里面听出另一层意思:大家的心底都认为我们能活着
等到援军到来。这种信念可以支撑我们更长时间,也许我们真能支持到明天早上。我也开
始抱持这种念头了,尤其当我回头时,看到的张张泛红的笑脸时,我居然还建议他们洗一
洗脸。
        我走到其中一个箭塔下问问情况,伸出的脑袋中有几个甚而是女人的,他们说
箭快射干了。我们旁边就是明孜县府,我住的地方,我记不得里面有箭的储备,旁边是几
间官舍,此刻它们墙上泛着红光的裂缝让我确信这些遗弃多年,更不可能找到什么箭。我
让大家把所有的随身带下城墙箭支送上去,才听到有人可惜地说,怕弓箭丢在了
        但我立刻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今夜月隐星稀,我却能看得着这么清楚,
而且颜色这么令人感觉可怕。
        我刚转回去登上墙头,便在西边看到满天的红光,东边也是。一个跑来的士兵
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火,火,火!”
        这个姓郭的小子决定火攻了,我们正好被团团围住,他们围着我们开始放火了
!两个巷口旋即可以看见冲天的火焰了。周围一圈霎时完全变得红光满天起来。
        “风云侯,怎么办?这群狗娘养的放火了!”
        “我记得县府内有个水池,现在放了火他们肯定不会进来……去!多打些水来
,把我们附近的墙壁尤其是箭塔浇透。”我忽然有些不太确定的地方,“箭塔上的人小心
,烟雾之中,注意保护我们打水的兄弟,提防西凉人……放根绳子给我。”
        我迅速爬到箭塔之上,稍微瞥了瞥里面景象,笑了笑,便又登着垛口爬上了箭
塔之顶,下面全是此地方言谈论我的声音,不过这时节,我没了兴致倾听辨识,而是四面
看去。一圈都是火,浓烟亦四起。
        我蹲在塔顶,最后干脆坐了下来,看着下面人忙得不亦乐乎,心中不断想着目
前情况。
        这个城依地势而建,南边在山坡上,恰好建了入门层层而高的官府衙门和级位
阶阶分明的官员之屋舍,官府内两座箭塔,这条路上三座,官舍中一座,相互拱卫,虽然
城墙和其他地方全部丢给了西凉人,但至少现在官府内很干净,官舍这边也没什么外人。
现在四面被人放了火,下面的事情更麻烦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寝居,门紧紧地关着,看来
西凉人没有进去过,因为我看到的两面的门窗都没有被破坏,我之所以看它是因为我想去
睡一会儿,我想如果这场仗能赢,我就立刻去睡一觉,什么其它的都不管。反正床榻这种
物事不会招惹到西凉人,他们不至于专门进去拿刀把我睡觉的地方给砍掉,然后恶狠狠地
专门派人来对我说,就是不让我睡。在上面吹得凉了,我想着再看看就得赶紧下去了,四
面着火,他们可能已经在城上准备对付回头攻城的我们的在外部队了,这里一圈只是派兵
监视我们的动向,我们这段时间应该是安全的,可是我还是很不安心。看着南城墙上甚至
连火把都没有,就让我心中没有什么着落。
        陈哥那里的援兵也来不了这么快,他已经把这周围千里之内的所有能召集的兵
力全给我了,除非从南阳宛城汉中那里召集了。我给他写了信,汇报这里的情况,以及我
破匪的计策,他好像对我经常收人进来有些意见,让我注意,别什么人都引进来,还来信
问了我鄂焕的所有情况,我也只得先问了鄂焕,再给他说了,这会儿信早到了,他的回信
可能都要到了,不过我可能看不到了。
        烟有些浓了,下面人咳嗽不停,有人建议赶紧把一个衣襟弄湿以之捂住嘴鼻,
这样会好受点,很多人试了一下都表示有效果,即使这样,我们原本喘息和欢笑变成了剧
烈咳嗽和更加剧烈的咳嗽。
        上面的空气要好很多,因为风大,虽然我也咳,但要好受很多,至少不需要专
门弄湿衣袖。
        “天这么干……咳咳……怎么烟还这么大?”这是下面一个青州口音的人无意
间的一句抱怨话,我却终于开始有些明白些过来,这可让我吃惊不小。
        我冲檐下的士兵们要弓箭,还让他们递个火把上来。他们让我小心,尤其是后
面几个女人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她,还有她,以及一个甚而有些模糊的她,如果这次能活
,得去看看她了。不过,如果西凉人真的这么办,那我们可能就真的活不成了。
        我自摆裾上撕下一块插于箭上,想想,多做了几个这样的箭,然后,点燃一个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一箭朝府中黑暗的腹地射去。
        一团火苗,若隐若现地在淡浓不一的烟中划出一条彩虹,把原本灰黑的烟雾映
得红白透亮,直到彩虹的那端,除去那稍纵即逝的光芒,也映出了刀剑的寒光。
        “西凉人攻过来了!”我急忙大喊,转身便又把另一支火箭射到官舍的黑暗处
。这一支更加彻底,直接插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却没有怎么伤着他,他直接拔出来,我看
着火光上映着的那张狰狞的脸,歪着脑袋,冲着后面用极大的声音怪叫着:“兄弟们,灌
啊!”
        喊杀声遂大作,两边的西凉人立刻冲了过来,而我们则有些混乱不堪,多数人
还在墙边倚躬身咳嗽之中,当时我看着都能预感到一场惨不忍睹的屠杀的到来。
        “两边都来人了,大家排好队形,别被冲散,箭塔上准备好了。”一边大声喊
着,我一边心急火燎地顺着檐边爬了下去,可越着急越出事,肋胄上的什么地方挂在了侧
面伸出的椽子或者什么斗拱一类的上面,逼得我竟一时被困在了箭塔的边上,情急之下,
解开甲胄,却又忘了抓绳子,一下子竟摔了下去。
        幸而摔得不惨,可等我站起来时,大个就站在我的面前,他似乎有些奇怪我的
下来方式,但旋即恢复了正常,脸色略带阴郁甚而有些绝望地和我说,这是我到现在第一
次看到他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人太多了,乘烟雾一下子靠过来的,偏偏两三个箭塔又
都没箭了。兄弟们本已被熏得不行,现在就俺们更支持不住了,您看看怎么办。”
        我顿了一下,稍微思索了一下,立刻下了决定:“我们也放火……咳咳……叫
兄弟们把能放火的地方全放上火,他们没烧全……咳……留下口子……我们帮着烧给他填
上。”
        周围的烟片刻后更浓了,一时间场面上更加混乱,周围随时出现的人都会我紧
张辨认一番,随手提起一根长戈,立刻大声让大家向我靠拢。
        箭塔丢了一个,空中飞梭的箭也慢慢稀了,我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和人体堕地的
声音,心中绞痛。心中狠狠念道,我若真是獬豸就好了。
        大个带着十几人很快来到我这里,我对他们挥了手,因为不自禁地干咳着,说
不出话来,只是让他们先跟着我来。
        可就在我刚转身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我脑袋上挨了一下,可当时
我什么都意识不过来了。
        再次醒来时,我的头晕晕的,好半天才能意识到不是自己胸闷,而是身上压着
好几个人,周围依然有零碎的喊杀声,居然也已经有了一些亮光。我想起怎么回事了,心
中有丝莫名的感伤,他们竟然在没有箭矢的掩护下抵抗几千西凉人到了天亮,而他们竟然
把我打昏,就是为了不让我出事。
        又片刻,我才发觉我在尸首堆里,一张出奇苍白而变形的兄弟的脸颊就贴在我
的旁边,而此刻,我只能默默地把他未闭的眼睛阖上,心中无尽的悲伤。
        再片刻我才积聚起力量爬出来,这是一个官舍院子的角落,我依在墙边一丝力
气都没有,又冷又饿,但看着前面年轻的他们,我终究还是站起来了。也许我躺在尸体堆
中是件好事,但我的自尊心和我对兄弟们的深深愧疚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必须起来和他们
一起战斗,你们可以称我这种行为是傻瓜,辜负了他们,但我是谢智,我必须这么做。
        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甚而让我感觉不是我的衣服,袖子裤腿似乎都有些
短,连鞋都不对劲,我记不得我有这样的一双布履。
        不知怎的出来的这条巷道上竟一个活人都没有,薄薄的雾中,感觉不出喊杀声
来的方向,我自地上再次捡起一杆长戈,上面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摸在手上粘粘的,心
中酸酸的,眼泪不期然落下。
        刚转出来的时候我便见到几个正向南面跑来的西凉士兵,他们吓了一跳,他们
肯定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活的,而且样子如此之惨,他们甚至向后退了几步,进而发现我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其中一个左右看看,才又发狠着冲向前来。
        一声闷响,武器相撞,想是大家都累了,这时节,我们再没什么招式变化完全
是拿武器互相角力相抵,其他人一时不知是呆在了那里还是觉得现在前面这个人实在有些
可怕。但他们的愣神让我有时间做一件事情。
        我的嘴就在他右边脖子那里,感觉到手脚乏力,总是没法把他推开,我竟再不
犹豫的一口咬了上去,第一口就是满嘴的血,喷得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我丝毫不为其
所动,一口一口就这样咬了下去,直到他的嘶嚎声停止,人瘫软在地上。
        “獬……豸……,他还没死!”几个看得目瞪口呆的人,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
句,一下子转身便逃。
        可他们没人能逃掉,晨曦的烟雾中,没出一百步,我一个个地追上剁翻了他们
,他们似乎腿都软了,打了一夜他们也累垮了。
        我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这是我发尽全力砍死最后一个西凉人的时候,
满头的乱发披上脸来后才发觉的,可当我一抬头甩开挂在脸上的头发时,我就知道我的发
带在什么地方。
        大个子穿着我的衣服,我的靴子,我被挂下的肋胄,脑后有我那样的马尾巴,
我看见他本应非常高兴的,我不会怪他打晕我的,甚至应该和他一样猛拍他的肩膀,但此
刻见到他,我却不可能高兴起来:
        他身上扎满了箭簇,脖子上被套上了绳索挂在了箭塔上,旁边插着我的长枪。
我丢下长戈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不管后面有没有人会偷袭我。刚爬上去,我手脚并用地把
他拉回来,手忙脚乱地替他把箭一根根拔下,一边哽咽着,一边替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
我好像一辈子只这样哭过两次,这是第一次。
        我不再有什么奇思妙想,破敌之策,我只是把他身上的甲胄衣服又全部换到自
己身上,心中也只想着把所有西凉人杀光,并没考虑有没有可能性。
        我直接跳了下来,稳稳地站住,再跳起来双腿蹬壁自塔上硬拔出长枪,这番是
结结实实地连枪一齐摔了下来,但却我毫不在乎,站起后,在脑后狠狠勒死发带,提着长
枪,再也不管什么进退,众寡,愚智;只因我当时心中只一念:当我者死。
        所以,当我在宽阔街道上看到一片着黑甲之人坐在地上歇息时,也没有了什么
想法,只管大喝一声,挺枪便往上冲了过去。
        一骑自边上抢出,马上之人单手背三股叉,竟就这般快速冲过来。
        及至觑得稍近,双手握紧长枪,狠狠刺出,那人有些慌张,以叉架出,同时口
中大喊道:“谢大哥,是我!”
        我待再要使劲,却被这声大哥给说停了。跳退两步,仔细看来将,此人颇为少
气,也颇为眼熟,稀疏的髭须似乎是这夜刚刚长出的。
        “小南?……小南……啊,好像半年多没见你了……你这混蛋何时加入西凉军
队了!”一旦想明白,我更加怒不可遏,挥枪便打,不过这回手下就减了些轻重,待拿下
他再问。
        “大哥,你怎么了?什么西凉……大哥,你干什么?”他一面手忙脚乱的抵挡
,一边头也不回的大喊道:“姐夫,快来啊,大哥不知怎的要打我!”
        如此这般,我竟一时拿不下他。
        “大哥!”远处又是一声大喝,这才让我缓下来。
        虽然一身甲胄,但背后所挎之长弓,手中所持之双面大斧,还是让我一见这个
人便知此人是谁,而且我立刻开始明白眼前情况在我被打昏之后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我瘫软在地上,朝他摆摆手,让他不要近前,然后以手遮脸,我当真羞见故人
。然后默默地爬起来,转身疾走。
        回到府衙,一路登阶向上,扔掉长枪;卸去佩剑;解开肋胄,又丢掉它,解开
长袍让风自前面把衣服吹起,想就此飘去,不再有什么烦恼和悲伤。可惜,也许是我太重
了。
        我扑在门前哭了起来,门却被我推开了,佩坐在榻上,什么都没有说。
        元年二月之中,陈哥自我信里知道鄂焕之族自川中而来,即暗觉不妙,便又自
汉中宛地抽出一万五千人,奔赴我们这里。
        初平元年二月二十九日破晓,破六韩烈牙、呼萨烈南国攻破已经刚打完这仗,
早已疲惫不堪的西凉人驻守的明孜。
        我是明孜城中唯一作为人的幸存者。
        那几日,我一直躺在榻上,有时看着屋顶发呆,有时便看着夫人,诉说这天的
所有事,一个我一生从来都没讲完的事情。
        后来,夫人曾问我,明知他们之意为何我还要出去,岂不辜负他们的苦心。对
此我这样回答道:世有良士两种,一种直面再强之敌,亦要挺身而出,虽肝脑涂地,粉身
碎骨亦不自惜;另一种则韬光养晦,积蓄实力,俟机成熟,以图再起;直面死亡者,是我
天下的骨骼脊梁,无他们则我大汉不能屹立天下之中;隐忍待发者,是我天下的血络经脉
,无他们则大汉不能延续于天下之间;存骨而断血脉者,虽死而不屈,其魂魄所在,尤可
重生;断骨而全血脉者,将养时日,则虽败尤可再起;我大汉欲雄踞天下,以至万年,二
者皆不能缺。而此二种者,我欲成脊梁也。
        三月清明时日,武陵山中一片肃穆,薄雾如素纱,微覆明孜城外北山坡上,其
上累累坟冢,方圆三里有余。谢智素衣以登祭台,悼祭文而泣下,其辞曰:“煌煌在上,
明明在下,天难忠信,不易维王;自斩白蛇,太祖作于天下,凡四百年,天下一统,四夷
来降;忽起凶顽,刀兵相加,不顾肱股,祸起萧墙,大汉之灾不在外,而在其内也,西问
公卿,何为相当。天予其凉,不以其广,黎黎万民,不恤其伤;彼桀纣兮!以血安邦?唯
天怜汉,兼济荆襄,有勇士兮,有烈女兮,同守明孜,有死无降,智苟乞残喘于其间,欲
宣于天地正义,万民之望;悠悠高旻,朗朗乾坤,铸英名而不朽,达千年而未央,元年春
王三月,谢智恭祭。”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重回秭归
      (更新时间:2003-12-9 22:53:00  本章字数:10760)


        刚打完仗的那几天,我几乎整天躺在床上。一个人在屋内的时候,我就看着房
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这么看着。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湿了,前面模
模糊糊,迷迷蒙蒙幻化成一个个熟悉的场景,浮光掠影,仿佛身体也随之扶摇而上,游离
于其中,身上之伤早浑然不觉,心中之痛却依然如此清晰彻骨。
        佩在我的旁边一句话不说,我却希望她说些什么;只是我又总是颠来倒去地把
整个战斗讲一遍,佩只是在旁静静地听,也许就是她想说,也被我这般逼得说不出什么了

