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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tormlier (暴风中的潜伏者), 信区: Fantasy
标 题: 第二卷 『一剑十年磨在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r 20 18:15:32 2005), 转信
第二卷 『一剑十年磨在手』
卷 首 词
玉 笛 一 管 清 响
少 年 志 向 堂 堂
清 狂 何 须 惆 怅
洒 脱 莫 学 乖 张
更 沽 一 觥 芳 酒
逍 遥 自 在 无 妨
管 平 潮 圝 .
第 一 章
肝肠眉黛千千结,烟水云山万万叠
—— 佚 名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便似那天边的一行归雁,载着居盈的马车,也在那少年的凝注中,渐渐消失在
远方。
告别了居盈,对于醒言来说,便似告别了一种生活。与居盈这短短两三日的相
聚,对醒言来说却已是足够刻骨铭心。
只是,对于醒言这个乡村市井少年而言,用“刻骨铭心”这个词,似乎已经有
些奢侈。对于要为生活而奔波的少年来说,与居盈这两三日的同甘共苦,也许只是
生活中的一个偶然意外。当伊人远去,这一切的一切便又都烟消云散,少年的生活
又得回复本来的面貌,继续为那明天的衣食而奔波忙碌。
提到衣食,醒言这才猛然想起一件大事来——他已经两天没去那稻香楼上工了
。
“瞧自己这记性!都把跑堂这茬儿给忘了!”醒言心下暗暗责备自己,“不能
再在这儿发呆了,得赶紧去那稻香楼看看!还指不定那刘掌柜有什么说辞呢——大
概狠扣一把工钱是免不了的吧……”
醒言他爹老张头,这两天正好猎到几只野兔,本来想让儿子顺路捎去城里贩卖
。但醒言觉得自个儿已经旷工两日,如今再带着自家的山产野物过去,掌柜的更不
会有好脸色。于是醒言便跟父亲说明原委,父子二人便一起赶路直往饶州城而去。
等到了稻香酒楼,醒言这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由于两天没来
,不光他这个月的工钱刘掌柜是一个子儿也不给,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已被掌柜的
给辞退了。看样子怎么说情也是没用的了,因为他那个位置,早有个后生小子给顶
替上了。
其实,对于醒言的老板刘掌柜来说,醒言这两天没来上工,却是正中了他的下
怀!因为以前醒言便常常因为塾课拖堂,而从不能提前来上工,这刘掌柜早就看他
不顺眼了;要不是还瞅着季老先生的几分薄面,醒言早就被他给一脚踹出门外去了
。而这两天醒言没来,正是天赐良机,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解雇这臭小子,还可以
借机省下他这月的工钱!
刚刚失业的少年狠不甘心,还跟他的前老板刘掌柜据理力争了一会儿——却是
没有分毫效果:醒言那比他老师已不遑多让的口才,这次却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这
口才用在铁公鸡刘老板身上,恰便似一脚踢到了铁板上,楞是水泼不进——
只待醒言一提自己被克扣的那几个工钱,这刘掌柜便似被马蜂子给蜇了一口,
一跳三丈高,随手扒拉过一只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敲打,跟醒言计算因他这两天没
来,从而让稻香楼所蒙受的巨大经济损失。算到最后,连醒言都有点要为自己开始
的斤斤计较而感到羞愧——因为通过刘老板的讲解,稻香楼不仅不应该补给醒言钱
,醒言却还得赔上一笔给酒楼——酒楼没让他赔钱已很是便宜他了;这还多亏了刘
老板的菩萨心肠——拿刘掌柜自己的话来说,便是:
“俺这人,天生心软……”
…………
等晕晕乎乎的醒言回过味儿来,这才非常郁闷的发现,不知道自己被刘掌柜灌
了什么迷魂汤,已自动走出酒楼,来到大街上了!
正所谓人要倒了霉,喝凉水也塞牙。正当醒言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思摸
着是不是要去哪儿再寻份短工,却见身旁有几个小厮们正笑闹着一路颠过,口里只
是嚷道:
“哦哦~泼皮六指儿,又赖地上讹人罗~~~”。
听得此言,醒言便有些心不在焉的顺着小厮们颠跑的方向望去;这不望还不打
紧,一望醒言心下便是一惊——因为远处那围着一圈儿人的喧嚷街角,正似他爹与
他分手卖野物的地界儿。
心里担心着爹,醒言便赶紧一路小跑儿奔过去。待拨开人群定睛一看,醒言这
气便是不打一处来:原来那泼皮无赖孙六指,正躺地上装死;手里死死扯住一人的
裤脚,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爹老张头!
那老张头正在纷攘不休、不知如何自处之间,忽见儿子到来,便如久旱逢到甘
霖,赶紧扯过儿子,把这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倒给儿子听。显见这憨厚朴实的老张头
,心中甚是愤懑难平,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
听了爹爹那有些语无伦次的一番诉说,醒言总算有点明白这是咋回事了。原来
那破落户儿、无赖泼皮孙六指,刚才装着要跟老张头买兔子,却又不谈价钱,只是
在那儿捧着兔子摩挲个不休。
正待老爹有些不耐烦,开口问他倒底瞧好了没有,却不防那孙六指却突然叫起
屈来,说道那兔子正是他豢养的,却是昨天跑失;正自找间,却在老张头这儿发现
了。因此上他便硬栽是老张头偷了他家兔子;不仅那只他手里正折腾着的那只兔子
得归他,还要老张头把其他几只也都倒赔给他。
那朴实赣直的老张头一听哪受得了这个,立马便被孙六指这通歪理栽赃气得七
窍生烟——天可怜见,这兔子可是他辛辛苦苦在马蹄山那壁厢下药埋夹儿猎来的;
在那离这饶州城还有十几里地的荒郊野外,却怎么可能误捕了他孙六指儿的兔子呢
?!这厮明显就是在敲诈!
老张头一时气急,便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劈手去夺孙六指手中那只兔子;却不
防那泼皮无赖却顺势躺倒在地下装死,手上拽住老张头的麻裤脚,口里还直嚷着“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这一番做作却反而把那理直气壮的老张头给倒憋了一口气
,吓得是不知所措!
听了爹爹的诉说,再看看眼前这景象,对于个中的情由,醒言便似那腊月雪人
吃了萤火虫,心下雪亮。
眼前这地上正在那儿干嚎装死的孙六指,醒言是再熟悉不过了,有关这厮的劣
迹醒言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这个孙六指,正是这饶州城里数得上号儿的泼皮破
落户儿。因其天生歧指,大夥儿便都唤他孙六指;天长日久,这厮的本名倒反而无
人知晓了。孙六指这厮最熟稔的一招无赖伎俩,便是专盯那些老实忠厚的乡下人,
然后便找个由头吵嚷;只待被稍微挨上点皮儿,这厮便即躺在地上装死;而那被他
讹上的乡下人,往往是胆小怕事,一见他喊死要活的,十有八九不敢和他争闹,只
得乖乖把手头的山产土货拱手奉上,只求能赶紧走人——孙六指这厮这一损招儿倒
是无往不利,屡试不爽;只是今日这倒霉的乡下人,却轮到醒言他爹了!
醒言念及这些情由,不禁心中大恚。看着眼前自己这忠厚驯良的爹爹正被泼皮
讹诈,自己又刚刚被那无良的老板辞退,还被那天杀的克扣下这月的辛苦钱!想及
此处,醒言不禁是满腹凄凉、万念俱灰!
正自凄惶,却又瞥见兀自在地上干嚎装死的孙六指儿,醒言顿时更是怒从心头
起,恶向胆边生,斜眼瞥见围观人群中,一位江湖豪客腰间正挎一把环首刀,便一
个箭步蹿了过去,怒目圆睁,高声叫道:“兀那泼皮破落户!你今日自己作死,小
爷便成全了你!”
说罢,醒言一只手便直奔那刀把而去!
第 二 章
正在醒言要夺那把刀过来去斩杀孙六指儿之时,却被那挎刀的中年汉子阻住。
那江湖汉子见这少年生得是眉目分明,却想不到也是这般的鲁莽,一言不合便要为
这泼皮破落户儿杀人,不免要陪上自己的性命,端的是不值!这中年汉子心中不忍
,便按住醒言已握上刀把的手,诚声劝道:
“这位小哥且住,且听哥哥一言!我看地上这厮烂命一条,小哥何苦要为他搭
上这大好的青春?!”
听了这中年汉子的肺腑之言,醒言却似悲从中来,用凄苦的语调告道:
“这位好汉有所不知,现如今俺已是了无生趣,还谈甚大好青春!便在今早,
俺那心仪已久的女子刚刚离俺而去,不知所之;刚才去那稻香楼处上工,却又得知
已被掌柜解雇:俺这命是恁地不值钱,还要它作甚!”语调凄凉,闻者动容。
却又听这少年继续说道:
“谢这位爷一番好意!只是爷不必阻拦,孙六指这腌臜竟敢欺俺老父!今日俺
便要豁出这条性命,斩掉这厮的狗头,却还能全俺张醒言孝烈之名——好汉您请放
心,斩了这厮之后,俺去投官之前一定先帮您把这刀洗干净!”
说到此处,醒言已是激动万分,众人只听得他大喝一声:
“六指腌臜快来受死!!!”
紧接着这一声怒吼,这少年便拨开那江湖汉子的手掌,众人只听“仓啷啷”一
声,那少年便已拔出那把明晃晃、寒飕飕的环首鬼头刀!
醒言老父老张头何曾见过这场面,更不曾想自己那整天笑呵呵的娃儿,性情却
竟是这般的暴烈,一时之间这忠厚朴实的老张头,竟似痴痴呆呆,张着口只是作声
不得!
正在醒言便待转身,众人皆以为就要血溅当场之时,却见那原本死赖在地上不
起的泼皮孙六指,此时却恰如那张翼德当阳桥前喝退的曹操百万兵,“噌!~”的
一声从地上跳起来,屁滚尿流的搡开人群,抱头鼠窜而去——
待那气势汹汹的少年操刀转过身来再看时,却发现孙六指那厮原来所躺的那块
黄泥地上,现如今已是空空如也;只有几根寂寞的鸡毛,还在地上微微打着旋儿…
…
“这厮倒是腿快!否则定要吃我一刀!”没捞着孙六指“狗头”的少年,却兀
自在那儿恨恨不已!
且不提醒言的懊恼,那围观的众人却是都松了一口气——谁也没想到平时嬉皮
笑脸的少年醒言,这次竟是如此的酷烈,为了他爹爹受讹,竟要豁出性命去杀那个
泼皮——只是众人杵在这儿看热闹倒是不错,但若要真个出了人命案子,则不免又
是要惊动官府,震动地方,纷扰四邻,何况还会害得醒言这娃儿的性命,委实不值
!所以见这事就此平息,众人不免个个心下庆幸。
那围观的众人见这事已了,也就慢慢散去。而那被醒言拔刀的江湖客,见这少
年竟是如此悍烈,不把人命当回事——饶是自己走南闯北,却也不免暗暗心惊。因
此当醒言还过佩刀之后,这汉子也不敢多和他扯闲,只稍微寒暄逗答了几句,告了
个罪儿便即走人。
虽然众人已散,可刚才杵在那儿,半天没反应过来的老张头,现在却反而是惊
魂未定——想不到方才竟是恁地凶险,醒言儿差点就惹出人命案子!自己就只有醒
言这么一个儿子,可舍不得让他为自己这点委屈便陪上一条性命!
老张头心下暗悔不已:“早知儿子这般莽撞,自己早该把这几只野兔就送给那
个无赖了!”
再回想起刚才那番刀光剑影的险恶景象,老张头直唬得面如土色。等心神稍定
,便不免出言怨怼儿子的鲁莽。
眼见老父着急上火,那正绷着脸的少年,却忽然“哧”的一笑——这一笑倒把
他爹吓了一跳!
老张头正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只得细细听儿子给他解释:
“爹爹请放心,孩儿虽然不肖,但怎会是不知进退的亡命徒。俺以后还要奉养
您和姆娘,怎敢便把这条性命轻抛!俺方才只是思那破落户儿孙六指,为人泼皮无
赖一个!若今日俺们只是忍气吞声遂了他的愿,不免便被他看轻;而这厮惫懒,正
是那不知进退之徒,今日尝了这番甜头,日后不免缠上身来如蛆附骨,无止无休—
—俺家可还要经常来这饶州城卖那山产野货,委实吃不起这番折腾!所以孩儿再三
思虑,不如便使出个绝户计儿——这厮今日让你儿这般一吓,下次定不敢再来纠缠
,正是一了百了之计!”
顿了一下,看着爹爹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正在认真聆他解说,醒言便又续道:
“况且,经此一番惊吓,传扬开去,饶州城其余那些地痞无赖,若再要来烦扰
爹爹的生意,却也要先摸摸自己的脖子,问问自己可有那番胆量!”
经过前日夜里绑架上官威逼放人那一遭儿,醒言这十六岁的少年,不知不觉间
已是胆大心细,知道世上这些恶棍强人,不使出些酷烈手段,这些家伙便不知进退
,只是放胆来欺压他们这些个驯良百姓!
当然了,醒言作出这番剧烈举动,与他刚被解雇、又被那无良的老板克扣掉工
钱,却也是不无关系。
那老张头听得儿子这番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本来嘛,自己看着醒言娃儿
长大,平素便不是那种胆大妄为之徒,况且他的儿子可是跟着季老先生读过诗书的
,决不会这般鲁莽!
可话虽如此,老张头却又不由自主想到刚才那番凶险场景,他那稍微平复下来
的面色又变得有些苍白,便对醒言说道:
“娃儿啊!万一孙六指那厮真个无赖,躺在那儿只是不逃;或者拼着吃上你一
刀,然后更讹咱钱财怎么办?”
听爹爹如此问,醒言只是从容一笑:
“呵~~爹爹这也不必担心,孩儿在去夺刀之前却已看过,那破落户儿所躺之
处,却正巧避过那冰凉的青石板,只卧在黄泥地上——您想这厮连冷都怕,今番又
听孩儿与那江湖汉子的发狠对答、又亲眼见俺去拔刀作势,还有不赶快逃走的道理
?哈哈哈~~~”说到这里,醒言仿佛又看到孙六指那厮的狼狈样儿,不禁哈哈大
笑起来!
“好!好一个智勇双全的孝烈男儿!”
正在这俩父子一对一答之间,却不防旁边突然转出一人,对那正自开怀大笑的
醒言击节赞道。
第 三 章
且说那张醒言掣刀吓跑和他爹爹歪缠不休的泼皮孙六指,这父子二人正自在街
边一递一答之际,却忽听得旁边有人对醒言高声赞叹。
待父子二人定睛观瞧,却发现原是一位褐衣老丈,正从货摊旁边绕出,走到二
人跟前。
看这老丈容貌,似已是年岁颇高;可偏偏却是面皮红润,乌发满头。瞧他自旁
边绕出的样子,步伐遒然有力,行路有风,并不用拐杖。看来这位老者颇谙养生之
道,直瞧得醒言是啧啧称奇。
“呵呵,老人家谬赞了!”醒言谦逊道,“方才只不过是吓跑一个地痞无赖而
已。”
“呵~~小哥此言差矣!方才老夫在一旁看得明白,小哥一见那泼皮纠缠,便
即箭步夺刀威吓,心思委地敏捷,勇于决断。又见小哥挑那夺刀之人,虽是江湖豪
客,却是面目清朗,额廓无棱,显非粗鲁无心的鲁莽汉子。有这面相之人,很可能
会阻你拔刀,劝上两句,可让你有机会发狠话,坚那泼皮之心,让他以为你真有杀
他之意!”
听得老丈此言,醒言倒是目瞪口呆——仔细想来,老丈所说这拔刀选人之举,
虽非自己刻意所为,但当时心下却也是隐约觉着,那位挎刀的江湖汉子,绝非那种
惟恐天下不乱、不仅不劝阻、还会主动将刀双手塞上之人,却会出言相阻。如此一
来自己便得缓上一缓,方有机会说出那一番做作的话来,渲染威吓效果;同时,也
让孙六指那厮有个缓过劲儿来的空儿——要是自己动作太快,那泼皮来不及反应,
这戏便无法往下演了!
看着少年的神情,那位矍铄老丈知道自己说中了肯綮之处,当下呵呵一笑,继
续往下说道:
“况且,从小哥方才所言中,老丈也听闻小哥能自那泼皮躺卧之所,知晓那厮
绝非惫懒到底、悍不畏死之徒——在那间不容发之间小哥心思犹能如此细密,怎教
老夫不心下折服?”
“呵~~~”少年听了这老丈的赞语,也不禁心下快活,便呵呵笑出声来——
他爹爹老张头是那赣直的村夫,即使醒言细细解释,却也是想不大明白其中的关窍
;今日却有这位从未谋面的老丈,对自己刚才那番喝退泼皮的做作,分析得如此明
晰透彻,怎教醒言心里不乐开了花儿来——不要忘了,醒言还只是一位十六岁的少
年,听得有年长之人夸赞,心下难免得意,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所谓相逢不如偶遇,想来今日二位还未用膳,不如便由老丈我做一回东,请
二位小酌一番如何?”
老张头正待推辞,却见那老丈不由分说,扯起摆在地上的兔篓,便在前面摇摆
而去!
见这情景,这父子二人也只好相从。其实对于少年醒言来说,由于刚丢了稻香
楼的工作,还不知道今天的中饭着落在何处,这褐衣老叟此举倒是正中下怀!
唉!看来有些东西还真的是失去了方知它们的好处——现在饥肠辘辘的醒言,
无比的怀念他在稻香楼那段粗茶淡饭的日子——那时啊,偶尔还能啖些客人剩下的
残羹冷炙呢!
正惆怅间,醒言却发觉那老丈在前面是健步如飞,丝毫看不出龙钟老态;少年
与他爹爹要加紧脚下步子,方能勉强跟上。
正在老张头有些气喘吁吁之时,那老丈恰已停在一处酒楼前。这酒楼对于醒言
来说,却是熟悉无比:自己片刻之前还来光临过,正是醒言今日上午的那处伤心地
——“稻香楼”!
却说那刘掌柜见醒言父子二人跟着上楼来,却以为醒言还是来为那俩工钱歪缠
,刚要出言呵斥,却不防那老丈回头指点着醒言和老张头,对这掌柜说道:“呔!
这位伙计,俺们一行三人,楼上雅座伺候着!”
只见那位被当成跑堂的刘老板,一时被憋得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刚待发作,
却瞧见那老丈颐指气使的做派,显非寻常老朽之辈,因此上虽然这刘掌柜心下不住
暗道晦气,可嘴上也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将这三人引到楼上靠窗的一处雅座坐
下——这座位醒言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正是三天前居盈和那成叔落座的地方——想
起当时居盈小丫头对着一盘猪手跃跃欲试的可爱模样,醒言面上情不自禁的浮上一
缕笑容。
却不防那刘掌柜无意间瞥了醒言一眼,正看到这位从前自己这儿的小跑堂,现
在脸上却是挂着一丝笑意——显见是这小子看到他刚才的窘态,正自偷着乐吧!刘
掌柜颇有些小人之心的想着。
“这臭小子!真是可恶!”待褐衣老者点完菜后,这刘掌柜便一边心里暗骂,
一边悻悻回到后堂,准备赶紧换上一套袍色光鲜的行头,再行出来逡巡。
且不提那刘掌柜去堂后试衣,却说那位矍铄老丈,待这酒菜上来之后,便开始
一盅一盅的喝酒,并颇为热情的劝父子二人喝酒吃菜;可除此之外却是只字不提。
但少年虽然也吃着酒菜,却不似他爹爹那般懵懂无觉。待那老丈约摸有五、六
杯酒下肚之后,醒言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出言相询:
“敢问这位老人家,想我等这般萍水相逢,却不知老丈为何对小子如此青眼有
加,请我父子二人来此享用如此美馔?难不成只是见俺赶跑六指泼皮那等芥子小事
吧?”
“哈哈哈!~~”那正在一口一口灌酒的褐衣老者,闻言却是放声大笑,引得
邻近的一些酒客停箸注目。
“小哥问得好!只是小哥却有所不知,你我二人其实已是神交久矣!”
“哦?!可我与老人家以前似乎从未谋面啊?”饶是醒言记忆力惊人,却也是
全然想不起何时与这老丈相交相识,只在那儿摸不着头脑。
“呵呵,小哥不必一口一个老人家,如不见外叫我一声‘老哥’便可。”矍铄
老者笑呵呵的说道,“其实说来也只是昨日之事,小哥应不会这么快便忘了吧?”
“昨日?”饶是醒言平时那般机灵,此时却也颇为踌躇,心中不免竭力思忖着
,昨天倒底啥时候与这老丈有过一面之缘:
“昨天上午,在那鄱阳县平安客栈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天中午,在那南
矶岛上水中居食那鲥鱼……可当时在那轩厅之中用食之人也不甚多,实是没有此翁
;下午?昨个下午那场惊心动魄,自己可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难不成这老丈便是那
画船上的一位游客?可是似乎也没啥印象啊……”
“这位老丈究竟是何许人也?”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第 四 章
听那老者说道自己昨日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醒言便左思右想,但硬是理不清个
头绪。思来想去,醒言决定还是直接问那老者得了。
见得少年困惑,那老者呵然一笑,说道:
“小哥这记性却是不佳。昨日在那鄱阳湖上,蒙小哥替俺宣扬当年事迹,临了
又是赠诗一首,怎的这般快便忘却了?”
听了老丈这话,醒言还是有些莫名其妙;这倒也不怨他,实是昨日下午鄱阳湖
上那番凶异景象,太过惊世骇俗;何况后来又紧接着一遭儿“惊艳”,少年被震得
七晕八素,此刻对自己在那天变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已是懵懵懂懂了。
见醒言还是怔仲,那老丈却也不多加解释,只是说道:
“老夫闻到先贤有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小哥
这几日的作为,正是那天大的‘无心为善’之举!”
听得此言,含着些鬼胎的醒言却是心中一跳,正待说话,却见那老者已兴致勃
勃的接着说道:
“惩强救弱,不求己报,正是我辈英杰所为!痛快!可浮一大白!呵~~小哥
又还作得一手好诗,想那句‘醉倚周郎台上月,清笛声送洞龙眠’,妙!畅快!端
的是淋漓尽致,又可浮一大白!”说至此处,那矍铄老者接连仰脖,又是两杯烈酒
下肚。
“只是,老夫向来便是疾恶如仇,最看不得那恶人逍遥,好人无报!唔……好
一个‘清笛声送洞龙眠’!便看此诗,老夫今日也要给小哥送上一份小礼!”
那老头儿显然已有六七分醉,端的是憨态可掬。也不待醒言父子搭话,便即起
身,说道:“待我看看这袖中有何物事,可为馈赠又不为人笑。”
但可能出来时颇为仓促,那老头儿在他宽大袍袖中一阵掏摸,却是半晌无功,
不免便有些面红耳赤。
醒言见此情状便说道:“其实老人家也不必客气,小子这正是无功不受禄!俺
真个也不知这……”
正待醒言谦让,却见那老头儿一摆手,喷着酒气红着面孔截住话头叫道:“俺
云中君说话奄有不作数之礼,小哥却不必着忙,待俺再慢慢找找!”
于是醒言父子二人便见这位褐衣醉老头,说罢便闭上双目,口中只是不住的嗫
嚅。
“有了!哈哈~~”正在父子二人疑惑老头这是不是醉汉举动之时,那“云中
君”却是忽然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老夫记性还不差,临走也没忘记带上一两件物事,真是好习惯呵!喏,
这管石笛便即赠与小哥,正应那‘清笛声送洞龙眠’之语!哈哈~妙哉!”
醒言见那老头儿说话之间,便从袍袖里掏出一管玉笛,不由分说就胡乱塞给醒
言。醒言怕与其推持之间将这玉笛摔下,只好赶紧把那玉笛拿稳在手中。
见醒言收下,那老头儿甚是高兴,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好!我辈男……儿
,正不应效那小女子惺惺作态!”
醒言闻听这话,到了嘴边的推辞话儿又只好缩了回去,只是在那儿瞧着笛子傻
笑。
只见醒言手中的这管玉笛,管身淡碧,内中隐有雪色纹翳,恰如在那春山翠谷
中,浮动着几缕乳色的云霓。在这笛末的校音孔洞中,系着一绺嫣红的梅花缨络,
随风飘逸,与那淡然晶润的管身互为映衬,正是相得益彰。在笛身吹孔的上方,用
那古朴的文鼎大篆镂着两个字:“神 雪”。这俩遒劲古雅的字儿,正似那画龙点睛
之笔,让这管玉笛顿然古意蕴藉。
正当醒言痴瞧手中玉笛之时,却见那半醉的老头儿突然一拍脑袋:
“呃~瞧我这脑子,真有些糊涂了;呃~恐怕俺真是有那么一二分醉了……今
日俺已经赠人以鱼,却为何也不教人以渔?这有笛没谱儿哪行!那谱儿……我、我
应该也带了吧!小哥且少住,待我慢慢取来!”
于是醒言又见那老头儿一阵瞑目嗫嚅,然后从那袖口中又掏出一件物事。醒言
定睛看那物事,却原来是一本古丝绢书,深水蓝的封皮,衬着海草龙纹的底子,雪
白的题额上,赫然三个黑色篆书大字:
“水 龍 吟”
待掏出这书,那老者又是一顿胡塞乱送;醒言又怕这好端端的绢面上沾着油水
,也只好乖乖收下。
“哈哈!痛快!老夫目睹小哥那惩恶扶弱壮举,又蒙小哥宣扬事迹、题诗赠赋
之惠,前日老夫便助小哥一睹那伊人仙颜,今日又赠君以笛以谱,老夫这桩心愿便
算了却;呃~~这酒是不能再喝了,若是再喝,我便要醉了!二位,老朽这便告辞
!”
说着,这已有九分醉态的老头,便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嘴里还口齿不清的嘟囔
着:“唉!任他甚么英雄……好汉,千载而下,又复有……几人识得……”
“伙计!快来结帐!”说着,这老头儿便招手指点,叫那“伙计”过来结帐。
那位正被老头点到、却已是换了一身光鲜袍服的刘掌柜,不相信那老头儿这次
还是在叫自己,兀自东张西望,却不防那醉老头儿又高声怪叫了一声:“看什么看
?就是你了!快来结帐。”
一听确认,刘掌柜直道“晦气”——心中暗自奇怪,怎么这次又把他看成伙计
了?!只是生意人图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刘掌柜心下虽恼,却又不好发作,只得陪
着笑脸,又挨擦着过来,告诉老头儿这酒菜钱一共多少文。
“喏!这锭银子,接着!余下的就找还给那位小哥吧。”老头歪歪斜斜的递给
刘“伙计”一锭马蹄银,又接着咕哝了一句:
“你这跑堂的,硬是没开始那伙计机灵!”
说罢,便左摇右晃的朝楼梯口走去。
“老人家!小心脚下!且稍等,我便来扶你。”正是醒言见那老头已有八九分
醉,脚下踉跄不稳,怕他摔跌,便即高声叫阻。
“不妨事!俺又不是那愚鲁醉汉!”说着,那老头又继续往前晃去。
醒言正要上前,却是被刘掌柜拦住:“小子!乱操什么心,那老头鬼着呐!哪
这么容易摔到。喏!这是找下的钱;真不知道你这小子今天走啥狗屎运,居然混上
这么一个冤……”
正说间,刘掌柜的话语却是嘎然止住,与那醒言相视骇然——原来,这找剩下
的银钱之数,却正符这无良掌柜克扣下少年的工钱!
正在二人有些愣神之际,耳边却忽听得一阵“叽里咕噜”的滚动声。
醒言喊了一声“苦也!”——原来是那醉老头,脚下一个不稳,正滚下楼去!
醒言忙和老张头一起急急赶下楼梯——
却发现那大街之上,行人熙来攘往;只是那赠笛赠书的醉老头儿“云中君”,
却早已是踪迹渺然……
※※ ※ ※ ※
注:书友若对本章有甚不明了处,可与第一卷第二十、二十三章对照着看。
第 五 章
且说在那稻香楼上,老张头和张醒言父子,见那醉醺醺的褐衣老丈脚下一个不
稳,竟是滚下楼去!醒言父子二人着了忙,赶紧下楼去看,却发现再也找不着那老
丈的踪迹。
“这位老人家倒是脚快……咦?!醒言儿,你说这位老丈会不会是神仙啊?明
明应该摔跌在——呃,罪过罪过!可咋是一转眼就不见了呢!”见这老丈神龙见首
不见尾的,连老张头都觉得透着些怪异。
“不会吧……这大白天的,给俺们突然撞上个神仙,这神仙还请俺们吃菜喝酒
,又送这送那……想想也觉得那是在做梦啊!应该不可能。那老丈可能是被啥人给
扶着拐过街角去了吧。”
醒言给他爹爹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否定了“遇仙”之说。醒言这番说辞,实在
是出于孝顺。因为以自己爹爹那赣直性儿,如果真以为这次遇到了神仙,从此不免
便要疑神疑鬼,恐怕以后连觉都会睡不安生!
老张头听儿子这么说,琢磨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这想法太过怪诞。且不说这世
上有没有神仙,即使有,可这神仙哪会这么容易便被自己给碰上呢!何况,还好酒
好菜招待自个儿!醒言儿提醒得对,要不自己以后说出去,铁定被别人笑话!
虽说安抚了老爹,但醒言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翻着个儿。相较老张头而言,醒言
觉得此事更奇。特别是那老丈含混之间,对前日自己与居盈在鄱阳县的那一番作为
,竟似是颇为知晓!只是幸好看起来这位知情老者,对他两人的作为竟是颇为欣赏
,否则也不会既请东道又送笛书了。
“难不成真是神仙吧?!”醒言虽然刚才编了个话儿骗过他爹,但却骗不了自
己。
“唔……还是应该不会。就像俺自个儿刚才说的,若真是神仙的话那也忒骇人
听闻了。对了!想老者这番作为,倒是非常像那些游侠列传里所写的风尘异人!唔
!应该就是这样的!呵呵呵”醒言觉得自己已经找到正解,兴奋不已——不知不觉
间,少年更似是放下一桩心事!
待这父子二人,都似已为那位怪老头的身份找到合理解释,便开始商量接着该
干嘛。老张头对儿子说道:
“还有这俩兔子没卖掉,爹就先去叫卖。你两三天没去私塾了,赶紧去看看吧
!季老先生怕是已经生气了吧!”对于老张头来说,这私塾可是了不得的地方;而
那位有学问的季学究,在他眼中更是与神人相彷。
“好吧,那爹爹一个人要小心了。”
“没事儿;爹这次就把这兔儿胡乱卖掉,不计较价钱。”老张头显然对上午那
场风波还有些心有余悸。
“好吧,那我就去了。”
“嗯。记着早点回来吃晚饭。”
父子二人就此道别。
等醒言看着爹爹拐过街角,自己却没挪动几步。
虽然和爹爹那样说,可这时醒言心里想的可不是去私塾——这塾课读了这么多
年,该看的经史子集差不多也都看了,诗书礼乐之类的也什么都能搭上点边儿;自
己缺这几堂塾课也没啥关系,反正自个儿也没敢指望在这诗书上能混得出什么衣食
——对!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得赶快再找得一份零工,否则自个儿以后的饭食都成
问题。
今年醒言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小伙子了;按照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的说法,他早算
是半个大人了,实在不敢再腆颜赖在家中吃白食。
看刘掌柜那番嘴脸,这稻香楼显然没指望了;该去哪儿呢?少年一时间犯了踌
躇。
“对了!俺咋把刚才那老人家送的东西给忘了呢!”
正没些个主张的醒言,忽然想及刚才那老丈赠笛赠书的情节,心说自己还没拿
这笛儿试试音呢。少年便赶紧走到一僻静处,又把那笛子从怀里掏出来,准备试着
吹奏一番。
说来也怪,这手中的玉笛“神雪”,不仅模样清爽不俗,材质恐怕也有些特异
。按理说,一般玉石琢成的笛子,入手沉重,并不宜长时间举在那儿吹奏;并且那
石性坚硬,不似竹材那般清韧,因此以玉石为材料做成的笛子,吹出的音往往没有
竹笛那般灵脆悠扬。
因此,虽说这世间并不乏玉笛,但基本上都只是有钱人家拿来装幌子:要么挂
上一条绢丝缨珞,再打上一只红檀木架,当菩萨一样供在书房中作为装饰——此谓
“花瓶”之用;要么便有那些个风流子弟,寻常会友之时笛不离手,拿着傍身,平
添几分骚雅,正与那“秋扇”异曲同工。总而言之,这所谓的“玉笛”,其实便是
根空心石棍;江湖侠客或能趁手,实是吹不大得的。
而这玉笛“神雪”,怪就怪在这里:入手虽非轻若鸿毛,但比那寻常竹笛却也
重不了几分;兼且吹奏起来,其音婉转悠扬,与竹笛相比却也是不遑多让。
“着实要谢谢那位老丈!俺张醒言终于有笛子啦!”少年差点便要热泪盈眶!
难怪醒言这般激动。在那季家私塾之中,也有“礼乐”课程;这最为普通不过
的竹笛,便是塾中用来教授子弟识谱的入门乐器。可即使那寻常的竹笛也费不了几
钱,家境穷困的醒言却还是负担不起——对于张家来说,这银钱要不是用在衣食之
上,便可称得是罪过了。因此逢到此时,醒言便去山上截下一段竹管,然后自己用
刀按规格间距剜上孔洞——只是这笛子制法虽简单,但那竹竿却并非豆腐,要像醒
言这样剜刻,想在竹管上面凿出个象模像样的圆洞来,却也非易事——醒言剜就的
那洞孔委实不规整,不圆不方,或七边,或六角,八个孔洞八般模样,各有各的风
格——因此少年这自制笛儿的音乐效果可想而知——低音或还能勉强凑趣,可高音
实在是惨淡经营、不忍卒听……
兴奋中的少年,便又翻开那本曲谱《水龍吟》。只是,这次他却有些失望。这
本薄薄的曲谱书中,用那工尺符号记述的笛谱,委实是出人意料匪夷所思——这“
水龍吟”多用羽音,变徵之外复又变徵,实在是……
“不是人吹的!”醒言评价道。
等兴奋劲儿过去,这找工作的问题重又摆到了面前。只是,这次醒言却没像开
始那般六神无主、毫无头绪——很快,他脑海中便是灵光一闪,叫道:
“有了去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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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潮祝愿各位书友,在这温馨的平安夜里,都有一个好去处!
第 六 章
临 风 笛 步,花 月 随 身
——『仙路烟尘』·管平潮
醒言正在为生计踌躇之时,却瞥见手中的笛儿“神雪”,心下顿时有了主意。
原来,少年猛可间记起在前几天,打那饶州城最大的妓坊“花月楼”前经过,
无意间瞧见花月楼门口的照壁上,贴着一张大红的揭帖,上面说“诚聘笛师”云云
。那时醒言也只是路过无聊瞧了个新鲜,当时并不觉得和自己有丝毫关系。此刻既
然自己丢了稻香楼的饭碗,又蒙高人垂青送了根笛子,便是另当别论了;醒言再想
起这则帖子,顿时便从事不关己,变成了雪中送炭。
只是这期间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不知道有没有人已经捷足先登。现在去那花月
楼应聘,差不多已经成了醒言唯一的指望,少年不免患得患失起来,便赶紧加快脚
下步伐,直奔那前门街上的妓坊“花月楼”而去。
其实,正所谓“关心则乱”,醒言这番担心倒是多余了。想那时节,能吹上两
手笛曲儿的男子,不外乎便是那有钱子弟,文人雅士;他们显然不会委身于这卑下
的妓坊,来和醒言抢饭碗;而那些有足够抢饭碗理由的穷苦子弟,却根本没心思、
也没空闲来学这不事农耕的花活儿;况且他们之中即使有人想学,也不一定有这个
机会。醒言拜他爹爹所赐,能聆季老学究教诲,可谓穷困子弟之中的异数了。
而那女子之中,倒不乏乐伎之流。只是这饶州小城,烟花队里实在找不出几个
人材;何况这笛儿又有些特殊——坊间有言:“竹音之宜于脂粉者,惟洞箫一种;
笛可暂而不可常。盖男子所重在声,妇人所重在容,吹笛弄管之时,声则可听,而
容不耐看。”此言所说倒也不差,想那女子吹笛之际,气充塞而腮鼓涨,任你什么
花容月貌也变得不忍卒看!
但虽说如此,这妓坊乐班儿里,笛子却是不可缺少;丝竹乐班儿要出旋律,便
主要靠它了。
因此,不知自己正是稀缺人材的少年醒言,倒是白白担心了一遭儿;待他赶到
花月楼前,欣喜的发现那红色揭帖儿仍在,便赶紧截住那正以为顾客上门而滔滔不
绝的龟公的话头,直接表明来意。听了这话,再打量打量醒言模样,这龟公门子倒
有些犹疑;不过既然这么多天了也没人来应聘,好歹有个送上门的,少不得要叫夏
姨得知——这夏姨正是这“花月楼”的老鸨;为人却有些怪异处:旁个柳楼花巷的
老鸨都喜欢姐们儿们称之为“妈妈”,这花月楼的老鸨却是更爱别人呼她为姨。
通报后得了允许,醒言便随着那龟公进到里间,见到了这位三十多岁光景、风
韵犹存的夏姨。许是确实笛师难求,没经过多少折腾,醒言只是拿那玉笛儿简单吹
了几个小曲,便通过了夏姨的审查;那老鸨夏姨没对醒言业务水平有多少诘疑,反
而倒是对他手中的那管神雪比较感兴趣,追问这个衣衫破旧的少年,是从哪儿得来
的如此好笛[注]。
听夏姨诘问,醒言倒也没有多加隐瞒,把上午那番情由略说上一说;只听得夏
姨不住感叹,直道他运道真好,遇到了异人!
待安顿下来之后,少年醒言发现自己对这份新工作非常满意。
在这花月楼当乐工,虽然工钱也不算多,但总比自己原先那几份零工要高不少
。况且,最大的好处便是这花月楼包他食宿,解决了少年悬而未决多年的最大生活
难题!更让少年有些意外惊喜的是,听夏姨那一张舌粲莲花的嘴说,如果自己运道
好,遇上个把摆谱装阔的富家子弟,说不定还会有额外的赏钱——虽然这赏钱妓楼
要抽三分之一,但对于从来就没赚过啥像样钱的醒言来说,这些都已算得上是收入
颇丰了。
对于少年而言,却还有一个好处。虽然这花月楼是饶州城最大的妓坊,但毕竟
饶州城不大,也非十分要冲之地,往来客商并不甚多。因此在这花月楼里,白天他
们这乐班儿基本上没啥事做,一般只有晚上才有客人叫取姑娘陪酒,听乐班奏曲儿
;于是少年便可趁此白天无事,出去听听季老先生的课,或者干些别的杂事儿。
当然,说到再回季家私塾听塾课,醒言倒也根本没想过可能会被他那些同窗耻
笑;毕竟对他而言,找到衣食门路才是首要的,只要正经赚钱,哪怕再卑微的事儿
他也得去做。事实上,这几年下来,醒言这一穷苦子弟,在那季家私塾中,不知不
觉间竟累积了一定威望——作为塾中的异数,他这一山野少年,不光读书聪睿快捷
,而且还身强体健,上树掏得着鸟窝,下河捕得到游鱼,在这些同龄或者幼龄少年
眼里,竟是那般的神通广大;平时课余玩耍之间,醒言俨然便是一位孩子王!
此时这些少年们还没完全长大,门第等级观念还不是那么强烈;况且,即使他
们知道醒言委身妓坊当乐工,却也不敢轻易嘲笑——若与这花月楼的耳报神交恶,
要是哪天自己蹩去行就成人之礼,万一被他瞅见回去大肆张扬,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
这座少年接下来要从中谋取衣食的“花月楼”,是饶州城内规模最大的一座妓
坊,坐落在前门街上,坐北朝南。这花月楼虽然前后数进,房屋不少,但门脸儿并
不显大:一座两底两层的临街牌楼,上下俱都漆成红色,间隔绘上些合欢花鸟,颇
合妓楼气派。只是可能因为历年乏于修葺,这些漆色都已渐成深朱,有些地方的漆
皮儿也渐为脱落。
在那花月楼门脸儿的两旁,分悬着一幅对联,说的是:
彩 ∶ 一
衣 ∶ 样
人 ∶ 慈
即 ∶ 航
是 ∶ 能
白 ∶ 解
衣 ∶ 脱
这副对联不知是谁人做得,倒是诙谐风趣。这上联中故意曲解佛家“解脱”之
说,整联亦有调笑白衣观音之意。虽然这联对佛门殊有不敬,但此际正是抑佛崇道
,对这渎佛“楹”联,大夥儿倒也是安之若素。
不管怎样,这十六岁的少年张醒言,在丢掉他那珍爱的跑堂饭碗之后,便正式
成为赣州府饶州城,最大妓坊“花月楼”乐班的一名成员。
只是,让少年此刻颇觉有些罪过的是,在较好解决了食宿问题之后,他胸中那
向道之心,不觉却渐渐弱了……
.
.
.
.
※※ ※ ※ ※
注:好笛………好笛真好!: )
第 七 章
也许真是老天护佑,醒言确实找了份好工作。自从他在花月楼担当笛师之后,
少年的生活便变得比以前轻松多了。特别让少年感到惬意的是,从此他再也不必每
天来回十几里路的两头赶了!