        有时候我会想到银铃,这时无论我说到哪里,都会嘎然而止,发一阵呆。只是
无论怎么想她,多想挽留她,她却还是很快消失了。叹息失落之余,我会继续接着说下去
,有时我会忘记刚才讲到了哪里,便会随便挑个地方继续讲下去。
        破六韩烈牙和呼萨烈南国抱着头盔进来的时候,我才能稍微从这种状态中出来
一些。我会稍微谈论一下西面人哪几支队伍在何时回来了;小南长高了和他散留的几缕小
胡茬子;北海身上有的一丝大将气质;以及干闺女的情况等等。然后会稍微笑笑,然后让
夫人送他们走。
        接着,很快我又还是那个样子。
        又过了几天,西边的人才陆续来见我,我也能坐在堂上了;可其实我坐在堂上
,没坐在堂上其实是一样的,他们也都不需要我做什么,汇报事情给我,却不要我给他们
答复。
        我只记得我做的事情只是才见到他们的时候,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辛苦了。
”而他们走的时候,我会又这样说了一遍。
        大家本来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都死了,这是我从脑海中搜集归纳出来的唯一问
题。
        是被人杀的,别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因为我们也杀他们;为什么我们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要杀我们。
        我想到这里边再也想不下去了。
        一日,决定了清明那天祭祀,我竟在那日堂上忽然活了过来似的,只说我要主
祭,没有等他们有什么意见,我便直接决定了下来。旋即命人替我备好沐浴斋戒事宜。
        祭祀前的一天是寒食节,不过对我来说,这一天和前几天没什么区别,我仍旧
坐于案前,一遍遍拟着祭文,又一回回负气地将竹简扔出窗外,而妻却再一次次把它们捡
回来,细心刮去上面的字迹,让我继续写。我记得我每次都心怀愧疚,可一次次,我却还
是忘乎所以的怒火中烧,终于到忍无可忍,以至爆发之时。
        不过当我真正爆发之时,我也只是流泪。
        “我写不出来啊!”我竟是很不争气地流着泪,以头抢案泣道,妻慌忙拖着我
,抢在我和几案之间,抱着我的脸,让我看向她……她也挂着泪。
        那天晚上,我写出了那篇祭文。
        后来有人和我说,说他们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祭文。我说当然,其他的祭文是让
人哭的,我的祭文是要让大家准备打仗替兄弟们报仇,其实说是一篇檄文更好。
        祭祀完毕,我让人引我去大个的墓前,作为墓碑的木板上面只有一个“解之墓
”几个字,其中解与之墓之间还稍微空着一块。我问这是为什么,他们说,他家穷,父母
本来就不认识字,他也不认得,所以从小就没有名字,以前黄巾兄弟们就都叫他解老大,
或者大个子。现在他们觉得这样写解老大似乎有些太随意了。
        我沉吟片刻,便唤人取来笔,前面写了几个小字,再后面写了个字,最后墓碑
上便成了“明孜守将解智之墓。”
        我还记得,我将我脑后挂下的头发割去了大半,命人和兄弟们葬在一起,取了
和大家一样的墓碑上写上了“解豸之墓。”让他们埋好后,那牌儿便插在那里。
        初平元年清明,荆西南之战算全部结束了,那年,我十八岁。
        当我走下祭坛时,我忽然有了一种幻觉,仿佛自己已经八十了,即将重昏而将
终,而葬完“自己”后,却又忽然感觉自己获得了重生,恢复了十八岁的自己。
        天地之间依然是灰白两色茫茫一片,压抑得紧。唯一让我注意的便是远处一辆
很漂亮的红色马车,它自东面很是轻巧地进入明孜,看着它,我心中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
觉,很难捉摸,我总觉得和我有关,却又觉得和川内的董卓有关,我很难说清,便放下心
中琐思,一路步下,以手轻敲面颊,提醒自己再不能如前几日那般消沉。
        抖擞起精神,立刻大声呼喊传令兵,命他们去通报各位将官去县衙议事。旋即
上马,直奔回自己住所。
        整个明孜依然没有什么人,很多这里的百姓还没回来,其实不回来可能更好,
我已经打算在武陵山中险要必经之处筑一道关隘,以免董卓再有人漏进来,只是这必又是
一项不小的工程,且明孜以后可能便会似一个驻军的大兵营了,这周围倒还可以当个屯田
的地方。心中把这些事情计较定,也到府衙门口了,心道这明孜果然是小,实在抗不住大
军攻伐。
        而那小红车果然也在门口。
        “这却是谁啊?”我有些好奇,下马之时便问门口的侍应。
        “小郡主。”一个面生中年人带着一脸憨笑,这人我没见过,以前那个,应该
留在山坡上了,想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
        不过这回倒是旋即回过神来。
        “琪姐?哦……亦悦!”心中沉吟,果然不是自己亲生骨肉,忙了这段时间,
竟把这小丫头给淡忘了,这次却不知是谁把她给带来了。
        不过想到能看到这小丫头,心中却忽然有些欢欣鼓舞起来了。
        丫头胖了些,纳兰把她养得不错,应该说很好。而且这小东西显然已经被纳兰
惯坏了,惯出毛病来了,当她睁开眼看见眼前的是我的时候,竟不顾一切的大哭大闹起来
,让我怎么着都不是,可纳兰一把她抱起,这小肉球立时一声不吭地缩进纳兰的怀里,很
快便打起瞌睡来。我摊开手有些无奈,不过看着这小东西就这样睡了过去,我的心真的也
就这样慢慢静了下来。
        “就你带她来的。”我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看着孩子的纳兰,笑着问。
        “嗯。”她也很是不吝惜笑容地回复了我,只是不愿说话。
        “那就是你让她们来的?”我转向了郭佩,带着一脸连我自己也猜不出样子的
诡异笑容。
        “嗯。”她淡淡地笑着点头。
        我再次转过来,“你们来这一路还好么?”
        “嗯,一切顺利。”我很想知道,这个嗯是哪个人教的,这种言语之间,总让
人觉着这帮女人个个心不在焉。照此下去,亦悦很可能会被这帮人教坏的,心中暗思未来
可能情况,便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便在我这般难得心境放松一时之刻,来人却通报各将官聚齐,在厅中坐定,只
等我了。便只得整了整衣衫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了。只是这回,郭佩没来帮我一下。
        到厅中坐下,我先是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忽然发觉这一路竟一直在想妻和亦悦
,却一点政事都没想。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不过想归想,说归说。
        “这几日你们辛苦了,你们觉得我是不是有些被吓傻了,呵呵!第一次发觉笑
起来这么难受。”言毕,又长叹了一声,令得一众人等皆来劝我宽心。我也确实需要他们
这样劝我开怀,只因这说之前不觉得,说出来鼻子便酸了。
        “好了,我没事!”我大声喝了出来,让大家回到自己位置,同时锁起双眉,
尽力不让这无用的泪点无益的涌出。
        “这次,我们吃了大亏,幸得陈哥察觉不对,派来援兵,否则,我们这干在这
的人等难得讨什么好去。本来鄂焕来时,我便感不踏实,但我还是放过了,我以为,这些
人不会摸到这个地方,没想到那个西凉小子竟真的带兵摸了过来。以至于如此境地,此役
所失,皆吾之过啊。”我说完这段立刻张手挥止众人的欲图的举动,补了一句要求:“这
番,只我说,众位兄弟在下听好。”
        “我们毕竟最终打了胜仗。”我脸上勉强挂上了笑容:“此役,鄂焕兄弟算头
功,破六韩烈牙,呼萨烈南国稍次之,其他各兄弟之功我将一并记下,不过现在事情还没
结束,我们还有事情做。”
        我站起来,走到壁上挂下的画,在武陵山的西南麓那里一指,“明日,便请兄
弟中去几人去那里勘测,选好地形,筑关防守,无需多高,现在民力凋敝,无力如此完成
过大工程,董卓就算来人,估计也是几千人,鄂兄弟与我说过这一路,辎重粮草根本无法
跟随,自己多带粮草,尚需在一路采食野果,打猎方能补足,对方根本不可能大军来攻,
要来便似这次对手来人一样多少。我打算让益州军过来守备。各位有何意见?”
        “风云侯此事计较得甚是,其实我们稍微搭个架子,让益州人去完成便是。”
陈应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这时节,我觉着也不太适合。
        “还是全修起来吧。”我最终下了决定,“我们手头还有几千民夫,不要如此
苛待客人。”
        我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在关隘到明孜之间建好烽火台,明孜往桂阳,零
陵处也建上些。让益州的人准备在这里屯田,自护城河上游引一些水来,四月补上夏稻,
晚秋时节说不准还能有个不错的收成。让他们自己排好换班,一边守关,一边屯田,自给
自足。我们荆州今年也颇多困难,支不起这许多粮草。诸位再辛苦几天,待得工程开始前
,破六韩新军便先离开;此处暂扎两千人,由陈应将军统筹,在益州人未来之前作好防务
工作,其他兄弟各带各郡兵马休整几日,便着手准备回去。待得益州人来了,陈应也便率
大部军队离开,你去襄阳那里驻扎下,会有你的事情做。这里防务便完全交予益州人,明
孜百姓抚恤之事,我与陈哥商量,这里的县守职位便由陈应补一个上来。”
        “是。”陈应应诺,众人见我说完,也分别行礼。
        “子羽,你与我起草与陈哥的手折。”有事可以安排自己兄弟去做,由此,我
觉得当老大是很不错的一件事情。
        “为……为……什么是我。”不过显然兄弟有所意见
        “呃,让你小子写,你还有意见是吧?”我面露凶相。
        “那就我吧。”显然陈鸥心中底气不足。
        这最后几句,当真让我心中宽慰起来了,一切终究会过去,而我还要继续活下
去,我还没把银铃娶回来。
        这下与兄弟们话就多了,问了十日多前他们平山贼之战之事,其中颇多些笑话
,其中苏飞勘测各处地形时,竟被山中美景所迷,徜徉于其中,到日暮时分,因一路没有
记路,竟不知如何回来了。众人言道,幸得是苏飞这中年土包子造型去,若是孙玉海扮作
娇俏山姑进去,怕肯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山寨娶压寨新夫人的婚宴了。
        与兄弟们叙话之时,心中念叨起一事,便自人群中拖出破六韩烈牙:“龙行,
你与我出来。”走之前,还回身对陈应多叮嘱了一句:“记着,把你举荐之人带来与我见
面。”
        出得门到个僻静之处,便问讯起来:“西凉之俘,你置他们何处?”
        “大哥放心,三百多个俘虏,都被关在城外的烽火台藏兵洞中,我派了重兵把
守,就等你说话了,你说什么时候动手,你要不要亲自上?”他很是兴奋地问讯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一时真的没明白过来这个小子欢蹦乱跳个啥。
        “宰了这帮混账王八蛋啊?”他倒感觉奇怪起来了:“我们全城的人全死了,
你难道不是想着报仇吗?所以我把他们的命一直还留着呢。”
        “胡闹,胡闹,难不成如果我死了,你还真的把所有俘虏全杀掉?”我有些气
急败坏,但看着兄弟一脸纯朴讶异的表情,我只能哭笑不得了。
        “那当然……”
        “好了好了,他们那个头有没有死?没死带来见我,不要捆绑,只管带来见我
,要是他有反抗你可以揍他。”我知道对这种小蛮子没什么好说教的,赶紧拦着他的话,
让他去办事了。
        半个时辰后,我在堂内见到了这个年轻人,脸上带着新伤,我知道这就是龙行
在路上干的,而且不管他有没有所谓“反抗”的行为。当时说完这话我就感觉有些后怕,
早知道让孙玉海去就好了。
        只是尽管这样,我却不怪龙行,而对他也没什么歉意。只是把我早想好的问题
,一个个问了出来。
        “你们的人还吃得饱饭么?”
        “别他妈假惺惺的。”这话说得颇不自然。
        “你不是粗人,那天打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猜你是这几日与你的兄弟关在
一起学的。”我并不想笑,接着说:“我怕我的兄弟们会有一些不道的举动,所以问问你
。”
        “不错,饿不死,不过你别指望,我们以后会只这样对你们,我们会加倍照料
你们!”这小子很是凶恶地说,让下面的卫兵差点上来用兵器砸他脑袋,只是看我眼神,
没敢有所动静。
        “你应该叫郭旭吧?”我记得他当时自称自己旭,便直接说了出来:“西凉有
你这样的少年将军,很是不错,幸而你自己送上门来,否则到时候我进西川之时,会有颇
多麻烦。”
        “你进去就是一个死,主公手下良将能人多矣……”但他说不出来了,可能是
念及当年的汉中之役了,而我竟被此子这番话调出了本欲压抑的少年性行,还是当场自吹
起来:“不是你们还是被我赶进西川了?而我尽得你们西凉之地。”
        “你尽得天水之地?”他看来一直偏于一隅,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不过他想了
想,又带刺地说:“丁原让你们伤亡颇惨吧?”
        “没有,如果我们和你们火拼,说不准丁原会来,可我们汉中之战,一点都没
伤元气,丁原不知情形,压根没敢动。”说实在的,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子圣子涉他们
如何去说服丁原那个老狐狸按兵不动的。
        “那你干吗不杀我?却来问我做甚?想从我口中套词,劝你死了这条心,绝不
可能。”他冷笑道,脸神很是坚定,身体正坐不稍斜,若他没有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会觉
得这个人有他可敬之处,可交之处。可是,便为地下诸位兄弟,我便绝不会交他这个朋友
,或许后人之中多嘴之徒会说我心胸狭隘,但如果宽广便以为所有人都可交友,罔顾故人
亲仇,我宁可做一个狭隘之人。我想应该说我没有这个权利,我背后躺着多少惨死在他们
手下的兄弟尸体,我没有这个权利这样无原则地广交朋友。
        “我要把你送回西凉的家中,不过现在已经是重建的了,你们原来的家已经被
你们自己毁了。”
        “你说什么?”他忽然有些疑惑地问。
        “你和士兵们,归原籍,种田地,不过不要离开自己的乡里,我也不会让你们
离开,你们过几年安稳日子,和老百姓一块过一段日子。”这就是我后来被人认为“相当
幼稚的”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说完我就挥手让他离开,什么西川的情况都没问,我想后来人家称我幼稚也可
能因为这个。
        最后,他还显出了自己的一些教养,对我施了一礼,我没有回礼,只是一点头
,挥手让人带他走。
        下面这几日,颇是热闹,不过无非是各种安排。不过宋一直没有出现,可能是
伤着我的军师的自尊了,确实是我不对,所以,安排定当,心中放下一块石头后,我抱着
亦悦,携着我的妻子,最后凝神看了一会儿北面的坡地,便默然离开了。
        这几日,亦悦总算接受了我,不过每天空闲时间便待在她的旁边,有时甚而需
要我来替她换尿布,我想她做梦也该有我了。
        我已经开始叫她小坏蛋了,这是我们一致公认同意她的小名。小坏蛋晚上总是
会闹,惹得我和佩常衣衫不整而且很不安地到她的小屋过去,通常都不是尿布湿了,而是
饿了。可这小东西可恶便在于,虽说已经断奶了,可让她吃点稀饭加鸡蛋清她便吐,要奶
娘喂了奶才能安稳地睡下去。 
      回去,我们二人总是很难入睡,听着这个小坏蛋学语似的乱咿呀,一边讨论为什么
亦悦断奶了,白天能吃的东西,晚上就不肯吃了,而且晚上反倒更来精神。最后,还是我
给出一种她认为还算可信的解释,而我自己说的时候就确信自己是胡诌:“她一定是在睡
梦中梦见了自己更小的时候,我想就是吃奶的时候,至于再在此之前的情况,就不太清楚
了。她定是想起乳汁的甘甜,便再也忍不住了。而且她整个白天都睡得和头小死猪似的,
晚上能没有精神吗?”说得怀中人笑声不绝,自下更是不便说之事不断,只是有些苦了我
,第二日还有许多大小琐事要做定夺。
        所以,当我坐上车离开明孜之后,很快便笼着小坏蛋睡着了,我事先怕太震,
伤了小坏蛋,所以让垫了很多毡子。却没想成全了让我美美睡一觉的夙愿。
        当我再睁眼时,已是夜里,很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捋开身上的被子,忽然发
觉手中空了,吓得手赶紧在四边搜寻,一边大声呼喊:“佩,佩!”
        “子睿,你这是怎么了?”郭佩的声音立刻紧张靠近我。
        “小坏蛋呢?”我手依然在搜索,却摸到了妻盘坐的腿上。
        “在我怀里呢,你睡着了,还有,小声点,别吵醒她。”开始她也不自觉,说
到一半,她的声音果然也小了很多。
        “噢,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嗯……你的手在干吗?”妻有些忍俊不禁的说道。
        “摸我老婆。”我很是正经地小声说道。
        “你个小不正经的。”妻有些忍不住笑了。但苦于分不出手,又不能大声呵斥
。只能试图躲开,可车内能有多大空间,最终我两只手都上去了,一边还在小声说着:“
今晚我们该干些什么好呢?”
        小坏蛋被称为小坏蛋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就在她爹对她妈的“骚扰”即将以
成功而收场的时候,她忽然哭了起来了。
        我不愿记述那晚的“悲惨景象”,她晚上很少需要换尿布,这就这晚,她就来
了三次,两次尿,一次屎,甚而把我们的毡絮给污了些,搞得车内味道有些像茅厕。赶上
天黑了点,外面风又大,不得不打火把,在车内换尿布时,其中一次,手忙脚乱的我们又
把棚子顶给点着了。而当我手慌脚忙地扑灭了火,刚刚换了尿布的小坏蛋竟非常开心地笑
了起来,这让我们两个人很是无可奈何地对望起来。
        这番被她折腾两三次,不得以让纳兰过来帮忙照应了一下,又让人把上面的毡
子去掉,这才总算把这夜熬过去。不过纳兰在车里,有些事情就不便做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们赶到桂阳,山内还是仲春的风貌,这山外已一派暮春
初夏的景致了,朦胧的四周围已能托出一片浓绿,原本去时荒着的田地中翠绿的稻谷苗已
长得颇高。天边浓浓的云彩压来一种闷闷的炎热,让我一下车,便赶紧褪掉自己的厚外套
,还长长出了口气:“天,眼见着就这样热起来了,夏天就要到了。”
        入城前看到农人三三两两下地,心中念叨,这农人着实辛苦,但愿今年别闹什
么灾,让老百姓盼着个好收成。但想起曾与兄弟们言道的天灾人祸之说,心中不免有些担
心。想着今年京中到现在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便觉得心中不安。各地传来的消息都是
无事,反倒更像汉中之战前我在城楼上感受到的那种寂静,但是谁都知道一切终究会发生
的,唯一不同的上次谁都知道什么会发生,但这次谁都不知道。
        民间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就如同今日,我在车内抱着亦悦时,便听说朝内一时
难决,要把我再召回去定下最终大计,而“我”很可能要带兵进京。子悦迎接我的时候,
还问询是否要稍微管制一下,对此我表示同意,否则这般让四乡八里的如此慌里慌张,终
就不是个办法。而且这般再传下去倒似我要篡权一般。所谓三人成虎,虽我名义上已是庶
身,可谁都明白我会再起似的,虽然我也清楚这是必然,但这般传下去必然对我相当不利

        安顿下来,第二件事情便是问清宋的住处,然后请自上门道歉。我还问了一下
这段的情况,果然伤着这个硬骨头的斯文人了,这几日都在府上饮酒,闭门不出,两个乐
师就不断去劝他放宽心,不要这般消沉。
        自我的住处去他那里这一路,我一直想着该说的话,却想不出说什么来了,我
觉得我没做错,就是稍微屈着他些了,毕竟他血气方刚,一身胆气,我似乎是有些不尊重
他,只是在当时那个时节,我只是不想让他出什么事情。
        不过,当我想了很多,准备了很多,甚至自己的衣服都整理了很多后,却发现
宋主动出来迎我,显然整理好了衣衫,虽然脸上明显带着酒气,但一切礼节都没缺,径直
到我马前行礼,我慌忙下马扶住,只沉重地说了一句话:“兄弟,哥哥有些对不住你,但
哥哥没办法,再发生这种情况,我也会这么做。明孜只有哥哥活下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喝多了酒的他显然有些兴奋过了头,抱着我哭了半天,直
到两个乐师把他扶起来,他还是不能自已,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没有做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这个人值得我把他送出去,因为我可能要请他辅佐我一辈子。
        我向来一旦做起事情,便是一个大刀阔斧,雷厉风行,桂阳的事情一了了,便
又携家带口地离开了。
        这个是我早就想去干的一件事情,不过是件私事,我与郭佩把所有事情全说了
,她也同意,觉得我该去一下。便在云梦上将近到北岸之时,先离开了。我觉得不必要,
但她说想先回家看看,我想她心中还是有些牵碍。
        登上去秭归的快船,天地间烟雨朦胧,兼有暖风习习,难得一场绵绵的好春雨
;而周围群帆竞逐水上,一路乘风破浪,虽置青灰天地幕帐之下,却仍可舒适胸臆,赞一
声:好一片威武雄壮之像。
        “怎么样,子睿大哥,我们的水军怎么样啊?”陈鸥踱步船楼之上,颇有一番
踌躇满志的感觉。
        “嗯,很不错,这几个月不见,又是一番新气象。”我扶着船上的垛口,静静
看着,也颇有一番感慨,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冲着下面喊着,“纳兰!亦悦怎么样啊
?”
        “还好,小郡主安安稳稳地睡着呢。”她的脸上挂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惊喜。
        我也很惊讶,不过这似乎说明这小坏蛋的身体非常好,这才让我放心了。
        “这小女孩身体不错啊……你真的打算认她?她可算是你的仇人之女。”陈鸥
尴尬地笑着还稍微带着一丝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嗯,这小女孩的母亲被人骗已经很可怜,这小女孩又没什么错,而且长得还
挺可爱的,”我笑了起来,然后撇撇嘴:“我又不是养不起她,养着呗,等她长大了……
如果是兄弟,以后等她大了,记着她就是我的孩子,当我的孩子对待就是了,她的父亲是
我,她的母亲叫黄忻……黄忻……对黄忻。”我叹了口气,心中有所思忆。
        子羽没再多说话,只是点点头,便去巡视仓下划桨手了,而我依然手扶垛口,
看着前面景象,隐隐约约之中,西陵峡口两边的崖壁已现眼前,自峡中而来的汹涌澎湃至
此便难起波澜意,远处偶尔起阵涟漪,旋即消逝于水天之间。睹此景致,不由得舒展了一
下身体,长长出了一口气。
        子羽又自船舱里出来,与我打招呼,指着江面,便笑问我可有诗兴。我沉吟片
刻,也不怕羞,竟真就引出一段:“荆襄西隅,蜀山中开,斯奔流兮,汹涌澎湃。云梦之
上,烟波浩瀚,君可曾见?水云一线。”
        漫步踱来,对着四面浩淼之水,摘下斗笠,对天长啸,很是快意,旋即继续下
去:“临波起歌,水自何来?斯银河兮,误入西川。山之弥高,水之弥远,君可曾见?雾
锁天边。”
        陈鸥开始听着还笑着作和,我这段说完,他脸色便稍变了,知道我终究心中摆
脱不了这番念叨,便欲打断,我已看着水面继续下去:“舟揖之行,越陌度阡,如今其上
,茫然心间,似水微澜,似水微溅,君可曾念?群峦绵绵。”此段一毕,我已跃上垛口,
手指西而赋道:“千里之途,不惧其艰。万丈之渊,无畏其险。唯虑百姓,其境堪怜。君
可曾念?度日如年!”
        念完,心中畅抒一口气,转下来时,看到下面陈鸥叹了口气,摇摇头。
        此时节,峡中水势渐大,出于安全,他们不允许我坐船进出,好在我也不在乎
,上岸便上了马,领着亦悦的马车,一路慢行于栈道之上,心想着,走陆路说不定更快。
便与子羽道别,他让我别想得太多了,一路顺风,我则笑着说过几日再见。
        陈鸥还在统筹外面的水军,秭归在他离开去明孜时交给了子通。想到此处,便
想到他的夫人的名字,我甚至在想或许就是因为她的缘故,这才大水不退。
        我还没见过贺博的夫人,不过她的名字只要看着这大水便朝夕不敢忘:“黄泽
湘。”他们的婚礼我就没参加,这回空手去可能有些不礼貌,不过我还真的想不出送什么
。说道他们结婚,我便又想起现在明孜的守将,就是从邻近山村的婚礼场中段被陈应给弄
出来的,他们两家本是世交,况且这人娶的就是陈家的人,不过据说新娘长得和陈应没有
任何共同点,这是让我唯一长出了一口气的。因为娘家人来捣乱,故而没闹出什么大事。
新郎本是益州人,早年先人出来避瘟疫的时候,便定居在这附近的村子中隐居起来,这个
新郎姓向,小个子,很是有精神,谈吐颇有些才学,稍听得闲聊几句,见人家红袍在身,
我便赶紧拍板定下这个事情,让人家先把新娘子取回来再说。
        后来,我忘了这人的姓名了,只因那天的红袍,与人言及,我总是称他小红。
坦率的说,每次想起这个事情,我便想笑,大家提到此事,也只是笑。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我便又来到这个城外,回避了这半天的思绪便再也忍不住
四处蔓延开来,自言自语:“折旗焚麾之事,便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而心中念及城内
的那次相拥,还是我第一次和别的女孩子如此那般。
        我努力把这事情想淡,我毕竟有了妻室,所以我又尽力回忆自己当时在众人前
肉袒右臂的样子,一边喃喃自语,回忆中却在眼前的人群看到黄怡的泪眼。我拼命摇头,
不知如何是好。
        “大个,你干吗?”我知道是子通,他不会叫我大哥的,肯定是叫我大个。抬
眼看,这个鬼小子,趴在城头,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好久不见,多时我去你府上,看望你和弟妹。”我声音尽力保持非常沉稳地
与他说。
        “噢,是要去那里吧?”他眉飞色舞,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又怎样?”我歪着脑袋无所回避。
        “去吧,她在,全家都在。” 当我在城门洞里时,我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此时
,他也恢复了一些正经。
        “多谢。”这声只是轻声的自言自语,回头朝后面马夫点点头,让他们的车继
续跟着我,这便继续走下去了。
        依旧风景,依旧黄昏,只是门上黑漆更见斑驳,烟雨中又添忧愁之人。自车上
小心抱下闺女,小声叮嘱她莫要哭泣,与父亲去见外公,小姨。
        在门前沉吟片刻,待得心情平静下来,叩响了门,门发出苍老的声音,便如干
渴的老人的呻吟。停下了手,心却似被叩动般跳得越发快了起来,便如被荡起的秋千,不
能稍停。
        门那边响起了脚步声,那么的轻柔而熟悉,我的心愈发跳动得快,手扶在门上
,便如即将触及到的伊。
        脚步停在了门后,却没有拔门闸的声音,似乎伊人知道了我的到来,不知所措