而那久违了的老道清河,现在也对醒言明显热络了不少;虽然醒言已经不再纠
缠着他拜师,但老道倒反而常常带契他。
说来这所谓善缘处的活计,最是清闲枯燥;以清河老道那样的活络性子,又如
何耐得住。因此老道不免便要时常出些闲差,给人家勘个风水,治些符箓什么的,
顺便赚俩酒钱。拜他那上清宫道士的名头所赐,老道这兼职生意整得倒也还算红火
。
所谓“孤掌难鸣”,这些个事儿老道一个人也折腾不过来,还必须得有一个打
下手的。只是善缘处那俩现成的人选,小道士明净和明尘,却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
明尘明净这俩小道士,虽说对自己被门中派来这饶州城,做这些杂役一类的事
体满肚子牢骚,但却因此更加爱惜羽毛,如何能忍受跟着清河老道走街串巷,干那
类似于游方道士的事体。
非惟不附和,明净明尘两人对老道这些有堕上清宫威名的举动,还满肚子的不
认同;虽然囿于辈分,嘴上不好明说多少,但暗地里的腹诽却是免不了的。
对此情状,清河老道看在眼里,也是心知肚明;更不敢指望他俩与自己“和光
同尘”,便也没有开口请他们襄助。
如此一来,这与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少年醒言,倒正好合用。醒言在白天乐班
无事时,常充作清河老道的跟班,给他打个下手,提个篮递个符什么的——老道老
辣,少年机灵,这老少二人合作起来,倒是格外的得心应手。因为每次跟老道出趟
差事,都能跟着混俩小钱,醒言对此倒是乐此不疲。
且说这日上午,清河老道又有一宗生意上门。原来是城里祝家米行的老板祝员
外差人来请,请老道士清河给他们祝宅做场小法事净宅。
说到这祝记米行的祝老板,在饶州城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米行的生意红红火
火,家财颇为雄厚。
“想来这趟差事的赀柴应该不在少数吧!”
一听是米行的祝大老板相请,老道心下便乐开了花,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去那
花月楼叫上醒言,准备足诸般用品,作成一担让醒言在后面挑着,老少二人便一路
颠颠的跟着祝家家人来到祝宅。
到了祝家之后,老道正要穿上法衣,吩咐醒言铺排开物事,着手开始求符水净
宅院,却是那祝员外请老道不必着忙,说道:
“道长一路劳顿,还是先用些饭食再说吧。净宅一事也不必着忙。”
祝员外吩咐下去,叫安排下酒席,请老道和醒言入席用膳,自己也在一旁相陪
。
“果然是大富人家,就是客气得紧!”见主人殷勤,又有好酒好菜,老道更是
乐不可支。那醒言也是心中暗喜,心道今日倒是好运气,让自个儿蹭到一顿好饭食
。
只是吃得高兴之余,醒言却不免觉着有些奇怪,因为那位在席上相陪的祝员外
,却是绝口不提净宅的事儿,只是热情的劝酒劝菜,与早上那个来请他们的家丁急
吼吼的样子,委实有些不相衬。不过正是酒酣耳热、满嘴流油之际,也管不了那么
多,先落得个酒足饭饱再说。
待得四五杯酒下肚,那老道清河便面有酡颜,有些飘飘然起来。
在那酒力的作用下,老道的嘴便似没了闸门,开始吹嘘起他的道法来。只听老
道醺醺然的说道:
“想贫道来这饶州城之前,曾在罗浮山上学过多年的道法。倒不是贫道海口,
这寻常求个符水净个宅什么的,却只是小菜一碟。”
听得老道吹嘘,那祝员外便在一旁不住的附和夸赞。
待再有两杯酒落肚,这清河老道酡颜更甚,嘴里更是有些不知所谓,一顿胡聊
海侃之间,不觉便扯到自己的师门上清宫来,只听老道夸说道:
“鄙门上清宫,那道法委实是高深莫测。虽然老道愚钝,但学艺多年,倒也是
略通一二。甭说那占星扶乩、求符净宅之类的小事,便是寻常拿个妖降个怪什么的
,却也是不在话下!”
没成想,此话一出,那位在一旁一直插科凑趣的祝员外,却是腾的一下子站起
身来,离席给清河打恭作揖,诚声告道:
“贵派上清宫道法高深,有降龙伏虎之能,这是天下皆知的;今日请仙长前来
,正是有一事相求——鄙门不幸,这宅出了个把妖异,今日正求仙长怜悯,施用上
清宫道法将那怪降服!”
一听祝员外这话,那正自洋洋得意的清河老道,正掣着酒杯往嘴里灌酒的手,
一下子便僵硬在半空中——
正似六月天被分开顶阳骨浇下一瓢雪水,这已有五六分酒意的老道清河,那酒
一下子就醒了!
此时老道心中大呼不妙,心说正是六十岁老娘倒绷了孩儿,今遭自己却吃上一
桌鸿门宴!可笑自己原以为是遇上一桩美差,没成想却是这等烫手山芋!
老道心说这做生意的米行老板果然奸猾,先是好酒好菜吃着,好言好语捧着,
奉承得自己云里雾里,以致夸下这漫天的海口,弄得现在有些不好收场,倒不好就
这样便即推辞。
那祝员外虽然老辣,这清河老道却也不是嫩茬;老道心中一边怨怼祝老头请他
吃这鸿门宴,面上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对祝员外正色说道:
“员外此言差矣!这饶州城内景气清和,如何会有妖异!想那种种妖相,皆起
于我辈人心。我上清门中曾有长老诲曰:‘果此妖耶?是心所招;非此妖耶?是心
所幻。’——祝员外啊,所谓妖异,俱是空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矣!”
第 八 章
正当那清河老道装腔作势的故弄玄虚,少年醒言平素与老道最是相熟,一看老
头儿这模样,便知这老小子心中气馁。醒言心下倒有些暗笑,想不到这老头儿平时
求符勘宅时,那般的拿腔捏调有板有眼,一副道法高妙、道貌岸然的模样;没想被
这妖言一吓,却也不济。
正待替老道遮掩几句,却听那祝员外答道:
“道长有所不知,虽说怪由心生,可鄙宅这妖却是实实在在有啊!”
一听此言,老道与醒言老少二人心中俱是一跳。那祝员外续道:
“大概半月多前,鄙宅中就不得安宁。白天望空处便有瓦石抛掷,夜里更是有
鬼声呜呜;偶尔在没人地方却会突然起火……反正诸般异状,闹得家中是鸡犬不宁
!还请仙长救我!~~”
祝员外这一番话,把这俩原本准来混些外快的老少二人,直听得心中发毛。
“是哦!那妖怪好可怕……”插话的是祝员外那有些邓邓呆呆的儿子祝文才;
只是这话刚说了半截,便被他老子给瞪了回去。
醒言见气氛有点冷场,便插话问道:“这……这半个多月的,难道就没请啥道
士法师吗?”醒言现在也是一身道衣道冠,象模像样;那清河老道也是蛮敬业的,
每次醒言跟着他出场,都会让他换上一身旧道袍。
“当然请啦!连那鄱阳县三清山的王磐王道长都请过了——”
“结果怎样?!”虽然明知答案并不美妙,但这老少二人此时仍希冀奇迹的发
生,不约而同的出声急切问道。
“唉!这宅中种种怪异只是如故;王道长不知为何,自那日来鄙宅降妖之后,
回去便一病不起,至今还在床上养着;他那门人弟子前番整日介来我米行厮闹,倒
陪了不少医药钱。”
虽没再说那怪如何,但这番话却听得清河与醒言二人更是毛骨悚然——要知道
,那三清山的王磐道长,可是他们这一行中的翘楚。
只见那老道脸色突的变得煞白,吭吭哧哧的说道:“……咳咳……这个、这个
降妖捉怪之事……对了,这降妖捉怪之事,原本也不在话下。只是今日贵家丁来请
时,只说是求符净宅,因此贫道走得匆忙,那惯来降妖的法宝倒是忘了带上——不
如就待贫道先回去,拿足了诸般降妖法器,明日再来。”
“果然生姜还是老的辣!”醒言暗自忖道。这清河老道的根底自己是知道得一
清二楚,亲密合作过这么多次,哪见过有啥顶用的法宝法器;这分明就是虚晃一枪
,便要学那鸿门宴上的汉主刘邦,脚底抹油走也——醒言对老道的心思倒是捉摸得
一清二楚。
先甭管别的,溜出去再说;什么明日再来什么的,那都是扯淡!醒言敢打赌,
这前脚刚出门,清河老道便要出门云游,或去鄱阳湖采买鲜货,或去三清山看望王
道兄,无论啥冠冕堂皇的理由,反正这饶州城近日内是甭想再找着他这人!
可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设计摆下这鸿门宴的祝员外,好不容易
有法师掉入彀中,岂能再犯了当年楚霸王的错误——当下一把扯住老道的袖子,叫
道:
“仙长一定要救我啊!小可全家现在正如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啊,一日也不能忍
得下去了!还望道长发发慈悲心肠,解我合家于倒悬。至于那法宝什么的,道长不
必烦恼,有何法器,可列个清单儿,在下叫家丁前去按单拿来就行了,不敢烦劳仙
长玉趾!”
祝员外心说自那三清山王磐王道长,来宅上降妖未成反被妖嗜,便再也没人敢
上门;今日这善缘处的老道忒也懵懂,竟自乐陶陶上得门来——这请上府来便轻易
不能再让他走掉——瞧祝员外这情急模样,看来这祝宅也真是不堪其扰,今个儿好
不容易逮着一个法师,便不会让就这么轻易走了。
正在老道六神无主之际,倒是一根绳上的另一只蚂蚱、醒言出言解围:
“祝员外啊,小子倒是有一事不明。您说的这种种怪异,又听闻这妖闹得甚是
酷烈,白天还会扔砖掷瓦什么的;可为啥到现在为止,过了这许多时候,却还没啥
动静?”
“咦?……这倒是啊!”听了少年这话,祝员外才想起来,早上这妖怪还在厮
闹,可自打这一老一少上门,那妖怪便即安分守己,竟是连个声响儿也不发出一个
。
“难不成这清河道长还真有些门道?!这确实说不定哦,想这上清宫天下知名
,门中定是藏龙卧虎,即便清河道长他——就是一个采买的杂役道士也定是不同凡
响啊!”
祝员外这番心思,显见他今日请这清河前来,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是拿死马当
活马医。没想今日那妖怪竟是如此反常,不再出来作乱——只是这对于清河醒言来
说却并非好事,因为这更坚了祝员外那死马能医成活马之心。在祝员外的心目中,
这眼前的清河道长,不知不觉间已经从随手拿来试试的江湖野方儿,变成了活命稻
草。
正在祝员外心中欣喜,却听那清河道长说道:
“唔!我这徒儿说得很有道理!您看到贵宅到现在都没啥怪异,祝员外你可不
要戏弄贫道。正如贫道所言,想这饶州城朗朗乾坤,又怎会有妖异呢!妖由心生啊
!老道这就便要告辞!”
清河老头儿现在是一门心思的想溜走,色厉内荏的说完这通话,便站起身来,
就要告辞走人。
“啊~仙长请少待!”见这根救命稻草要走,祝员外赶紧一把拦住。
“嗯?我说祝员外,你这般阻拦却待怎的?难道贵宅还要变成个妖怪来不成?
”老道现在也顾不得装那道德样子,见祝员外阻他,颇为不悦。
听得老道这重话儿,那祝员外恰如热锅上的蚂蚁。这祝老板心下暗自叫苦,埋
怨宅上这妖怪竟是恁地乖巧,还会听风,见有高人在此,竟是安静如常;都不出来
凑趣闹上一闹,好叫仙长剿灭。如今眼见这救苦救难的高人便要拔腿走人,祝员外
心下不住叫苦。事情紧急也顾不了太多,狠了狠心肠,叫道:
“事到如今,没办法了!只好用那一招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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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几天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船漏偏遇顶头风。先是由于公寓电话交换机
的问题,偏偏我这屋通不到外面,隔了一日没能更新章节;昨晚待客服上门搞定线
路,刚才正自欣欣然写作此章,与各位书友分享平潮心中所想——可却像吃了只苍
蝇一般,适才在中国科大的BBS论坛Xuanhuan版上,有校友告诉我:
“在学校南门看到仙路烟尘的盗版书了”
闻言欣喜自己出书之余,却又有些诧异,忙问校友怎么回事。答曰:
“就是那种连载的黄皮书,一辑5本,都是网上vip和小说,连排版都不用排版
,作者
也不改的,东区南门,兰花书店和华云书店都有”
百感交集。
第 九 章
且说那祝员外,眼见自家宅中这妖怪,竟懂得听风辨色;见有上清宫高人在此
,便效那缩头乌龟,一声不吭,只装懵懂。妖怪这一手可把那祝员外搞得又气又急
又怕——
气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以前常常缺斤少两,惹得宅中出了这等妖怪;
急的是,出了个把妖怪就已经够倒霉的了,可更倒霉的是这妖怪不光力量广大,生
性却还如此狡黠,竟懂得察言观色;更怕的是,自己好不容易请来一位道行高深、
能镇住这妖孽的法师,却不料因那妖怪乖巧,这清河道长见自己宅中一片祥和景象
,竟是不住的要走,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耍弄他——用脚趾头也想得到,一旦待这
位上清宫的高人走后,那只通人性的妖孽,不免会怪罪他请来如此厉害的法师,一
定会变本加厉的报复祝宅!
想及此处,祝员外不禁打了个冷颤,再也顾不得保持生意人谦和的面相,只见
他目露寒光、语气低沉的说道:
“事到如今……没办法了……只好用那一招儿了!”
祝员外这番话语,低沉阴喑,竟似暗含一股慨然赴死的气概,只听得眼前这两
位只想着脱身的老少二人,忽觉着这原本明亮的花厅之中,便似顿时暗了一暗。那
位正伫立一旁的祝夫人,听得丈夫忽发此言,不禁惊呼一声,带着哭腔喊道:“老
爷!不要啊!~~~”
这带着惨音儿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花厅之中,却让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死寂
——正当所有人被这凝重、诡异的气氛压迫得喘不过气儿来时,忽听得那祝员外对
身旁的儿子大喝一声:
“文才你这不肖儿!脑袋蠢笨得就像块榆木疙瘩!”
此言一出,祝家合家人一阵慌乱;特别是那位少公子祝文才,听得老爹相责,
更是惊慌失措。整个花厅之中,只有老道和醒言二人,见祝员外顾左右而言他,只
字不提妖怪,却反而开始起教育子女来,不免便有些莫名其妙,兀自那儿懵懵懂懂
;等了一会儿,见祝员外没了啥下文,老道才忍不住出言相询:
“祝员外,你说的那一招儿,倒底是啥?怎么还不赶快使出来啊?!”
“仙长,我那一招儿已经出了啊!”
“呃?就、就是刚才那句恨铁不成钢的教训话儿?!”老道更加不悦,“祝员
外!你是不是觉着我这一方外之人,便可随意戏弄啊?”
“道……道…长,你…不觉得……这花厅之中、有什么异样吗?…得…得…得
……”
让醒言有些奇怪的是,面对老道的质问,这祝员外却是结结巴巴的答非所问,
并且浑身开始发抖,牙齿还不住的上下打架!
等想明白祝员外的意思,老道和醒言不禁毛骨悚然,连忙鬼鬼祟祟的朝四周仔
细打量。
待老少二人的目光已经把这花厅踅摸过好几圈儿,却委实看不出什么怪异;清
河老道和少年醒言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当两人再把目光转向那魂不附体的祝员外时,发现他牙齿打颤得更厉害了,一
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指着东面墙壁。
老道和醒言定了定神,做好了瞧见诸般恐怖景象的思想准备,才敢战战兢兢的
循着员外所指方向转眼瞥去——却见那花厅东面墙壁上,在那堵粉壁之上,画着一
株花色灿烂的海棠树;在那海棠树的一枝虬干上,有一只鹦鹉立于其上,红翎绿羽
,神态宛然如生,惟妙惟肖。
正在二人紧张观察之时,突然间,不防画中那只鹦鹉忽的翎羽皆张,怪声叫道
:
“妖~怪!妖~怪!”
这一声,直把老道和少年惊得冷汗直流!
只是,待片刻之后惊魂甫定,老道却是嘿然一笑,顺手撩起放在一旁的桃木剑
,回头跟祝员外说道:
“不就是一只成了精的鸟妖嘛!至于怕成这样!且待老道前去捉来,正好烤来
下酒吃!”
却是这清河老头儿,见那画中妖鸟身体娇小,似还不够自己一桃木剑下去,便
胆气复豪,跃跃欲试。
“……不是啊仙长,妖怪并不是那只鹦鹉啊!那鹦鹉其实不是画,是只真鸟儿
。只是央人在那海棠枝上凿了一个小小的壁孔,然后从墙后面插入一支鹦鹉架,让
这八哥儿在上面跳跃扑腾,远远瞧去便如这画儿活了一样!嘿~~这可是小可花了
重金才弄成的!”
说到得意之处,那祝员外牙齿似乎也不上下打架了,说话又利索了,看上去还
颇为自得。
“哦?原来是这样子的啊!真的很有趣哦!”醒言听了祝员外这话,觉着确实
很有意思。
“不错!果然匠心独到,不愧为……呃!~~祝员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
道今日请我来便是为了夸耀宅中布置不成?!你这几次三番的戏弄于我,倒底是何
居心?!”
原来是清河老道错把活鸟儿当成了真妖怪,自觉在人前出了丑,不免有些恼羞
成怒。
“仙长莫恼!都怪小可方才没说清楚——其实不是那壁画儿有问题;而是画儿
前面那条本来没摆在那儿的春凳!正是它在鄙宅之中屡次作怪!仙长可要慈悲为怀
,救我全家!”
循声望去,老道和醒言这才注意到,在那树海棠画儿前,歪歪斜斜搁着一条四
脚春凳。这春凳大约有两手来长,凳面宽大。凳子的棱角处颇为光滑,显见已经是
年代久远;只是令人称奇的是,那凳身颜色还算白皙,看来是主人勤于擦拭,保养
得不错。
听祝员外那意思,似乎这条春凳刚才并不在这儿,只是他叫唤了那一声,这凳
儿才在那东画壁之前出现。只是老道和醒言开始也都没留意过,不晓得是不是真如
祝员外所言。
“你说、便是这张榆木凳在作怪?”老道有些疑惑的问道。
“正是如此!仙长果然法眼如炬;这坏就坏在它是张榆木凳子上!”
“哦?榆木凳子很特别吗?唔……用榆木打制而成的凳子,坚固耐用,经久不
坏,还不容易被虫蛀,正是做凳子的上等材料……呃!~~这平常一条榆木凳却如
何与妖怪扯上边儿?!员外不会又是跟我来炫耀这家中器皿的吧?!”
看来,在老道的心目中,祝员外已被划为酷爱炫耀、又喜欢危言耸听的那一类
人。
祝员外听得老道怀疑,也不分辩,却又念起刚才那咒儿来:
“脑袋蠢笨得就像块榆木疙瘩!!!”
老道听他又念起这句没头没脑的头疼咒儿,心中好笑,正待出言讥讽几句——
却不料,正在祝员外话音刚落之时,异变陡生!
第 十 章
正待清河老道便要开口,嘲讽祝员外这类似痴颠的举止之时,却忽听得身旁的
醒言“呀”了一声,让他往东照壁那儿看!
老道循声望去,却见方才那条被视作妖孽的长大春凳,现在正发生着诡异的变
化:那原本白皙的凳身上,却似有一股猩红正在蒸腾,彷佛这凳子被祝员外那指桑
骂榆的话给羞辱了,这自尊心很强的榆木凳,正着了恼涨红了脸。而它那四只凳脚
,现在便似野兽的四肢,跳踉不已,彷佛正要朝这边奔来;凳首原本那两块泛着深
褐色的木节疤,现在却似两只人眼,正愤怒的盯着这边——这条原本不太起眼的榆
木春凳,现在却突然生气勃勃,似已变成一条择人而噬的恶犬!
“我的妈呀!还真是妖怪!”老道心中叫苦连天!
虽说上次在鄱阳湖上所经历的那番异像,风波大作,电闪雷鸣,气势比眼前这
大了不知多少倍,但醒言现在吃的这番惊恐,却一点儿也不比上次差——那慢腾腾
、悄无声息的变化,却更加的渗人,醒言只觉一股寒气自背后冒了上来,这在那巨
浪滔天的鄱阳湖上仍是镇定自若的少年,此时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正自惶恐万般,却见那老道身旁的祝大员外,看那凳妖蠢蠢欲动,直吓得是屁
滚尿流,在少年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噌”的一声跳到老道身后——看不出他那般
肥大身躯,竟还有如此敏捷身手!
躲到安全地带的祝员外,嘴里慌慌张张的不住催促:“仙长,快施法啊!这妖
怪发起怒来可凶狠得紧!”
一听这话,老道更慌了神,赶紧操起桃木剑,同时把食指放进嘴里,面色已变
得十分凝重——
“咦?老道你这是在干啥?!”醒言见老道在这危急关头,不思如何抵御、降
服妖怪,却在那儿只管学那稚齿小童吭吭哧哧啃手指,不免奇怪得紧。
“笨蛋!倒底没见过我道家真法——真正厉害的法术,都是要嚼破舌头、或者
咬破手指,喷一口鲜血在法器上,这样道法的威力便会大上十数倍!今日这妖怪显
见凶恶得紧,看来贫道不出点儿血是不成的了!”