        瞬间,我似乎能看透这衰老腐朽地老门,看见清新秀丽的伊人,手与我的手相
合,只是当我欲图往前时,却依然挡着这道黑黑的门。
        雨依旧在下,檐上滴水打在石阶台上,一丝丝把这眼前幻境慢慢打碎,冲洗荡
涤,直到眼前只有令人沮丧的黑色。
        门闸终于被抽动了,慢慢而离开门缝而去,手脱开了门,往后不自觉退了两步

        沉重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但心中的沉重大门却在合上。
        伊人依然清丽脱俗,但却略带憔悴的她见到我,虽先是一不禁之喜,却最终满
脸笑意的行了一礼,一边很是礼貌地唤了一声:“姐夫。”
        而我彻底关上了这道门,带着温馨笑容看着怀中幼女,说道:“亦悦,来见小
姨。”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一十八章 骤变
      (更新时间:2004-1-1 8:42:00  本章字数:11195)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一十八章 骤变
        很多年之后,回想起这段事情来,总觉自己和黄怡只是一直在玩一场过家家的
游戏而已,只是我们玩得太投入,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次心痛都那么记忆深刻而痛入心
扉。
        其实我想与她叙话,但当时看她一脸纯真欢快,甚而直接上来摸起了亦悦嘟嘟
的面颊,轻声与孩子打趣起来:“认不认识小姨啊,是不是想叫母亲啊?”我也就这样和
她继续如此这般下去了。
        陪着不知何味的笑容随她入院,眼睛尽量离开逗着闺女的她。才发现院内竟在
背阴处种着一些梅花,此刻只有显露出一丝新绿之枝,早没有花了,地面的土上还有去年
冬日落下的衰败之瓣,蜂儿也不来了,很是落寞孤寂。院内虽干净整洁,却也没了生气,
处处透漏着一股辛酸破败的衰竭之气。看得心中郁闷难解,让我不由得转向了她,她却依
然完全融入了自己的新角色中而不能自拔,只管开心的逗着亦悦,眼睛偶尔落在我的身上
,却又旋即离开了。
        檐下站着黄恬,我也是看到他才觉得自己没有处于梦中,却使得心中痛楚愈烈
,年少的他显然不能理解我们,脸上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不可思议与无奈。以至于,我
冲着他笑,腾出手来打招呼时,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也许不是他反应不过来,因为最终还是他忍不住把正事说了出来:“父亲已不
在了,你们为何还要如此?” 
        没有人回答他,仿佛没人说这句话。
        我想,最终老人没能开心地去,他最后也没能等到我带着他尚且活着却无法出
现闺女的再次归来,归来为说一句原谅他的话,心中怕依旧是不安吧。可黄恬说老人去的
时候,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可脸上还带着笑,最终可能是因为想着自己的儿女都在
,自己的大女儿已有了不错的归宿。
        他们没有钱置办丧礼埋葬老人。其实平时他们也不愿接受这院的主人家的接济
,也不肯接受陈鸥和贺博的,一家靠着黄怡替别人织些布,缝补衣衫过活。老人还是靠着
陈鸥帮着敛具棺木下了葬,可即使这样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通知过我,让我帮下忙。
        所以我发了火,越说越激烈,为此黄怡和我吵了起来,我最终又当了一遍姐夫
,当得冠冕堂皇,凄凄惨惨,这才平下所有她的话语。祭扫完时,我居然还让他们在上面
补刻上我的和黄忻的名字。
        最终,我们终于让我们完全相信,我就是她的姐夫。
        最终,我们也终于让我们自己受骗,仿佛我就是她的姐夫。
        我身上向来不带什么钱,只得从贺博那里支点,他这小子居然要我打欠条,不
过看了我的面部表情,他决定放弃,不过最终我留了张文书说我欠了多少。
        把钱给她时,我多了个心眼,我把亦悦留给了她照顾几天,这下,再给她留钱
便天经地义了。我脑袋中最后的一幕是看着她怀抱小丫头满脸慈爱地用嘴贴向了她,而我
轻轻说了句我走了,由着黄恬把我恭恭敬敬送出了门外,最后有些迟疑地喊了我一声姐夫

        也许,我们所有人全疯了。
        如是,此情再也没有燃起,依旧静静地葬在了秭归外的山上。
        当晚我就离开了,这是我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但当时我根本呆不下去了
。我让随行的人歇一晚再返回,而我自己则就这般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一夜没有停,只在路上驿站换了马,甚而没去找陈鸥质问,其实当时看他与我
说话时谈及亦悦之异样,我该想到,要问,我早该问的,现在就让这事随风而逝,飘去它
该去的地方。
        一路,想用疾驰冲淡所有琐思,眼睛也会四处张望,却见满天星斗乱抖,夹杂
着各式旋转摇曳,便似素白裙裾之边在雪中飘舞;风迎面而来,带着寒气溅着微泥,便似
在山上夹杂着雪吹到脸上般痛。
        这番一夜虽难熬,却终这般匆匆而过,所以当第二天早上我出现在我的府上时
,着实让刚起身的夫人吃了一惊。
        “我把小坏蛋留在了秭归她小姨家了,这下我们俩能稍微轻松些了。”我斜倚
在门上,疲惫地带着笑容,应该很难看。
        她静静地上前靠着我,用手抚着我的脸,一言不发,微笑着点点头。
        那一觉我睡到日头西斜,醒来发现枕头湿了,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做了什么梦。
花了好大一会儿才坐了起来,侧耳倾听却听不见亦悦的哭声了,只觉得屋里空荡荡的,就
那样懒散散地坐在榻边,什么也不想做,看着窗上映进来红红的光,把屋内的东西都烧着
了,或者说都流出血了,直到最后,黑黑的一片,再也看不见。
        门打开了,留下一方月光和一道倩影,她走了进来,坐到我的旁边,轻轻把头
埋到我的怀里,什么也不说,而我则给她讲了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在风雪山中开始,山林
栈道上结束的故事。
        那夜,我睡得颇不定当,她也是这样,不时总要醒醒。原本小坏蛋不在了,我
们应该睡得更好的,可这会儿,她真的不在了,也没人闹了,我们反倒也睡不着了。最后
,我们二人计较定了,让她在秭归住得几日,我们便需尽快把她接回来。
        我们还互相打趣,说我们真是操心劳碌之命。
        下面这几日,我们竟无事可做。白天没了小坏蛋的滋扰。孔明,吴越,宋谦,
陈武他们竟一起去上学堂了,家里变得更空洞了,早晨吃饭时一众半大小子一边把嘴塞得
满满的,一边还在问我这问我那,多是南部战事,听他们说我在明孜的民间传说,听着听
着好像又不像人了,心中有些酸,当面却只能带着笑;孔明却除了一开始的言语致礼,没
什么其他表示,只是最后走之前有些忧郁地问我银铃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当下心中更酸,
当面却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问他先生的情况,眼睛不期然瞥向夫人,却对她的回望躲躲
闪闪。
        那个教书的就是那位不少人曾给我提及的黄庭彦先生,不便扰了他们的学业科
目。所以自己得出去没事找事做。陈哥一脸坏笑看我,说有事的时候我不在,现在春天的
诸般事情忙完了,没什么重要事情了,我却回来了。
        听说张婶身体身体好了不少了,只是张叔眼睛又出了些问题了。常日里,老两
口常挽着手在院内晒着太阳,大家也挺照顾这老两口的,诸事也都照应着。那日午后去看
他们的时候,看着这番景象,我也就放心了,没打扰院内这对以手相执,以头相靠而昏昏
睡去的老人家,悄悄地走开了,还拉开了一对正在追逐嬉戏的小孩。
        叶剑也留起了小胡子,我在卫戍所看到他时,他正在看竹简,冒充读书人之状
,不过看他面部表情,倒不似不懂装懂,打完招呼,叙谈几句,就有士卒来向他报告情况
,他也只得告罪离开了。
        随手拿起他的竹简,才发觉这是最近的邸报,不知怎么的,现在连邸报也换成
竹简了,而且似乎抄写的官吏水准下降很快,手书还不如我。仔细看了看,最近又没有什
么事情,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琐事,看竹面情况甚是无聊,就是背后总是有些发凉,有一
种不知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之感。
        这几日还出了一事,我想可能日后对小孔明影响会很大,只是不知道会大到什
么程度。
        襄阳这个时候正值日头渐长,至夕阳西下,那日我已去了不少地方,念及暮鼓
将鸣,便回去赶了一辆车来,把家中几个小子接回去。因为学的学生多,陈哥又找了一个
地方做书院,把原来我们的草庐给圈起来了,说是留给老师以后处理。 

        一路倚着马车,很是闲适地呼吸着夕阳下暖暖带着香味的空气,不时和周围熟
悉的街坊邻居打招呼,有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不过我不介意,这日我整个人充满了惬
意,不愿去想什么,或许只是为了接我们家这个小成员。
        就要拐弯时,我听到墙后的地方有一个孩子哭的声音,声音很是熟悉,不过我
不太确信,然后,陈武急切的声音便响起来,证明了我的猜测:“小亮,别哭了,要不要
三哥帮你去出气。”
        我赶忙停住车,下车走了过去,到拐角处站定住,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你又摇头,那你到底想怎么办么?”陈武很是无奈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
        我站定听了起来,原来是这日黄夫子测试各学童学识,平日里,孔明在他那个
年岁的学童里总是第一,这一日却是第二,还输给一个女孩,孔明觉得很丢人,正赌着气
。宋谦提到这个女孩是夫子的闺女,很可能早就知道题目;吴越劝说,一次偶尔输了,无
所谓,以后再得第一就是,而且那个女孩还大他一岁,输了不丢人。可无论这几个人怎么
劝,小孔明就是一直摇头,一句话不讲。
        又听了一会儿,确信听不到什么新的有价值的东西了,便转了过去,立刻看见
那个小东西坐在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头托胖嘟嘟的小腮帮子,眼睛上还挂着泪滴,嘴翘得
颇高,看着这小东西的样子,让我不得不笑了一笑。立刻,这周围几个大一点的便叫了起
来:“子睿大哥,小亮……”
        我一挥手,对他们点点头,表示我已经知道。然后走到小孔明的旁边:“还哭
,好意思么?”
        小孔明慢慢站了起来,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忽然又扑到我的腿上,把脸埋在
我的前摆上。
        对此,我心中只有怜爱,这小东西是确实太可爱了。我微笑着把他从地上抱了
起来,用手指替他抹去眼泪,他旋即又把小脑袋埋进了我的怀中,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输了就输了,下次赢回来,赢得起,也要输得起,没事的。”我假装微皱眉
头,口气却无论如何都硬不起来。
        这小东西这回倒真的很配合我,冲着我虽然撅着嘴,倒还是用力的点点头。
        “那就是好孩子。”我立刻用我的胡茬去蜇蜇这个小胖墩,把他蜇得直躲,却
也终于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回去。”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一手飞快地拽上了陈武的黄头发
,轻拖着他离开,立刻那两个兄长便要帮他脱困,惹得怀中那个小坏蛋笑得更欢了。
        晚饭时才知道,吴越、宋谦、陈武三人也学大人样拜了兄弟,吴越老大,那两
个便是老二老三,对此很是取笑一番,让那个小坏东西笑得差点岔气,这才算把这小东西
给哄好了。 

        饭后,我决定去拜访这个黄老师,顺便瞅瞅那个能把孔明比下去丫头是什么样
子的。
        我在襄阳城中想找个地方,和在身上找根毛般简单利索,离家片刻后,便在北
城墙边找到这家。显然是陈哥精心做了安排,若非亲到,我甚而会认为我这是在深山中,
显是特意在屋外一圈种上宽一丈翠竹,值此春夏之交,虽已天黑,在城墙上的灯火映照下
,仍然显出生机勃勃的青翠。其间小径以卵石铺砌,直入竹潭之中,林中隐约有个竹篱,
后有几间茅舍,多以竹为栏廊柱之材,定是陈哥知道此人好竹,而如此为之,这番功夫倒
做得足,换作我,便未必能如此。
        “篱外有贵客,为何不进来?”我正在小径上盘桓,忽从里面传出声来,其音不
卑不亢,颇有方外大贤之感。
        不过,当我看到他的长相时,我的这个想法立刻放弃了。
        坦率而简单地说,一个中年糟老头。而且这已经只是悲观估计了,乐观的话,
要更糟。我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但此人样貌果然有方外之人的模样,因为我真
的从来没想过一个市面上的人能长成这样。我甚至很是恶劣地想着,他的相貌是不是他出
世的主要原因。不过我还是很客气地行礼,而且当我看见他招手让一个黄毛丑丫头来给我
敬上一盏香茗时,我想都没想就确信此人就是他的闺女,当下就夸这小丫头聪明,心道这
丫头果然有过人之处,至少在长相上。
        不过我一向没什么废话,尤其是看着这父女俩时。而且我也没有任何打算久留
的想法,要不然晚上做起恶梦喊起来,会让佩儿担心的。
        客套一番后,我很是礼貌地问询了他对孔明的看法,他的回答非常简单:“孔
明?可造之材,只希望他那份天资莫要用歪了。”
        我觉得他的话有所保留,至少我希望他会猛夸一下小孔明,听他的语气倒似毫
无特别的感情似的,便如孔明只是那群孩子中一个稍微聪明些的而已。这竟让我生出一丝
不快,其下话语颇有些不投机,只是我还依然保持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
        到我走时,除了恭敬的谢师之礼,我甚而没说我是谁,不过我想他肯定知道我
是谁。我还注意到,我们一提到孔明,那个小黄毛丫头,就会有些莫名的激动,滴溜的眼
珠子不断扫向我们这边。这小丫头片子定是喜欢上我们家孔明了。
        不过我的想法是她配陈武倒真是不错,一样的黄头发,只是眼睛还是黑的,和
陈武那只小兔子有些区别。若说配孔明,总有些亏了孔明。
        最终我离开了那里,出来后才发觉我着实偏心,我们家那三个小子的情况我都
没问,这番才冷静了下来。
        回去寻到孔明,把他放在我的腿上,和他谈了好长一番话,我认为有些事情还
是需要教他的,其实我只是重复以前银铃对我的教育,所以最终效果也一样——他倒在我
的怀中睡着了。
        这几日还去看了看子玉的父亲,江老伯的风湿已经比较严重,现在连站都不太
站得住了,只是他见我时还是颇为激动,甚而告罪说不能给少主见礼,让我很是一通吃不
消。谈起来他总是问我老爹的消息,我和老爹没处太久,只能尽我的能力再加一些好话叙
述一番。早在洛阳便听闻江伯以前是老爹的手下,感情颇好,只是此处我有一问没敢问,
便是为何他到襄阳而不留在老爹身边。听得他夸一阵老爹,便恭请江伯好好休息,将欲离
开了,离开时,他还挣扎与我行主仆之礼,让我很是消受不起。
        便是这样,让我很是有些受不住江伯了,既然感情如此之好,为何离开上阖;
再想着老爹对子玉如此,便知当时对江伯亦很是器重,这样,为何现在会这样?
        江伯这个人一直很怪,不知道是不是太溺爱子玉了,深怕他在外出事。不过如
果考虑外面有子涉这样的小恶徒,他的做法倒也值得肯定。但当我在街上第一次看到子玉
时,我真的以为他比我小好几岁,因为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几日之内,我把熟人家跑了个遍,只是师娘和黄芸去长沙的老家了,她们都生
了,师娘先生了个小子,因师父离开前就留下了名字,叫做黄飞;芸小妹后两天后生了个
小闺女,轻没有留名字,目前家里人就叫她丫头。
        我注意到一件事情,自陈哥往下几乎所有熟人都会把眼神留在我短短的发梢上
一会儿,但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过它。
        我又无可避免地开始思念银铃了,但我不知如何和夫人提及,我明白我必须去
找她,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何方,可每夜看着她入睡时,我一次次话到口边,却又咽下。
我认为我是个懦夫,不过我却开始思考一些问题,一些我从来没想过的:我和银铃到底是
怎样的一种感情,是夫妻的感情么?还是其他的。
        我无法给出解答,我希望以我才十八岁来做搪塞,却发觉,我竟已十八岁了。