——只是,话虽如此,但这咬指头或者嚼舌头,可实在不似吐唾沫那般容易—
—这手上皮肤本就坚韧,牙齿又不似刀锯那般锋利,本就很难咬破;况且所谓十指
连心,这自个儿咬自个儿手指,自觉吃痛得紧,除非那穷凶极恶之人,又怎可能狠
得下心只管下口!别听那些茶楼酒肆说书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扯那“咬破舌尖
,喷一口鲜血在桃木剑上”,似乎轻松得紧,说来就来;只是虽然嘴上说得轻巧,
你倒让他自己试试——
因此上,眼见这老道忙活了半天,却只在他那老指皮上留下几颗牙印——中间
还豁了一道,显见老道这年纪牙齿已开始脱落;只是,他那下口之处的指头尖儿,
却是连一毫血丝儿都没出!
且不提这边儿一片忙乱,却说那凳妖,在观察了一阵之后,便似恶犬一般将身
子往后一挫,蓄足了势头;然后只听“呼”的一阵风响,那榆木凳妖便似风雷一般
蹿了过来。
那正躲在老道后面,拿这位高人当挡箭牌的祝员外,正觉着自己还算安全,谁
成想却是首当其冲!那凳妖来势凶猛,却又敏捷异常,“唰”的一声,那凳身却似
水蛇般扭了过来,曲折着直朝祝员外冲去!
“吧唧!”迅雷不及掩耳之间,那祝员外将近二百斤重的肥大身躯,却似稻草
人一样被撞飞起来,跌得老远;只见他一阵子翻滚,从花厅中央,直飞到西照壁,
一路上带翻花格木架两副,撞碎青瓷花瓶三个,最后着陆处又压坏座椅一张,!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力量惊人、却又十分迅捷的凳妖,便似虎入羊群一般
,在花厅中左冲右突,直把一众人等撞得是人仰马翻!
一阵狼奔豕突过后,花厅众人绝大部分都被撞翻在地,嘴里只是不住的呻吟—
—连那老道士清河,现在也被撞躺在那张八仙桌底下。
老道心中现在是又惊又怕:“妈呀!这厮倒底是木凳,还是条疯狗啊?!”
再看他那柄桃木剑,现在上面倒是涂满了鲜血——那是老道被撞喷出来的;只
可惜,方才被撞狠了的老道,现在却是连动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放眼望去,这原本富丽堂皇、格局精心布置井井有条的祝宅花厅之中,现
在却已是一片狼藉:架倾椅翻,桌歪凳斜,瓶碎花折,酒菜四散,水流一地;更兼
得满目伤丁遍野,便恰如一个刚刚激烈鏖战过的战场,先前那富贵繁华气象已是荡
然无存——便连那只祝员外引以为傲、为壁画活色生香的鹦鹉,方才也被挂断了腿
上系着的小绳,仓惶逃到窗外,绕宅三匝,似老鸦那般“嘎嘎~”叫着,给这景况
儿更添得几分凄怆、悲凉。
当众人皆被撞仆在地之时,那位到现在仍是分毫无损,正孤零零伫立在那儿的
少年,便显得分外的刺眼。
原来,虽说那只凳妖前奔后突,侵掠如火,可偏偏都绕过了醒言,着实让人费
解。
那位现在还完好无损的少年,自己心下也是莫名其妙,心中不住的胡思乱想:
“难道这妖怪竟如此通灵?晓得俺力气大,怕撞不飞俺,便不敢来招惹?还是它以
前是俺的旧相识,竟认识俺?便手下留情不来叨扰?”
正在醒言胡思乱想心存侥幸之际,却不防那妖怪转过身来,用它那两只疤“眼
”,直勾勾盯着自己,似乎正在踌躇着要不要过来攻击。
“惨!倒底还是躲不过!看来它和俺不熟。……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千万不
要过来……”少年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不住祈祷;因为他明白,哪怕自己力气再
大、身手再敏捷也没用,因为这妖怪速度实在太快,那榆木又是坚硬异常,在那样
闪电般的撞击之下,自己绝不可能抵挡住。
正在醒言不住的给三清、释迦、孔圣等各教神仙赌咒罚愿时,却忽然惊恐的看
见,那凳妖正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身子往后一堕,然后只听得“唰”的一声,便似
那盘空横过的闪电,以雷霆万钧之势,朝自己飞射而来……
※ ※ ※ ※ ※ ※ ※ ※ ※ ※ ※ ※ ※ ※ ※ ※ ※
注一:循序渐进,终于开始出现一些小妖了;这个凳精的特色技看来就是“野
蛮冲撞”了;准备着立个外卷:“群妖谱”?呵呵
注二:攒满这十章之后,可能我会歇这么几天,因为突然发现,自己这冬假已
经剩下不多了,也该放松一下。而且元旦在即,我也应该出去冶游一番,领略一下
元旦的异国风情;Refresh一下,换换心情,也许写作感觉会变得好些。最重要的是
,似乎感觉着自己最近三章缺少点感觉,应该可以写得更好。这几天好好改改。虽
然没啥野心写成多牛的大作,但至少也不能让各位支持自己的书友觉得味同嚼蜡—
—这几章,似乎颇有游离感,我承认,自己不如写前面那些章节投入——也许越来
越娴熟,但被那盗版商搞了一下子之后,这几章质量有所下降,甚至比第一卷最开
始几章都有不如。: (
注三:有书友问到醒言什么时候才能变厉害起来——快了,这卷卷名就叫“一
剑十年磨在手”。
注四:祝各位书友元旦快乐!2005年新年快乐!
第十一章
眼见那张榆木凳子——呃~现在应该叫他“凳妖”了——眼瞅着那只凶狠的凳
妖跳踉而来,醒言也不甘心坐以待毙,立马儿向旁边闪躲。
少年现在的身手已经算得上十分敏捷了。只见他在这花厅之中上蹿下跳,左闪
右避,动作委实不慢。而且现在少年的六识已变得十分敏感,在他闪躲奔逃之间,
却都恰好避开地上躺着的一众伤丁,没有给这些不幸的人们再带来额外的伤痛。
现在在那老道已有些恍惚的眼里,只能看见一条人影在眼前闪动。只是,虽然
醒言这样的速度端的不慢,可人力毕竟不及妖力,即使以他这样的快速,也只是片
刻间便被凳妖赶上。
只听“嗵”的一声,醒言便被那凳妖撞在腰间——虽说醒言本身便在奔跑,可
以有一定的速度缓冲;可这腰间正是人体柔弱之处,被那铁硬的榆木疙瘩撞一下,
委实也不好受,当下便把醒言疼得呲牙咧嘴。少年脚下一个踉跄,身子被撞得向旁
边的一根红漆柱子飞去,“咕咚”一声撞了上去,然后便慢慢委靡在地。
“希望这凳妖见俺受伤,便就此罢脚,放俺一条生路。”失去抵抗能力的醒言
,心中不住的祈祷。
少年腰间现在便似被火灼烧过一般,火辣辣的疼;浑身只剩下了痛觉,提不起
丝毫力气:现在醒言连站都站不起来,更甭提再去左闪右避了。
现在醒言只能期望那妖怪不要赶尽杀绝,放自个儿一条生路——按照前面那些
人的经验,似乎这种可能性也蛮大。
只可惜,老天似乎总喜欢作弄善良的人,事情的发展总与人们的愿望相违背。
那只精力充沛的凳妖,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或者他真个是榆木脑袋死脑筋,只
知道不停的攻击——不管真相如何,斜靠在红漆柱脚上的醒言无奈的看到,那攻击
得手的凳妖,四脚交错着朝后移动了一段距离,然后又停了下来,身子一躬,在醒
言绝望的目光中又朝少年扑来!
“哇咧*%#*&@*%#!&%#*~~难道这妖怪没听过‘穷寇莫追’这个成语吗?!”
醒言现在只觉着万念俱灰:
“罢了罢了!看来今个儿这遭,自己是逃不过去了;看来不把自己这小命撞去
大半条,这妖怪是不会罢休的了!唉,谁叫俺跟着那老道,贪图这俩小钱,这下恐
怕连医药费都抵不上了……”
正在醒言自怨自艾之间,那怪却不容他多想,瞬息间便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虽然眼睁睁的看着大难将至,可却醒言偏偏无能为力……
…………
正当醒言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已经自暴自弃不作他想之时,不知不觉间他那正
痛楚不堪的身体,却起了熟悉的变化——
醒言身体里那股之前只出现过两次的“流水”,却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又出现
了!
正在少年万念皆灰之际,这股流水般潺潺的感觉,却又自醒言浑身亿万毛孔而
生发,说不清来处,也说不清去处,只在他整个身躯之中起伏、荡漾……
于是,如果此时有谁目力好到能来得及辨清电光石火间的变化,便会看到眼前
出现了一幅奇诡异常的画面:
只见那凳妖迅疾无比的撞向少年,却在触及少年身体的一刹那,忽然按照某种
频率振动起来,并由快到慢,由慢到止……眨眼间,却已是生生的停在了少年的身
前。
事实上,没有谁有能力看清这个变化,所以这一切都发生在目不及交睫之间。
便连那位正目不转睛关注着凳妖如何攻击醒言的清河老道,也只看到那只气势汹汹
正朝少年奔去的凳妖,却突然在碰到醒言身体时硬生生的止住——
看到这一幕,老道不禁慨叹道:
“唉!想不到这妖怪对力道的控制,竟到了如此收发自如的地步,想来败在它
手下也算不冤了!”
老道似乎又想到什么,念叨道:
“咳咳!这妖也忒地可恶,为何撞我之时便只发而不收?!哎哟~~”原是老
道正自悻悻间,却不防牵动了胸前伤口。
而那正在闭目等死的醒言,虽觉着身体里那股流水又出现了,但仍是来不及反
应——文字描述可以如此从容迁延,但实际上从身体异状到妖物撞身,只是眨一眨
眼的功夫。
一待醒言觉着有异物挨着了自己,早已作好思想准备的他,顿时“哇呀!~”
一声叫唤起来!
“好、痛——”还没等那个“啊”字出口,醒言便觉着有些不对劲——咋一点
儿都感觉不到痛呢?相反倒还有些麻酥酥的!
睁眼一瞧,却发现那只原本气势汹汹的凳妖,现在却挨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便
似一只撒娇的小狗,腻在他身上不下去。
“怪异!!!难道这凳妖还真个与我是旧相识?”少年看着眼前这异状,百思
不得其解。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不管如何,这番从天而降的大难,却在临头之际,
莫名其妙的消弭于无形。
“咦?咋又是它?”醒言胡思乱想之余,这才发觉身体里又出现了那股“流水
”。并且醒言奇怪的感觉到,那股流水在自己身躯中荡漾的频率越来越快,同时似
乎从开始的涓涓细流,正一点一滴的慢慢壮大。
正在醒言奇怪这股已是第三波出现的“水流”之时,却看到身前挨着自己的凳
妖,也正在发生着奇怪的变化:
那原本涨红了的凳身,鲜红的颜色却正在慢慢褪却,渐渐又回复成白色;但这
白色却与它初始时那番晶莹柔润的白皙不同,现在这凳身却正变得惨白惨白,似乎
阴郁着一股死气。
而少年身体里这股莫名其妙的“流水”,经过上次马蹄山和鄱阳湖两番出现,
醒言现在已经喜欢上这种奔动而又恬静、漫溢而又和谐的感觉。只可惜,随着眼前
这只凳妖身上最后一缕红丝褪尽,自己身体里这股奇妙的“流水”,却也似泉归山
涧,逐渐的消逝无踪,任凭主人如何不甘,却也是再难把握住它一丝一毫的踪迹。
醒言心下正自怏怏,却忽然发觉这张惨白的榆木凳子,仍是挨擦着自己,浑身
立马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壮着胆子一拳挥去,想将它击开——
不料醒言这一拳下去,这只原本既硬固如铁、又坚韧无比的榆木凳妖,竟被他
一拳击飞,横撞到旁边的墙上;待凳妖摔到地上时,却看到它浑身起了龟裂的纹路
,正慢慢开裂……
最后,随着这裂纹逐渐增多、增大,这只横冲直撞、力量无穷的榆木凳妖,竟
是“哗啦”一声,碎成无数片,散落了一地……
第十二章
虽然这凳妖的降服过程有点莫名其妙,但不管如何,问题总算解决了,接下来
的事儿老道最为拿手,正是轻车熟路。
那祝员外一路摔跌,虽然挨了不少痛楚,但见宅中这心腹大患总算解决,顿时
谢天谢地,便似那拨开青天见白日,对老道和醒言二人热情无比。
只是清河老道吃了这遭鸿门宴,又弄得了这般狼狈,胸口更是疼痛无比,不免
便有些老羞成怒。老道见危机已经过去,定了定心神,便开始秋后算帐,舞舞爪爪
的直怪祝员外没有早些告诉他实情,这番请他其实是要自己来降凳妖:
“要是贫道早知是要来收服木凳妖怪,那俺一定会带上合适的法宝,比如劈山
刀、降妖斧什么的——那此等芥藓小妖何足挂齿,早就将那妖怪劈成烧柴啦!~~
”
然后老道又装腔作势的嗔怪醒言:
“咳咳,年轻人性子就是急啊~谁叫你那么快便把那凳妖打碎?否则待贫道趁
这空隙作法,把它降服来当个跟随倒也不错,呵呵呵——以后出门便让它自个儿跟
在后面,走累了便坐在它身上歇息,多方便!”
看着老道这一番乍乍乎乎,醒言心中是万分的好笑,不过面上却也丝毫不露出
啥异容;那祝员外现在倒是诚惶诚恐,听得老道怪罪,心知自己这番作为也不甚地
道,口里只是不住的道歉;然后祝员外又很识机的奉上一盘金银,聊表感激涕零之
情。
那老头儿虽说真个有些愤懑,不过却也是见钱眼开,这番做作也正有些要这般
效果——眼见主人凑趣,也就不再罗皂。只是老实不客气的接过祝员外亲自扎好的
黄锦钱袋之后,老道倒是换了一副庄重面孔,语重心长的告诫祝员外:
“贫道开始说的那‘妖由心生’,却还是没有说错:心乱则神涣,神涣则妖异
得以乘之;心定则神全,神全则沴戾之气不能干之;贫道还是那句话,‘心念不正
,便生妖孽’——关于这点贫道倒是有所耳闻,祝老板以后于米行生意一途,恐怕
要更为本分才是!呃~~对啦,”老道顿了顿,似笑非笑的对祝员外说道:
“以后祝员外教育公子,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呵!~~”
亲眼见这师徒二人,果是有本领降服妖怪,将那难缠的妖怪击得粉身碎骨,因
此现在老道的话对于祝员外来说,便似那纶旨仙音,如何敢不听从——这祝员外回
想起自个儿先前大斗进小斗出的无良作为,不禁冷汗涔涔而下!
这番惊魂比什么说教都有用,那祝员外自此便痛改前非,开始积德行善起来;
祝氏米行从此每季都会定时开几次粥棚,周济贫苦百姓。祝员外这番作为,倒是自
己博得一个“善人”之名,生意反而比先前更加盛隆——不仅那穷苦百姓,便连当
地那些清高士绅,对他也是颇为赞赏,更是照顾他的生意。
并且,不知是否真个善有善报,还是老道那番话起了作用,那位常被祝员外叱
为榆木脑袋、并因此惹来妖异骚扰的祝文才祝公子,后来却是读书有成,成为鄱阳
地域小有名气的饱学儒士。
再说少年醒言,这次出了这番力,倒也没有白费——自此以后,老张头再来这
祝氏米行买米,虽然祝老板嘴上不明说,但暗地里关照过当柜伙计,每次都会他给
多量上几分。
在凳妖被降服之前的这些日子里,这祝宅上下被那榆木凳妖搅得是不胜其嬲,
合家老小整日介都是提心吊胆。现在这心头大患被这师徒二人去除,那一家之主祝
员外还不是欣喜若狂!当下便对老道醒言两人百般挽留,说是要再摆酒宴重吃上一
席。
谁知这老少二人经了方才这番惊恐,此刻已成惊弓之鸟,都觉着这祝宅乃是非
之地,不知道还有啥古古怪怪;一听那“酒席”二字,清河老道更是坚辞不就,生
怕又是一场鸿门宴,又吃出啥怪异来。因此老道和醒言二人异口同声,一致坚决告
辞走人。祝员外百般挽留不住,也只好作罢,携着全家老小,将老少二人一直殷勤
送到大门外。
待二人到了街上,又见到这青天白日,老道和醒言顿时便有再世为人之感,觉
着眼前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市井小民,今天是分外的亲切可爱!
待转过一个街角,醒言却见那一直步履如常的老道清河,一下子便软靠到旁边
的土墙上,那庄严稳重的面孔,也顿时变得呲牙咧嘴——只听老道怪叫着:
“哎呀呀!~~疼死我也!醒言你快替俺瞧瞧,俺这肋骨恐怕都断了两三根!
”
“……呃!~~敢情老道你刚从一直熬着痛啊!看你那样子还跟没事人似的—
—我说呢,我被那凳妖撞了两下腰间都有些隐隐作痛,老道你这身子骨——”
少年揶揄的话儿还没说完,便被老道截住:
“咳咳你这臭小子!这时候还有心思来跟我斗嘴——哎哟哟!~~恐怕我那肋
骨真的断了!”
“嗯,让我来瞧瞧!”醒言这么说着,但却站着没动窝,只是拿眼睛在老道身
上上上下下逡巡了一番,便道:
“唔!看了一下,老道你肋骨没断。”
“呃?!真的?看不出你这臭小子古古怪怪的门道还不少,这么一望便瞧出来
了?”
“嗨!老道你就别装蒜了!若个真的肋骨断了,你还能从容走到这儿?要俺扶
你还是背你回去,你就明说吧!”老道那点心思,少年是琢磨得一清二楚。
“咳咳,果然老道没看错人啊,醒言你果然是善解人意——俺现在一步都挪不
动了,正要烦劳贵背……”
“——得得!不就是让我背一下嘛!~~干嘛龟背龟背的说得那么难听,真是
的!”
斗嘴归斗嘴,说话间醒言便把老道扶到背上,背着他往善缘处彳亍而去。
…………
………
……
“我说老头儿啊,你可得抓紧罗!就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再跌上一跤了——
咦?老道你咋只用一只手扶俺肩膀?”
“呃~~~你不晓得,另一只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啥事?”
“抓牢祝员外给的钱囊啊!”
“……老道你还真是财迷啊!别说俺没提醒你,要是一个抓不牢,再摔跌下来
,你那肋骨可真要断上几根!”
“肋骨可以断,钱袋不能丢!”语气斩钉截铁,看得出这位上清宫的老道有着
坚强的信念。
“………………”
第十三章
驮着老道走了一会儿,醒言又觉着腰间还有些隐隐作痛,便不由自主又想起半
晌之前,在祝宅中的那场惊心动;醒言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我说老道,刚才那凳……子——你说,这世上怎么会真个有妖怪?”
看得出,醒言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呃~这个、”这次老道倒没有揶揄醒言胆小,却是一本正经的跟醒言说道:
“醒言啊,其实这世上的古怪物事,还多得去了,只是我们没见识过而已——
即使没有亲眼看到,却也不能轻易否定那些荒诞不经的存在。譬如此地那命只一夏
的秋虫,显然不知这世间亦有冬雪。若有无上法力造一片雪花让它瞧瞧,它也会觉
得怪异非常。正所谓‘理所必无,事所或有’,其实这‘无理’,只是我等凡人并
不知晓而已——世有此事,必有彼理。我等修道之人,正是孜孜追求这样的事理,
或曰,‘天道’。那些个道术法门,倒反是末流。”
见醒言不发一言,听得入神,老道谈兴更浓,接着道:
“便拿方才那木凳成妖来说,其实亦非出乎义理之事——凡物岁久,汲取天地
灵气,累以时日,年深日久之下或可为妖。又或宅中之物,得人精气良多,亦能为
妖。此理易明,无足怪也;而祝宅那张榆木凳子,应属后者。”
老道这番话,与季家私塾季老学究的教诲迥然而异,但听来却句句在理,直把
醒言听得如痴如醉。
正自津津有味的回味老道这番话,醒言突然觉着总有些怪怪的,但一时又想不
起来是哪儿有问题,只好又闷着头继续往前挪步。
只是过了一晌,醒言忽的高叫一声:“老道!”这冷不防的一嗓子,倒把那位
正在少年背上悠哉游哉的清河,给吓了一跳。
“又啥事?”吃了惊吓的老道不满的问。
“——我说清、河、道、长~你真的只是上清宫一个外派跑腿打杂的?”少年
这语气倒不似在开玩笑,说得挺认真。
“呃……哼哼!这臭小子!你要我说多少次?!贫道当然不是打杂的——我可
是来‘入世’修炼的上清宫高人!你看俺给人家扶乩占卦、求水净宅什么的,活路
多熟练!道法多高深!~~”老道似乎受到天大的委屈,正吹胡子瞪眼。
“真的吗?~~”少年反问,那腔调便似在怀疑之水中腌过好几年。
“那是!老道我是童叟无欺,有一说一!”老道理直气壮,说这话时,脸不红
、心不跳。
“哼哼!”明显醒言此时已不止是怀疑,而是完全不认同,便不再搭理老道。
………………
…………
……
老少二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埋头赶路;又转过两条街,便到了老道那善缘处的
门前。清河老头儿自醒言背上笨手笨脚的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呼~~总算又回来了!今番真算是死里逃生啊——这吃惊受怕的事儿俺还是
不干了……至少得歇上一年——不、半年……呃,就半个月吧!这半月里俺得再好
好修整一番。呵~~”
看来老道正目光灼灼盯着的那只钱袋,让他一改再改金盆洗手的时段。
“喏~这一半给你!”老道这次倒是出手大方。
“咦?不是说好的三七吗?”显见少年被老道剥削惯了。
“呵~~老道俺也是事理分明之人;以前就俺一个人在台前表演,那可是技术
活儿,所以当然得拿大头!——这次嘛……呵呵,是老道俺疏忽了,最后还是靠你
才让咱俩逃过这场小劫!”