        不过事情在一天忽然有了转变,可惜后来我竟记不得这是哪一天了。
        那是暮春时节的一个午后,天暖得很快,外面很多人都换了单衫和麻葛草履,
襄阳的那些场所的女人们已穿得和晚上睡觉颇为相似的衣衫,近乎拦街叫卖,让我想起以
前银铃带我出来时,总要绕开这条路,我问她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她总是羞红了脸不回
答。我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只知道那里有不少女人,后来知道了,我也羞于提及。但一结
了婚,对那个地方的观感便淡了。不过这日,我就在这条街的街头走过时,被一个人叫住
了脚步,让我看了一眼那条路上的情况,有所忆及,很久之前,在这个同样的地方看到的
一幕,那时候,我比银铃矮了两头多,还是个只会踩姐姐影子的傻宝宝。
        此处出了一会儿神,再看那喊我的人,人已突破那帮姑婆们的拦截而近前,看
着马上挂的铁棍,很快认出他是当年在冢领山下守卫的头,好像叫程远志。
        “程将军,你来寻我何事?”一见他便服而来,便知道事情有蹊跷,赶紧拖他
至一旁僻静之处问话。
        “少主公,主公托我给您信……还有少主,您带我赶紧找个地方避一下,这来
的两日,我一直发觉有人在我后面追我,在下猜定是来追这封信的,睡都没敢睡,一路换
马,只管朝这里跑,别让他那人知道我是来找您的,我怕连累主公。”他从怀中掏出一个
湿漉漉的皮袋,还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递给我。然后很不放心地朝后看看,确信后面似乎
没什么可疑的地方,然后才稍安。
        牛皮袋子浸了两天的汗水,这味道着实不敢恭维,但一听到最后一句话,四面
周遭看了一圈,赶紧将皮囊收在袖中,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随我走。
        最近的适合藏身且不是我家的地方便是老师的草堂,那里的草庐已塌,只有读
书草堂还在那里只有那些地上种的药材还依旧放着它们原来的味道,让我近前一闻便有些
想睡觉。
        这里有一段时间没人管了,稍有些破旧,也没人在这里看守,只有一排低矮的
栅栏,让他把马拉进来,便赶紧合上栅栏,示意他跟我来。我就把这里当家一般,直接拉
他登堂入室。招呼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己也立刻在自己以前的位置上,虽然桌、垫这
些物事都不见了。
        刚刚远离鼻子扯开皮带,用手指夹出一个略有些湿的映出些墨迹的帛布,拿到
眼边近前,正待看时,便听得外面路上一阵马嘶之声,立时,院内那马也跟着嘶鸣起来。

        “噢,你这马,怕是发情了吧,人家马刚叫……”本欲随口打趣,却见他捏紧
了手上铁棒,脸上一脸严肃。
        “那人?竟跟到此处了。”我压低声音,立刻拖着他躲到窗口边,朝外面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只是这一看,我便一拍程远志,话也不说,手指指外面,只管让他出去

        他自然很是不解,可是看我手指之间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才顺着我的手指看
了出去,这一看,面色立时兴奋起来,赶紧冲了出去。结果铁棍把我们靠窗的栏杆脱断,
而他整个人就是直接从栏杆中间冲了出去。
        我很难确信老师看到此人此时这个场面会有什么想法,但我能确信他回来后会
有什么反应,所以我只能确信,我一定要赶紧找人把这里修补好。说要赶紧找人,倒不是
免得老师会很快赶回来,而是怕我自己忘了,以后等他回来,我就麻烦了。因为我确信,
不到秋收前,朝廷之内是定不出什么事情来的,因为洛阳那两个在我走的时候和我就这么
说的,那么老师不到秋天是回不来的,也许就不用回来了。
        “喂,那个小子,还待在那里发什么呆,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那人当真
很是无礼,不过这话颇似我说的,大凡这些和我有交往的人都有一个坏毛病,就是好的学
得颇慢,坏的一学就会。
        虽然觉着这些人对我颇为不屑,但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琪姐姐,您来了。”
        “嗯。”这一身男人打扮的漂亮小妞就冲我哼了一声,加了一句:“先在旁边
老老实实站着,马上找你有话。”
        接着,她便把所有的怒气全部撒在了这个忠厚的农人大叔身上了,乐得我在旁
看热闹:“好你个程远志啊,想和你搭个伴,结果,见了我就跑,让我追了你两天,你居
然不眠不休地逃,结果我硬是没追上你。还惹得我也没睡成。”
        程远志的面皮都成了酱紫色,我则快笑岔气了,惹得有人提起剑柄就来打我脑
袋,被我很有礼节,很有风度地逃掉了。
        这一通把程远志说得哑口无言,只是这本怪不得程远志,谁让琪姐打扮得和假
小子似的。只是我也似乎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根据以往对此人的认识,正在教训人的此
人虽在很多人外面表现出一种豪爽和宽容,但在这个骗人的幌子下的这个人显然还是属于
小心眼的小女人,只要我敢于有不同意见并勇于表达出来,我都会被立刻剪除的,所不同
只是被剪除的方式。
        这一番,从三皇五帝开始,到襄阳结束的大道理讲得颇是久长,其间,我想找
个地方坐着,试图睡一觉,却被那人要求一起受教,领会精神,这日子就过得难受了。
        还是我有办法,她的历史刚讲到程远志进城时,我便赶紧建议当时还在城外的
姐姐进城去我的府上好好休息一下,免得伤了容颜。
        要说这一句,对女孩子颇有些用,她竟立时觉出了困意,在程远志进城门这个
有历史性错误的时刻便打了几个哈欠,结果在程远志一进城门后,便把程远志放了。
        接着,便是对我的一通交待了。
        这下,我真的一点困意都没有了,甚而有些吃惊了,心道终于来了。
        董重终于升官了,从朝中的各种情况看,皇上都似乎对他信赖有加,欲以重用
,以构筑另一个外戚势力。无论这一切是否还在算计之中,但至少,董重的那票党徒,都
开始活跃了起来。而且,似乎他还没把我忘掉,京中已传闻可能会有人对我不利。姐姐还
专门解释说道我已是庶民,但民间还是一天到晚平安风云侯,平安风云侯的,他董重以前
是什么官,现在是什么官,似乎老百姓都没有兴趣,也没什么人知道。
        父亲派程将军来给我报信,竟还是感觉不放心,把姐姐也给派了过来,就是让
我明白自己的不利的地位和事情的严重性,最好出去找个地方避一下。
        晚饭时,我们是和姐姐三个人一起吃的,整个场面上气氛有些僵化,我还找了
些笑话,想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没有人有反应,这让我很是尴尬。
        晚饭后,恭送大小姐回去休息,剩下的时日就更难打发了,因为,郭佩一声不
吭。
        一声不吭也就算了,可她还在替我收拾出去的衣裳包裹这些东西,还吩咐下人
给我准备车辆马匹。我想插手帮忙,她竟以一种命令的口气我坐下,老老实实坐着,这在
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也就是我这种被银铃教训惯的人了,竟真老老实实坐在旁边榻上也
一声不吭起来。
        郭佩的背影很是有些像银铃,包括偷偷啜泣的时候。而我的反应也和以前一样
,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慢慢靠过去,偷偷把脸靠过去,傻傻地看一下她的脸。
        这番她的动作就和银铃不一样,银铃发现我这般时常是直接把我抱住,抱着我
哭,而她则赶紧背过身去,不让我看她,但这已经足够让我看清她的脸上的泪珠。
        我从背后抱住了她,轻声地劝道:“天下之势,终不会如此,我只出去避上几
日,很快就回来了。这里是荆州,他们要对付我多半会以刺客任侠之类人下黑手,只要我
不见了,大家都不会有事。”
        “我却不怕,为何要避开我,一同躲去,有何不可?”这郭佩竟小声提出这样
的建议。
        “小傻瓜,我是避难,况且你若不见,你父必会见责于我。”我笑着对她说,
不期然用上了当年银铃哄我的口吻。然提及她的父亲,我竟身体一颤。
        “我父早已去了,义父自会高兴我与你在一起。”她还要强辩时,我已没了声
响,只是还抱着她。
        场上竟寂寥了半晌,开始时,佩于我怀中还能轻轻依偎,不时颤栗一下,后来
胸上起伏越来越大,让我的心也随之都紧张起来;最后,她骤然脱开我的怀抱,在我身外
五尺处站定,看着忽遭惊变而有些惊疑不定的我。
        她依然喘着大气,盯着旁边的榻边,终于说出让我汗颜而羞愧和让我记了一辈
子的话:“你喜欢的是银铃不是我,若是银铃,你必定会带她走,许是佩太有私心。可为
何要一直这般瞒着我?你所说的话,你做的事情,哪一件没有银铃的影子?你和我在一起
,总是尽力堆着笑,为何有时会那般凄伤?恐只因为你终究发现,我不是她。可是你还是
堂堂民间所传的大英雄平安风云侯啊!你为何竟如此胆怯,懦弱,竟不敢来问我,她究竟
在哪里,你如何才能找到她。为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那你为何当年在
襄阳外的路上还要说容你娶两个?还说什么齐人之福不敢想,只求夫人应允,不能弃十八
年之情,不能忘两代之义,二人子睿都要娶,二人子睿都喜欢。可你到现在连提都不再提
娶银铃之事,却常把我当银铃来待,可知如此伤我有多深。佩本粗鄙,却也明是非,我知
你怕对不起我,但你这般更对不起我,你可明白?然我今日就要告诉你,此去千里之遥之
吴郡,自望南百里,有山绵亘,其山人会言山内有越人聚居之所,入若遇其族中之人,言
及司马,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言毕摇摇头:“此时竟不知所云,亦不知为何了。

        言毕转头,不再看我,低泣声之悲,闻之而断肠。斯人未言诸多,然我心已渐
明,当下自屋内剑架上提剑,行之门口,拉开门闩,洒下一片残月之光。
        “多谢夫人见责,自此智当为何事,不为何事,不敢对我妻有所隐瞒。我会离
开襄阳暂避数月,待之事定,方回。此去我需想清,我是否真的将银铃当作妻子般爱恋,
否则银铃日后即使娶入门也不会开心。若真的爱她,我便会去吴郡,若不爱她,我也会去
说明。若我爱她,我会再娶她回来。夫人……我少时曾言只娶一人,却不想未来很可能会
食言,我不知如何开口,但相信我,我能给你们幸福,我会用一生来呵护你们,让你们快
乐。”我觉得我越说越乱,最终也只是在当年已有的伤口上又抹了一下,将血洒在门槛上
:“我需自己掌握自己的一生命势,不受老天支派。若又随由老天驱使,不去努力,便合
死于此门之下。”
        不敢贪恋齐人之福,此事却终就落在了我头上,日后想起此事上的言语的幼稚
,只能我对这件事情还是完全的一个孩子,郭佩也是。
        只是那天我们二人再没有话,她默默地替我包上手,然后用脸颊轻轻抚在上面
,最后整个人都被我揽在怀中。
        后来她拖着我坐下,抚起了琴,二人就这般对着外面的月色星光,由着她看着
我轻轻吟唱起来。
        先一首似述我与银铃之事:“未名桃花俟雨润,有意君子念情纯,明月能有几
圆轮,为情困,一年四时春。” 
        后一首似表她之心意:“黑巾皂履乌霜袍,君子梦里思桃夭,想拥只恨离别早
,奈不了,想思伊人憔!”
        天边依旧是一轮残月,我当时却眼看着它变得全整了起来,而是很圆。
        第二日一早,府内便又来人了,他说自己是皇宫的侍卫,只是往平安郡王府给
银铃郡主送来锦盒一个,送完就走,立刻离开襄阳,只是没有奔北,倒直接奔南了,不过
倒省得我去提防此人。
        我却明白定是给我的,而且看着大小就知道是什么了。随即,郭佩便替我做了
一个笛囊给我把那什么莲花血滴刺挂在了腰间,还与她一起看完何皇后老娘的一通嘱托,
看完后觉着确实什么时候得去看望一下老娘了。
        走之前,来不及去看望那么多人,只能和府中一干人等好好说了些话。交待吴
越等人到叶剑那里好好练习武艺,还专门提点吴越,要好好看着他那两个兄弟。自然还有
要小孔明让他好好读书,莫要再输了,尤其是输给那个黄毛丫头。
        其间,夏侯渊将军赶到,带来孟德的问候。除了感谢,倒让我趁着这机会问及
妙才关于姐姐和孟德最近情况,难得妙才配合,竟绘声绘色描写了一段二人眉来眼去的画
面,甚而对我说,只有更肉麻的,没有最肉麻的。说得我竟打了个寒噤。结果后面半个时
辰我被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姐姐追杀了半个院子,而妙才则一直被罚站在那里。
        最后我捂着脑袋和姐姐道别,问及他们何时成事,又被追杀小半个院子。最后
被喝令过去挨了几下子剑鞘,才了了事情。某人竟敢偷笑,被加罚站半个时辰,另也挨了
几下剑鞘。
        当日就要出发时,还有人到,却是轻急急忙忙赶回,说老师叫的,说再不快我
便走了,这下果然正巧在我出发时赶回了。他是以做父亲的名义回去看女儿,间或带上看
一下小舅子。
        他给我带回了天狼和灵犀铠,还带来了老师的话。老师说,带着它们,说不定
在危险的时候能救我一命,也说不准会给我带来危险,现在就看我的想法而定了。
        我决定带上这两位老兄弟,随即披挂整齐,又把枪架上的长枪放回了家里,换
上了天狼,手里握着它,哪怕只是摸着外面包裹着一层毛皮的它,也果然感觉心中踏实了
很多,不过后来想想,却又把长枪带上了。
        郭佩给我带了很多钱,再次缝了好多小袋缝在我身上的各处,还有包裹中也放
上了,她让我带上一辆车,说这样方便,其实我觉得她简直在搬家,而且也不如一人一骑
来得方便。不过现在我觉得听老婆的话没错,险些还像以前小时候对银铃那样撒个娇,心
中暗叫好险,暗暗指责自己也不怕羞。
        最终我也只让我的妻子去送我,她说她要顺便去接亦悦,否则自己太孤单了,
伊人说得轻松,其实她也不愿我离开,却又不得不这样,慷慨了一次,自己恐怕还有些后
悔。
        而我只能好好补偿她,具体怎么补偿,我就不多加描述了。
        初平元年三月二十二日,我与佩于江陵分手,她去西,我去东,自此数月,我
便没见过她。
        那夜在野外忽被惊醒,心中无非便是她二人,搓了搓脸,在野外吆喝一声,便
很没义气的催马前行了,自此,我便踏上了一条千里寻妻之路,当时我不知道会是怎样的
一个结果,心中有期待,有茫然,也有一种兴奋。
        我还记得我在芦苇荡中间的小路上朝天大喝着:“银铃,我来了!”
        那年,我十八岁。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寻妻之路
      (更新时间:2004-1-15 2:14:00  本章字数:10066)


        
        暮春时节,水边的芦苇生得很是旺盛,随着风,荡起层层波澜,有时候风忽然
大起来的时候,哪怕夜里没有月亮也能看见满天白白的芦花,飘啊飘啊,我的心也便这样
随着它们,飘啊飘啊,也许就这样到我的银铃那去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风带着芦花向西北而逝了,而我却要逆着这白色絮流往
东南而去。想到此处,褪下身上套着甲胄的外套,提起同样摘去套子的天狼,站在车头上
,便就这样催着马。一边还唱着曲儿,我本就不懂什么音律,只能照着郭佩的那曲儿的节
奏来,便也现成了几首:
        星夜野径芦花飘,风急浪起人逍遥,不眠不休思娇俏,我独笑,世间只你好!

        三月无月天自朗,芦花飞花风也香,人立车头拄天狼,可曾忘?有你在远乡。

        ……
        黑袍乌靴灵犀铠,人呼狼啸马车载,破风而去故人来,登瀛台,我笑天下白!

        最后一首唱完时,当真天就泛白了,晨雾中,看了看天狼,果然有了些灰黑的
痕迹,心中竟有一些心疼,长长出了口气,收起这位老兄弟,也罩起自己原本的黑色外套
,恢复出行人的打扮,不再这般肆意高歌。陈哥知道我要出行,甚而给我画了一条他认为
最安全的路线,果然,这一路,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只是这样让我一路无聊了许多。
        太阳刚刚起来,天很快就热了起来,我也有些吃不住甲中的那份捂燥,乘着四
下无人,赶紧褪下,套上以前银铃给我做的衣服,摸着衣襟,带着一丝暖暖的笑,慢慢赶
着马,倚着车,终于察觉出一丝困意,慢慢遁入梦乡。
        恍惚间,似乎在一个厅中,一个人跪在我的前面,旁边人报与我说此人要归降
与我。而我竟忽然想起这个人好像要行刺与我,心中立时紧张起来,嘴中偏就说不出话,
也做不出什么举动;眼见着此人真就忽然跃起,提起一把尖刀刺来,随即我明知银铃会来
救我,我却还是生生把手伸出,抓住了她的剑尖。
        醒来时,手中感觉有些痒痒,眼睛颇是费力的睁开,太阳已经在天当空了,很
是耀眼。努力定睛看着手时,才发现是马缰被马拽着,在掌中来回拖曳。用手挡住煞是刺
眼的阳光,闻着周围不知何处飘来的想不起的什么香气,又换了个姿势依着车,很是舒适
惬意。眯盱着眼四周随意看看,只这回竟真的看见人了。
        不过许是那梦作怪,看着那人竟让我感觉那人就是梦里刺我的那人,当时让我
有些吓了一跳,不过看着那人木讷憨笑的胡子拉碴的脸,我也只能笑笑,随意打了个招呼
,继续轻打马背,就这般悠闲地走了。
        还是那人很是礼貌地提醒了一句:“这位西来的客人,来吃个饭吧,您看,马
也快走不动了。”
        要说我的肚子确实很不争气,一听到吃饭,便咕噜了一声,对此,我也只能笑
笑自己,勒住了马,随口对那人说道:“你是店家掌柜?”
        “这位客官,我只是个伙计,这里方圆几十里就这处供南来北往的客人吃饭,
既然客人路过,便就请来吃些东西再上路吧?”
        “你这伙计倒识些礼节,不似有些酒肆伙计般死拉硬拽客人,好,便就你这家
了。”我调转马头,顺着他指示的方向,驾车过去了。 
        原来这里是个渡口外的小村子,在村旁道上便有了这样一个吃饭的所在,灶膛
里烧着芦苇杆和什么其它东西,合着锅里似是肉的香气,真的让我很是饿了。眼见着一艘
渡船远远离开,这里一时也没什么人,偌大的所在,十几张矮桌,地上几十个芦扎的垫子
,倒也很是有些独特的韵味。只是此刻也只有我一个享用了。
        旋即一个操着荆州东边口音的大叔上来问我要些什么,我也没注意,只管说了
一句:“上三斤猪肉,再上些米饭,上些米酒也好,其他随便上些吧。”
        “您饭量可真……”我连忙点头,手比划了一下我的块头,他这才点头,转身
过去准备,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仿佛是说,“个子大,饭量大。”
        我笑了笑,注意力很快被在芦苇间嬉戏的儿童所吸引,几个男孩子,正在拿着
颇粗的芦苇杆玩着打仗的游戏,一种自己十年前也在玩的东西。看着他们做来回冲杀,我
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那个时候,和我的那帮兄弟在襄阳的所有地方不断重复玩着的游戏,
不过我们的学的多是霍去病征匈奴的场景,不知道这帮孩子玩的是什么。忽然我看到几个
小孩向后倒下,将芦苇杆横举,然后另几个小孩冲过去时就倒在了地上,接着便扭打了起
来时,我便知道演的是什么了,就是不知道中间谁是我。不过他们打得也太真实了些,乡
下孩子果然比我们厉害些,看着看着,我都开始有些紧张了。
        随即便要站起,便就在站起的那一刹那,便觉后心下面一点一阵紧,立刻锥心
的疼痛传来,立刻让我知道不好,心神散乱,竟被人偷袭了。
        顾不得疼痛,心念到处,身体立刻前冲,就地打了个滚,再站起来时,立刻回
身,还真是那个伙计提着一个剔猪肉的锥子向我冲来了。待我想到之时,锥尖带着血腥味
已到眼前,随即身向后倾,手向上抓住此人胳膊,狠狠向右边摔了出去。只是在空中借不
得力,也使不上力,当我背部再次落地时,我觉着我这番疼痛比他还要严重。赶紧站起之
时,将笛囊在地上拖了一下,也将我记性给拖出来些,赶紧拔出刺,抢上一步,冲了过去
,踢开他手上剔骨锥,用我的刺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是何人?为何行刺与我?”我喘着粗气,另一只手总想到后面去摸摸伤口
,看看那里怎么样了。
        他躺在地上脸上喜悦和悲伤的表情不断调换,嘴中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等死
,这番情景让我当真摸不着头脑了。只得转过脸去看着那掌柜,只见那掌柜和另外的几个
伙计全傻了眼看着我,见我看过去都忙分辩说不干他们事。
        “非是欲罪你等,却告诉我此人是谁?”我有些又气又急。
        “我们也不知道,此人自南边过江而来,他说他叫夏筹,说到处都乱想要找个
饭碗,只是因为最近人手不够,我这才留了他,他其他干什么都干不好的,就招徕客人还
行,便让他专到道上去请客人来。”这番话真的点醒了我,我当真知道此人是谁了,还真
的就是此人了。
        我摇了摇头,收起了刺,“你这番却是为何?你这模样,显是在民间辗转多时
,那夏氏父子是何等人,你难道不清楚么?”
        “不全为此,”他见我不杀他,却问他这些问题,睁开眼睛,有些犹豫,但似
乎又有些心有不甘,还是说了出来:“你只知道大义凛然说些仁义道德,你却知道那些狱
卒怎么折辱于我,与你说你怎会明白……我被他们这番……后赶将出来,连条谋生的路都
没有,长沙也没有人敢用我。只能扒船偷跑到这荆扬之交,不需查验户籍的小村子里做这
番事情,勉强度日,否则便只能乞讨了。这一切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是平安风云侯。”他
说着便有些激动,最后眼泪顺着比上次憔悴许多的面庞上留下,让我不免有些可怜他。
        不过最后一句的功用对于周围更大,立时引得那边议论纷纷,我知道,平安风
云侯的名号在天下还是颇能唬住些老百姓的。
        “你还能用自己的手做些事情,这很好。”我手又想去后面摸摸,但还是忍住
了。挺直身体,念起一些事情,我便说道:“而且这次你只伤到了我,按我们之约,我放
了你,这里你可能不能呆了,以后你找我还是很方便,天下何人不识我,这些钱给你。”
本想在钱袋中找些给他,但觉得显得太小心眼,便将全袋扔给他了,“你走吧,去北面,
给随便某个城的户籍官,在乱捏造一个好一点的名字,你便能在那里活下来了,现在这个
世道,这些户籍官都比较好收买。你可能觉得太多了,便算我赔偿你在狱中的苦日子了,
况且我还挨了你一下子,你不算赔了,走吧。找个地方好好想想,你活在这个世上到底为
的什么?你走,你走,以后如果还是想杀我,你来的时候,我们再谈。”
        他真的走了,在我坐到位置上再回头看时,只见芦苇荡中,有几支在乱摇,我
心中若有所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些失心疯了,不过一时我也懒得想这个,就觉得口渴
,便让他多拿些汤水上来。
        不过眼前的人都没见动,见到我看他们后,他们都有些惊慌失措地跪下了。
        这些百姓有时也真的有些大题小做,要在平时我决计会过去搀扶他们,再道貌
岸然地说一通大道理,可这会儿,我真的没有这份精神。只能尽力大喝一声,:“给我起
来,这是我与那人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言毕,自怀中再掏出一个钱袋来,想着夫人的准备果然是大有用处及好处的,
扔给他们后,便再次大喝道:“快给我上肉,我饿了,还有给我的马喂些草料,它们也饿
了,还有……给我后面伤口清理一下。”言毕褪掉上衣,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伤口好
像不浅,至少衣服刮扯得挺疼的,虽然阳光一下子晒到了身上,可是我还是觉出一丝寒意
,心中竟觉着有些对不住那人了。
        “士可杀,不可辱也。”我叹了一口气,“可你这士选错主了。”
        只是这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心中对这事情不免耿耿于怀,这番我是心胸宽大
了,可是遇上这么一个人,以后日子便可能有些难过了。
        吃完,他们说我给的太多,还要给我找钱;我让他们给我多带了几天的饭食,
他们说还有余;而且还补充说,给的确实太多了,我便说算赔他们一个伙计了。
        走的时候,才发觉几乎全村子的人都在我的后面围成了一个大圈,就这样看着
我,还离我八丈远外半圆形站开。我整了整衣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也就打了打招
呼,他们便立刻给我让了一条道。紧接着,我便看着他们把各种馍馍,熟肉往我车上面搬
。最后道声谢谢,便打马离开了,此时我整个人都有些恹恹欲睡,上车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随马拖我走了。
        下午我睁开过几次眼,都是一条路通向东方,周围千里不变的芦荡,只是影子
越拉越长,天也越来越暗。
        我可能有些病了,很可能是因为那一下的缘故,伤口有些化脓,后面衣服湿湿
粘粘的。幸得路只有一条,几天我都是这样侧依着,没怎么管着马。
        饿了,就随便胡乱吃些,渴了,便喝些水,过了几日,眼前景色不变,身体也
仍不见好,整个身体也被颠得非常难受,便让马儿彻底停下来,就在路边安顿下,让马也
歇歇。
        头脑间的事情很简单:我想银铃。经常在梦中梦到她,却经常会在醒之前离开
她,醒的时候我会不明所以的哭出来;在这时,平安风云侯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受伤少年
而已。有时也会梦到些其他的,比如说这一夜,我便梦到了那个人,他又要刺杀我。
        我被噩梦惊醒,身上出了一身冷汗。睁眼四处观看,却发现周围芦荡之中真的
有人,而且不止一个,随手提起身边不远天狼,便要站起来发现车内竟然也有人。
        “谁!”我也不清楚这声喊好,还是不喊好。但车内我舞不开天狼,立刻退出
车外,跳到路上,扯开武器套子,立刻放出狼牙在车门口虚晃,随即警觉地四处张望,不
知道是为了壮胆还是吓唬别人大声喝道,“出来,否则,我把你们打成破瓢。”
        “别……别,这位大爷,我们只是讨口饭吃,我们拿您一些吃的,你可以不当
回事,但对我们撑过一天,那可就是一天啊。”一个哀求着的成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
丛中出来一个人。
        “那可以叫醒我啊,要些吃的,我也可以给你们,干吗来偷啊?”心中虽然有
些窝火,但念及这个念头,便又只能让自己口气软了下来。
        “孩子不懂事,你就原谅他们吧。小元,快出来,给这位大爷磕头。”小孩子
就偷东西了,没大人教怎么可能,这番话叫人怎么能信,不过看着此人近前身上的衣服,
以及一个可怜的小孩跪在了车上,我还是硬不起来了,这个大人应该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所以才会专门出来劝我。
        “你们有多少人?”我问了问,顺便收起了天狼,将那个孩子扶起,让他下车
去,却在他跪过的膝头的地方,留下了两块破布,让我忽然想起孟德兄那句话:“哀吾百
姓,念之断肠。”
        “三十多人,扬州那里逃荒过来,听说荆州地方官儿们好,本来想到荆州去讨
些生活,可是没想到关口路隘盘查甚紧,我们根本进不了荆州之境。”那人似乎对我也有
些放心了,而我才知道现在我已到扬州地界了,只是这里我便有一处不明了。
        我们今年这么缺劳工,却为何这般不让这些人进来,老师这究竟是为何,不过
老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告诉我,以后我便去问他便是。而且也可能是扬州不让
出,只是我这般出来却又似乎太轻松了,总让我觉得他们的话不太可信。
        “你们人都在哪里,我去你们那里看看。”我提了个意见。
        “不行,大爷,您别去,我们那里有女人……”他话没说完,但我很快就能想
明白怎么回事,看着他们的衣服,便可以知道那些女人身上穿的是什么样子。
        叹了口气,自己上车,把自己所有吃的全拿了出来,再次出来的时候,顺便说
了一声:“叫你们的人多来几个。”心中却在想,被骗便就被骗这回吧。
        我又进了车,把自己的衣服拿出几件,甚而连自己的车里的垫的东西全撕扯了
起来,车的挂帘,全给我拽了下来。
        才发现我车上东西还真的不少,等我扔完,转过身来的时候,便在车前发现了
一座小山。我看了看他们后面陆续过来却不敢擅动的人,基本上都是些看着很是邋遢男子
和小孩。便指着前面的小山,说道:“这些你们拿走,还有这个。”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
己的老婆,她真的太有预见性了。随着这个钱袋的飞出,我的怀中还有两袋,在车内刚刚
居然发现还有几袋。
        “还有,你过来……”我蹲在车前,很像我在上阖那里看到的老农吃饭的样子
一样,很是憨厚地招呼最开始碰见的那个中年人:“你们最近靠什么营生?”
        “江水里有鱼……”我点点头,便听到下面他的问题,我就想着他们一定会问
的:“您到底是谁?”
        不过,我先不回答他的问题:“你们拿钱去买几条船,再买几张网,找个好点
地方自己就可以建一个小村子,以后你们的生活就有了着落了。”我说的很是理想化,但
我也真的没什么其他主意了。
        看他们把东西都拿走了,我才一催马,随即带着笑意,直到眼前没了人,冲着
天大声撂下了一句:“我叫谢智,不过你们估计认不识我。”
        天下间估计没人不知道平安风云侯,但谢智的名声显然要小很多。所以我听到
后面若隐若现的大喊:“谢恩公,多谢了。”
        我的姓真是好,至少我当时就是不清楚,那些人说的谢恩公,是喊我的姓,还
是就是谢谢这个恩公。
        我其实没做什么,这些东西只够他们活多几天,不过如果他们的真的去买船,
买网,最后真的在水边建个村子的话,那我才算做了一次好人,我的话作用也会更大,当
时便想着回来时一定要再看看这里的情况。
        车子轻生了很多,马拖着车的速度立刻快了很多,而我心情也轻松了起来,直
到,我再次看到了在我车上的那两块破布。
        捡起来,看着它们,眼中不知何时流出了眼泪。我把它们收了起来,珍藏了好
久。
        不过,第二天我才发现,我的身体似乎在就在昨天晚上出了那件事情后,好了
很多。那天正午我路过一座熟悉的山,我看了它一路,看着上面烟雾缥缈,想着上面的冰
湖,以及上面飘雪中的那道熟悉却久远的影子。
        其下又走了两天,找到驿站换了一次马,那里附近守卫的士兵还是我们的,考
虑现在自己身份,我是和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带我去驿站的。驿站的人对我的身份很是
好奇,但不敢问,因为我身边站了十数个我们的战士。由他们照应,我这一路都会是很方
便的,不过听他们说,他们接到命令,让他们收拾营盘,说随时可能都要离开了,而且阎
兄已经带了不少兄弟去东面吴郡了,杨哥最近也不知去向,现在他们一切听小廖将军的指
挥,而小廖将军也经常到处军营跑,不是很好找。因为他作战勇敢异常,办事果决异常,
所以最近他升得很快,已经成为这里第二把手了。我特别注意到,这帮战士提到这个小廖
将军时,最喜欢的就是加上异常二字。我忽然想起那个人了,而且还想起另外一人,以及
一个叫疯狗的词语。
        请他们吃了一顿酒,算对他们帮助我的一些报偿,他们说觉得不好意思,但喝
酒吃肉的时候还真没有什么推辞的,而且我还要让他们给我指一条去找现在小廖将军所在
的路。
        不过这帮北方汉子最好的也是让我最喜欢的便使他们的豪爽,因为刚刚吃过饭
,我便骑着马,一个人帮我赶车,另一个骑马带着我。
        路上逢着一个军营,他们便去替我问询,不过基本上回答都是一个过去的时间
,比如说几天前来过,让他们小心戒备,准备拔营。
        我有些疑惑,但不便问他们,只能随便和他们说笑,心中却在挂念曾路过的那
座山。
        找到小廖的那天正赶上四月初一,夏天也算正式到了,我那天有了一个新的想
法,便是认为自己找到之所以称这一季为夏天的缘由,原因便是那天下了一天的雨,下得
我无可奈何,无法可想,以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那天的傍晚,地面已经颇是泥泞,车陷了好几次,若不是车很轻,那天不知道
会折腾多久。不过这两个人还是很开心,他们说,跟着我跑是一种美差,因为每天吃好喝
好,回去也有的牛吹,甚而他们来是通过二十多个兄弟抓阄才得到的机会。
        而我也只能陪他们一起穷开心了,而且为了让他们看得顺眼些,我甚而穿着灵
犀铠,挂着天狼,不过赶上刮风下雨,总算比前几天身上捂出一身臭汗舒服了很多,所以
今天心情还不错,至少不比前几天更差。
        便就在我们快要到我们的下一个军营时,我在路上碰上了这个带着十数个随从
正要西去的小子。
        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定睛看着果然眼熟,便再没有一丝犹豫,自马上提起天狼
,挥舞致意:“廖化将军么?”
        这小孩应该才十七岁左右,胡子却有些架势了,加上一身连环铁铠确实气派十
足,不过一张口就露了馅,那一口稚气未脱的声线却是怎么掩盖不住的:“平安风云侯大
人么?”
        说完便要下马,还是让我一声喝止了:“身披战甲不需行礼,况且,我已是庶
民,将军不必如此,若是行礼,应是我对你行礼。”
        “哈哈,有您这样的庶民么……还有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他很是爽朗地指着
我的穿着,笑了起来,不过旋即看到我身边有两个士兵,而且很是眼熟的样子,便赶紧质
问道。
        “啊,报廖将军,我们是吕亭营的,我们是送平安风云侯过来见您。”他们两
个立刻同时大声报告。
        “吕亭?你们军营只有二十多个人吧?你们不在那里出事怎么办?一个不就行
了,是不是想跟着风云侯享享好日子?因为这次是因为风云侯,他不会让我罚你们,我也
算了,要不然小心你们屁股开花,你们明早赶紧回去。风云侯,下着雨,我们到附近一个
我们的军营说话。”这个小子进步是很大,整个事情解决的很是利索,没有留下任何疑问
和后续可能性。但我总觉得这两个人不能这样怪罪,让我自己都有些歉疚感了,最后我还
又扔给他们些钱,让他们回去替我请大伙儿吃顿好的。
        昭关,伍子胥一夜白头之处,吴楚交接之地,也是现在我们一个比较重要的屯
兵大营。约有五百多人在关上下驻扎。
        我们花了一个半时辰才到,到的时候除了关隘城头的灯火,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稍微擦拭了一下自己,便在给我安排的屋子里等廖化,我让他把自己的做完,再来找我
。结果几乎到深夜他才来找我,脸上都带着浓重的倦意,却还是带着笑看着我,我拍了拍
他的肩膀,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让他赶紧去休息。
        那夜梦中,我要去见银铃,正要过昭关,在人群中挤了好长时间不能行动,待
出得城后,却发现自己的头发也全白了。
        第二日,我与他一同上路,他要赶去合肥,我便和他在早饭和路上说了一会话

        我记得我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有个兄弟?他在荆西那里?”
        “不错,他叫廖昊,不过他现在在合肥我那里。”
        “噢,他怎么过来的?”
        “明孜一战,听说一城只有您活了下来……您还在战前把他派出去送信,保了
他一命……后来,他原来属的那个旅也没人了,骆欣大人看我弟就一个小孩,知道我是他
哥,就把他给我送来了,现在编到我们这里来了。”
        “那也好,当时全城能打仗的就他岁数最小,当然派他了。”提起那仗我便有
些黯然,只能随口说说,而且立刻用其他话语把这话推过去,“你们为何把兵分得如此散
,一旦有乱事,我们怎么照应,很多军营只有几十个人。”
        “没有办法,其实陶谦也是个老狐狸,他以刺史之名,借口没有供给给养如此
庞大的军队,其实我们只有几千人,却到处乘机刺我等不干事,杨阎两位大哥便让我们各
县分一些士兵下去,尤其在一些重要隘口布上重兵,其他地方便几乎只是当个警戒哨位应
个景,做个到处努力看守防备的样子,而且便于就在各县支些粮草。幸得陶谦也只是个刺
史而已,况而上面现在我们人多,他也不好拿我们怎么着,但似乎去年秋天后他也在整顿
自己的兵马,他说给我们筹粮草,其实给自己也留了一份。这里的好几位郡王也和他一般
,看我们眼神都不对。不过杨哥让我们准备离开,这是州牧大人派人来传的消息,可能就
这几日了,到时候也就不用受这股恶气了。只是杨哥却在北面现在不知到哪位郡王了,就
是在那里游说,意思是免得我们到处树敌,我想可能是让那帮人认为我们还会在这里多待
一段时间吧,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其实我一直想着找个机会装作什么山贼狠狠打他们这帮
混蛋一下子就畅快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面部表情却装得很是轻松。
        “我完全同意廖化将军的意见。”我的脸部表情比他还正经和轻松,让他抑制
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不敢乱动,他们心里清楚,真打起来,就他们那帮松包和我们打,我们
一个黄巾军可以打他们十个,再加一百个陶谦,换作那几个郡王,可能数量更多。”他的
声音压得很小,最后还是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有帮我安排一下,我想去吴郡,帮我安排一下船和过江的地方吧,要不然
可能会很麻烦。”
        “嗯,是的,以前没有大水的时候,是自历阳那里望南一些渡江到当涂去最方
便,因为那里江心有小洲,水势平缓,过去快也安全。不过现在水大,过去的地方,只能
我找人带您去了。一直向南,有一片丘陵在叫姚沟和汤沟这两个地方之间,我们在那里原
本一个小山包那里起了一个船坞,从那里乘我们的船直接到江南一个山头上,然后继续往
南,然后沿路折向西,考虑山路难行,骑马大约还有半个月,如果五月前赶到吴郡可能都
是比较正常的。”他顿了顿,然后忽然对我说了一句显得更加正经八百的话:“听说南边
那一整座山很漂亮(黄山,作者注),有空可以顺便去看看。”
        “你去过?”
        “没时间,以后有机会我回去的。”
        还有些事情我没问,因为我觉得不是很重要,让他替我稍微安排了一下后,我
们便互相道声珍重了以后,我便和他道别了。
        其下三天多向南陆路之行,摆渡不足一日,终到江南岸,心中空空荡荡,总是
有影子在心中晃,晃得我有些想哭。
        车被我丢在了北岸,带上自己所有的行李,只带上两匹马和天狼以及长枪,继
续着下面漫漫征途,能支持我一人如此孤寂远行的,便只有那一个原因了。心中除了觉着
自己带着两大件这般的凶器,有些显得不太友好,自己其他一切还不错。
        这确实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山,顺着高地,行了一日后,我便对着面前郁郁葱葱
的一整座山群,其间层峦叠嶂,云雾缠绕,奇峰鳞次栉比,偏有白纱缠绕其间,平添一份
仙风道骨,这让我游玩的心情大生,不过我更愿带着银铃一起来游玩,不过找到她的时候
,我可能各种麻烦事也都该来了。
        山势陡峭险峻,其间松必为难得一见佳品,其干苍劲有力,其枝百折不挠,其
叶聚如圆盘,更难得在绝壁罅隙之处也有其踪,其性何其韧也!因进山着实无路,只能在
山间小径上慢慢曲折绕行,山脚随潺潺清流而行的平坦之地还有几处村落,所喜民风淳朴
,一路无碍。
        所谓此地山水人皆美,我与天地不觉共醉于其间而不能自拔,这方圆百里之地
,竟让我走了五天才出去。
        无论怎么说,我还是很有收获的,不光为这山间胜景,更为救了一个人。
        这是个年轻小伙子,既然称其为小伙子,那便是因为他比我大,否则便叫他小
子了。当时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再见到他,而且我也不知道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当
时的他只是这里西面一座大山的学医人,他也只是来这里采药,所以,我便是救了一个采
药的学医人。
        他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幸亏山下有藤蔓托拽了他一下,等我下午见着他时,他
只是晕了过去,腿受了些伤,我用马驮着他,虽然我认定前面会有村庄,而且事后证明,
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到,但当时我还是折返了回去,走到早上离开的村庄,把他交付给了
村民照看,等到他醒了我才放下心来。
        他很感激我,我说没什么;他说他叫董奉,我便说我叫谢智;他果然不知道我
是谁,所以我们很是诚心的交了个朋友;我们说也许我们以后会见面的,不过我觉得可能
性不大,至少要比他的期望要悲观不少。
        五天后,我在一个樵子的指示下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山。走了半日才发现,山美
是美,但心中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我的心中除了它很美,竟找不出什么词把它同其他美景
分离开,至少头脑中想不出来了。
        于是,我认为我可以堂堂正正去找银铃了,我想我是真的爱着她。头脑中可以
没有其他东西,可我却总是想起她。但我也知道另外一件事,我还爱着一个“逝去”的人