醒言忘了搭茬——他看着手中这平生第一笔大收入,不禁只顾着两眼放光!
只是,俄顷似乎又想到了啥,少年眼中的光彩又渐渐灭掉。只见醒言把那钱两
小心揣进怀里,便告道:
“我说清河老头儿,下次再有这种事可别再找我。谁晓得这混俩小钱儿的跑腿
活计,竟还有性命危险!”
看来醒言还算理智,不似老道那般死要钱。
“咳咳……我说醒言啊,你还是一年轻人呢!正应该似初生牛犊,血气方刚,
咋连俺这糟老头儿也不如了涅?!”这是老道在施展一种非本门的法术——激将法
。
“是是,俺胆小,不如老道你勇猛——反正以后是说啥也不干了!还得留着性
命奉养俺爹俺娘呢!”看不出这十六岁的少年,意志竟是如此坚定,丝毫不受老道
蛊惑之术的影响。
“呃……既然醒言你这么说,老道俺也就不勉强了。不过老道向来不只是说一
不二,同时也是知恩图报之人。今日这祝宅之事,醒言你于我老道而言,可谓有恩
——”
说到这儿,老道停了下来,口将言而嗫嚅,在那儿咕囔了几句。醒言耳力不错
,隐约听得似乎是“不妨试试”、“也许有用”什么的。然后这位清河老道便似下
了天大的决心,那一脸的神色,凝重、肃然,看这架势便似老道内心经过一番痛苦
挣扎之后,终于做出一个性命攸关的决定!
“嗤~~我说老道,你可别又来这一套!~~所谓‘曾着卖糖君子哄,从今不
信口甜人’,任你舌粲莲花,小子只是不吃!呵~~”
老道却不理他,在萧瑟的秋风中喟然长叹: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罢罢罢!今番蒙你救我,老道这次
便破例一回,传你本门镇教宝典——”
正自化心如铁的少年,却听得老道竟说要赠给自己上清宫宝典——醒言这心,
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儿,竖起耳朵恭听下文:
“今日清河便传你上清宫宝典——『上清经』!”
铿锵的话音回响之际,正有一朵白云飞过,遮住了半边太阳;这眼前灿烂的天
地,似乎突然暗了一暗!
※※※※※※※※※※※※※※※※※※※※※※※※※※※※※
注:承蒙多位书友关注,平潮也阅读了一些道家典籍,并与自己学过的一些格
物学科相映照,于道学一途也形成了少许自己的浅见——以后我会按照写作提纲,
逐步将这些心得溶入本书之中;同时,尽量不着痕迹,只看情节需要,只与情节相
结合。
对于本书这种仙侠类小说而言,有关天道的描述与领悟,不可回避。为向书友
负责起见,平潮不会照章拷贝,而会尽量使用自己思考过的结果,与醒言一起试着
去领悟天道——当然,天道高深莫测,又怎会是愚钝如我所能探窥一二;平潮姑妄
言之,诸位也是姑妄听之;书友便将这些当作小说家言,置之一笑便可。最多,便
把我贬作本章之中所提及的,那不知冬雪的夏虫。呵~~——咦?怎么突然联想起
玉笛神雪了?:P
第十四章
“哇!是『上清经』也!~~”激动的醒言闻言大哗。
“那当然!呵呵呵!”老道得意非凡。
………
“咦?我似乎记起来,怎么那净尘、净明两位道长,却也是人手一卷《上清经
》?”从老道先前所营造的狂热气氛中清醒过来的醒言,不免有些疑惑的问道。
“哧哧~~”却是那俩因听得“宝典”二字,正在一旁紧张听壁角的净尘净明
,待一听得这“上清经”三字,顿时嗤笑不已,便即走开,继续聊天去也。
“咳咳~~醒言你听我说嘛!虽说这『上清经』是俺们上清宫的入门经书,但
一般人却也是很难一睹真容哦!”见在场观众都有些失望,清河老道赶紧救场。
“呃……我说老道今天咋就这么反常呢!…… 也好,看在咱俩认识这么多年、
老道你第一次送俺东西的份上,就别只管在那儿吊俺胃口,赶紧拿出来给我吧!俺
还赶着回那花月楼呢!”显见醒言现在对回到工作岗位兴趣更大。
“这臭小子!瞧你这话说的!……好好,不扯闲篇了,且随老道过来。”说着
这话,清河老道就在前面一摇一摆,领着醒言走进里间自己的经舍。
老道寻着钥匙,打开他那只落满灰尘的木匣,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来。
“咦?这本‘上清经’咋不像净尘净明他们那种竹爿册卷?”摩挲着手中这粗
糙的深褐色麻纸书,醒言颇有些疑惑。
“呵~~想我老道这种清字辈的高人,收藏的书册当然不比他们手中那些低等
货罗~~”老道猖狂的笑着。不过他的声音倒是压得很低,不像他的话语内容那般
张狂。
“我说老道,这种麻纸——是叫纸吧?呵~~俺也算见多识广的!只是我看这
种麻纸虽然轻便易携,但却不易久贮,恐怕经不起那水浸火烧、蠹虫噬咬吧?如果
此物今后大行其道,不知又有多少经典文字后世再难寻觅……”老道这引以为豪的
新奇物事,却引起少年一番忧心忡忡的感慨来。
“呃——”正自得意的老道便似被噎了一口,顿时哑然;不过仔细想想,少年
所言也确实颇有道理,老道便从尴尬中回复过来,正色笑道:
“呵呵,你这想法倒是古怪,但细想却也非妄谈——看来今日我这宝典,也并
未所托非人。”
醒言眼见清河老道,仍是一口一个“宝典”,不禁有些莞尔,不过也懒得反驳
;只是接着听到老头儿下面的话语,却有些肃然起来——
“现在应该没啥闲杂人等,醒言你给贫道听好。”老道此刻虽然声音压得较低
,但那份庄重模样,却和前番大有不同,敏睿的少年明显感觉到,这位平常惯于嘻
笑怒骂的清河老道,此刻却是无比的认真。因此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醒言还是老
老实实的应道:
“嗯,我听着呢。”
看着少年的态度,清河老道非常满意,接着沉声说道:
“好!醒言你认识老道这么多年,可能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这般认真的说话。你
手中这册『上清经』,确实是本镇……宝典,与净尘净明他们那些弟子手中的并不
相同——在你手中这本里,最后多了两个章节:‘炼神品’、‘化虚篇’。”说到
这里,老道的话语几近一字一顿了。
“呃?这同一本『上清经』,咋还会有差别?”醒言大为不解。
“版本不同嘛……呃、这多出的两章嘛……咳咳,都是俺老道修行多年积累的
心得。”说这话时,老道颇有些支支吾吾。
虽说要是放在平日,碰上这等机会,醒言不免又要大为讥诮一番。但此刻看这
光景,冰雪聪明的少年定不会如此不智,绝不会去刨根究底。听完老道这吐字困难
的话语,醒言也很识机的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哦,是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最后说一句,醒言你要牢牢记住——那最后两篇……我的心
得,内容并不甚多,你若是对这书有兴趣,记住这两章之后,便不管是水浸、火烧
、还是虫咬,把后面那几张书页毁掉吧,只留那部‘清心咒’即可——呃,应该是
《上清经》,呵~~”
“嗯,小子明白。”
这斗室之中的老少二人,俱非愚蠢之辈,况又如此熟稔,老道所说已然不少,
有些话更是不言自明——醒言知道,老道那些“心得”,“炼神品”与“化虚篇”
,虽然不知道是啥内容,倒底又是怎么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如果不小
心让闲杂人等知道,一定会是个大麻烦。
“哈哈~~贫道这本《上清经》,随我多年,早已是背得滚瓜烂熟。只是积年
下来却寸功未进,还不如便赠给这与道有缘之人!至于有没有啥功果,就要看醒言
你的造化了!哈哈哈~”老道说这话时,声音又宏亮起来。
“哈~多谢老道赠书!小子这就拿回去瞅瞅,学些高深法术——至不济也多认
得几个字嘛!呵呵呵~”乍得上清宫书著的少年,显见也很开心。
然后这老少二人,便又是一路笑闹,在那善缘处门口扯了好一阵闲篇,醒言这
才告辞。
………………
…………
……
只是,那已走出去好远的少年,忽又驻足,回头凝望着上清宫善缘处那灰白的
挑檐,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又返身继续前行。
第十五章
醒言经这一日前后几番折腾,不觉已费了大半日的时光。待赶回花月楼时,则
已是斜阳满身了。
待到了花月楼内,醒言也自觉着今日这离开时间太久,颇有些不好意思。正待
偷偷蹩回自己的房间,不料却还是被夏姨碰见。正自尴尬讷讷无语,那夏姨倒也没
有怪罪,只淡淡笑着说了句:
“醒言,你有空还是要多练练笛子啊。”
醒言连忙点头称是,赶紧溜回自己的房间。夏姨见他匆匆的行色,心上却想着
:
“唉,近来这段日子,生意又清减了……”
醒言正自急急赶间,冷不防却与一人相撞。只听那人“啊”的一声惊呼,袖中
十数枚铜钱“哗啷啷”滚落四处。
醒言急忙定神看自己撞到谁了——只见他所撞之人,垂髫左右,稚气未脱,正
是这花月楼中的一个小丫鬟,迎儿。
“实在不好意思,是俺不小心。你撞疼了没有?”醒言一边蹲下来帮她捡铜钱
,一边关切的问。虽然醒言知道这小丫头的名号,但毕竟少年羞涩,和这小姑娘又
不甚厮熟,便不好意思呼她名姓。
“没啥呢~~咦?这不是张家小哥吗?你的笛子吹得很好听哩!”正自揉着痛
的小姑娘,看清了肇事之人的面貌。
“呵呵~过奖啦,雕虫小技而已。对了,你这么急着走路,是做啥去呢?”醒
言见小姑娘这般风风火火的,觉着有些奇怪。
“俺这是替蕊姐姐去买瓜果蜜饯呢!买迟了,恐怕又要被她房里的官人骂~~
”小姑娘显是对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颇有好感,便有啥说啥。
“哦,那你快去吧!”醒言也不和她多聊,以免耽搁她办事。
“嗯!张家小哥那我走啦……我叫迎儿哩~~”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醒言也走回房去。
其实对于迎儿口中这位蕊姐姐,醒言倒也有所耳闻。他来这花月楼也有一段辰
光了,知道这花月楼毕竟是饶州第一大妓楼,更是驰名鄱阳的温柔乡消魂窟。其时
世道艰难,鬻身青楼的穷苦儿女甚众,花月楼中颇有姿色的女子,却也不在少数,
那“玉蕊雨云”四姬,更是群芳中的翘楚。
这四姬分别指的是玉娘、蕊娘、雨娘、云娘,她们这四人各有风流之处——玉
娘肌理白皙,脂腻如玉,被登徒子誉为“章台宝玉”;蕊娘容光清丽,举止得宜,
颇有良家风范;雨娘眉目楚楚,体态微腴,颦笑之间娇媚非常;云娘则不好妆饰,
容光蕴秀,自有一股天然韵致。
这四姬之中,声名犹以蕊娘为著。这蕊娘平素端庄自矜,不轻言笑,并不轻易
接客,却反倒为她博得一个莫大的名声。只是醒言最近倒有耳闻,这位花月楼中的
贞娘子,近来却与一位风流子弟好得蜜里调油,终日只在房中绸缪,匿不出户,还
传出她要随这位公子从良的风声。
“呵~~少了蕊娘,不知哪位姐姐有幸能补上这花月四姬的名号?”
带着这样的无聊想法,醒言回到自己的小窝。
经这一日的奔波惊吓,醒言神思也颇为倦怠,甫一进屋,便不作他想,直直躺
到床上歇下。
只是,躺在榻上放松身心的少年,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今日这一幕幕的古怪经
历,便似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望着床柱上那红漆雕花的修饰,醒言不由自主又想起祝员外家花厅中那场惊心
动魄,且是越想越为后怕:
“看来这成妖之物端的可怕,奔撞之间所向披靡。可听老道那意思,这凳妖还
属比较低等的妖怪,却已有如此广大的力量,真个怕人子!”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最终自个儿还是幸运的逃过这一劫。醒言当时还有些懵
懂,但现在定下神来细细剖理前因后果,醒言已知应是自己身体里那股流水般的怪
力救了自己。
“看来那次马蹄山上的遭遇,对俺还是颇有好处嘛!”受了这救命之恩,现在
少年心下对那次月华流水的妖异事件,潜意识里已不再那般抵触。忤讳之心既去,
醒言便躺在床上,开始筹画起该如何利用这股怪异力量挣钱来:
“呵~~这怪劲看似让自己变得颇能挨打,或许可以去城内武馆应聘,兼职当
个拳法陪练,想来那酬金一定不在少数!”
少年流着口水乐了一阵,却忽然想到这法子有一些不便之处:
“呃……还是不大妥当……这股怪力似乎不受俺控制,招之不来,呼之又走,
很可能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这怪力却只是不出来,那便如何是好?!这弄得遍体
鳞伤的,吃痛不说,恐怕赚到的钱还不够买药用的!岂不似那偷鸡不成蚀把米?不
妥不妥!”
此路不通,少年沮丧了一阵,便自然而然想到自个儿当前的生计上来。
“呃~~夏姨刚刚还嘱咐俺好好练笛子呢——对了,那位叫云中君的老丈不是
送过俺一本『水龍吟』吗?虽说那曲谱实在不是人吹的,但俺看那位老丈也非妄人
,应该不会胡乱编个曲儿来捉弄自己。很有可能,这曲儿不是寻常法子能吹奏的—
—说不定,俺借着这股怪力,便能将那些泛羽之音、变徵之声给吹出来呢!”
醒言虽觉着这样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想来却也没什么人身危险,便打定主意
,以后得空寻个无人之处练笛,却也不妨试上一试。
…………
………
……
“咦?光惦记着歇脚了,俺咋忘了清河老头儿刚给的那本‘上清宝典’了?看
老道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样,俺倒要来瞧瞧倒底写的是啥!”
第十六章
越回想老道授书之时的那种郑重其事,醒言越是兴奋,便赶紧坐起来,掏出那
本『上清经』,准备仔细研读。
怀着激动甚至是一种朝圣的心情,醒言翻开扉页,从头看起。
这本上清经前面用正楷誊写的经文,是些清净宁神的法门,也夹杂着不少道门
思想的阐述。这些道义观点,想来便是上清宫所理解并尊崇的道家宗义了。字里行
间可以看得出,这罗浮山上清宫,对道教祖师老子庄子等人,显是极为的尊崇。
读了一阵,颇觉开卷有益,醒言不禁掩卷赞道:
“唔,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教派,果然是名不虚传!光这本入门的经书,便已是
极有用的了!若是来日有些失眠,这些清静法儿倒正是合用!”。
不知是久读诗书长期训练的结果,还是本来就对最后两章更为期待,醒言对前
面这些内容浏览得极为迅速。很快,他便翻到听老道口气似乎极为难得的最后几页
。
“呃~~这部分的字儿咋变得这么难看?老道的书法也不至于这么差啊!”醒
言看着那歪扭潦草的字体,不禁有些皱眉头。
且撇过对书法的抱怨,不让它坏了心情,醒言便开始细细研读这“炼神品”的
内容。
只见这页麻纸的起始之处,赫然用狂狷的字体写着两句话:
“何谓‘炼神’?炼神者,炼神也。
如何‘炼神’?莫去炼神,即为炼神。”
只这两句话,醒言便头大无比。
不会吧?!老道在弄什么玄虚?开篇竟是两句废话。还以为是啥旷世宝典,却
原来是本糊涂咒——呃~~这莫名其妙乍乍乎乎的口气,其风格倒还真有点像那位
喜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清河老道!
醒言想及此处,赶紧朝后翻去。待翻到那“化虚篇”起始处,果不其然,开头
又是这两句话:
“何谓‘化虚’?化虚者,化虚也。
何从‘化虚’?莫去化虚,即为化虚。”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此时醒言已有点气急败坏,赶紧往最后一页翻
,去看看有没有“清河仙长酒后醉书”的落款!
只是,这次他却料错了,那最后一页落款之处空空如也。眼角无意间扫去,倒
是看到了这本经文“化虚篇”的最后一句话:
“……炼天地混沌之神,化宙宇违和之气。天道终极,替天行道。神佛广大,
亦弗能当。”
“哧哧~~老道这口气还不小哦!”醒言心中不免好笑。
只是……老道他有这么好的气魄么?而且,想及老道授书时那副模样,委实不
像是在捉弄他——虽然,这位无良的老道捉弄他来寻开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且别着忙恼老道,还是待俺回头仔细瞅瞅。”反正也是闲着,醒言便重新燃
起一丝希望,去瞧瞧具体内容倒底写啥。
这一看,醒言倒还真瞧出了些门道。比如,这两章经文,与前面那老道口中的
“清心咒”相比,不仅在书法上有所区别,一个极丑一个极妍,便在文法风格上,
也多有不同。清心咒行文平和,四平八稳;并且虽有不少道家宗义的阐述,但更多
的是叙述一些具体的静心宁神法咒。譬如,这清心咒中,叙述常以人体经脉穴位为
基;这些医家亦多引用的人体部位名称,在文中经常可以看到,如:丹田、气海、
天柱、玉枕、泥丸、神庭、鹊桥、重楼、降宫,等等;诸如此类还有很多。这清心
咒中便有这么一句:
“……血脉俱巳流畅,肢体无不坚强。再能调和气息,降于气海,升于泥九,
则气和而神静,水火有既济之功,方是全修真养之道。”
与清心咒相比,后面这“炼神品”与“化虚篇”却多有不同。不仅行文狂放无
羁,而且并无具体法门,似乎只是在阐述道家宗义。幸好醒言之前也接触过一些道
家典籍,了解一些道家基本的要义,读来倒也不算非常困难。只是醒言将脑海中过
往所读经典,与这两篇两下一一印照,越发觉得面前这两篇文字中的不少观点,可
谓是惊世骇俗。
不过,这一点对于醒言这个生性活泛的十六岁少年来说,倒没什么大碍。醒言
不仅不会加以排斥抵触,却反而觉得耳目一新。其实,若是换了另一位精通道学的
道家学究,不免便会斥之为荒谬怪谈,甚至会觉得这些已经是离经叛道的邪说了。
醒言仔细读完,才觉这两篇经文也不像开始想象的那般纯粹混闹。譬如,炼神
品中后面便有如下文字,对起始那两句话做了说明:
“炼神法门,莫去炼神。莫去即无为。故炼神一道,唯无为而已。此无为非彼
无为也:无心无为者,痴愚也;无心有为者,自然也;有心有为者,尘俗也;有心
无为者,天人也。无为炼神,天人之道也。然即入天人之境,若非天道有缘,授以
天人感应,则炼神一品,亦如镜花水月,流为妄谈。
如此最难。吾岁亦称古龄,然未曾见一全功者。正若命止一夏之秋虫,或有缘
知世间冰雪,苦不能亲见耳。此蜉蝣之悲也。”
经过一番品读,醒言从这“炼神品”中知道,这所炼之神,正是那为天地之母
的混沌之气。太上老子便曾描述过:“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
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只是,熟读《道德经》的醒言,觉着有些奇怪的是,这通篇的文字之中,只字
未提老子,殊为怪异。要知道这混沌之说,既然道教祖师提过,那这篇道家经文中
,便没理由只字不提。
不过疑惑归疑惑,读经半晌的少年,终于找到一点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混沌元气)吾不知其名。强名之曰‘道力’,强字之曰‘太华’。言
‘太’示其大,言‘华’示其崇。”
醒言念到此处,心中一乐:正愁自个儿身体里那股流水般的怪力无从称呼,这
下好了,就叫它“太华道力”吧!——说什么也得让这书起点作用。
欣欣然的少年正待接着往下细读那“化虚篇”,却忽闻有人扣门。
听得“咄咄”的敲门声,醒言这才记起来,差不多已到了开饭的时候了。想来
是有相熟的小厮见自己没去,便跑来叫唤。
念及此处,便愈觉腹中饥馁难当。已有些头晕眼花的少年赶紧起身,藏好『上
清经』,振一振衣袖,便去开门……
……………………………………………………………
注:有关“炼神品”、“化虚篇”的内容描述,均为平潮自制;拨弄此道家文
言,实是情节发展必须,平潮无法回避,无奈只好穷搜枯肠以应故事;若有粗陋之
处,还望各位书友海涵。
那句关于太华道力的句式,仿照了道德经中的一句:“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
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以此向老子致敬!