        初平元年四月二十一日,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跋涉数千里路程我才终于赶
到了吴郡,最后一段时间很是倒霉几乎天天遭雨,每天行不了多少路程;但我也真是非常
幸运,我错过了几日前这里的一场“盛宴”。
         



      第二卷 天边 第一二零章 崖上重逢
      (更新时间:2004-3-5 20:19:00  本章字数:10977)


        进入吴郡那日,天已放晴,随着将临仲夏的日头高悬,未及正午已是非常热了
。映入眼帘皆是青翠之色,哪怕是墙头丛生的蒿草,也有那份浸透雨露喷薄而绿的清新,
更有柳树随风飘摇兼之蝉叫,好不纷繁热闹。
        可是除了这些,整个城却还是显得死气沉沉的。
        我立刻明白出事了,这种时节街面上能看到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士兵是决计不应
该的,偶尔出现的普通行人看我时眼神的惊慌失措加之四处躲避也更让我确信出事了,而
且是大事。
        依然是藉着所谓平安风云侯的名字又或名声,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了我想见
的所有人,虽然实际上,我已只是一个庶民而已了。不过,这个庶民自己不这么认为,其
他人也和这个庶民的看法一致。不过这个庶民看着确实已经和以前的那个平安风云侯差了
很多,至少他的两个故人都需要在他的脸上好好辨认一番才能展开眉头了。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淋了半个月的雨了,马在烂泥堆里也踏了十几天了,衣
服都霉了。”庶民拉了拉自己依然有些湿漉漉的衣领,转动了脖子,显出不是很舒适的表
情,无奈地看着旁边两种都带着恶趣味的眼神。
        “那你也不要看我,我的衣服你肯定不能穿啊。”胖子故作嗔怒状,嘴角却挂
着笑意。
        “也别看我,我的也不行啊。”年纪稍小些的已经抑制不住,直接笑了出来。

        “我马上稍微洗涮一下,你们随便找件大褂给我先将就着套上就是了。”我忽
然顿了一下,脸色严峻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胖一些的青年随即明白过来,脸色立刻严肃起来,算是相
当直白地说:“严白虎,王郎这十几个头头全部被我们……”
        手随即作了个往下切的动作,接着说:“十九日夜里做的。”
        “我的主意,我猜智哥你会有些难受……但你要知道,开始我有多危险。”年
少一些的想要做解释,甚而感到自己有些委屈的样子,但我立刻能明白怎么回事,对此,
我也能理解。
        “不用了,我知道,你该做……你该这么做,要不然不行。”我断断续续地点
点头,后来也没再说什么话,只管听他们把整个事情告诉我。
        那时,银铃还是“姐姐”。
        盛斌留在这里的时候,手上能调动的只有几千兵马,而严白虎、王郎等人每个
人都还有万余的部众,待得姐姐、管亥、叶剑他们一走,盛斌的局势立刻就相当严峻起来
。幸得他们确实没有把握扛住我们的反扑,而且,姐姐很早派人就在各支土匪山贼中间散
布各种谣言,便是要让这些人内部也有嫌隙,不能全力对付我们。
        还有一条让所有人无法动手的现实理由,那便是姐姐带走了大量的粮食、箭支
、武器辎重等物品。一旦有人敢于犯事,光这每日消耗物事各方面,便谁都支持不下几日
。即使成功,我们一旦回来,他们便几乎只能饿着肚子用随地捡的棍棒和我们较量。最漂
亮的便是姐姐还把粮食都屯在了吴郡边上的关隘里面,每五日往吴郡运送供给军队日常的
粮食,这般处置,她便认定此地出不了什么事情。
        但和一群那样的人在一起,便如和一群恶狼在一起过日子,有东西他们会吃东
西,不去管你;但他们饿了,还是会咬你的。一开始,盛斌便明白和他在一起共事的这群
人没什么好鸟。
        所以,虽然姐姐为盛斌规划好了一切,但是盛斌还是开始了他自己的计划。他
一边请邻近的杨、阎两位兄长派兵前来助阵;另一方面,却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
邀请这些贼头子来饮酒作乐,后来还和这一帮人订好日期,这日到这家,明日到那家,然
后每每酒席之上,杯觥交错之间,故作不善饮之态,每每有个三成酒意,便装个七成,然
后便胡言乱语,却说这个要来,那个将至,然后五成便作醉醺醺不省人事之状,让下人赶
紧拖走,回去,便倒头就睡。
        此中竟然还有刺客,幸得每次他都带不少卫士护侍左右,故才无恙,这样居然
吴郡内一直还相安无事。
        十七日,文盛兄(阎言,即文中所指阎兄,作者注)率兵到,兵扎与城外十五
里处,几日皆不稍动。当夜,先在盛斌府上接风,齐邀众人前来,那一日依旧无事。十八
日,合着在王郎家,席间,斌又假意酣醉,谈及几日后,平安风云侯便将带兵前来,半晌
,斌酒半酣而倒,阎言慌忙命人送走,还当着众人之面狠狠数落了盛斌,却要那帮人帮着
说话,那一夜却也无事;却在十九日晚,行将该到严白虎家吃酒,当着阎言的面,盛斌不
敢多饮,众人便死劝文盛兄,文盛兄松了口,这席间才开始开怀畅饮,后,二人皆醺醺欲
倒,被众兵卫搀走,可当他们一回到吴郡衙门中来,二人便立时恢复常态,不再如几日前
那样只顾睡去,命城内这几日布置好的兵将一起杀入严府,城外驻军,也一并守住城池各
门出口。各地细作也赶紧散布消息,便说我已到,城内先杀干了所有头头,随后大军便来
进剿各处敢有不服之军。未想,我的名声还真能吓唬住这些人众,没了头的这帮乌和之众
,散的散,降的降,到我真到的时候,已基本平复。只是这几日在吴郡中捕杀当日漏网之
鱼,城门只进不出,这才让城内如此人心惶惶。
        听说,到现在只发现少了个严白虎的弟弟。审了几个严府的亲信才知道,他偏
就是专门去监视阎、盛二人的。
        最后通过审问各府的家臣,才发觉其实所有人都在互相监视之中,我们之所以
这次这么成功,只是当他们有主动权时,各方掣肘,故而不敢妄动;而我们一得到机会和
条件就赶紧动手了。可怜这帮枭雄,也算霸道过一时,拥有过一方土地,只是这会儿,却
全归了西了,和其他人一起挤着堆进一个坑里。
        如果认为事情就这么简单了,似乎就太轻描淡写了,其实这其中光一件事就让
我觉得这事情很难了掉,因为那天晚上半个时辰内便杀了七百多个人。这个是我在私下里
问一个士兵,他告诉我的。
        这件事情我没有和他们再提起,便如我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我知道;或者他
们知道我知道,但故意要装作不知道。
        我也当真当作忘了这件事情,甚而一切都没发生,吃饭时,虽然心中想的是怎
么印象中如此老实巴交的阎兄和憨直的盛斌也会这样,口中却在问未谋面的嫂嫂情况,还
让哥哥带个好,还有斌的婚姻大事最近如何等等。
        一切在表面上似乎都没有发生,只是直到两日后,我再次南下的时候街面上依
然有些萧杀的气氛,只有那些杂草野蒿,还是那么青翠旺盛。
        我是这几日第一个出城的,在我出城片刻后,听得后面一阵哄叫,我没回头,
因为我知道是城门解禁了。
        我最终决定抛开所有这些事情,因为我想他们做的应该是对的,形势所迫,我
们不做,他们也终究会做,那我们现在就更难收拾了。其实只是我太妇人之仁了而已,虽
是认定此事,心中却总是不免揣揣难安,总觉得自己在会更好一点,想着至少死的人会少
一点。最后终于决定只嘲笑自己,经历那么多战阵,也冲过多次头阵了,手上沾的人血甚
至快成河了,为何还要自己冒充什么仁义,当真要让人笑掉牙了。最终只能喟然地笑了笑
,只顾望南边的山峦深处进发,因为我的银铃在那里,她一定在等着我,而现在我只想见
到她而已。
        既到吴郡,便不能不提春秋吴越争霸之典,这个老师给我们讲过,可惜讲到中
间很多精彩之处时我都在睡觉。后来醒的时候,同学们提及这一长串故事,谈得津津有味
,让我深为后悔。我琢磨着这一定是老师非常喜爱的故事,因为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居然
放过中间几乎一直睡着的我。
        我很喜欢最初的吴国,没有什么其它的缘由,便是为了王位的兄弟让贤,明明
个个贤明,却都认定自己弟弟更出色,为让自己弟弟登位,竟不惜自己从容赴死,这份胸
襟岂是凡人能及。同学们说到此处,也不免嗟叹。再接下来,便是在伍子胥过昭关之后的
那两个刺客事情了。(相关故事可以参见《吴越春秋》,因此处不宜铺开,故而略之,作
者注)
        专诸之刺王僚,使阖闾封剑不用(专诸以鱼肠刺死吴王僚,也被吴王卫队杀死
,公子光入主姑苏,即吴王阖闾,阖闾心惜专诸之义,封剑鱼肠,不再使用,最终和他自
己埋在一起,埋的地方据称是苏州虎丘的剑池之下,那里可能还有巨阙,扁渚,作者注)
,便还算一般激烈;那要离之刺庆忌,其计出苦肉之狠,刺时二人之惺惺相惜,成时自刎
当朝,皆是惊心动魄之极。终二人同藏于一处(鸿山东岭南麓杨梅坞,因年代久远不可查
其墓碑之迹所遗也,此几处特别注明,供盗墓如劳拉之流参考,作者春节权作假日酬宾之
笑谈),遂成天下刺客之典。
        想及此处,便想着那刺我的来,但想到此人,我便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抛掉
这无益的烦恼,继续行路。
        不过随后,我便喜欢上越王勾践了,这便是我所言脊梁和经脉中的经脉之例,
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合着一群贤臣之能,全国齐心协力,很想看
看那是如何的一番上下同心的壮阔动人的场面。而且我记得最清楚的便是老师讲的那一段
他在国内特殊时刻实行的一些特殊法规,结果,我上次和老师搬出这个来的时候,还被揪
出来批了一通,被人说我只关心这个,实际上是我就在他讲的这段,刚刚醒过来,因为前
面睡得不错,当时精神很好,所以记性也不错。
        但是,我也很讨厌勾践,此人可与人共渡患难,却不能携众同享富贵,当越灭
吴后,他便对自己的功臣大肆杀戮,好像只跑了个范蠡(便是后来变成陶朱公的那个,但
是关于范蠡就是陶朱公的事情,史学界有争论,不可妄断,作者注)。
        确实是好故事,故事中甚而连儿女私情都有,其后,西施临溪浣纱,捧心颦眉
之典也常被大家拿来提及,来映衬襄阳中漂亮姑娘太少,以至于一种人等都觊觎“我的姐
姐”银铃,当时听闻越人中多美女,心甚慕之,却没想“我的夫人”银铃便是其一。这便
是骑着驴找驴了,忽然感到自己用来形容的词很有意思,不过却有些贬低了银铃,赶紧自
言自语自己有罪;不过还是不断回味骑着驴找驴这个词,心中又有些纳闷,自己骑着马,
偏能想到驴,定是自己有些失心疯,哈哈大笑一番,这才回到正经故事上。
        笑定回想一遍这个故事,很想和勾践换个角色,让我来治理一下越国,看看自
己能把越国治理成什么样,我想至少我不会对功臣那样绝情,这样也许这个故事会更圆满
一些。可惜,我想着也知道这不可能,只能暂时寄下心中各种忧思牵挂,纵情于这里的山
水之中了。
        这里景致显然与北面破六韩烈牙老家的风貌不同,也和荆西南的山林不一样,
主要便是这山地丘陵之中不时出现的水。同是水,却因其样貌各异,竟难以尽述其妙。或
为飞流直下而不息之瀑;或为寂静草丛之中不见其澜的一抔清泉;或积为深不见底的深潭
;或为卵石上浅浅一层清波;再有那山间欢笑而过之溪,皆非言语能表其造化之神工者。

        更喜伫山之高立以迎风,固使登天亦难尽雄心;驻谷之清幽以憩息,虽年少轻
狂亦难起贪戾之念。
        只惜其中缺者,唯心中之人也。
        山中风不小,虽是夏日,倒也不显得炎热难当。自当年越国被楚国灭了以后,
很多越人便举族迁进了扬州东南靠海的山中隐居了,距今已有几百年了,这里也没逢什么
兵灾,现在按说应该人很多才对,不过几天来都没有碰上这些越人。也可能他们中已经有
人在山林中看到我了,却有些惧怕我这般的架势,不敢出来与我打个招呼。确实这几日在
附近的泉中,我总有想喊水中那个人大叔的想法,有一日早上当我觉得应该喊老伯后,我
就决定洗了一个澡,把头发胡子都给拾掇干净了,总算变成大哥形象才又上路。
        干粮还有几日便要吃完了,不过我没有放弃去寻这些越人然后转弯回去的意思
。反正现在转身出去也不一定找得到回去的路了,一路只顾着看风景了,天知道我怎么走
过来的,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回去?况且我自己的带着弓箭,而且林中野果遍地都是。正
值仲夏之日,看着很多果子表皮在林间斑驳的阳光下发亮的青色,颇似五月间襄阳城周围
的青梅的颜色,让我都不禁流出口水了,只是鉴于干粮还有,便没有找这些果子来试试。

        有一日,我忽然开始在想,最近我要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大家都太放心我了,居
然都没人劝我一下,或者找人陪我一同去。因为进来几日后,我终于再次深切地感受到孤
独了,没想到越靠近她,便更觉现时的孤独。虽然心中想着银铃,银铃也常在头脑中萦绕
驻足,可惜这幻影不能陪我说话;有时我也会想郭佩,可她也不行;更不要提梦中时不时
来滋扰一下的咿咿呀呀的小坏蛋了。
        最终我对此给出的解释是:想当年我一个人只身独赴北方,纵横捭阖来往几千
多里。想到此处,便自我感觉脸皮日渐坚实。这样一番下来,大家觉得这般过来,我还会
怕这区区千八里路,而且这些地界几乎全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也就不替我担心了;或
者一帮兄弟也像那些市井中的人想的那样:“平安风云侯?獬豸?会有人敢去招惹他么?
他想去哪,那还不是就去哪了?”
        念及在吴的时候,外面守卫的士兵便在传我各种事情,并对我做了一番夸赞,
而依然有些贪慕虚荣的我居然在榻上还安安静静地偷听了半个晚上。没想到,我到现在在
明孜算得上唯一真正败的那一场,只因我活了下来,反倒更加让我显得若天神一般了。
        所以,我觉得现在独享的这份孤独这就只能认为是为声名所累了。
        虽然一路看不见人,不过我还是有些怀疑。尤其进入山林的那几日晚上,我总
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目光下睡着。这自然让人放心睡踏实,于是我每夜都枕着天狼,手扶铁
枪,还别好那刺,硌着自己的腰间髋骨,这一番只是以免让自己睡得太熟。这般只要有稍
动,便能惊醒而赶紧起来。
        只是每次惊醒抚刺提枪而起,只有四周的层层叠叠的黑暗和天上这几日又出现
的月亮,偶尔会有风过,吹得林中沙沙得响个不停,只得尽快喘定,再四周看看,确信没
有人,至少自己看不见人,才又难安地睡下。有时,会用枪随意在四周扫过一下,有时这
般,甚而能惊起树上的一些栖息之鸟,在凄暗的天幕上仓惶地划过,良久方自慢慢平息。

        这几日,总觉得随时能见到银铃,虽然被重重山峦和树杈蔓草所阻碍,心情却
总是兴奋,但坦率地说,还有些没有着落。
        终于在一日正午,心中依然感觉无处着落的我正自催着马翻过又一个山梁,事
情却忽然有了着落。
        这个故事的一开始着实是让我吃了一惊,因为忽然马失前蹄让毫无准备的我重
重摔在了地上,只因忽逢变故,心中紧张,手中还是死死地抓着马缰,故而没有被摔远。
所以,在抬头看到周围草丛一片乱动之际,我至少来得及爬起来,只管从马上摘下拴在一
起的天狼和长枪,当时顾不得痛,竟一手提枪,一手捉棒,在山路上找好石头站好,摆开
架势,大声喝出来:“谁?”
        随之而来的竟是一圈如波浪般的树叶之涛,环环向我席卷收缩而来,让我开始
竟有些慌神,不知道这来的是什么东西。但随着这浪涛先伸过来将我的周边围了一个大圈
的竹棒头,终于让我清楚地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些越人了。当时心下竟再不紧张,反倒气
定神闲起来,这些人怎么说也是我的妻族,至少我心理上无法把他们当敌人,想到此处,
把棒头枪头全部垂下,脸上甚而挂上了笑,等着他们说话。
        不过他们把我一围,竟半天一声不吭,也不多动。让我更放下了心,也让我有
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围上来的人,虽然时值正午,日头高悬于天,然很多张黝黑的脸
在树叶的掩护下,还是颇难辨认。不过听着过来人的气喘声,应该都很年轻,而且个头基
本都不高,众人都需仰视我才能看其清我脸,除了站在山路高处的。
        “汝等将欲若何?”这般打也不打,说也不说,着实让我有些着急,只能我先
动口了:“吾来寻司马德超伯父与吾妻银铃,若识他们,烦请诸位带路。”
        言毕,我不顾周围竹棍的逐渐紧逼,将自己的兵器挂回马上,再次回身拱手示
意。
        他们终于开始说话了,可很是见鬼的竟似乎是他们内部起了争执,可更该死的
是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一帮小子们说得极快,其音有些软,还带着些鼻音,偶尔其
中似乎能听懂,但很快又被叽里咕噜地声音所淹没,让我继续坠入云雾里。不过渐渐他们
之间似乎形成两派,彼此之间相互争执不下,但我不知道他们打算争辩什么,想加进去帮
个忙赶快结束这番争论,显然也不可能了。到后来,有些不耐烦的我甚至觉得我最好先去
午睡,等他们争完了,就可以一起生火吃晚饭,然后继续大家各睡各的,明天早上起来继
续吵了。
        就在我打算先找个地方先方便一下,然后翻开铺盖卷午睡的时候,事情朝快速
解决这条我最喜欢的路上走了上去。
        当时在我眼中就是一个树叶垛子快步从后排向我蹦跶了过来,并在我身前五尺
停住,从树叶堆中伸出一只手来摘掉了脑袋上的那一大坨叶子,立刻露出一张充满稚气的
黑脸膛。他对着面色僵硬,心中却总是想笑的我,结结巴巴,口辞不甚清晰,且带着明显
口音,但总算操着能让我听懂的话说道:“我们有两个指示,我们也不知道该听哪个,现
在我们打算把你打晕,然后带你进山,好吧?对不住您了。”
        很有礼貌,就是让我不太懂他们的意思。但他刚说完,这帮人也不打算听我这
个当事人的意见,那些竹竿子就自己敲上来了。不过,我当时早已开始厌倦这样一直站着
听着这帮小子叽里咕噜乱吵一通,就想着打晕就打晕吧,又不是没被打晕过,只要能带我
赶紧去见到银铃便行,便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之感,便也没做什么挣扎,就那般杵在那
里。但是最倒霉的便是这帮没出息的小东西不成器,下棒子太轻,而那些该死的黑不溜秋
的竹棒子还硬梆梆偏刚好让我感到有些疼,人却软绵绵的怎么也晕不了。心中还想着着今
天这些竹竿子有些硬得出奇,这番下去,到最后我身上必然没有一块好皮,却还直挺挺站
在这里,这岂不是太糟糕了。
        “喂,让我晕,你们也打重一点……”便就在我这声吆喝还没完的时候,忽然
一支竹竿在我头上扫过,似是竿上什么杈子划了一下,立时感到头上有些热,立时就有些
东西顺着发际流了下来,紧接着头皮上的疼痛便接踵而来。手赶紧捂住前额,指缝中便很
快滴出血来。心想着等他们这种方法早着呢,不如自己晕吧,这般好是好,就是太窝囊了
些,但总比这番这么长时间都解决不了问题的好。当下拿定主意,闭上眼睛,便顺着棒子
下去的势,直直倒了下去。
        立时竹棍子就停了,还听头上面一阵焦急的斥责,许是听过那人和我的说话,
现在我倒真能听懂些了:“你们谁下的重手,他说重你们还真敢重啊,姨夫都给打破头了
,不是说打晕就行的吗?回去银铃姨怪下来怎么办?”
        半天没动静,显然个个都认为不是自己干的,都等着看元凶站出来看是谁,不
过当然谁都不会出来。我自己心里还寻摸着,原来银铃的辈分挺高,顺带也把我给挺上来
的。
        “要么,就照着七阿公的话把他送出去,就当他没来?”忽然有人答话。我寻
思着言语中的七阿公必是水镜先生——我的岳父无疑,而且,这个送字这么客气,不太像
这老头对我现在该持的脾气,我觉得应该是打出去才对,只是他们觉得银铃似乎更可怕一
些,所以,他们最终决定向银铃那个方向偏倚过去。
        “那可不行,一旦银铃姨知道,告诉我阿姆,我还想活么?而且出山需要好几
日,我们抬着他走得更慢,到时候姨夫醒过来,我们怎么解释给他听?你看他这么大身量
,银铃姨又不是没说过姨夫有多可怕,到时候他动手怎么办?”众人诺诺,都感到事情的
严重性,一时没了主意,就这么着又耽搁了一会儿。显然这时候,正主非得出来推一把,
不能让事情这么继续下去。
        不过我这人确实有个坏习惯,那就是经常会把事情说得很可怕,尤其喜欢顺便
吹捧一下自己。每日“三省吾身”的时候,我常指摘自己这方面的不是,只是从来没改过