起始的“炼神者,炼神也”、“化虚者,化虚也”,也有点递归定义的味道。
这章有点拽文,可能会有些拗口;但没办法,情节最大 :P。在本书中,懵懂的
少年不会一下子便领悟天道;平潮不会采用佛家那种故弄玄虚、大话唬人、又经不
起推敲的所谓顿悟,hehe——对于佛家要义俺还是很尊崇的,主要是比较反感什么
当头棒喝,这种人身攻击式的教育方法,除了有公报私仇之嫌、并可能将人击成脑
震荡、自此结下梁子之外,实在不大可能会有更多的作用;不过,那样作者倒是可
以偷点懒。
自下一章开始,便会撇开拽文,重新开始讲故事。
当然,这些谲拗文字,也确实反映了我对道家有关天人学说的一些粗浅理解;
以后按写作提纲,可能还会出现一些。对照这些道学文字,大夥儿可以翻到前面,
印照一下醒言获得那太华道力的过程;或许会寻着些影子。当然了,需要说明的是
,此为网络快餐小说,并非学术争鸣文章,大夥儿多多包涵啊。: )
另外,也欢迎各位书友,将自己对道的理解与平潮交流!
第十七章
待醒言开门一看,却见并非是什么相熟小厮,而是那位下午刚刚“撞”见的迎
儿;这小丫鬟现在正一脸笑嘻嘻的看着他。
“呵~~我说谁呢~原来是迎儿啊。开饭了吧?”少年有些不知道这小丫头来
找自己干啥。
“嗯!早开饭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我刚刚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想
告诉你,但左等右等看你还不来吃饭,便上这儿来找你啦!”看迎儿那迫不及待的
表情,似乎还真有有啥好事儿。
“哦?是吗。啥消息啊?” 接着饥肠辘辘的少年又低声咕哝了一句:“呃~除
了开饭还有啥好消息呢……”
“真的是好消息啊!而且和你很有关系!”
看到少年似乎兴趣缺缺的模样,迎儿赶紧竹筒倒豆子般把方才听到消息,献宝
一样告诉醒言:
“方才迎儿在外面递酒时,听到来喝花酒的官差们说,当今皇上蠲免了咱饶州
郊外山民三年的钱粮!那旨意今天下午才刚刚到的饶州城,布告还没来得及贴出来
呢!”
“哇咧!~~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乍闻喜讯的醒言欣喜若狂;“迎儿小妹
,谢谢你来告诉我!”心情大好之下,醒言都有些口不择言,连妹妹都叫上了!
“嗯!迎儿没骗你吧!”看见醒言开心的样子,这小丫头也受到感染,笑逐颜
开。不过,临了又低低加了一句:“人家才不小了呢~~”只是这句话,那位正欢
欣鼓舞的少年并没有听到。
待高兴劲儿稍稍过去,醒言便刨根问底的问迎儿这倒底是咋回事。要知道,朝
廷免税免粮这种事,可是非同小可;毕竟现在四海升平,不似刚刚结束战乱之时,
这蠲免钱粮的事体,实在是难得一遇;何况,现在饶州景象清和,又没有啥天灾人
祸发生,实在没理由给这里蠲免钱粮,而且一免就是三年!再加上据说免去钱粮的
指明是饶州城外的山民,更是透着不少古怪。定了定神的少年,便不免开始有些怀
疑小丫头这消息的真实性来,开始细细询问。
可是,看来这位小丫鬟迎儿,也只是惊鸿一瞥,并没能在那些官差旁边逗留多
久,所以虽然她赌咒发誓这事儿是真的,但对于具体的情由,却也不甚了了,实在
说不出什么门道来。
见得醒言追问,迎儿便手指儿抵腮,歪着脸儿使劲思索。可想了半天,也只记
得听到似乎朝廷要征松果子酒什么的,其他的就啥都没听到了。见此小丫头这般情
状,醒言也就不再追问,便和她一起去食厅用饭食。
虽然这花月楼中众人是轮换着吃饭,但和醒言一起用餐的这拨儿人也不少。刚
才迎儿所说这饶州山民蠲免三年钱粮之事,实是非同小可,完全不同于那一般的无
聊谈资;因此自然而然,大夥儿便在这饭桌之上说得个不亦乐乎!
大家终究是市井小民。醒言眼前的这伙儿男男女女,个个都觉得自己在这消息
上最为权威,屡屡见有人说得头头是道;言语之间,便似那道圣旨是他亲手所颁。
有几位谈锋甚健的,更是逮住机会大谈特谈,还往往根据自己道听途说所得的消息
,对这道突然而至的圣旨,其幕后隐藏的种种缘由,进行深入而细致的充分挖掘,
并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作出最后的分析评判——不幸的是,这种结论往往只有发言
者自个儿一人认为合情合理。
这其中,若有亲眷在饶州城外山中居住的,更高兴得便似中了头彩一般,只是
咧着嘴傻笑;脸上那股笑意儿,憋都憋不住。毕竟对他们而言,这算得上是天大的
好事;其他人倒也不会讽刺挖苦,只是真心的恭喜祝贺——毕竟,这可是整个饶州
地面的好事情!
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并未直接受益,但所谓皇恩浩荡,这当今皇帝金口玉言亲
自颁布的恩旨,在那时实在是天大的荣耀。这饶州府县,上至衣冠士绅,下至贩夫
走卒,谁都会觉得倍有面子;以后便是在外乡人面前,说话底气儿都壮上三分!
所谓普天同庆,这整个花月楼中,无论是楼中之人还是上门的客人,里里外外
都是笑闹成一片,洋溢着一股子浓郁的喜气。花月楼的老板娘夏姨得知这个消息,
也特地给每桌额外加了一小坛米酒。一时间,这花月楼摆出的各个桌面上,尽皆觥
筹交错,你来我往,劝酒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的少年醒言,脸上也似笑开了花儿,被灌下好几杯酒去,正是有些面红耳
赤。在这满桌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繁嘈杂之中,醒言倒是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当朝天子司马皇帝,今日有旨意行到饶州太守处,指明要饶州府进贡
其郊野出产的松果子酒;同时,作为补偿,特蠲免饶州山民三年的税款钱粮。
众人在纷纷称赞当今皇上深恤民情之余,倒也对这道圣旨的来历作了种种的猜
测。有人说这饶州地界儿山灵水秀,出产的松果儿酒也自是沾了风水的光,蕴足了
饶州的灵气,自然是不同凡响!不信?您瞧瞧,若不是其品质精醇,能惊动当今圣
上么?!
此言一出,倒是没人不信,立马便博得在座各位饶州父老的齐声赞同,附和之
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有人还对此加以引申,将这饶州出产的松果子酒,说成是
灵丹妙药、玉液琼浆,竟能包治百病!偶尔有人提出小小的质疑,说即使咱这松果
子酒再好,那皇上居在深宫御苑,如何能得知这饶州小城的物事呢?
这扫兴的话一出,立马便被汹涌的话语湮没。鄙夷否定之余,很快便有达人给
出了合理解释:这所谓天子天子,便是说那皇帝乃上天之子,想想也知道是神通广
大,这知晓千里之外的物事,只是小菜一碟。天子知道咱这饶州的美酒,实在没有
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了,又有啥子好奇怪的?
对于这些个谈论,醒言倒只是置之一笑,心下颇不以为然。因为他自家就酿造
松果子酒,知道这酒虽然清醇绵长,但哪可能和治病之药扯到一块儿,更别说是啥
玉液琼浆了!而且,说那皇帝能知晓千里之外的事情,看多圣人典籍的醒言,更是
嗤之以鼻。当然,在大家都很高兴的场合,乖巧的醒言当然不会那么认真,出言扫
大夥儿的兴。
不过,看这样子,这道圣旨一下来,自家酿造的这松果子酒,便立马身价倍增
了!原本这极为低廉的山村家酒,以后恐怕真能卖到玉液琼浆的价格了!
说到这松果子酒包治百病上来,醒言倒是注意到席上一个有趣的说法。这个说
法据言者自称,是从北地一个消息灵通的大客商那儿听来的。说是皇家那位奉为国
之瑰宝的倾城公主,最近不知何故竟终日恹恹,以至于有些茶饭不思。那皇后心疼
女儿,便百般问询公主,想知道她倒底想要吃啥。被盘问不过的公主,最后便说自
己想品一品那民间的松果子酒。
于是,这无上光荣的任务,就责无旁贷的着落到以出产松果子酒天下闻名的饶
州府了——醒言听到这儿,便忍不住要笑:显然这最后一句,定是哪位饶州老乡加
上去的。虽然看满席听者俱是频频点头,但醒言却知这故事漏洞百出,实是经不起
推敲。不知又是哪位爱乡心切的饶州父老,将这平凡无奇的松果子酒,硬和那位尊
崇无比的倾城公主扯上边儿,彰显这松果子酒确非凡品。
不过,提到这松果子酒、还有这段坊间奇谭中的主角倾城公主,倒是又让醒言
想起了那位自己梦萦魂绕的少女。在那难以忘怀的三天里,与那少女居盈在一起的
种种情景,又浮现在少年的心头——那饮过松果子酒之后的霞面酡颜,那打趣提及
倾城公主后的赧然无语,俱是那般的生动鲜活,宛然便在昨日。
又想起经那马蹄山下一别,从此便是相见无期,这位向来乐观旷达的少年,胸
中竟是莫名的一痛……
愁入心头一寸热,酒入愁肠肠九折。算一算,明个儿恰好离稻香楼初见居盈,
正好一个月了。想起居盈那如花笑靥、软语温柔,醒言心中甚是怅然;这酒,也开
始喝得有些急了……
第十八章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为情
—— 佚 名
翌日,那官府果然在饶州城各处张贴出皇榜来,与昨晚所传的消息基本一致,
倒没让醒言空欢喜一场。
只不过,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这榜文最后言明,因饶州松果子酒是尊贵无比的
贡品,民间不得买卖,违者重罚——这条规定,不知是圣旨中原有之义,还是饶州
太守揣摩上意后另给加上去的,反正是给眼前这位正打着美妙算盘、准备贩卖松果
子酒赚上一笔的少年,迎头浇上一瓢凉水。
不过,这每季必须交纳的各种税款钱粮,本就是醒言家中最大的一笔开支。如
今能有幸免去这项钱粮,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也不知怎的,许是昨晚饮酒稍多,醒言虽然睡了一晚,但白日里仍是无精打采
——一月前那朵娇娜的面庞,始终在少年眼前飘忽、摇荡;撇不掉,抛不开,强迫
自己勿忈,可还是不能淡忘。
等到日头渐渐偏西时,醒言终于按捺不住,便鼓起勇气去跟夏姨告假,说是晚
间有事,家中要自个儿去鄱阳县采买些物品。虽然这理由很是牵强,但由于近来醒
言笛艺日臻善境,笛曲儿吹得是圆润清扬,做事也是兢兢业业;因此见是醒言开口
求告,夏姨便也未作留难,当即就准了他的假。
一出了这花月楼,少年便似那出了樊笼的鸟儿,直投鄱阳县而去。
待一个月之后,醒言再次赶到这鄱阳湖时,日头已经隐入了山阴,西天的云霞
也渐渐失去了颜色。悬挂在东天上的那朵月轮,开始把它清柔的光辉,洒在这波光
涵澹的鄱阳湖上。
醒言一边沿着这长长的湖堤迤逦而行,一边听着这身畔水波阵阵冲刷湖岸的声
音。柔和的月华,在他身后绘出一道细长的翳影。
不多久,醒言便看到那块清辉笼罩着的湖石。一个月前,少女便是倚在这湖石
之畔,笑语盈盈的看他举起那块磐石。如今,眼前顽石尚在,伊人已无踪影。
睹物思人,直到此时,醒言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是那般强烈的想念居盈
——想念那时的江天烟水,想念那时的无忌笑言,想念……想念她那轻言浅笑的容
颜。
正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虽然满怀怅惘,但醒言心中明白,自己这饶州山野少年,与居盈那洛阳大家之
女,两相比较,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那次鄱阳湖遇险之际,两下倾心,
但此际犹重门楣,两人若想在一起,几乎是梦影空花,绝无可能——更何况,现在
两人一在天南,一在水北,很可能今后连相见之机都没有!
面对这满湖的烟水,出神了良久,这位旷达的少年渐又回复了正常——看眼前
这月华如练,明湖如匹,如此的良辰美景,自己却还去想这些烦心事作甚!
重现笑颜的少年,便去解下身后那玉笛神雪——于是在这垂杨影外,湖石旁边
,一缕清婉的笛音幽然而起。
月华中的少年吹得那么投入、那么动情,似乎此刻的这管玉笛,飘出的已不只
是简单的曲谱,而是他心中倾诉的声音。
其时正是天无纤云,明月满天。清白的月辉,淡淡洒在这万顷湖光之上。水面
上那些以船为家的渔户,已经三三两两点起了灯火,远望去明灭如星。秋夜中这缕
缥缈的笛音,便随着那清凉的湖风,悠然而舞,翩跹在这寂静的夜空中。
玉笛诉情,渔舟唱晚,好一幅澄澈空灵的画卷!
……很可惜,这么美好的一幅画面,不多时便被一个很不协调的声音给打破。
且说正自全身心投入到这笛音中的少年,忽听得耳旁传来女孩儿家发出的一声
怒斥:
“终于被我抓到!好个胆大贼人,竟敢到本…家门前来卖弄!”
乍闻抓贼之声,醒言赶紧睁眼,看看有啥贼徒路过——却发现身前不远处的树
影里,一位似乎长得还不错的少女,正怒气冲冲的盯着自己!
“请问这位姑娘,不知为何只是盯着俺瞧?那贼人又在哪里?”醒言见姑娘不
去抓贼,反在这儿只管盯着自己,不免有些个莫名其妙,便客气的出言相询。
“哼哼~别再装傻,你便是本姑娘一直在找的那位偷笛贼!”
——听这话的同时,醒言明显感觉到,月影里那位突然出现的少女,神色似乎
变得更加的气愤。
“嗯???姑娘不会以为在下这把笛子,便是姑娘所失之物吧?这是绝无可能
!这管笛子明明便是在下的,不知姑娘却何出此言?——怕是这月光模糊,姑娘看
错了吧?!”
醒言听得那少女称自己是“偷笛贼”,吃惊不小;惊诧之余,不免有些警觉起
来,语气也变得颇为郑重——要知道,手中这把玉笛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其中又
有那云中君相赠之情,自己可谓视若珍宝,可不敢随便就让人给赚去。
“什么‘明明就是在下的’!你手中那笛儿,分明便是偷我的!还敢抵赖~~
快还给我!!!”
正是那少女眼见这位被自己逮个正着的贼子,见到物主不思乖乖将赃物双手奉
上,竟还若无其事的装傻充楞,甚至振振有辞反问起她来——要知这少女向来说一
不二,如何受得这气,便不待“贼人”分辩,竟是劈手来夺!
正自好言相对的醒言,却不料这位素昧平生的少女,竟是如此的刁蛮!未分清
青红皂白,话音未落便冲过来强抢他的笛子——说话之间,这笛尾却已是被她紧紧
拽住!别看这少女似是年方少艾,但醒言觉着手上传来的这股力道,竟是决然不小
!
虽然这少女身形够快,但幸好醒言更是机敏,立马便反应过来;几乎在那少女
抢笛的同时,醒言也是用力一扯,硬把那玉笛又生生给抢了回来!——甚至,还把
那少女扯了个大趔趄,竟是一头撞在醒言怀里!
※※※※※※※※※※※※※※※※※※※※※※※※※※※※※※※※※※
注:等俺缓过劲儿来,可能会配上场景诗一首。
第十九章
心似冰丝网,中有千千结
—— 平潮改句
“哎呀~”
拽笛之人,抢笛之人,都未曾料到这样的结果,尽皆惊呼一声!
那少女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只见她轻啐一口,迅疾跳离醒言,稳住身形。许是
之前从没遇见过这种仗阵,那位刁蛮少女,竟是一时无言。
经刚才这一遭儿,醒言也是有些尴尬。虽然肇不在己,自己也非故意,但对一
个姑娘家作出如此举动,已算是非常失礼之举。于是醒言顾不得自己前胸被撞得隐
隐作痛,赶紧跟那位少女忙不迭的解释:
“呃~~请这位姑娘不要生气,是俺不小心用力过猛,才会唐突了姑娘;倒不
是故意将姑娘往怀里……”
一听这越描越黑的道歉话儿,那位正努力平复心情的少女,勃然而怒,而且怒
气更胜从前:
“呔!住口~~好哇!想不到你不仅仅是个偷笛贼,还是个可恶的……淫贼!
”
虽然见她口里说着“淫贼”二字,可显见这位树影里的姑娘,丝毫觉不出害怕
,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看样子正在琢磨着二次扑过来抢笛。
见此情景,醒言心中暗暗叫苦!看来今朝真个是流年不利,只不过来这鄱阳湖
畔吹吹笛儿散散心,怀念怀念故友,便受此无妄之灾,遭此天大冤狱——这位不知
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小女魔,竟将他当成了偷笛贼。况且,经刚才这一闹,现在更
是夹缠不清——醒言心下暗道:
“罢了罢了,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今日看这光景,纠缠下去万难善了;
俺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之大吉为妙!”
打定主意,醒言便对那位少女说道:
“看来姑娘对在下误会颇多。今日小子也不便多作解释,便欲告辞!”
话虽说得彬彬有礼,似乎还很客气的征求着少女的意见——可说这话时,早已
开始脚底抹油;当他最后这句恳求话儿落下时,在那少女惊诧的目光中,醒言的身
形已是在两丈开外了!
“哼哼!这贼果是惫懒!竟想就此溜走!嘻~~在本公主面前还想逃得掉?且
看我的手段——”
看不出,这位自称“公主”的小姑娘,竟还是个法师;只见她吹气如兰,轻叱
一声:
“冰、心、结~~定!”
念完咒儿,小姑娘便拈起那纤纤玉指,朝那位正在极力逃窜的“淫贼”,便是
一指!
………………
不料,出乎这位正等待淫贼定住的少女意外的是,她这向来百试百灵的法术,
今日不知为何竟是失去效用——那位正在奔跑的少年,身形似只是微微一滞,却又
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择路而逃!
不提那位少女的惊讶,且说少年张醒言,正自快步奔逃间,忽觉着自己被啥东
西突然绊了一下,差点儿没摔个大跟头;不过幸好,自个儿还是迅速稳住了身形,
才没出丑——只是,在方才那一瞬间,自己身体里那股流水,似乎又隐隐一现。
“咳咳!自己修炼的这‘太华道力’,还真是不错嘛!可以防俺跌跤……阿—
—嚏!~~”正自洋洋自得的醒言,却不防猛觉一股寒意冒了上来,竟是打了个喷
嚏。
“呃~~看来今夜有些着了秋凉,回去得多加些衣物……顺便还得查查黄历—
—恐怕今日真个是不宜音乐、不宜远行!”
虽然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可醒言脚下却是丝毫不敢停留,紧紧攥住手中的玉笛
,真可谓动如脱兔,一路飞奔,落荒而逃……
专心逃跑的醒言有所不知的是,他身后这位少女小法师,正以为方才法咒失灵
只是个意外,之后把那咒儿念了又念,手儿指了又指——只可惜,对那位逃之夭夭
的少年而言,却似是再无丝毫影响……
“可恶!想不到这厮竟如此腿快,眨眼功夫便逃出那么老远——是了,想来是
离得太远,方向指不准,才导致本公主这定身咒儿失灵。”找到合理解释的少女,
想了想,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哼~看这惫懒家伙,溜得如此之快,一定是做贼心虚了!只是,想要逃出
本公主的手掌心,那是休想啊休想~~”
清凉晚风吹拂中,少女的神思稍微安定了下来,却发觉有些不对劲之处:
“咦?这惫懒家伙只是一介凡夫,怎可那偷得我那神雪玉笛?难不成竟是我看
走了眼,他还颇有些来历?……唔,应该不会的,想本公主慧眼如炬,若有怪异怎
可看不出来?!”