        所以这次,我是粗哼了一声,在地上坐了起来。两手垂放在膝上,想任由血随
便流下来,显得自己更可怕一些,忽然发现,血好像都不留了,心想这血干得倒真快,便
干脆站起来了。我很是道貌岸然的凝重环视一周,注意到他们也看着我,可以辨识清楚的
几张稚气未脱的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很是惊讶的表情,仿佛我是从地上钻出来的一样。

        正准备叹气开始说话开始吹牛,忽然间这些竹棍子竟又上来了。这当真是有些
太过分了,不过这会还好一点的就是这次上来的只有几根,赶紧上手拖入腋下夹住,双方
便当场校了一把力,自我感觉身大确实力不亏,心中立刻窃喜。当下暗地使力,便要扭断
这些竹杆,忽然发觉这些似乎是被烤过般故而黑黝黝的竹竿子有些蹊跷,当真硬得出奇,
我在尽力不动声色之下只能把左肋下一个单根给折弯了些许,还把自己的肋骨硌得疼得要
命,不过总算有所成就了,便赶紧甩开这几支竹棍,准备发话。不过鉴于刚才他们居然还
有人出棍,我决定说得稍微收敛一些:“如果真要和你们打,你们这帮小子早就不是现在
这个样子了。”为了表明我说的是煞有介事,我带着一丝严肃认真的眼神看了周围一圈人
一遍:“在阵上,我天狼一举,从来没有人能挡住我,死在那个羊皮包裹里的家伙的人,
到现在至少也上千了。”我想可能我脸红了一下,这牛吹得有些太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
思了。
        但当时我觉着吹这样的牛还是应该的,所以我还是继续了,“你们银铃姨没告
诉你们姨夫以前都是冲在战阵最前的,而且从来没打输过仗。”我挺着腰,显得自己更高
一些,忽然觉得自己依旧只是一个顽童而已。
        忽然有一个人出来反驳,不过一听才放了心,原以为这是个戳破我的谎话的,
却原来是这样一句争名分的:“他们确是你侄儿,我却是她的表舅。”
        可我没有当小字辈的喜好,所以我才不会随着这个小东西说什么而老老实实地
叫他表叔,所以,必然这个牛吹得就更大了:“你可知我是谁?我是獬豸,皋陶公在的时
候我便在其侧,当今皇上都不敢乱拿我开玩笑,你居然还和我论资排辈。”我忽然挂上了
相当凶狠的表情,冲着他。
        旋即我松了一口气,这人毕竟是孩子,看见我这般看着他,而且说得还真像那
么一回事,竟也真的就低下头,再不言语。不过我怀疑这个小越蛮子根本不知道皋陶公是
哪个村的什么祖宗,只是被我吓的,因为所有人都似乎有些胆战心惊的样子。
        “带我进去,我的头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刚才就想帮着你们才自己假意晕倒,
现在你们领我到我要去的地方,然后我便装作被打晕,帮你们和我的岳父交待。”说完翻
身上马,命令起这帮侄儿们加一个表叔起来。
        下面这一路便有些无聊,不好乱问,得保持自己近乎天神一般的姿态和模样。
总不能恬着脸作忐忑不安状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大侄子,你七阿公脾气好不
好?”
        说实话,我还真就怕这个。
        真正值得记述下来的事情便要转到同时的另一个地方,因为银铃就在那里。
        此时的她正斜倚在山崖上一间草庐的西窗前的竹榻上,仰着俏脸,眯着眼睛闲
适地看着草檐边的缝隙里一闪闪而现的阳光。此时的她穿着一身很普遍的越人蓝麻布衣服
,对襟紧身小褂勾勒出一个成熟少女的所有诱人轮廓,这在襄阳是决计看不到的;虽然裙
摆只及膝盖,但其下却有两只绑腿把两条小腿箍得和行军作战之人似的,只余两只顽皮的
小脚丫,在榻边的细竹竿护栏处互相嬉戏。
        忽然伊人长叹一口气,收回嬉闹的一对脚,纤臂轻轻抱腿而坐,低垂下黛眉,
将脸枕在膝上,带着一丝忧愁看着山崖外之美景,眸中神采却有些游离。过了片刻,她又
回复原来的模样,不过这次换作了手指在窗栏处拨动,而且一边又低声吟唱了起来:“思
冤家,眺山崖,何处草肥可纵马?日渐西下,疏懒戴花,虽倦难眠只为他;幽谷蕻清发,
爱郎宜入画,只怕毫软色淡帛不佳,却屈了铮铮的他。”
        曲毕,又长叹一声,“已是仲夏,你却为何还不来。难道忘了我还在思念你,
只要父亲不看着,我便要在这进山的路上等着,可你这小冤家却在哪里?”(冤家作为男
女之间这种称呼是民间说法,不见于正史及古代正统文学之中,最初始出处不详,似乎自
有民间说唱便开始有这种特殊说法,比较有名的这般说法在《红楼梦》中有,作者注)
        忽然,少女似有发现,她激动地在榻上站了起来,忽然竟从窗中跳了出去,在
崖上朝上崖的曲折山路上看去。
        我很早就看见那崖上的草屋顶,不过我看这帮人都没什么反应,便想着这不是
什么重要去处,可能只是他们越人的一个驿站而已。所以我更有兴趣地是看着旁边这些黑
油油的人拿着黑黝黝的竹棍子,我甚至很是恶趣味地猜想,之所以把棍子烧成这般黝黑的
样子,估摸着是要和自己的肤色像一些,这样看着可能好看一些,反正这是一帮小孩子么
,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忽然崖上出现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子,但不是我眼拙,我最开始看崖
上的那人也没有确认她就是我的银铃。因为当时我看着此女身后面有个茅草屋顶,我头上
面还顶着太阳;所以我当时就是感觉这个越人女子虽然有些眼熟,但有些黑,而且至少比
“我的银铃”黑。而且越人长得似乎都一个样子,看着我身边这帮居然还披着树叶的小越
蛮子我便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只见此女先是很着急顺着崖边地往山路方向上冲,忽然低
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又抬起头有些舍不得看着我们这个方向,转过身去,又消失在崖上石
头后面。由此我猜这人说不准是银铃的什么表妹或者表侄女一类的,那么很像也就不是什
么稀奇的事情,因为此人这么慌乱的样子让我相信此人和我身边的这帮人一样,很是年幼
且没有章法,至少她没有我的银铃那么稳重和有条理。当时心里就是感到兴奋不已,想着
再有几个时辰,估摸着天黑的时候,就要和她相见了;不过一想到最终还是要碰岳父,便
觉得这事情还是有些麻烦。
        直到我再看不见那人了,才转过脸来;那一帮人似乎开始也在看着崖上面,这
时候才转回来,忽然他们发现我在看他们,全把头低了下来,生怕被我盯着。这让我有些
狐疑,决定问问,当然不能问得这么直接。
        “我们是不是要从那崖上经过?”
        “是的,翻过了那崖,还有几里地就到了。”一帮人还是低着头,只其中领头
那人搭话。
        “这路当真有……有些难走,”说到这里我略有些脸红,因为所有就我骑着马
,但我立刻问道:“那上面的屋子是干什么的?”
        “因为这是北面进山到我们寨子的必经之路,所以那就专门是我们晚上在此路
口守夜时的歇息之处。”说归说,一众小子还是不抬头,让我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上面的女子是谁啊,你们看了,我也看了,怎么就一下子谁都不敢抬头?
”我手指随便一指,很是飘逸地一问,煞是自然写意。
        忽然,一群人全部看向我,一脸的不可思议,仿佛在我脸上又看出一个独角羊
头似的。
        不过很快中间一个人还是将我的难以饶恕的弥天大罪告诉了我:“那不就是银
铃姨么?”
        “啊?”我几乎是滚落下马,赶紧踉踉跄跄往前冲去,一边还大声埋怨:“你
们怎么不早说?”
        隐约听到后面有人说了一句:“你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老婆啊?”
        看着山路上匆匆赶下来的银铃我几乎心都要跳了出来,兴奋到不能自己,所有
的冷静,道貌岸然,风度,以及刚刚在心中教训完他们的条理,清醒,稳重完全都给丢到
不知何处,只知道撒开腿向我的银铃跑过去,有时会被绊倒,但连滚带爬地还是继续向前
;竟然完全忘掉此后为之前在马上傻看着不动所可能带来的所有不利后果。
        但是后来的事实告诉我,这样是行不通的,因为你会忘,但银铃不会。
        不过重逢的那一刻,还是非常美的。当我们可以真正四目对视的时候,恰好在
山路上一个巨石形成的天然台阶之上,平平的石头浑圆地展在山间,仿佛飘在云上,而上
面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说话。 

        “你黑了,也瘦了。”我说。
        “你黑了,也瘦了。”她说。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二十一章 桃夭
      (更新时间:2004-4-5 11:31:00  本章字数:11316)


        空荡荡的石头天台上,此刻便只有我和她。不知怎的,我连气都喘得大了许多
,手却有些不知道放在哪里,只顾自己握紧放开;而她竟流出泪来,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只能将手在前面凭空挥了挥,似乎要说别哭,又似乎是要拥她入怀。
        以前要是这种情况,应该是我过去到她身边,唯一不同的是疾走还是慢慢走过
去;然后或许是就这样看着她,然后相拥入怀。但今天事情有所不同,她忽然破涕为笑,
长出一口气,对着我张开双臂,就这样向我跑了过来。
        我也张开臂膀,却有些紧张,但是很快便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激动所感染,但我
没有动,直到她扑上了我的肩膀,我才忽然顺着她的冲劲笑着抱着她就这样转了起来。
        我第一次这样的笑,完全没有任何拘束,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全身心陷入一种
不能自拔的愉悦之中,如果非要用一个词的话,应该用肆意狂笑吧。这一番几乎把她甩飞
了起来,虽是发自心底的欢喜,这会儿反倒让她又有些不适应了。
        “啊,子睿,不要,我头晕了。”她闭上了眼睛,让我忍不住去吻了她一口,
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掉落空中,似乎远远飞出,很快消失在这石头台阶之下。这才停了下
来,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什么错误。
        “银铃,你什么东西好像被我甩掉……啊哟,不好,好像我也……晕了。”我
抱着她刚停下,便已然感到脚下石头颠簸不停,似乎就要翻转似的,就这样歪歪扭扭走了
几步,生怕就这样不能自己地走下悬崖,当下带着肩头的她一屁股坐下,这种晕的感觉当
真新奇,看来这么转圈当真有些意思。不过,如果当时偏巧地震,或许也可以解释,毕竟
,自光武中兴这近一百多年来,天下大震怕有二十余次,否则也不用劳烦平子大爷琢磨出
个地动仪来了。闲话暂且莫提,只这一来,却还惊得她啊了一声,搂着我的脖子的手还加
紧了些,让我倒当真觉着此法不错。然后我便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眼睛做失神状,很是肉
麻的说了一句:“哎呀,我醉了。”然后整个身体也倒了下去作晕倒状,乐得她趴在身上
只用小拳头槌我胸口。
        她总算停手后,折腾了这一大会儿的我也喘个不停了;但还是笑着看着她,用
手帮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她则趴在我身上眼睛默默地盯着我,小爪子还很不老实地拽拽
我的胡子,努力保持冷静的面孔,却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刚才是什么东西?”我还是想起了刚才的东西。
        “好像是……”她回头看看:“果然是草鞋,没关系,本来也快穿烂了,回去
很快便能再打编一个。”言毕,竟就转身坐在我肚子上,把另一只也摘下,远远扔出了山
崖,接着很是惬意地又趴了上来,就是看着我,然后和我一起笑了起来。
        “显然,为夫必须把你抱上去了,小坏蛋。”看着怀中咯咯地笑个不停,我故
意作出很是不满的表情。
        “是啊!”她倒不客气,让我情不自禁地上去,亲了她一口。
        “这一路不轻松吧?”
        “走了快两个月了,我还是骑马的,本来可能还快些,没办法,忽然赶上半个
多月的雨,我的天,这半个月,每天前进个五十里就很不错了,那段时间让我真的很够呛
。”
        “梅雨么?不过可能比正常稍早了几日,不过前面大半月之内,正是穗子饱实
之时,倒确实需要雨水,要是埂垄干裂,这年收成便没几成了。”伊人笑着,只是后面几
句讲述农田情况的时候注意力显已经是在翻看我的衣领了,一边随口有些漫不经心的说,
一边在胸口脖颈边趴下闻了闻,然后先自抑制不住笑地说:“我看你霉了没有,看来还好
。”
        “还没有,只是如再见不到你,眼睛恐就要霉了。”我轻轻地在她贴近我的耳
朵边说。
        “讨厌。”她故作嗔怒,却带着笑。
        这般我们便对视了片刻,直到我觉得应该换个地方如此。
        “好像在这个地方我们这样不是太好,下面还有你一队侄子还加一个表舅。”
看着她眼中只剩了我,我觉得还明白我们所处位置的自己有必要提醒前面这个显已完全忘
记一切的少女。
        “噢,孔明怎么样了?高了么?”银铃忽然急切地问了起来,我都有些嫉妒这
个小东西了。
        “高没看出来,倒是又胖了些。”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将孔明小胖墩的身体尽
量挤进自己脑海里测量了一番。
        “定是郭姐姐的饭菜太好吃了,但也不能让孔明吃那么多,回去我需好好看顾
一下。”显然银铃脑海里应该已经出现了一头小猪,所以她有了些紧迫感,但是我的紧迫
感和她不一样。
        “银铃,先别考虑小孔明的吃饭问题,先考虑我们……的问题吧。”我想到了
缠绵悱恻这个词,但是没有这个胆量,而且也太直接了些,虽说我脸皮厚,但还没有到那
种程度,而且需要考虑有些人的道貌岸然,我一直认为我的道貌岸然就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呵呵,那你抱我上去啊!”应该说银铃在越人中待了这许多时间,竟再也在
没有什么羞涩,这让我也不用那么拘束了。所以,我贴着她的耳朵说出那一个词。事实证
明,结果和我想像得也一模一样,虽然这个人脸色通红,充满幸福,还作害羞状,但我还
是挨了好几记小拳头。
        整个人坐起,朝下看看,看到一帮人已经近了很多,不过这些人只顾低着头,
仿佛想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转过头来,才发觉怀中此人也是有些顾忌的,她也朝下看
看。忽然注意到我在看她,才转过脸来,冲我傻笑,然后两只手自己就抱了上来搭住了我
的肩膀,冲我点点头。
        “慢些站,你个高,师娘和我说过,你站得慢一些……唉……也不用这么慢啊
……嗬嗬,小笨蛋。”伊人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我说不出来,这份豪爽我似乎也碰过,
这份温柔我曾一直享受着,但就是今日总感觉有些奇怪,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山间无云,只远处的山边似有些云雾笼罩,让山与天弥合在了一起。忽然让我
感觉似乎整个山都是在一个巨大的蔚蓝罩子中一般。
        山路上还抱着一个人,确实有些吃力,不过幸得这段山路不长,但也还是让我
在抱着她站在那屋子前面以后,气喘吁吁,而且手臂都有些酸了。一站住后,身上便立刻
感觉躁热得厉害,有些想把衣服全脱掉,背后也不自觉的全湿透了,湿漉漉贴在身上,很
不舒服。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汗,因为怀中一个关切的人一直想让我歇歇,只是我嘴硬不
肯松手,她也只能由着我,替我擦去头上的汗了。
        “你身体好象不如以前好了,很累吧?”言语中没有任何责怪,脸上全是心疼
,让心里感觉甜甜的我又来了精神,腾不出手,便用脸去推那竹门了,推开时,便觉得门
缝中吹来的风让自己很是惬意,正自舒适不已之中,忽然感觉动作如此熟悉,竟又有了一
丝歉然。
        “银铃,我已娶郭佩了。”我在竹席的地面上放下还在她,将门阖上,没有顾
得上喘息,直接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来便是要再娶你,此事已与她说好。”
        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最后眼睛看着我,脸尽力拉了一下,“我知道啊,
这是你应该的。我不怪你啊,也许郭佩姐姐会怪你,也会怪我,我们以后得好好对郭姐姐
才是,现在别讲的这么沉重的好么?”她手捧着我的脸,有些想好好看我的样子,左右来
回看着。我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虽然几个窗口来回穿过的山风让屋内很是凉爽舒适,但
我的背后却又出了一些难消的冷汗。
        片刻后,我听到后面那帮表侄子加一个表舅的脚步声——慢慢而上而过而逝的
脚步声,我有些担心他们进来——或者敲门——但最终一个人都没有,而前面的伊人便就
在席上,一直静静地看着我,让我逐渐有种感动,渐渐便要变成冲动。
        忽然,也就是后面的山道上全无声息的后不久,前面的人嘟起嘴,紧接着手就
伸过来揪我的耳朵。我自不敢稍动,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的另一面要开始展现了,下面的
日子就要不太好过了。
        “过来过来,给我在这坐下!”她毫不手软地牵着我的耳朵便把我随意提溜着
走到窗边。
        “轻点,轻点,银铃,老公知道你要发火,但是我也没有办法的。”
        “快说,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银铃忽然由一个只是穿着越人衣服沾染着一
点夷族气息的小丫头彻底变成彻底蛮女了,“哼,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这一番可就说得久了,其中耳朵上的手劲时轻时重,直到讲到明孜一战才放下
;我讲完那日早上在尸堆中醒来,她便也再也不让我说下去,因为她不想让我再说了。
        莫要认为这关过得容易,我讲完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到屋内一片金光灿烂,随
这温柔的夕阳余辉而来的一阵本非常写意飘逸的风,可我却并不感觉非常舒适。中间只因
她的手酸换过手的次数有十几次,而我却只有两只耳朵,只能一直让她交替慢慢揪了。我
怀疑此刻自己的两只耳朵又大了不少。我的耳垂本来就很大,对此我就一直认为是她从小
批我时揪出来的。这次还能有更新一步的进展,就是因为每次她松手的那一刹那我便感觉
耳朵特别招风,似乎迎风便可用耳朵扑扇扑扇般当翅膀飞了起来,只是理智告诉我,它们
不过只是一对现时可能非常红彤彤的耳朵而已。
        那天的后来情形,便就是我们这样并排坐在榻上。她依在我的怀中,我们就这
样看着夕阳/她的头不时地顶顶我的下巴,而我则不时用脸去贴她的脸。有时候我们会用脸
颊互相擦擦对方。然后想拥对视而笑。
        忽然自东边的窗户吹来一阵香风,将一种感觉即将消逝的花香气幽幽地弥散于
这屋内,慢慢而轻,慢慢而淡,没有等西边的风来,便自己逝去了。
        我贪婪地又吸了一下鼻子,确信再也没有那份香气,带着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
怀中之人。
        “桃花。”她总是能了解我想知道什么。
        “可现在是五月天了。”
        “山上凉,花期的日子迟些,不过现在桃花也快谢了。”她忽然挂上了一丝不
舍,慢慢自我怀中出来,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到东窗下,看着夕阳下山侧映出一片金色粉
红的桃花林。
        “没事的,因为她也要结果了,而且因为……我来了啊!”我把她的脸拉了过
来,看着她,轻轻过去亲了她的面颊一口,忽然感觉自己今天和往常完全不同。 
        当下,因《诗》中《桃夭》1之典而新成《桃兮》: 
        桃之夭夭,
        生于山坳;
        灼灼其华,
        淳而不妖。
        其色皎皎,
        其心悄悄。
        风暖还寒,
        身姿犹俏。
        却有少年,
        灵犀一窍。
        心念难移,
        红颜易老。
        不惧山高,
        不惧路遥。
        欲得其芳,
        何谓辛劳。
        山鬼阻之,
        且问何劳?
        不闻四时,
        各有妖娆。
        暑有芙蓉,
        寒霜菊傲。
        俟之秋后,
        红梅也好。
        少年大笑,
        “不能受教。
        心之所系,
        桃之夭夭。
        一年之初,
        唯此香飘,
        她之既落,
        诸美方笑。
        待之重开,
        诸艳了了。”
        桃花待君,
        夏而不凋,
        君觅桃兮,
        不悴虽憔。
        怎畏其间,
        天地迢迢。
        桃之夭夭,
        只为君笑,
        灼灼其华,
        只为君俏。
        君之年少,
        心随香飘。
        花之当令,
        凤蝶萦绕。
        舞步欲起,
        起身相邀,
        心中千言,
        携手相告:
        执子之手,
        与子终老!
        我想这是我难得一次能这般滔滔不绝,竟一口气赋出这一长串来,许是这千里
辛劳让我心中郁积诸多相思之意,此刻已不能抑制了。
        银铃眼中尽是泪花闪耀。在落日的余辉下,伊人的脸便是一幅难以尽述的美丽
的画。当然要考虑另一种可能,那便是我的描述能力太弱,但我又不愿意承认。
        “肉麻,就会油嘴滑舌,”伊人虽然止不住泪花,嘴却依然硬着,“你这小坏
蛋。”
        “这还算油嘴滑舌么?”我忽然有了些真正称得上小坏蛋的想法,“要是真的
嘴坏,那番我便该说:‘以我的手,搂你的腰,吻你的脸,踢我一脚,你的俏脸,粉红似
桃,若言似红薯,头被打成瓢。’不是么?”
        银铃带着一脸故意夸张了很多的苦色,眨着眼睛,很是无奈地问,“这是诗么
?”
        “那你还嫌我肉麻?还说我油嘴滑舌。”我也带上很是虚假的委屈,说道:“
那我只能这样了,总不能将其中一段这么改:‘却有少年,灵犀一窍。心念难移,红颜易
老。不惧山高,
        不惧路遥。欲行而思,何为辛劳?俟之秋后,菊花也好。’”说完,脸上立刻
带上一种坏笑,挑着眉毛,看着怀中的伊人。
        “你敢?”伊人果然从我怀中挣脱出来,在我面前三步站定,并双手插腰,嘴
还撅得老高,显出一幅仿佛很不高兴的样子。而我知道她在等我去表示一下,而我自然也
会上去登门拜访以示诚意。
        所以,紧接着崖上的竹庐便是满屋夕阳,一片春光了,便如山坳里的一样闪耀
着光芒的桃花。
        若不是怀中人提醒,我决计不会松手。但一个无法罔顾的现实情况便是我需要
见我的岳父大人。因为如果我想以后一直能和银铃在一起,且保证银铃不会再被抓走的话
,必须彻底作通这老头的思想工作。这对我来说可能有不少麻烦之处,至少对于见这老头
我便打心底有抵触。我使劲想着老师对我的各种教导,希望能对我自己有些指导,于是老
师背着手在我面前便晃悠开了:“你太乱了,以后做事要有条理。”
        这当真对我来说有些痛苦,要见这老头当真痛苦。关键是因为我的目的是把他
的女儿全部娶到,而他现在肯定不愿意。我思定所有可能性,归结起来,不外乎两种可能
性:第一,他叫人把我宰了;第二,他没叫人把我宰了。且对于第一种可能性,不外乎两
种原因:第一,我把郭佩休了;第二,我把郭佩给结果了;而对于第二种可能性,也不外
乎两种主要原因:第一,我没把郭佩休了;第二,我也没把郭佩结果了。对照这两种可能
性的原因,既然这两种行为,我指休和结果掉这两种行为,我都不会去尝试,甚而想都没
想过,那么我便应该能活蹦乱跳地活下来了。而只要我还活着,即使不让我娶银铃,我也
能就住在这里和老岳父耗着,不信水镜先生我的老丈人大人司马德超先生就是蛤蟆吃秤砣
——铁了心了——不让我娶银铃。这下,我便有充分的信心了,毕竟我想他也知道京城内
就要出事了;而且到现在天下间也只我一人愿为她孤身一人走这几千里,而不顾其他。不
过不能排除其他傻蛋都不知道银铃在这里的可能性,不过现在还是把自己抬到一个比较高
的高度上比较好。
        所以,最终我拿定主意,便很是气宇轩昂地拉着我老婆走了。不过刚出门便很
快便换了一种方式:我抱着她,并由她指路,兼拽我的胡子,挑我的下巴等种种方式玩。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月亮不错,这山道上对比着两边黑森森的丛林倒还
能看清路的走向。只是这种姿势抱了一里地胳膊便酸了,她也感觉出自己逐渐出现的下坠
趋势,便不断开始要求自己下来让我歇歇,其实自己赤足走完这段山路也没什么问题等等
。不过我还是决定继续装英雄,对银铃的关怀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带着微笑轻吻她的脸。
这样做作只是为了自己在老婆面前的保持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和力大无穷的壮汉的颜面
。如是,又坚持了半里,终究还是支持不住,只得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把她放下,一边用衣
袖擦擦汗,一边拖住银铃不让她下地。争执片刻,最后决定把她放在自己背上,这才将该
事解决。
        背上身来,便轻松了很多,走了一里地也没什么疲劳之感。银铃不时的问询和
擦汗也变成了一种享受,不时还能加速跑上一段。这一路也能与她肆意逗笑,其中不乏些
恶心情话,就不便与他人道哉了。又走了半里转过一座山腰,已能看见前面那山边映出的
灯火,她也告诉我,再翻过那座山就到了,于是进一步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怎么和我的
老岳父谈这个问题。
        我认为对于这种问题的处理解决只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武力解决;第二种;
非武力解决。其中第一种方式大抵分三条主要途径:第一,直接干掉他;第二,以残、死
等威胁他;第三,干掉整个寨子的人或者至少干掉其中一部分,并以此恐吓他。不过,光
考虑此人的当今名士的身份,第二条便是愚蠢至极的大逆不道的禽兽行为;显然,弑杀岳
父属于不仁不义不孝不德的禽兽不如行为,仅能用来作为探讨解决问题一个选项,想都不
要想的;第三条因相似理由外加上一条屠杀无辜的天理不容的大罪,便是一个禽兽不如还
不如的行为,也立刻被排除。所以,显然只能走非武力解决这条路。想到此处,还突觉很
难定义董卓此人了,若便用我的禽兽定级,光要写这不如二字此人便需一百多斤以上。
        显然非武力这条路便有更多的途径,不过中间很多我都不能走,或者不好意思
走。比如:用自己所有的钱收买最多的人,让水镜先生迅速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2;再如一见面便倒地大哭七天七夜,直到眼中泣血,让他脆弱的的心灵饱受良心的谴责,
并只能将银玲嫁给我。
        我的性格绝不会让我走着几条路。其实即便此人能恬着脸,现时的物质条件也
不会让其走上这些条路了。首先便是这一路散的钱太多。现下身上所有的钱,买几根甘草
哄哄小孩可能还够,而打上几两酒也许就得让老板或者伙计踢上一脚来补上差额了;还有
,现时的我都见到银铃了,傻笑都还来不及,却哪有那么多桶驴尿来抛洒。
        所以,最终我决定还是随着自己心思来,把老师那些条理之说先撇在一边,好
好坐下和自己的岳父说话,何况他也是我们家的恩人。
        快要到越人聚居的寨子了,路上的散户也出现了,有些在院子中还在忙碌的人
中有认识银铃的便会操着他们的口音给银铃打招呼,而银铃则以一口比较地道的荆州官话
回应,所以,我也能知道这些人和银铃说了些什么。
        “婶,这是我夫君,来找我阿爹的。”伊人笑着。
        “噢,我的草鞋坏了,我夫君怕我脚被刮伤,才背着我。”伊人依然笑着。
        “没事不用了,他有的是力气,您不知道,他是个当兵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将
军了。”伊人已开始傻笑了。
        “真的不用,我们就到了。”伊人完全是那种幸福的痴痴而笑了。
        所以,等一到山边拐角处,我立刻把她从背后放下,将她从前面再次抱起,狠
狠地亲着她的脸。
        “干吗?”她倒有些不太适应。
        “好像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你啊。”我不打算回答她的傻问题,而自己问了一个
可能也是很傻的问题。
        “当然了,谁让你的老婆这么可爱?”她很是厚脸皮的上前应道,然后自己也
抑制不住笑了。
        “银铃……”
        “怎么了。”她见我忽然语气一变,也恢复了以前的那种正常:“你没事吧?

        “很久没看见你这么欢快,毫无拘束地笑了。”这确是发自十二分的真心。
        “当然了,”她叹了一口气,示意我在路边坐下。而她搂着我的脖子,看着我
坐实了,便把脚翘在了我的腿上,然后整个人坐进了我的怀里。我则环抱着她,轻轻亲她
的面庞,等她继续说话:“你这傻瓜,哪知道女孩子想些什么,我慢慢地长大,慢慢地…
…也爱上了你,你却什么都不知道,我则尽力说服自己只是你的姐姐而已……你明白么?

        “对不起,银铃,这么久我才来找你……”她摇摇头,手按着我的嘴,让我不
要说。
        “你开始不知道,不怪你的;而且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花了好久才敢想
那些事情,你知道了就来上阖找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最近荆州事多,你还这番千里
来了,你更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这就够了。只是……”
        “怎么了?”我探过脸去,想知道个究竟,她忽然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
,嘟着嘴低着头,说了一句:“不许不要我。”
        看着怀中娇小可爱的伊,我一直深爱而不自知的银铃,我怎能说不,不过我向
来是用行动来表示的。
        这番便在路上便折腾得久了些,最后还是银铃比较清醒,提醒我我们得上路了

        “你与我父亲如何说?”她忽然回到了以前襄阳的银铃了,很是道貌岸然地正
经了起来。
        “见了面,我便会有说辞了。”说实话,我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想法,我真的就
打算见面先见了这老人家再说。
        “又靠自己的捷才?”她有些急了:“你别胡闹,这可……”
        “我需要一个能随时辅佐我,提点我的军师,天下即将有乱,若身边无你,我
很难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我赶紧现搬出一个理由,紧接着我握着她的手,很是严肃的
:“最重要的……我爱你,若岳父大人不予你我,我便自刚才崖上跳下,也算对你对天下
都有了交代了……虽我常有些胡说八道,但到此时,我怎能乱开玩笑,我非娶你不可。”

        此话一出,惊得银铃赶紧去捂我的嘴,眼中也立刻有了泪花:“莫傻,你只管
好好与父亲说,只要有理,他也会答应的;况且你已娶了郭佩,他也应满足了;千万别以
死相逼,父亲从不吃硬的。”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这以下我们便严肃了许多,一路便谈了一些天下之
事,与我的银铃也就谈这个比较好了,其他的,她还真的不是太精通。不过我们还是又谈
到了小孔明,因为银铃确实太想他了。
        天下如她所想,便恰似一坛欲沸之水,只因其薪难去,故其火燃而不灭,水虽
平,已有躁动的先兆,所以汤沸亦只是迟早的事情了。此番董重之事,便更如又添了一把
柴,再得其薪燃起,汤滚得便更快了,现在只是在等那一刻了。便等着水开,下面这事情
便多了。
        忽然我查出一丝不妥,又在路边一座草亭放下她,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问道:
“此计出时,我还在洛阳,而你已经回吴了,再说,此计天下知之者甚少,你却似乎知道
些。是么?”
        不过银铃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用手抚着我的脸,眼中带着一种怜惜:“只是
苦了你了,你怎么要这么做。”
        此话一出,便是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当下我更是大惊,不过她很是面色轻松
地捂着我的嘴,轻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父亲与你的老师熟识。实际上,他这样带走
我,如果没有你老师帮忙,父亲根本没有机会!”
        我更是大惊,眼睛瞪得定是很吓人,看着我的银铃,然后一顿一顿地说:“老
……师……帮……着……你……父亲……带走你?”
        “是我的父亲说服你的老师,你老师才这么决定的,我想他可能在和你说话的
时候也偷偷帮你出过主意了。”
        “对……对……对。”我这番才想明白当时老师的意思过来:“老师是和我说
过,我需娶了郭佩才可能再娶你。”
        “对啊。不过后来才发现不必要这么做,父亲说他也没想到你会那么做。而且
后来你老师来找我父亲时都帮你说话了,说你逢此突变,虽是少年且已是辅政之卿,在这
洛阳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竟没有下令封城门,然后带兵狂追个一百里。老师还说你
已经猜到当时我们没有立刻离开,其实他来这般绑我走,就是想给你看他有多生气,让你
以为他肯定带我早早走了。不过虽然你猜到了,后来也只居然是自己在城内到处乱转了一
个时辰,也没有下令全城搜查,你还和你老师说你怕让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洛阳再次陷
入混乱,因为正值当时那种情况,你觉得必须保持人心的稳定。哎,我的小好蛋。”她依
旧将手留在我的脸上抚摸,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父亲也对你的行为和见识点头了,甚
至想说相当赞赏,只是还有些嘴硬,不太愿意承认,不过至此后,他老人家倒是经常去探
听你的消息,你罢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有些急,那时我们才到徐州,消息就传来了
,他专门让大家停下,自己骑马回去找你老师询问。这才知道一切……他对你现在应该说
全无恶意。他还和我有时候谈起你的小时候,他对我的工作比较赞赏哦!”她嘟着小嘴点
点头,而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凸起的红色的诱饵,因为我知道后面的危险只是那几记不轻
不重的且很快衰竭的小拳头。
        随即还想到,老师其实一直在帮我,才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开始我几近要埋
怨他,但此时,我已经又只有感激和敬爱了。
        而对怀里的人,我则毫不客气地做一个丈夫应该做和可能做的的事情,一点没
给她以怜悯。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干,她很可能也会这么干,我认为怀中这头在洛阳早被我
勒令成猪的人,在我的小的时候,就教会了我凡事需掌握主动权的好习惯。
        但这种纯粹开心快活的日子终究暂时会有终结。可当我也这么开着玩笑说这句
故意正经的话以提醒我们还是要去见她父亲时,她的脸上却带上了黯然,却并没有笑,让
我又不得不赶紧哄她。对此,我和怀里的说,这种终结情况通常有三种:第一,我们晚上
睡觉并全部睡着;第二,无可奈何地见不想见却不得不见的长辈;第三,其中一个去解手
。这番才把此人逗笑了些,但她还是撅着嘴,依在我的怀里轻声和我说了一段话,一段让
我真正铭记了一辈子的话,而我自然要贴着她,用双臂圈住她也说了自己的一段话,让她
开心也牵挂了一辈子的话。此话说得当真发自肺腑,说完我才发现自己竟都不知不觉被感
动了,忽然怀中人却开始不老实了打断了我如此继续的煽情。这小坏蛋,却提出第三种情
况。
        对此,我表示要抱她去,并表示这点辛苦无所谓的。结果让这个怀中人一巴掌
推在脸上,然后龇着牙,斜着眼问我想干什么。我当然一摊手表示什么都没想干,还故意
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什么都不想干,只是怕她伤了脚。还郑重其事睁大
自己的眼睛很是无辜地再次申明:说上面的话时,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啊。其实当然应该是
:我想着上面说的话都没什么真的。
        结果此人很是不屑甚而鄙夷地瞥了我一眼,说道,不必了。然后抬头挺胸故作
旁入无人状地转身就走了,还险些撞了草亭柱子。鉴于此人一贯的心胸,我没敢笑出声来
,因为此番笑了,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我便决计难讨了什么好来。不过她刚出草亭,却转
过脸来,看着我,很是顽皮地对我笑笑,然后说了一句:“我很开心……子睿,我爱你!
”然后隔空亲了我一下,便带着欢快地笑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了。
        银铃,我爱你!我发自心底对着她消逝的地方说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以
至十遍,百遍,千遍。忽然停了下来,笑了起来,傻傻的。只是片刻后却又慢慢淡去了那
份笑意。
        我忽然也害怕了起来,怕起了银铃所说的那段话,非常怕,怕得想哭。直到她
再次出现在眼前的黑幕中,让我不由得冲了出去,狠狠把她抱在怀里,用我的脸贴着她的
脸:“不要离开我。”
        “怎么会呢?我不会离开你的,好了,子睿,我们得走了。轻点,你要把我勒
散了。”
        于是这般我和她在几近深夜才来到岳父院门前。本来我希望他老人家已经睡了
,可她把打算以不要打扰老人家睡觉为由而要明天再来的乖孩子的我一把拖住,以一种很
是无可奈何和带些嗔怒眼神看着我,分明便是:小样的,我就看看你小子敢走。当然嘴上
也不是这么说的,首先起一丝恶气,她变成闪烁着眼睛扁着嘴很是安逸的小女孩子状说:
不用了,此时全村静谧,则父亲定未睡着;且堂屋灯火通明,则父亲显然还在看书。我还
想继续辨说今日是否太晚了,不过看了此人眼光和脸色,我立刻又大义凛然地表示今晚一
定一定要和岳父好好详谈一番了,这便让她为屏住笑声而差点自己撂瘫在地。不过旋即我
提出了一些“非礼”要求,她也又只能仰望苍穹徒叹奈何,但最终还是无奈地答应这些勾
当在婚后再说。虽然我知道这个明显属于托词,而我竟也没有办法。娶了这么一个最近对
我越来越没有诚信的人,我还能要求些什么。
        但毕竟最重要的,她是我的银铃。
        又于是在此人种种利诱威逼下,我终究叩响了柴门,那日是初平元年的五月之
初,上弦月斜挂山角天边,清风徐来的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仲夏之夜。
        很快门内便有回应:“嗯?是谁?”
        一种充满睿智的长者却又显得没什么准备的声音,我忽然想见见这个名满天下
的饱学之士了,眼中便幻化各种圣贤模样,却不知哪张更加适合。
        当下再无犹豫,整好衣衫,直起腰板朗声答道:“征羌故人之子谢智求见司马
先生。”
        注:
        1.《桃夭》原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原诗共三阙,
因律同而辞近,故只留第一阙,供有兴趣者看看,原诗可从《诗经 · 国风 · 

      周南》查得;
        2. 取自《论持久战》作者:毛泽东,作者面无表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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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残荷,听血如暴雨……Sig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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