颇为自信的少女转念一想,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呃~~——难道这事儿又和爷爷有关?只是,自己这些天不见了神雪,问起
爷爷来,他也说不知道的——不对,想起来了,答话间爷爷那神色,总似是有些古
怪……看来一定是爷爷偷拿他宝贝孙女最心爱的神雪,送给那臭小子了!”想及此
处,这位刁蛮的少女,竟是鼻子一酸,小嘴一扁,竟似要哭出声来——
只是,又回想起自己这位为老不尊的爷爷,这些天问及他神雪下落时,只推耳
聋,那装聋作哑的可笑模样,这少女气苦之余,不免又有些哭笑不得。
秋夜凄迷的月色里,逃跑少年的身形早已被夜幕掩盖,再也看不到;冷月的清
光中,只留下这位泫然欲泪的少女,独立在波光潋滟的鄱阳湖边……
第二十章
待醒言一溜烟溜回马蹄山家中时,夜已深沉;胡乱用了些饭食,洗漱之后也便
解衣睡下。
这一晚,醒言睡得并不安稳。少年回想今晚的事儿,越想越郁闷。本来自个儿
好好的吹吹笛儿怀怀故友,竟招来贼人的称谓,最后自个儿还真似做了啥亏心事似
的落荒而逃。醒言越琢磨越觉得憋气,辗转了好半晌,才渐渐沉入梦乡。
不过,值得醒言高兴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鄱阳湖畔的那位认他为贼的少女
,倒再也没有出现。想来定是自己腿快,那少女追赶不及,无从知晓自己的行踪。
想通此关节,醒言倒为自己这几日的心怀鬼胎暗觉好笑。
白天无事,醒言便常在饶州城内游荡,记起来便去季家私塾旁听旁听,或者去
那上清宫善缘处那儿,和清河老道扯皮。这位神神叨叨的老道,自那次赠书之后,
便再也没提及此事半句,似乎啥事儿都没有一样。不过这样醒言倒也落得清净;毕
竟那所赠之书上写得玄玄乎乎,反复研读后仍是半懂不懂。虽然自称修习了那书中
炼混沌之神的“太华道力”,实则醒言对书中炼神化虚的章句,才真称得上是混混
沌沌。
虽然老道只字不提那『上清經』,但倒是经常劝掇醒言再度和他搭档,去行那
“除秽卫道”之事。只是,自那场凳妖事件发生之后,醒言对老道这些正义凛然的
提议,坚决敬谢不敏。
提心吊胆了一些时日,没碰上那歪缠的少女,倒是几次与另外一人照面。此人
便是那位花月楼“玉蕊雨云”四姬之一蕊娘的入幕之宾,胡世安。想那原先举止颇
为端娴的蕊娘,竟为此人动了痴情,醒言少年心性,自然好奇得很,所以在花月楼
中也颇为留意了一番。
经醒言观察结果,也难怪蕊娘这花月中的淑娘子动了凡心。这位胡世安胡公子
,端的生得一副白净好容貌,眉目间清朗秀润,兼之长身玉立,难怪蕊娘动情。又
据小丫鬟迎儿透露,这胡世安胡公子,本是山东蓬莱的富家子弟,正来此地游历,
与蕊娘一见钟情,不仅好得蜜里调油,还准备为蕊娘赎身从良、结成婚配呢!
每说到此处,不仅迎儿小丫头眼中充满艳羡憧憬之情,连醒言也不免为蕊娘的
好运感到高兴——要知道,在饶州地界左近,还很少听到有恩客替青楼女子赎身从
良的。因为,一来这赎身之资本就不菲,二来有此财力者,大多为士族清门,自不
会来干这种有损门楣的事体。所以,听得迎儿如此说,醒言打心眼里为蕊娘高兴,
难得她有这么一个好的际遇。
这胡公子另外一件让醒言留有些印象的是,在城里几次碰到这位胡公子,大抵
都在那“快意坊”附近。看来这位富家子弟,年少多金,不仅仅是风流成性,赌赛
国里也当着先锋。因为这“快意坊”,可是饶州里最大的一家赌场,在同行中的地
位,颇似那“花月楼”之于青楼,“珑乐坊”之于乐坊。
醒言看到这些,也就是一想而过,倒也没有非常在意。
这样的日子平淡如水,醒言整日介优哉游哉,倒也过得逍遥快意。只是,这样
的好日子过得没多久,醒言便又遇上了一件麻烦事。
正是这日傍晚,几位来花月楼喝花酒的外地江湖客,平地惹起一段风波。
按理说,这花月楼名声在外,过路的江湖汉子来光顾的倒也不少,虽然个个都
不是省油灯,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三教九流混杂的青楼,却反而不敢
胡乱生事。
因此,当这晚这三个江湖豪客打扮的仁兄,假借着三分酒意胡搅蛮缠时,便显
得格外的刺眼。先是,这几人嫌道这满桌的酒菜难吃,不是嫌菜太咸,便是怪酒太
淡,一番做作下来,显是典型的霸王餐食客做派,明眼人一看便知。虽然这障眼法
儿低浅,但花月楼毕竟吃的是四方饭,在场客人不少,倒也不好怎么发作,只好由
着他们厮闹;在花月楼里说得上话的大娘,也只能上前低声下气的连陪不是,唤着
丫鬟将那些酒菜撤下,又流水介换上新的一席。
一番卑声下气,本以为这场风波就此平息。可那几人一顿胡吃海喝之后,竟又
开始指摘起陪酒姑娘模样的不是来;一番放肆的贬斥之后,便借机说花月楼调哄人
——这番做作,纯粹便是不想付这花酒钱了。
只是,这几位仁兄却似乎实在不知趣;要知道,在花月楼这种地方,随便怎么
调笑姑娘,那都是题中应由之意,任说得怎么不堪入耳都只当常言;但若是纯粹找
茬儿似的贬低姑娘容貌,便犯了青楼的大忌,便可谓是有点不知进退了。
但即使这样,怎么也扯不到醒言这一个小小的乐师身上来。但不知那厮真个眼
光好,还是合该醒言倒霉,这几位找茬儿赖帐、正和花月楼伙计争较的江湖汉子,
其中一个家伙正有些不耐烦,偶然斜眼一扫,正瞧见醒言手中神雪那碧玉管红缨珞
的漂亮劲儿。
这厮当下便仗着酒劲,指着醒言手里的玉笛,声称其实要自个儿实打实付帐也
可以,但要把那少年乐工手里的石头笛子饶给他,即便加几个铜钱也行——于是,
这位轮不到自己出头,正在一旁瞧热闹的醒言,便遭受了他这个月以来的第三次无
妄之灾。
只是,现在这把玉笛神雪,对于醒言来说可是衣食父母,真可谓爱逾珍宝;想
当初鄱阳湖畔莫名其妙被诬为贼人之时,醒言宁可一路狂奔十几里路,也不愿玉笛
被人抢走;今日遇到这般完全蛮不讲理的强取强夺,醒言更是不能忍气吞声。
其实醒言也就是十六岁光景的少年,本来也就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性。何
况他在一旁一直瞧着这几个家伙的作为,已是不齿久矣;现在那厮更来觊觎自己的
衣食父母,自然更是一股明火儿往上撞!因此醒言再也顾不得那三位家伙显非善类
,当即一口驳绝那厮的无礼要求,并顺便大声讥嘲了几句。
这一下,便似捅到了马蜂窝——这三位半疯不癫的家伙,确实并非善类,横行
霸道久矣;原本倒真个只想食了霸王餐。但经其中一位一提,现在真个越看越觉得
那少年的笛儿是个宝贝,直想占为己有。现在一见这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少年,
竟是出言不逊,当下正中下怀!
只见那位说要“买”笛的豪客,突然逼近醒言,面目狰狞的恶狠狠说道:
“小娃儿,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 ※ ※ ※ ※ ※ ※ ※ ※ ※※ ※ ※ ※ ※ ※ ※ ※ ※ ※
注:今天上午做报告,今天凌晨折腾到三点。然后又睡不着,怕错过时间——
只有平潮一人讲,要是缺席,岂不会被⿴⿵⿶⿷⿸⿹⿺⿻⿴⿵⿶⿷⿸⿹⿺⿻⿸⿹⿺
⿻⿴⿵⿶ <—— (起点系统注:此处太过血腥,已被起点自动马赛克屏蔽!)
晚上,又有课程直到18:00——只有我一个学生,勉力撑完一个半钟头到课程
结束,便向老师道歉今日实在太困,不能善解人意。
……因此,写这章时,也是磕磕绊绊——我写书时,心情好、中等时写出来的
模样,和困顿欲睡时,完全两样——勉强上得此章节,是不想让关注我已久的书友
再等下去。。。。。。因此这章请各位书友先将就着看——等明天清醒过来,可能
再回头改改。
不行了,看这模样,平潮明天上午得去吉祥寺拜拜佛了。:P
二十一章
“小娃儿,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那位面目狰狞的江湖汉子,将这句话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说完,便留心观察众
人的反应——只可惜,花厅内还是颇为嘈杂,眼前这乐池里的少年,反应也似乎不
是很大。顿时,他便觉得有些尴尬。
幸好,他的两位兄弟察觉到他的窘境,赶紧凑趣的怪叫:“大哥!亮出你的名
号,怕那小子不被吓趴下!!!”
“嗯!老子便是、名震江淮的、霹雳惊魂手——南、宫、无、恙!!~~~”
“呃~~”一听这个吓人的名号,醒言心里倒是“咯噔”一下,“坏了!看来
惹上个极厉害的武林高手了!自己今个儿怎恁地倒霉!这笛子……还是算了吧,好
歹它只是身外之物,还是保住小命要紧——想来那云中君知道情由,也不会如何怪
罪于我~~”
正待醒言准备服软,和这位惊魂手南宫先生,就笛子的价格再好言相商;谁成
想,这南宫大侠,见醒言软乎乎的只不搭话,便是火冒三丈;兼之看这少年温厚纯
良的样子,凭自己这份功力,要将他手中的笛儿夺来,却还不是三个指头捏田螺—
—手到擒来?!
于是,只见那南宫无恙二话不说,揉身而上,出手如电,直奔醒言扑来——左
手握拳朝醒言胸前猛击而去,便是要推开少年;右手则五指蜷曲,形如鹰爪,便待
去夺少年手中玉笛。其动作一气呵成,兔起鹘落间果然是迅如霹雳。
见这势若奔雷的架势,看来这位南宫好汉,确非浪得虚名,手底下还真有不凡
的功夫。见此情形,在场人众无论内行外行,皆是暗暗心惊,都道那倔强少年,这
回不免要吃上一番大苦头;而花月楼与醒言交好的一些下人,更是心内如焚!
而此时那位正被攻击的倒霉蛋,少年张醒言,心下也是懊恼之极。醒言心说这
位好汉怎恁地心急,咋不待他开口便来动手。看这威猛的架势,要是被他挨上一下
,恐怕这跤要跌得不轻。不说那买药钱花费不少,说不定还会耽搁自个儿上工。于
是,在电光石火间转过这些念头后,醒言便决定先拼力挡上一挡,等避过这个势头
,再有话好好说。
慑于“霹雳惊魂手”这名头,醒言不敢怠慢,赶紧将玉笛迅速往旁边雕花凳上
一搁,然后聚起全身十足的气力,握紧双拳,准备死力抵挡住这一遭攻击——
幸运的是,眼前这位高手,似乎比上次那榆木凳妖的速度还要慢上不少,让醒
言颇觉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摆好架势。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两人的拳掌终于对到了一起!
…………
“哗啦咣啷 *^@☆*~▲#%◆&#$@★~☆!~~~”
果不其然,与众人料想的一样,在烛盏灯光的映照下,两人甫一交接,那少年
的身影便被击飞出去!
只是……
怎么那被击倒的少年没朝后跌跤,倒反而向对面飞去?那两位正自大声叫好的
闹事汉子,见此情景也不禁愕然,声音也顿时小了下去……
稍停了一下,大夥儿终于惊讶的发现,原来刚才那位倒飞出去好远、一路撞飞
不少凳椅碗碟的身影,却原来是那位气势汹汹的霹雳惊魂手!而那位少年,却只是
朝后小退了两步,却是安然无恙——众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一时间有些
转不过弯儿来。
此时,自己也觉着莫名其妙的醒言,显露出来的一脸愕然,在旁人的眼里,也
显得格外的高深莫测……
既然少年安然无恙,那这位一路摔跌的“南宫无恙”兄,便真个有恙了——只
见他挣扎着扶着旁边的桌脚爬起来,满嘴流血,眼见是受伤了。他的两位兄弟心惊
胆战之余,赶紧跑上去,扶住他们的大哥,关切的问他哪儿受伤了。
只见这位惊魂手南宫好汉,一边张开嘴巴给他俩兄弟看,一边唇齿漏风的说道
:
“么(没)丝(事)!就牙丝(齿)磕掉两颗……阿哟~”
原来,幸好是皮糙肉厚,他在刚才的一路磕碰中,只掉落门牙两个。
要知道,在这汉晋之际,极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掉落了牙齿,都
要用红布囊包好,或悬于轩榻,或随身携带,马虎不得;因此一听大哥的门牙掉了
俩,这两位兄弟立即着了忙,赶紧分头往左近仔细寻找。
只是,二人左寻右觅,却只能找到一颗。两位好兄弟再三寻觅无果,只好很抱
歉的跟大哥说自己无能。他们的南宫大哥也很通情达理,没有怪罪:
“还有一颗——大哥一时着忙,不防吞落肚里……”
“呃!~~那就好,没丢!”
只是,这俩难兄难弟,见大哥丢了如此场子,却只字也不敢提起助拳报仇之事
。一想刚才那狼狈,三人便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没半点开始的威风。
…………
之后,有关南宫好汉一行三人的两席花酒,以及这番不愉快导致的有关设施损
坏,这些消费、赔偿费用的交涉洽谈,双方都在非常友好的气氛下进行。
由于三人身上的银钱总共加起来也不够赔偿,霹雳惊魂手南宫兄,很豪爽的自
告奋勇去花月楼厨房洗碗三天。而他的两位好兄弟,也充分表现出有难同当的江湖
义气,坚持要和大哥同甘共苦,一起洗碗——直感动得南宫老兄差点没热泪盈眶,
连道“好兄弟!好兄弟!”
于是,这三位讲义气的好汉,总共只要洗碗一天,便可消弭一切与花月楼的不
愉快。
很快,花月楼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酒照喝,舞照跳,情照调——转眼又是一
派风花雪月的气象。
只是,此时的少年醒言,却觉着很有些不自在。他感觉到旁边这些平日的熟人
,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说话的声音也都轻柔了许多,弄得他倒有些不适
应。
不过,让醒言感到高兴的是,花月楼的老板娘夏姨,当场宣布,鉴于他今晚的
优秀服务态度,她将另聘他为花月楼的护院——
呵~~这样便可以领双份工钱啦!
少年正自兴高采烈,却忽听得旁边有一人冷冰冰的说道:
“哼!原来也是个好勇斗狠之徒!”
二十二章
且说那少年醒言,正碰上平生少有的几次扬眉吐气,正自洋洋得意,却不防旁
边突然一声冷嘲热讽,一时间不免颇为扫兴。
醒言闻言转过头去,要看看是哪位恁地煞风景。这一瞧不要紧,醒言只觉得眼
前突然一亮:在他身旁不远处,正立着一位宽袍大袖的俊俏少年。
这少年丰姿玉貌,生得格外的俊美:星目秀眉,面如冠玉,若施雪粉。长身玉
立在那里,醒言只觉得这少年身遭便似有明烛相照,看在眼里竟有熠熠生辉之感。
“好一位翩翩浊世之佳公子!”怔仲半晌,醒言才缓过神来。揉了揉眼睛,才
想起眼前这位美少年,方才似乎对自己很是不满;于是醒言便陪着小心问道:
“这位公子,不知小的适才是否有唐突阁下之处?若小的刚才有啥不小心的地
方,还请公子见谅!”
这“公子”的称呼,醒言心里还是略微斟酌了一下的。若称惯常所讲的“大爷
”,显是有些亵渎了这位丰神如玉的少年;若叫“兄台”,则似有些自抬身份——
慑于少年的灼灼容光,有点自惭形秽的醒言,只觉得这称呼万万的不妥。最后,还
是觉得称他作“公子”比较妥帖些。
“哼!”——谁想,醒言谦恭的问询,只换得这位公子一声冷哼。看来,醒言
这位刚刚被夏姨表扬的优秀员工,似曾将眼前这位公子怠慢得不轻。
只是,身为当事人的醒言,却真个是一头雾水——毕竟在刚才那无恙兄的“门
牙”事件中,自己只是奋起反抗无礼要求的受害者而已。若与此事无涉,则更想不
出自己对这位公子有何唐突之处——说实在的,这么俊俏的公子,自己还是头一回
瞧见呢!
见醒言满腹狐疑还想询问,那年轻公子倒是不耐烦了,把手一摆:
“你这小厮,且不和你多说;今日大爷只是来听曲儿,不多与你计较!”
虽然还是莫名其妙,但既然顾客不想多说,醒言也乐得装作糊涂,决不会去打
破沙锅问到底,自触霉头。只是……这位公子脆生生的声音,自个儿咋觉着有些耳
熟呢?
撇开隐隐的一丝疑虑不提,醒言开始熟稔的请这位俊俏公子点曲儿,终于开始
今天的正经工作。
…………
这演着演着,醒言却觉着有些不对劲儿起来:
这位少年听完一曲又是一曲,且不提半分赏钱也无,这一路听下来,竟似不想
停歇,丝毫没有叫姑娘的意思。
要知道,这花月楼可不比乐坊,这听听曲儿、奏奏乐儿,只是约略来烘托一下
气氛,助助余兴的节目;这最后的正角儿,还得落到花月楼诸位如花似月的姊妹身
上去,那才是这“花月楼”的正道儿——要正经听曲儿,你可以去“珑乐坊”啊,
那里才叫专业!
于是,这壁厢是兴致勃勃,点曲儿手不停歇;那壁厢,却苦了那些个在一旁苦
等的姊妹们——这些姑娘皆是贪那少年美貌,拼着其他生意不做,只是抻长了脖子
在那儿傻等——直等得脖儿是酸了又酸,脸上的笑容是换了又换——简直便快挤不
出些个笑意儿来了!
且不提旁边的姑娘们焦急,对于醒言而言,几曲儿下来,他更觉着今晚这位公
子有些不对劲儿:想来,这位翩翩公子应是家学深厚,看他点曲儿的架势,显是对
这宫商徵羽之道颇有研究——
只可惜,这位点曲儿不嫌累的美少年,其深厚的乐理造诣,对于醒言所在的这
小小乐班儿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刚听罢清新绵邈的仙吕宫唱,接下来却点健捷激袅的双调唱。正自沉浸于余韵
当中爽朗自得的全体人员,不得不迅速调整情绪,进入苦大仇深的状态~
一曲高平调儿演罢,敬业的唱曲儿姑娘和乐工们正在欢欣鼓舞——这些快乐的
人们绝不会想到,接下来他们便要成为凄怆怨慕商调唱的主角!
一阵忙乱,全班调和好了管儿弦儿,成功演奏一曲轻快亮丽的中吕调儿『般涉
哨遍』——得到下一曲儿,却不得不又是一阵子折腾,搬码儿转调,转去风马牛不
相及的黄钟调儿『古水仙子』!
更要命的是,醒言服务的这花月楼的乐班儿,本来熟稔的便只是些个明快妩丽
的曲子,陡然要他们奏这些生僻调儿,自然是左支右绌,苦不堪言——
这一番折腾下来,不仅乐班儿众人汗水淋漓,叫苦不迭,那在一旁苦等的痴情
姊妹们,却也差点化成望夫石!
却说少年张醒言,有了这位公子前面那番话,再看看他眼前这一番做作,少年
心里终于回过味儿来:
“这……这位兄台,不是变着法儿在戏弄我嘛!唉~看来自己以前将这位仁兄
得罪得不轻!”
等等……一想到“以前”这俩字,再仔细瞅瞅眼前这位公子的长相模样,一直
糊里糊涂的醒言终于恍然大悟,想明白为啥一开始便觉着这公子声音耳熟:
原来,眼前这位翩翩“佳公子”,却正是自己那晚在鄱阳湖边吹笛之时,不知
从哪儿跳出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指他为“偷笛贼”的少女!虽然那晚溜得有些仓促,
但在那不算晦暗的月亮清光里,醒言还是依稀瞧见到少女的模样——后来,这形象
更是反复出现在少年少有的几次噩梦中!
这当儿两下一比照,醒言是越看越像,眼前这位嘴角含嘲的美貌公子,活脱脱
便是那晚鄱阳湖边的蛮缠少女!
其实说起来,这位少女来历却也不凡,在她所在亲族之中身份也甚是尊贵。在
族中,这少女一向被唤作“灵漪儿”;这“雪笛灵漪”之誉,可谓是江海闻名——
现在失去这支“神雪”玉笛,叫她如何不急!
初时,一见自己心爱的笛儿出现在醒言手中,灵漪儿只以为是醒言这惫懒少年
偷走了自己的雪笛。可那晚被这滑溜少年逃掉,再静下心来想一想,却觉着此事又
有诸多不通之处。
愤懑的少女,再想及这些天爷爷对自己是有求必应,问起那失笛一事,却只推
耳聋——看这情状,十有八九,这失笛事儿,又得着落在自己这位嬉笑无常的爷爷
身上!
只是,生性活泼的少女灵漪儿,所居之处虽然不凡,但对于少年人而言却有些
沉闷,尤少敢与她嘻笑怒骂如常的同龄人。这下好不容易找着因头,遇见醒言这“
刁猾”的少年,少女如何肯轻易放过!
灵漪儿一心只寻思着:“碰见笛子的事儿先不告诉爷爷;等我凭着自己的智谋
将这笛儿取回,再审得这讨厌少年亲口承认笛儿是爷爷偷送于他,那才有趣!”
一想到自己那惯熟装聋作哑的爷爷,将来被自己人赃并获的可笑模样,少女便
忍不住要笑出声儿来!
只是,眼前这可怜的少年却哪里知晓这些情由,只是一门心思的琢磨着,咋办
才能摆脱眼前这刁蛮女娃的歪缠。
醒言偷眼环顾了一下四方,见大多是“自己人”,便不免宽心了许多,胆气也
壮了起来——眼角的余光偶尔扫过一处,醒言心中一喜:
“有了!”
二十三章
且说少年醒言瞧出那位俊俏“公子”的真面貌,正自心怀鬼胎踌躇无措之时,
眼角却正巧扫到一旁还在扶着腰儿撑着脖子傻等的一众姑娘们——看起来,现在他
和她们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瞧见她们,醒言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暗忖道:
“好你个女娃儿,恁地不良,乔装打扮只来折腾俺!若是再这样点奏下去,不
单俺自个儿吃不消,也会因俺拖累了旁人。嗯,你这女娃会使这招‘改头换面’,
俺也就来个‘驱虎吞豹’,嘻~~”
也不管比喻恰不恰当,反正醒言心中是打定主意,不管怎的,今日定要将这位
前来寻衅的蛮缠女娃挤兑走,否则,今晚大夥儿都非累趴下不可!
“呃~我说这位大爷~~~”
——正当灵漪儿兴致勃勃又点了一首恐怕声能裂帛的“无射调”时,醒言再也
按耐不住,终于出言实施他的驱逐大计!
只见他将手中的玉笛“神雪”稳妥的插入腰间,然后对眼前这位冒牌“公子”
说道:
“依小的看,这位爷已听了这许多曲儿,想必也有些倦了吧——”
其实确切的说,倦了的只是这醒言在内的花月楼诸人;眼前这位灵漪儿“公子
”,不仅半点疲态也无,更可称得上是神采奕奕!不过眼下正说话的这位,显然准
备无视这样的事实,继续往下说道:
“小的和众伙伴们的这些曲儿,奏得实在是粗鄙不堪,再听下去恐怕便污了公
子您的耳目!公子您请往左右看……”说到这儿,少年一指灵漪儿身畔那些个望穿
秋水的姊妹们,
“您旁边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姊妹们,专在候着公子;值这良辰美景之时,您
何不就此挑出一位,这便安歇去也?~~”
此时,醒言身侧那些正自疲惫不堪的乐班乐伎们,正巴不得有人出来说话,一
听醒言吱声,全都正中下怀,个个放下手中家伙,支起耳朵静候下文——正可谓是
“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那些在旁边一直苦等着的姑娘们,听得醒言后面这句公道话,更是如闻仙旨
纶音、如聆至理名言,当下恨不得抱着这知情知趣的小小少年,亲上一口!
瞧了一眼这些个跃跃欲试的花月诸姬,读过兵法的醒言,心里琢磨着还得趁胜
追击,再给她们添上一把火:
“各位姐姐,请恕小子直言,今日各位为何如此懵懂?这位公子听曲儿不止,
显是面皮薄嫩,不好直言;各位姐姐何不就此毛遂自荐?也好早去安歇;须知那春
宵苦短哦……”
——在花月楼待了这么多时,少年张醒言也是耳濡目染;虽然实际上是半懂不
懂,但这些风情话儿还是听得多了。此际信手拈来,虽有些个不伦不类,但其意却
恰是切中肯綮,正挠着旁边花月诸姬的痒处:
醒言此言一出,便似一颗火星儿蹦到火药堆里,那些在一旁憋得好久的花月诸
女,顿时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将眼前这位千年难得可人疼的俊俏公子团团围住,拖
衣拽袖,殷勤递话,各个都使出自个儿的看家绝技,务必要占得“花魁”而回!
一时之间,处处可闻莺啼燕语,满场子里媚眼儿横飞。这个是鬓歪髻乱,那位
是鬟蓬钗斜,却还是个个争先,人人踊跃,惟恐落于他人之后!
那乐班儿的诸位乐伎们,在一旁也没闲着;方才那一顿磨砺,个个是心有余悸
,现下心底俱都盼望着这位万难伺候的公子哥儿,早日入得那红绡帐中、香罗被里
,不再来跟她们罗皂。更有个别贪那公子俊俏的乐伎,已是按捺不住,弃了琵儿琶
儿,理了理香鬓,挽了挽云袖,竟是亲自下场,也去加入到这场争夺之中!
——只见眼前整个场面,便像是一锅煮开了锅的粥汤,端的是混乱无比!
若是在旁个男子看来,眼前这场面也许算得上是齐人之福,定要来左拥右抱,
好好享受一番。可现在处在这脂光鬟影中心的灵漪“公子”,却只是叫苦不迭。自
幼身份尊贵的她,却如何受用过这般场面:
只只玉手伸来,拈作兰花,却只在她嫩脸上乱摸;
个个纤腰曼拧,柔比杨柳,却频来她娇躯上挨擦!
正可谓:旁人道它是温柔乡,自个儿却看成是修罗场!
说来这位特地来捉弄醒言的少女灵漪儿,未曾料想到这惫懒少年竟是如此不敬
业,说不演便不演,而且还出言挤兑,说出那样羞人的话儿来,饶是这灵漪儿平素
刁蛮无忌,却也是一时乱了方寸,竟忘了驳斥——便已失却了先机,弄得现在这般
狼狈,轮到她叫苦不迭了!
混乱当中,这灵漪儿在人缝儿里,瞥到自己这场灾难的肇始者、那个偷笛不还
的可恶少年,却兀自在一旁只是乐呵呵的看热闹,不时还喊上两嗓子鼓劲加油!
一见这讨厌少年还在那儿煽风点火,灵漪儿更是羞怒难当;再加上那扑面而来
的熏人脂粉香气,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呛人,少女挣扎的力度不免便大了些。于是
,只听得“噗”的一声,她头上那顶本已斜乱的冠帽,再也支持不住,在这场动乱
之中,终于掉落下来——
这时节,那些在外围还在拚命往里挤的姑娘们,却奇怪的发觉前面的姊妹怎么
突然便停了下来;正在不明就里,便有趁此机会挤进人堆的幸运儿——只是,挤到
近前却才惊诧的发现,方才这位众人瞩目的俊美少年,原先那顶素帽早已不见,那
满头的青丝正如瀑布般披落下来;再看“他”一双噙着泪光的明眸——此时便是再
傻的傻大姐都能看得出来,原先自己那芳心暗系的风度翩翩佳公子,却原来是一位
娇娜妩媚的俏佳人!
再说那位还在外围加油鼓劲儿的少年张醒言,急切之间还没来得及看清场中的
变化,兀自在那儿大声吆喝:
“哈哈~~我说这位多情的公子啊,俺们花月楼还有特制的五石散,买上一小
包、包您用了满意!~~~”
可怜这个原本正常的好心建议声,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厅子里,竟是显得有“
少许”不协调!
终于,这位饱偿苦难的无措少女,此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只见她使力分开还围着她的红粉队伍,只身冲进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有些凄迷的夜色,掩盖住少女委屈的身影;唯有一声带着哽咽的恨恨话语,却
清晰无比的传到众人耳中:
“张醒言!我跟你没完~~~”
在场的花月诸姬,闻言俱都诧异的看向醒言——眼光里还含着些暧昧的笑意;
而这位正在检讨自己刚才是不是有些过分的少年,听了这伴随晚风而来的话儿,却
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糟!~~她居然连俺名姓都打听到!看来,俺以后还有得麻烦……”
“唉!”
二十四章
自那晚风波之后,醒言心下不免又是惴惴不安了几天。只是,和上回鄱阳湖边
平地起争执之后一样,接下来的几天里,似乎又是风平浪静,不见那位莫名其妙结
下梁子的少女,再来这花月楼和他混闹。
想来,定是那晚铺天盖地的风流仗阵,将这位年方少艾的女娃臊得不轻,并自
此知难而退。
只是,虽然那女娃儿再不来罗皂,这花月楼诸姬,和那乐班中的乐伎们,倒是
常拿那晚之事来和醒言打趣——俱都说他小小年纪,平时又是一副老实模样,谁都
看不出他竟是悄悄在外惹下了一桩风流债~~
此时,若前来和他逗趣儿的是那楼中之妓,便一定会扭捏作态,装腔作势的嗔
怪:
“阿唷我说张家小哥儿呀~你也忒没眼力噻~~看俺们这花月楼中佳丽如云,
小哥你又何必去舍近求远呢?~~~不如……你看看奴家如何?嘻嘻嘻!”
说罢,便每每和旁边看热闹的姊妹们,一起瞧着这闻言正面红耳赤的少年,大
乐!~~
只是,这趣儿打得多了,就变得有些个无趣。对于当事人而言,颇显得有些聒
噪——几日里这位本来无人问津的醒言,竟是难得有片刻清静的时候。
不过,打趣归打趣,那些见过灵漪儿绝世容光的姊妹们,在跟少年逗弄之余,
却也是暗自称奇,不知这位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还算老实的郊野少年,又如何会招
惹上这么个姿容出色的女娃儿——且不提容貌如何,单论她那举手投足间隐隐蕴涵
的气度,一望便知,这位不知何故前来痴缠的少女,并非是那寻常市井人家儿女。
若有些个好奇之人就此来逼问醒言,则总会被这滑溜少年用话儿支开,不得要
领,着实让人蒿恼得紧——其实,若是因此便来怪罪醒言支吾,便实在有些冤枉他
了。因为醒言本人到现在为止,于那位少女的真实来历身份,也是莫名其妙,懵懵
懂懂;以己之昏昏,又如何能让旁人昭昭?
同时,不免又有好事者顺便盘诘他那晚为何如此大力,一拳便击飞那看似凶恶
非常的江湖莽汉——这个问题对于醒言而言,其答案便有些荒诞无稽,更是无从启
齿;少年只好一概以“天生大力”、“含愤出击”,这样看似还算有几分道理的解
释来作答。
说来,这女子相对于男子而言,本性更为好奇,对这些飞短流长的事儿,是天
生的分外敏感。这花月楼中多女子,这一下可苦了醒言了——迎来送往,轮流接待
各类咨询,颇有些目不暇接。反正不管怎么说,醒言这几天来耳根着实不得清静。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当中尤属那位小丫鬟迎儿最为突出,整日介追着醒言问
这问那,并且对他与那晚少女的关系特别有兴趣,做了大量的探询——饶是醒言为
人宽厚,却也是有些不堪其扰!
话说这日醒言好不容易打发走小丫鬟迎儿,正是无计可施,对影长愁。正自闷
坐之际,不免又回想起那晚的情景。这一回想,醒言倒是心中一动:
“那晚那蛮缠女孩儿所点曲目,倒是颇见水准;看来这刁蛮女娃绝不是寻常人
家女子。呵~~若不是俺曾花了不少时日跟那季老先生学过礼乐,恐怕那晚便要当
场出丑——虽说勉力还能应付,但那晚在一些艰险调儿上,自个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看来也得寻个当儿练一练了……咦?!对啦!”
醒言突然似乎想起来什么,只觉眼前一亮:
“上次和那清河老道降完祝宅凳妖之后,俺不是琢磨过,是不是能将俺修炼的
这‘太华道力’,试着来辅助吹奏云中君所赠那本谲拗难奏的谱儿『水龍吟』?我
咋把这茬儿给忘了!真是忙晕了呵~~”
现在的少年醒言,已经习惯大言不惭的自认为,自个儿已经在修炼那《炼神化
虚》提到的“太华道力”了——虽然,到现在他还没找到所谓“修炼”的确切法门
。反正是自言自语,也不怕旁人来笑话。
醒言想到这里,立即想到一个从这几天无边聒噪中解脱出来的妙法:
“何不趁此机会,便向夏姨告假一两日,回马蹄山去探望家中爹娘,顺便到那
马蹄山上无人之处,放开了练笛?正好也落得个耳根清净!哈~两全其美,妙哉妙
哉!~~”
待这念头一起,少年是越想越妙,一刻也不想停歇,赶紧起身便去跟夏姨告假
,说道自己惦念双亲,想要回家去探看探看,顺便也在家旁山野无人处练练笛艺。
这花月楼的老鸨儿夏姨,自那晚醒言一拳惊退江湖豪客,数语挤兑走乔装少女
,便已是对这个原本心目中的市井少年暗自称奇,刮目相看。现在既然这醒言小哥
儿出言请假,夏姨自也不会扫兴,当下便很爽快的准了他两天假。
听得夏姨应允,醒言当下便如出了笼的鸟儿一般,携着那曲谱和玉笛,一溜烟
往马蹄山而去!
待回到家中,醒言歇了一回,便帮着姆娘做了些家务。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悄
悄的降临在这饶州城郊的马蹄山野。
用过晚食,醒言跟父母招呼了一声,便别着心爱的玉笛“神雪”,揣着那本曲
谱『水龍吟』,出发去那马蹄山上练笛去也。
秋夜的马蹄山,已凋落了夏日里苍翠的盛装,在这迷离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格
外的寂寞凄清。山路近旁的草丛中,未晓寒冬将近的秋虫,还在不知疲惫的唧唧复
唧唧。极目向远处望去,那些与马蹄山相连的连绵群山,随着山丘曲线向远方的逐
渐起伏延展,那笼罩着山野的清白月光,也正在渐渐的隐退;黟黝夜色笼罩着的山
野灌木林中,无声的隐藏着自然界种种的危险与神秘。
依旧倚坐在马蹄山顶那块平滑光洁的白石上,少年醒言摊开那本早已读了无数
遍的曲谱『水龍吟』,又借着月光略略浏览了一遍,便放到一旁,执起那心爱的玉
笛“神雪”,准备尽力试一下,能不能借着自己身体里那股流水般的“太华道力”
,来将这不少谱调已超出人类正常听力范围的异曲“水龍吟”,顺畅的奏将出来。
四野无声,惟闻虫吟……
二十五章
话说醒言为了能吹奏出云中君所赠那本曲谱『水龍吟』,把主意打到那自己也
无从控制的“太华道力”上,颇似有些病急乱投医。不过,其实这也是有苦衷的。
因为,若按寻常方法,这『水龍吟』实在是无法吹奏,书中不少谱调已经超出人耳
所及的范围。
为了了解这一点,需要大致介绍一下古乐理。古时乐律总共包含十二律吕,而
音阶则分为五音二变。十二律吕包括有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
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音阶则分为宫、商、角、变徵、徵、羽、变
宫。它们都是逐渐升高。
若以十二律吕中的某一调儿作为音阶中的宫音,依次类推,则总共可以衍生出
八十四个曲调。只是,这八十四个调儿对于人类而言,大部分早已超出耳力所能感
知的范围,因此这些谱调并无实际意义——
要命的是,那位云中君老头儿送给醒言的这本曲谱里,却偏偏多用这类音调!
这要是换了一位浸淫乐理多年的学究,见了这样的荒唐谱儿,说不定便会被气得吐
血!
但不知怎的,少年醒言对那赠书的老头儿,油然有股信服感,总觉得这赠书之
事不像是在戏弄于他。
于是,醒言便要在这个月白风清的马蹄山上,试一试自己“修炼”的那太华道
力,能不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只是,这次似乎并没有啥好运出现,还是遇到了那预料之中的瓶颈:那股既熟
悉又陌生的流水样力量,任醒言是千呼万唤,却总是萍踪难觅,一如既往的呼之不
至、唤之不来!
醒言又凝神苦想了一会儿,却还是不得要领。
瞎折腾了一阵,聪敏的少年停止了所有无谓的召唤,开始静下心来回想自己几
次明显出现这太华道力的情景。第一次,夏夜无聊,观望山野上空纯净的星空……
第二次,青天烟水之湄,痴看居盈那仙苗灵蕊般的玉貌仙姿……第三次,祝家花厅
中,瞑目等待着那势如奔雷的榆木凳妖对自己的闪电一击……
想着想着,又念及这“太华道力”的称谓,于是那《炼神化虚》篇中的断章残
片,又像走马灯般在少年脑海中闪动不已:
“炼神一道,唯无为而已。”
“无心无为者,痴愚也;无心有为者,自然也;有心有为者,尘俗也;”
“有心无为者,天人也”
“无为炼神,天人之道也”
…………
“也许,我懂了。”
便似有一道灵光划过,困惑中的少年忽的淡然一笑,心中似有所动——
少年的神色忽然放松了下来,手足也随意的舒展开来——
这人,与这山、这水、这草、这木、这云、这月,与这天地间一切的一切,自
这一瞬间开始,便似乎融为了一体:
莫问这人从何处来,莫问这人又要向何处去;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在这
浩瀚宏阔的宇宙之内,他原本便应这样,于是便这样了——
若问:这人,与这山、这水、这草、这木、这云、这月,与这所有一切的一切
,为何就应该这样?
曰:天道有常。
曰:我自然。
于是,那流水一般的太华道力,也便在少年张醒言的身体里,自然而然的出现
了,便似它一直就在那儿。
没有特别的意识,醒言将那玉笛神雪,同样自然而然的,吹将起来。
自这一刻,这也许只有天和地、云和月、水和风、草和木,还有这少年才能听
得见的乐曲,以这少年为中心,在这月华如水的夜空中,静静的、奔腾的,以这样
矛盾而和谐的方式,向四面八方传播开去。
……晦暗幽深的丛林中,一位趁着夜色出来安放捕兽夹的猎户,正惊恐万分的
看着自己面前那头蓄势欲扑的猛虎。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却忽然发现眼前这只专
心捕食的猛虎,竟似在这只有林叶唏哩的山林中听到什么声响,将它那威猛无俦的
巨首,转向另一个方向去,注目凝视——然后,便丢下这嘴边的食物,向那个方向
踱去……眼见猛虎那壮硕的身躯分开林木,迤逦消失在夜色之中,这位死里逃生的
猎户,却仍然呆立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夜阑人寂的饶州城中,一位手头乏钱的破落户儿,正自借着夜色到一户人
家偷摸。正在这厮翻过篱墙、悄声落地暗自得意之时,却猛然惊恐的发现,在那近
在咫尺的墙角月影儿里,正蹲着一只硕大的狼狗。正在这泼皮两腿发软直欲落荒而
逃之际,却意外的发现这只狗儿见他并未上前狂吠厮咬,那狗头只是呆呆的朝向城
东方向,一动不动。
“惭愧!却原来是个狗雕。”这破落户儿顺手在那狗头上一按——☆*★※▲◎
×●*×★!~,立时间,这院里好一阵鸡飞狗跳、屁滚尿流!“原来是只真狗!~
~”的惨叫声,回荡在饶州城的上空中,久久不绝……
…………
再说那吹着玉笛“神雪”的少年,已经完全沉浸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
境界中去,浑不知身外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道,这原本只有些许云翳的夜空之
中,正在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乌云,隐隐滚动着风雷之声,并不时有道道电光张牙舞
爪的划过,状若龙蛇。
远远的山野里,传来阵阵怪诞的风响,有若鬼哭。
此时,醒言手中的那支玉笛“神雪”,其碧玉管身中那些雪色的纹翳,这时也
像是活了起来,在翠玉管中随着那『水龍吟』的音律,时聚时散,时分时合,不停
的游走徊旋,恰如海底的游龙。
而在少年的身周,以这白石为中心的数步之外,正聚集起越来越多的走兽,或
蹲,或伏,或立,或匍,虎、豹、熊、罴,狼、猿、狸、兔,虎挨着兔,猿挨着罴
,低眉顺耳,就这么静静的待在那里,凝望着这位正在醉心吹奏的少年,浑不顾天
边的闪电与惊雷……
借着那股流水般的力量,醒言终于将这曲谲拗难奏的『水龍吟』,吹将出来!
只是,随着音符的流淌而出,少年懵懂间隐隐的感到,身体里那股支撑着神雪
玉笛的“流水”,已是越来越弱,越流越细……及至整曲快要完结之前,正沉浸在
那无上境界中的少年,却“看到”那流水已然干涸!
霎时间,醒言只觉得浑身突若有千针万刃,只在骨髓之中刮刺,痛楚万端。更
可怕的是,醒言感觉到,似乎自己全身的血肉,都要顺着那流水的最后一丝余韵,
向那笛中流去,止都止不住……
值此危急之时,又是马蹄山上这块奇异的白石救了醒言。
正在醒言自觉即将人神俱灭之际,他身后所倚这块顽石,又像上次那样,忽的
传来一股沛然之力,泊泊然绵延不绝——这股力量醒言现已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
那救命的“太华道力”!
这一曲旷古绝今的『水龍吟』,便这样奇异的圆满完结!
而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空中后,那头顶上酝酿已久的惊雷闪电,也朝着少
年扑面而来!
只在一个刹那,那所有的电光便在少年的头顶贯穿而过,消逝无踪。
那一刻,原本喧嚣的天地,重又归入沉寂…………直到、直到这少年身后的白
石,突然间化作漫天的粉末,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在这天地之间,便似那风乘雪舞
,又似那花飘如雪……
而在那“雪花”飞起的地方,正有一把修长的古剑,散发着幽幽的电光……
正是:
千载光阴弹指过
一剑十年信手磨
积心炼得凌霄魄
还不若岭头闲坐
《仙路烟尘》第二卷『一剑十年磨在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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